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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待宰羔羊

    雷震子最初问世的时候,在江宁城下大显神威,当时最早见识它威力的,就是这位如今的淮安侯,当时的江宁军主将林青,也就是说,整个南启军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林青更加了解雷震子了。

    就像铸剑师未必有剑客善剑一样,就算是发明雷震子东西的赵显,都未必会有林青用的活泛。

    雷震子的优点很明显,它杀伤力虽然不够大,但是碰到人数密集的区域里,一颗雷震子,至少能致死致伤十几数十人,而且使用起来,也远比肃武炮来的方便,不用巨大沉重的炮台,只需要扔出去就行。

    不过,雷震子的缺点同样明显,射程小,碰到阵型散开的敌人,一颗雷震子能不能伤到一个人都是未知之数。

    不过,林青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把原本不适合雷震子作战的城外,变成了极为适合雷震子作战的城内。

    夔州府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城里说不上是楼台馆阁,但是大街小巷已经是颇为繁复,在这种地方作战,莫说是那种狭窄的巷弄里,就是相对于宽阔的大街上,雷震子也能大显神威。

    甚至发挥出不逊色于当年江宁之战的奇效!

    转眼之间,韩二郎已经带着先锋军进了东城,走在横穿夔州城东城的坊市街上的时候,韩烈停下脚步,有些谨慎的看了看四周。

    到了现在为止,他才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

    这夔州城的东城,虽然看起来跟西城一样,没有半点动静,看起来像是空无一人,但是韩烈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危机在前面等着自己。

    这位韩二郎回头对身边的一个百夫长问道:“前面派出去打探的斥候回来没有?”

    这个百夫长,是韩烈麾下一个斥候营的统领,闻言低头抱拳:“少将军,斥候们都还没有回来。”

    韩烈深深皱眉:“一个都没有?”

    这名百夫长摇头道:“一个都没有,不过他们出去没多长时间,少将军不必心急…”

    这个百夫长话音未落,一个青色的陶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扔到了韩烈脚下。

    青色陶罐落地之后并没有爆炸,也没有被摔碎,只是晃悠悠的滚到了韩烈脚下。

    众所周知,陶制品都是很脆的,一般来说,别说是扔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就算是扔在硬土里,也会应声破碎,这个没有碎的陶罐,显然是被人用了巧力气,才会在地上滚动,没有第一时间裂开。

    这是南启军中很厉害的投掷手,才能做出来的操作。

    不过很快,它就自己自爆了。

    这个陶罐,在韩烈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炸开,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片片陶片漫天飞舞,其中一枚划破了韩烈的脸颊,更多的陶片击打在他胸前的铁甲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韩烈步步后退,最后他被击飞在地上,昏厥了过去,生死不知。

    更为要命的是,一枚细小的陶片,好巧不巧的划破了韩烈的左眼,让这个韩二郎眼睛血流不止,不出意外的话,这只眼睛总是保不住了。

    好在,韩烈的铠甲是他的母亲,也就是郢都的南康公主亲自托大师打造,帮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的伤害,不然就这一枚雷震子,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韩二郎,就要丧命当场。

    这枚雷震子一过,不知道多少雷震子,从东城的个个地方扔了出来,这些西陲军常年驻扎在夔州城,对于夔州城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们有的躲在房顶,有的躲在巷弄,有的干脆干草堆里,听到了上峰的命令之后,这些西陲军将士,纷纷开始倾泻自己手中的雷震子!

    算起来,这场战争西楚名为自保,但是实际上是西楚毫无理由毫无道德的侵略南启,先前几波守城,西陲军死上了一两万人不止,平白无故被这些楚人夺走了这么多同袍的性命,西陲军将士焉能不恨?

    一颗颗雷震子,被毫不留情的丢进了楚军的人堆之中。

    每一颗雷震子,都能炸出一朵并不美丽的血花。

    是的,战场上没有什么绝美的血腥,更没有什么浪漫,所有的血腥,都很恶心。

    就连那些高坐庙堂的政客,也不会觉得血肉横飞的过程很美,他们最多只会认为,打完胜仗之后的收获很美。

    一颗又一颗雷震子,轰然爆开。

    一时间,整个楚军队伍轰然大乱,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如果公平作战,要三个南启将士才能杀的死一个西楚将士,但是这些都没有用,因为这些西楚勇士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对手在哪儿,他们的对手是一颗又一颗不起眼的陶罐。

    有些暴躁的楚人,开始拔刀劈砍这些空中的陶罐。

    结果掺了白磷的陶罐在空中轰然炸开,直接炸倒了一片人。

    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之后,这些无人指挥的楚人终于开始慌乱起来,他们本就不是一个军队,而是从项氏诸王的领地里,遴选出来的士兵,此时骤然遭逢大变,又缺乏有效的领导,他们内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跑!

    至于往哪里跑,自然是往来的方向跑了!

    他们之中,找不到方向的,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开始逃窜,能找得到方向的,就直接调头朝着夔州城的西城逃窜,这样一来,原本没有散乱的中军和后军,便被这些人冲撞的大乱,那些督战的楚军贵族,提刀砍死了几个乱跑的士卒,但是却挡不住源源不断跑过来的将士,不到片刻时间,整个楚军阵型全部大乱!

    空中的雷震子还未止歇,地上丑陋的血花仍旧在一个接一个绽放。

    面无表情的林青,通体覆甲,手持一把军器监打制出来的制式长枪,这种长枪用枣木做枪杆,百炼钢做枪头,长一丈,林青轻轻一抖枪花,低吼一声,带着一众长枪兵冲进了楚军阵型之中。

    “杀!”

    南启将士虽然相对孱弱,但是两军交兵最讲究阵型,阵型散乱的战斗力就要下降一半,像楚军这样,直接不成章法四处乱窜的,在战场上就跟待宰的羊羔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时候,负责扔雷震子的投掷手一刻也没有停歇,不过他们只往西面还没有乱起来的楚军里面投掷雷震子,至于那些已经乱起来的楚军,就全部交给林青这些人处置。

    此时,已经沉寂了许多年,在战场上被肃武炮盖过了所有光芒的雷震子,在林青手里重新大放异彩,展露出了丝毫不逊色于当年江宁之战时雷震子初问世的威力!

    林青手持长枪,杀进阵去。

    如同虎入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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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为肃王府先锋

    此时,楚军推进到夔州府的中部,而所有的西陲军,除了少部分藏匿在附近扔雷震子,其余大部分都是躲在夔州城的西城,此时楚军前军被雷震子炸的大散,先锋将军韩烈生死不知,才被林青领人杀进阵中,这个时候,后军坐镇的韩重,自然知道事情不对,他也还算机敏,下令果断退出夔州城。

    这个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因为这样可以尽可能的止损,不过在整个楚军阵型大乱的情况下,他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止损了。

    该损失的,已经损失了。

    这场混战,从早上一直杀到傍晚,这个时候,进入夔州城的五万楚军,能够全身而退的不超过两万人,也就是说,最少有三万人被留在了夔州城里。

    林青手持长枪的手,都硬生生被磨掉了一层皮,他胸被一根羽箭命中,后背被砍了一刀,不过幸赖盔甲精良,受的都是轻伤。

    本来以林青的地位,西陲军没到绝境的时候,都用不着他亲自上阵,但是这位淮南侯,早年是老肃王赵长恭麾下的先锋将军,干的就是冲阵杀人的活计,因此论个人武力,他或许比不上另外一位侯爷王霜,但是论起在冲阵时候保命杀人的技巧,王霜还是要逊色林青不少的。

    等到天色暮了之后,林青丢下手里的长枪,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算一算年纪,林青今年也快五十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三十岁的壮年,整整一日的战斗,哪怕是单方面的屠杀,也让这位淮南侯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整个人都脱力一般,瘫软在地上。

    老将军杜律没有亲自冲阵,比起狼狈不堪的林青,要从容许多,他亲自走到林青身前,把这位淮南侯搀扶起来,平稳的声音中隐带颤抖:“大将军,无事否?”

    林青在朝野中的地位,杜律心里是很清楚的,肃王殿下见了林青都要称呼一声叔父,在大启军方,林青也是最高的那一座山头,如果这位柱石倒在了夔州城,这一场大胜的战功不仅会大打折扣,他这个西陲军主将,估计还会被肃王府降罚。

    哪怕明面上没有,背地里的小鞋总是逃不掉的。

    此时,林青才觉得双手火辣辣的疼痛,他勉力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微微摇头,轻声叹道:“老将军,本将也老了。”

    赵显初见林青的时候,是成康十五年,当时林青才四十岁出头,正是壮年时候,江宁之战也是他亲自冲阵,还算得上是一员猛将,可是现在已经是隆武七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九年,如今的林青,马上就年过半百了。

    这个时代,寿命普遍不高,年过五十,就是半只脚踏进了土里,尤其是武将,常年征战,浑身都是明伤暗伤,往往都不长命。

    比林青还要年长十多岁,须发皆白的杜律用力把林青扶了起来,苦笑一声:“大将军乃是前线主帅,理当坐镇中军才是,古往今来,哪有一军主帅亲自上阵杀人的!”

    林青轻轻摇头:“老将军这话不对,我大启的主帅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肃王殿下,林某早年与老肃王做先锋,如今也还是肃王府的先锋。”

    杜律伸手扶住脱力的林青,微微摇头叹气:“大将军比末将年轻十多岁,成就却比末将大上许多,这眼界,的确比末将高得多了。”

    林青浑身无力,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他刚才那句话,绝不是在拍赵显的马屁,如今大启的一切军事行动,包括大概的行动方略,都是肃王府在拿主意,林青和王霜两个人,虽然都各自在前线为帅,不过如果把眼界落到整个天下,他们两个都只是先锋,真正的帅帐,在临安城的清河坊里。

    此时,有两个亲卫,抬了一个木制的露天小轿,一起把林青抬了上去,随之把这位大将军抬了起来,准备去夔州的州牧府歇息,老将军杜律,则是跟在林青身边,一路汇报情况。

    林青半躺在上面,语气平缓:“此战战况如何?”

    杜律步行跟随,声音沙哑:“回大将军,此战我军大胜,楚军前后死伤超过三万,其余部分仓皇逃出夔州城,回西边的大营去了。”

    林青眯着眼睛,看向夔州城里大片倒塌的房屋,心里有些复杂。

    这一战,是他利用了地形,不过这个地形,却是夔州城数年来的辛苦经营,总共数千颗雷震子砸下去,在这个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时代,无疑是对建筑的巨大破坏,一路上看来,就交战的部分,至少倒塌了数百间房屋。

    不过,现在没有心思计较这个了,林青继续说道:“我军伤亡如何?”

    哪怕是杀猪,猪也是会反抗的,更何况是这些每个人都刀甲在身的楚军,因此这一仗虽然大胜,但是西陲军的伤亡却是不可避免的。

    杜律声音低了下来,哑着声音说道:“大将军,我军前后死伤五千余人,如果算上西城门上断后的那些,近八千人。”

    林青眯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楚人的确彪悍,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下,还能让西陲军付出如此伤亡,可见如果正面冲击,西陲军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好在,大启以后会渐渐变强的。

    王爷已经在改革科考,并且筹划举办武科考,以后大启的后人,将不再只会吟诗弄词,也能提枪挥刀了。

    想到这里,鏖战了一天的林青有些疲累,他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着之前,林青对杜律轻声吩咐。

    “此战之后,楚军对夔州城就不会再有什么大威胁,老将军把前线的军报详细记述下来,尽快送到肃王府去,以免肃王殿下忧心。”

    杜律低头,躬身应是。

    ……

    另外一边,狼狈逃出夔州城的韩重,面如金纸,这一仗,他没有受任何伤,但是他在心理上受到的打击,却比任何人都要沉重。

    因为,他事先已经察觉到了夔州城里可能有诈,他早就觉得夔州城里有问题,可是他还是下令进军夔州城了!

    这就意味着,楚军伤亡惨重,全部是他这个主将无能!

    在退军的过程中,这位出身勋贵,被大司马带在身边指点了许多年的韩家大郎,面色雪白,低头一言不发。

    这一仗,父亲韩当打出来的名声,将被他这个长子,败坏干净!

    突然,韩重抬起头,转头看向身边的一个卫士,声音沙哑。

    “有看到二郎么?”

    这个亲卫被韩重的表情吓到了,连忙摇头,颤声道:“大将军…卑职不曾看见……”

    韩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继续朝着西楚大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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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时移世易

    此时,西陲军最少还有七八万的兵力,而楚军也只剩下了七八万人,在这种兵力对等的情况下,想要攻城是不现实的,更为棘手的是,如果再打进夔州城里去,西陲军再扔一堆雷震子过来,又当如何防备?

    所以,破夔州城已经成了妄想,西楚这趟叩边,已经全然失败了。

    本来韩重还可以用胜败乃兵家常事来安慰自己,可是这一趟叩边,连他的胞弟,韩家二郎韩烈也给搭了进去。

    要知道,韩当虽然是西楚柱国,但是他的夫人却是西楚驸马,因此韩当只娶了一个夫人,韩家这一代,也就只有韩重与韩烈两个儿子,这一来,自己的胞弟失落在了夔州城里,几乎是十死无生,如何不让韩重愤怒?

    不过在这个当口,韩重必须保持理智,再继续进攻下去,西楚仅存的这最后一口元气,也会被消耗干净,现在骚扰南启无望,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北齐能够奋起,把王霜驱逐出淮河以北了。

    回到楚军大营之后的韩重,只是修整了半天工夫,就黯然下令退兵。

    这是一个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命令,如果这剩下的七八万楚军再没了,那么就不止是楚国骚扰南启的事情了,那位南启的林大将军,很有可能带着西陲军,去郢都城逛一逛。

    这件事,林青去年才干过!

    韩重黯然退出西楚国境,严分谊忙着召回夔州城里迁出的流民,不过有一件问题是,夔州城里的建筑破坏极为严重,有些老百姓信官府的话迁走,回来之后看见自己的家成了一片残垣断壁,都是欲哭无泪,严分谊没有办法,只能到州牧府,向还在休养中的林大将军诉苦,要大将军向朝廷讨要一笔银子,来修缮城里被雷震子炸坏的建筑。

    这个,林青也没有办法,只能承诺给肃王府上个奏书,说明一下这件事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韩家的这位二郎,并没有死在夔州城里,当日他被雷震子炸的昏厥的过去,人人都以为这是一具尸体了,还没等他醒过来,这场攻城战就已经结束了,后来西陲军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发现这位韩二郎还活着,因为他身上的盔甲精良,看起来像是一个大人物,因此西陲军将士并没有伤他,而是把他带到了林青那里,林青认出这人身份之后,也没有为难他,只让军中的随军大夫给他用蓝火酒消了毒,再州牧府里休养。

    韩二郎的伤势并不是很重,不过他的左眼是怎么也保不住了,因此下半生就只能当一个独眼将军了。

    林青在夔州城只休息了三天时间,就动身要赶回临安城,毕竟他的本职是临安城的禁军大都统,临安城的左营禁军,才是他的根基。

    回临安的路上,林青特意把韩烈给带在了身边,毕竟这位韩二郎算是自家王爷的小舅子,把他带回临安城里去,说不定能卖给王妃一份人情。

    一路上走了四五天时间,一直到二月中的时候,林青才赶回了临安城,宗卫府早早的把消息送到了肃王府,赵显亲自出城十里,在十里亭迎接这位大胜回京的林大将军。

    见到一身湛蓝蟒袍的林青等在十里亭下,林青慌忙下马,在赵显面前半跪下来:“末将林青,拜见王爷!”

    此时,赵显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的,齐楚两国,包括临安城里,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宗卫府每天都要在暗处处理不知道多少次刺杀,因此,为了个人的安全,也为了减轻宗卫府的工作压力,赵显一般轻易不会出肃王府,这一点林青等临安高层,心里都是清楚的,因此赵显能够正大光明的出城迎接他,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要知道,在如今的启国,赵显出城迎接,分量可比皇帝亲自出迎要重的多。

    赵显眯着眼睛,上前把林青扶了起来,然后整了整衣冠,对着这位淮南侯深深一躬,语气肃然:“大将军此次受命于危难之际,然终克敌大胜,实乃国之柱石,本王代大启臣民,拜谢大将军!”

    林青连忙半跪下来,摇头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此战全是王爷所制雷震子之功,末将只不过偷学了一些王爷的皮毛,跟在王爷身后,捡了一些浅薄的功劳而已,岂能受王爷大礼……”

    赵显摇了摇头,伸手把林青扶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到林青队伍里一辆马车中,传来一个带着浓重西南口音的声音。

    “好一幅君臣相得的佳话!”

    如果赵显此时已经正位,这句话自然没有什么毛病,但是他现在还只是肃王,这君臣相得四个字,就颇为刺耳了。

    林青脸色大变,正要发怒,赵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问道:“马车里是韩二郎?”

    林青轻轻点头,声音有些尴尬:“此人是末将在夔州俘虏的,本欲杀之,但是后来想起,这个人末将曾经见过,乃是王妃的表兄弟,末将就把他带到了临安城,不成想这人竟然口出狂言,有辱王爷名声,末将大罪!”

    赵显眯了眯眼睛,淡然笑道:“不碍事,这件事尽数做的对,林叔在前线辛苦,咱们这就先回临安城去,明日林叔记得去一趟崇政殿,到时候朝廷会林叔封赏。”

    林青摇头拒绝:“王爷,末将此战哪有什么功劳,只不过奉命行事而已,末将以草莽之身,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是心满意足啊,再进一步,只会引人非议……”

    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不管是林青还是王霜,都是懂的,因为这个道理不是旁人教给他们,而是老肃王赵长恭的亲身经历,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的。

    以老肃王的能耐,尚且不能久居高位,何况他们这两个依附肃王府起势,没有半点根基的平民?

    赵显轻声道:“放心,没有什么实职,就是一个柱国的虚荣,林叔当得起。”

    “林叔跟了本王这么久,当知道本王不会害你。”

    柱国也是古官职,在西楚是实职,当年韩当就是西楚的柱国大将军,不过在南启早就成了虚职,柱国,意思就是国之柱石,对于武将来说,已经是最高荣耀了。

    当年老肃王赵长恭,一辈子都没有一个柱国的名声。

    林青缓缓点头,沉声道:“王爷大恩……”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赵显就对他摆了摆手,示意林青不要再说下去,然后这位肃王殿下三两步走到关着韩烈的马车前面,对着马车里的韩烈轻笑道:“韩二郎,记得本王否?

    当年,赵显带着项樱去郢都“回门”,被项云都关押在郢都的公主府里,负责看押他们夫妻的,正是这位韩二郎。

    如今,时移世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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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讲道理

    落魄时受了屈辱,发达了再扬眉吐气,这是大多数人的做法,但是赵显此时没有半点捉弄韩烈的意思,因为当年韩烈并没有怎么难为过他,看守郢都公主府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当赵显掀开马车的车帘,才看到车里只剩一颗独眼的韩烈,赵显微微有些动容,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赵显和韩烈,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郢都的公主府,晃眼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赵显手里一无兵,二无权,只能借着一个赵家宗室的名头四处求存,当时,天元皇帝项云都的确有杀他的心思,那次也是赵显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危险的一次,不过不管怎么说,当时的事情跟眼前这个韩二郎,实在是没有多大干系。

    马车里的韩烈,抬起头用独眼看了赵显一眼,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冷声道:“韩某此时这副模样,全赖殿下所赐,此时肃王殿下还要在韩某面前,摆出一副悲悯的模样,不觉得虚伪么?”

    赵显面色平淡:“战场之上本就刀枪无眼,二郎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难得的幸事,再说了,此战是你们西楚犯我大启边境,我大启将士奋起反击而已,不管怎么说,责任也不能怪到孤的头上,至多是你韩二郎咎由自取。”

    韩烈闷哼一声,怒道:“自天元二十八年以来,你们南启先夺走江陵,夔州二郡,又从我大楚裂分出西陈四郡,天元二十九年,你们又拿回江北,短短七年时间,你们南启的国土几乎扩张了倍余!如今你们又要挥师北进,已经打到了北齐的黄河边上!如此狼子野心,天下谁人看不出来?我大楚若不设法自保,恐怕用不了多久,郢都就会成为你们赵家的陪都了!”

    西楚的天元二十八年,是南启的成康十六年,如今已经是南启的隆武七年,换成天元历,已经是西楚的天元三十五年了,也就是说,那位西楚的天元皇帝,在龙椅上已经坐了整整三十五年了。

    赵显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生气,语气平淡:“江陵郡本就是我大启国土,先前只是被你们西楚蛮不讲理的霸占了而已,至于江北,也是我大启故土,这一点读过书的人,都不会不知道。”

    “西陈是你们西楚的陈王项云深主动割裂出来的,与本王干系不大,因此我大启并没有扩张,只是恢复了太祖之时的旧观而已。”

    “至于北进。”

    赵显轻声说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去年你们西楚伐凉州的时候,是你韩二郎亲自到临安来,求着本王发兵北进,当时本王没有见你,不过后来碍着两家姻亲的份上,本王还是发兵北进了,事后你们西楚也顺利的拿下了整个凉州。”

    说到这里,赵显的声音低沉:“怎么,你们西楚吃下了好处,还不许我大启沾一点荤腥?”

    韩烈闷哼一声,抬头直视赵显,怒声道:“从淮水到黄河,王霜向北推进了近千里,这还叫一点点荤腥?那你赵七张开大嘴,是不是要把整个北齐都一口吃下去?”

    听到韩烈这个称呼,还有毫不客气的语气,赵显微微皱眉。

    从成康十六年以来,就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哪怕是当年北齐的那位元庆皇帝,在长江江面上跟赵显约会,身为舅父的元庆帝,对赵显也是颇为客气的。

    “去年,本王与你们西楚的天元皇帝约定连同伐齐,当时说好的是,本王有权决定打还是不打,这一点在国书里头有详细的说明,天元帝当时也点头应承下来了,事后你们拿下了凉州,便裹足不前,本王没有说你们西楚背弃盟约,你们倒还有脸指责本王北进了?”

    韩烈是个典型的西楚汉子,性格相对来说比较鲁直,也就是不善言辞,而赵显当年是能够在朝堂上跟陈静之这种文人扯皮不落下风的人,两个人争吵起来,韩烈自然就不是赵显的对手,三两句话之后,这个西楚汉子被赵显气的脸色通红,仰着脖子叫嚷道:“赵七,韩某懒得与你争辩,任你巧舌如簧,后世史书上也饶不得你,你动手杀了我罢!”

    赵显上下打量了一眼韩烈,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一路从夔州城过来,林大将军一没有绑缚于你,二没有打断你手脚,二郎若是真想求死,大可以死在路上,又何必大老远跑到临安来,在孤面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一番话,问得韩烈哑口无言。

    不等韩烈回答,赵显便眯着眼睛继续说道:“舍不得家中妻儿?”

    韩烈只比赵显小上一岁,成婚还要比赵显早上许多,赵显如今都儿女双全了,韩烈自然不会没有子嗣,这位韩家的二郎,在郢都里总共有一妻四妾,给他生下了两子四女,正因为有了这些儿女,韩烈心中才有了牵挂,楚人性格向来彪悍,被俘虏从来都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如果不是家中有了这许多牵绊,韩烈根本不会允许自己活到临安城!

    要知道,三国之间往往是不杀俘虏的,比如说当年被赵显俘虏到临安的北齐八皇子,如今的北齐宣武帝姜无忌,就被北齐安然无恙的给赎了回去,韩烈虽然不是皇室,但是却是皇亲,只要郢都城那边知道他在临安,也会想办法把他给赎回去,只是这样“苟且偷生”的行为,在郢都很不受待见,容易被人取笑就是了。

    不过,相对于老婆孩子来说,被人取笑也算不得什么,他韩烈虽然可以一死了之,但是他死了之后,他在郢都的妻儿们,天就塌了。

    被赵显说中了心事,韩烈低着头一言不发,再没有了刚才昂扬激烈的模样。

    赵显欠身钻进马车里,就坐在韩烈身边,然后轻轻拍了拍韩烈的肩膀,语气温和了不少:“有些事跟你说了,也未必能够说通,两国交战时,你我当是死敌,不过现在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了,你就算是孤的表弟,这趟来临安,孤也不会为难你,先带你回肃王府见一见你表姐,等你伤好了,想回郢都孤也可以派人送你回郢都去。”

    只要封了王,就可以“称孤道寡”,不过以前赵显总觉得自称“本王”比较霸气一些,现在他年纪渐长,地位渐高,慢慢体会到了所谓“孤家寡人”的感觉,因此偶尔也会自称孤王了。

    韩烈深吸了一口气,闭目不语。

    赵显轻轻笑了笑,对马车前面驾车的宗卫轻声吩咐。

    “去肃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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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项家反贼

    西楚,郢都城。

    仍然覆甲的韩重,跪在天元帝寝宫的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了。

    在收到兵败的消息之后,天元皇帝项云都,就没有出过寝宫,在皇帝乾纲独断的情况下,西楚朝廷自然也没有办法给韩重治罪,因此这位韩当的长子,就自发的跪在寝宫门口,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祈求天元帝的谅解,而是为了给自己求一个心安。

    毕竟此次叩边,可以说是西楚最后的挣扎,但是这场挣扎,最终在韩重手里功亏一篑,并且输的极为难看。

    以勇猛甲天下的西楚猛士,居然在夔州战场上大败,而且伤亡人数超过南启的两倍!

    原本此次叩边,项云都也没有想过要成功,但是,如果能够打掉西陲军一半以上的兵力,这场战争也就算是西楚赢了,可是韩重着实让他大为失望,这一战,西楚伤亡了七八万人。而南启的西陲军,只死了两万多人!

    这无疑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身华贵黑袍的大司马屈辛,从项云都的寝宫里缓缓走了出来,然后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在韩重面前停了下来,声音平静:“你跪在这里也没有用,起来回家去吧,南康长公主还在家里等你回去。”

    皇帝的同辈姐妹,被称为长公主,而韩重的母亲,正是项云都的胞妹。

    韩重低头,声音沙哑:“大司马,您让陛下杀了我罢……”

    韩重和韩当父子俩,都是这位大司马屈辛教出来的,只不过并没有定下师徒名分,所以仍旧以官职称呼,不过韩当乃是屈辛的得意门生,相比较来说,韩重就要让屈辛失望的多。

    屈辛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韩重的肩膀,声音有些苍凉:“回去罢,老夫跟陛下求了半天,才保住了你的性命,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他不想见你,你便识趣一些。”

    说到这里,屈辛摇了摇头:“至于战场成败,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负已定,杀了你也无济于事,快快回家去罢……”

    韩重低下头,声音嘶哑:“大司马,此战之败系末将愚鲁用兵,末将愿意一死担下这个责任!”

    如果韩重不是天元皇帝的外甥,犯下这样重的罪过,怎么也该死了,韩重之所以跪在这里,一心求死,也是不想因为自己这个皇亲的身份,才被网开一面。

    屈辛低喝一声,声音中满是威严。

    “你糊涂,你父韩当只有两个儿子,你兄弟韩烈已经殁在了夔州战场,老夫在陛下面前,不知道求了多少情,才求得你一条性命,你想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吗!”

    屈辛呼喝几句,见韩重还是不愿意起来,这位大司马直接唤来几个郢都的皇城禁军,把韩重硬生生的抬出了皇城。

    而此时,项云都的寝宫中,在项云都的龙床下面,跪了一个通体黑衣的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不太像,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胡须是典型项家人的络腮胡子,虽然面相看起来很年轻,但是整个人却显得无比沧桑,有种中年人的神态。

    坐在龙床边上的天元皇帝,冷冷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声音冰冷无比:“你父亲背弃我大楚,成了反贼,你也曾经挥师攻打郢都城,朕恨不能你凌迟处死,你还敢主动来见朕!”

    跪在下面的黑衣年轻人,轻轻抬起头,直视项云都,声音平缓:“皇伯父,侄儿与父亲,都是被那赵七挑拨,一时之间迷失了心智,侄儿与父亲都姓项,若不是被奸人挑拨,焉能做出背弃祖宗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

    陈王项云深的庶长子,西陈的前任国主,项少阳。

    去年,狼子野心的项少阳被姜无忌轻轻挑拨,便趁着西楚伐凉州的当口,意欲挥师打进郢都城,结果不幸惨败,后来西陈的玄甲军全军覆没,西陈王室也尽数落难,但是这个身手卓绝的西陈国主却不知去向,直到韩重兵败的消息传到郢都,他知道机会来了,这才主动找到郢都城的项家宗府,声称自己要见皇帝陛下。

    本来,以项少阳反贼的身份,没等他见到天元帝,就会被拉下去乱刀砍死,但是项少阳郑重其事的告诉了郢都的项家宗府。

    他能够救大楚!

    因此,病急乱投医的项云都,才把这个从前恨之入骨的西陈反贼召进了宫里,准备对他进行问讯。

    倒不是项云都大气,而是这个当口,这位天元皇帝,已经没有了半点办法来抗衡南启,这个时候,但凡是有一丁点的希望,他总是要试一试的。

    项云都面无表情,沉声道:“从前的事早有定论,朕不想与你再说这些废话,你让宗府递上来的条子,说你有办法让我大楚能够抗衡南启还有北齐两国,且说来听听。”

    说到这里,项云都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行之有效,朕可以当做没看见你,以后你也可以安生在郢都城里过日子,没有人会妨碍你。”

    项少阳双膝跪在项云都面前,恭敬叩首:“皇伯父,赵七之所以能够这般肆无忌惮,无非是因为雷震子这类的火器,他们南启的将士,仍旧是孱弱无比,如果我大楚也能掌握雷震子,凭借我大楚将士的精锐,南启那些杂兵,便会和从前一样,变成土鸡瓦狗……”

    项云都睁开眼睛,死死地看着项少阳。

    “你有雷震子的方子?”

    如项少阳所说,赵显能够一路起家到现在,大半是靠这些火药,尤其是这简单好用的雷震子,如果在这个时候撇去所有火器,军队素质不高的南启,仍然不一定是齐楚两国的对手,问题是南启的火器已经颇为发达,临安的军器监甚至已经开始流程化生产雷震子,而北齐还只是刚刚起步,西楚更是连雷震子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项少阳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伯父,去岁侄儿被姜家人所骗,才出兵郢都,不过作为条件,姜家人已经把雷震子的方子交给了侄儿……”

    说到这里,项少阳低头叩首道:“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侄儿已经一个人详细试过了这个方子,的确可以制出雷震子,若皇伯父不信,侄儿现在就可以给皇伯父做几个出来试验。”

    原本脸色冷然的项云都,此时呼吸骤然急促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缓缓坐回龙床上,轻轻敲了敲矮桌,微微阖上眼睛:“说出你的条件。”

    项少阳恭敬叩头,声音低沉。

    “那就要看皇伯父能不能给得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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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艰难的抉择

    听到项少阳这句话,已经在这张龙椅上坐了三十多年的天元皇帝,微微皱眉,然后他坐直了身子,俯视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声音沉重:“你听好了,朕可以赦免你父子的罪过,朕甚至可以把老四重新写进族谱,至于你,你本是朕之从子,也是老四那一脉唯一的血嗣,老四的陈王一脉已经触了忌讳,不可能重新起复,朕可以把你过继到朕这一边,你换一个名字,便是我大楚的皇子,以后项氏诸王,仍然有你一个位置。”

    这已经是项云都最大的宽宥了,因为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王朝,谋反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过,任何帝王对于这种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行为,都是零容忍的态度,下场不是腰斩就是凌迟。

    如果不是项少阳手里的雷震子方子,对西楚太过重要,此时项云都才不会跟他谈什么血脉亲情,这位天元皇帝早就恨透了陈王府一脉,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这会儿项少阳最好的结果,也是被乱棍打死。

    项少阳仍旧跪伏在地上,样子极为恭谨:“皇伯父,若依此来,侄儿交出雷震子方子之后,活不过五年。”

    说到这里,项少阳抬起头轻轻看了项云都一眼,然后继续低头道:“若皇伯父心眼小上一点,侄儿可能连一年也活不了。”

    项云都愤怒的拍了拍桌子,怒视项少阳:“当初,是你们父子负朕!”

    当年西陈自西楚割裂出去,不止是失去了一片土地这么简单,更是让西楚朝廷失去了一支精锐无比的玄甲军,这支玄甲军半数骑卒,半数步卒,乃是整个西楚最为精锐的劲旅,比起郢都的禁军都要强悍不少,如果有玄甲军在,莫说夔州城绝不可能落入南启的手里,就算是江陵郡,南启也很难收回去。

    如果玄甲军在,项云都这些年,岂会这样捉襟见肘,左右为难?

    这才是项云都如此愤怒的原因,因为西陈裂分的原因,项家不止是在西陲的主动权尽失,就是凉州一带控制权,也因为兵力不足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最后甚至到了要他项云都向项氏诸王求援的地步!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陈王项云深叛楚!

    只不过这位天元皇帝有所不知的是,当初项云深之所以叛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跪在他面前的这个项少阳。

    听完项云都的怒吼之后,项少阳跪在地上,声音仍旧平静:“伯父,如今不是算这些旧账的时候了,据侄儿所知,南启现在正在步步北进,北齐的姜家在有雷震子的情况下,尚且被赵七打的节节败退,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打到了黄河边上,这黄河已然距离燕都不远,如果赵七拿下了北齐,那么伯父以为,我大楚能够挡他多久?”

    说到这里,项少阳声音凝重:“此时,已经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存亡了,伯父,百多年来,我大楚多有欺辱南启,现在南启力强,他焉有不还报之理?”

    “更何况赵宗显此人狼子野心,伯父也是见过的,此人当年来郢都之前路过我陈王府,与父王秘议了整整一晚上,恐怕那个时候他就在算计今日,现在赵宗显大势已成,伯父以为他会放过我大楚,会放过我项氏么?”

    项少阳这话,虽然有夸大之嫌,但是却的的确确说出了西楚现在的窘境,韩重兵进夔州城,说明项云都已经看出了赵显的野心,预料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是即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如今的西楚根本无力反抗,只能慢慢等死而已。

    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项云都御极三十五年,一度让西楚强盛起来,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西楚在自己的暮年,跟自己一起走向毁灭。

    项云都闭目思索了片刻,然后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这个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的侄儿,声音有些苍老:“说罢,你想要什么?”

    项少阳叩头道:“侄儿前番犯下大罪,哪怕伯父仁慈,后继之君也必然容不下侄儿,因此侄儿想跟伯父讨要一个身份。”

    项少阳抬起头,目光里满布血丝。

    “侄儿要做大楚储君!”

    从他在郢都城下兵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从西陈的国主,变成了一个逃犯不说,陈王府的妃子子嗣,统统都死在了那场战火里,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没有人知道,项少阳这大半年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性格是薄凉,不孝,暴戾,但是人不孝未必不亲子,陈王府的世子还有几个公子,统统死在了郢都城下!

    若不是项少阳自小练武,一身身手早早的进了宗师的门槛,恐怕他也会死在这场战火里,这大半年的时间,项少阳想过去临安刺杀赵显,也想过进郢都刺杀项云都,可是想来想去,他才想明白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因此他就潜伏在了郢都城里,怀揣着雷震子的方子,静静的等待机会。

    终于,项少阳在郢都城里听到了韩重兵败夔州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储君?”

    项云都愤怒的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朕生有十余皇子,就是皇孙也有了几十个,你一个从子,要朕把皇位传你?!”

    面对想项云都的暴怒,项少阳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有些沙哑:“伯父,韩重领兵进西陲,是伯父最后一股气力,现在这最后一口气也无济于事,我大楚如今只在慢慢等死而已,伯父要想明白,有了雷震子,或可以保存我大楚国祚,甚至可以让我大楚重现雄风,没了雷震子,郢都城可挡得住南启火器?”

    “伯父,郢都城没了,您的皇位也成了水中幻影,不可能传的下去,侄儿也姓项,侄儿也是项氏血亲,皇兄们有资格承继皇位,侄儿为何不能?”

    项云都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止住把眼前这个年轻人大卸八块的冲动,他用手敲了敲桌子,声音粗重:“你将雷震子交出来,朕可以立遗诏,立祖训!保你一生安宁,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项少阳缓缓摇头:“伯父,侄儿也做过君主,这些都是虚的,只要脸皮厚一点,什么东西都可以摇头不认,不是么?”

    说到这里,项少阳轻声道:“况且,伯父家诸位兄长兄弟之中,可有一人能够与赵宗显为敌?”

    项云都冷笑一声:“难道你可以?”

    项少阳叩首道:“侄儿毕竟更了解赵宗显一些,不是么?”

    项云都沉默许久,最后漠然道:“便是朕点了头,郢都城里的皇子,大臣们,也容不得你这个毫无根基之人登临帝位。”

    项少阳恭敬磕头。

    “这便是伯父的事情了。”

    “伯父御极三十五年,想来不至于没有乾纲独断的本事。”

    项云都深深地看了项少阳一眼,目光中满是杀意。

    此时此刻,如果项云都再年轻二十年,甚至年轻十年,都会把眼前这个年轻人毫不犹豫的乱刀砍死,可是现在,他的确是老了。

    “你先下去,容朕想一想……”

    “侄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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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老伙计

    项少阳退去之后,寝宫里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于是整个寝宫里只剩下了项云都一个人,这个刚刚五十多岁的西楚天子,头发已经全部白了,他愣愣的坐在自己的龙榻上,望着寝宫里的空处发呆。

    他是项云都,十六岁登临帝位,御极三十五年,要知道西楚开国才百多年,他一个人,便代表了西楚近三成的历史。

    同时,他也是西楚开国以来,少有的开明皇帝,将西楚国力一度带到了巅峰,毕竟名闻天下的玄甲军虽然是项云深带出来的,但是西陈的封地却是项云都封给项云深的。

    可是现在,这个垂暮之年的天元皇帝,却感觉到了一股无力感。

    赵宗显的出现,让这位霸道一生的天元皇帝,吃了无数次的亏,现在,因为赵宗显的关系,他居然要考虑把皇位传给一个逆贼!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项少阳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却是句句属实,现在西楚,的确已经亡国不远,哪怕南启北进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北齐目前也沦陷了近半国土,这样僵持下去,南启将会愈来愈强,北齐迟早有一天会迎来覆灭的局面。

    最让项云都赶到心悸的是,自己的那个大女婿,南启的肃王赵宗显,今年才二十七岁!

    他还很年轻!

    只要赵七在一天,南启就一直会是现在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不会变成从前那只温顺的绵羊。

    项云都可不会认为,就凭着项家跟赵七之间的姻亲关系,南启就不会对西楚动手,上升到政治层面上来说,姻亲是最靠不住的关系,从来没有哪个国家,是因为嫁女儿长久的!

    项云都正在发呆的时候,一个同样满头银发的老人,端着一个食盘,踱步走了进来,走到项云都身边之后,他轻轻把食盘放在项云都身边,声音依旧温淳:“陛下,您许久没有吃东西了,老奴让人弄了些清淡的,您进一些吧…”

    项云都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这个陪了自己许多年的大太监,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把食盘上的米粥端在手里,吃了一口之后,转头看向这个大太监:“毕甲,方才项少阳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说朕该如何?”

    毕甲摇了摇头,轻声道:“天家承递,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老奴一介残缺之人,焉能置喙…”

    “让你说,你便说。”

    项云都皱了皱眉头,声音沙哑:“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朕想不出还有谁能说。”

    毕甲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往寝殿旁边的火炉里放了一块碳,低声道:“少阳世子虽然姓项,也是陛下从子,但是他毕竟是陈王殿下之子,陛下如果传位于他,老奴恐怕诸皇子都会有性命之忧。”

    项少阳虽然做过西陈的国主,但是西陈并不为郢都朝廷所承认,因此在毕甲口中,项少阳仍旧还是西楚陈王府的世子而已。

    项云都闻言大皱眉头。

    这也是他如此犹豫的原因,按照道理来说,项少阳的血脉距离项家嫡系很近,如果项云都无子,项少阳甚至是可以理所当然的继承皇位的,可偏偏这位天元皇帝多子多孙,如果当真把皇位传给这么个外人,那么撒手人寰之后,他项云都所有的子嗣血缘,可能都会被项少阳给屠杀殆尽。

    这种情况甚至都不是可能,而且必然。

    因为只有项云都的子孙死完,项少阳在法统上才是合法的皇帝,无论如何,皇权的合法性至高无上,哪怕是把项云都放在项少阳的位置上,他恐怕也会这么做。

    项云都深深皱眉,又低头喝了一口粥:“这一点朕也想到了,但是项少阳所说,的确是一个大问题,我大楚现在,迫切需要火器,否则以后无论怎么打,都会像这一次伐夔州一样,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项云都抬头看向毕甲,声音沙哑:“再这样下去,项氏真有可能会族灭,朕之血嗣和项家血嗣相比,孰轻孰重……”

    项云都能够说出这句话来,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大公无私,而是因为他的血嗣也包括在项家血嗣里面,一旦西楚亡国,他的血嗣也会跟着灭绝,如果能够把他的血嗣从项家血嗣里割裂出去,让他二选一的话,项云都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血嗣。

    人都是自私的。

    毕甲低眉道:“陛下既然说到这里,那容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

    项云都低头喝粥,声音有些含糊:“叫你说你就说,你个老东西跟了朕几十年,眼见都快入土了,况且你又没有子嗣,这个时候,你还害怕什么?”

    人无牵无挂,才会无所畏惧,诚如项云都所说,毕甲早年孤苦,并没有什么亲人,后来入了皇宫,所剩就只有自己一条性命,现在他年纪大了,自己这条性命眼见就要入土,这个时候,他已经孑然一身,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害怕了。

    之所以他还在皇宫里侍奉项云都,大概是这些年的习惯使然了。

    “陛下方才说项氏血嗣绝灭,依老奴看来却也未必。”

    毕甲低眉,声音温淳:“如果少阳世子承继皇位,那么陛下在郢都的皇子皇孙,没有一个能够逃得性命,这几乎是必然之事,但是哪怕我大楚亡国,大驸马他打进郢都城来,大公主毕竟姓项,他们夫妻向来伉俪情深,大驸马未必就会对陛下的血嗣下手。”

    说到这里,毕甲轻声道:“况且,郢都乃是石头城,四围城墙都是青石磊砌,大驸马真想要打进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项云都一口喝干净手里的米粥,放下碗筷之后,轻轻的瞥了一眼毕甲。

    “直到现在,你还是向着项樱那丫头。”

    毕甲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老奴所说,尽为陛下所思所想,如陛下所说,老奴如今半截身子入土,身边了无牵挂,若在这世上真有什么羁绊,大概就是服侍陛下几十年的主仆情分了。”

    项云都摇了摇头,起身把毕甲拉了起来,向来霸道的天元皇帝,声音罕见的温柔了不少。

    “你这老家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跪个什么?”

    毕甲恭谨起身,站立在项云都身后。

    天元皇帝此时心情好了不少,负手看向寝宫门口,轻声道:“毕甲,你说赵七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毕甲回答的毫不犹豫。

    “大驸马不是坏人。”

    说到这里,毕甲轻声道:“陛下,一统天下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说不定倾大驸马一生,也未必能够完成,而南启肃王府的世子,是陛下的外孙,以后等这位世子掌权,即便统一天下,也要叫您一声外祖不是?”

    “若是这位世子进了郢都城,这郢都城里便都是他的亲戚,他又能够杀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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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当年郢都少年时

    临安肃王府。

    韩家的韩二郎被安置在肃王府后院的一座小院子里,肃王妃项樱领着儿子赵延宋,轻轻推开院门,在院子里见到了只剩一颗独眼的韩烈。

    项氏家族的规定,所有项家年幼之人,都要在讲武堂里学文习武,女子到十五岁,男子到十六岁,韩烈虽然不姓项,但是却是项家的外甥,因此从小也在讲武堂里学习,那时候长韩烈两岁的项樱,身手了得,出身又贵,算是韩烈那一代人的大姐头。

    因此,当初韩烈奉命看守公主府的时候,项樱才会这么愤怒。

    也因为如此,去岁韩烈来临安求援的时候,项樱对他颇为冷淡,也让这个韩二郎很是心寒。

    如今,恍惚间九年时间过去了,进了隆武七年,项樱就二十八岁了,而韩烈今年,也已经是二十六岁的汉子,两个人都有子有女,不再是从前讲武堂里的少年人。

    项樱看了一眼韩烈的独眼,伸手拉着世子赵延宋,轻声道:“喊舅父。”

    小世子今年虚岁已经七岁,虽然身子仍旧不太好,但是没有前两年那么淘气,也算懂事了许多,闻言他三两步走到韩烈面前,规规矩矩的给韩烈磕了个头:“外甥见过舅父。”

    韩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小孩儿,他心中的怒气不翼而飞,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自己的这个外甥扶了起来。

    “阿舅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下一次有机会便补给你。”

    如今临安城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哪怕是在郢都的韩烈,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子不出意外,将会是未来的南启天子,甚至有可能会是整个天下的天子,成为真正的天之嫡长子。

    这样一个贵不可言的小娃娃,能够放下身份,来给他这么个败军之将磕头,已经是给足了韩烈面子,他韩烈虽然出身将门,但是母亲却是南康公主,也是个知礼仪的人,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还要大吼大嚷,那就全然没有半点风度了。

    赵延宋起身之后,对着韩烈笑了笑,然后用不太标准的郢都方言,开口道:“阿舅,阿娘说了,你就先住在咱们家里养伤,等你伤好了,要是想回自己家,阿娘就让人送你回家。”

    韩烈微微动容,抬头看向项樱,声音有些沙哑:“你教他的郢都话?”

    项樱嫁到临安九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暴烈的性子,最起码表面上要温婉了许多,闻言,她用标准西南方言轻声道:“是我教他的,不过这娃娃笨的很,怎么也学得不像。”

    韩烈闷声道:“他生在临安,长在临安,自然是学得不像,你带他去郢都住一段时间,怎么也能学会个七八成。”

    项樱并非项云都嫡出,早年虽然封了公主,但是身份在项家的诸多皇子皇女里头并不是如何尊贵,所以她更韩烈这些次一级的皇亲,关系还要更好一些。

    大皇子项岐来临安的时候,项樱都不愿意跟他说郢都话,而在韩烈面前,两个人却都是说郢都话的。

    两个远在他乡的老乡,只要用家乡话沟通,彼此之间的距离便不会太远。

    项樱在韩烈所在的亭子下面款款坐了下来,轻声道:“你的事情,我听王爷说了,沙场之上刀剑无眼,王爷不怪你伐夔州,你也不能怪他伤了你的眼睛,总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只伤了一只眼睛,总算还能视物。”

    说到这里,项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家里有几个颇为厉害的医生,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有我在,临安城里没有人伤得了你,等你养好伤了,我就让宗卫府的人送你回郢都去。”

    韩烈的伤并不是太重,但是却伤到了眼睛这种要害部位,如果不细心处理,很有可能会“外邪入体”,也就是发炎,从而危及性命。

    韩烈默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这个西南汉子抬起头看向项樱,声音仍旧沙哑:“皇姐,你是项家人,赵七是项家的驸马,你能不能劝劝他,以后不要伐楚?”

    项樱本来都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韩烈,声音平静:“此次,是你们出兵叩大启西陲,大启什么时候伐楚了?”

    韩烈咬了咬牙:“皇姐应当了解赵七,赵七他性格小气,而且野心勃勃,我大楚跟他多有仇隙,等他从北齐腾出手来,焉能不出兵西进?”

    项樱轻轻叹了口气,低眉道:“你们都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般,去岁他还与父皇一起携手盟约,今年你们就撕毁盟约,出兵叩边,现在这种情况,是项家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项家?”

    “你们一直说他要出兵伐楚,可是他出兵了未?去年项少阳兵进郢都,还是王爷他让林青连夜出京,带着西陲军火速支援郢都,最终力保郢都不失,是也不是?”

    说到这里,项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她从凉亭底下起身,对着自己这个表弟说道:“你现在是大启的俘虏,本应该被关在俘虏营里,是王爷他把你接到了肃王府养伤,我知道你韩二郎可能会高呼一声你不在乎,可南康姑母从小待我极好,我不想她老人家晚年伤心,今日来看你,是因为你我之间的血亲,也是想让宋儿认识认识你,认识认识韩家的表舅,你张口就是赵七赵七,他是你的姐夫!”

    说到这里,这位肃王妃淡淡的看了一眼韩烈:“我仍旧把你当做表弟,可是你自己心里想一想,你还把我当做皇姐么?”

    说完这些话,项樱拉着小世子的手,缓步离开韩烈所在的院子,临走之前,她回头叹了一口气。

    “你在这里好生养伤,不要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在郢都有儿有女,南康姑母也还在郢都等你,你还年轻,还有很长时间要活。”

    这是担心这位韩二郎想不开。

    从西楚兵败夔州之后,启国平定天下的大势基本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无非就是时间和细节的问题了,这个时候,项樱的眼界也抬升了不少,她现在看到的,并非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执,而是将来郢都会流多少血。

    她生在郢都,长在郢都,又是郢都的皇室,自然对郢都是有感情的,如果大启非要破郢都城,那项樱希望郢都不要死太多人。

    当年柱国大将军韩当无敌郢都,带出了一大票西楚军方的后起之秀,不开玩笑的说,韩家代表了郢都军方的近半力量。

    所以,哪怕是大启的马皇后来访肃王府,项樱都不曾让小世子出来见人,而这一次,她带着小世子来看这位韩二郎,为的就是表明一个态度。

    南启未来的主人,是亲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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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临安喜事

    漫长的战事,从隆武六年的春天,一直持续到隆武七年的春天,整整一年时间以后,西北两边的战事都暂时告一段落,不管是西边还是北边,都是以大启大获全胜而告终,其中大启的西陲彻底稳固,而北边的王霜,正屯兵黄河,随时准备继续北进。

    时间到了隆武七年的三月份,因为国家强大起来的原因,临安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好,不时可以听到许多欢歌笑语,其中坊间最大的呼声是要让肃王殿下登基,成为大启圣君。

    这些坊间的言论并不是赵显让人传播的,因为他没想过要当皇帝,不过很有可能是赵显的那些属下人所为。

    不管这个风向是怎么带起来的,在经过数战数胜之后,赵显已经成为了南启百姓心中的全民偶像,不仅临安城里的少女们,希望得到赵显的垂青,就是那些读书练武的少年人们,也都以赵显为榜样,想要为国建功,为己立业。

    但是赵显对此不闻不问,因为这段时间他都在忙活另外一件事,一件对于他来说,最大的事情。

    他唯一的一个妹妹,长生公主赵灵,要嫁人了。

    这一次北进的过程中,顾平生多次为先锋冲阵,尤其是破徐州城的过程中,顾平生更是亲自身着步人甲,带领步人甲甲士冲阵,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指挥功劳,但是只凭悍勇,就捞到了一笔颇大的军功,这笔军功在赵显的刻意操作下,给顾平生换来了一个三等侯的爵位,虽然是最次等的侯爵,但是总算也是封了侯,实现了当初赵显给他定下的条件,这个莽汉受到封赏之后,连仗也不愿意打了,就跟王霜告了假,兴冲冲的赶回了临安城,向肃王府求亲。

    王霜当然不会拒绝,事实上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是自家王爷有意为之,毕竟那位长生公主,今年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再不嫁人,恐怕就没有人敢娶了。

    临别之前,王霜还把自己早年使用的一柄佩剑送给了顾平生,算是他送的贺礼。

    顾平生回了临安之后,赵显先是劈头盖脸的骂了这个大个子一顿,然后带着她去见了母亲姜瑶还有谢太妃,不过两位老人家对于顾平生都不是特别满意。

    不管是哪个长辈,都不会希望自家的女儿嫁给一个军汉,倒不是因为嫌弃军汉粗鲁,而是因为这个时代去打仗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一不小心,自己的女儿就要成为寡妇。

    奈何赵灵儿已经年岁不小,再加上赵显在一旁推波助澜,跟两个老人家说清楚了,顾平生已经是军官,不必临敌冲阵,也没有太多性命之忧,两位老人家这才勉强同意这门婚事。

    其中,数赵显的母亲姜瑶感慨最多,赵灵儿五岁就跟着陈希夷一起上了太华山,从那以后姜瑶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儿,后来肃王府大变,姜瑶又被带到了北齐去,一晃眼又是十多年,等到她再见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二十年后,母女俩团圆没有多久,女儿便要嫁人了。

    赵灵儿这边没了意见,顾平生孤单一人,没有亲戚长辈,更不会有什么意见,因此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赵显历来疼爱这个妹妹,因此自己出钱给她在清河坊里买了个大宅子,距离肃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作为她的长生公主府,不仅如此,婚事的规模也是大操大办,比起当年他自己大婚的时候,还要气派许多。

    此时,他的身份比起从前,也大不相同了。

    满朝文武,人人拜贴不说,每个人都送上了最为金贵的礼物,不止是整个清河坊张灯结彩,半个临安城都跟着披红挂紫,婚礼开始的前一天,清河坊里就开始锣鼓喧天的热闹了起来。

    肃王妃项樱虽然也跟着忙活,但是忙着忙着心里就有些吃味,狠狠的拧了拧赵显的肩膀,低声道:“就知道你喜欢那丫头多一些,当年咱们的婚事,也没有这样气派。”

    赵显本来坐在正堂里,翻看阿绣递上来的礼单,听了项樱这话之后,他白了项樱一眼:“一大把年纪,都老夫老妻了,还学别人争风吃醋,灵儿都二十五岁了,熬了这么多年未成婚,咱们现在又有条件,气派一些怎么了?”

    项樱怒视了赵显一眼,咬牙道:“你嫌弃我老了是不是?”

    赵显见项樱生了气,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赔笑道:“你比我还小上一岁,正是年纪,怎么会老呢……”

    赵显这话虽然是为了哄媳妇,但是并不算违心,项樱今年虽然二十七八岁了,但是这个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有魅力的时候,再加上她这么些年一直身处高位,整个人颇有种母仪天下的味道,比起从前那个略显青涩的西楚大公主,如今的这位肃王妃,要胜出不知道多少。

    听了赵显的马屁,项樱心里舒服了一些,她咬了咬牙,轻哼一声:“且让这丫头得意得意,等以后我女儿出门的时候,要比她风光十倍,百倍!”

    赵显低头微笑:“好好好,都依你。”

    项樱的女儿赵,今年才三岁多,要嫁人,最少也要十多年以后,那个时候,赵显八成已经神州一统,说不定嫁人的时候,真能够比如今的赵灵儿风光十倍百倍。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一个身着袍服的大个子,在阿绣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见到夫妻俩之后,大个子顾平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赵显磕头。

    “末将顾平生,见过王爷,王妃!”

    赵显瞪了这个大个子一眼。

    反倒是项樱抿嘴笑了笑,开口道:“这婚书都定了下来,顾将军应该缓一缓称呼了。”

    顾平生挠了挠头,又给两个人磕了个头:“妹婿见过兄长,嫂嫂。”

    赵显上前一步,把这个大个子扶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起来说话,一家人了,跪什么跪!”

    顾平生乖乖站起了身子,站在赵显下首不敢说话。

    赵显低眉道:“明日才是婚期,你今天来做什么?”

    顾平生咧嘴一笑:“灵儿说母亲还有祖母能够同意,是王爷在里面出了大力气,因此特意让我来谢谢…兄长。”

    本来以顾平生一个军户的身份,绝不可能娶到赵灵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也是赵显看着他们两情相悦,再加上这个妹妹的确到了年纪,留不住了,才出手成全了两个人。

    二十五岁的年纪,在后世也勉强算得上是剩女了。

    赵显瞪了一眼这个大个子,冷声道:“这都是你小子命好,你听清楚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的公主府就在肃王府旁边,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对她不好,便直接提刀上门将你乱刀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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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为将来落子

    身居高位者,往往都不缺银钱,因为下属巴不得想送钱讨好自己的上官,赵显在成康朝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多少人赶着来肃王府给他送礼,想巴结当时刚刚有一些权柄的赵显,当初赵显大婚的时候,便借着这个发了一笔小财。

    不过这种情况,在隆武朝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毕竟这个时候赵显已经是启国实际上的领导人,自古送钱,只有给上官送钱办事,没有给“皇帝”送钱办事的,因为你一旦送了大笔钱财,就等于明面上告诉皇帝,你贪污了。

    但是,如果皇帝家里有了喜事就不一样了,官员们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光明正大的送礼。

    因此赵灵儿婚期公布之后没多久,肃王府就收到了不知道多少礼单,与此同时,身为男方的顾平生,也收到了许多礼物,毕竟这位军方的后起之秀,眼见就要成为肃王殿下的妹婿,以后必然会成为军方的大人物之一,这个时候能巴结,自然是要巴结的。

    这边肃王府里,顾平生拜见了赵显之后,赵显没好气的训斥了他几句,然后就让项樱带着这个大个子,去后院给母亲还有谢太妃磕头,他自己则是负手回到了肃王府的书房。

    肃王府的书房里,禁军的大都统,大启淮南侯林青,已经等候了好一会。

    林青这次也是借着贺喜的名头来的,不过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小儿女亲事已经不太被放在心上,毕竟林青现在的身份是大启军方的一号人物,比起当年的老肃王赵长恭还要权重一些,他提前一天亲自来肃王府,肯定是有事情要跟赵显说的。

    赵显进了书房之后,林青从座椅上站起身子,对着赵显低头抱拳:“见过王爷。”

    赵显轻轻点了点头,在书房的主位上坐下,然后开口道:“林叔这么急着要见本王,有什么事情么?”

    林青低头抱拳,恭声道:“王爷,末将才从西陲回来,这段时间也在西陲有所见闻,西陲军将士相对于淮南军来说,要孱弱不少,比起临安禁军,更是有所不如,如此边军卫护西陲,末将心里总有些不太安宁。”

    从建制来说,西陲军是由当初的函谷关守军,再加上一部分禁军还有一部分曾经的江宁军组成,相对来说,没有淮南军这般团结,而且主将杜律垂垂老矣,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练兵,而且西陲军成立以后的这几年时间,西陲一直颇为安定,没有什么大型战事发生,因此有些缺少历练。

    去年大启另一位大将军王霜陪同赵显西陲的时候,也下了跟林青一样的评语,不过当时王霜被赵显安排北进,于是年都没过,就赶去了淮南军准备,没有来得及去解决西陲军的事情。

    如今林青也去了西陲,他要在临安带禁军,不用去前线打仗,因此便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西陲军孱弱的问题,在家里思考了几天之后,林青大致想了一个章程,就借着这次肃王府喜事,来见一见赵显。

    赵显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林青,轻笑道:“难得林叔对我大启边事这么上心,去岁本文也去过西陲军,的确不如淮南军雄壮,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林叔既然提出来了,不妨说一说看法。”

    其实,按派系来划分的话,西陲军算是王霜的嫡系,林青本来不必这么上心,但是大启伐齐之后,下一步就是伐楚,伐齐是王霜去的,那么伐楚的大业就要落在他林青身上,到时候西陲军必然会成为伐楚的主力,最多临安的左营禁军再派一部分人,因此林青不能容忍西陲军像现在这样孱弱。

    林青被赵显看破了心思,脸色有些微红,低头道:“王爷说笑了,末将身为大启臣民,对于家国大事自然要尽心尽力,这西陲军有卫护……”

    林青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赵显就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不用说这些没用的,直接说事。”

    林青嘿嘿笑了笑,开口道:“末将的意思是,杜律老将军虽然无错,但是毕竟年岁大了,花甲之年不应该还在西陲吃风喝沙,该让杜老将军回临安纳福了。”

    赵显瞪了林青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将军是湖州人,回什么临安纳福,亏你还是我大启的大将军,连人家家乡何处都不知道!”

    古时候的人极为恋家,在朝为官的人,不分文武,告老之后一般都会选择还乡,极少有人爱慕虚荣,留恋京都。

    当然,当年的高老大人高明玉不在其列。

    林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脸色严肃起来,开口道:“末将的意思是,西陲军需要一个年轻的统率,才能够尽快让这支十万人的边军强盛起来。”

    赵显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一些,淡然道:“说人选。”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哪怕是北齐国力最盛的时候,十万人的边军也是极为重要的力量,更何况总兵力只有四十万人左右的南启!

    这还是赵显这些年积极扩军的结果,在成康朝的时候,大启总兵力不会超过三十万。

    因此,这个主将的人选就极为关键,如今大启的兵权,不再像从前那样,尽归文人辖制,边军主将有极大的自主权,这种制度虽然会在未来埋下一些隐患,但是在这个时候,无疑能够让国家尽快强盛起来。

    因此,这个主将的位置就极为关键,林青麾下已经有了秦干戚统领淮南军,如果他推荐的西陲军主将,还是林系的将领,那么赵显就要开始怀疑这位林大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了。

    这些看起来“拐弯抹角”的心思,看起来有些蝇营狗苟,但是朝堂政斗就是如此,你必须尽量把每件事考虑的全面,而且不能全然信任任何人。

    很显然,林青并没有蠢到那个地步,这位林大将军,低头抱拳,面色严肃:“末将以为,王爷您的妹婿顾平生,便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顾平生在去年,是被派西陲军给杜律当过一段时间副手的,那个时候赵显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妹妹跟这个大个子已经私定终身,打算把他培养成边军主将,后来伐齐开始,赵显又把他派到了王霜麾下听用,等赵灵儿跟顾平生的事情定了下来之后,赵显也就不太希望把顾平生派出临安了。

    人都是自私的,在外打仗,是极端危险的事情,在战场之上,如果你不知道保命,你功夫越高,死的越快。

    赵显可不希望自己的妹子,将来要在临安守寡。

    不过,林青的这个提议,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毕竟顾平生这个人,在军方没有任何山头,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他只能算是肃王府赵显的嫡系。

    想到这里,赵显眯了眯眼睛。

    “大个子眼见要成婚,刚刚成婚便把他派到西陲去,灵儿怕是要来寻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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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老太太

    林青微微低头,声音肃然:“王爷,此是国事,若公主殿下有什么不满,末将愿意替王爷抗下来。”

    赵显不轻不重的瞪了林青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那丫头跟着希夷真人练了十多年功夫,当年连顾平生都打她不过,你当心她去禁军大营里把你暴打一顿,让你在属下面前下不来台!”

    林青擦了擦汗,然后低头道:“那还是算了,末将年纪大了,公主殿下那个脾气,末将可能禁不起她的折腾……”

    赵灵儿本来就有些调皮,成康朝之时,她在临安城里还有所顾忌,到了隆武朝的时候,临安城里没有一个人再敢难为她,就连她的胞兄赵显也要让她几分,这让这位山野之中长大的公主更加肆无忌惮,这几年没少给赵显惹麻烦。

    好在她性子跳脱,在临安城里呆不久,就算在临安城里待着,半数时间也是在希夷山上陪着师娘,所以才没有惹下什么大麻烦,如果让这丫头知道她的夫君,刚刚成婚就要被林青弄到边军里头去,恐怕她真的会去禁军大营,找这位禁军大都统的麻烦。

    赵显微微皱了皱眉头:“林叔身为我大启柱国,怎地如此没有气节,既然林叔这样提议,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以后灵儿若是问起,本王便把这件事推在林叔头上。”

    林青脸色有些发白。

    他并不是装出来的,挨打他不害怕,他害怕的是丢面子,那位从小在太华山上长大的长生公主,是真的有可能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

    赵显之所以点头同意,是因为林青的提议的确很有道理,而且伐齐之后,他是必然要伐楚的,到时候疲惫不堪的淮南军不能再动,那西陲军就要担负起伐楚的主力,如今的西陲军对于火器都还不精熟,而且整体素质比起淮南军和临安禁军都要差上一大截,这个时候,让精通火器,而且悍勇无比的顾平生去调教这支军队,效果必然不错。

    想到这里,赵显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林叔,稍后本王便给政事堂去条子,让他们召回杜律,给他封个二品武散官养老,记得杜老将有个儿子还在你的禁军里头厮混,就荫一个五品的武散官给他,他若是有进取的心思,将来林叔伐楚的时候,便带上他。”

    “至于顾平生……”

    赵显顿了顿,抬头看向林青,轻笑道:“林叔以为,何时把他派到西陲去合适。”

    其实西陲军主将这个位不高但是权极重的位置,按资历来说,原本是轮不到顾平生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要知道,哪怕是秦干戚这种在军伍之中厮混了一辈子的军汉,也是在四十多岁才当上边军主将,但是顾平生在伐齐的时候立了不少功劳,也封了个三等侯,勉强有资格胜任这个位置,如果林青肯上书推荐,那么这件事就是铁板钉钉了。

    林青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害怕赵灵儿报复,喜得是将来的伐楚大业有了着落。

    这段时间,王霜在北边步步高歌猛进,让林青在临安城看的眼热不已,毕竟这是要名垂青史的活计,做成了“灭国”的大业,将来在史书上,便不会只有寥寥几个字,最少也会给他作一篇列传。

    不客气的说,王霜现在已经有了列传的资格,而他林青,还稍稍欠缺一些。

    所以,林青对于伐楚就特别上心,甚至是在朝廷还没有动作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王爷,顾将军与公主殿下新婚,自然不好着急,末将的意思是,一个月以后召回杜老将军,再让顾将军前去西陲就任就是。”

    在启国,驸马并不是什么好词,因为驸马都是入赘的,大启甚至没有几个驸马能够建功立业,顾平生算是一个例外,从身份上来说,他这个三等侯的爵位,要比驸马的身份贵重许多,因此林青没有称呼他为驸马。

    林青眯了眯眼睛,伸手对着书房门口的亲卫挥了挥手。

    “顾将军此时就在肃王府,你去把他唤来。”

    这名亲卫是早年就跟在赵显身边的青衣卫,跟赵希算是同一批人,也是赵显的心腹,闻言立刻对赵显弯身抱拳,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此时,顾平生正在项樱的带领下,给谢太妃磕头,口称祖母,谢太妃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莽汉子,但是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她还是跟顾平生说了好一会话,言语之间无非是叮嘱这个大个子对自己的孙女好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当事人之一的赵灵儿并没有在场,这是临安这边的规矩,新人未成婚之前不能碰面,两个人的婚期将近,按照规矩是不能够见面的,因此赵灵儿虽然也在肃王府里陪着母亲和奶奶,但是并没有出来与自己的夫婿见面。

    顾平生正惴惴不安的回答着谢太妃的问题,阿绣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先是对着项樱还有谢太妃行礼,然后轻声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王爷在书房里,唤顾将军过去,说是有要紧事与他商议。”

    屋子里的这一堆女人,虽然平日里偶尔还会作为长辈说赵显两句,但是碰到大事的时候,她们还是不会逆赵显的意思的,闻言谢太妃轻轻挥了挥手:“七郎找你,想来是要紧事,你快过去吧,莫要误了事情。”

    顾平生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恭谨下跪,给谢太妃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弯腰给项樱行礼,最后在阿绣的带领下,离开了谢太妃的院子。

    等他们走了之后,已经年近七十的谢太妃,伸手拉着自己孙媳妇项樱的手,声音有些疲累:“丫头,你说七郎给灵儿找的这个军汉,能靠得住么?”

    谢太妃平日里虽然有些顽固,但是对项樱这个孙媳妇是喜欢的不行,一来是因为项樱出身尊贵,二来是这个孙媳妇的确能干,肃王府上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平日里还经常来给谢太妃请安,张开祖母,闭口奶奶。

    尤其是现在的项樱,一口标准的临安话说的很是讨喜,让谢太妃喜欢的不行。

    项樱拉着谢太妃的手,轻笑道:“奶奶呀,灵儿今年都多大年纪了,难得两个人两情相悦,您再不让她嫁出门,恐怕这个孙女就要砸在手里喽…”

    这话说得谢太妃有些不太高兴,她平日里虽然埋怨赵灵儿,但是骨子里还是护着这个孙女的。

    “胡说,年纪大一些怎么了,灵儿不嫁这个军汉,还真就嫁不成了?”

    项樱拉着谢太妃的手,笑道:“奶奶说的是,您的孙女呀,什么时候都嫁的出去,要不然孙媳跟王爷说一声,让他否了这婚事?”

    老太太连连摇头:“这可不成,明天就要成婚了,好容易这丫头愿意嫁人……”

    项樱掩嘴一笑,伸手给老太太理了理衣衫。

    “您呀,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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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情商低

    肃王府的书房里,赵显和林青把西陲的情况大致跟顾平生说了一遍,这个大个子虽然有些鲁直,但并不是蠢物,他也知道统领十万边军的主将,是何等重要的职位,闻言顾平生毫不犹豫跪倒在赵显面前,恭声道:“王爷,末将请往西陲!”

    赵显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轻声笑道:“本来你即将大婚,不该派你戍边,是林大将军今日特意来肃王府举荐于你,本王才有了任你做西陲军主将的心思,过几日灵儿若问起来,你可不能忘了林大将军的功劳。”

    赵显这句话,一来是提点这位妹婿,让他尽量跟林青走的近一些,毕竟此时的林青,在临安城里的地位举足轻重,能够跟这个大腿搭上关系,将来顾平生在军中的路,会顺畅许多。

    人是群居动物,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关系社会,在这个关系社会里,你想要在一个体系里混的好,只跟最上层打好关系是没用的,必须要跟基层也打好关系,你才能里里外外都吃得开。同样的道理,赵显现在是启国的最上层,顾平生有一个赵显妹婿的身份,固然能让他增色不少,但是只这一个身份,底下的人便会有人不服,会看不起这种“关系户”,甚至有人会给他下绊子,这种小事,赵显是没有办法亲自去管的。

    而林青这种,在军中厮混了数十年的老将,就在军中有很好的基层关系,只要他跟底下打个招呼,不管在哪个军中,都没有人会唱反调。

    当然了,让顾平生跟林青打好关系只是赵显的必要目的,他这么说的主要目的,是让自己那个宝贝妹妹,不要来找他的麻烦。

    小夫妻俩刚刚成婚的时候,无疑是最亲热的时候,这个时候把人家丈夫弄去西陲戍边,无疑是理亏的。

    林青听了赵显的话之后,眼皮子抽了抽,心中有些无奈。

    不过赵显是君上,君上把这口黑锅丢在他身上,他自然要乐呵呵的背起来,况且这个时候跟顾平生打好关系,对他将来的伐楚大业极有帮助,因此林青也不能开口反驳。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顾平生,闻言重新单膝跪在了地上,对着林青这个黑脸将军磕了个头,恭声道:“末将多谢大将军提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官场,最难得的就是遇贵人,什么是贵人呢,就是在你碰到难处,或者是碰到瓶颈的时候,轻轻提你一把的人,要知道,官场上绝大多数的官员,不是因为难处黯然收场,就是卡在瓶颈动弹不得,原先顾平生做到的最高位置,是西陲军副将,从副将到主将,就是一个极难跨过去的瓶颈。

    秦干戚用了十年时间,再加上站队正确,才跨过了这个门槛。

    当然,顾平生现在乃是“皇亲国戚”,对他来说不存在这个瓶颈,只要在军中熬个十来年资历,怎么也能混到一军主将的位置,但是现在,因为林青的几句话,他便跳过了这十年时间,一举成为大启军方权利核心的那几个人之一。

    这是莫大的恩德,在这个时代,这种恩德叫做知遇之恩,是要用命去报答的。

    林青眼皮子动了动,伸手把这个大个子扶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顾将军,大恩大德说不上,等你见了公主殿下,莫要说是林某将你荐去西陲就是了。”

    顾平生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大将军,这是为何……”

    林青苦笑一声:“林某怕你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提刀打到我禁军大营来!”

    大个子并不笨,自然听明白了林青话里的意思,他连连摆手,对着林青拍了拍胸脯:“大将军放心,公主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当知晓这是大将军的恩德。”

    其实这的确是林青的恩德,如今临安城上下,只要是明眼人,就可以看得出来,肃王殿下有一统天下的心思,北齐已经垂死挣扎,等北齐覆灭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西楚,这伐楚的主将当然是林大将军,可是正如同王霜伐齐,副将是淮南军主将秦干戚一样,林青伐楚,副将便会是西陲军的主将。

    这是一份泼天的功劳,足以让一个平民百姓,成为临安侯门世族的功劳!

    林青摇了摇头,显然对顾平生的话全然不信。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轻声开口:“等林某回府之后,便起草奏书,推荐顾将军为西陲军主将,不过西陲那边暂时无事,顾将军即将大婚,林某也不好拆散你们,顾将军明日大婚以后,不妨与公主殿下商议商议,看看何时出京何时,等你们商议出一个结果,派人去禁军大营通知我一声就是。”

    西陲军主将的位置,虽然是赵显定下来的,但是林青的举荐奏书,却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因为顾平生现在的资历还有威信,都不足以担任边军主将,需要一个在军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给他站台。

    林青,显然有这个分量。

    顾平生对着林青抱了抱拳,回答的毫不犹豫:“大将军,西陲有事,末将身为大启将士,自然刻不容缓,等明日大婚之后,末将立刻动身前往西陲!”

    这个大个子一句话,把林大将军吓个半死,新婚不久把顾平生派出去,他都怕赵灵儿来寻他麻烦,如果成婚第二天,就让人家夫婿去远征,赵灵儿怕是真的要提刀来见了!

    林青抬眼看了一眼赵显,只见自家王爷也面色不善,一脸不满的看着顾平生。

    任谁碰到自家妹婿还未成婚,就迫不及待的要跟自己妹子分别,都难免会动无名之火。

    林青心里苦笑一声,心里暗暗吐槽。

    从军这么多年,终于碰到比老子情商还低的人了。

    不过就拿武将来说,往往情商越低,在战场之上就越有本事,另一个时代的岳武穆,便也是情商低的可怕。

    林青对着顾平生连连摆手:“可不能这样,你若是明日成婚之后便走,恐怕林某今后一年都不得安生。”

    顾平生挠了挠头,开口道:“大将军,公主她是个知书达礼之人,末将会与她分说清楚,这不止是为家国戍边,也是为末将将来的儿孙们谋个前程,公主她断然不会阻拦的。”

    林青额头见汗。

    这个大个子,不仅情商低,说话还这么直,哪有武将还没有打仗,就说是要给自己的后人谋前程的?

    最后,还是脸色发黑的赵显,阴沉着脸阻止了两个人的对话。

    “这厮既然这么想去西陲,便让他去,不过太早了灵儿多半要怨我,就让他成婚之后半个月,动身去西陲吧。”

    赵显定了音,林青跟顾平生都不敢再反驳,都对着赵显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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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感情会淡

    安排好了西陲军的主将人选之后,赵显便打发了林青还有大个子离开肃王府,毕竟肃王府上下都在忙活办喜事,赵显身为肃王府的主人,也要跟着来回走动走动,不能躲在书房不见人。

    等到林青和顾平生都走远之后,赵显负手回到了自己的主位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出来吧。”

    没有半点声息。

    赵显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重了一些:“赵巨已经告诉我你在外面偷听了,快进来,不然明天我便把那个大个子丢到西陲去,一丢就是十几年,让你婚都成不了!”

    赵巨就是跟赵希一批跟在赵显身边的宗卫,如今赵希去了前线建功立业,赵显的护卫工作,就交给了他,刚才三个人在房间里谈话的时候,赵巨便发现了有人在偷听,不过当他看清楚偷听的人是谁之后,又不敢打扰,于是便偷偷的告诉了赵显。

    赵显也装作不知道,等到林青还有顾平生走了之后,才开口说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书房的房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瓦片响动,然后一个穿着公主便服的清丽女子,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走到赵显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七哥……”

    这个偷听的人,自然是大启的长生公主赵灵,大个子顾平生今天来肃王府给赵显道谢,给姜瑶还有谢太妃磕头,都是她亲自授意的,因此她自然关注顾平生的一举一动,当听到赵显传唤顾平生的时候,她便偷偷爬上了房檐,趴在屋顶偷听。

    肃王府的书房,乃是大启最重要的禁地,不管是周遭,还是房顶,都是有青衣卫在盯梢的,赵灵儿的举动,全部给这些青衣卫看在眼里,只不过这人是王爷的妹妹,这些青衣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赵显。

    赵显索性假装不知道,让这丫头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干净。

    见到这丫头从房顶上跳下来,身上青白色的衣服沾染了不少灰尘,赵显怒视了她一眼,训斥道:“身为大启公主,什么不好学,学别人爬墙,若不是府里的宗卫认得你,此时你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肃王府本就防卫森严,其中书房更是肃王府的重中之重,负责卫护书房的宗卫里头,便有不下十个人,用得了神臂弩,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像赵灵儿一样偷听,早就给这些神臂弩射成筛子了。

    赵显骂了几句之后,仍旧不解气。

    “在自己家里,还爬墙偷听别人说话,成什么样子?传出去,我肃王府的面子还要不要?”

    赵灵儿平日里虽然在临安城里百无禁忌,但是赵显生气的时候,她还是颇为畏惧的,当下她有些瑟瑟的看了赵显一眼,然后坐到赵显身边,伸手拉着赵显的衣袖,扮出一份可怜相。

    “七哥…人家就想知道你们跟大个子说什么嘛,要不是大个子在这里,我才懒得听……”

    赵显骂了几句之后,气消了不少,此时他已经很赵灵儿相处了接近十年时间,早就把这丫头当成自己的亲人,甚至是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也不太忍心太过责备,见赵灵儿一副要哭的样子,赵显当即心软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大个子要远去西陲为将,你提前知道也好,总归是有个心理准备。”

    赵灵儿摇了摇赵显的衣袖,轻声撒娇:“七哥,哪有人刚刚成婚就去战场的,林青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非要出这些馊主意……”

    林青今年已经年近五十,足足有两个赵灵这么大,赵灵儿称呼他一声糟老头子,并不过分。

    “不知好歹。”

    赵显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低声道:“你知道个什么,你知不知道杜律要从西陲军主将的位置上退下来,临安城里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临安城里的严候府,还有李候府,都是大启开国侯的后人,传承百多年的侯门!他们早早的便想进西陲军里做事,严家的老严候严崇去了之后,新侯严平去年便跟我提,早进西陲军为将!”

    说到这里,赵显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不止这些,西陲军里还有丹阳郡王赵成器的四个儿子在,他们这些年也都立了不少功劳,每个人都有资格做这个主将,你知不知道想把顾平生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推到这个主将的位置上,我要承受多少阻力?”

    说到这里,赵显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个阻力大到我一个人都没有办法推动,需要林青配合,才能勉强把大个子,硬生生推到这个位置上,你明不明白?”

    持国主政,并不是你地位最高你就为所欲为,决策层做出的任何有关利益的决定,必然都是经过多方利益妥协之后达成的结果,因为不管你再怎么厉害,你政策到了下面之后,如果没有人买账,或者有人在背后偷偷绊脚,那再怎么明智的命令,也施行不下去。

    任命顾平生为将,就要面临重重阻力,赵显固然可以无视这些阻力,强行让政事堂起草文书,但是这样的结果,只能引起多方不满,从而把一件好事变成坏事。

    若没有林青鼎力支持,赵显也不会把这个西陲军主将的位置这么快交到顾平生手里。

    这些都是政治上最基础的东西,不过赵灵儿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轻声道:“稀罕一个边军主将的位置么,有七哥你在,大个子就是不做这个将军,临安城里也无人欺负得了我们。”

    赵显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赵灵儿的脑袋。

    “你嫁出去之后,在别人眼里,咱们就是两家人了,七哥能够护得住你一时,总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你旁边,以后要时时刻刻护着你的,是他顾平生。”

    说到这里,赵显轻声道:“即便七哥护得住你一辈子,可是你的儿子呢?谁能护得住他?”

    赵灵儿听了这话,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她搂着赵显的衣袖,勉强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再说了,以后宋儿才是我们大启当家的,难不成以后他还会不照顾我这个亲姑姑不成?”

    赵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那你孙儿呢,他又该怎么办?”

    “感情这东西,并不是总能靠得住,一代代传下去,感情总是会淡的。”

    “顾家想要长存下去,就必须要靠顾平生他自己,除此之外,靠谁都没有用,这一点大个子他自己都看得明白,怎么你还看不分明?”

    赵显轻轻的拍了拍自己妹妹的后背,声音平静。

    “你放心,只要大个子坐稳了这个西陲军主将的位置,日后林青伐楚,就少不了他那一份功劳,只要大个子不让我失望,便给你们一个可以荫庇子孙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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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老夫子

    肃王府嫁女,在临安城里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但是越是大事,就越容易出问题,因此宗卫府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忙活,如何让这次婚事办的滴水不漏。

    因为自己的亲妹子嫁人,身为兄长的赵显是要主持大局的,因此他就不能再躲在后院里头,而是要出来见人,出来见客。

    这种时候,谢太妃跟姜瑶都不可能太过抛头露面,赵显就要成为赵家的代表,去迎客,别的不说,最起码不能让人觉得肃王府没规律。

    这天早上,天色刚刚亮起来,向来喜欢睡懒觉的赵显就早早的爬了起来,洗漱一番之后,便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前面,让项樱给他整理衣衫。

    因为要居奇货的原因,玻璃镜在市面上还是稀有物事,巴掌大小的玻璃镜就要卖好几十两银子,但是肃王府名下的玻璃工坊,烧玻璃的技术已经颇为成熟,因此玻璃镜这种东西,在肃王府并不是稀奇物事,不过也就只有项樱房里这么一个一人多高的玻璃镜。

    项樱平日里都是早起,见到赵显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这位肃王妃不免心中暗暗吃味,轻轻哼了一声。

    “便是伐齐的时候,你也没有这般上心,家国天下在你心里,都还没有这个死妮子重。”

    赵显伸手扣好玉带,没好气的瞪了项樱一眼:“她这辈子就这么一天,家里从前没有亲人,是我看着她长这么大的,长兄如父,我不上心谁上心?”

    项樱一边给他穿上一件通体紫色的亲王常服,一边开口说道:“上心也不是你这么个上心的法子,这天才刚刚亮,顾家迎亲的队伍怎么着也得晌午的时候才能来,府里的事情昨天阿绣就安排完了,你这会儿起身,又能做什么?”

    此时,他身上这套颇为繁琐的常服已经穿着完毕,华贵又不俗气的紫色穿在身上,极显身份,赵显随手拿了个簪子,固定住自己头上的玉冠,回头对着自己的夫人笑了笑:“咱们肃王府嫁女儿,我总不能再像平时那样,躲在屋子里睡懒觉不是,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好歹要装装样子。”

    说着,他负手走出项樱的房间,此时天色已经全然亮了起来,肃王府上下早已经开始忙碌,大总管阿绣昨晚上忙到深夜,现在也早早的起了,在指挥下人们摆放临安官员们送过来的许多礼品,赵显也负手到处看了看,装模作样的指挥了一会,然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朝着阿绣走去。

    这会儿,已经连续忙了好几天的阿绣,额头上微微见汗,正在让府里的几个下人仔细布置,不能乱了礼法,由于肃王府没有什么老人,阿绣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出错,特意从礼部衙门请教了不少礼法规矩,整个肃王府虽然忙碌,但是在阿绣的指挥下,还算井井有条。

    赵显偷偷站到这个小丫头身后,仔细看了她几眼。

    算算时间,赵显是在成康十五年的二月把她从牙行买回来的,如今已经是隆武七年的二月,时间过去了整整九年,比赵显认识项樱的时间,还要长上一些。

    这九年时间里,阿绣一直帮着赵显打理肃王府,任劳任怨不说,而且把肃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赵显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了不少感慨。

    本来,他曾经跟阿绣说过,将来要纳她做妾,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认为女孩子不必成婚太早,因此几次三番拖延下来,当年那个十四五岁的阿绣,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岁,在这个时代,妥妥的大龄剩女,阿绣的弟弟司空夏也按捺不住,几次来肃王府想要给自己的姐姐找一个归宿,都被阿绣摇头拒绝。

    赵显正想到这里,阿绣突然转过头来,看到自己身后一身紫色蟒袍的赵显,被吓了一跳,连忙弯身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赵显摇了摇头,轻声道:“说了许多次了,你不是什么奴婢。”

    赵显开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肃王府门前开始热闹起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今日婚事很是热闹,过几日,我也补给你一个。”

    阿绣被这句话说的,心里猛然一颤,怔然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显已经朝着肃王府的门口走去。

    此时,肃王府的门口,一大帮礼部的官员已经全部到齐,这些人并不是来贺礼的,而是帮着办婚的,礼部衙门负责礼制,同时也负责天家的各种大事,不过肃王府并不是皇室,本来劳动不了这些礼部官员,可是赵显的地位摆在那里,早在半个月之前,这些礼部官员就帮着筹备婚事了。

    礼部现任尚书,同时也是政事堂辅相的戴老夫子,正跟这些礼部官员交代事情,见到赵显走过来之后,这个老夫子转头,对着赵显弯身拱手:“下官戴浦,见过肃王殿下。”

    如今临安的政事堂,一共有三个宰辅,首辅自然是谢康,这个毋庸置疑,另外两位,就是前任刑部尚书赵恪,还有这位戴老夫子,三个人当中,前两个都是肃王府的死忠,唯独这个戴老夫子,算是旧文官势力的代表,也是赵显对于那些读书人迫不得已的妥协。

    所谓的旧文官,就是开口忠君爱国,闭口天下苍生,能说会道,又古板无能。

    这个戴老夫子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赵显这些年多不上朝,这位戴老夫子就上了不知道多少本奏书,劾赵显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不过没有办法,朝堂上暂时还需要这么一批人存在,赵显平日里也就捏着鼻子,对这个戴老夫子视而不见。

    听到戴浦的话之后,赵显微微一笑:“戴相一大早带着这么多同僚来帮忙,本王着实有些过意不去,等舍妹婚事过了,本王还要请戴相喝上一顿才是。”

    戴老夫子爱酒,京城人尽皆知。

    赵显话音刚落,这位戴老夫子就低头拱手,声音沉重:“王爷,下官此来非是为了与王爷帮忙,而是为了召回这些礼部官员。”

    此时赵显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眼睛里的笑意却已经消失不见。

    戴浦丝毫不为所动,拱手继续说道:“按照大启祖制,我礼部掌五礼,掌科考,掌祭祀,再有天家婚嫁,俱为国之大礼,肃王府嫁女,固然是喜事,但算不得大礼,下官这几日久在政事堂,不曾回礼部衙门,这些下属便来肃王府溜须拍马,逾越礼制,下官特来带他们回去!”

    赵显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舍妹乃先皇晋封的公主,也算不得天家?”

    戴浦低头,说话掷地有声:“长生公主乃肃王恭之女,是郡主出身,算不得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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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败兴

    其实礼法规矩这个东西,并没有一个标准的界限,比如说赵显当年算是肃王府世子,强行划分的话,肃王府早已经跟“天家”分家,成了另外一个小家,所以他也不能算是天家子嗣,只能算是宗室,但是当年他跟项樱的婚事,却是全程由礼部衙门主持的。

    因为他迎娶的是西楚大公主,算是两国联姻,礼部出面也没有人说些什么。

    再拿赵灵儿来说,她的确是郡主出身,但是早早的就晋了公主,而且离天家血脉又近,礼部衙门很是懂事,早早的就来替她准备婚事,本来这事戴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他偏偏要在大婚的当天来搅局,这就很不给赵显面子。

    赵显眯着眼睛看向这个面容严肃的老夫子,声音有些低沉:“戴相身为国相,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戴浦面色肃然,低声道:“下官只知道礼法规矩,乃圣人所定,不可逾越,戴浦身上既然兼了礼部尚书,自然就要做好这个春官,王爷若是觉得下官做的不对,便奏请陛下,黜了下官这个春官便是。”

    赵显摇了摇头:“戴相,本王的肃王府没有要你们礼部做什么,早已经准备齐毕,只是顾将军乃是禁军遗孤,家中没有亲人,也没有迎过公主,因此本王才给礼部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去顾家那边帮帮忙,戴相便通情达理一些,不要误了这场婚事。”

    戴浦肃然摇头。

    “王爷,肃王府乃是皇亲,尚且用不得礼部,更何况军户出身的顾家?下官不是要搅扰这场婚事,只是如今临安城里,人人阿谀逢迎肃王府!下官身为礼部尚书,不忍大启大好局面,毁在这种歪风邪气之上,因此要借着这个机会,给临安城正一正风气!”

    什么时候不能正风气,偏偏要在我妹妹的婚事上正风气!

    赵显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恶狠狠看向戴浦:“戴相,你今日所为,可要想清楚后果!”

    “无非是家破人亡而已。”

    戴老夫子洒然一笑,对着赵显弯身拱手:“王爷,戴家上下就住在临安城里,距离清河坊隔了五个街坊,王爷若是发了怒,现在就可以让宗卫府去拿人,下官引颈就戮就是。”

    说到这里,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夫子,抬头看向赵显,声音掷地有声:“戴浦可以死,但是风气不能不正,王爷现在固然神武圣功,但是如果临安城里的风气不改,王爷容不得铮臣,即便是王爷一统天下,我大启也不过是另外一个项楚而已!”

    戴浦口中所说的项楚,并不是指现在的西楚,而是指项羽的那个楚,当年楚汉之争,楚霸王一统天下,奈何国政暴虐,项楚国传数十年,便传帝九位,宗室之间内斗的厉害,于是天下群雄并起,短短三年,就灭了蛮横一时的项楚。

    赵显听了戴浦这句话,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这就是这些读书人讨厌的地方,他们动不动就能把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扯到家国天下的头上,仿佛你只要不顺着他的意思,下一刻便会国破家亡,偏偏这种人还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你要是杀了他,你便是大大的恶人。

    更为棘手的是,这些人往往不怕死。

    就拿戴浦来说,这位老夫子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的,年逾花甲,官居国相,儿孙满堂,戴家又不缺钱,夫复何求?

    自然是要求名了。

    一个不畏强权,清直敢言的名声。

    他巴不得赵显现在一刀剁死他!

    赵显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恶狠狠的看了戴浦一眼。

    “戴相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带着你属下的礼部官员,给本王滚!”

    如果是九年前的赵显站在现在的位置上,多半会暴起杀人,但是现在的赵显,思想相对成熟了许多,况且今天是赵灵儿大喜的日子,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这桩婚事染上血腥。

    但是,他却可以在背后给戴浦穿一双大大的小鞋。

    等这位戴尚书带着一众礼部官员离开肃王府之后,赵显阴沉着脸,伸手唤来站在旁边不远处的宗卫赵巨。

    赵巨躬身抱拳:“王爷。”

    “你去一趟宗卫府,告诉赵炳…”

    赵显话说到这里,突然一愣,然后摇了摇头:“罢了,赵炳等会多半会来贺喜,到时候本王亲自与他说。”

    宗卫府原先的职业,并不是探查军情,而是监察百官,对于临安城里的这些大小官员,宗卫府几个每个人都握了把柄,因为没有人会是完美无瑕的圣人,是人就会犯错,只要你犯了错,宗卫府就有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此时,赵显的心里颇为烦躁,今天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个又臭又硬的戴老夫子,给搅了个干净。

    他长吸了几口气,转身回了肃王府。

    因为是嫁女,所以这次婚事是在同是清河坊的顾府举行,所以肃王府就需要派人送亲,而赵显身为赵灵儿的兄长,自然责无旁贷。

    说起来这个顾府,还是赵显出钱给顾平生置办下来的。

    不然以顾平生现在的薪俸,除非他喝兵血,不然一二十年都不可能在清河坊买得起一座宅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巳时正,也就是快到午时了,此时,该来肃王府贺喜的人,已经基本到齐,赵显也在赵灵儿的闺房里,跟自己这个妹妹说着闲话,由于气氛还不错的原因,此时戴老夫子给赵显带来的坏心情,已经消散了七七八八,他亲自给自己的妹妹戴上凤冠霞帔,心中颇为感慨。

    “到了顾家之后,小脾气可以有,但是要识大体,不然一年两年没有关系,时间长了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到时候有的你苦头吃。”

    赵显像是一个老父亲一样,谆谆叮嘱。

    一旁的母亲姜瑶,瞪了赵显一眼,训斥道:“灵儿乖巧的很呢,哪里不识大体了,哪有你这样胳膊朝外拐的兄长!”

    赵显讪讪一笑,心里暗暗吐槽。

    她在你面前是乖巧,这七八年时间在临安城里可半点都不乖巧,就差成为临安小霸王了。

    姜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亲手给自己的女儿盖上红盖头,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了一会。

    赵显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跟在他身后的赵巨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王爷,大统领有事找您。”

    赵显眯了眯眼睛,负手离开赵灵儿的房间,外院子里的凉亭下,找到了赵炳,此时,赵炳除了右手仍然不灵便以外,其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见到赵显之后,他微微躬身,只说了一句话。

    “王爷……戴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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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白介绍:
历史系本科生的赵显穿越古代!“嘿,哥们,我是个什么身份啊?”“王爷,您睡糊涂啦?”什么?王爷?!就在赵显乐得都找不着北的时候,整个王府里唯一一个老仆人朝他走了过来:“王爷,府里没米下锅了……”“……”-------------我生来为启而鸣,奈何王冠将白。且看赵显,如何给自己这个王爷将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