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离京
暂时解决了科考的事情之后,赵显来说着手解决自己媳妇儿的问题,实话说项樱回娘家这件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心过,尽管在西陲那边做了种种布置,赵显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赵显那个老丈人项云都,当年赵显带着项樱去郢都见他的时候,这个天元皇帝身材魁梧,壮的跟头牛一样,因此六年前项岐说项云都病危,赵显就没有相信,如今掐指一算,项云都也就是不到五十岁的年纪,没有道理说病倒就病倒了。
而且项岐在郢都一直过的很不如意,如果项云都当真重病垂死,也轮不到他这个不得宠的大皇子来监国理政。
所以项岐的那封信,是漏洞百出的,不过项樱坚持要回家看一看,打消心里那一点妄念而已。
项樱从成康十五年就跟了赵显,算下来已经七八年的时间,两个人可以算是老夫老妻的,如果不是那会儿临安局势不定,赵显都想跟着她一起去郢都走一趟了,如今临安科考的事情,总算是草草收场,赵显也有足够的精力,把目光放到郢都了。
说起来,项樱此时应该快到郢都城了,而那个西陈的项少阳也很是听话,乖乖的把玄甲军开到了辰州的边境,意思很明显,如果西楚敢对肃王妃不利,那项少阳分分钟就要起兵伐楚了。
从宗卫府的平板机,看完了项樱的行程之后,赵显眯着眼睛思忖了许久,最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着赵希说道:“去派人把林青跟王霜都请到肃王府来。”
现在淮南侯林青和淮安侯王霜分掌禁军两营,都是禁军大都统,官居正二品,身负侯爵,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是位极人臣,这种成就一方面是这两个人本身就都有本事,另一方面则是跟肃王府密不可分。
他们都是跟着肃王府一起起势的。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赵希听了赵显的话之后,连忙低头称是,然后呼喝着另一个青衣卫,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个人分头朝着两座候府赶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肃王府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位禁军大都统在肃王府的侧门碰了面,黑脸林青有些意外的看了王霜一眼,咧嘴一笑:“你也来了啊。”
王霜不轻不重的瞥了林青一眼,然后双手拢进衣袖里,迈步走进了肃王府。
林青也毫不在意,只是呵呵一笑,跟在王霜身后,迈进了肃王府。
三个人在书房碰了面,两个大都统都是长揖到地,语气恭顺:“末将见过王爷。”
赵显此时正跪坐在软榻上,冲着茶水,闻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另外两个软榻,淡然道:“坐下说话。”
两个大都统依言坐下,王霜低着眉头一言不发,黑脸林青则是咧嘴一笑:“王爷,这么晚了一下子把末将跟这个铁面都喊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现在这间不大的书房里,坐了整个启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能让这三个人聚首,自然不会没有事情,赵显一边给这两个人倒了杯茶,一边淡然道:“本王这两天细细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
说完,赵显喝了口茶水,不等两个大都统问起,就自顾自的说道:“本王要去一趟西陲。”
他话音刚落,林青脸色骤变,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王霜也微微变色。
还不等林青说话,王霜就低眉道:“王爷,末将知晓您担心王妃安全,不过有什么事情,末将可以代您走一趟西陲,您如今身份不同往昔,轻易离不得临安城。”
自古以来,皇帝轻易都是不能离开国都的,因为在没有电话的情况下,通讯是非常慢的,你离京一两个月,朝中有什么变故,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更何况赵显如今还不是皇帝,一旦他离京太久,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很有可能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比如说还政之类的。
只要他们手脚快,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显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他刚刚说完,林青也拍了拍胸脯,大声道:“就是,末将也曾经在函谷关待过好长一段时间,王爷只要一道文书,末将这就动身前往西陲去,无论如何,必然替王爷护住王妃周全!”
赵显眯了眯眼睛,淡然道:“本王这趟去西陲,是要去见一见项少阳,你们能替本王见他么?”
“这有什么不能的?”
林青嘿嘿一笑:“当年末将忍函谷关守将的时候就跟陈王府打过不少交道,他老爹项云深末将还认识呢,王爷有什么事情,末将亲自去一趟西陈跟他谈谈就是了。”
赵显摇头:“如今的西陈已经不是当初的陈王府了,再说本王六年多没有离开临安城了,这一趟西陲,本王要亲自去一趟。”
王霜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轻声开口:“王爷的意思是,要对西陈动手?”
赵显摇头:“西楚那个天元皇帝,八成又是在装病,这一趟西陲我不去不太放心,还有,此行很有可能会生出战事,你们俩谁愿意跟本王一起去一趟西陲,统领西陲军?”
西陲军主将杜律,是一个守将,本身不善进攻,这一趟西陲之行,很有可能要跟楚人动手,即便不动手,也会生出一些摩擦,所以赵显需要带一个大将在身边。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王霜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微笑:“王爷,西陲军乃是末将一手组建出来的,如今的西陲军主将杜律,还是末将的副将,这一趟西陲,就由末将跟您一同去,让林黑子在临安看家吧。”
林青勃然大怒,狠狠瞪了王霜一眼:“说的什么屁话!西陲军里头,有大半是原先江宁军还有临安禁军,再加上以前的函谷关守军组成,每一军老子都曾经带过,怎么就变成了你一手组建的了?”
赵显皱了皱眉,沉声道:“莫吵了,这一趟西陲之行,固守临安才是重中之重,本王出京之后,临安禁军必须死死地攥在你们手里,不能给旁人钻了空子,更不能让那些身怀异心之人在临安城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赵显看了一眼王霜,轻声道:“这一趟西陲,就由师兄陪本王走一遭,林叔你留下来看守临安城。”
赵显既然定了音,两人也不敢有什么违背,当下王霜面带笑意,林青脸色更黑,都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本王离京之后,肃王府将会闭府,政事堂送过来的文书也会照常批复,届时无人知晓我不在临安城,林叔在京的时候,也勿须保密,稍后本王会派人知会大统领赵炳,有他配合,临安城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现在的赵显,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政变根基不稳的赵显了,六年时间的仔细经营,让赵显在临安城的势力已经根繁叶茂。
林青跟王霜对视了一眼,然后都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第三十章 布置
京城乃是一个国家的心脏,也是皇帝掌控政权至关重要之地,在另一个世界里,除了满清的那两个皇帝以外,很少有皇帝能够经常走出都城。
当然,喜欢御驾亲征的朱老四不算。
要知道明武宗朱厚照只是偷偷跑出关去,就差点被朝堂的大臣们撞柱子死谏。
这是因为皇帝身为天子,身系一国命脉,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而且皇帝一旦出巡,各种礼节布置下来,再加上各地迎接,光银钱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实打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赵显不同,他虽然是大启实君,但是却没有真正登上那个位置,因此他还是相对自由一些的,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一日没有坐上皇帝,就意味着政权在他手里始终是不稳的,正因为如此,整整六七年工夫,他一次临安城也没有出过。
不过现在肃王府集团羽翼已丰,临安城上下都是他赵显的人,而且有宗卫府的信鸽沟通消息,他只要不出门个一两年,就都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其中林青执掌的禁军是最重要的一环,不过对于林青他还是很放心的,从赵显起势开始,林青就是最早跟在他身后的那批人,说句难听一些的话,如果林青对他有什么异心,这会儿赵显的尸骨都已经凉了,况且林青就算有什么异心,他这个淮南侯离了肃王府之后,便什么也不是,再加上他姓林不姓赵,所以林青几乎没有任何背叛肃王府的理由和可能。
只要禁军还握在赵显手里,临安城便丢不了。
送走了林青跟王霜之后,赵显又把宗卫府大统领赵炳唤了过来,简单说明了一番情况之后,这位大统领垂手而立,听完赵显的话之后,他弯下身子低声道:“王爷非得自己走这趟西陲?”
赵显对赵炳笑了笑:“大统领如今也娶妻生子了,自然该知道这妻小的重要,本王老婆孩子去了西楚,我总不能就坐在临安城里,毫无作为不是?再加上本王此去西陲,有一些事情要布置,先前大约算了算,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至多两三个月便回了,再有就是,本王离京的消息如今也只有三四人知晓,万不能泄露出去,能隐瞒多久便隐瞒多久,等你们实在瞒不住了,估计本王就快回来了。”
赵炳低声道:“王爷,卑职可以代王爷去一趟西陲,以宗卫府内府如今的力量,应该可以保全王妃安全,如果西陲有什么大事要办,卑职虽然不懂军事,王爷托付王大将军承办就是了,是在没有什么必要亲自动身。”
赵炳做了二十多年的宗卫府大统领,他很清楚赵显离京的影响丝毫不亚于当年成康帝赵睿偷偷离开临安城,不过赵睿只离京了半个月,而赵显这一去,至少一两个月才能回。
这一两个月里,天知道临安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身为宗卫府的大统领,这段时间如果临安城出了什么变故,到时候承受赵显雷霆之怒的人当中,肯定少不了他赵炳。
所以,他是不赞成赵显西去的。
赵显眯了眯眼睛,微微一笑:“听大统领这话,是不愿意本王出京了?”
赵炳半跪下来,低声道:“王爷,恕卑职之言,如今不是成康朝了,成康朝之时您可以天南地北的到处跑,那是因为您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如今您便是我大启最稳固的后方,您一旦出京,临安城的事情将会变得不可预料,卑职斗胆,请王爷收回成命!”
他这话其实很对,成康朝之时,成康帝赵睿是赵显最稳固的大后方,如今赵显是整个肃王府集团所有人的大后方,从林青到王霜再到赵炳,每个人都希望他能老老实实的待在临安城里,万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赵显收敛笑意,淡然道:“大统领过虑了,临安城有宗卫府和禁军看辖,能出陪抹额事情,本王现在暂授宗卫府杀伐之权,在本王离京这段时间内,如果临安城真有什么变故,宗卫府可以先斩后奏,这样,大统领该放心了罢?”
赵炳仍旧半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赵显也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本王已经六七年时间没有出过临安城了,大统领该不会想把本王关在临安城里一辈子吧?”
这一下,赵炳才服了软,叩首道:“卑职不敢,卑职惶恐。”
“好了,起来吧,出京的事情本王还要准备几日,你回去之后让赵慨来肃王府报道,本王要征用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赵慨的宗卫府外府,你也帮忙管着,就先劳累一段时间。”
赵炳低头道:“那卑职也回去安排一番,做好准备。”
赵炳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抱拳问道:“对了王爷,诏狱里头还关着不少文官,您走之后,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你看着办吧。”
赵显打了个哈欠:“这些人放也行,关也行,都不甚要紧了,反正大统领你也挨了这么多骂,就当这些人真是大统领你抓进去的就是了。”
现在科考改制已经被谢康等人推行了下去,那些文官自然也就不甚要紧了,不过赵炳这段时间着实替赵显挡了不少口水,这批文官的处置权,想来也可以让这个宗卫府大统领小发一笔,就算是补偿他了。
赵炳苦涩一笑。
“卑职……知道了。”
“那你先回去吧,回头宗卫府内府那边的人手,本王还要抽调一些,等会让赵希去给大统领递条子。”
“卑职告退。”
等赵炳躬身退出肃王府的书房之后,赵显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如今的后院里项樱不在,就只剩下高雅儿跟萧铃儿两个侧妃,萧铃儿这段时间在带孩子,赵显也就没有去打扰她,而是径直到了高雅儿的院落。
在高雅儿这里泡了个脚之后,赵显半躺在高雅儿的绣床上,有些慵懒的说道:“雅儿,为夫这两天要出一趟远门,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肃王府就托付给你了。”
如今的肃王府,可以说是一个另类的“皇室”,所以哪怕是肃王府的家事,赵显也不敢怠慢,之所以交给高雅儿,一来是因为这个女子聪敏,二来是她出身高家,对于庙堂也不陌生,如果真碰到什么事情,也可以随机应变。
听了赵显的话之后,高雅儿心里一颤。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是放不下项家姐姐,不惜抛下临安城的基业不理,也要出门寻她。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伸手拉住了赵显的衣袖,低声道:“王爷是要去哪儿啊。”
“去西边。”
赵显低声道:“最近西陈跟西楚都不太安分,项樱一个人去了那边我有些不放心,这趟西去一是要把她接回来,二是要让西边的项家人,好生安分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赵显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块莹白色的玉牌,递在了高雅儿手里。
“这是为夫的腰牌,你且拿在手里,如果家里真碰到什么事情,在临安城里这块玉牌可以杀任何人,不要怕惹事情,真惹了什么事情,为夫回来替你收拾。”
这块玉牌,是赵显的身份标识,跟当年赵睿的那块金牌作用一般无二,可以算作是赵显留在临安城的一个“分身”。
整个肃王府里,也就只有项樱曾经拥有过这块玉牌,平日里高雅儿等人,连碰也是不敢碰的。
这个高家的千金小姐,低头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这块仍旧温热的玉牌攥在手里,然后伏在赵显怀里滴下了眼泪:“王爷记得早些回来,您要是不在家里,妾身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赵显拍了拍她的后背,宽慰道:“放心。”
“没有人敢乱来的。”
第三十一章 此番西去是天涯
把临安大小事情都布置的七七八八了之后,赵显在清晨踏上了王府门口一辆不起眼的玄青色马车,从临安西门出城,离开了临安。
这是赵显从成康十六年以来,第一次离开临安城,“困居”临安六年,当他走在临安以西官道上的时候,竟然感受到了些许“自由”的味道。
的确,这六年多的时间,赵显几乎每天都要被案牍所累,虽然无人限制他的自由,但是那一叠又一叠的文书却把赵显困死在肃王府的书房里动弹不得,这一次他之所以强行离开临安城,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项樱的安全着想,另一方面也是想出来走一走,免得再待在临安憋坏了身子。
说到底,赵显的灵魂是一个“现代人”,这六年多的时间,他能够安安分分的待在临安城里不动弹,已经是十分难为他了,若不是为了老婆孩子,赵显还真不一定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
因为要隐藏身份,所以这一驾玄青色马车,比起赵显原先那辆玄黑色的马车要简陋不少,本来那辆肃王府的玄黑马车,是四马齐驱,而且四匹马都是来自西陈的墨马,马匹跟车身一样通体漆黑,看起来十分大气,现下这一辆青色马车,只有两匹枣红马拉车,车厢也比那辆肃王座驾要小上一倍有余。
不过尽管如此,这辆马车的车厢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坐下四五个人了,为了防止身份泄露,赵显并没有让赵希驾车,现在在外面驾车的是宗卫府内府的一个生面孔,赵显跟赵希两个人都坐在车厢里,一旁随行的还有宗卫府的大总管阿绣。
本来阿绣是该留在肃王府看家的,可是高雅儿实在是不放心赵显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因此就把阿绣给派了出来,一路服侍赵显。
说起阿绣,这丫头今年也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当初赵显把她买进府上的时候,这丫头才不过十四五岁,转眼间也成了这个年代的“大龄女青年”,原本赵显给过承诺过几年娶她,不过赵显曾经开口问过,被阿绣摇头拒绝了。
当时赵显还愣了许久,最终也不难想通。
在赵显看来,现在肃王府已经没有了侧妃的位置,只剩下妾室的身份,阿绣身为司空候府的嫡女,不愿意嫁给赵显做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此赵显也就没有深究下去,阿绣将来如果嫁了人,肃王府贴一份嫁女儿的嫁妆也就是了。
此时,已经是三月中旬,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路西去,官道两旁尽是芬芳无尽的野花,颇为惹眼。
一行人走了大半天的时间,坐在车厢里的赵希颇为拘谨的说道:“王爷,已经出了临安城郊了。”
赵显点了点头,把脑袋伸出车帘,朝外面看了看,只见官道旁边站着一匹神骏的大青马,马上有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衣汉子,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赵显对着这个青衣汉子挥了挥手,大声道:“师兄,上车来。”
这青衣汉子正是大启淮安侯王霜,本来王大将军喜爱白衣,他也有一匹神骏的白马,平日里白衣白马很是潇洒,但是今日赵显是偷偷出城,王霜自然也不太敢引人注目,因此他给自己绑了一个头巾,换了一匹马,又穿着一身粗布青衣,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王霜听到赵显的话之后,立刻翻身下马,把自己的大青马交给一个青衣卫照管,他自己则是轻身翻上赵显的马车,在并不算宽敞的马车里,对着赵显报了抱拳:“见过王爷。”
赵显此时身着寻常人家衣衫,闻言呵呵一笑:“师兄客气了,此时又不在临安城,师兄唤我赵七便好。”
王霜瞥眼看了一眼赵希,又看了一眼驾车的那个青衣卫,低声问道:“王爷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宗卫护身?”
赵显悠哉的往后躺了躺,没有答话,坐在一边的赵希恭恭敬敬的对着王霜拱手说道:“大都统,王爷出城为了隐蔽,不好一下带太多人出来,不过后续还有不少宗卫内府的宗卫,还有肃王府的亲卫陆续出城,现在看时间他们应该赶上来了,这会儿八成是缀在官道两侧,怕暴露了王爷的目标。”
王霜点了点头,也不顾赵显在场,就对着赵希微微一笑:“你小子最近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本将军的禁军军营了,刚巧跟你同路,这一路上本将军可要好好调教调教你。”
赵希也笑了笑:“大都统所有闲暇,卑职自当奉陪。”
……
赵显跟王霜一行人还在赶来西陲的路上暂且不提,在西陈靠近辰州的方向,一排整整十万玄甲军整齐划一的驻扎在郴州边境,看起来像是一言不合就要对西楚动手的模样,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这些玄甲军驻扎在这里已经接近十天了,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踏过辰州的西楚边境。
身穿四爪龙袍的西陈国主项少阳,此时就在玄甲军的大营里头,对着墙上的一副地图默默出神,在他的身边,站了一个相貌阴鸷的道人,这道人俗家姓吴名航,道号广道人,这道士虽然出家,但是功利心极重,又深谙天下局势,大约是在四年前跟在了项少阳身边,开始辅佐这个西陈的国主。
“王上,探子回报,那位肃王妃已经到了郢都城下,即将进城了。”
项少阳“哦”了一声,把目光从地图上收了回来,淡然问道:“杜律那边的西陲军,可有什么动静?”
广道人摇头道:“毫无动静。”
从成康十五年项少阳弑父篡位,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年时间,七年时间,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凶狠少年人,已经长成了一个形色不外露的上位者,他只是下意识的学着赵显的模样,眯了眯眼睛:“赵宗显,你到底要做什么……”
七年前,赵显的西陲一行,把整个楚国搅的天翻地覆,而如今的西陈,也是在这位肃王殿下的一手安排之下立国,即便是现在的项少阳回想起来,也难免会对赵显心生畏惧。
成康十五年的时候,这个赵家的少年人,只带着不到十万人的杂兵,就把原本庞大的西楚弄得几乎分崩离析,项家也分裂成为两支,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细想起来,当年他们项家人似乎都被这个赵家的王爷玩弄于股掌之间,任他拨弄方向。
因此,当项樱越过函谷关西去郢都的时候,项少阳第一反应,便是在想那位赵家的肃王殿下,是不是又在搞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这个西陈的国主叹了口气,低声道:“吩咐下去,让陈将军带着玄甲军继续驻扎在这里,随时关注肃王妃的动向,寡人累了,这便回陈都去了。”
广道人躬身道:“王上,如果那肃王妃出了事……”
“她最好不要出事。”
项少阳摇了摇头:“否则寡人的玄甲军,估计又要沦为赵七的先锋了……”
第三十二章 一个台阶
郢都城。
项樱一行人,带着五百宗卫府的宗卫,经过接近一个月的赶路,终于赶到了郢都城,郢都城的东门口,一个满头白发的宦官的官员早已经等了许久,见了项樱的马车之后,这个宦官在马车前双膝跪地,恭声道:“老奴拜见殿下。”
此时项樱颇为担忧自己父亲的生死情况,听了车外有些熟悉的声音之后,连忙把郡主交给侍女小青手里,自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跳下马车之后,才发现跪地的正是郢都的大太监毕甲,七年时间不见,此时的毕甲已经不复当年满头乌发的模样,显然这几年时间,这位大太监过的并不算太好。
当初项樱能够安然从郢都离开,可以说有九成都是这位大太监的功劳,不过正因为如此,项云都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芥蒂,那一次西楚在赵显手下吃了弥天大亏,结果半点好处没有,女儿却被硬生生的给放了回去,这让项云都心里生了一口天大的闷气,也让他跟毕甲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毕甲这种地位,最重要的便是“圣眷”,因此这几年这个大太监的权柄几乎是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就算是皇子也要尊称“大公公”的威风。
见了毕甲之后,项樱眼睛一红,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轻声道:“大公公,你这几年可老了许多。”
毕甲艰难起身,声音仍旧温淳,只是呵呵一笑:“年纪到了,自然就会老。”
“父皇他怎么样了?”
毕甲勉强一笑:“陛下龙体,老奴不敢置喙,殿下随老奴去一趟宫里,便什么都知道了。”
听了这话,项樱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甲能这么说,就意味着自己的那个父皇,最起码没有死。
她轻轻点了点头,回头对跟着自己来的青衣卫统领,用临安话吩咐道:“赵统领,你先带着属下们,去我在郢都的公主府歇脚,我现在要去宫中见一见父皇。”
这个赵姓统领谨慎的看了一眼毕甲,躬身道:“王妃,那小郡主……”
项樱皱了皱眉头:“我要带进宫里去,给父皇见上一见,赵统领放心,这郢都乃是我娘家,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这句话纯粹是安慰,好在当初项樱跟赵显在郢都的经历并没有传开,这个赵姓统领也不知晓郢都的危险,只能低着头说道:“卑职谨遵王妃吩咐。”
项樱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青等几个侍女,怀里抱着小郡主赵,回头对毕甲微微一笑:“大公公,我们走罢。”
毕甲愣神了片刻,随即摇头一笑:“殿下这临安话已经全然没有郢都口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是临安人……”
项樱低眉道:“嫁到夫家,总要学一学那边的话不是?”
“是这个道理。”
毕甲把目光放到了小郡主赵的份上,小郡主这会儿刚刚睡醒,也睁着大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目光好奇。
“这是大公主的女儿?”
项樱微微一笑:“是,今年已经两岁多了,不过还不太会说话,只会一些简单的词。”
项樱这话说完,赵仿佛听懂了一般,皱着小脸,哼唧了一句“阿娘”,让项樱有些脸红,不过毕甲只是微微一笑,低声道:“老奴听说殿下这女儿在南启给封了郡主,稍后见到陛下了,让陛下再给封一个我大楚的郡主。”
项樱抬头看了看郢都的东城门,声音有些感慨:“先见了父皇再说罢。”
成康十五年,西楚的天元帝项云都曾经赐毒酒给她,后来虽然被毕甲救活,但是也因此伤了元气,当时的项樱内心气愤无比,一度有再也不回郢都的想法,不过七年时间过去了,什么样的仇怨也该消解了,她当年在郢都的时候,项云都虽然待她不算太好,但是公主该有的东西她也都有了,毕竟还是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会儿项云都如果真的重病垂死,她回来探望探望,是应当应分的。
有毕甲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很顺利的就到了郢都宫城,进了宫城之后,原本跟项樱还说上几句话的毕甲立刻噤声,只是在前面带路,在项云都的寝宫门口,项樱见到了西楚的大太子项岐,此时这位西楚的大太子也已经三十好几,两鬓略有了一些银丝,项樱抱着小郡主迎了上去,轻声道:“大皇兄。”
项岐连连摇头:“皇妹你可算回来了,父皇已经等了你许久了,闲话先不必说了,你先进去瞧一瞧父皇吧。”
项樱点了点头,怀里抱着小郡主,迈步踏进了项云都的寝宫。
仍旧是毕甲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转了好几个回廊之后,终于到了项云都的房门口,毕甲轻轻敲了敲房门,声音平静:“陛下,大公主回来瞧您来了。”
过了片刻,房间里才传来项云都的声音:“带她进来。”
毕甲恭声应是,然后推开厚重的沉香木门,引着项樱走了进去。
项樱把赵抱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才刚一进门,项樱就看到一个身着便服的黑衣老者,正好端端的坐在房间里的软榻上,面色红润,全然没有半点重病垂死的模样。
这黑衣老者,正是主政西楚三十多年的天元皇帝项云都。
算起来,成康十五年是西楚的天元二十七年,到现在的隆武六年,已经是西楚的天元三十四年了,项云都是十五六岁登基,算起来他今年也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曾经满头黑发的项云都,如今也多了许多白发。
这位西楚大公主见到自己的父皇之后,脸色骤然大变,她轻轻放下怀里的赵,怒视项云都,因为愤怒,她的声音都隐隐有些颤抖了:“父皇,您又骗了我。”
项云都看了看小赵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朕不骗你,你这一辈子,是不是都不会再回郢都了?”
如果是从前,项樱还会对这个父皇心生畏惧,不过现在她的身份大不一样了,她在临安城帮着赵显处理了不知道多少政务,一身权势仅次于赵显之下,也算是大启的“半君”,此时西楚跟南启的国力相比,最多平分秋色,甚至还略有逊色,因此项樱跟自己的父亲,在政治地位上的差距并不大,甚至可以平起平坐。
“七年前,父皇赐下毒酒,那时女儿已经对项家死心,七年后的今天,父皇再次欺骗女儿,莫非是想像七年前那样,把女儿囚禁在郢都城吗?”
项云都神色复杂的看了项樱一眼,微微摇头:“你原本不必回来的,可是你既然回来了,就代表你对朕还有这份孝心,朕也是人,又不是什么真正的铁石心肠。”
“这一封书信,是朕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你若回郢都,朕便可以走下这个台阶,放下与赵七的仇怨。”
说到这里,项云都把目光看向了南边,然后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再说了,你那个丈夫好生厉害,现在连朕也不敢怠慢你了,五年前江淮之间的隆隆火炮,不止打怕了齐人,连朕也觉着心有余悸。”
五年前林青和王霜的江淮一战,不止打疼了齐人,也让整个天下都对南启刮目相看,也正是因为那些威力骇人的火炮,向来狼子野心的项少阳,至今仍旧对赵显服服帖帖,对肃王府的命令不敢有半点违背。
要知道,启国的函谷关上,现在也架上了不少新式的肃武炮。
项樱把女儿搂进怀里,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父皇这是第二次假装重病了吧,这种手段,能用得一次两次,等第三次可就不管用了!”
隆武元年的时候,整个天下都在传闻这位西楚的天元皇帝重病垂死,当时赵显还试图挑拨大皇子项岐造反来着,可惜项岐胆子太小,这件事情就没有能成。
项云都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这是第一次假装,上一次是真的。”
说着,这个满头白发的皇帝陛下,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项樱身边,伸手摸了摸项樱怀里小郡主赵的脑袋,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
不过他面相生的凶狠,平日里也不怎么喜欢笑,项家人历来又都是络腮胡,所以虽然项云都笑得很真诚,但是看起来其实并不怎么好看。
“小家伙,叫朕一声外祖,朕给你封一个公主。”
第三十三章 谈判的父女
从赵显大闹西楚,以至于陈王府脱离西楚自立之后,西楚的处境就一直不是太好,再加上赵显当时为了打败大将军韩当,连同北齐夺了西楚的凉州,没了凉州的西楚就更加尴尬,项云都本想着休养生息几年恢复元气,就可以把西陈连同南启一起收拾了,没想到还没等西楚恢复元气,南启又弄了一个肃武炮出来,直接硬拼赢了北齐,夺回了江淮沃土!
北齐乃是当世强国,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西楚跟北齐相比,也要逊色一筹,南启有能耐硬拼赢北齐,就意味着西楚在南启身上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尤其是江北之战的军报传到郢都的时候,身为皇帝的项云都心都凉了,按照现下的这种情形来看,只要赵显一日尚在,西楚就永远没有什么翻身的可能。
穷则变,变则通,在政治家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仇恨,更何况项云都跟赵显乃是实打实的翁婿关系,如果能处理好跟南启的关系,西楚并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性。
这一点项云都已经想明白很多年了,不过他这个人性烈如火,即便想明白了,却仍旧放不下跟赵显的仇怨,所以一直等到隆武六年,他才尝试性的给项樱寄了一封信,按照这个天元皇帝的性格,如果项樱对这封信不予理会,项云都这一辈子怕真是要跟赵显不死不休。
项樱站在原地,皱着眉头考虑着项云都方才说的话,这边的天元皇帝已经把小郡主从项樱抱了过去,小丫头倒也不怕生,很快就跟项云都熟悉起来,冲着这个黑衣服老人家嘻嘻直笑,不过她说话还不怎么利索,因此一直不曾喊出一声“外祖”。
项云都逗了一会儿小郡主,瞥眼看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地的项樱,淡然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咱们父女一场,你连在朕这里坐上一坐都不肯了么?”
项樱这才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低眉思虑了很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父皇的意思是,要跟赵家重修于好?”
项云都自嘲一笑:“说白了,朕也是逼于无奈,赵七他七年前把大楚搅的天翻地覆,甚至还一手把陈王府给分了出去,让我大楚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但凡朕还有一点办法,也不可能跟他罢手言和。”
项云都这番话说的很是直白,并没有太多遮掩,可以算是君子之言了,他现在之所以要跟赵家言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西楚国土缩水了四分之一,还丢了盛产好马的凉州,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危害,如果不能尽快收回凉州,那么未来西楚一定会逐渐孱弱,直至成为别国腹中口粮!
现在项云都的天元一朝倒还不怎么要紧,因为西楚毕竟架子还在,还可以坐吃山空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如果项云都不加以变革,等日后西楚亡了国,后世史家评说起来,八成要加上一句“楚实亡于天元”。
项樱咬了咬牙说道:“父皇若是想谈,大可以直接写信给七郎就是了,他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如果父皇条件合适,七郎自然会答应,何苦要不远千里,把女儿骗到郢都来?”
听到项樱提起赵显,项云都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七年前赵显在西楚的所作所为,至今还让项云都耿耿于怀,也就项云都还算一个明主,强忍下心中的一股恶气,否则以当年赵七在西楚做下来的那些事情,任何一个西楚皇帝都要跟他不死不休。
“你若是不来这一趟郢都,朕便是再没有办法,也不跟跟他赵七有半点交集!”
项云都冷哼一声:“天元二十八年这厮不仅伙同北齐夺了朕的凉州,还一口气杀了韩当麾下近十万兵马,又一手主导了陈王府独立,以上种种,朕与他可以说是仇深似海!”
当年赵显做事的时候,项樱就跟在他身边,自然能听懂项云都的话,在这一瞬间,项樱就从西楚的大公主身份变成了临安的肃王妃,她低着头考虑了片刻,轻声问道:“父皇您想要七郎做什么,不妨说出来给女儿听听,女儿帮您参详参详。”
项云都闻言,把怀里的小郡主放了下来,对着身后的陛下吩咐道:“去把这丫头带下去,弄着郢都好吃的吃食给她吃,朕要单独跟大公主说些话。”
毕甲点了点头,轻轻牵着赵的手,把她带去的后殿。
而项云都则是从软榻上起身,坐到了项樱对面的椅子上,很是认真的对项樱说道:“陈王府存在一日,朕便一日寝食难安,朕想跟赵七内外夹击,把陈王府给打下来,打下来之后,西陈的国土可以全数割给南启,朕一寸土地也不要。”
西陈的立国,一直让项云都引以为耻,西陈存在一日,他这个天元皇帝的脸面就要丢掉一分,之所以选择跟赵显罢手言和,是因为如果没有赵显的点头,凭西楚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有可能吃下西陈。
而且是有启国作为靠山的西陈。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怪怪的,但是项樱的政治敏感度很高,她听出了自己父亲话里隐藏的意思,淡然问道:“父皇的意思是,您想要凉州?”
项云都一愣,随即开怀一笑。
“想不到朕的诸儿女之中,属你最是聪慧,当年朕不该看走了眼,把你嫁到赵家去的。”
项樱本就聪慧,加上这么多年一直坐在启国最高的位置上俯瞰人间,站的高,自然就看的远,天下间论眼界见识,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超过这位临安的肃王妃了。
项云都笑了一阵之后,沉声道:“不错,朕就是要凉州,凉州是我大楚的命脉,不能再朕手上失落,如今北齐已经被赵七打的有些畏首畏尾,而我大楚五年来元气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朕准备今年就起兵收复凉州,到时候希望赵七能配合一番,起码要替朕牵扯住北齐小半的兵力才行。”
这个任务其实并不太难办,甚至都不需要启国动用什么人力,只要赵显让淮南军用肃武炮在淮河边上对河对面轰上几炮,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北齐近半兵力牵制在淮河边上动弹不得。
项樱先是考虑了一下,然后轻声开口:“父皇,凉州的事女儿觉得七郎应该会答应,不过七郎他对于西陈向来很是看中,不太可能跟父皇一起对西陈下手,所以您还是再想一想有什么能打动七郎的东西,让他配合您收回凉州吧。”
项樱跟赵显夫妻八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位肃王殿下了。
第三十四章 心照不宣
当初赵显着手西陲的时候,项樱就跟在他身边,自然知晓赵显的想法,西陈之所以立国,就是一甲丈夫一手扶持起来的,现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西陈把楚国死死的限制在西南,甚至让楚人连南启的函谷关夜看不到,如此重要的地方,七郎又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而且这一场谈判,项樱是很有底气的,如今的南启比起从前可大不一样了,肃王府更是在启国之中独掌大权,打个比方说,如果现在项云都敢扣押她们母女,赵显九成九就会打到郢都城下来,甚至还有可能打进郢都,把项云都从帝位上赶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说着玩的事情,七年前赵显在西楚兴风作浪的时候,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动摇楚国的根基,但是七年时间过去了,如今的南启在西陈的配合下,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到郢都城下,如果赵显不怕死人,甚至可以一举拿下郢都城,让启国换一个皇帝。
现在的天下局势,已经很七年前大不相同了,七年前是一个清楚明朗的格局,北齐第一,西楚次之,南启敬陪末座,如今整个天下的格局,南启的国力最起码可以跟北齐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上那么一些,至于跟西楚比起来,那就要稳稳的压过西楚一头了。
不过两国国力悬殊并不大,赵显能做的,也就仅止于此了,楚国的兵力有大半都掌握在各地的项家诸藩手里,赵显有可能打进郢都城,却不可能打下整个楚国,否则启国也要被这些项家诸王拖垮,平白给北齐一个天赐良机。
这也是赵显亲自动身来西陲的原因之一,如今启国国力攀升不少,但是说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对其他两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西陲包括西陈的战略地位需要重新考量定位。
听了自己大女儿的话之后,项云都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轻声道:“从前是南启势弱,赵七才需要陈王府给他做一个藩篱,如今南启今非昔比了,陈王府的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重要了。”
项樱沉默了下来。
的确,她刚才所说的是七年前的情况,七年前南启势弱,很是需要西陈这么一个“壳”来保护自己,如今的启国已经不再需要西陈这么一层壳来保护函谷关,那项云都的提议也就有了可操作的空间。
想到这里,项樱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轻声道:“父皇,这件事女儿也想不明白,女儿要给七郎送一封信过去,问一问他的意思。”
项云都含笑点头:“此事不急,陈王府已经独立了七年,想要收拾他们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你就在郢都待上一段时间,咱们慢慢商议这件事就是了。”
说到这里,这位天元皇帝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你没有把你那个儿子带过来,不然朕也能见见朕的大外孙。”
项家阳盛阴衰,项云都儿子不少,但是统共也没有多少女儿,项樱是他的大女儿,其余女儿才刚到出嫁的年纪,所以赵显的大儿子赵延宋,也是西楚天元皇帝的大外孙。
听到项云都的话,项樱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宋儿他体弱多病,赶不得路,等以后身子养好了,女儿再把他带来郢都见父皇。”
笑话,在这种当口,自己怎么可能把肃王府的世子带到郢都来。
项樱心里清楚无比,自己带着小女儿过来,整个郢都都没人敢动她们,如果自己是带着儿子过来的,恐怕此时已经被项云都软禁在公主府了,毕竟事关肃王府的继承人,如果用赵宋来要挟赵显,别的不说,一个火炮技术,赵显怎么也是要给的。
就这样,父女俩的谈判暂时告一段落,在这场谈判中,他们各自代表着不同的阵营,项云都代表着即将走向衰落却又不甘心衰弱的西楚,而项樱则代表着一个已经崛起的南启。
这场谈判中,双方都有着不轻的分量,项云都身为西楚皇帝,说的话自然管用,项樱虽然不是启国的一把手,但是只要是她说出去的话,身为一把手的赵显也会认。
…………
夔州城下。
一身青甲的西陲军守将杜律,恭恭敬敬的半跪在赵显的马车前,对着马车里的人恭声道:“末将杜律,见过大将军。”
赵显的这一趟西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哪怕是他人已经到了夔州城,身为夔州主将的杜律却仍旧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赵显,只当是明面上被朝廷派来西陲督察军事的大将军王霜。
马车的车门被王霜轻轻掀开,然后跳了下去,把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扶了起来,轻声道:“老将军客气了,这几年本将不在西陲,老将军把手夔州门户,做的很不错,朝廷与王爷都很是满意。”
杜律今年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将了,一般的武人很少能活到他这个年纪,不过这位杜老将军身子倒还算硬朗,闻言对着王霜抱拳说道:“全赖大将军扶持,当初若不是大将军出言举荐末将,这西陲军主将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末将头上。”
现如今隆武朝军方的两个大将林青和王霜,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但是两个人在军中都各有自己的派系,林青的派系自然是秦干戚麾下的淮南军,而王霜的派系就是现如今的西陲军,秦干戚当初是林青的副将,而这个杜律则是王霜的副将。
也就是说,林青和王霜虽然在执掌禁军,但是两个人的影响力都是可以辐射边军的,这就让他们在启**方的地位,愈发不可动摇。
王霜摇了摇头,轻笑道:“那是老将军自己有本事,换了旁人来,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说到这里,王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对着杜律沉声道:“老将军,本将现在要进夔州城,你可曾安排好住处?”
杜律微微一笑:“自然是安排好了,夔州城原先的州牧府,末将已经打理了出来,只等着大将军入住了。”
“好,本将去准备一下,稍后便随老将军一起进城。”
杜律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不明白王霜要准备些什么,不过当他看到马车后面跟着的数百青衣卫的时候,这位老将军当即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映像里,临安城里似乎没有哪个大人物能带着宗卫府的青衣卫做侍卫,要知道大将军王霜是有自己的亲卫的,而且非赵家人根本不可能动用宗卫府……
想到这里,杜老将军突然身子一震,重新半跪在在赵显的马车前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霜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把他扶了起来,低声道:“心里知道就好,不可声张。”
“末将……知道了。”
第三十五章 信牌
马车悄然无息的进入了州牧府,最终在州牧府的后院里停了下来,赵显在车厢里伸了个懒腰,迈步走下马车。
这马车不比后世的汽车,坐起来是非常劳累的,就临安到西陲这段路来说,他们少说也走了接近十天,这丝毫不亚于后世连续赶了十天的绿皮火车,“舟车劳顿”四个字,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下了马车之后,在夔州州牧府的静室里,赵显接见了这位满头花白的老将军,看着杜律满头银发,赵显也有些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老将军本该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在厮杀场上鏖战,是本王对你不住。”
杜老将军低声笑道:“王爷太客气了,末将在军中厮混了一辈子,只有在军中还能多出几分活力,如果这会儿让末将解甲归田,说不定早就老死在家里了。”
就这样,杜律跟赵显聊了几句之后,这个老将军见房间里没有外人,便低声道:“末将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老将军但说无妨。”
杜老将军低声道:“不知道王爷这趟来西陲,是为了?”
赵显呵呵一笑:“六七年没出临安了,就想着出来走走,顺便看一看西陲的边防情况。”
杜律犹豫了片刻,然后半跪在赵显面前,低声道:“王爷,恕末将直言,督察西陲军事,淮安侯爷一人便足够了,您如今的身份……白龙鱼服,恐有不测啊…”
所谓白龙鱼服,就是说贵重的白龙化身为鱼出门,容易为渔夫所伤。
以赵显如今的身份,就算出门也该像当年成康帝那样,带着三千禁军正大光明的出门,像这样偷偷摸摸跑出来,的确会承担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正因为如此,从林青到王霜再到赵炳,都不同意赵显这趟西行,以至于地位并不是太高的杜律,也要说上赵显几句,这倒不是因为这些人如何关心主君,而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跟随着肃王府一起起势的,赵显的安危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们不为赵显的安全殚精竭虑。
正因为如此,赵显这趟西行的事情,都没敢告诉谢康他们,因为赵显很清楚,武将还好处理,可那帮子文人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放他出京,闹得不好了,一头撞死在他面前死谏,都不是没有可能。
赵显伸手把杜律扶了起来,轻笑道:“没有老将军说的这么夸张,本王又不是什么未经世故的贵公子,六七年前的时候,本王也曾经在战阵里头险死还生多次,再说了,本王身边还跟着数百青衣卫,哪里有这么容易出事?”
赵显说出这话,杜律自然不敢在说什么,只是垂手站在赵显身边,听候赵显吩咐,
赵显喝了一口州牧府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轻声开口问道:“老将军这几年主掌西陲军,这西陲近段时间可有什么动静?”
杜律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回王爷,这几年时间楚人一直老实的很,西陈虽然有些小动作,但是也是在楚国那边打秋风,我大启国境这边,这几年都是太平无事。”
从赵显立西陈以来,西陈这个小国在西陲一直表现的很不错,不仅主动帮着西陲军扛住西楚的压力,而且逢年过节的时候,给西陲军的好处也是从来不少,因此哪怕是杜律这种老将,对西陈项少阳也是颇有好感的。
“项少阳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夔州城距离西陈的陈都城并不算太远,西陈如果有什么大动作,都不可能瞒得过西陲军的眼睛,杜老将军低头道:“回王爷,西陈国主项少阳,月余前突然带玄甲军出兵辰州,至今还驻扎在辰州附近……”
这个驻兵辰州,是赵显写给项少阳的信里要求的,主要是为了给西楚一些威慑,让他们不敢为难项樱母女,项少阳也很是听话,接到赵显书信之后,就毫不犹豫的点齐了玄甲军,全军开到辰州边上去了。
问完这些问题之后,赵显又问了一些关于西陲军的问题,然后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这倒不是装的,一路近十天的赶路,舟车劳顿之下就算是赵显身子不错,也有些扛不太住,此时他确实是乏了。
杜律自然明白,低头抱拳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末将已经给王爷准备好了房间,王爷先去歇息吧。”
赵显点了点头,在杜律的带领下,来到了这座州牧府的后院。
说起来这夔州城的州牧府,还是西楚的夔州牧留下来的官邸,因为南启跟西楚的官制不同,州牧这个职位,换作启国的官职,应该是知府。
不过启国的知府是掌政不掌军,而西楚的州牧则是军政皆掌,可以说是一府之内的土皇帝,论起职权比启国的知府要大上许多,因此夔州城的这座州牧府很是豪华,比起肃州府那个低矮的知府衙门,不知道要阔气多少,用来接待赵显,也算物尽其用。
在州牧府最大的一间房里住下来之后,赵显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把带在身边的赵慨和赵希都叫了起来。
“王妃到郢都没有?”
负责宗卫府情报的赵慨立刻低头道:“回王爷,按照前几日的行程来看,此时王妃应该是已经进了郢都城了……”
赵显皱了皱眉头:“没有详细情报么?”
赵慨额头滴下汗水,颤声道:“王爷,西楚境内不比咱们大启,消息传递有些迟滞,因此只能收到两三日之前的消息……”
赵显眉头舒展,低头沉吟了片刻之后,对着赵慨轻声道:“这样罢,你代替本王跑一趟郢都,去亲自见一见王妃,把详细情况问清楚了之后,再回来见我,动作记得要快一些,本王要尽快知晓王妃的一切情况。”
赵慨恭敬低头:“卑职遵命,卑职这就动身。”
正当他要退出去的时候,赵显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丢在了赵慨手里。
“拿着这块牌子,在西楚那边如果碰到什么状况,可以亮出来保命。”
赵慨接过牌子看了看,发现牌子上刻的是“江陵郡王”四个字,他也不明就里,把牌子收进怀里之后,低头退出了书房。
这块牌子,是当年项云都封赵显为西楚郡王的时候赐下来的,用来证明赵显在西楚的身份,这牌子如果在六七年前在西楚拿出来,持牌人肯定必死无疑,不过现在启国势强,赵显本人更是名动天下,谅来楚人轻易不敢妄动。
赵慨退出去之后,赵显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在了赵希手里。
“你去跑一趟陈都,替本王把这封信,交给项少阳。”
第三十六章 西陲军的未来
把身边最得力的两个派出去之后,赵显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等待了,不过在夔州城等待的这几天,他并没有闲着,而是穿着一身宗卫府的青丘服,跟在王霜身后检视了这支已经成军七年之久的西陲军,这支西陲军原本是由江宁军,函谷关守军以及在西陲就地征募的新军组成,王霜亲自调教的接近两年,才把他们整合在一起,而且这支军队早年是实打实的跟西楚韩当所部打过仗的,论精锐程度,并不输给秦干戚的淮南军多少。
几天看下来之后,赵显对于西陲军的状态也颇为满意,于是私下把王霜叫到了身边,共同商议西陲军以后的发展方向。
在夔州州牧府的后院的厢房里,师兄弟二人盘膝对坐。
“几日时间下来,师兄也把西陲军检阅了一遍,感觉如何?”
王霜是在隆武元年被调离西陲军的,算起来离开西陲军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了,这五年时间里,王霜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禁军右营,对于西陲军并没有太多关注,听了赵显的话之后,这个离开了西陲军许久的大将军略微犹豫了片刻,然后低头回答道:“回王爷,西陲军与末将离开之时,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王霜这话虽然说的隐晦,但是赵显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位王大将军是说西陲军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毫无变化。
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王霜出走临安之时,西陲军成军不足两年,王霜当时也只是刚刚把西陲军整合完毕,按理说在之后的两到三年里,西陲军的战力还会有一个不小的飞跃,但是现在的事实是,西陲军在王霜离开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新的变化了。
也就是说毫无长进。
到目前为止,西陲军的各种战阵都还没有完全精熟,而且排兵之时阵营并不是太过紧密,这些毛病对付普通的敌人还看不出来,但是如果碰到北齐的精锐,立刻就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赵显呵呵一笑:“师兄太过苛刻了,这西陲军本就是几方杂糅而成的,能够成军守住西陲防线已经是意外之喜,难道还想指望他们一统天下不成?”
王霜轻轻摇了摇头:“王爷,这些西陲军的将士原本底子并不算差,如果是末将在这里五年,如今的西陲军再怎么说也不会差过西陈的老牌玄甲军,可现如今西陲军的精锐程度,也就能与西陈新组建的玄甲军类似,这种进度,实在是有些让人失望。”
赵显眯了眯眼睛:“师兄的意思是,杜律这个人不堪大用?”
王霜点头:“守城尚可,练兵有些次了。”
杜律这个人,生性最为稳妥,这正是因为这个稳妥的性子,他也就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以至于西陲军这几年来都是因循守旧,守住夔州城便万事大吉,主将没有什么进取心,下面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太上进,这也是西陲军这几年战力不增的原因。
赵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西陲这边暂时只要守住夔州城便可,眼下临安那边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大将可以来接管西陲军,还是让杜律再干几年。”
赵显的话里虽然没有什么不好听的词句,但是此时师兄弟二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这位杜律杜老将军的官路,也就到此为止了,西陲军主将的身份,将成为他的人生巅峰。
听了赵显的话之后,王霜略做沉吟,然后轻声道:“王爷,秦干戚麾下有一个叫做顾平生的,前几年在江北战场上甚是骁勇,初上战场便杀敌百人,还把老王爷赐给末将的铁胎弓给赚了去,听说此人在淮南军五年,已经做到了淮南军的副将……”
赵显手放在矮桌上,轻轻敲着桌子:“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按末将的想法,那淮南军主将秦干戚还算有些才干,守住淮河应该问题不大,只要秦干戚尚在,顾平生这人就只能给他做一个副手,未免可惜了,王爷不如把这个顾平生调到西陲军来给杜律做一个副手,等过几年杜律年纪再大一些,顾平生也该熟悉了西陲军的情况,那时候把西陲军交到顾平生的手里,或许要比现在强上许多。”
顾平生是希夷真人的关门弟子,早先跟随希夷真人学艺,不仅学了一身功夫,而且对于兵书战策也很是熟稔,隆武元年这厮从军之后,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可以说是屡立奇功,现在已经做到了淮南军副将的位置上,可以说是肃王府集团里新生代势力的代表人物。
也是当年因为一把铁胎弓,顾平生跟王霜结下了一个善缘,王霜也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不然此时王霜也不会主动替他说话。
说起这个顾平生,这厮五年来回了临安两三次,也到过肃王府给赵显磕过头,而且这个大个子跟赵显的妹妹赵灵儿很是有一段渊源,这几年时间两个人走的很近,赵显那个有些泼辣的妹妹长生公主赵灵儿,也曾经偷偷跑到江北去看过顾平生。
这些事情还是项樱从宗卫府那里了解到,然后告诉赵显的,后来赵显也觉得这个顾平生人品不错,就把他当成了妹夫培养,不然凭他一个布衣出身,无论立下什么功劳,也不可能在五年时间从一个无名小卒,坐到一军副将的位置上。
听了王霜这么说之后,赵显眯着眼睛笑了笑:“听师兄的语气,是很看好这个顾平生?”
王霜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末将在江北战场上跟这个顾平生打过交道,此人乃是天生的战场上的厮杀汉,最是适合疆场,适逢我大启出了王爷这种不世之才,以末将估算,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将来成就,还要胜过末将良多。”
赵显笑着点了点头,淡然道:“这个顾平生,比起本王还要小上一两岁,就算再给他熬上几年,年纪也还是太小了,就这样让他主掌西陲军,恐怕会有人不服。”
“有什么不服的?”
王霜轻声道:“恩师十七岁便执掌一军,王爷您也是十八岁就上了战场,也是执掌一军,那顾平生的履历末将在临安看过了,这几年斩杀齐人无数,有这份战功摆在这里,谁敢说不服?”
听了王霜的话之后,赵显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
此时他想到了那个前几年跪在自己面前,要求自己把妹妹嫁给他的大个子,记得当时自己跟他说,坐到大将军就把妹妹嫁给他。
现在,那个大个子,距离大将军的位置,已经不远了。
说起来自己那个妹子,也早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第三十七章 有人夜叩门
跟王霜详细商议了未来西陲军的走向之后,赵显又开始琢磨西楚的局势,按照现在启国的国力来说,想要一统天下暂时还是一个美梦而已,况且赵显这个人,并没有一定要统一天下,说白了,“统一”这个目标只是他的“支线任务”,能做到就随手做了,做不到的话赵显也不会太过强求。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一直很明确,那就是尽量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活得长久,活得开心。
因此,在暂时没有能力攻灭西楚的情况下,与西楚的关系该如何处置,就值得仔细考量,本来现在启国在局势上占据上风,该如何跟西楚相处,赵显也可以凭自己心意做主,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老婆孩子都去了郢都,这就让他有些投鼠忌器,所以他才从临安跑到了西陲,为的就是理清楚西陲这个脉络。
按照现在的局势,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一到两年时间里,北边的那位宣武皇帝姜无忌,就会咬牙切齿的报五年前的一箭之仇,要从赵显的手里重新拿回江北,在这个节骨眼上,赵显起身并不是怎么想得罪西楚,当然这是在项家不动他老婆孩子的情况下,如果项家当真把项樱扣在了郢都,赵显会毫不犹豫的发兵打到郢都城下。
师兄弟二人这一场谈话,一直进行到深夜,王霜见天色实在是太晚了,这才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他略做犹豫,然后问了赵显一句。
“王爷,您这趟来西陲,是不是要对西陈动手?”
赵显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多的事先考量,这趟来西陲,一是心血来潮,而是不太放心项樱她们母女俩,等到接回项樱,本王便要回临安去了,到时候西陲这边如果还有什么事,就要托付给师兄你打理了。”
王霜默默点了点头,弯下身子:“既如此,末将就先告退了。”
王霜退下去之后,赵显心里有事,也没有什么睡意,就干脆从怀里取出那本九州地理图,翻看了几页之后又有些心烦意乱,大约半个时辰的工夫之后,一个青衣卫轻轻叩响了赵显的房门:“王爷,郢都来信。”
赵显本来有些迷迷糊糊就要睡去,闻言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打开房门,从这名青衣卫的手里接过书信。
这会儿,赵慨从他身边出发才两天多的时间,这么点时间还不够他到达郢都,因此这份郢都而来的书信不太可能是赵慨寄过来的,既然不是赵慨,那就只可能是自己的媳妇儿项樱了。
展开书信之后,项樱熟悉的笔迹映入赵显眼帘,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把项云都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赵显却看的极为认真,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他才轻轻合上书信,对着门口的青衣卫轻声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回王爷,是跟随王妃娘娘同去郢都的赵元赵统领亲自送来的。”
“他人在哪里?”
“留在州牧府门口,等候王爷传唤。”
“唤他进来,本王有话问他。”
“是。”
不久之后,身为宗卫府庚字卫统领的赵元半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他这封书信本来应该送到临安去的,但是在半路上碰到了外府的大统领赵慨,才把他指引到了夔州城,见到赵显本人之后,这个赵统领才确认赵慨没有骗人,连忙跪伏在赵显面前,恭声道:“卑职赵元,拜见王爷。”
“起来说话。”
赵元闻言,连忙爬了起来,躬身站在赵显身侧,由于他身份并不算太高,因此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他也不敢过问自家王爷为什么会出现在夔州城,只能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一旁,等候赵显的问话。
“王妃和郡主现在何处,可还安全?”
赵元躬身道:“回王爷,王妃娘娘和郡主现在在郢都的公主府里,由咱们内府的五百宗卫护持,只要郢都的禁军不动手,无人伤得了她们。”
赵显点了点头,轻声道:“王妃派你出来送信,可有什么话交待?”
这封信从郢都里送出来,其中的内容估计并不能够保密,因此赵显才会问赵元,项樱有没有什么口信传过来。
赵元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躬身道:“回王爷,卑职临行前,王妃娘娘嘱咐卑职,务必把这封信亲手交到王爷手上,她还让卑职告诉王爷,她与小郡主在郢都都好,让王爷不必担心。”
听到这里,赵显才松了一口气,尽管从理智上赵显断定项家人不敢怎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但是项云都是个性烈如火的性子,赵显也有些担心这个老丈人犯浑,此时听到项樱报平安的口信,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项樱是绝不会欺骗赵显的,因此项樱说她平安,赵显便相信她是平安的。
又向赵元问了几句郢都的情况之后,赵显挥了挥手,轻声道:“信送到了,就劳烦赵统领再回郢都去,护住本王妻小。”
赵元闻言,连忙半跪在赵显面前,低声道:“这都是卑职等分内之事,王爷这般说话,让卑职惶恐不安。”
赵显摇了摇头:“本王做过宗卫府的大统领,宗卫府的条款里可没有哪条让你们远赴异国了,这趟郢都之行多有危机,赵统领一路上警醒一些,等王妃安然回了启国境内,该给的好处本王少不了你们的。”
宗卫府对宗卫的要求虽然多,但是除了那些暗卫需要远赴他国之外,像赵元这种在宗卫府天干十卫之中的明卫,是不需要离开启国国内的,以往护送皇亲的活,都是两营禁军来做,赵元这批五百人的精锐青衣卫,的确是赵显动了私心分派给项樱的。
赵元恭敬低头:“卑职代麾下众兄弟,谢过王爷。”
“好了,你且去吧。”
“是。”
送走了赵元之后,赵显又把项樱的书信取了出来,在灯光下仔细查看了片刻,渐渐的,这位肃王殿下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笑意。
“项云都啊项云都,当年在郢都之时,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你也有向启国委曲求全的时候。”
这话纯粹是发泄赵显内心里的一些小怨怼了,毕竟他当年在郢都城,吃了项云都不少亏,还差点没能逃出郢都,此时西楚有事求到他头上,还是自己那个老丈人亲自低头,怎么能不让赵显心生得意?
不过项云都低头是低头了,可这个老岳父提出的条件,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赵显正在仔细思索该如何答复项云都的时候,房门口又传来了一个叩门声,然后赵希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
“王爷,西陈国主求见。”
第三十八章 堂弟
从赵显跟项少阳各自坐稳位置之后,两个人已经有六年多没有见面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赵显还是一个地位尴尬的肃王,而项少阳地位更惨,只是西楚陈王府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庶子,如今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他们两个人都成了天下间可以指点江山的人物,就算是不太起眼的项少阳,此时也是坐拥十万玄甲军,可以挑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了。
赵希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的时候,赵显原本的些许困意立刻消散,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缓声道:“请陈王进来。”
房门被吱吖一声推开,赵希并没有等在门口,而是走在前面,把项少阳带了进来,这个项少阳六年前还是少年的时候,一身功夫就已经很是了得,如今他二十三四岁,正是壮年的时候,赵希不可能让自家王爷跟这个项少阳独处一室。
项少阳也不介意,此时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衣,双手拢在衣袖里,跟在赵希身后踏进了房门。
六年时间不见,这个当初在赵显的挑拨下有些生涩惶恐的阴狠少年人,身子又壮实了不少,而且从前那副阴鸷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副恬淡模样,像是一柄发光的利剑,有了自己的剑鞘,收敛起了自己的锋芒。
见了赵显以后,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单膝跪地,而是双手在前,一揖到地,声音颇为恭谨:“小王见过肃王殿下。”
赵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呵呵笑道:“少阳堂弟六年多时间不见,怎么变得客气了许多?”
其实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年纪相差并不多,项少阳就比赵显小个两三岁左右,但是六年前赵显因为是再世为人,所以比项少阳要成熟很多,因此才能把这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六年多时间过去,项少阳心智手段都已经成熟了不少,听到赵显这么说,也只是微微一笑:“六年前小王也是这般称呼殿下,殿下怎么忘了?”
赵显伸手指了指房间里的矮桌,轻笑道:“这一次因为本王是偷偷出的临安城,不方便大张旗鼓出行,所以才让属下人把堂弟你叫来这里谈事,否则的话本王就亲自去陈都拜访你这个国主了。”
项少阳是项樱的堂弟,因此赵显这一声堂弟叫的也是心安理得,只不过当今天下,敢这么称呼项少阳的人,已经不多了。
项少阳低头道:“殿下客气了,您是陈国宗主,您亲自到了西陲,小王来拜访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说到这里,也蓄了一些胡须的项少阳微微抬头,看向赵显:“不知道殿下这趟亲自来西陲,是为了…?”
六年多时间过去了,项少阳在陈都的地位已经逐渐稳固了下来,所以当初赵显留下来拿捏他的那个陈王府嫡子项少白,已经没有多少用处,此时项少阳并没有什么把柄俊崽赵显手里,之所以这般敬畏,纯粹是因为启国的武力太过强横而已。
五年前江北一战,启国可以说是名动天下,江北战场后来流传出来的军报,项少阳看了不下数十遍,他曾经估算过,如果西陲军配备了那些肃武炮,只怕他的陈都城至多坚持三四天工夫,就会被启军破城。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五年以来西陈一直对启国毕恭毕敬,项少阳身为一国国主,赵显只是派个人去通知一声,他就亲自动身到了夔州城拜见赵显。
“也没有什么大事。”
赵显摇头道:“你那个皇姐太过任性,非要在这个当口回郢都娘家,本王实在放下不下,怕郢都的项家人为难她们母女,因此就来西陲看一看,如果郢都当真不放人,本王或可以做出一些应对。”
项少阳闻言,陪了一个笑容,轻声道:“皇姐路过陈国的时候,小王也劝了她几句,不过皇姐性子就是这样,听不得别人的话,因此小王爷没能劝住她。”
说到这里,项少阳顿了顿,然后沉声道:“不过西陈一直是殿下忠实的附庸,如果王爷要对西楚动武,只要吩咐一声,西陈上下,都是王爷的马前之卒!”
本来现在把项少阳喊过来,就是为了得到他这么一句话,但是方才他收到项樱的来信之后,心里的主意略微变了变,看到项少阳一副郑重的表情之后,赵显微微一笑:“本来是有对西楚动武的打算,不过你皇姐她刚刚从郢都送回来一封信,里面有提及国主,国主要不要看一看?”
项少阳心中一动,对着赵显低头道:“愿闻其详…”
赵显从袖子里取出项樱送过来的那等书信,放在了项少阳的面前。
这封信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项云都跟项樱说的一些话,里面最关键的内容,就是项云都要联合南启,攻灭陈王府,收回凉州诸城。
项少阳接过书信之后,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脸色就骤然变得苍白起来,他很清楚这封信上写的内容,是有很大可操作性的,西陈实在是太弱了,国小不说,而且他们没有什么“预备役”,十万玄甲军看起来不少,但是只要打空了,西陈就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这跟北齐这种大国是差很多的,成康十五年,齐军在江宁城下死了五万多人,原先的北齐淮军几乎伤亡了大半,但是在一年之后,北齐的淮军就被再次补齐,这就是一个大国的底蕴。
他们随时都可以征募起一支多达数十万的军队。
而西陈是没有这种资本的,也就是说,如果赵显按着信上项云都所说,跟西楚两面夹击西陈,那么陈国连一个月也撑不过去,就会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项少阳毫不犹豫的从座椅上起身,立刻半跪在赵显面前,低声道:“殿下,我陈国虽国小民寡,但是附大启六年以来一直忠心耿耿,小王更是对宗主国毕恭毕敬,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六年前殿下也曾经说过,西陈要替大启做西陲的藩屏,我陈国也甘为大启藩屏,项云都此人狼子野心,此举分明在挑拨殿下与我陈国之间的关系,请殿下明鉴,不要中了项云都的奸计!”
说到这里,项少阳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殿下,那项云都向来觊觎大启,数十年来年年想着东进,有我陈国一日,大启西陲便能太平一日,我陈国若没了,函谷关将会永无宁日啊……”
这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有理有据,不过端坐不动的肃王殿下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脸色漠然。
第三十九章 大逆不道
其实赵显之所以给项少阳看这封信,主要目的是为了敲打敲打这位西陈国主,让他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不要有什么异心,这西陈的格局是赵显一手经营起来的,如项少阳所说,西陈就是大启的藩屏,只要西陈在一天,赵显就没必要太过担心西楚有什么动作。
等哪一天西楚没了,赵显才会考虑去动这个不大不小的西陈。
听到项少阳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赵显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把项少阳从地上扶了起来,呵呵笑道:“国主这是做什么,本王自然知晓项云都狼子野心,想要离间陈国与大启之间的关系,再说了,本王跟项云都颇有仇怨,又岂会上他的当?”
项少阳从地上起身,又对着赵显深深一躬:“殿下英明,小王带陈国上下臣民,谢过殿下大恩。”
这便是形势比人强的苦处了,如果是一个匹夫,在赵显面前大可以一走了之,最多就是一死而已,但是项少阳身上背负着一个国家,还有一身富贵无比的权势,因此不管他项少阳是个什么性子,平日里有多高傲,但是在赵显面前他都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颅,低声下气的卖好。
两个人再次坐下来之后,赵显轻轻敲了敲桌子,淡然道:“现在的问题是,项云都主动要跟本王求和,本王虽然不准备应承他,但是你皇姐还有本王的那个小郡主,现在还失落在郢都城里,本王担心如果本王拒绝项云都,他会对她们母女不利。”
项少阳拱手道:“殿下不必担心,项云都虽然狡诈,但是他也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如今大启兵强马壮,我陈国也可以为大启羽翼,他既然要跟大启求和,就不会再得罪殿下,否则惹怒了殿下,北齐的惨状他们也不是没有瞧见。”
本来项少阳这几年之所以这么乖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想借着这个机会,从南启这边要求一些火器的技术,尤其是那种威震江北的肃武炮,但是刚才被赵显这么一吓,项少阳什么心思都淡了,就连雷震子也不敢再要了。
这几年来,临安城的军器监虽然不再大规模生产雷震子,但是雷震子的技术已经基本成熟,并且外原先的基础上改进了不少,最新生产的雷震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有三个月的保质期,因为陶罐的密封技术得到进一步提升,如今临安军器监制出来的雷震子,至少可以储存一年以上,已经成为了类似火油滚石的守城物资,最近几年,启国每年都会分给西陈一些雷震子,给他们护卫疆土。
听到项少阳这么说,赵显先是笑了笑,然后伸手拍了拍项少阳的肩膀,淡然道:“国主说的是,不过本王在这西陲不便久待,过段时间就要回临安去了,如果你皇姐他们回来的行程不怎么顺利,还需要国主的玄甲军配合本王一番才是。”
项少阳立刻低头:“为宗主做事,乃是陈国之本分,如果王爷需要,小王愿意交出玄甲军兵符,供王爷驱策。”
这话听起来大方,但是所谓的“玄甲军兵符”,只是暂时掌控玄甲军的凭证而已,说到底这十万玄甲军还是忠心与陈都的,如果兵符的命令项少阳这个陈王的命令冲突,那些玄甲军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项少阳。
赵显满意的点了点头:“兵符倒也不必,等有用得着玄甲军的地方,本王再派人去跟国主借兵,到时候还请国主不要吝啬才是。”
这话已经有了要送客的意思了,项少阳自然能听得出来,这位西陈国主对着赵显拱了拱手,恭声道:“殿下但有吩咐,派人去陈都送个口信就是,到时小王必当亲领十万玄甲军,为殿下麾下大将,供殿下驱策。”
他是接近半夜到的夔州城,跟赵显说了不少话之后,现在时间已经接近了天明,项少阳看了看天色,然后躬身道:“殿下,现在时间不早了,如果被人瞧见小王在夔州城,很可能暴露殿下位置,小王这便回陈都去了,王爷但有什么事情,尽管派人到陈都召唤小王就是了。”
赵显点头微笑:“劳烦国主亲自跑这一趟,以后得了空,本王自当亲自去一趟陈都,拜访国主。”
“小王告退。”
见项少阳要走,赵显亲自起身,把他送到了州牧府的后门,那里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项少阳跳上马车之后,赵希也跳了上去,要亲自驾车把他送回陈都。
赵显望着项少阳远去的马车,出了会神,回头一看,一身雪白衣衫的王霜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如同鬼魅。
赵显被吓了一跳,见到是王霜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的说道:“师兄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吓人?”
王霜呵呵一笑:“是赵希那小子,知道这位西陈国主功夫不弱,怕他伤了王爷,所以特地派人把末将喊了起来,让末将也在附近守着。”
听到这话,赵显才微微皱眉:“这项少阳这般厉害,赵希也自觉不是对手?”
赵希的功夫经过王霜这几年时间的调教,比起前几年已经是大有长进,能让他心生警觉特意把王霜喊了起来,说明他对打赢项少阳,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
王霜微微摇了摇头:“按照这位西陈国主的呼吸来看,他的武学修为也就跟赵希在伯仲之间,就算厮杀功夫比赵希强一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赵希是为了求稳,才把末将喊了起来。”
赵显点了点头,望着项少阳离去的方向,眯着眼睛说道:“这位西陈国主,师兄也看到了,师兄觉得此人如何?”
王霜双手拢在衣袖里,站在赵显身后,淡然道:“看得出来身上的功夫不错,是师出名门,统兵作战的能耐末将没有见过,倒不好做出评判。”
赵显面无表情:“此人六年前,亲手把一柄利刃,刺进了他父亲的胸腹。”
六年前他裹挟项少阳一起在陈王宫政变,本意只是想把这个少年人扶上西陈王位,并没有想着要杀死老陈王项云深,但是项少阳进了陈王宫之时,竟然毫不犹豫的一刀捅死了项云深,项云深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赵显就站在旁边,当时项少阳满脸鲜血的阴狠样子,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听了赵显的话之后,王霜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之后,这位大启淮安侯才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杀意。
“弑父大逆不道,当死……”
第四十章 许诺
对于项少阳,赵显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虽然迫于无奈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情,但是总体上来说,赵显总算还保有自己的原则,像项少阳这种弑父的行为,赵显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不止做不出来,因为项少阳的这个行为,赵显一直对他有些厌恶,奈何这厮五六年以来在肃王府面前都表现的极为乖巧,赵显又的确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项少阳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西陈国主的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六年之久。
不过赵显很清楚,项少阳这个人是养不熟的,现在他对自己俯首帖耳,纯粹是因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毁掉他,毁掉西陈而已,如果有一天,项少阳拥有了翻身的机会和能耐,那么当初他捅自己父亲的那一刀,会毫不犹豫的捅向赵显。
因此对于王霜的评价,赵显也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厮野心甚大,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他现在对本王俯首帖耳,也只是屈于时势而已,早晚要背弃我大启,不过现在还不是对他动手的时候,等以后寻着机会了,自然要收拾他。”
说着,赵显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州牧府的后院走去,王霜古井无波的表情突然动了动,迈步跟在赵显身后,轻声道:“王爷……末将想冒昧问您一句。”
赵显脚步不停,呵呵笑道:“师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本王这里百无禁忌。”
王霜点了点头,略做犹豫之后还是轻声开口:“王爷您……究竟要做什么,或者说…您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整个临安城,包括谢康高明玉之类的文臣们,都看不出赵显的心思,在他们的眼里,启国能够在齐楚两国的压迫下自保,就已经算是中兴了,而林青秦干戚这类的武将,也不会去想那么多别的,他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需要把赵显吩咐下来的事情完成就是了,唯独这位默默注视了赵显七八年时间的淮安侯,意识到了赵显温和笑容下的雄雄野心。
从五年前江北之战之后,齐楚两国最起码十多年内都不敢再对启国放肆,按理说肃王殿下应该可以放松警惕,好生歇息一番,放到一般的君王身上,这个时候甚至都会变得好大喜功起来,可是赵显不一样,在江北大败北齐之后,赵显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忙碌,有时候还会一头扎进军器监里,好几天不见出来。
这时候王霜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师弟”的磅礴野心,他想做的远不止是让启国有自保之力,他是想让原本不起眼的启国并吞天下!
对于王霜的疑问,赵显并没有正面回答,毕竟从前的启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在没有实现之前,无论说出什么雄心壮志,最终都有可能成为笑柄,因此赵显只是微微一笑:“师兄为什么这么问?”
王霜亦步亦趋的跟在赵显身后,淡然道:“王爷七年前定下的西陲格局,末将曾经仔细研究过,七年前王爷神来之笔,一个西陈就把我大启西陲卫护的滴水不漏,可正因为如此,西陈对于我大启来说就极为重要,这西陈国主,自然也就不能够出事,王爷方才说的话,分明是有想杀这位西陈国主的心思……”
“如果王爷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除非是……”
说到这里,王霜抬眼看向赵显,微微吸了一口气:“除非是我大启西陲最大的威胁楚国…没了!”
这话是大实话,只要西楚存在一日,赵显就不会轻易对西陈动手,毕竟有这么一个藩屏在西陲,赵显就能在西陲省去很多心思,但是有利有弊,时间愈长项少阳的羽翼就会愈发丰满,赵显想要收拾他的难度也就会越来越大,甚至会会成为启国的祸患之一,所以对于处理西陈的火候,赵显需要仔细拿捏。
“这西陈,没有师兄说的这么夸张。”
赵显淡然一笑:“西陈固然重要,可说到底咱们是需要项云深遗留下来的那一支精锐的玄甲军,至于西陈国主是谁,其实是没有什么要紧的。”
西陈对于如今的西陲来说,自然是极为要紧,毕竟北齐在淮北蠢蠢欲动,一旦江淮战事再起,赵显就没有太多精力放在西陲了,可西陈重要不代表项少阳重要,如果项少阳不听话,以赵显现在的能力,大可以让西陈换一个国主。
听了赵显的话之后,王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问道:“王爷就没有……并吞天下的心思?”
“废话,这心思谁没有?”
赵显伸手打了个哈欠,高声道:“三国并立百余年了,百余年里哪一个国家没有过并吞天下的心思?只不过大多是有心无力而已。”
王霜低头道:“可王爷现在有力了。”
赵显诧异的看了自己的师兄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北齐又何尝没有并吞天下之力?天下间的形式错综复杂,不是有一些力气就能够做到的,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机会,眼下我大启的机会还没有到,师兄你太心急了。”
王霜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赵显躬身抱拳:“末将眼拙,看不到那未来的局势,不过末将也不必想那么多,王爷需要末将出力气的时候,末将只管带人杀人就是了。”
听了王霜的话,赵显心中也颇开心,连忙呵呵笑道:“师兄放心,以后如果有什么大功劳,本王是不会忘记师兄的。”
说到这里,赵显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以后师兄如果能够平灭一国,本王便做主,给师兄封一个世袭罔替的异姓王,让王家在临安城里,与赵家一起与国同休!”
王霜身子低的更低,声音中略微有一些喜意。
“末将……多谢王爷栽培!”
启国封爵,向来限制极多,不然也不会开国百余年,临安城里只有三座军侯府,就算是到了隆武朝,也不过至于异姓王这种,就更是闻所未闻,赵显能够说出这段话,代表他已经对王霜极为信任。
王霜
第四十一章 赵家妇
简单跟王霜聊了几句之后,赵显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此时已经是天明时分,一宿没睡的赵显整个人都觉得困乏无比,不过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因为赵显还要给项樱回信。
项樱派赵元送回来的这封信,不止是告诉赵显郢都城的情况,更是在询问赵显她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对此赵显的态度很明显,西陈暂时是不能动的,道歉配合西楚拿回凉州的事情却不是不可以谈,毕竟西楚跟启国的仇恨或可化解,但是赵显跟那位北齐宣武帝之间的仇怨,这一辈子或许都洗不干净了。
五年以来,宣武帝姜无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回江淮,近来淮河以南的齐军也越发躁动,能在这个时候给北齐一些麻烦,赵显自然是乐意之至。
答应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帮忙也不能白帮忙,项家想要赵显出手,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西陈那边已经被赵显拒绝,那么项家就要再拿出一些别的东西,以示诚意。
给出了自己的态度之后,赵显也就没有去要求什么细节,该向项家要什么东西,赵显给项樱的回信里,用了四个字“你看着办”,把这件事情全权交托给了项樱处置。
这就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信任度了,赵显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无论项樱在郢都谈成什么条件,他赵显都会认下来,哪怕项樱要他无条件帮助西楚反攻凉州,赵显也不会有什么二话。
回信写完之后,赵显重新交在了赵元手里,让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尽快赶回郢都城,写完这封信之后,已经接近两天没有睡觉的消息终于坚持不住,爬上床铺沉沉睡去。
而赵元则是立刻从夔州城出发,一路进了西楚国境,飞快的朝着郢都城方向奔驰。
夔州城距离郢都城的路程已经不算太远,再加上赵元又是快马加鞭,一路上换马而行,因此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赵元就已经再次赶回了郢都城下,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郢都城里的大公主府。
在郢都的公主府里,赵元见到了外府的大统领赵慨,不过赵元乃是内府的统领,跟赵慨并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因此他并没有如何恭敬,只是淡淡的报了抱拳:“卑职赵元,见过大统领。”
对于赵元这种宗卫府内府的老统领来说,赵慷赵慨兄弟这种,权势虽重,但是也就是两个暴发户而已,毕竟在赵显发迹之前,那个一度最嚣张的外府大统领赵慷,当年也就是临安甲字卫的一个普通副统领而已,而且赵慷当初那个副统领的位置,还是在他江宁一战保护赵显有功之后才被拔擢起来的。
瞧不起归瞧不起,表面上的礼数宗室要有的,赵慨毕竟是赵显身边的近人,现如今临安城里,没有几个人敢主动招惹他们。
赵慨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脸色郑重起来,对着赵元问道:“你从夔州来的?”
赵元点头。
“那王爷他怎么说?”
赵慨西去郢都的时候,正在路上跟东归的赵元碰了个面,此时赵慨到郢都城已经有三四天的功夫了,这三四天时间里,他已经尽力在搜罗郢都的消息,然后就是在等赵元回到郢都,等赵显的下一步指令。
面对赵慨的文化,赵元不慌不忙的低头回应道:“大统领,王爷只是让卑职给王妃娘娘带回了回信,并没有让卑职给您带什么口信。”
赵慨脸色微变,想起了临别前赵显所说的话,立刻对着赵元报了抱拳:“赵统领,王爷命令本统领搜罗一些郢都消息之后,就立刻返回夔州告知于他,现如今郢都的消息已经搜罗了不少,王爷又没有什么别的命令,那本统领便先行回夔州去了。”
已经不惑之年的赵元脸色恭谨的点头道:“大统领请便。”
“卫护王妃娘娘的事情,就要拜托给赵统领了!”
“大统领放心。”
赵元狠狠的拍了拍胸脯:“除非我们这些人尽数死绝,不然没有人能够伤到王妃娘娘跟小郡主一星半点。”
如今的赵显,乃是临安赵家的家主,也因为如此,他在这些赵家人的心目中地位极高,像赵元这种上了年纪的宗卫府赵姓统领,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一些赵家的血脉,所以对于赵显的命令,还有肃王府的王妃郡主,这些人都很是上心。
“既如此,本统领便去了,时间紧急,本统领就不去见王妃娘娘了,赵统领代我去跟王妃辞行吧。”
“卑职遵命。”
赵慨的动作很快,只是简单跟赵元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二话不说带着属下人离开了公主府,飞速朝着夔州城方向返回。
而赵元则是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迈步走到公主府的后院,对着守门的小青低头抱拳:“小青姑娘,卑职奉王爷之命,来给王妃娘娘送信了。”
这个时候,项樱正在自己房间里带孩子,听到外面的声音之后,这位肃王妃立刻正色起来,把女儿丢给一旁的侍女照看,亲自迎了出去。
“卑职赵元,拜见王妃娘娘。”
赵元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看起来极为恭敬。
项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轻声道:“这个当口,赵统领就不必多礼了,快把王爷的回信给我。”
赵元从怀里取出赵显写的书信,双手捧在手里,略做犹豫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王妃娘娘,方才赵慨大统领让卑职跟您辞行,他这会儿已经回夔州城复命去了。”
此时项樱正在翻看赵显的书信,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如果此时临安城宗卫府的内外两府没有合一,赵元就绝不会帮着赵慨说这么一句话,要给赵慨在王妃面前留下一个不辞而别的坏印象,要知道这位王妃娘娘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花瓶,乃是整个肃王府集团,乃至整个大启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如果给项樱留下什么坏印象,那赵慨这个外府大统领的位置,或者说整个宗卫府外府的地位,都将大受影响。
不过现在宗卫府内外两府都合在一处,统归大统领赵炳节制,所以赵元也就没有耍这些小手段,一五一十的很项樱说清楚了。
过了片刻之后,项樱看完了赵显的书信,低头看向赵元,轻声道:“除却信上这些,王爷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赵元垂手而立,低声道:“回王妃,王爷他还吩咐卑职,万事以王妃您还有小郡主的安全为重,务必要保护您和小郡主安然离开郢都城……”
项樱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赵统领这一路疲累,就先下去歇息吧…”
“是。”
等到赵元离开之后,已为赵家妇近八年时间的项樱,手里拿着赵显的书信,目光却看向了郢都的皇宫,神色复杂。
第四十二章 史诗级谈话
收到了赵显的书信之后,项樱也就有了底气,她本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女子,甚至有些“女强人”的味道,这种性格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吃香,像高雅儿那种相夫教子的恬淡性子才是为人称颂的好女子,所幸项樱遇到了赵显,赵显不仅十分信任她,而且很是尊重她的想法。
就拿现在郢都的局势来说,如果换一个人坐在赵显的位置上,最多是让项樱尽快回
临安,不可能把这种国事交托在一个“妇道人家”手里,尤其是这个妇道人家还是“敌国”的公主,就是因为赵显跟项樱相知相敬,所以他才会把这种国事谈判,全权托付给项樱。
赵显能跟项樱相遇,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福分,同样,项樱能嫁给赵显,也是这位西楚大公主的运气。
当下,她并没有急着进宫去见项云都,而是回到自己房间里,从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一副略显粗糙的九州地理图,铺在桌子上面,然后就这烛火,望着九州地理图愣愣出神。
她需要仔细考量考量当今的天下局势。
从赵显掌权这六年多以来,项樱一直就是肃王府的二号人物,不止是肃王府的书房她可以随便进出,就是赵显的那块玉牌,平日里也是放在项樱那里,而且宗卫府内外两府的情报,项樱都可以随时调阅,如果是在肃王府集团里分出一个阶层,那么项樱跟赵显其实是同一阶的。
所有赵显能看到的情报,消息,文书,奏章等等,项樱都能够看到。
而且这个出身西楚皇室的大公主,对于政事格局天生敏感,许多事情她看的往往比赵显还要深邃一些。
当初赵显发兵收回江淮,靠的是初问世的肃武炮一鸣惊人,如今肃武炮已经出世五年有余,当初的几场江北之战已经被北齐来回分析了一个透彻,肃武炮的缺点他们也大概明白了,如果江北再起争端,当初无往而不利的肃武炮,必然不会再有五年前那种毁天灭地的奇效了。
这就跟江宁城下的雷震子一样,都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那个按捺了整整五年的北齐宣武皇帝,此时已经渐渐按捺不住,五年多的时间,当初北齐在江北亏损的元气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损失的兵马大多重新征募训练齐整,只等宣武皇帝一声令下,就会越过淮河重回江北。
在这种情况下,项云都提出的“合作”对启国其实是非常有利的,一旦西楚对凉州用兵,北齐积攒了五年的力量就不得不分散许多去凉州守土,到时候启国只需要在淮河边上略做骚扰,就可以再次虚耗掉北齐的元气,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对江北下手。
如果肃王府再果决一些,甚至可以直接派兵越过淮河,与西楚一起进攻北齐,这样北齐两线作战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有什么胜面,甚至会被一战打残。
不过这其中牵涉到了三国三姓之间的勾心斗角,要知道启国不止与北齐有仇,跟西楚的仇怨也是不轻,两国能不能放下间隙,还是未知之数,因此项樱这一场跟项云都的谈判就至关重要了。
也就是说,这一场父女间的谈判,未必能影响到南启的兴衰,却很有可能影响到整个西楚以及北齐的兴亡,甚至直接改变当今天下的格局。
这一夜,项樱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把目光从自己面前的这张粗略的九州地理图上收了回来,躺在床榻上略微休息了一两个时辰,然后她便稍稍梳妆打扮的一番,便准备动身进宫了。
临行之前,她把小郡主赵留在了公主府里,交给小青她们照抚,自己只带着赵元等几个青衣卫,坐上了一直停在公主府门口的那辆通体玄黑的皇城御辇。
西楚尚黑,这辆御辇乃是天元帝项云都的座驾,不过从项樱回到公主府之后,这辆御辇便被项云都停在的公主府门口,意思项樱可以随时进宫里见他。
项樱的公主府虽然没有临近皇城,但是也只是隔了一两个街坊,再加上御辇自然无人敢挡,一直皇城门口都畅通无阻,御辇直接无视宫门,朝着皇城后宫行进。
等到项樱迈下御辇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天元皇帝项云都的寝宫门口。
此时,大太监毕甲已经在辇驾之下等待许久,见项樱下车之后,这位大太监毕恭毕敬的弯下身子:“殿下,陛下已经等候您许久了。”
此时距离项樱第一次进宫,已经过去了五六天的时间,这五六天的时间里,西楚朝堂依旧由大皇子项岐监国理政,而天元皇帝项云都,就静静的在自己的寝宫里,等待着自己大女儿的到来。
项樱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高大的宫殿,深呼吸了几口气。
她从前在郢都做大公主的时候,在这座寝宫面前,就连抬头都不敢,可七八年之后的如今,她已经可以跟自己的父皇坐在同一个高度,俯瞰这座寝宫了。
听到毕甲的话之后,项樱轻轻点了点头,淡然道:“大公公带路吧。”
毕甲点了点头,双手拢进衣袖里,带着项樱朝着这座寝宫深处走去。
在寝宫的深处,项樱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皇,尽管两个人在政治地位上已经对等,但是项樱并没有失了礼数,而是有模有样的给项云都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恭敬:“女儿见过父皇。”
项云都皱了皱眉头,亲自起身把项樱扶了起来,微笑道:“我儿太拘于礼数了,你如今已为人妇,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行大礼了。”
项樱顺势起身,在项云都的指引下,在一张矮桌旁边坐下,父女俩分座左右。
两个人坐定之后,项云都亲手给项樱倒了杯茶水,然后轻笑道:“听说这几天,你跟赵七互通了一封书信,对于朕的提议,赵七是个什么态度?”
项樱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抬头直视自己的父亲,微微摇头:“父皇恕罪,七郎来信说了,启国如今还在消化江北,无力出兵协助大楚伐齐,不过听说楚国这几年挺不景气,七郎他可以无偿赠送父皇一些物资,助父皇大破凉州。”
父女俩第一轮的谈话,都在互相试探,项云都想知道赵显的态度,而项樱则是一本正经的拒绝了当初项云都的提议,仿佛把这件事一棍子打死了。
一旁负责记录项云都言行的起居郎,把父女俩的谈话,一字不漏的记在了自己手里的书册上。
因为这一场谈话无论结果如何,将来都必然会载入史册,因为这场谈话的内容,将会轻而易举的影响三个国家的命运
甚至是未来十年天下间局势的走向。
第四十三章 当年那一杯毒酒
以现在江北的局势来看,北边的启国蠢蠢欲动,齐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淮河来,在这种情况下,启国还是非常需要西楚这么一个打手盟友的,而西楚的皇帝项云都,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有了跟启国罢手言和,共同抵抗北齐的心思,可现在他费了千辛万苦,准备跟南启商量具体细节的时候,自家的大女儿来了一句……不行?
如果说是七年前赵显没有祸害西楚,此时的西楚的确是除了缺钱啥也不缺,但是七年前赵显不止是把西陈从西楚当中割裂了出去,更是一口气坑死了大将军韩当麾下的接近十万楚军!
因为这个关系,西楚那位被人称颂了一辈子“韩无敌”的大将军韩当,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终于在前两年抱病在床郁郁而终,要知道这位大将军韩当今年才不到五十岁,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这种情况下,西楚就不仅是“缺钱”那么简单了,他们需要的是大规模训练有素的兵马,加上银钱。
更为致命的是,因为七年前赵显在西楚留下来的祸根,导致现在的楚军没有补给马匹,整体的战斗力相较于七年前是要差上不少的,也就是说如今的西楚,是没有本事独立收回凉州的。
否则的话,凭着项云都的性子,他但凡有哪怕一丁点的办法,也不会对赵显低这个头。
可是,这个明显双赢的局面,却被他自己的大女儿无情拒绝了。
“为何?”
项云都面无表情,但是明显已经震怒:“南启占了江淮五年,姜家的那个后生对赵家恨得咬牙切齿,五年以来恨不能生吃了赵显,这段时间淮河边上的齐人动静也越发频繁,只要南启和我大启合作,江淮危机便自然而然消解,这种两利的局面,朕想不通赵七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已经惹恼了北齐,如今还这般触怒朕,难不成想让朕联通北齐一起,绝了赵家宗嗣吗?”
项樱闻言只是淡然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父皇说的不错,现下的局面的确跟合则两利的局面,可是如果分开,吃亏的只是楚国,咱们启国没有什么损失,姜家在淮河边上叫嚣的厉害不假,可他们如果有足够的把握,早就张牙舞爪的冲过淮河了,又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淮河边上扮鬼脸吓人?”
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现在北齐在淮河以北频繁动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把握在正面战场上打赢启军,五年前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诚如项樱所说,如今的北齐就是想用这种“扮鬼脸”的方式吓一吓启国,如果启国表现出畏惧,那么姜家八成才会真的打过淮河来。
“至于父皇您这里……”
说到这里,项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莞尔一笑:“恕女儿直言,您要是有办法越过西陈的防线,恐怕也不会想到跟咱们启国谈合作,而是直接兵发函谷关了。”
项云都的脸色骤然僵硬起来。
的确,他现在的所作所为,统统都是迫于无奈,相较于北齐来说,其实这位项家的皇帝更为憎恨赵显,但是很可惜,现在有一个一个并不强大但是足够恶心的西陈,横亘在西楚跟南启之间,以西楚目前的国力来看,他们根本不可能越过西陈去侵犯南启本国。
就算可以,等西楚踏过西陈尸体的时候,只在夔州城的南启西陲军,就可以把遍体鳞伤的西楚收拾了。
也就是说,从七年前赵显在西陲立下西陈之后,启国在西陲就已经处在了不败之地,而五年前赵显拿下江淮之后,南启在北边也处在了一个利好的位置,如今的南启,是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的。对于这一切,站在高处的项樱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她才敢这样跟天元帝讲条件。
合则两利,分则你伤,所以这一个合作,就变成了西楚单方面的“求人”,看明白这个关系,项樱就扼住了项家的命门,接下来就看项家能不能接受她的条件了。
在项樱说完方才的那番话之后,整个寝宫里瞬间变得沉默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项云都才抬眼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声音晦涩:“你好歹姓项……”
项樱低下头,毫不犹豫的轻声回应:“父皇,女儿现在姓赵了。”
这个时候嫁了人是要冠夫姓的,项樱虽然还是那个项樱,但是她正式的名字,应该是“赵项氏”才是。
六七年前那一杯毒酒,伤透了项樱的心,肃王府的小世子赵宋,至今还因为那一杯毒酒体弱多病,如果没有当年那一杯毒酒,项樱此时也不会这么为难自己的父亲。
须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项云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没有动弹,过了许久之后,他才颓然的摇了摇头:“说吧,赵七他想要什么?”
项樱仍旧低着头,但是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弧度。
项云都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如今的楚国,已经容不得项云都不低头了,六七年前吃了一个天大的亏,导致西楚丢了西陈的同时还丢了凉州,甚至朝局都一度到了崩溃边缘,这已经不仅仅是伤筋动骨的问题了,而是直接给人砍下了两根臂膀!六七年的时间里,西楚虽然恢复了不少,但是当年赵显给它留下来的伤口仍在,如果不能拿回丢掉的凉州,没了每年凉州大规模出产的战马,西楚将会一年比一年孱弱下去,最后很可能被现在这个不起眼的西陈生吞!
正因为这些,项樱才吃死了自己的老爹,必然会对自己低头。
当项云都问出这一句“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就代表这场谈判,西楚输的一败涂地。
项樱眯着眼睛看向项云都,然后低声道:“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女儿…便不客气了?”
说着,她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纸,递在了项云都面前,纸上用清秀的小楷写了三个条件。
项云都接过去,只是轻轻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种叫做暴怒的情绪,在一瞬间几乎吞噬了这位天元皇帝所有的理智。
他原本还算温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凶戾无比,看向项樱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这些……是你的意思,还是赵七的意思?”
项云都的声音都被气的发颤了。
对于项云都的凶状,项樱丝毫不惧,她只是抬起头,静静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皇可以理解为……”
“这是当年那一杯毒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