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庙堂笔如刀
高家这一次大动作,其实并不难理解,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任由肃王府这样发展下去,将来给那位楚人公主的儿子做了皇帝,高家这个“外戚”的身份将在临安城失去意义,如果那位未来的皇帝陛下刻薄一些,手足相残的话,高家甚至都会跟着受到牵连,成为刀下之鬼。
这绝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事情,高明玉三十岁出头入仕为官,今年已经是接近八十的年纪,近五十年的朝堂起伏,让他见识到了太多太多的血腥事情,就拿启国赵家上一代的恩怨来说,当年身为三皇子的肃王赵长恭辅佐他大兄赵长鸣登基,而那位夺嫡失败的二皇子,以及他的所有痕迹,被硬生生从临安城抹了去,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人记得那位同样才华横溢的二皇子叫什么名字了。
能让一个人彻底消失,都不止是满门抄斩这么简单了,连带着那位二皇子的妻族母族,都跟着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好巧不巧,高家正好是肃王府小公子赵延康的母族。
所以高明玉不得不未雨绸缪,他是个经历过风浪的大人物,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兄友弟恭,不可能出现在天家皇室,就算是普通的王族公族里头,也要面临各种各样的权力倾轧,更何况是肃王府这种即将成为皇室的王族!
从得知赵显离京之后,高明玉便知道机会来了,这场行动他布置的很是用心,前后共用了接近一个月时间布局,而且环环相扣,高明玉自认绝没有什么破绽。
行动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把那位楚人公主给炸死,然后失去理智的肃王殿下愤然将当今的皇帝陛下以及太后娘娘悉数抹掉,登上帝位,到时候那位小世子没了正妃护持,日子久了,自然坐不稳“太子”的位置。
就算事情不成,高明玉也早早的布下了后手,他用禁军右营的老卒动手,就算肃王殿下对此有了疑心,最后也会怀疑到那位禁军右营的大都统王霜头上,偏偏王霜刚好是小世子赵宋的义父,如果肃王殿下对王霜生疑,将来这个小世子身边的最大助力,便会不翼而飞。
当初执行这个计策的时候,高明玉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干脆连带着那位肃王殿下一并给炸死…!到时候肃王府麾下众人为了保命,一定会把肃王府的后人捧上帝位,而肃王府有两位公子,一个是楚人公主项樱的儿子赵延宋,另一个则是高家千金所出的赵延康,两相比较之下,再加上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那位楚人公主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就会在这场斗争中落败。
那时,高家的那个外孙赵延康,就会直接登临帝位,高家也会从一个书香门第,一跃成为大启最有势力的家族,什么谢家,严家,还有那两个刚刚封侯的侯门,都会被高家踩在脚下。
这个想法虽然大胆,但是收益实在是太过诱人,当时高明玉甚至一度要付诸行动,不过冷静下来之后,高老头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现如今大启的局势还不太稳定,如果真没了那位肃王殿下,高明玉也没有信心能维持住局面,再加上现在北齐西楚都跟大启结下了梁子,如果没了肃王殿下,就算高家掌了权,高明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听周埔详细禀报了一番临安城的近况之后,
高老头微微眯上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跟赵显接触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赵显是一个极为护短,而且格外重视亲人的人,按照高明玉事先的推算,现在赵显就算没有动手杀了皇帝和太后,临安城至少也该死上一批人,那位禁军右营的大都统王霜,这会儿也应该被罢职在家才对,可临安城现在的走向,完全出乎了高老头的预料。
好在这次动手的这八个人,除了事先找好作饵的那两个禁军右营的老卒,其他六个人都是高家自小豢养的忠仆,无父无母没有任何跟脚,现在也都早就处理干净,就算肃王殿下发现这件事不对,最终也追查不到高家头上。
想到这里,高老头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膀,轻声道:“既然这样,你便先回临安城去吧,以后这段时间,无论临安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再出城了,以免引起有心人怀疑。”
说到这里,高明玉声音淡然起来:“成康十六年那场兵变,你是经历过的,那一次临安城死了多少人,你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情如果泄露出去,那位肃王殿下的脾性你也略知一二,到时候……”
高明玉这段话,让周埔浑身不寒而栗,成康十六年的时候,他就在皇城兵马司任事,兵变的那天夜里,他亲眼见到那个如同少年人一样的肃王殿下杀了多少人,此时听到高明玉这么一说,他浑身的汗毛倒竖,低头道:“老师放心,学生便是死了,这些事也会咬死,不敢透露半句。”
他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这种事情如果坐实,惹恼了那位肃王殿下,至少也是一个夷三族的罪名,与其这样,还不如一个人死,该不会拖累家人。
“好了,现在事态紧急,为师就不留你吃饭了,你还是从西北门回临安城,以防万一,回了临安城之后,如果宗卫府的人传你问话,你也不必忌讳,就说是为师生了病,你家里有一副祖传的方子给为师送来了,前后要通好气,高家那边为师给他们递了信,这段时间为师也会闭了高园,抱病不出,只要你咬死这个口供,就决然不会出什么事情。”
周埔听了这番话之后,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低头道:“学生知道了。”
高明玉挥了挥手:“那你就去吧。”
周埔低头告退。
高明玉做官四十余年,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这么一堆门生故吏,这些朝堂上的人脉,让这个老人哪怕致仕三年,远离庙堂,也仍然能够在这临安城外的高园里,遥控临安事务,甚至还能设下一个连环局,把那位肃王殿下耍的团团转。
等到周埔走的远了,高明玉重新拾起书桌上那本《定边诗集》,偶然翻到了其中的一首诗,低声念出了其中两句。
“阵前京冠高百尺,不及庙堂笔如刀。”
这是一甲子之前,那位大启的传奇将军苏定边在临安获罪,临死之前所写的一首绝命诗,说的是这位盖世名将可以沙场无敌,却敌不过朝堂上的暗箭阴枪。
高明玉念完这首诗之后,放下手里的诗集,把目光望向的临安城方向。
“阵前水浅,庙堂水浊,肃王殿下,你拓土开疆的确厉害,可是在临安城里要把一切看的分明,就没有打仗这么容易了。”
第六十章 猜测
不得不说,这个在庙堂浮沉了近五十年的老宰辅做事的确滴水不漏,到现在事发已经足足四五天的时间了,赵显虽然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就是找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种情况在过去六七年时间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曾经赵显坐在肃王府的书房里,就自觉可以掌控整个临安城,现在看起来,这临安城里还是有太多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远远的超出了赵显的掌握。
不过在赵显去皇宫之后的第二天,那位曾经被赵显丢回广陵去的萧都统萧子俊,就自己出现在肃王府门前。
毕竟赵显曾在皇宫里放言,如果萧子俊不主动来肃王府认罪,就灭了广陵萧氏满门,这种事赵显不是做不出来,因此萧太后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通知了自己的胞弟。
萧子俊在接到消息之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赶到了肃王府。
此时这个正儿八经的国舅爷,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一身白色衣衫,不过不再是从前的丝织锦袍,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麻衣,好在萧子俊这个人身材修长,看起来虽然有些寒酸,但仍然不失风度。
在肃王府门前通报了姓名之后,赵显在肃王府的后院,接见了这个可以说是史上混的最惨的国舅爷。
见到赵显以后,萧子俊面无表情,只是不卑不亢的对着赵显抱拳说道:“见过肃王殿下。”
赵显就坐在肃王府后院的凉亭下面,身后站着身着青丘服的赵希,此时赵显已经想明白这件事八成与萧家无关,不过见到原本应该在广陵的萧子俊出现在临安城,他还是心生了怀疑,当下用手指了指凉亭对面的石凳:“萧都统请坐。”
萧子俊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淡然道:“萧某已经不再是禁军的都统,肃王殿下不应当这般称呼了。”
赵显用手敲了敲凉亭下面的石桌,声音冰冷:“按照朝廷的判罚,萧都统此时应该是被罚回原籍广陵闭门思过,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临安城里?”
萧子俊丝毫不惧,微微冷笑道:“肃王殿下要杀萧某,萧某自然不敢不死,因此特意赶来临安城给肃王殿下磨刀。”
说到这里,萧子俊很光棍的仰着脖子,淡然道:“萧子俊人头在此,肃王殿下动手罢。”
虽然萧子俊很巧妙的避过了赵显的问题,可他既然出现在临安城,就代表萧家的确有异心,哪怕先前肃王府门口的事情不是这个萧子俊所为,他们也必然在谋划什么别的动作。
“你不要以为你这一条性命,就可以救整个萧家。”
赵显伸手一拍桌子,冷声道:“本王在自己家门口遇刺,刺杀本王的还是你萧都统的旧部,这件事情你们萧家嫌疑最大,本王随时可以把这件事做成铁证,按照大启国法,哪怕你们萧家是陛下的外族,刺杀亲王的罪名也够你们满门抄斩了!”
萧子俊呵呵一笑:“肃王殿下何必这么辛苦,去给萧家找什么罪名,以肃王府现在的权势,你赵宗显看谁不顺眼,那人便是该死,你赵七要是真在乎什么大启国法,现在肃王府的所作所为,你早就该死千次万次了!”
他这一句话说完,赵显还没有反应,站在赵显身后的赵希已经骤然拔出青丘刀,刀光森然,直指萧子俊。
萧子俊毫不畏惧,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仰头道:“萧某今日来肃王府,便没有想过活着出去,你无非就是想杀人而已,不必找什么借口,动手罢!”
赵显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个一心赴死的当朝国舅,微微眯起了眼睛。
“罢了,看你这副模样,如果现在杀了你,估计你也会不服,赵希,去把他送到赵炳那里去,让他跟赵炳一起去追查那几个禁军右营的老卒,如果这件事查出一个结果,确实与萧家无关,本王就不再计较你为何出现在临安城这件事情了。”
说到这里,赵显声音冷了下来:“可如果这件事的确是你萧家所为,不止是你萧子俊,就是整个萧家,还有萧太后都要为这件事偿命!”
萧子俊闻言,虽然心里为之一寒,但是他脸上还是面无表情,默默的跟在赵希身后,朝着宗卫府方向前去。
在即将离开肃王府后院的时候,萧子俊回头看了赵显一眼,目光中满是杀意。
他从广陵偷偷到临安城来,的确是想杀赵显的。
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而已。
……
处理完了萧子俊之后,赵显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这几天时间里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再加上受了些轻伤,政事堂送过来的文书政务,他几乎都没有怎么看过,现在赵显略微冷静了一些,就要回到政事堂去处理那些政务了。
毕竟政权才是赵显手里最大的依仗,无论如何,启国的朝政大权他都不可能放弃的。
回到书房,默默翻了翻书桌上的一叠文书之后,赵显皱着眉头把遇刺前后捋了一遍。
首先,他当初出临安的时候,知道的人就不多,而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能够准确预知他什么时候回城的人就更少了。
想来想去,也就是林青和王霜这两个大将军全程知晓。
可是林青和王霜又实在是没有什么作案的动机,赵显的思路到了这里,又断了。
“能知道我哪天回临安城,并且能在清河坊布下埋伏的人,绝不会太多,而且清河坊治安向来严谨,能够在清河坊里提前布置人手,那么这人至少要在清河坊里有一处宅子…否则也不可能瞒得过清河坊的坊丁…”
清河坊作为临安城最清贵的地方,治安也是整个临安城最好的地方,平日里几乎每一处街巷都会有坊丁巡逻,尤其是宵禁的时候,清河坊巡逻的坊丁更是紧密,也就是说那些刺客,是提前进入清河坊的。
这样看来,筛选范围再次缩小了不少。
知晓自己的行程,在清河坊里有宅邸……
怎么看都像是自己身边极亲近的人才是。
正巧这个时候,侧妃高雅儿轻轻敲响了书房的们,赵显让她进来之后,高雅儿把一份鸡汤摆在赵显面前,轻声道:“王爷,您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妾身今天早起,熬了一早上的鸡汤,您喝一点吧,总要顾着身子才是……”
赵显这几天的确没有怎么好好吃饭,闻言点了点头,接过鸡汤喝了几口之后,抬头问道:“大公主怎么样了?”
高雅儿低头笑道:“王爷您就放心吧,姐姐她只是擦伤了一些,早就没有大碍了,就是儿郡主被惊着了,这几天老睡不踏实觉,半夜都会哭醒,姐姐说小郡主可能是惊着魂了,要请希夷先生过府来给看一看呢……”
赵显微微摇头。
当日几颗雷震子在身前炸开,就连赵显跟项樱这种成年人都被吓得不轻,更何况赵这个才两岁多的孩子?
“那等会就派人去请希夷先生过来一趟,正巧为夫也许久没有见他了。”
“妾身遵命。”
夫妻俩闲聊了几句之后,赵显已经把一盅鸡汤喝的七七八八,放下汤盅之后,高雅儿连忙上来收拾,赵显抬头看着自己这个二夫人,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雅儿……”
高雅儿停下动作,轻声回应:“王爷,怎么了?”
“为夫回府之前,高家的人有没有跟你问过什么事情?”
赵显的那个老丈人高通的府邸,恰好就在清河坊!
第六十一章 高园
高雅儿手上的动作停滞下来,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轻声道:“这段时间妾身奉王爷的命令操持家事,一次也没有敢出门招惹什么是非,王爷说到高家的人……妾身的母亲一个多月前倒是过府来看过妾身,不过母亲她也没有问什么别的事情,就是闲聊了几句。”
赵显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有没有问及为夫?”
高雅儿轻轻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后,摇头道:“就是闲聊了几句,没有问及王爷,王爷秘密出京,是天大的机密,就算母亲问起,妾身也是不会说的。”
“之后高家的人就没有来过了?”
高雅儿点头:“没有来过了。”
赵显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这里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你也不用跟在这里苦熬着,回去歇着吧,大公主跟儿都受了惊吓,这几天王府里的大小事情还是你帮忙照看着,不管怎么样,要保持内宅安稳。”
高雅儿听了赵显的话之后,并没有离开书房,而是在赵显身边坐了下来。
她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姑娘,在政治敏感度上或许不如项樱,但是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是要胜出项樱不少的,刚才赵显的一番问话,高雅儿隐隐听出了一些不对。
“王爷是觉得,前几天的事情,跟高家有关?”
被高雅儿一语道破了心事,赵显微微有些心虚,轻笑道:“没有,就是随口问一问,这件事还是萧家嫌疑最大,高家动手的可能性很小。”
高雅儿原本白皙的面孔因为激动,变得微微有些泛红,她低声说道:“王爷,您心里已经在怀疑高家了,高家动手的可能性并不小,当天如果姐姐她死在那几颗雷震子之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妾身还有康儿。”
说到这里,高雅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王爷,明日白天,妾身亲自回一趟高家省亲,去帮您探一探高家的情况。”
赵显伸手拍了拍高雅儿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随口一提,你用不着这么敏感,这件事是可以到萧家这里为止的。”
高雅儿白皙的脸上露出凶色,咬牙道:“前几天那几颗雷震子,险些害了妾身的丈夫,岂能就这样到此为止,如果王爷您出事,且不说项姐姐,就是妾身还有您的几个儿女,都要沦为他人掌中玩物,这件事绝不能到这里为止,必须要查一个究竟明白!”
说到这里,高雅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跪倒在赵显面前,俯首哽咽道:“王爷,这件事不管是不是高家所为,妾身都毫不知情,可是妾身毕竟姓高,如果事情属实,妾身自然与高家同死,可妾身的儿子今年还未满三岁,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参与进来……”
赵显摇了摇头,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搂在怀里轻声道:“你我夫妻也已经七年时间了,七年时间足够看清楚一个人的秉性,这件事或许有可能是高家人动手,但为夫相信你不会参与其中,再说你现在姓赵,此事无论后续如何,都不会影响咱们肃王府的家事。”
“你也不要回高家,免得节外生枝,明天为夫亲自去一趟高园,见一见那位高老大人,这件事就自然见分晓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赵显是不太喜欢株连的,当初陈静之跟他这么大的仇隙,赵显最后也没有太过为难陈家的家人,只是把他们流放出了临安城,而且高雅儿这个女子性子温和,绝不是那种为了权柄谋害亲夫的恶女人。
高雅儿在赵显怀里,低声呜咽。
……
第二天一大早,赵显就踏上自己的座驾出了临安城,因为上一次出事的原因,此时宗卫府对赵显的防卫极为重视,除了赵希领着的数百肃王府亲卫之外,宗卫府内外两府都派出了人,一行人数目过千,簇拥着赵显从西城门浩浩荡荡的出了临安城。
而高家的那座高园,就座落在临安城西不到十里的地方。
说起这座高园,赵显并不是第一次来,成康十六年他刚刚兵变的时候,为了获取士人集团的助力,他亲自来到这座高园,求见了当时已经七十余岁的高老大人,硬生生把这个致仕的宰辅重新请回了朝堂,又做了四年多的宰辅。
一直到隆武三年的时候,赵显的二儿子赵延康出生,这位高老大人才主动辞去了宰辅的位置,来到高园养老。
算起来,因为高相今年已经年近八十了,在这个平均寿命普遍不高的年代,这般高寿是一件很有福气的事情。
一众身着白色青丘服的宗卫,在高园门口停步,赵显坐在自己的黑色马车上没有下来,也没有说话,身为肃王府亲卫统领的赵希很是懂事,主动上前敲响了高园的大门。
赵希的声音冷然。
“肃王爷驾临,让高老大人出来接驾了。”
在高园守门的门房,平日里见到的都是一群低声下气拜见自家老爷的官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到高园的后院禀报,此时高明玉正在后院喝茶,听了门房的禀报之后,高老头微微皱了皱眉,对着身后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华服男子说道:“珞儿,你出去迎一迎,就说老夫抱病在床,不方便迎接,记着,装的像一些。”
这个被高明玉叫做珞儿的男子,名叫高珞,是当朝吏部尚书高通的第四子,今年刚满二十,被高通扔在高园照顾老父,说起来还是赵显正儿八经的小舅子。
不过高家人丁兴旺,赵显也没有怎么走过高家这个亲戚,对于高家这些大大小小的亲戚,肯定是认不全的。
高珞低下头说道:“孙儿知道了。”
没过多久,高珞就领着高园上下的所有家仆,赶到了高园正门口,这个高家的纨绔仗着高雅儿这个肃王妃的身份,这些年在临安城里没有少欺负人,不过这会儿在赵显面前,他倒很是恭谨,老老实实的领着高园的下人们跪倒在赵显的马车面前,声音恭敬无比:“高珞携府中贱人,拜见肃王殿下。”
赵显伸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珞,微微一笑:“你姓高?”
高珞陪着笑脸说道:“是姓高,家姐有幸嫁给殿下为妃,高家上下都深感荣幸。”
赵显点了点头,在赵希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轻轻拍了拍高珞的肩膀,轻声道:“既然是本王的小舅子,就不必这么拘礼,起来吧。”
高珞恭敬称是,起身站在赵显身后,微微弯着身子。
“高老大人怎么不在?”
“家祖病了,染了风寒,是以不曾出来迎接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病了?”
赵显回头看向高珞,有些讶异:“高老大人身子一向健朗,怎么说病就病了?”
“年纪大了是这样……”
赵显摇头叹了口气:“那刚好,这次就当是来探病,你带路吧,本王要见一见高老大人了。”
高珞低头道:“是。”
第六十二章 博弈
赵显见到高明玉的时候,这位在朝堂浮沉了四十余年的高相面如金纸,半躺在床上,发出“嗬嗬”的呼吸声,一副重病甚至是重病垂死的样子。
就连跟进来的高珞,也满脸吃惊,这才短短半柱香时间,那个生龙活虎的祖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直到现在,高珞心里才对自己的祖父心悦诚服,这个平日里就坐在高园里读书打理花草的祖父,做戏的功夫简直是冠绝临安城了。
当下,他就站在赵显身后,一言不发。
赵显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风,搬了把凳子坐在高明玉床前,轻声道:“高老大人,本王看你来了。”
高明玉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赵显一眼,挣扎着要起身,赵显摆了摆手:“罢了,高老大人患了病,躺着说话就好。”
高明玉喘了几口气,还是无力的躺了下来,声音沙哑:“殿下,老朽……失礼了……”
赵显心里暗自皱眉。
这老家伙看起来当真是一副重病垂死的模样,如果高明玉重病,那么高家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魄力做出那种泼天大事。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高珞,轻声道:“老大人患的什么病啊?”
高明玉从“患病”到现在,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高珞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祖父患了什么病,不过他也是一个聪敏之人,只是略微支吾了一下,就低头答道:“回王爷,前些天临安大雨,祖父他是染了寒气,再加上以前许多老毛病发作,这才一病不起…”
“哦?”
赵显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从前高老大人在朝的时候,身子一向硬朗的很,可没有听说他有什么老毛病啊。”
这就是高珞这个人稚嫩的地方了,这个时候只要说一句风寒就好,毕竟高明玉年纪大了,“风寒”两个人就可以完美的把这件事圆过去,可是高珞偏偏画蛇添足,提了一个“老毛病”。
躺在床上的高明玉也在心里暗骂自己孙儿蠢笨,但是这种情况他又不得不救场,只能哑着嗓子,十分虚弱的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老朽以前…就有寒症,老毛病了,从前在朝的时候,为了家国大事,发作的时候只是强忍着,却也撑了过来,现在没了差事,反倒是一病不起了……”
方才赵显刚刚进屋的时候,高老头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现在说起这段话来,反而通畅起来了,这让赵显心里微微生疑,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老大人风骨,着实让人佩服。”
说完这句话,赵显回头看向了赵希还有高珞,淡然道:“本王有些话,想单独跟高老大人说,你们都先出去吧。”
赵希躬身退出了高明玉的卧房,高珞看了自己的祖父一眼,对着赵显低头抱拳道:“王爷,祖父他老人家身子不太康健,您看……”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的高明玉用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哑着嗓子对高珞喝道:“没有听到王爷说什么吗,出去!”
赵显但是云淡风轻,微笑道:“老大人不必激动,高珞也是孝顺,担心老大人的身体而已。”
高老头勉力从床上坐了起来,摇头叹了口气:“整个高家,没有一个是成气候的,唯一一个聪慧一些的,还是个女子,嫁进了肃王府。”
说完这句话之后,高明玉看向赵显,拱手道:“王爷此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赵显把凳子搬到高明玉床边,提着自己的蟒袍坐了下来,摇头道:“最近碰到一些事情,着实让本王困扰,想起老大人朝堂沉浮半百年,应当能够洞破全局,因此特来向老大人问事。”
高明玉摇头道:“王爷高看老朽了,论才干老朽不如陈静之,论才学老朽也不如谢相,也就只有这把年纪还算拿的出手……王爷有什么事情,就只管问吧。”
赵显点了点头,轻声道:“前些天本王在肃王府门口遇刺,老大人应该知晓,有八个禁军右营的老卒,用雷震子行刺本王还有本王的手,这件事宗卫府纠察了许久,始终没有查出什么头绪,因此想借老大人的眼力看一看,这件事有哪些人有可能会做?”
赵显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伸进了高明玉摆在床边的靴子里面,入手温热。
靴子里是温热的,说明刚脱下来不久,而且高明玉的卧房里,几乎没有什么药味,所以在这个瞬间,赵显已经确认了这个老家伙是在装病。
不过装病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因此赵显仍旧不露声色,低眉等待高明玉的回答。
高老头嘶哑着嗓子,声音低沉:“这件事老朽在成康十六年的时候就跟王爷说过,当时老朽说过,王爷你迈出了第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现在王爷麾下的势力愈发壮大,那些人自然不甘心就此为止,人人想当从龙之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高明玉顿了顿,继续说道:“王爷遇刺这件事,老朽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老朽可以肯定,这件事必然是王爷麾下人所为,现如今整个临安城都在肃王府的掌控之中,除了肃王府麾下的人,没有人有本事在临安城里对王爷行刺……”
说到这里,高老头低声道:“这件事情,老朽只能说到这里,否则传出去,跟背后那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隙,具体是什么人,还是要殿下自己判断才是。”
赵显眯了眯眼睛:“老大人是说王霜?”
高明玉连忙摇头:“老朽可什么都没有说。”
“怕什么?”
赵显呵呵一笑:“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
高老头半躺在病床上,声音仍旧沙哑:“王爷,老朽有一句良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老大人请说。”
高明玉深深地看了赵显一眼,轻声道:“事已至此,王爷还不如借着这件事……登基吧。”
“现在王爷麾下的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盼着王爷登基,如果王爷还不愿意坐上那个位置,最后只能是人心向背,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王爷麾下的人,甚至不惜用行刺这种手段,把王爷您逼到跟陛下太后的对立面,足见他们已经迫切到了什么程度,王爷就算再坚持下去,以后他们甚至还会用更过激的法子,来逼着王爷登基。”
说到这里,高明玉长意味深长的说道:“王爷,已经七年了,现在王爷不用弑君就可以登上帝位,无论如何,王爷都对得起先帝了……”
赵显眯着眼睛看向高明玉,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之后,赵显才笑眯眯的说道:“老大人现在的精神,似乎比方才好了不少。”
高明玉心里一震,知道自己装病的事情,可能已经暴露了。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外的赵希低声说道:“王爷,赵炳大统领从临安城赶来,在外面说有急事要见您……”
第六十三章 图穷匕见
听到门外赵希的声音之后,赵显对着病床上的高明玉笑道:“琐事缠身,不比老大人清闲,老大人且等一等,本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高明玉艰难点头:“公事要紧,老朽一介朽木之身,不值得王爷驻足,王爷便回临安主持大局去罢。”
赵显摇头微笑:“不急,本王还有许多事情要与老大人请教呢。”
说着,他推门走出高明玉的房间,房间外,宗卫府的大统领躬着身子等在外面,见到赵显之后,赵炳抱拳道:“王爷,您吩咐卑职留意最近关于高家的动向,刚巧昨天皇城兵马司的副总兵出了临安,来过这座高园,卑职刚问清楚情况,就立刻来禀报王爷了。”
从赵显对高家有疑心之后,宗卫府里头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一个足足有数万人的特务衙门全力动作起来,是非常恐怖的,短短一天时间,有关于高家最近的情况就都堆到了赵炳案头,其中最可疑的就是这个皇城兵马司的副总兵周埔。
赵炳把周埔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之后,轻声道:“王爷,这个周埔说他是为了给高老相公送祖传的方子,才不惜违逆王爷封锁城门的命令,偷偷出城到高园来的。”
赵显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回王爷,王爷前几天下死命令,封锁临安十二门,这人偷偷出城被宗卫府抓个正着,现在关在宗卫府大牢里。”
“他从哪一座城门出来的?”
赵炳低头道:“说起西北门,临安西北门的总兵吴越,也是高老大人门生,碍于同门情面,才把这个周埔给放了出来。”
赵显冷然一笑
“周埔先放在宗卫府关着,至于这个西北门的总兵吴越,就地革职问罪,流放三千里,负责戍卫西北门的所有官兵,一律就地卸职,由其余十一门分出官兵执掌,西北门的将官,全部革职,交由宗卫府问罪。”
当初赵显在肃王府门口遇刺,第一时间就是下令十二门兵马司封锁临安城门,到头来一个从五品的副总兵,竟然可以越过肃王府,肆意出入临安城!
这种情况如果不下重手处理,肃王府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
赵炳闻言,重重点头:“卑职知道了。”
赵显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补充道:“以后临安城的皇城兵马司以及十二门兵马司这两个衙门,由宗卫府内府还有督察院各派一人以作监督,记着,宗卫府派出去的宗卫务必姓赵,到了两个衙门之后要只看不说,碰到了什么事情就上报宗卫府处理。”
这一个举动,也是无奈之举,执掌临安城七年多以来,赵显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临安城失去了全面的掌控力,眼下他能全盘信任的衙门就只有一个宗卫府,不得已让宗卫府暂时多了一份权柄。
从前宗卫府监察百官,只是躲在暗处,这是第一次明着派人到具体的衙门去明着监察。
赵炳低头道:“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好了,你先回临安去吧,本王还要跟高老大人谈事,有什么事,你再派人来通知本王。”
“是。”
赵炳走了之后,赵显并没有急着回到高明玉的房间里,而是闭着眼睛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后捋了一遍,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他才长吸了一口气,推开高明玉的房门,重新走了进去。
此时,高老大人已经全然躺了下来,闭着眼睛,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赵显坐到高明玉的床边,用手轻轻敲了敲手边的桌子,轻声道:“高老大人,可还醒着么?”
高明玉微微睁开眼睛,然后勉力坐了起来,歉然一笑道:“王爷…实在是对不住…老朽年岁大了,说会话就会觉得疲累,所以刚才才睡了过去,怠慢殿下了。”
赵显眯着眼睛微笑道:“老大人德高望重,此次来是本王打扰了老大人,真要说对不住,也该本王来说才是啊。”
“王爷这是哪里话……”
高老头跟赵显客气了几句之后,开口问道:“方才赵大统领来找王爷,不知道是……”
“哦,正要跟老大人说起这件事。”
赵显眯着眼睛说道:“老大人知道,本王前几天遇了刺,本来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大事情,毕竟本王入朝堂以来遇刺的次数是数也数不过来的,可是偏偏这次是在家门口遇的刺,本王的妻子女儿都因此受了伤,所以自然想查个究竟,正因为这件事情,赵炳这几日都没有怎么睡过觉,方才他那边有了些头绪,所以兴冲冲来跟本王汇报了。”
高明玉勉强打起精神,笑道:“赵大统领执掌宗卫府接近二十年了,他的才干,老朽向来是佩服的,不知道大统领他查到了什么?”
赵显微微皱眉道:“是一个叫做周埔的人,在皇城兵马司做副总兵,据宗卫府查证,这个人跟那些刺客有过勾结,当日刺客所用的雷震子,就算这人从皇城兵马司的库存中调拨出来的,雷震子的批号都已经查实,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
赵显这话是为了诈一诈这个老狐狸,因为除了周埔这条线之外,赵显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别的线索了。
可这一诈,让高明玉心里顿时大骇。
当日那八个刺客手里的雷震子,的确是出自周埔之手,不过周埔并不是调拨的皇城兵马司库存,而是通过私人关系从军器监弄来的,这一点高明玉并不知情。
当下,这个久经风波的老宰辅脸色都变了。
赵显一直注视着高明玉,见状呵呵一笑:“怎么说起这个周埔,老大人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老大人跟这个周埔有渊源?”
高明玉脸色发白,低声道:“不瞒殿下,这周埔是科官出身,他取中进士之时,主考官正是老朽,说起来他还算是老夫的一个门生,此獠犯下如此弥天大罪,老朽有管教不严之过。”
说到这里,高明玉微微摇头,长叹道:“这个周埔,昨日还来高园探病,给老朽送来一副药方治疗寒症,一副恭谨孝顺的模样,谁想到背地里竟然联通外人作下这种恶事,实在是令人扼腕。”
赵显脸色转冷。
“这周埔在诏狱里的言辞口供,与老大人所说分毫不差,可是本王刚进老大人房间的时候,老大人靴筒温热,房间里没有半点药气,全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对此,老大人作何解释?”
说到这里,赵显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冷冷一笑:“这会儿老大人房间里倒全是药材的味道,看起来本王出去不过片刻,老大人却准备了不少东西。”
第六十四章 死
一直到这里,赵显还是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是高家所为,因为赵显找不到那个周埔参与进刺杀的证据,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赵显靠猜测猜出来,然后来恫吓这个“卧病不起”的老人。
高明玉脸色更显苍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赵显解释自己“装病”的原因,人就是这样,为了圆一个谎,就会说下越来越多谎言,然后留下破绽。
当初他随口嘱咐周埔的一句“探病”,今日成为了这个老狐狸最大的漏洞。
高明玉支支吾吾的半晌,居然被赵显问得说不出话来。
赵显乘胜追击,冷声道:“本王遇刺之后,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闭了临安十二门,这个周埔作案之后,居然不惜甘冒奇险,出城来高园“探病”,偏偏高老大人全然不像生病的模样,老大人总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高明玉脸色发白,微微蜷缩着身子,声音微颤:“老朽是生了重病,只是王爷来之前,老朽静极生动,起来走了几步,所以才让王爷误会了……”
“那药味呢?”
赵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高明玉的房间里四下找了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些药渣,药渣上海微微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倒下来不久。
“这房间里一直是有药味的,王爷您大概是闻错了…”
赵显不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高明玉,面色冷漠。
高明玉也不再说话,气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过了片刻之后,赵显重新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高明玉,面色冷然:“最初的时候,本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把这件事怀疑到高家头上,直到后来,本王才想起来本王不止一个儿子,尤其是本王那个才两岁的小儿子,背后有一个庞大的高家。”
“高相啊,本王今年才二十六岁,你现在就在算计这个世子的位置,不觉得太早了吗?”
话题进行到这里,再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这就像是一场赌局,高家已经输了赌桌,现在如果再死撑着不承认,只会输的更多。
高明玉用手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掀开被子,露出了自己齐整的外衣,刚才赵显来的太急,这位高老大人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脱,就躺在了床上。
掀开被子之后,高明玉长叹了一口气走下了床榻,缓步坐在了赵显对面,轻声道:“殿下,您还太年轻了,算计这个东西是怎么都不会晚的,有些事情自然越早布局越好,老夫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还能再活几个年岁?等老夫撒手人寰,凭着高通是斗不赢王爷家里那位正妃娘娘的。”
赵显低喝道:“所以,老大人就想让她死?”
直到现在,赵显才明白为什么当时遇刺的时候,明明是自己先下了马车,明明是自己离那些刺客更近,可他们还是选择把雷震子扔在了马车底下,原来那些刺客的第一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项樱!
“这世道就是这样。”
高明玉面不改色,继续说道:“现在临安城的局势十分明朗,将来您的两位公子必然有一个登上帝位,如果是现在的世子登基,那我们这些天生就站在二公子这一边的人生死就会在那位世子殿下的一念之间,如果这位世子殿下性子仁善,那我高家上下还能有条活路,可万一他是一个刻薄之辈呢?”
“没有人会愿意把举族生死寄托在旁人的仁慈之上,老夫记得这个道理殿下也曾经说过,成康十六年的时候,殿下奋起一搏,不也是因为这个?”
赵显低着头没有说话,不过已经是目露寒光。
不管高明玉说的多有道理,不管他做的对还是不对,但是对于赵显来说,高明玉的所作所为就是弥天恶事,今日这个老头就是说破了天去,高家也是难逃一劫!
高明玉看了赵显一眼,知晓这位肃王殿下心中愤怒,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中的畏惧之心已经十去**,只是继续轻声叹道:“王爷,老朽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就算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又能有几年好活?之所以甘冒奇险,也是要为后人谋算,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多说也是无益。”
说到这里,高明玉整理了一番衣冠,用恭恭敬敬的臣子礼跪倒在赵显面前,行五体投地的大礼:“王爷,此事前后,系属高明玉一人所谓,具体操作也是高园在做,有什么罪衍老朽一个人担下了,只是这件事跟临安城里的高府没有半点关系,老朽不求殿下赦免他们无罪,只求殿下能饶过高通他们的性命!”
事情到了这一步,高明玉心里也十分清楚,想要免罪已经唯有任何希望,他现在只求能保住自己儿孙们的性命,至于高家的富贵……已经是保不住了。
政坛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做了一个冒险的举动,很可能因此大富大贵,甚至荫庇子孙几代人,哪怕到了几代人之后,儿孙们都会因为这件事情,夸赞老祖宗英明神武云云。
可高收益就会伴随着高风险,你赌对了大富大贵,赌错了也要愿赌服输,此时高明玉这个赌徒已经跪地认输,所求不过是给高家留最后一丝元气而已。
赵显闭目不语,过了许久之后,赵显才睁开眼睛看向高明玉,沉声道:“高老大人,本王可待高家不薄。”
高明玉低头叩首,澎澎有声,不多时额头已经通红:“老朽知道……”
对于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来说,这样跪在地上不住叩首是一件极为为难的事情,不过赵显就算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搀扶的意思。
“从本王娶了雅儿之后,高家在临安城里就处处高人一等,别的不说,就说雅儿那些个兄弟姐妹,这几年送到肃王府里告状的文书就不下十封,这还是有能耐送信到肃王府的人,那些没能耐送信到肃王府,又吃了高家亏的人,可想而知该有多少人。”
说到这里,赵显声音越发愤怒:“最初本王是念在成康十六年与老大人的情分上,再后来是看在雅儿的面子上,一直对高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高通在朝堂上大肆结交党羽,本王也是点到为止。”
“可你们高家,现在竟然派刺客来杀本王了!”
说到这里,赵显已经是怒吼了。
“还是用军器监的雷震子!”
高明玉叩首不已:“老朽从未想过要杀王爷。”
“本王杀不得,本王的妻女便杀得吗?”
说到这里,赵显愤怒已极,再也不愿意跟高明玉说话,负手离开了高明玉的房间。
“老大人一把年纪了,本王给你一个体面,你自己动手罢,至于高家……”
“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第六十五章 补偿
当天,已经年近八十的高老大人,在自己的房里饮鸩自尽,整个高园上下,都被宗卫府的人捉进了大狱,与此同时,位于城里的高府也被赵炳带人迅速控制了起来。
等赵显回到肃王府的时候,高雅儿已经知道了大概情况,这个出身高家的千金带着自己院子里的一众仆人,都跪倒在王府大门口,见到赵显之后,高雅儿双目微红,叩首道:“妾身对不住王爷,请王爷降罪。”
赵显原本在高园里积攒了一肚子火气,此时见到高雅儿之后,虽然心里怒气不减,但是还是强忍住没有发泄出来,上前把高雅儿搀扶起来之后,沉声道:“雅儿,这一次高家犯了肃王府的忌讳,为夫可以不怪你,但是高家却不能不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高雅儿面露悲切之色,但是却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这件事的性质可以说是极为严重,已经是实质意义的“谋反”了,这一次,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救得了高家。
高雅儿低头垂泪道:“祖父做下这么大的错事,王爷就算是把妾身一同处死也是理所应当,妾身自然不敢有什么妄念,只求王爷能给高家留一缕香火传承…”
所谓香火传承,就是要给高家留下一个男丁,当年司空候府一案,那个年仅十来岁的司空夏之所以能逃脱升天,就是成康帝给司空家留下的一点香火。
赵显眯着眼睛说道:“这一次高家的下场,为夫也做不得主,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好了,这件事你毕竟牵扯其中,你这几天就先带着康儿在自己的院落里不要出来,也算是避避风头,等这件事情过了之后,高家自然会得到他们应得的下场。”
高雅儿垂泪点头,抹着眼泪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虽然性子温婉,但是人却极其聪慧,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非常清楚自己在肃王府的地位将会大跌,自己的儿子赵延康,更是失去了所有继承王位的可能。
目送高雅儿回了后院之后,赵显略做犹豫,也跟在高雅儿的身后回了肃王府后院,不过他并没有去高雅儿的院子,而是去了项樱的院落。
在这桩刺杀事件中,项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高家的首要目标也是这位从郢都远嫁过来的西楚公主,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已经查出了一个结果,赵显总要给项樱一个交待。
赵显跟项樱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夫妻一体,同心同德,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跟项樱产生什么误会。
轻轻叩响了院门之后,开门的并不是侍女小青,而是小世子赵延宋,那天刺杀之后,项樱身上多处擦伤,小郡主赵也被吓得不轻,因此这位年仅五岁的世子殿下就主动来照顾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
“父王。”
小世子有模有样的低头行礼。
赵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轻笑道:“听说你这几天在这里照顾你娘还有你妹妹,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听到赵显这句话之后,小世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跟在赵宋后面一起出来的侍女小青就掩嘴一笑,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这个淘气小世子:“王爷您不知道,世子殿下把王妃还有郡主照顾的可好了,这些天奴婢们给王妃郡主补身子的吃食,可都被世子殿下吃了!”
赵宋脸色红了红,回头怒视小青:“青姨!”
小青是自小跟项樱一起长大的,平日里项樱都是让赵宋喊她姨娘,因此自然不怎么害怕这个小世子,闻言只是嘻嘻一笑:“怎么,世子殿下恼羞成怒啦?”
赵宋大怒,撇开赵显就朝着小青追了过去。
赵显望着在院子里追逐的两个人,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小青,你在这里照看着他,我先进屋里看看。”
小青远远的应了一声,继续跟小世子追逐玩耍。
在项樱的院子里,赵显从来都是自称“我”的,从某种意义上,这个庞大无比的肃王府更像是赵显的办公场所,而这个并不是太大的院子,才算是赵显真正意义上的家。
不管是高雅儿还有萧铃儿的院子,都没有项樱这间院子来的温馨。
推开房门之后,赵显在房间的里屋见到了项樱,从在肃王府门口遇刺,赵显一直都没有怎么来见过项樱,一方面是因为他要忙着抓人,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心里对项樱有愧。
两个人是在成康十五六相识,同年下半年成婚的,说起来也算是老夫老妻的,可是成婚的最初两年,项樱就一直跟随赵显奔波劳碌,提心吊胆,两个人一起共患难度过了那段最困难的时候,好容易等到赵显在临安城起了势,项樱还不得不跟另外两个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就算如此,赵显还是没有保护好这个女人,让她在自己家的家门口,险些命丧黄泉。
此时,项樱正躺在床上休息,小郡主也依偎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正睡的香甜。
这几天,小郡主受了惊吓,夜里一直睡不好觉,所以只能在白天补充一些睡眠。
见到自家丈夫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项樱抬了抬眼皮看了赵显一眼,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用手指着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显很知趣的退了出去,自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望着房门口发呆。
大约半柱香之后,项樱成功把熟睡的赵放在的床上,自己披上了一身春衫,走了出来。
赵显连忙起身,走过去扶住了她的右手,声音温柔:“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只是一些擦伤,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项樱翻眼瞅了赵显一眼,然后眯着眼睛说道:“你怎么一副心虚的样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公主的事情?”
说到这里,项樱露出了一副狐疑的表情:“是不是又看中了哪家千金小姐,要娶进府里来啊?”
赵显微微一笑,扶着项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声音低沉:“前些天在家门口对咱们动手的幕后之人,找到了。”
项樱这才正色起来,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声音凝重:“是谁?”
赵显叹了口气,坐在了项樱旁边:“是高家。”
“高家?”
项樱大皱眉头:“雅儿妹妹的那个高家?为什么?”
从明面上看,高家的确没有半点动手的理由,高家如今已经在临安朝堂势力庞大,老高大人虽然致仕,但是桃李满天下,小高大人更是官居吏部尚书,位极人臣。
无论从哪里看,高家都不可能背弃肃王府,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他们偏偏做了。
赵显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把目光望向了房门外院子里的小世子。
“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启这个储君的位置。”
说到这里,赵显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些怒意:“明明宋儿一出生,我便定下了肃王府的世子,可这些人就是不死心,就是要惹出风雨,就是想要我肃王府不得安宁!”
“高明玉已经死了,高家的人也被宗卫府的人全部控制住了。”
说到这里,赵显轻声说道:“这一次刺杀,是高家针对你来的,是为夫没有护好你,现在这些人已经悉数落网…”
“我把高家上下,都交给你处理,他们有什么下场,我也不会去问,就当是给你的些许补偿……”
这就是赵显先前说的“高家的造化”。
因为这一次,决定他们生死的不再是赵显,而是肃王妃项樱。
第六十六章 报复
对于这种略显阴暗的朝堂斗争,项樱的敏感度是要强过赵显的,因此当赵显说完这段话之后,项樱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这一切来龙去脉想了个大概,想清楚之后,这位西楚的大公主对着赵显微微冷笑:“我说那天那几颗雷震子怎么尽朝我们母女脚底下扔,原来是高家不舍得炸死你这个好女婿,只是想炸死我这个肃王府的正妃,让那个他们高家的大小姐取而代之!”
赵显早知道项樱的脾气,闻言摇头苦笑:“这件事是高家做的不假,但是跟雅儿应该没有太大关系,高家上下任你处置,雅儿那边就……算了可好?”
项樱眼眶微红,怒道:“你是大启王爷,自然你说了算,就算你赵七现在把我休了,让高雅儿来做这个正妃,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赵显闻言,也是头痛不已,苦笑道:“胡说八道什么,我若是向着雅儿,对对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又怎么会把整件事都抖落出来,还把高家交给你处置?”
项樱仍旧得理不饶人,咬牙道:“原来你还有这种想法!好啊,你不是让我处理高家吗,我现在便去把高家的人全放出来,让他们官复原职,这样你总该开心了吧!”
赵显满脸苦相。
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些怀疑,自己跟项樱坦诚相告是不是错误的决定,这女人生起气来,也太可怕了些。
想到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拉住了项樱的右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轻声道:“媳妇,你不是不知事理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跟你有什么说什么,这件事是我对你不住,可是也该适可而止,你说是不是?”
项樱闻言,转身扑在赵显怀里,双眼微红。
“我嫁到赵家快八年时间了,可没有得罪临安城的任何一家人,高雅儿和萧铃儿进门,我也跟她们两家人和睦相处了,可现在呢?”
说到这里,这个西楚大公主咬牙道:“可现在,他们要我死!”
“我死了不要紧。”
项樱垂泪道:“可我还有一双儿女在,我若是死了,他们在临安城里,可没有高家这种靠山,到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说到底,项樱之所以跟赵显这样闹,是因为经过这件事情,她心底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她是出身西楚皇族不假,但是山高路远,再加上肃王府跟郢都关系极差,郢都项家不可能给她任何助力,也就是说她这个皇族的身份有等于无,在竞争力方面是远不如高家这种本土家族的。
今日高家对她动手,是她侥幸逃过一劫,可万一高家得手了呢?那她这一对儿女,将来在临安城该如何自处?
这一切,让项樱后怕不已。
“胡说八道什么?”
赵显把她搂进怀里,轻声道:“他们不止有你这么个娘,也还有我这个爹不是,你不会让他们受人欺负,我自然也不会,你想太多了。”
项樱冷眼道:“你可不止是宋儿的父亲,你还是赵延康的父亲!”
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了,赵宋是赵显的儿子,那个年仅两岁的赵延康也是,两相比较下来,在父亲这方面的优势就会相互抵消,从而再次攀比母族。
赵显摇头苦笑:“这一次之后,高家留不复存在了,也不会再有下一个高家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没有高家,还会有萧家,王家,李家!”
项樱咬牙道:“他们既然敢对我动手,那高家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看到项樱这副模样,赵显也颇为心疼,伸手把项樱搂进了怀里,轻声宽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你说出来,为夫尽量给你办还不行么?”
项樱伏在赵显怀里,把脸上的泪水尽数抹在赵显的衣衫上,然后她轻轻搂着赵显的脖子,在赵显耳边轻哼道:“我要你把宋儿的名字,现在就写进赵家宗人府的金册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这金册的名字都不许再动!”
所谓的赵家金册,就是记录赵家所有宗室的名册,赵家宗室里,所有爵位在继承爵位的时候,都要把名字记录在金册里头,值得一提的是,这本金册只记录现任,而不会记录下一任,就拿肃王府来说,这份金册只会记录赵显的名字,却不会把世子赵延宋的名字记录上去。
当年赵显也是在承继肃王爵之后,才能把名字录进金册里。
毕竟继承人这件事事关重大,一个继承人的好坏更是事关家族兴衰,就拿现在的肃王府来说,赵显在内心里自然是倾向赵宋能够安安稳稳的继承自己的位置,可人算不如天算,就算赵宋现在是世子,可万一将来这个世子殿下不成才,赵显还是要考虑另选继承人的。
毕竟肃王府以后的继承人,不止关乎肃王府一家的命运,更是关系着整个启国的兴衰命运。
而项樱这句话,意思就是要把肃王府的继承人给就此钉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肃王府的继承人雷打不动。
赵显沉默了下来。
他把目光看向门外的大儿子赵宋,过了片刻之后,他伸手揉了揉项樱的头发,轻声道:“他现在已经是肃王府世子了,只要他将来不犯错,自然而然就会是下一任肃王…乃至于是下一任皇帝,可如果把这件事钉死,将来他的人生就没有半点压力,很有可能不会成材。”
说到这里,赵显轻轻叹了口气:“你已经让王霜师兄给他当义父了,以后不管如何,只要王霜他还在执掌禁军,宋儿他就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为夫跟你保证,只要他不犯下什么弥天大错,这个世子的位置就绝不会动摇半分,从今以后,朝堂上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高家,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虽然话说的委婉,但是赵显是拒绝了项樱的要求的。
他也很喜欢赵宋这个孩子,但是喜欢不等于溺爱,慈母多败儿,如果因为项樱的关系,就让赵宋以后的人生一片坦途,那么赵显很担心会毁了这个儿子。
提到王霜,项樱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当初让赵宋认王霜做义父的时候,就是想以后给自家儿子找一个靠山,现在听到赵显提起,项樱才觉得微微安心。
不过这位西楚大公主,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她在赵显怀里沉默了许久,最终默默起身,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进里屋翻出了自己正妃的命服,穿戴整齐之后,就要朝外面走去。
赵显有些诧异:“你要去哪儿?”
“去高府杀人。”
项樱头也不回的迈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杀孽
就在项樱即将出门的时候,赵显伸手拉住了她。
项樱回头,怒视赵显:“怎么,你还想包庇高家的人不成?”
赵显伸手拉着项樱的左手,语气轻柔:“这些高家的人如何处置,你说个话,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你自己……不太好出面。”
高家这些人固然可以交给项樱处置,但是项樱却不能亲自出面,否则高雅儿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也会跟项樱种下不可和解的仇怨。
后院失火,可是万万要不得的事情。
项樱咬牙道:“我就是要亲自出面,让临安城里的这些人看到,我这个楚人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
赵显还是微微摇头,劝说道:“想要立威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件事不行……”
说到这里,赵显闭上眼睛,轻声道:“最起码不能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你跟雅儿以后还是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总不能闹得以后不好见面吧?”
其实赵显最担心的并不是项樱跟高雅儿的关系,而是她们两个各自剩下的儿子,赵宋固然是赵显的儿子,可高雅儿生下的赵延康又何尝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赵显不想这两个儿子以后闹得太僵,甚至是兵戎相见。
项樱抬起头,怒气冲冲的看着赵显,良久之后,她还是不得不服软,她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虽然赵显低了头,但是主导权始终是握在赵显手里的,毕竟赵显才是肃王府的真正主人,临安城里的人会认他这个赵家人,却不会认她这个项家人。
一个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把自己的丈夫逼到自己对立面,这件事赵显已经做出了让步,如果项樱再闹下去,对于谁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我要高家的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项樱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这次必须要彻底杀死高家这只“鸡”,才能警醒临安城里那些,让他们对自己这个正妃有畏惧之心,否则这一次事件过后,还会有第二拨人对自己下手!
赵显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办,总之让你满意就是了。”
赵显这句话刚刚说完,里屋里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哭啼声,却是里面熟睡的小郡主赵醒了过来,项樱连忙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在进屋之前,她回头看了赵显一眼,目光中尽是杀气。
赵显摇头叹了口气,知道如果高家不死,项樱心里这口郁气终究难平。
想到这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小世子已经停止了追逐,正在跟侍女小青玩闹,赵显迈步走了过去,小青见到赵显来了,立刻收敛衣裳,弯腰道:“王爷。”
赵宋也停止了玩闹,回声叫了一声“父王”,赵显对着小青挥了挥手,轻声道:“你先下去吧,我跟他有些话说。”
小青点了点头,看了赵显一眼之后,迈步退了下去,不过她是朝着项樱的房间去的,显然是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自家公主。
赵宋平日里虽然顽皮,对赵显也不算太恭敬,但是平日里赵显都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赵宋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老爹满脸肃容,于是这个年仅五岁的世子殿下,心里生出了一些紧张。
赵显伸手拉着赵宋的小手,把他拉到了院子里的木亭子底下,父子俩在亭子下面坐了下来,赵显很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声道:“儿子,爹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爹。”
因为有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赵显对“父王”这种称呼并不反感,但是私下里还是更倾向于“爹娘”这种更加亲近的称呼。
小世子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前些天,你娘跟妹妹被坏人伤了……”
说到这里,赵显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那些坏人爹已经捉到了,你说爹该怎么处置他们?”
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回答道:“青姨给娘包伤口的时候,我躲在一旁偷偷看,看到娘她右手的伤很长很长……”
当日项樱是抱着赵从马车上飞扑下来的,因为用右臂护着赵的原因,她的右手臂在地上擦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不仅如此,身上也有不少擦伤,只不过赵宋只能看到右手那道伤口罢了。
说到这里,小世子气愤的咬了咬牙:“那些坏人太可恨了,娘又没有招惹他们,阿妹也被他们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父王既然捉到了他们,就在他们身上也划出几道口子,让他们也好几天睡不着觉!”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太多恶毒,他能够想到的,无非就是以牙还牙罢了。
赵显轻轻点了点头,淡然道:“如果那些坏人是要害你娘和妹妹呢?”
现在的赵宋已经五岁接近六岁,生在王府早早的接触了善恶是非,他已经对生死有了一个大概的概念,闻言,这个因为多病身材略显瘦弱的小世子很生气的握了握拳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赵显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轻声笑道:“小孩子不要学别人喊打喊杀,好了,你去你娘那里陪着她吧,这几天爹有事情要忙,不能经常陪着她,你要替爹好好保护她们。”
赵宋握了握拳头,很坚定的回答道:“父王放心,我会保护好娘还有妹妹的!”
赵显伸出小指,微笑道:“那拉勾。”
赵宋小脸严肃,伸出了自己稚嫩的小指,父子俩如同进行宣誓一样,完成了拉勾仪式。
拉完勾之后,赵显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笑道:“好了,你去吧,记着不许淘气,更不许惹你娘生气。”
小家伙紧握拳头,转身朝着项樱的房间跑去了。
而赵显则是转身走出了项樱的院子,院子门口,一脸肃容的赵希已经等候多时,见到赵显出来之后,赵希弯身道:“王爷,高家上下已经悉数控制起来,高家嫡系,也统统被宗卫府请回了高家大院,静等王爷裁决!”
赵显眯着眼睛,目光中一片冷然:“走,去高家。”
……
这一天,高家被满门抄斩,吏部尚书高通更是连三法司衙门都没有进,就被宗卫府在高家就地正法,等到高家上下染尽鲜血的时候,来自朝廷的圣旨才堪堪发了下来,圣旨里只是把高家的罪名详细说了一遍,给高家定下了一个刺杀亲王的谋逆罪名。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这道迟来的圣旨。
整个高家的男丁悉数入狱待斩,女眷则幸运的多,大多都是送到教坊司充作官奴。
不过赵显总算给高雅儿留下了一些情面,高雅儿的亲生母亲并没有下狱,而是被赵显送回了高家原籍,一同被送去高家原籍的,还有高雅儿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弟。
这就是高家仅剩下的一丝香火。
第六十八章 野心
高家的鲜血,让整个临安城上下都为之悚然,在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想起了这位平日里甚少露面的肃王殿下,六七年前是用什么手段坐上了这个“摄政王”的位置。
是兵变!
自打赵显从肃州府入京以来,这么多年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绝对已经超过了三十万人,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高家的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赵显对高家的雷霆手段,整个朝堂上竟然没有半个文官敢跳出来说半句不是,仿佛那位桃李满天下,在朝堂德高望重的高明玉高老大人,至始至终都不存在一般。
一来是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赵显这次是动了真火,自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肃王殿下的虎须,二来是因为经过上一次季子升一案之后,临安城里的这些文官们都老实安分了不少,不然这次少不得会有几个不怕死的文官跳出来恶心一下赵显。
最终,高家的鲜血把这件事的余波抹平,因为这件事情,肃王府的侧妃高雅儿,也在临安城的贵人圈子里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不见踪影。
坊间甚至有传闻,这位肃王府的侧妃,也因为娘家的事情受了牵累,被肃王殿下软禁在了肃王府。
不过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临安城持续了小半个月的宵禁总算放开,十二门也不再紧闭,临安城又恢复了从前的繁荣秩序,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曾经那个权倾朝野的高家,几乎在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如同当年的首辅陈静之一般。
朝堂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行差踏错一步,满门上下就会瞬间万劫不复。
又过了半个月之后,临安城迎来了燥热的夏天,这个时候高家事件带来的影响几乎已经不复存在,就连临安城的坊间都忘了那位天官尚书的高通,还有那个年逾八十的高老大人。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来自西楚郢都的使臣,叩响了肃王府的大门。
按照道理来说,这种西楚来使,应该先去临安礼部衙门报备,然后再去面见启国圣上,讲清来意,不过这个使臣直接越过了那些毫无作用的程序,直接带着西楚天元皇帝的亲笔信,对肃王府投了拜贴。
对于这种情况,礼部衙门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
而跟天元帝有过约定的赵显,自然知晓这个西楚使臣的来意,他亲自在肃王府的正堂接见了这位西楚使臣,接过天元帝的亲笔信看了一遍之后,赵显微微眯着眼睛,看向这位西楚使臣。
“你们西楚确定日子了?”
这名使臣躬身回应:“肃王殿下,这信乃是我大楚皇帝陛下的亲笔信,上面还有盖着大楚国玺,万万没有欺骗殿下的可能。”
赵显眯着眼睛扫过信纸上那个鲜红的国玺图章,然后抬头看向这个使臣,语气平淡:“贵使一路辛苦,这信本王就收下了,贵使回郢都之后,转告贵国皇帝陛下,就说本王会履行先前的约定,还请天元陛下不要食言,否则后果自负。”
这名使臣虽然对赵显不逊的语气有些气愤,但是他也清楚赵显的真实地位,当下弯着身子抱拳道:“肃王殿下放心,我大楚向来言而有信。”
听到这里,赵显心里冷笑不止。
成康朝的时候,南启与西楚约定联合伐齐,结果江宁之战刚刚结束,西楚的玄甲军就开到了函谷关关下,对于西楚的信用,赵显算是深有体会了。
“事态紧急,本王就不留贵使了,贵使请便吧。”
这名西楚使臣闻言,恭敬抱拳,离开了肃王府,离开了肃王府之后,他几乎是片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就出了临安城,返回郢都去了。
等这个使臣离开之后,赵显又展开书信看了看,然后对着门外的赵希挥了挥手,轻声道:“去给林青还有王霜递个话,就算本王今天晚上,在肃王府请他们喝酒。”
“是。”
赵希弯了弯身,恭声应是。
……
天色黯淡下来的时候,两位新晋的侯爷几乎是同时来到了肃王府,在肃王府门口遇到的时候,淮南侯林青想要走上去跟王霜打个招呼,哪知道王大将军目不斜视,似乎全然没有看到林青一般,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
林青看着走在身前的王霜,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心里清楚,王霜这是在避讳,毕竟他们两个共同执掌禁军,如果走的太近,那赵显也就没有让他们两个“分掌禁军”的必要了。
之所以把禁军一分为二,就是要让这两个大将军互相制衡才是。
两位大将军一前一后,走进了肃王府的偏厅,此时赵显已经在偏厅的檐下摆好了酒桌,见到两个人都到了之后,赵显也不起身,只是笑着招了招手:“来,两位侯爷快快入座。”
林青跟王霜同时拱手,都是带着笑脸:“王爷取笑末将了。”
两位大将军先后落座之后,赵显亲自动手,给他们两个倒了杯五年以上的蓝火酒陈酿。
要知道,这蓝火酒是在成康十五年才被赵显制出来,到现在能埋五年以上的,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赵显给他们倒酒的时候,两位大将军都是双手捧杯,以示恭敬。
倒满酒之后,赵显自己也举起酒杯,淡淡一笑:“肃王府一路走到如今,全靠两位大将军扶持,来,本王敬两位一杯。”
说完,赵显仰头一饮而尽。
林青跟王霜都受宠若惊,连道两声“不敢”之后,也都把杯中烈酒一口饮尽。
林青这个人比较爱说话,喝完酒之后,他放下酒杯笑道:“好烈的蓝火酒,要不是在王爷这里,末将还真喝不到这般好酒。”
相比较起来,王霜就要恬淡许多,他放下手里的酒杯之后,轻声道:“王爷大晚上召唤末将两人,可是有什么事情…相商?”
赵显眯着眼睛笑了笑:“事情先不急说,咱们先喝酒。”
说完,他端起酒壶,又要给两个人倒酒。
这一下,林青和王霜都不敢承受了,林青站了起来,陪着笑脸说道:“哪里能让王爷亲自倒酒,末将来。”
这酒桌上的酒文化,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这样,赵显也置之一笑,对着一旁站着的赵希笑骂道:“别傻站着了,坐下来给两位大将军倒酒。”
赵希连忙点头,坐在末坐,给三个人倒酒。
酒过三巡之后,赵显才从衣袖里取出那封天元帝寄过来的亲笔信。
“这是项云都派人送过来的书信,两位大将军可以看一看。”
赵显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竹筷,抬头看了看北方。
“西楚大概会在两个多月后进攻凉州,项云都的意思是,要我们在江北配合他们牵制住一部分北齐的兵力。”
林青咧嘴一笑:“这个简单,给老秦递个话就成。”
王霜淡淡的瞥了林青一眼,轻声道:“蠢,如果这么简单,王爷会把我们都叫过来?”
赵显呵呵一笑:“确实没有这么简单。”
“项云都老了,这一次他只是想拿回凉州,而本王的野心更大……”
第六十九章 盖世英雄
天下的格局是一直在变动的,如今这世间早已经不是北齐在主导局势,而是由他赵显来弄潮,两个月前他亲自去了一趟西陲,为的就是主动寻找机会动手,后来西楚天元帝主动递过来橄榄枝,赵显对西楚无从下手,却看到了对北齐下手的机会。
平心而论,赵显对西楚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对北齐厌恶更甚,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北齐的一支羽箭险些就要了他的性命,后来北齐那位新帝还有太康帝姬姜璇,更是一路算计,想要置启国于死地。
如果不是来自后世的那些知识,早在成康十五年江宁之战的时候,赵显很有可能便死在战场上了,根本不可能能有今天的局面。
而且相对于西楚来说,北齐虽然经年惨败,但是国力还是要比西楚胜出不少,能够选择的话,赵显一定是会选择把先这块最大的硬骨头啃下来。
想到这里,赵显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自顾自的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两位侯爷,眯着眼睛笑道:“两位大将军,上一次江北之战,本丸许你们封侯拜将,如今本王已经兑现了这个诺言,这一次本王的计划如果能成,本王许你们名垂青史,千古留名。”
听到这里,一直大咧咧的林青都镇定下来,而向来冷静的王霜则是微微低下头,思索了片刻之后,面露震惊之色:“王爷的意思是…借着西楚伐凉州的机会,咱们再往北边推进?”
这一次西楚的目的是想要收回凉州,之所以有求于赵显,是因为北齐国力占优,赵显必须要拖住北齐一部分的常备军,西楚才能够顺利啃下凉州,但是如果反过来想,西楚攻伐凉州,何尝不是帮着赵显拖住一部分北齐的常备军?
林大将军目露精光,黑的脸庞上显出一抹兴奋的红潮。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林青也是当世名将,而且正当壮年,没有人愿意把这种大好时间虚耗在朝堂之上,他们更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光耀千古!
而王霜相对要平静的多,不过这么大的消息砸过来,他也微微动容,沉吟了片刻之后,王霜沉声道:“王爷,这件事固然可行,可是一旦我们伐齐的过程太过顺利,到时候西楚很有可能会放弃凉州……”
三国之间都是互相制衡的,正如当年北齐对南启占绝对优势的时候也不敢兵临临安城一样,如果赵显把北齐打的太狠,西楚项家顾忌唇亡齿寒一说,就会直接放弃凉州,甚至会帮着北齐制衡住启国的一部分兵力,保住北齐的国祚。
毕竟现在三国之中,以收回江北的启国国力最盛,如果给启国打下北齐,那么天下一统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赵显用手敲着桌子,轻声道:“这些本王自然都考虑过,因此在跟楚人的约定中,刻意约定好了军队要同进同退,当然,这种约定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屁也不是,不过在咱们没有显露出真正目的之前,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说到这里,赵显让赵希把矮桌上面的酒菜收拾了一下,然后把衣袖里的九州地理图铺在这张矮桌上,指着秦干戚所部的淮南军轻声说道:“西楚进攻凉州的时候,秦干戚所部可以暂时不动,也可以适当性的吸引北齐注意力,不用太多,只需要拖住北齐驻扎在淮河边长的十万边军,到时候西楚与北齐的军力就大致相当,等他们在凉州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咱们再寻机会,直接全军越过淮河去!”
说到这里,赵显眯着眼睛,声音决然:“这个时间点,一定要找的恰到好处,一来要让齐楚两国一时之间都没办法从凉州战场上脱身,二不能给齐楚两国提前看出咱们的意图!”
“所以,本王需要一个大将全面主持这次行动,你们两人的能耐本事,本王都很信得过,这一次谁去?”
两位大将军都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种千古难逢的机会,没有人会想错过,他们两个都有信心驾驭这场作战,因此只是微微低着头,等着赵显决断。
赵显微微皱眉,然后用手敲了敲桌子,轻声道:“事先说好,无论是谁去,另一个人都不可心生嫉恨,本王为此事已经谋划了五年多时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在这个当口,若是谁在内部生出乱子,本王可饶不了他。”
两个大将军都从矮桌上起身,半跪在现在面前,躬身抱拳:“王爷吩咐就是,末将都是心服口服。”
赵显点了点头,看向两个大将军,然后轻轻拍了拍桌子,沉声道:“这一次的行动一个淮南军肯定是不够的,还需要禁军协助配合,禁军左营乃是老卒,暂时就不要动了,便让禁军右营协助淮南军动作,这次就让王霜师兄去罢。”
王霜低头抱拳,语气里是忍不住的颤音:“末将遵命!”
林青黑的脸庞露出一抹笑意,伸手拍了拍王霜的肩膀,勉强笑道:“你小子,有福了。”
王霜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定下人选之后,赵显就开始布置接下来的行动,他用手指了指淮南军的大营,轻声道:“这次动作,时机一定要恰到好处,等今晚上过后,师兄你便动身前往淮南军大营,右营禁军暂时不动,本王给你抽出三千个青衣卫,与临安城互通消息,什么时候你觉得时机成熟,就直接带着淮南军渡河,临安这边的禁军会立刻后手支援过去。”
王霜低头道:“末将遵命。”
三个人又围在一起,仔细商量了一番这次行动的细节,大致定下行动框架之后,王霜突然低着头问了一句:“王爷,您这次伐齐,是想打到哪一步…?”
赵显愣了愣,随即呵呵一笑:“师兄以为,本王想打到哪一步?”
王霜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显,目光中露出精芒:“王爷是想一战……灭了北齐?”
放在成康朝,不管是谁说出一战平灭北齐这种话,都会在临安城里沦为笑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军器监日夜不停,制出了不知道多少新式武器,如今的启国早已经有了平灭齐楚任何一国的能力,若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罢了。
现在,机会来了。
赵显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王霜的肩膀:“师兄,此战若是一战而成,你的名声在史书上,可要比本王光耀不知道多少倍了。”
相比于政客来说,人们总是更钟爱英雄的,如果王霜灭了北齐,那么他这个名将的光辉就会盖过这个时代任何人,包括赵显这个摄政王。
一旁的林青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摇头感慨:“一转眼,你个白小子就要成盖世英雄了。”
赵显举起酒杯,遥敬了林青一杯,微微一笑。
“林叔不急,等打下了北齐,还有一个西楚,就留给你了。”
这话一出,林青顿时豪气干云,他哈哈一笑端起酒杯,直接站了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这辈子能跟在王爷身后,乃是末将最大的荣幸,痛快!”
王霜也举起酒杯,敬了赵显一杯,轻声道:“末将深感王爷大德。”
赵显站了起来,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都是哈哈大笑。
在这一刻,天下的局势似乎被这三个男人,捏在指掌之间。
第七十章 志气
正如后世某个大亨所说,目标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每一次先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成康十六年,赵显兵变夺取政权之后,他的下一步目标是拿回江北,等行险拿回江北,齐楚两国对启国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威慑力之后,他就在盘算着怎么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击溃齐楚两国其中一国。
很可惜,整整五年时间,他都没有等到什么特别好的机会,因此这五年时间他只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一个适合下手的机会,甚至在两个月前,他实在是等的不耐烦了,开始自己去西陲寻找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如今是西楚主动要求启国配合伐齐,这是赵显等了五年都没有等到的机会,而且项樱在郢都配合的很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让西楚那位天元皇帝完全没有想到赵显居然会有这种野心。
一统天下……
自前朝大周以来,天下三分已经百余年了,整个九州的老百姓都开始习惯这种格局,仿佛这个天下生来就该分成三份一样。
什么天下三大道人,三大名将,三大明教,都是因为天下三分的格局,演化来的。
只有三国的高层,还有那些读了史书的读书人,才知道这个天下本不该是这样的,他原本应该是天下一统,九州归一的。
一百多年了……
北齐的姜家,世世代代都没有忘记要一统天下,北齐先元庆皇帝,在位十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一统九州,为此不惜与南启和西楚连年交战,以至于南启在成康朝之时举步维艰,甚至是杨吉这种万人之上的宰辅,也开始在背后投向了北齐。
这本是亡国之兆。
可是赵显来了,短短八年时间,他彻底扭转了启国这种颓势,把启国的地位一提再提,到现在,就算是北齐,也没有办法在正面战场上跟启国硬碰硬,如今的启国,就像是元庆帝时期的北齐,已经有了并吞天下的能耐,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而西楚伐凉州,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赵显跟林青还有王霜,在肃王府偏厅的这张矮桌上,商谈了整整一夜,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三个人虽然眼睛都有些发红,但是还是意犹未尽,王霜指着地图上的淮河轻声道:“王爷,末将需要工部配合,要大船越多越好。”
淮河虽然比起黄河要狭窄一些,但是也是一条大河,因此想要在北齐的防备之下安然渡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江南多水,两浙边上有能耐造船的作坊数不胜数,工部里也有不少木工匠人精于造船,只要朝廷能给出银钱,多少大船都不是问题。
赵显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距离西楚伐凉州,还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准备了,稍后师兄把需要的东西全部写下来,本王会派人去置办。”
说到这里,赵显加重了语气:“这一次必须以求完全,无论师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不必担心朝廷给不给的出,现在给不出本王可以想办法,可如果到了动手的那一天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赵显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可是他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王霜郑重点头:“王爷放心,末将会仔细考量清楚,还有一件事……”
赵显闭上有些酸痛的眼睛,轻声道:“师兄直说就是。”
王霜低着头,沉声道:“离京之前,末将要去军器监看看,末将数年没有带兵出征了,军器监的火器虽然禁军之中也有配备,但是最新式的东西毕竟都没有拿出来,末将需要一段时间去熟悉这些火器。”
赵显点了点头,轻声道:“反正时间不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准备,稍后我给师兄开个条子,师兄拿着条子就可以自由进出军器监了。”
这五年以来,由于北齐对军器监的觊觎程度,赵显对军器监的保护也做的越发缜密,到现在,除了军器监里已有的工作人员以外,其余人等没有赵显的手令,就算是林青王霜这种大将军,也是不能青衣进出军器监的。
王霜低头称谢,然后他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了赵显身后的赵希,低声道:“王爷,您现在身边的亲卫数量日益增多,赵统领在与不在已经无伤大雅,因此末将这次离京,想带着赵统领一起。”
听到这里,赵显才微微有些诧异,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赵希,呵呵一笑:“看起来师兄很看重这小子,罢了,也算是他的福分,今日本王做个主,让他拜师兄为师如何?”
赵希十六岁跟着赵显,今年也才二十三岁不到,而五年多时间过去,如今的王霜已经年过不惑,就算抛开一身的功夫兵法,这个年龄给赵希做个师父,也是绰绰有余了。
王霜向来颇为欣赏赵希,闻言低头一笑:“那要谢过王爷割爱才是。”
他这句话一说完,赵显回头瞪了赵希一眼,低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跪下来给你师父磕头!”
赵希虽然有些憨直,但是绝不蠢,而且这些天他跟王霜讨教了不少兵法,两个人早已经是实际上的师徒,闻言立刻跪了下来,给王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给王霜敬了杯拜师酒。
赵显眯着眼睛笑道:“这拜师礼就算成了,不过稍显简陋了一些,等以后有机会了,本王让礼部衙门给你们郑重的办上一次。”
王霜笑眯眯的结果赵希递过来的酒杯,一口抿个干净,轻笑道:“有王爷见证,比什么场面都郑重的多,这就足够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色,起身告辞:“王爷,天色已经大亮了,今日就先到这里,末将要去军器监看一看。”
听到这里,林青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赵显拱手道:“王爷一宿未睡,末将不敢打扰王爷,这就告辞了。”
赵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也起身站了起来,微笑道:“好久没有聊的这么尽兴了,今日这酒喝的开心,以后有机会了,再请两位大将军过府喝酒。”
林青王霜齐声道:“末将荣幸之至。”
说着话的功夫,两个大将军就起身朝着肃王府的门口走去,赵显一脚踹在傻愣着的赵希身上,笑骂道:“傻小子,以后不要你来肃王府报道了,还不跟你师父去军器监学东西去,不混出点名堂,就不要回来见本王了。”
这一次,赵希能从肃王府脱身进入军伍,一来是王霜这个贵人提携,二来是赵显这个恩主成全,不想误了他的前程,赵希自然明白,当下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赵显叩了三个响头。
“王爷恩德,赵希没齿难忘,他日学有所成,必竭尽毕生报答王爷大恩大德!”
赵显走到他身边,把这个跟了自己六年的少年人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进了军伍之后,不比肃王府,你要老老实实遵守军令,否则本王也护你不住。”
“再有…”
赵显放低了声音,轻声道:“自己小心,莫要在战场上送了性命,你家里还有媳妇等着,本王可不想有一天,她来肃王府找我要人。”
赵希的媳妇,就是赵显那三十多个女学生的其中一个,那些女学生也算是赵显从小带到大,彼此之间都有了不浅的感情。
赵希双目微红。
“王爷吩咐,卑职记着了……”
说罢,他转身跟在王霜的身后,渐行渐远。
其实赵希大可以跟在赵显身后,一辈子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亲卫,但是他现在已经为人夫,为人父。
哪一个男人不想像王霜林青那样,封侯拜将,封妻荫子?
第七十一章 必战
目前要对北齐动兵的决策,只有赵显跟这两个大将军知晓,肃王府甚至暂时连政事堂也没有知会。
不得不说,当年一个杨吉,把文人集团在赵显心中的地位压低了不少,目前赵显能够全然信任的,也就是这两个跟着他一起起家的大将军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文人心思复杂,就拿高明玉来说,王霜等人最多把目光看向几年后,可高明玉已经把目光看向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后的肃王府夺嫡,这就是文人心思复杂所在,连赵显也完全猜不着这些读书人到底在想什么,因此这种绝顶机密的东西,赵显都是能瞒就瞒着。
真到了瞒不住的时候,再跟那些老头子提起不迟。
从隆武二年开始,赵显就在临安城默默积蓄力量,首先是银钱方面,由军器监出产的“琉璃”类制品,通过石三子的石家商铺,已经在天下风行,再加上临安独一份的蓝火酒生意,这五年时间,赵显只凭这两样买卖,就收拢了大笔银钱,再加上启国本就是富庶之地,五年多没有战乱,江淮沃土又是年年丰收,如今的启国,是可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
也就是说,赵显再也不用担心军资问题,被北齐凭着大国优势活活耗死了。
不过在兵进北齐之前,赵显先是要把临安城的障碍给扫除干净,这一次高家落马,临安城里不少官员都受到了牵连,毕竟高明玉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对于这些跟高家有亲有旧的官员,赵显也没有过多难为他们,大多数都是让吏部给记上一笔了事。
这简单的一笔,看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却注定了这些出身“高门”的官员,从此以后升迁之路将会举步维艰,非有大功,这辈子都再难寸进了。
当初林青之所以被压在一个函谷关做了近十年守将,就是因为他被吏部的大人们给轻轻记了一笔,这是吏部衙门里头人尽皆知的规矩。
接下来,赵显要在临安官场,仔细剔除一些可能的障碍,这个活需要宗卫府竭诚配合,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是,等启国开始对北齐总兵的时候,参与这场战事的所有官员,必须要上下一心。
因此从军器监,到兵部衙门,再到关于战事的所有衙门职司,都要由宗卫府内府详细过虑一遍,决不能有什么拖后腿的人出现。
为了这场战争,赵显已经在临安城苦等的五年多的时间,他决不能允许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线差错。
……
就在临安城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风起云涌的时候,那位西楚的使臣也带着赵显的口信回到了郢都城,郢都承天殿里,这个使臣把在临安城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已经苍苍白发的天元帝眯着眼睛听完之后,挥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名使臣恭敬叩拜之后,退出了承天殿。
项云都睁开眼睛,对着承天殿里另外两个大臣问道:“相国,大司马,你们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原本就已经颇为年长的大司马屈辛,如今更是显得垂垂老矣,本来他已经从朝堂上退了下去,不怎么过问军国大事,但是他的爱徒大将军韩当,前两年郁郁而终,西楚军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任事的能臣,逼不得已之下,项云都只能又把这位老将军请出来,继续担任大司马之职。
由于年迈的关系,屈辛被赐座在一旁,闻言这位年逾古稀的大司马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龙椅上的天元皇帝,沉声说道:“陛下,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无论赵家态度如何,无论那位南启的肃王殿下是不是别有用心,咱们都必须要收回凉州,北齐从元庆朝开始变得越发强盛,偏偏南启在赵长恭之后,又出了一个赵宗显,如果咱们不能拿回凉州,用不了多久…大楚必亡!”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从前西楚虽然国力不强,但是将士作战凶猛,论军力还能够稳稳保住国土不失,但是随着热武器的出现,西楚现在无论国力还是军力,都是敬陪末座,如果他们不能尽快拿回凉州,那么至多十年,西楚境内的几支骑军就会溃不成军,到时候西楚就真是亡国不远了。
项云都面无表情,转头看向相国成愈。
成相国正了正头上的高冠,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大司马所言极是,我大楚不过丢失凉州六年,国中几支齐军的马匹补给就已经开始捉襟见肘,除了凉州马场之外的几个马场送过去新马,各营将士都不太喜欢,而且不仅质量不好,数量也不够各营使用,现在我大楚已经从六年前的震荡里恢复了不少元气,必须要一鼓作气夺回凉州。”
说到这里,成愈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小木墩上的大司马,语气沉重无比:“如果这一次不能收回凉州,那么以后的机会便会越来越小了。”
楚国以骑兵闻世,凉州大马就是他们的命脉,六年前楚国丢了凉州,迫于钱粮困乏而停战,现在他们勉强恢复了一些元气,如果不能借着这个机会拿回凉州,那以后楚骑的战力就会一年差过一年,想要拿回凉州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听了文武两位大臣的发言之后,项云都坐在龙椅上,闭目久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之后,这位执掌西楚半甲子的皇帝才睁开眼睛看向相国成愈,轻声道:“这一次,朕意欲动用二十万兵马攻伐凉州,以国库的钱粮,可以支撑多久。”
成愈低下头,默默盘算了片刻,然后咬牙道:“回陛下,臣咬咬牙,二十万人打个一年总是不成问题的,可如果一年还不能拿下凉州……”
说到这里,这位相国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而天元帝项云都,则是默默的把目光看向了南边,这一次西楚伐凉州的结果,其实掌握在启国的那位肃王殿下手里,如果启国的兵马肯卖力配合,那么三个月之内,西楚就可以夺回凉州,如果南启在淮河边上的动作很小,那么北齐在凉州就不会有太多顾忌,两国全力交战,别说一年,就是三年五年,西楚也未必能夺回整个凉州。
“传朕旨意。”
项云都语气疲累。
“即日起,郢都上下尽一切努力全力备战,如有阻拦凉州战事者,杀无赦。”
“再给西南诸藩传旨,就说朕要找他们借粮。”
说到这里,项云都目光望向东边,目光中尽是恨意。
他看向的并不是南启,而是西陈。
如果不是项云深父子,他身为大楚皇帝,何至于狼狈至斯?
第七十二章 姜家姐弟
对于西楚来说,这是一场事关国运,不得不打的战争。
西楚丢了凉州,就好像南启丢了长江防线一样,哪怕一时半会亡不了国,那也是迟早的事情,因此项家略微恢复元气之后,就立刻开始布局对凉州动兵,此时曾经那位郢都的大将军韩当韩无敌已经溘然长逝,郢都军方甚至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大将来主持这场战事,最后还是由年过古稀的大司马屈辛亲自挂帅,开始在郢都各军之中挑兵点将,组建这支征凉州的军队。
要知道武将跟文官不同,高明玉年近八十仍旧生龙活虎,虽然少见,但并不太稀奇,可是对于一生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武将来说,能够活到六十岁就算是高龄了,像屈辛这种年过七十的老将军,可以说土都埋过眼睛了,还要挂帅出征,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情。
正因为大司马亲自挂帅,这一次西楚军方的战意空前高昂,有一些年纪大一点的将士,都是红着眼眶,嗷嗷叫要跟着屈帅一起夺回凉州。
与此同时,天元帝项云都征调军粮的圣旨,也用六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到了项家在西南的几大藩王手里,西楚封藩军政自理,因此这道圣旨名为“调”,实为“借”。
不过现在到了楚国唇亡齿寒的时候了,如果郢都这支项家大宗亡了,那么整个项家都不会好过,圣旨中也详细陈述了厉害,那些幸存的西南诸藩上一次挨了打,这次不敢不听话,都乖乖的借出了粮食。
不过这些藩王的藩国虽然有大有小,但是总体都是没有西陈大的,因此能够借出的粮食也不会太多,对于这场战事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
三国并立百多年了,各国高层之间虽然不能说被全盘渗透,但是像郢都这种大规模备战的动作,还是瞒不过北齐的,就在郢都备战的三四天之后,远在燕都的北齐宣武帝,就已经收到了北齐明镜寺的情报。
在燕都的天子寝宫了,宣武帝姜无忌手捧着这封来自西楚的密报,目光冷然。
在姜无忌身边坐着的,是已为人妇的太康帝姬姜璇,不过这位太康帝姬虽然招了驸马,可是明镜寺的差事却没有放下,仍旧帮着自己兄弟打理这燕都暗处的大小事情。
见姜无忌看完了这封密报,姜璇用手捧起面前的热茶,抿了一口之后轻声道:“按照郢都线人的消息,这一次西楚上下为了备战,几乎是动用了一切可动用的资源,足见项家想要拿回凉州的心思十分果决,大有如果拿不回凉州,就跟咱们大齐同归于尽的态势。”
“同归于尽?”
已经做了五年多皇帝的姜无忌,此时神态之间已经颇为从容,再没有初登基之时的生涩模样,这位宣武皇帝望着自己手里的密报,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就凭一个半残的西楚,他们也配!”
六年前赵显从西楚割裂出西陈,又跟北齐联手,坑死了韩当麾下的十万大军,然后北齐还趁势占了整个凉州,重重打击之下,西楚当时已经到了崩盘的边缘,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现在西楚多少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姜无忌并没有说错,如今的西楚的确是一个半残的状态。
姜璇头上梳着雍容华贵的妇人发式,声音淡然:“如果只是西楚一家,自然不用害怕,但是项家人并不是傻子,他们敢这样豁出性命拿回凉州,必然有自己的后手,前些日子临安城的密报你也看了,是有一个西楚的使臣,进了肃王府的。”
“虽然这个使臣跟赵宗显谈了什么,咱们无从得知,但是这个使臣回了郢都之后,郢都便立刻开始备战,那么他们谈话的内容,猜也可以猜出一些。”
提到赵显,这个宣武皇帝埋在内心里的愤怒立刻爆发了出来,他用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御桌,咬牙切齿:“赵宗显,又是赵宗显!”
姜璇见到姜无忌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放不下五年前那场江北之战,她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轻声道:“总之,这一次咱们要做好两线作战的准备,尤其是淮河防线,务必要严防死守,赵宗显这个人对我大齐的威胁,比起西楚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
说到这里,这位太康帝姬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来,如果有必要,咱们甚至可以主动让出一半凉州给西楚,西楚此次要拿回凉州,只是为了自保,如果他们拿到凉州,战意就会退却大半,他们也该知道南启的火器厉害,到时候也不会再跟赵宗显联手,这场危局也就算是过去了。”
姜无忌低着眉头,声音冰冷:“阿姐,你太天真了,咱们姜家跟楚人打了百多年的交道,争凉州也争了百多年,那些楚蛮子什么时候知足过?你给他们一半凉州,他们便会得寸进尺,想要更多地方,就算把凉州全部让给他们,他们也未见得会知足!”
说到这里,姜无忌冷笑道:“到时候,那些楚蛮子说不定以为咱们大齐怕了他们,要一路打到燕都城下呢!”
姜璇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五年前的江北之战,让这位北齐的宣武皇帝戾气越发深重,虽然姜璇跟姜无忌感情甚好,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敢触他霉头,只是低着声音轻声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他们要打,那便跟他们打!”
姜无忌咬牙道:“不把这些人楚蛮子打个半死,他们就永远不知道害怕,郢都现在什么样子,朕清楚的很,他们的骑兵连一匹好马也没有,哪里来的什么战力?况且这些蛮子不通世事,到现在别说火炮,连雷震子他们也没个影子……”
相比于北齐来说,西楚对于火器这方面,的确没有什么进步,如今的北齐虽然还没有制出启国那种肃武炮,但是已经在研制火炮,雷震子这种东西更是已经纯熟无比,而西楚那边,现在连一颗雷震子也不见影子。
说到这里,姜无忌抬起头,目光坚定:“咱们正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蛮子打死,打怕,让他们再也不敢觊觎凉州大地!”
姜璇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提醒道:“陛下,西楚的确没有雷震子,没有火炮,但是那赵宗显有啊……”
姜无忌极为自信的呵呵一笑。
“阿姐,你想差了,就算赵七想给西楚火器,那位西陈的国主项少阳,也是不会同意的……”
第七十三章 姻缘
姜无忌说的半点不假,在这种时候,哪怕启国有再多的火器,也是不敢交给西楚半点的,由于项少阳这个人满腹野心,赵显这么多年来再没有给过他半点火器,如果现在赵显敢交付西楚大量火器,那么郢都朝廷很有可能直接会兵发西陈。
而且赵显也没有义务和必要给西楚什么火器,北齐这几年虽然跟在启国后头,弄出了火药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雷震子,但是北齐出产的那些雷震子,比起赵显初次制出来的那些雷震子都略有不如,如果在战场上稍有防备,根本不可能影响太多战局。
现在是隆武六年了,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成康十五年那个“纯洁”无比的天下了,就算西楚没有火器,但是他们对于雷震子和火炮都有所了解,再不可能像成康十五年那样,一堆人聚在一起冲阵,给雷震子炸个七零八落了。
况且凉州战场多是一望无际的牧场,尤其是两国相争的几个马场,根本没有任何遮挡,在这种地形下,雷震子远远及不上弓弩这种冷兵器来的厉害,所以在凉州战场上,北齐或许可以凭着雷震子杀人,但是绝不可能仅仅凭着雷震子获胜。
可姜无忌并不这么想,这五年多时间来,他费尽心血才仿制出了雷震子还有简易的火炮,现在对于这些火器非常有自信,就想用这些火炮给那些楚蛮子一个厉害看看。
因此,这场战事就朝着赵显预料的方向展开了。
时间很快到了隆武六年的秋天,西楚方面拉起了一支整整二十万的大军,在老将屈辛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朝着凉州方向推进。
这一战,西楚可以说是赌上了国本,要知道这二十万的人数是指单纯的将士数量,其余运送粮食的役夫,还有后勤锱重加在一起,足足有四五十万人,别的不说,光维系这四五十万人的用度,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以西楚现在的国力,能够支撑一年都是那位成相国硬着头皮说出来的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的主帅屈平,把已故大将军的两个儿子韩重还有韩烈,都带在了身边,目的显而易见,是想用这场战事给西楚再给西楚培养一个大将军出来。
在西楚兵进凉州的时候,临安那边也收到了郢都送来的急信,这个时候大将军王霜早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卫偷偷赶赴了淮南军前线,在临安城负责互通消息的,是淮南军原先的副将顾平生。
说起顾平生,这个大个子入伍不过五年多的时间,就硬生生靠着军功混到了一军副将的位置上,这其中虽然有一些肃王府的因素在,但是也足见这个陈希夷关门弟子有多么生猛,这一次他之所以离开淮南军,是要在临安城负责接应双方,一旦前线的王霜有了指令,顾平生就要立刻领着临安的十万右营禁军,北进支援淮南军。
赵显半躺在在自己让木工弄出来的躺椅上,手里抖着郢都送过来的书信,对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大个子说道:“郢都那边开始朝着凉州禁军了。”
顾平生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闻言陪着笑脸说道:“王爷,这消息宗卫府第一时间就朝着前线送过去了,这会儿信使都该出临安城二三十里路了。”
一个如此贼猛的大个子,露出这种谄媚的笑容看起来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赵显也皱了皱眉头:“这是本王吩咐宗卫府的,你不说本王也知道,说吧,你大清早不睡觉,也不在禁军练兵,跑到本王这里傻笑个不停,是为了什么?”
顾平生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挠了挠头,脸色竟然出奇的红了起来。
赵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再扭扭捏捏的你就给本王滚出去。”
顾平生闻言,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直接跪在赵显面前,陪着笑脸说道:“王爷,末将想向您求亲!”
“求亲?”
赵显皱了皱眉头,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壮汉。
他自然知晓顾平生要跟谁求亲,这几年时间,赵灵儿那个死丫头,没事就偷偷跑出临安城,说是往北边去散心,有两次还偷了赵显的腰牌,冒险进淮南军军营去看这个大个子,傻子都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情根深种。
说起来赵灵儿那丫头今年也已经二十好几岁了,放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剩女中的剩女,如果不是赵显这几年生了不少重孙给谢太妃带着,再加上他这个开明的兄长的在前面撑着,谢太妃早就绑着把这个丫给嫁出去了。
话虽如此,赵显还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也是,你小子年龄也不小了,婚事还没有着落,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一个从四品的武将,在临安城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上谁家姑娘了,跟本王说一声,不管是哪一家贵人,本王让王妃亲自上门去给你说和就是了。”
顾平生脸上的笑意收敛,红着脸说道:“王……王爷,末将想娶…长生公主!”
说起来,赵灵儿这个长生公主这个封号,还是当年成康帝给她晋封的。
赵显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把目光看向了偏厅外头,声音平淡:“本王虽是灵儿的兄长,但是这儿女亲事,毕竟还是你情我愿的好,现在灵儿不在,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你不知道,那丫头性子可泼辣的很,如果强逼了她,她说不定就会逃家出走,到时候谁也捉不住她了。”
赵显话音刚落,一个着急的女声,从房门外传了过来。
“七哥,你胡说八道什么!”
身穿一身寻常人家衣衫的长生公主,气急败坏的的从偏厅外头跑了进来,拉着赵显的手臂,一脸的不依。
赵显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了,我们的赵大公主,想嫁人了?”
赵灵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赤红,她狠狠的捏了一下赵显的手臂,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赵灵儿停住了脚步,
“七哥,我不管,我跟这个傻大个说好了,我要嫁给他,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跟他偷偷跑到太华山上去,让你找也找不着!”
说着,她捂着脸跑远了。
而赵显脸上的笑意则是全部收敛,他打量了顾平生一眼,淡然道:“你起来说话。”
顾平生跪地不起,叩头咬牙道:“王爷,末将与公主两情相悦,请王爷成全。”
顾平生第一次跟赵灵儿见面,是在肃州府,但是顾平生还是姑苏越王府的护卫,被赵灵儿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两个人还险些成了师徒,后来也是缘分使然,顾平生也拜在了陈希夷门下,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是本王不同意。”
赵显双手负后,淡然道:“她怎么说也是当朝公主,你现在虽然有一个武将的官职在,但是无名无爵,就算本王点了头,你说谢太妃那里会不会同意?”
顾平生黯然低下了头。
他跟赵灵儿之间,最大的距离就是身份问题,不然他这五年也不会豁出命去,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搏杀,得了一个从四品的武将官职。
看到这个大个子满脸失意,赵显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罢了,看来那丫头也是真心喜欢你,这样罢,这场伐齐之战,你跟秦干戚一起给王霜做副手,如果此战能够一战而下,本王也给你封个侯爵,到时候再跟祖母提起,这件事就算是成了。”
顾平生大喜过望,连忙跪地叩首。
“顾平生多谢王爷成全,王爷放心,这一次末将定然肝脑涂地,替王爷拿下北齐!”
“也不要真肝脑涂地了。”
赵显摇头叹了口气:“本王就这么一个妹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岂能饶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