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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白狼公孙txt下载     白狼公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五章 泥沼

    积雪在山麓之间化去,光秃的树枝抽出新芽,阳光终于有了温度,一名女子青衫长裙,提着一柄长剑,身边跟着一匹瘦马,走过这片灿烂明媚的春色之中,原本圆润的脸颊有些消瘦,整个人比往昔清减了许多,临行前的茫然,到现在像一名游侠。

    她快过黄河,见到了儿时待过的东郡,也见到了曾经坐拥四州之地的袁绍管辖的邺城,年关的时候,来到中山国,万家灯火相聚的时刻,她骑着那匹瘦马站在黑山脚下,望着覆盖白雪的山峦,想起那个拒绝自己的男人曾在这里呼啸山林。

    如今,一路走来,曹妤已经从那段时间的恼羞、愤慨、甚至说不清楚的悲伤情绪里走了出来,但也不想就这样回去,她看着田间开始春播的农人、道间穿行而过的商贩,这样的世界比只能一眼望到天的府邸精彩的多。

    沾着泥泞的步鞋走过村间小道,剑柄上的皮缰随着走动在裙摆前一摇一晃,曹妤随意的迈着步子四下看着春色,饿了就吃一口在不久前路过的集市买的干粮,吃不完的,又喂给身旁的瘦马。

    不久,一人一马进了前方的村子,敲了几户人家的房门,都没有人打开,想来是去田里忙活了,这个年月里,春播的时候,几户都是一家大小都要做事的,曹妤也没有多想,从村道过去时,看到前面有两间茅草房的农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篱笆下,颤颤巍巍的拿着木勺给地里的菜蔬浇水。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何处?”曹妤系好缰绳,走过去帮那老妇人浇水,随后舀了一勺就要喝。

    那老媪眼睛浑浊,伸手将木勺挡下,“这里是葛城地界……口渴啦,这水脏!你等等。”她颤颤巍巍的转身走去屋里,重新舀了一勺水出来,递过去,看着女子喝水的样子,她嚅了嚅嘴笑起来,牙齿也没剩几颗了,“姑娘…..你这是要往南走吗?”

    “往北。”曹妤大口喝完,指了指北面。

    “那你去不得…..快朝南回去吧。”那老媪有些焦急的推了她两把,“你还年轻,别把命…..丢了,快走啊,要打仗了。”

    不久,那老妇人的儿子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见到陌生女子,脸唰的一下红了,老实巴交的说不出来,最后被老媪打了一勺子,这才说了外面的情况,北面军队已经有了南下的动作,很快就要朝这边压过来了。

    一日前,驻守易县的白狼骑、黑山骑两部开始南下,对沿途属冀州管辖的城池、乡镇展开攻势,但也并未真正攻城,只要没有出城作战的郡兵,都不予理会的继续朝南推进,消息传出后,沿途各个村子都被忽然而来的战争惊动,不少人开始举家南下,趁未开战前逃离这片土地。

    从袁绍覆灭后的许多年里,只有南面荆州、江东甚至徐州传出战事,但在冀州这边,人们偶尔只是从走南闯北的商人口中知道一些那边的事,也渐渐适应了没有战乱的岁月,良田重新耕种,人们重新回到生养的故乡,继续如同他们上一辈人一样繁衍生息。

    然而战争突然迫近了,在这春播的季节里,舍不得离开的汉子坐在田埂上嚎啕大哭,他的妻子呆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看着刚刚种下的庄稼,还不懂事的幼童光着脚丫在冰凉的泥土上蹦蹦跳跳,偶尔望去道路间过去的长龙,人声喧哗吵闹。

    富户驱赶着驽马驾驭的马车,里面装着值钱的东西,让妻儿死死抓着车厢跟在后面推动,艰难的挤过人群。衣衫褴褛的破落户,瘦弱的身板在涌动的人堆四处乱撞,老人拄着拐杖耐不住牵途,摔倒在地上,孩童在母亲的怀里无助的看着熙熙攘攘挤满视线的人海,吓得惊哭出来…….

    风声鹤唳。

    没有坚固的城墙,和父亲躲避风雨的后背,曹妤终于看到了这世道另外的一面,涌动的人海让她感受到了来自北面兵锋将至的肃杀,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被人潮携裹着朝南而去,在她离开不久之后,战争陡然打响。

    二月二十,白狼、黑山两部骑兵突袭中山国,沿途的葛城、县、阳城陷落。

    如今天下,论兵锋之盛的自然是北地都督公孙止,从北向南,由东向西,几乎都是百战百胜,而南面的中原曹操,相比更南的刘备、孙权等人,将士算得上精锐,有着高产的土地和大量的人口,然而正因为如此,拦住了北地铁蹄南下的去路。

    三月初七,继北地两部骑兵南下后,坐镇中山的于禁召集一万兵马构筑防线,然而对面的赵云、阎柔两部并未攻城,转道向东,迅速直插安熹、蠡吾两地,紧随其后的幽州劲步、郭汜的西凉步卒将中山国封锁,望城墙射入劝降信。

    “交战之下,焉有完人!于禁,率军投降吧”

    城墙上,于禁望着泱泱而来的人海,拔出腰间长刀,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后口中暴喝:“于禁顶天立地,何言一死,尔等不怕死就来啊”

    东路的狼群前仆后继的从北方杀了过来,迈过易县后一路摧枯拉朽,纵然中山国有于禁防御,但更多的骑兵直接绕过了坚城,不过多的停留,同月十五这天,增援中山的李典,迅速将其击溃,赵云差点阵斩对方,溃兵逃散后,融入逃难的百姓队伍之中,引起更打的混乱。

    五月,黄河北面冀州燃起战火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跨过了涛涛河水,穿过了兖州,最后进入豫州许昌,不久之后,曹操立即点齐兵马迅速北上,沿途召集驻守陈留的夏侯渊、曹纯两万兵马一千虎豹骑,东郡的乐进一万五千人,赶去巨鹿郡和徐晃、李典等将汇合。

    不久之后,公孙止出太行山,从五阮关过易水,进入冀州。他看到了城头上死守的于禁,招来身边一个人。

    “子,去劝降他吧。”

第七百一十六章 夕阳下的人

    西云橘红将要落下,残留余烟的城头上方,于禁脸上熏黑染有血垢,提着缺口的刀压着墙垛,视野对面的兵锋在金鸣之中正缓缓后撤,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将一具中箭的尸体抱了起来,那是一名替他挡箭的士卒,年龄才二十,成亲三年,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

    “今日他们攻城没有出全力,晚上小心偷城!”

    朝传令兵吩咐了一句,他将那死去的士卒交给麾下亲兵:“好好安葬,家人给一些补偿。”说完,拖着破烂的披风巡视这段交战的城墙,今日攻城的依旧是辽东的兵马,幽州田豫的士兵、郭汜的西凉兵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将这座毋极城围住,大抵还是打算让他投降。

    “将军,如今毋极已为孤城,北地骑兵将我们后方完全切断了,下面士兵人心惶惶,这仗没法打了。”

    副将朱灵一身血污,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之前他一直单独领军,因为言语上暗地中伤过曹操,所以被其夺了兵权,只得做于禁副将继续留任,北地兵锋南下后,便是随军开拔入驻毋极县。

    于禁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外面延绵展开的北地军营,大战之时,他特意让人注意了眼前这位朱灵,以免出现接战投敌的事情,好在连续数日对方都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眼下,他语气稍缓:“主公此时应该已到了冀州,不管公孙止意欲何为,城是我于禁守的,要么战死,要么完好无缺的交回主公手里,投降之事免谈!”

    “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中山国如今只剩这毋极没有陷落,我们后方到底是什么情景,打没打仗,主公来没来,所有人都不知道”朱灵语气也急了。

    “那就更不能退!”

    陡然暴喝的声音打断了对方话语,夕阳之中,于禁抬起环首刀指着城外的原野,眼眶布满血丝,嘶吼:“公孙止野蛮凶性,赫赫之兵又如何,他没有足够多的粮秣支撑,打不了多久!三五年,他北地必跨!守住这里,于禁只能做曹家的鬼,做不了公孙家的将!!!”

    “你这是让咱们所有人都跟着你去死”

    “朱灵!你要怕,现在就跳下城墙,城门绝对不会给你开!”

    俩人争吵之时,一名墙垛后的士兵大喊:“于将军!快看城外,有一人骑马朝这边过来,好像是想要进城。”

    于禁一把撇开朱灵,大步走了过去,视野望去,一名骑士全身着铠,拖着长长的红披风,看模样似乎是一名北地将领。他眯起眼睛,伸手一张:“拿弓来!但凡来劝降,一律射死,不得靠近城墙半步!”

    说着,接过亲兵递来的弓,抬起手臂朝越来越接近城门的骑士瞄准了过去,就在弓弦紧绷射出的一瞬,那骑士勒马停下,当着城墙上所有人士兵的面取下了铁盔,露出黝黑的脸庞,相貌浓眉长眼,下颔短须,看去颇为英武,他望着城头挽弓的于禁,笑了起来:“于将军不认识我了?当年在军中,昂经常向将军讨教排兵之道。”

    “大公子”这第一声却是朱灵先发出的。随后,旁边挽弓的手臂也陡然放了下来,哐当一声,弓箭掉在地砖上,于禁瞪大眼睛,整个身子几乎都往外面探,喉结滚动,就是难以发出声音来。

    片刻之后,他大吼出来:“开城门,放大公子进来!”

    毋极城中出现短暂的混乱,士兵一个个探头张望那名骑马缓缓步入城中的身影,交头接耳的声音在城上络绎不绝的传开,甚至传去其他墙段,让许多士兵以及军中将校感到惊愕、发呆,一部分曹军老人兴奋的哈哈大笑起来。

    于禁快步跑下墙段,朱灵等一批将领也跟在后面,他们心里终究是复杂的,大公子曹昂为人刚烈、宽厚、待人友善,很小的时候就在军中出行,哪怕稍晚加入曹军的于禁也有过许多次的交集,接触的每一次都非常融洽,若是不出意外,这位大公子将会继承整个曹家,甚至不会有人反对。然则,宛城一役,昂公子身死的消息传来,让于禁也在那段时间感受到一些哀伤。

    虽然之后丕公子成为嫡长子,为人也聪慧,但于禁总觉他心胸有些狭隘,不如昂公子待人和睦大气,而最重要的是,丕公子对于军事一道并不擅长,可事实已是如此,不管是他还是其余将领也只能接受了。

    然而

    于禁跑下石阶,来到城门口,看着沉重的门扇一点点打开单人通行的缝隙,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裂开的缝隙渐渐扩大,城门前人的声音都降低到极致,单人独马的身影从外面进来,身材壮硕,罩一件红披风,颔下已蓄起了胡须,虽然皮肤黑了不少,但整个人给他一种宝剑在鞘的沉稳。

    死去的人回来了。

    “大公子……”于禁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于将军,许多年没见了。”

    曹昂翻身下马,朝他走了过去。

    所有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下面的身影上,夕阳西下,俩人不久后走上城头,聊起了一些过往,也谈到眼下的局势,染红的西云翻卷滚动,这座城中,乃至中原许许多多的生命可能在这一刻改变……

    *********

    夕阳照拂大地,橘红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夏季干燥的尘土在无数逃难的脚步中弥漫升起,五月的温度渐渐燥热起来。曹妤灰头土脸的在人群中蹒跚南下,饥饿让她身子变得更加消瘦,原本之前的一股英气荡然无存,跟随身边的那匹瘦马在上个月被人一群难民杀死分食,就连手中的那柄长剑都差点被人抢去。

    兵灾落在冀州北部所有人头上,城中的人尚还好一些,城外的平民只能聚集起来,结队南下避难,乌泱泱的人海,夹杂在中间的曹妤只能感受到周围全是难民,再远一点都看不到,只有人们茫然无助的表情,和饿的发慌眼神,不时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偶尔还能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也只能捂着耳朵不敢去听,也没有多少力气去管。

    如今南下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了哪里,有时遇上一座村镇,有富户搭起粥棚接济,曹妤不顾形象的冲上去,用脏兮兮的手捧了一碗,大口大口的吃完,旁边不远还有那富人家中的奴仆卖力的吆喝:“兵灾大难,逃又能逃哪里去,与其饿死在路上,不如卖身主家,也能混口温饱,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等兵灾一过,就放你们回去家乡…….”

    曹妤蹲在路边看到一个汉子将妻儿带了过去,推给了那坐在棚中的管事,然后迅速的去拿摆放一旁的粮饼,因为多拿了两个,被几个长相凶戾的家丁劈头盖脸的打上一顿,他妻儿麻木的看着他,不久,就被人拉上一辆没顶的辕车,与其他女子、壮丁一起拉走,周围还有多数人独自,或带着家眷将加入这一幕里,战乱的年代,并不算稀罕。

    天要快黑尽的时候,延延绵绵的队伍还在前行,一些走累了三五成群在路边,或霸占附近树林休息,提防野兽和后方溃败下来的逃兵。曹妤不敢歇息,就在不久前,她知道前面快要到阜城,慌慌张张的就要进去,然而被守城的士兵挡了下来。

    “我是你们丞相的女儿,我叫曹妤!放我进去啊”她挥手去推对方,终究不如男子力气大,被狠狠摔了回去,狼狈的爬起来时,就听那士兵的声音在说:“丞相的女儿不在府中待着,会像你这般模样混在难民里?太守已置下了粥棚,你可以去那边吃上几顿,休息几晚,但城里就别想进去。”

    残阳如血。

    曹妤重新走回延绵的难民里,哭声、惨叫又回到耳边,将她惊醒过来,不久,摇晃的视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虚弱的趴在路边,几缕苍白在晚风里轻抚,过去时,那位曾给她水喝的老妇人已经一动不动了,那位木讷的儿子少了一条腿,鲜血染红大片土壤,就趟在不远早已没了呼吸。

    她跪了下来,将那老妇人翻过来,枕在膝上,干枯的眼皮虚弱的睁开看到曹妤时,已经没牙的嘴皮嚅了嚅,似乎想朝她笑,颤颤巍巍的手在身上移动,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塞到女子手中。

    “到了南边……会好起来….的姑娘…..别怕…..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老妇人拍拍她手背,声音断断续续起来:“.….好几次…..都没死…..就是大儿子……死了…..老伴儿饿死了……就我没死…….现在…..我走不动了……你要走好…..”

    “.…..要活着。”

    最后一点声音断了,曹妤捂着嘴,嘶哑的哭出来。

    嘈杂、混乱的队伍还在继续前行,偶尔有人投来目光,随后又转开变得冷漠。原本安稳平和的冀州转眼就变了,俨然与从前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不久,人潮涌动起来,有声音呐喊:“曹丞相的兵马北上了!”

    曹妤捏着那半块干粮抬起头来时,更多的讯息从人的口中呐喊传向这边,“北地都督的大军也朝这边压来!”

    “乡亲们快跑啊,这里要打仗了!”

    “.…..往哪里走啊!”

    “他们还要不要人活了……”

    “忍一忍,打完这场仗,以后冀州就太平了,不会有仗打了。”

    …..

    无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无数人在一刻停下了脚步不知继续南下,还是原路返回,天光暗下来了,只是混乱的队伍中,不见了曹妤的身影,她提着长剑朝可能是战场的方向奔跑过去。

    宜人的夕阳也在此刻落下。

第七百一十七章 血泣(上)

    “大公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北地军中?”

    城头的火把在晚风里摇曳,并肩行走的二人走入火把光芒停了下来,于禁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身旁的大公子曹昂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于禁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的盯着昏黄中曹昂的侧脸,语气加重:“那大公子就是来劝降末将的?”

    “于将军觉得城外是什么模样?”曹昂没有看他,望着篝火延绵的军营轻声说了一句,随后转过头来:“我从太行山一路下来,见到的是百姓流离失所,举家南下迁离故乡,春播季节错过了,秋天没有收获,将会有多少饥民,将军知道吗?”

    “末将如何不知!但这一切谁造成的?公孙止若不挥军南下,百姓如何会流离失所?”于禁猛的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大公子身处北地多年,却从未回过中原,难道也心向那公孙止?”

    一连几个问题让曹昂心里沉甸甸的,其中的复杂难以开口。

    他低下声音:“昂并非心向谁,都督西征归来后,再回头看看南面不断的打仗,我心里为这天下百姓,也为我曹家出生入死的将士感到不值,他们没有在开疆扩土的荣誉死去,也没有为保护家国死去,却是死在同胞身上,是难言的憋屈。”

    “.…..很多人一辈子的眼界出不了一州一郡,高一点的心怀天下,可这天下并非只有我大汉这点土地,翻过那高山、沙漠,有着无数的国家和民族,为什么要让我大汉儿郎,一个个这样自相残杀下去?”

    火把照在于禁脸上,沉默片刻,他说道:“大公子所言,末将多少也有体会,可天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去过西方,不是所有人都看到过那边的情景,这里……还是要打仗,公孙止南下,造成万千百姓受苦受难,他想当王,他想拿下中原,这就是狼子野心的凸显,公子身为主公长子,却是说出这番话,实有些不该。”

    “于将军还不明白。”曹昂抬起头看向夜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北地并非你们所想到的只是难以抵挡的兵锋,还有许多东西你们没见到过,仅仅潘凤一支凤翔军,就能虐这座城十遍不止,赵子龙的白狼骑,阎柔的黑山骑,都能在冰天雪地里作战,我们能吗?中原可以断了粮食,北地也可以断了牛筋战马,到时候都督的兵马可以以战养战,而我们没有弓箭战马,拿什么和他们打?拼人,他手中还有十七万百战之士,来自西方、草原不同的民族,换着花样就能把我们拖的精疲力竭。”

    风拂过城头,披风翻卷。曹昂低下头看向沉默下来唉的于禁,再次开口。

    “.….于将军,你是我父亲的大将,统兵有方,更不应该折损在这里,昂也知你心中忠义,更不想你和你身后的将士和都督的精锐对阵,然后……全部葬送在这座城里,那样没有任何意义,这天下若能尽快一统,天下多少黎民百姓得以安生?”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拱起手:“还请于将军给自己,给你身后的将士一条活路,也给汉朝多保留一份元气,无论将来如何,功劳簿上都会有将军一份功劳。”

    于禁虽是武人,但同样也是心思敏捷之辈,当今天下,论兵威谁强,自然是北地那位白狼王公孙止,论士兵人数同样也是极其庞大,若是再有足够的粮秣,或者拿到冀州这座富饶的土地,那将真的具备了平推天下的姿态。眼下曹昂的话落下来,让他感到双肩都是沉重的,仿佛能在这一刻看到中原曹家危亡的时刻。

    他望着城外幽州、辽东的军营,从沉默中发出艰难的低沉:“……大公子你为何要回来啊!”

    “那于将军知道昂是如何从宛城中活下来的吗?”曹昂的声音低沉,他视线转去前面城墙,士兵在他视线中巡逻而过,副将朱灵也在不远望过来,片刻后,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些昂就不细说了,但我回来…..只为曹家不会倒,忠臣良将不会就此消弭!”

    曹昂再次拱起手:“于将军好好考虑清楚,昂就先走一步。”声音平缓而坚定,转过身大步朝城下过去,朱灵连忙追上去时,那边的于禁抬起头,张开了嘴,然后闭上咬紧牙关,快步追上两步,重重拱起手来,单膝跪下:“末将于禁愿为大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为我汉人!”走下石阶的身影转过脸来,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

    ************

    就在俩人城头碰面的第二日,围城的辽东军、幽州军撤走,整整十万兵马正式朝南推进,沿途大大小小的城池、乡镇不敢抵抗,基本已屈服这样的兵锋之下,同样也意味着北方的公孙止做出了正式的征讨。

    南面,曹军汹涌聚集了巨大的军势,汹涌的蜿蜒在北上的道路间,奔驰的快马、斥候首尾不断的来回传递情报,或驱散挡路的难民,自公孙止东路兵马南下后,显露出来的兵锋,也确确实实给曹操带来很大的压力,途中每日传来城池陷落的讯息,让他头疼难忍,多年的头风,也愈发严重,目前来说,还撑得住而已。

    “这次是真的要和公孙兵戎相见了。”

    “.…..你们说,他与袁绍相比如何?”

    须发斑白的老人骑在战马上,身边如夏侯渊、曹纯、曹洪、夏侯等宗族大将不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也没人答的上来。曾几何时,他们并肩战斗过,一起打过徐州吕布、杀过袁绍二十万大军,一起踏上西征…..

    “操也不想啊,可世事无常。”

    他自言自语的低吟一声,望着这片灿烂的天空,没有人知道这场大战,谁胜谁败,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但不管如何,曹操辛苦大半辈子打下来的土地,又岂能轻易拱手送人,大战再起,终究还是要前仆后继的杀过去。

    哪怕是故人。

第七百一十八章 血泣(下)

    马蹄翻卷,弓弦惊响树林,隐隐约约看到一前一后两名斥候骑马狂奔,周围树木都在他们身后飞快的闪过,又是一声弦音在林间响起来,遮蔽阳光的树林轮廓之中,跑在后面的骑士栽下马来,战马也奔跑中悲鸣坠地。

    “快跑啊”中箭的曹军斥候捂着胸口发出最后的呐喊。

    大战的火焰尚未点燃,冀州的一隅里,曹军与北地的斥候已经先行发起了冲突,大战开始前,往往人们会忽略徘徊在战场之外的激烈残酷厮杀。距离这片冲突的林野,逃出升天的曹军斥候同样身负重伤,大腿、手臂一处箭伤、两处刀伤,鲜血还在不停的流,然后在一处原野坠马倒下。

    隐约间,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挣扎着捏紧刀柄想要坐起身。

    “你别动…..我不是北地士兵。”

    说话的是女声,那斥候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污,明媚的阳光之下,一名女子身形的轮廓朝他走了过来,“我这就给你包扎,挺住。”

    嘶啦

    裙摆被撕扯出布条,女子之前也并没有做过这种事,一只手使劲的按着对方伤口,另一面将布条给对方包扎。那斥候挣扎,想要坐起来,拉扯到伤口,暗红色的鲜血直从包扎的布帛里渗透,涌出来。

    女子眼泪滚出,拼命的帮他按住,带着哭腔喊了出声音:“你不要乱动啊…..没事的,血止住就不流了…..你别乱动,别坐起来。”

    “.….活不了了……”

    那斥候年龄不过十八,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上苍白的吓人,他颤抖的掏出一枚令牌递过去,声音虚弱到了极致,“……你口音许都的吧……帮我一个忙,把这个带上,替我传讯…….公孙止大…..大军已过武邑,前军抵达广……川…..”

    “我替你传话,你别说了,好好在这里躺着,很快就有人来救你。”曹妤看着他,不停的安慰。那斥候只是笑了一下,“你…..真好看…..”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子脸上,然后黯淡了下去,半举的手无力的坠在地上,生命的气息从他身上抽离了。

    女子看着一动不动的斥候哭了出来,片刻后,拿起那枚令牌,骑上死去的斥候马匹,擦了擦眼泪,一抖缰绳轻喝:“驾!”策马朝东面飞奔过去,下一刻,已越过了前面的山坡,林野、小河如长廊画轴般延伸去了她身后,不久,她听到了号角的声音,以及战鼓在远方擂响。

    呜呜呜呜

    密密麻麻的军阵在她视野之中蔓延排开,巨大的白色旗帜上面,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恶狼在风里扭动,变得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它的下方,是轰轰轰……的无数马蹄声在地上徐徐前行,与之相对的另一边,是同样整齐的黑色狼旗骑兵阵列,烟尘在翻腾前行的铁蹄下卷上天空,大片大片的左右延伸开去,将人的视野挤的满满当当。

    在更远的后方,曹妤在山上看到了数丈高,像箭塔一样的建筑已经在工匠手中迅速组装,立了起来,“那是什么…..能不能不要打啊…..”

    战鼓声持续传来。

    咚!咚!咚!

    整齐的鼓声在响起原野之上,拉动的数量辕车齐头并进,而他们前方浩浩荡荡的军阵前后左右蔓延开来,整齐的脚步溅起尘烟弥漫在一道道前行的人影之间,不时有传令骑兵穿行过去,高亢的喊话声一阵接着一阵,七万多人的行进散发出十几万兵马的威势,写有‘曹’字的大旗在风中招展,一辆四匹战马拉动的战车顶着华盖在左右虎豹骑拱卫下缓缓驶出。

    一身戎装的曹操拄剑站在上面,闭目养神。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面让他想起许多年前对阵旧友袁绍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手中不过五万人,对面是二十万,如今他手中有七万兵马,对面只有十万,但那十万之中,有多少是百战之士,心里很清楚,东西两个战场,少说也有七八万在这里面。真要打这一仗,就如当初那般,并没有多少把握,可不打,那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创下的基业,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主公,那边有人独骑到了两军之间。”许褚骑马靠近看向对面:“好像是公孙止那厮,要不要让夏侯将军过去,射他一箭。”

    曹操睁开眼睛,看到一身着黑色铠甲,白绒狼领的独骑在远方等他,便是轻声开口:“过去。”

    “主公不可,那公孙止狡诈无比,当心暗中使坏。”一名近侍连忙劝阻。

    “过去!”

    老人陡然怒喝,将倚天在拄的发出的一声脆响。“我曹操这辈子还没畏惧过谁,他敢来,我岂能不去,谁敢劝阻”许褚见状,只得让驾车的士卒过去,车辕滚动,前方的阵列纷纷让开道来,曹操回过头,对想要跟来的大胖子喝斥:“不用跟来!”

    声音被风传去远方,两军之间将士沉默的看着战车缓缓来到中间,在距离三丈的位置停了下来。对面,黑色的战马已有了老态,看到旧主时,忍不住嘶鸣两声,摇摇欲试的摆动鬃毛,而上面身形高大的骑士只是沉默的看着八年未见的故人,待到对方停下战车,他缓缓拱了拱手。

    “丞相……老了。”

    “哈哈……公孙正当壮年,却是为何早生白发?”俩人互望的目光里,曹操笑着说了一句,也随后沉默下来,走到战车前面,抓着防栅,笑容渐渐收敛:“这天下谁不老不死?可天下未定,百姓不能安生,操就不想服老!”

    公孙止摇了摇头:“不服老又怎样,就如丞相所说,我正当壮年,可丞相老了,就算今日我不南下,当你故去,我还是能杀过来,到那时,就不是这番景象了,或许那时候,我连曹丕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丞相明白吗?”

    “明白啊…..你是念旧的人,操如何不明白。”老人紧抿双唇,斑白的胡须在风里微微抚动,“可若换做你辛苦打下的基业,被人逼迫交出,公孙可愿意坐以待毙?”

    “鱼死网破!”

    “是啊,我曹操也是这种人,宁可为身后基业陨身,也不愿眼睁睁的送给别人。”

    明媚的天光有些刺人眼眸。

    ……

    远方,一匹快马冲入下方战场边缘,徘徊警戒的游骑发现了对方,就要靠近时,发现竟是一名女子,就在此时,对方扔来一枚斥候令牌,不等那游骑反应过来,曹妤使劲夹了一下马腹,不管不顾的直接朝两军交战的中央地带疯狂的冲刺而去。

    曹军左翼五千骑兵其中一千是虎豹骑,而统领曹纯此时正眺望那边交谈的身影轮廓,其实很大程度来讲,他是最不愿看到两边发生战事,但正如族兄曹操之前所说世事无常,兵强马壮的公孙止已经达到了君临天下的资本,中原若是不臣服,便是绊脚石了。

    “希望大兄能和首领谈妥…..”

    他叹口气的时候,附近有人喊道:“统领,快看那边,好像一名女子。”此时,阵中已有骑兵挽起弓箭对准了突如其来的单骑,曹纯转过头看了一眼,连忙大叫:“不许射箭!”随后,提枪冲了上去:“清河”

    然而女子并没有理会侧后方传来的人声。

    …..

    阳光照在冷漠的脸上。

    “丞相真的,不再考虑了?如今我也到四十出头,不想再拖下去了,该打的仗,就在我这辈子里打完,给后辈们一个安稳太平的国家,给这天下百姓安身立命的土壤,拖的越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死。”

    曹操脸上保持着笑容,只是这笑容已经变得极淡了:“公孙的自信就来自身后这支百战之兵?”

    “还有西路的温侯和徐荣二人兵马,丞相觉得仅凭张辽等人可否抵挡?”公孙止的声音低沉下来,隐约听到马蹄声来,余光只是看了看,一勒缰绳缓缓策马转身朝阵中回去,“既然丞相意已决,那……就开战吧!”

    那一声‘战’字重重的落下,战车之上的曹操缓缓闭上眼睛,艰难的挥了挥手:“回阵…..准备开战!”

    风没有停下,双方奔跑的骑兵在阵前呐喊:“准备开战”的声音里,苍凉的牛角号,战鼓声同时响彻天空,二人一车,一马转去的方向,成千上万的士兵在这一刻带着巨大的轰鸣,齐齐压下了盾牌,或拔出刀兵、长矛。

    “爹”

    “公孙都督!”

    在两人回阵的半道,突兀冲来的女声响起在两军之间,那身破旧的衣裙,清瘦的脸颊在这狰狞,散发金铁气息的军阵前颇为显眼,无数的目光之中,唏律律一声,战马勒停下来,女子朝转过头来的俩人大喊:“清河求你们,能不能要再打仗了啊……”

    “清河….”

    曹操看到数月不见女儿此时蓬头垢脸的模样,心都抽了一下,身子紧紧贴着木栅叫道:“清河!回来”

    女子站在没有回应,只是对着焦急的父亲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她看去那边停下来的公孙止,轻声道了一句:“公孙都督。”

    “你是丞相之女,我听王朗提起过你。”公孙止点了点头。

    曹妤看着他只是笑了一下,脸上多了些许色彩,“都督还记得许多年前来曹府做客吗?妤一辈子都记得,那时候听说都督为阻止我父亲滥杀无辜,特地从北地千里迢迢赶来,那时候妤觉得将军里面,不只是有好杀的武夫而已,还有像你一般堂堂正正,心系百姓的英雄豪杰,当得知我父亲要把我嫁给你时,好几晚妤高兴的睡不着觉……”

    对面,公孙止皱起眉头,抬起手指着曹军阵列:“你父亲叫你,回去吧,两军交锋,丞相谈不拢的事,你更谈不了。”

    然而,那边女子在马背上只是摇摇头。

    “……你拒绝结亲,我有段时间真傻……跑出来后,就看到都督的兵马南下,真的好威风啊,许许多多的百姓都在你的铁蹄下瑟瑟发抖、朝不保夕……一个不到两岁的孩童,与别人交换吃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大儿子和老伴儿死在当初冀州之战,如今才过去多久啊,她和小儿子也死了。”

    散乱的头发下,她眼眶湿红,伸手擦去,声音哽咽:“妤只是一介女子,自然谈不来军国大事,也没有办法阻止,但只求都督和父亲能低下头,怜悯的看一看活在你们脚下的百姓啊,他们也都是爹妈生养的啊”

    闪着泪光的眼睛在这嘶吼声中,终于有水渍滚了下来,曹妤吸了吸鼻子,望向那边的凭栏望来的父亲:“爹,妤儿记得小时候,你抱着大兄和我常说要做一个汉臣,还要做一个开疆扩土的征西将军……如今大兄已不在了,父亲也不是当年那个父亲了,他心里装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清河….你在说什么,你赶紧回来!”曹操眼眶也红了起来,挥手吩咐士兵:“把车赶过去!快啊”

    曹妤垂着脸摇了摇头,当抬起脸时,含着眼泪看着朝这边赶来的父亲,又看了看那边的公孙止,痛心的笑了笑:“都督也变了,变得不再是护我汉人百姓的那个人了,妤年少时心中那个粗野豪迈的男人不在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剑柄缓缓抽了出来。

    曹纯骑马狂奔而来,南面,战车飞驰,曹操瞪大眼睛,抓紧了手中倚天剑,就连最近的公孙止也忍不住纵马冲了过去。

    “愿都督心想成事…….”

    最后的声音里,女子看着三人奔来面带微笑,白皙的脖子上,随剑锋划过一道长长的红痕,“愿…….这大汉天下将来不再有战争,愿百姓不再流离......”

    猩红流淌下来。

    “我的清河啊”战车之上,老人看着女子坠下马来,声音变得嘶哑。

第七百一十九章 人古归渊

    世事无常。

    这世道每一条生命有时会像流星陨落划过耀眼的光芒,也有些在人世间绽放出鲜艳的颜色,给人留下难以抹去的记忆。

    公孙止驻马停了下来,视线之中,染血的长剑坠地,那曾叫曹妤的女子也从马背上落下来,曹纯跳下马背,狂奔大叫。战车之上,曹操提着倚天走下来,一步一步踩的极重,白须在风里微微抚动,他死死咬着牙关,面无表情的朝地上的女子走过去。

    北地军阵前方,白袍抚动,赵云拽紧了兵器,眯起的目光停留在对面伛偻的老人身上,典韦也已经跨出了一步,这时曹纯拔出环首刀冲在前方,大喊:“赵将军,老典!你们别动啊!”回头,朝族兄也在大叫:“走啊,大兄快回去”后方的曹军阵前等数名将领也在朝这边冲来。

    风吹过两军之间,走在光芒里的老人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前方北地数将,也不理会焦急的话语声,弯下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儿,紧抿的嘴微微的抽动,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清河,爹带你回家……”

    平缓低沉的声音里,曹操抱着女儿慢慢转身,走上不远的马车,这一过程里,公孙止都无动于衷坐在马背上,黄忠跃马奔出想要搭箭,对面的夏侯渊也在挽弓大叫:“黄汉升!你敢动一下试试!”

    “让他走。”公孙止抬了抬手,“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都督(主公)!”阎柔、黄忠、孙策等人齐齐大叫,眼下曹操就面前,若是他们数人齐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而这场战争可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已打完一半了,此刻听到公孙止的命令,心里自然大为不甘。

    孙策提枪还想冲过去,旁边,一杆龙胆轰然压在他枪杆上,赵云冰冷的眸子滑过眼角,瞥了他一眼,言语平淡:“孙将军,主公说放,你没听到?”

    “你”孙策捏紧枪杆狠狠瞪着赵云,余光里,看到渐行渐远的战车,重重叹了声:“如此天赐机会,白白浪费了。”

    ……

    曹营这边,战车隐入阵列之中,不久响起了后撤的号角声,曹纯、夏侯渊等人这才收起了各自的兵器,朝对面的北地都督拱起手:“谢都督不趁人之危,我替家兄谢过了,待家兄平复,纯与夏侯兄长极力促成两方和谈!”

    公孙止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策马回到阵中,望着延绵的七万曹军阵列有条不紊的后撤,对左右跟来的将领,轻声道:“一个女子以死相谏,军心多少有起伏……再趁人之危,就让你我将士感到不齿了。”

    “回去吧,过两日不管他曹操有没有从丧女之痛里平复,我们继续南下推进。”

    三军回撤,周围全是轰鸣的脚步声、马蹄声,公孙止望着旌旗延绵,望着这片天空,空气里,之前女子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那一句句话语倒没有让他感到动容,只是偶尔回想起当初在曹府中,那个悄悄打开门扇,一脸怯生生站在那里的女孩,多少是有些伤感的。

    他与曹妤之间的交集,其实并不多,细细算了也就见过两次,一个爱笑、古灵精怪的曹家大小姐竟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做出死谏,如果刚刚让众将杀过去,不管能不能杀死曹操,对于将来能不能完全接收整个曹族势力,或中原民心都有着巨大的影响,两军之间尚不杀收尸人,他公孙止更加做不出来。

    “世事无常……”

    阳光倾斜落下,回到驻扎的军营,坐在大帐内许久,他从最开始的南下与曹操之间的情谊像是流星在夜空划过一般,然后被黑暗吞噬。原本一路南下的决心,放在在他这个四十岁的年龄里,不断翻涌往昔的记忆,他竟没有半点波澜,甚至有种彻底断开的一种解脱。

    曹妤的死,他与曹操算是彻底斩断曾经的情谊了。

    他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李恪进来又出去,军营的喧嚣也渐渐沉下,等他走出军帐,外面天空已显出青冥的颜色,吃过一点早饭后,在李恪陪同下营中四处巡视了一番,因为之前他下令两日不动刀兵,此时巨大的校场已有几支步卒开始操练。

    不久之后,外面有斥候递来的讯息曹军后撤了。

    **********

    凌晨之前。

    夜空不见星月,氤氲流散的夜里,灯火照着老人的影子静静坐在帐中,无人敢进去打扰。偶尔能听到里面布帛扭干水的声响,替木榻上的女子擦去脸颊、手背的尘埃,老人的手都在过程中微微发抖,身形轻轻摇晃的坐回去,目光怔怔的看着白皙的脖子上,那缝合起来的伤痕,平静的脸色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爹还记得你和子光着脚丫子,满院的疯跑,把牙摔掉一颗,满嘴都是血,还一个劲儿的笑,把你娘吓的脸都白了…..”

    “.…..子也是一个懂事的兄长,明明是你自己把花坛推倒弄的,却是揽到他自个儿身上,被你们母亲狠狠打了一顿……爹可都知道的,那时候为父身边有你们两个……做什么事,心里都说不出的有劲。”

    话语稍缓,喉咙里酸涩,些许哽咽:“.…..看着你们兄妹一天天长大,子刚正、有担当,我的清河也变得亭亭玉立,煞是好看!就算是现在,旁人也难以企及我的女儿半分……后来为父把子弄丢了…..就想将你留在身边,多留一天是一天,多看几眼也是好的,可是……”

    浑浊的水珠滚过满是皱纹的眼角,滑到斑白的须尖,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泪水掉下来,曹操只是看着安静躺在木榻上的女儿,“……可是,为父还是将你们都弄丢了。”

    眼睛痛苦的阖上。

    灯火通明的军营,曹洪、曹纯、夏侯兄弟焦急的来回走动,看着里面坐着的大兄,不敢去打扰。独目夏侯站在原地,拳头捏的咔咔直响,咬牙转身就往外走去,随后就被追上去的夏侯渊一把拉住:“兄长,你想做什么?!”

    “放开!不把公孙止擒来,为兄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把手拿开”

    “弟就怕你还没冲进去,就粉碎碎骨了!”夏侯渊将他拖了回来,曹纯、曹洪也过来劝他:“清河虽死,可今日你也见到公孙止的神态,两边战事终有一点缓和,难道你想让清河白白就这么死了?”

    “清河也是我夏侯的侄女,将来的儿媳!她这么死了,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你们都给我撒开手,今夜不杀进公孙止军营,把他擒来,我还有何面目回来再见大兄……”

    帐帘陡然掀开,这边争吵乱成一团的四人见到站在帐口的族兄曹操,便是安静了下来,各自收回手,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被大兄责罚一样乖巧,一字排开站立在那里。对面,曹操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字也未说。

    许久。

    黑暗里,他缓缓转过身:“你们将清河遗体带回许都,好生安葬……”然而,才走出两步,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起来,后面的四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冲过去,后仰的老人倒在了曹纯身上……

    ******

    一夜过去,天泛起晨光的时候,公孙止带着骑兵来到空荡荡的军营,只有稍许披甲的草人还立在哨塔上面,随后,大量的骑兵沿途追击下去,击破两支断后的军队,他得知一条惊人的消息。

    曹操头疾突发、悲伤加身下,病倒了。

第七百二十章 万般交织

    横列的军阵延绵十五里,伴随苍凉的牛角号,朝前方城墙推进,并不高大的城墙之上,士兵奔跑呼喊,一面面盾牌竖了起来,擂木、滚石也都搬了出来,数名曹军将领看着那军阵之中‘吕’‘徐’二字的大旗,心绪复杂万千。在冀州东路军南下的半月之后,处于白波谷的北地西路军十二万兵马得到河东郡部分补给,一路南下朝司隶的虞城推进,相对于东面的战况,西路军较轻松许多,此时抵达城墙,预备攻城了,只要翻过这座虞城就可顺山势而下,攻打黄河北岸的陕县,然后过河入兖州。

    不过,城中守将较有些特殊,让抵达的西路军并未立即展开进攻,一面制造攻城器械,一面派出两万西凉军抵达虞城北门进行封锁,骑在马背上的吕布出神的看着城墙,片刻,对女儿点了点头,头戴红翎冠,身披玲珑兽头甲的吕玲绮持着月牙戟跃马冲出阵前,望去城头立着的曹军将领。

    “.…..叔父别来无恙!”

    “居然是玲绮…..”张辽站在墙垛后面,目光停留在那边女将身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徐州那日,一晃过去许多年,如今却是威风凛凛的女将了。

    “文远叔父,要打仗了,玲绮并不想与你厮杀。”卷毛赤兔兜转在城墙下,披风随着招展卷动,女子的声音在马背上传去城墙,“我父亲正在中军,叔父若是念旧,不妨下了城墙入营见上一面,仅故人一叙。”

    城墙之上,成廉、魏越、魏续等人也都赶来,“还真是玲绮啊,看看着握戟的动作,这一眼一言的神态,当真有当年温侯几分风采了。”

    “你们要不要和玲绮打仗?我可下不了手。”这是成廉的声音。

    “不打,难道弃城?丞相那边如何交代?”魏续并不为听到温侯二字所动,挥起手:“别忘了,咱们现在曹丞相麾下做将,当初的温侯已经在徐州死了,眼下不过是在别人麾下龇牙咧嘴的恶犬!”

    张辽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魏越想反驳,看到手势便是狠狠瞪了瞪那魏续,将头转到一边。这边,张辽咬了咬牙关,轻喝:“魏将军说的对,我等已是曹将,就该尽忠守节,但……侮辱旧主,不配与辽同列,来人!把他拿下”

    周围士兵冲了过来,魏续下意识的拔剑:“张辽!你要做什么!”剑锋才出鞘一半,就被旁边的成廉一脚蹬飞倒地,三名士兵冲上去将他枷了起来,挣扎中嘶吼“你要造反!”“枉对丞相信任……”这类的话语。

    “我张辽自然要对得起丞相的信任!”

    铿锵有力的声音里,张辽挥手让士卒将魏续带下去关起来,随后又看去剩下的魏越、成廉、宋宪三将,拱起手:“旧主在眼前,但丞相也有收留、信任我等之恩情,此战!望三位将军,竭尽全力。”

    三将互相看了看,便是叹了口气。

    张辽放下手,走去墙垛望着下方的吕玲绮,声音响了起来:“玲绮,回去准备开战吧,让叔父看看这些年,你能不能当一名好将领.…..顺便,告知温侯,两军对立,辽不便见他。”

    “到时,玲绮不会手下留情!”城下,吕玲绮拱手回了一句,月牙戟一晃:“那就开战吧,等会儿到了城中再与叔父细谈。”说完,策过马头奔回阵列之中。

    随后,城外天空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战鼓声,十五万兵马徐徐靠近过来。风吹过城头,成千上万的守城曹兵看着密密麻麻的军阵推移,对面每过来一点,厮杀的死亡阴影就在缓缓笼罩下来,身体都在这过程里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因为,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攻城战中活下来。

    不久之后,有消息从城中传来,张辽以为只是某个角落的军情,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定格下来,成廉、宋宪凑上来,看到他表情显出不曾有过的严肃:“出什么事了?”

    定格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他将情报递给二人,宋宪瞪圆眼眶,猛的抬起脸来:“丞相病重?”旁边的成廉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好了,等他一死,恩情算是还完了,这仗就不用打了,干脆重新回到温侯麾下,你们觉得如何?”

    城外的战鼓声、成廉畅快的笑声仿佛成了身边所有的一切。

    “.…….那就做到最后一刻吧。”声音嘶哑低沉的从张辽喉间挤了出来,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回各自军中……丞相在一日,辽就给他守一日。”身形随后转去城楼,安静的坐下来。

    外面,声音嗡嗡的嘈杂,天光伴随箭雨倾泻而下。

    六月二十一,跨过黄河的七万曹军只在几日之内,离奇的溃败后撤,军中大将徐晃、乐进、李典等人以魏郡、阴安、邺城连成掎角,拦截北地兵马南下的防御线,同时冀州各地也陆陆续续组织起抵抗的力量,迁移城外百姓,捣毁田中粮食,以此拖延公孙止南下速度,但仅仅拖延罢了,紧张的局势,陡然溃败的曹操,让原本集中了天下人目光的战场,变得婆娑迷离起来。

    橘红的夕阳落在了山巅,邺城的城墙之上,到处都是调动的士兵来来往往,征调的城中平民帮忙搬运守城器械。徐晃背负双手巡视而过,偶尔望去城外的原野,现在还看不到北地铁蹄的影子,但应该快了。

    “末将会守住这里,直到主公再次挥军北上。”

    ……

    太行之上,三万黑山步卒穿山越岭而下,于毒抱着长刀站在爬满青苔的岩石上,望着山外茫茫大地,以及那座巍峨的坚城。

    风里,犹如恶魔的声音轻轻从他口中飘了出来,面带笑意:“又见面了…..邺城。”

    ……

    时间翻过六月,七月初,过了兖州的一支队伍悄然回到许都,曹操病倒的消息渐渐传开的时候,北面的公孙止抵达邺城五十里,夜色铺满繁星,军帐之中,他目光扫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的城池,随后将站在帘口的二愣子李恪唤进来。

    “……战事有变,之前的计划推翻,快马传讯给祝公道,让许都里的所有线,差不多可以活动起来,另外…..”他掏出一枚猫形玉丢过去:“狸猫也是一样。”

    与此同时,曾经的大公子,也在于禁和数百士卒护送下,踏入豫州地界。

第七百二十一章 许都暗流汹涌

    “父亲…..那曹操病倒了……”

    盛夏连降了两天暴雨,屋檐织起了雨帘,而立之年的杨修一身青衣宽袍,腰带挂玉,匆匆走过檐下将书房的门推开说了这句话,水汽伴随他身形涌进屋内时,须发皆白的杨彪正好点下字迹最后一笔,轻轻朝字迹吹了吹,这才慢慢搁下笔,轻描淡写的说道:“遇事不得惊慌,谁知道是否丞相之计。”

    房门阖上。

    杨修抖了抖宽袖,正经了表情,道声“是”后,过去看了看父亲写的著传,然后才施施然端坐下来,“那父亲觉得,北地都督挥军南下,而丞相丢下兵马跑回许都,还有何要事?修觉得这事上,恐怕千真万确了。”

    “为父也听说了。”杨彪看墨渍干的差不多,将竹简卷了起来,“.…..消息只是单面传出,曹府内也未得到佐证,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儿子:“.…..会步董承等短智之辈后尘。”

    老人说完,将竹简放到书架上,看着微微敞开一条缝隙的窗棂,哗哗的雨声正进来,他缓缓开口:“为父怀疑是公孙止的人在暗中散布,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查明,曹操病重卧榻终究是一个机会,若是真,汉室可复也。”

    “孩儿立即让下面的人去办。”

    “此事岂能假手他人。”杨彪转过身看着他:“你要亲手操办,亲眼亲耳见证真伪。”

    杨修起身拱手躬身:“是,父亲。”打开房门,消失在檐下挂起的雨帘之中,杨彪跟着走了出来,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人始终保持着清醒,曾经的过往与现在的谋算,有时候让他感到遥远没有尽头。

    数十年的时光,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快到七十的老人,之后他的生命力还有多少年,能否看到汉室复起,已是他心里最大的期望,至于整个杨家,已经交给了儿子,剩下的担子就由家中年轻人来扛了。

    天空响起了雷音,瓢泼大雨覆盖了许都周围数十里,路上难见行人、车马,而城中街道、集市更是难见一个人影,偶尔看到几个也在街边檐下躲雨,全身上下湿透。然而酒肆、食肆之间,豪客、文士汇聚说笑,观赏歌舞,相对热闹许多。之前北地二十五万兵马南下,对中原震动很大,甚至一个月之间席卷半个冀州,人人自危,待到丞相曹操率军北上后,民间恐惧方才稍减一些。

    然而,丞相兵马在六月陡然溃败,本人更是在七月仓惶回到许都,紧接着曹操病重的消息如同荡起的涟漪渐渐扩散开来,整座城池、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动了起来,打探消息的正确性,而坊间、酒肆对于此事都感到不安。

    “丞相重病…..北地兵马怕是没人能挡住了,如何是好?”

    “前几日,你还说都督挥兵南下才好,如今怎么开口了。”

    “此一时彼一时,要是真打过来,咱们平民百姓还不是要遭殃。”

    “.…..听说冀州那边,那叫一个惨!”

    …..

    吵吵嚷嚷的酒肆二楼,一名头裹布巾,身蓝色紧袖长衣的游侠走上楼梯,交头接耳,脸色不安的酒客们只是瞥去一眼,便不再过多理会,那人寻了一席坐下来,很快有伙计过来招呼,笑着给对方介绍店中菜品饭食,一面拿过抹布擦拭案桌,先给他摆上了酒水。

    “……大概就是这些,客人想要哪道菜……”那伙计笑眯眯的说着,目光不时瞟向外面沉在大雨之中的街道。

    “要一尾黄河大鱼,清蒸最好,最近我喜欢吃淡一点……”那游侠沾了沾酒水,在案面简简单单写了几个字。店家伙计低头看了一眼,用抹布顺口擦了擦,“好嘞,那客人稍等,小的这就通知后厨那边准备。”

    过得一阵,伙计端着清蒸黄河鲤鱼过来,放到游侠面前时,低下声音:“祝统领,消息已传出去。”

    “嗯…..这条鱼闻着就香。”

    祝公道打发走了接头的伙计,端起殇器的两耳啄了一口,下方街道传来车辕疾驰的声音,他伸头望了一眼,口中冷哼,继续喝酒吃肉那是一队士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匆匆而过,荀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街景,偶尔瞟到酒肆楼上喝酒的人,倒也没有太多留意,心里万分焦急的赶往曹府。

    马车停下后,府中管事很快将他迎了进去,一面跟在旁边低声说话,一面撑着纸伞带路,大抵是将主家的病情告知对方。

    “.…..病情如何?”走进檐下,荀问道。

    “今日方才醒过来,只是身体太过虚弱,说话都很吃力……”

    “医匠怎么说?”

    “宫里的御医说主家伤心过度,累及头疾复发…..只开了方药,想来对方也没能…..”

    “闭嘴!”

    脾性向来沉稳的荀都在此刻低声朝那管事喝斥一声,进入后院后,卧房外面的檐下已是站满了人,程昱、满宠、夏侯兄弟、曹家兄弟,以及曹操两名养子也在外面等待,见到荀过来,曹真退到侧旁拱手见礼:“真见过侍中。”另一边,名叫何晏的青年却是等到荀走近了,这才慢慢让开。

    “主公,他现在如何,可进粥水了吗?”荀先对曹真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后他目光望向夏侯渊,摇摇头:“刚醒不久,只能喝些水,稀粥进肚就吐…..侍中,你有什么办法?”

    荀没有回答,走到门前,伸手轻轻将门扇推开,点亮的灯火摇曳之中,丁氏、卞氏面带泪痕起身,床榻边,还有曹丕、曹植数名子女站在那里,见到有身影进来,便是朝荀拱手施礼。

    “你们…..都出去…..让文若留下。”床帏之间,有声音虚弱的响起来。

    待其余人都走后,房门重新关上,荀来到床前拱了拱手,看着脸色泛着青白,两颊消瘦的主公,安静的坐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房中沉默了一阵,床榻上的曹操望着帏顶,胡须微抖,嘴角艰难的划出一道弧度,笑了起来:“文若…..你这表情,好像我曹操马上就要死了一样,那帮女人和孩子哭哭啼啼就够烦人……你进来还哭丧着脸,着实让操难受。”

    “主公身系万千……”

    “别来这套……”曹操虚弱的挥了挥手,“此间就你我二人,不要说些空话……我问你,外面的事如何?”

    “主公是指北地,还是许都?”

    “两边都要听!”

    “公孙止逼近邺城,现在恐怕已经在攻城了,徐将军正驻守那边。”荀将他知道的情况一一讲了出来,稍缓,他语气顿了顿:“不过,许都这边,不知谁传的消息,暗地里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丞相病重的消息。”

    关于曹操病重回到许都这条消息,其实还未进许都已经在暗地里流转,荀、程昱极力上上下下的封锁,但依旧还是流传出去,整个许都在北地大军南下,曹操病危之中隐约了风暴将起的前兆,朝堂大臣、他们背后的世家,再小一点的大门大户也都在奔走,打听这不同寻常的消息,一旦真的确认,许都,甚至中原很有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床榻之上,曹操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传来的话语夹杂外面哗哗的雨声,让他有些难受……

    ……

    皇城,承光殿,皇帝的身影兴奋的袖口里握起拳头来回的走动,之后停下来,看着过来汇报的宦官,恩宠一般在对方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来得及时……很好……”说完,转过身回走,笑了起来:“皇后…..你看着,朕是如何替你报仇的!”

    大雨倾盆,在大地形成积水,慢慢汇集成洪流,在这座许昌城里暗涌起来。

    翌日,北来的队伍也终于站在了许昌城下。

第七百二十二章 漫漫细雨,人心迁变

    七月大雨延绵兖、豫两州,对于黄河以北的战火,许都城中上至皇帝,下到百姓,目光都集中盯在曹府之中,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有关曹操重病卧榻已成最大的一件事情,但消息是否准确,众人只得旁观,再病的猛虎,也有临死反扑的时候,没人敢在第一时间做不明智的试探。

    暴雨稍缓,变成延绵细雨落下,侍女端着酒水走过侧院檐下,隐隐有愤慨的话语声夹杂琴音从房中传出,随后,轻轻打开房门进去添酒,曹真的声音变得清晰,“义父病重的消息,很有可能来自公孙止潜伏在城中细作传播……荀侍中恐怕也心知肚明,只是担心义父病情才没有说出来。”

    “这帮人该死,通知满府尹抓他们!”

    “.…...夏侯兄弟说的没错,可一旦抓了,反而坐实义父病重属实,到时候北地兵马压境,许都城中人心惶惶不说,那些世家从来都是哪边有利哪边之人,他们推出的大臣、将领也多会倒戈。”

    “那公孙止无耻!”

    侍女在铜鼎中添了酒退出房门时,那夏侯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他双拳压在案桌上,双目微红:“逼死清河不说,还用这种恶心手段,甚是让人不齿,待我父上阵把他擒来,看如何将此人一刀一刀刮了!”

    “话虽然说的不错,但公孙止麾下能征惯战的将士如此之多,真要沙场争锋不是夏侯兄说几句就能做到的,敌我形式差距太大,只能依靠地利、人和来抵挡。何况这许都城中对方也不知道藏了多少细作,数年前持金吾贾诩就在夜归途中被对方绑走,如今人死没死都不知道,而且城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方就算远在冀州战场,不出一月大概就知晓的一清二楚。”

    听完曹真这番话,夏侯顿时将酒爵重重的放下,发出嘭的一声,他再次骂了一句:“当真无耻之人。”

    雨帘挂在窗外滴滴答答落下来,吵吵嚷嚷的说话声的另一边,珠帘卷动,曹丕朝里面抚琴的女子笑了笑,这才走向一众兄弟,“子丹分析不错,不过父亲还在养病,一切都谈不上事情严重。”

    “但二兄还是多做准备,不在这府中,而在朝堂上和那些世家豪族,若是万一义父……他们必然要乱起来。”

    “是啊。”曹丕坐下来,看着面前斟上的酒水荡起涟漪,“公孙恶贼逼死家姐,累得我父悲伤过度,患病卧榻…..”他声音哽咽,悄然伸手在眼角抹了抹湿渍,“.…..若将来生擒此人,一定带到家姐灵前祭奠,也告慰这场战事之中波及的冀州百姓。”

    夏侯深吸了吸鼻子,眼角跟着红了起来,他拿起铜爵敬过去:“二公子放心,站你这一边,家父就站在你这一边,还有夏侯叔父、曹叔父他们…..哎,反正就是这个意思,那些朝堂上的什么文武大臣要是胆敢作乱,替你一刀砍了!”

    曹真也点了点头。

    “那丕就先谢过二位兄弟!”曹丕举爵回敬,仰头一口饮尽,随后三人又谈了一阵方才离开。房中琴音停下,名叫‘甄宓’的女子从珠帘后面出来,轻柔的在曹丕身边坐下,头靠在他肩上:“公爹这场病不管过不过的去,妾身也都会站在夫君背后,不过,妾身听说公爹他甚是喜欢三公子曹植,他文才出众,交友甚广,身边皆是文人墨客,就连朝中许多文臣都与他亲近。”

    “父亲却是喜爱子建才华,为夫也是知晓,但大兄离世之后,我便是长子,自古废长立幼乃是大忌,父亲不会那般糊涂。”

    ‘甄宓’望着滴答作响的雨帘,嘴角隐约勾出弧度,在他耳旁微张红唇:“但公爹现在却是重病在床,神志也不见得清醒啊……”

    曹丕陡然停了下来,他目光直直看着对面窗棂,迟疑了片刻:“……那夫人可有计教我?”

    “三公子放浪形骸,不如就坏他在公爹心中名声,妾身愿做这饵……”

    轻柔的声音掺入这满院冰凉的雨水之中,有风吹过来,直直的雨线都在风里摇摆,这边陷入安静了。

    阆苑转折,后院之中响起冷言冷语的交锋,丁氏从对面卞氏手中取过羹汤,交给身边的侍女,眯起眼睛:“照顾夫君的事,自然有我来,妾室岂能随意出入,你为曹家生儿育女,将来自然是享福的,这个时候好生在后院待着。”

    卞氏低下头,等到丁氏离开这才招来一名心腹仆人:“多留几个心眼。”

    “是!”那仆人也是一个明白人,立即理解了简短话语里的意思,朝着刚刚丁氏离开的方向悄然跟上去。妇人站在廊下没有立即离去,望着那边丁氏消失的廊檐哼了一声:“夫君病重,你却突然转性……哼,我倒要看看,你背后到底要做什么。”

    湿冷的风卷过了檐下的妇人言语声,在这个午后的雨天,整个许昌城上方都泛起了诡秘的气息。

    这座拥有庞大人口的城池,无数人生活在这里面,形成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画面,然而曹操病重的这段时间里,许许多多,明的暗的心思倾轧交织起来,形成难以言喻的复杂丝线,将人与人之间捆绑了起来,涉及到中原各州,大大小小的世家、朝堂小圈子还是坊间平民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一旦上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头上就换天了,同样对立面的人就会遭到清洗,不得不令人紧张万分。

    药味弥漫的病榻之上,曹操脸颊消瘦,躺在床上,不远烧的通红的炉子带来的温度驱走了屋中潮湿的水汽,眼睛一眨不眨的听着曹纯每时每刻从外面传来的消息,哪怕不能下床理事,他都要将这座城掌握在自己手中。

    过得一阵,可能干涩的眼睛眨了两下,曹操抬了抬手,曹纯连忙靠近过去,就听虚弱的声音响起来:“子和啊……操在时,这些人可敢上蹿下跳?”

    曹纯连忙将他手放下来,用被子掩好,在床沿坐了下来:“自然不敢,大兄威严放在那里,这些鼠辈安敢出来,待大兄身体好了,把这些人吓个半死,纯来执刀!”

    “还有褚!”大胖子在铜炉那叫了一声。

    “……呵呵…..咳…..”曹操笑了笑,望着帏顶:“那什么时候,我身体才能好?恐怕要不成了…….”

    回来将养的这段时间,表面上曹操看去精神好了些许,甚至也能吃进几口稀粥,但唯有曹纯、许褚二人日夜相伴的人最清楚,他的身体其实一天比一天衰弱,有时半夜会咳嗽的无法入睡……

    “子和…..”

    消瘦的脸颊,斑白的发须随着微弱的声音转过来,曹操从被子下伸出手握住曹纯:“.…..为兄,想见一见公孙,让他来许都。”

    曹纯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点下头。

    …….

    天光朦胧,重重的院墙外面,街道上弥漫水汽,离曹府两条街的一栋酒肆三楼上,一人站在木栅上面遥望那边的府邸大门,曹昂满脸胡渣,神情颓废,他进城不久后,就从祝公道传来的讯息知晓父亲病重的消息,但此刻他不敢轻易过去,就连于禁也不能在此时随意出面,毕竟他投降的消息还未传达这边。

    不久,几匹快马从曹府那边出来,曹昂紧了紧抓住木栏的手,叹口气:“再等等吧…..时机还未到。”

    于禁一身便装,点了点头,同意这番话。

    这一天已是七月初七,曹操的话语传到公孙止手中,已是月底的时候了,邺城几乎摇摇欲坠

第七百二十三章 风起云涌

    轰!

    一段城墙上,墙垛在石弹轰击下崩裂开来,扭曲的发出断裂的巨响带着残屑坠下城墙,徐晃灰头土脸的向后推开,他麾下数名亲卫举着大盾将前面、头顶封的严严实实,崩飞而来的石屑、落下的箭矢击打在铁片上,然后弹开,周围士兵的呐喊、嘶吼一直未停下来过,背着箭筒的弓手从盾兵、墙垛后重新站了起来,挽弓朝城墙下方抛射而去。

    攻城战并非原野排兵布阵,或者突入敌阵斩将夺旗,此时的徐晃,在作用上更大程度是维持士气、军心的作用,中层将校则指挥各自部曲守卫他们负责的城段,但眼下,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无耻’的战法。

    箭矢如雨点落到城头上。

    掺杂其中的还有更多石弹划过这片天空,数十、成百的倾泻下来,磨盘大小的岩石落入奔走的人堆,砸到一片片的身影,一些直接轰击在士兵盾牌上,连人带盾压在地上硬生生翻滚数圈拉出一道长长暗红色的血毯。

    “弓箭”

    推开前方盾牌,徐晃拔刀斩出,一支羽箭断裂脚下时,他歇斯底里呐喊:“还击啊!”

    视野的远方,高耸的扭力抛石架不断的响起发射的吱嘎声,甚至当中有一两架太过频繁操作,横梁都断裂坍塌下来。获得汉籍的罗马辅助兵在指挥官的呵斥中抓紧时间修缮,较远一点的旗帜下,监督的马尔库修斯对于出现这样的事,有些不安的望去白色巨狼旗,成千上万的军队拱卫在那里,而手握这庞大兵马的狼王,就坐在树荫下一张椅子上,望着激烈如火焰焚烧的城墙。

    “西面的于毒准备的差不多了吧,传令给他,袭击邺城西面城墙,天黑前我要看见城头挂上狼旗!”

    镶嵌在肩甲上的狼头恍如呲牙咆哮,低沉说话的声音里,公孙止大马金刀的坐在树下,双手压着膝盖,整个人像是融入了阴影里,近卫狼骑左右延伸,呈弧形摆开阵势,他身侧两边则是典韦、李恪屹立,他们的前方是一枚枚石弹如同雨点般落向城墙,无数的人影在落石之中挣扎、奔跑、还击,所有人都拼命抵抗,想要将城段在狂风暴雨里坚守下来。

    这段时间他并未全力攻城,在得知曹操病重退兵回许都之后,沿途也在进行试探,看看对方是否藏有诡计来埋伏自己,或者迂回绕后袭击后方的辎重,然而如此缓慢的速度下兵临邺城,已经确信了曹操确实病重的事实,所以在上月便是做出南下计划的更改,尽可能的不用士兵攻城,想要拖延一点时间,一旦等到许都彻底在恐慌和不安中爆开来,那么眼下整个冀州将不再需要一兵一卒就能彻底拿下。

    “公孙止!你拿不下邺城的,徐晃岂会是我这般不堪”

    “.…..主公很快就会重新携兵北上,你会像当初袁本初败亡,逃回幽州等死!!”

    ……

    怒吼、叫骂的声音从不远两道捆缚的曹将口中传出,正是守卫魏郡、阴安的李典和乐进二人,十万兵马南下,先行的骑兵直接切断两城的来往,以辽东步卒为主力,郭汜的西凉军掩护强行登城,一个下午便是拿下,乐进弃城逃亡时,被赵云一枪打下马来,成了俘虏,而李典在城头上被黄忠用刀背直接扫中了铁盔昏迷过去。

    坐在椅上的公孙止,只是偶尔看一眼俩人,并不理会。正在这时延绵的北地军队边缘,斥候截下了几名来自南面的快马,检查了书信后,急忙朝中军冲了过去。李恪随后也接到手中,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来。

    “首领,南面急信,是曹操的人。”

    望着城墙的狼王收回了视线,将素帛打开看了一眼,就将其收了起来,然后靠着椅背人也跟着沉默下来,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典、乐进还在怒吼,公孙止缓缓站了起来,披风抚过椅子拖到了地上。

    “公孙止,有种杀了我”

    “.….我李典…..”话语停下,高大的身影盖过来,遮挡住了阳光,阴影之下看不出公孙止的表情,只是顺着他手臂缓缓拔出了刀锋,然后,一刀劈了下去

    捆缚的绳索断开,垂落到地上,李典怔了一下,随后猛的弹起来,挥起拳头朝对面打过去,手只到一半距离,就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捏住了手腕,恐怖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提离了地面,吊在半空中时,就听公孙止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你们…..随我去许昌。”

    声音飘远了。不久之后,城头石弹的攻势渐渐停了下来,城上的曹兵抓着片刻的间隙坐在地上休息,直到下午天光露出昏黄的颜色,城外的军队射来书信,告知他们曹操病危的消息,徐晃将那讯息撕碎扔下城墙:“此乃公孙止攻心之计,尔等且莫上当!”

    一众士兵继续休息,他走在城头,死死咬着牙关。

    “主公……主公……”

    残阳如血。

    哽咽的声音压的极低,望着南面许昌的方向,一遍一遍的念着,城外,西斜的残红照着大地,徐晃看到一支万人骑兵朝南奔去……

    ********

    彤红的霞光中,两柄长兵在半空交击,溅出火星。

    司隶,虞城。

    城上、城下无数视线里,一红一黄两匹战马交错而过,金铁之声在空气里炸开,卷毛赤兔兜转回来,背对城墙,女子横戟勒马:“叔父如今觉得玲绮武艺如何?”

    “算是合格了。”张辽收刀点了点头,“不过要拿下虞城,可不只是武艺而已,到时,叔父不会手软的。”

    吕玲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墙,以及上面魏越、成廉、宋宪三名将领,“叔父你看,他们都是我并州人,你也是。”她回转头来,促马缓缓靠近过去:“为何并州人要与并州人厮杀的你死我活,当初我父亲和叔父带着一众兄弟追随建阳公出来并州,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这不一样,辽如今是曹将,城墙上的所有人弟兄也都是曹家兵将,不是小孩过家家那般分对错,玲绮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

    张辽刚一说完,一道雄浑威严的声音从身后的西凉军阵中传出,他急忙策马回头,分列而开的阵列,一匹通体黑色雄俊的大马缓缓而出,铁蹄踩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响声,上面那持缰坐着的身形亦如他记忆中那般高大威猛,金锁兽面吞头铠,腰挎一柄手臂粗的汉剑,披风随风摆动时,仿佛山岳般矗立在人眼前,有种无法逾越的错觉。

    “奉先……”他轻声唤了声。

    过来的骑士,在两丈距离驻马停下,山风抚过斑白的头发,一对浓眉倒插鬓角下面,威目如星的直视张辽:“文远,如今天下局势已变,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一直这样拖下,将来你的孩子、孙子都将活在这遍地烽火的世道,人命贱如草,你说他们将来知晓明明有机会生活在太平盛世,却是错过了,会不会恨你?”

    “.…...要是天下继续这样乱下去,曾经和我们一起从并州出来的兄弟们还有几人能还?文远,这辈子我们打的仗够多了,别让我们的后辈也走这样的路,你也不想他们将来有一天死在这样的战场上吧?我们受过的苦,不能再重演一遍了!”

    吕布一脸平静的看着微微颤抖的张辽,之后,他抬起头望去城墙,声音陡然高亢呐喊出来:“.…...我并州儿郎何在!”

    一勒缰绳,纵马在城下跑了起来,雄浑的嗓音再次呐喊。

    “并州儿郎何在”

    “并州儿郎何在”

    安静的城墙上,一名名并州士兵望着下方跑动的身影,成廉一拳砸在墙垛上,大声回应:“成廉在!”

    紧跟着,魏越也大声喊出:“末将魏越在!”

    四周,密密麻麻的的士卒、校尉听到将领的嘶喊,将原本对准下方的兵器、弓弩收了起来,然后高举过头顶,双眸都在变化出强烈的情绪,巨大的声音化作一股,在这一瞬间怒吼出来。

    “并州人在此”

    天云都被震动。

    张辽慢慢拱起手,声音平缓的开口:“并州张辽……”然后斩钉截铁的落下:“在此!”

    ……

    许都,一群群世家派遣耳目集结探听情况,不断的选择站队,想要将自家的利益更大化,有人联姻纠成一股大势力,有人选择皇权想要除掉曹家余孽,一时间风起云涌起来。

    杨府之中,老人拒绝了登门的官吏和豪族,再次进门闭户,甚至将杨修驻足将家中,他经历的风浪非常人能比,望着皇城的轮廓,隐约间觉得除了要变天,应该还有一场阴谋藏在这片夕阳的光芒下面…..

    曹府,开满鲜花的庭院小圃之间,绝美的女子坐在水池边观赏着水中欢快的鱼儿,偶尔她拖下莲鞋,露出纤弱白皙的脚踝,轻点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好看的眸子不时瞟去某一个方向,露出媚态。

    躲在假山后的青年在这一刻看呆掉了,心绪不宁的回到书房,回想起那一幕,浑身都在燥热,不久之后,他写下一篇文章……名叫《洛神赋》。

    金殿内,天子威严端坐接受众文武的朝拜,对于朝中没有曹操的身影,他终于感觉自己像一个皇帝了……

    在这个月底的下午,所有人、所有的事都在城中不断发生、汇聚,直到沐着夕阳而来的骑兵跨过兖州陈留,直扑而来时,出现了裂痕,然后都将在之后的某一天内倾倒下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公孙叔父

    旭日初升,空气尚未燥热起来,凉爽的晨风里,人来人往,然后纷纷跑去街边檐下,酒肆、食肆二楼也站满了人张望北门方向,一支千余人的马队踏着重重蹄音进入城中。

    街道、北市集口人头攒动,后方看不到的百姓,踮起脚尖,努力伸长脖子的朝那边望过去,城中曹兵手持长矛将涌动的人墙推回去,亦有差役在其他接口敲锣让还赶来的人回去,以免冲撞进城的骑兵。

    北地骑兵进入许都这条突如其来的的消息,已在城中迅速扩散,之前隐蔽性太好,当队伍抵达城池五十多里时,才被人知晓,此时观望的人群之中也有不少各世家大族的眼睛掺在里面,对于双方原本该是战争状态,突然带着这么点人手就进了许都,不少人都还在这种消息里没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铁蹄步入街道。

    数面白色狼旗抚动,以两列行进的近卫狼骑腰挎双刀,进入城门后,他们目光一直都在盯着周围楼舍每一个人不放,而后面的五百白狼骑挂枪马侧,一手握缰,一手按刀,如其将领一般,面目严肃冷漠,余光同样蔓延过两侧窃窃私语的人群,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面白狼大旗下。

    “那就是北地都督……”

    “…..上一次见的时候,老朽头发都没白完……没想到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次过来,这位都督想要做什么?不是在和丞相打仗吗?”

    “.……谁能说的清,这些封疆大吏今日打,明日和,不都是常态嘛,就是零零总总死的百姓可就不值了,听说冀州那边流民聚集起来也好几万人,等到了冬天,这些人要是没官府帮衬,多半都要死在荒郊野外……”

    “懂什么,这样的人才威风!”

    人们细细碎碎的言语中,目送这支长长队伍远去街道,在集市尽头拐去了方向,然后人群还在低声交谈着散去,有的带着着亲眼见到的情景,飞奔回到主家府上汇报。而另一边,队伍还在前行,街市两旁的人群依旧不见少,公孙止骑在马背上,对于四周交头接耳的低语,只是嗡嗡的一片嘈杂,并不关心,此刻想的是即将要见到卧病在榻的曹操,对于那位丞相,他心里多少有着复杂的情绪。

    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如果当初公孙止没有决意南下去追吕布晦气,就不会劫到现在的妻子,刀砍任红昌,甚至就不会遇上被徐荣打的差点败亡身死的曹操,这中间夹杂的许许多多事,或许就不存在两人之间,因此,他可能还在草原奔波,或成为真正歇斯底里的恶狼,也或者被鲜卑、匈奴、当地郡县官府联手剿灭……也就不会有现如今的北地了。

    “首领,前面就到了。”曹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思绪停下,公孙止‘吁’了一声勒停绝影,抬起头看了一眼挂着曹府二字的门匾,沉默的翻身下马,之后,轻声说了句:“随我进府。”便是举步走上了石阶。

    与此同时,府内后院言语之间暗藏刀剑。

    “子建!你告诉,这卷竹简上写的什么”

    一卷竹简摔在庭院之中,摔的四散溅开,曹丕站在檐下的台阶上,目光泛着血丝盯着院中相貌清秀,一身淡蓝深衣的曹植,后者怔在那里,看着一片竹简翻滚到自己步履边上,白皙的脸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微微低下头不敢回应。

    “洛神…..洛神宓妃……哈哈哈”曹丕一步一步走下来,将地上其中一片竹片举在手中朝对面的弟弟扬了扬,唾沫都在笑里飞了出来,“…….你是我亲弟弟啊,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相对兄长的癫狂、愤慨,曹植年龄尚小一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绪显得复杂低落,微微垂下的余光里,那梦牵魂绕的女子就站在对面的廊檐下,正依着廊柱看他,脸更加的红了,低下声音:“兄长……植错了……往后,我搬出后院,去外院坐就是,父亲如今病重,你别说给他听……”

    “你心里还知道父亲病重!”曹丕走进他,紧抿双唇哼了一声,稍许,他语气缓和下来:“大兄不在多年,你是老三,为兄总的要照顾于你……这件事就算了,以后你我都不要提起。”

    曹植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连忙拱起手:“植谢过兄长。”

    “不过……”

    天光照下来,曹丕贴近过去,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往后不要在父亲面前卖弄文才……”他将手中那枚写有‘感甄赋’三字的竹片塞进曹植手中,“.…..好好待在家中喝喝小酒,写写文章,以后曹家将会不一样了。”

    说完,又笑了起来,意气风发的转身走去长廊,将甄宓揽了过来,抬起手:“走吧,记住为兄说的……以后,心思多放在文章上,你写的不错!”

    曹丕搂着妻子意气风发的离开这边,正要去自己的侧院的时候,链接的廊桥前方,外院传来喧哗,他停下脚步正要唤附近一名侍卫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名仆人已经从前院那边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二公子…..不好了,是那个杀人不咋眼的公孙止……”

    “公孙止的军队杀到许都了?”曹丕连忙松开妻子,“何时的事?”

    那仆人连忙摆手,急的快要咬到舌头:“不是,是公孙止带着千余人入城了,现在人都已经入府,朝这边过来了,还有曹统领、荀侍中一批人都陪同在侧。”

    旁边的‘甄宓’眼睛一亮,嘴角难以察觉的勾起笑意,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身旁的夫君如何应付,然而不等曹丕做出应对之策,链接前院的长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四周的曹府侍卫都在这一刻紧张起来。

    “都过来”曹丕终于大喊出来。

    数十名侍卫,以及刚好巡逻过来的一队士卒纷纷上来组成阵列,将廊桥、长廊出口堵了起来,就听哐哐哐…..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上的铁片震动响声越来越近,两拨持刀的甲士涌了过来,在看到集结列阵的曹府士兵时,唰的一下,齐齐拔刀,一股沙场征伐中的杀气顿时散发开来。

    惊得阵后的曹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都住手!”曹纯、荀同时开口,“把兵器都收起来,公孙都督是应主公之邀来许都,尔等休要乱来,都退下!”

    挥退四周曹兵,曹丕连忙走上来,目光紧紧盯着对面开道的铁甲之士,“叔父,他们怎么来许都?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二公子随我们一道过去吧。”曹纯对他回应了一声,后方开道的甲士也在过来的巨大魁梧汉子抬手动作中,整齐的收刀归鞘,继续前行。

    在到了曹操卧病的寝房门前片刻,公孙止一身甲胄,带着李恪、赵云才走过一众甲士,出现在了曹丕面前,他的记忆里,只记得小时候偷偷与家姐偷看过对方,那时候自己还很小,对于这位都督的样貌早已记不清了,如今人再次出现在面前,终于了深刻的印象。

    “曹丕?”

    龙跃虎步而来的公孙止在门前停了停,眸子微微斜了斜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曹丕身高堪堪到他耳边,听到冷漠的询问,拱起手,正要说出“正是丕……”的话语之中,公孙止已经收回了视线,伸手过去推门,一面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陡然扔了过去。

    正拱起来的手,连忙摊开,曹丕将抛来的七星刀抱在了怀里,表情怔了一下,就听跨入门槛的身影,侧过脸来,响起声音。

    “我这把刀重,好好拿着站在外面等…….以后见面记得先叫一声叔父!”

    随后,房门的一声关上。

第七百二十五章 许都之乱

    檐下众人安静的站在门外,金色的初阳升了起来,树荫轻轻的摇曳,蝉鸣声里,敞开的窗户之中,有人走过地上的光斑,拿起了药罐。

    药味弥漫,曹操躺在床榻上,脸色枯黄,斑白的头发散乱蓬松,慢慢疲倦的睁开眼睛,浑浊的视线里,看到熟悉的身影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想要挣扎坐正,公孙止的手按在他枯瘦的肩上,“好好躺着。”然后,在床沿坐了下来,慢慢搅动药水,等着凉下来。

    屋子里显得静谧,汤药热气渺渺,伴随的还有些许屎尿的臭气,敞开的窗户外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传进房中。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

    “是,原本不打算过来的,邺城都快打下来了。”浓须下有了笑容,木勺又在汤药里舀了一舀,又说道:“那徐晃倒是一员良将,那般攻势下还能撑住半月,常人难及。”

    听到这番话,曹操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精神,看着搅拌汤药的公孙止,白须随着笑容张开:“操有良将何止徐晃一人,这可是我大半辈子所得……现在…….都交给你了。”

    “丞相不后悔?”

    搅动的手停下来,公孙止抬起脸看过去,似乎对于过来许都,心里多少有些预料。

    “后悔什么?”曹操轻轻摇了摇头,撑着手臂使劲让自己能坐起来,细密的汗珠泌上了额头,整个人虚弱不堪,还是笑了笑:“操做事从不后悔,唯独后悔两件事……宛城折了最看好的儿子,还有……清河,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若是早早知道她心事,多陪她说几句话,事情或许就不是这样了。”

    公孙止想要开口,对面的老人挥手让他不要开口,他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你的错,姻亲之事,乃操一厢情愿罢了,你拒绝也是人之常情,又怎能迁怒到你头上,这点我还是看的明白。”

    这房间里随后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公孙止将汤药喂给老人喝了一口,沉默中,他还是开了口:“.…..丞相,其实你的长子曹昂,并未死。”

    咽下汤水的曹操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望着公孙止,后者也直直的看过来,四目相视片刻,老人摇摇头:“他死了,死在宛城,操的这个儿子已经没了……公孙休要拿来说笑。但此时,他眼眶已微红起来,挥手推开伸来的汤勺,“来,扶我下榻,操领你去一个地方。”

    “你身体走的动?”药碗放下,公孙止伸手去扶他。

    “走不动,也要走。”声音缓缓,落地的双脚虚弱的撑在地上,曹操抓着公孙止手臂吃力的站起来,侍候左右的侍女急忙过来帮忙穿戴衣袍,老人站在窗棂前,看着案桌上的铜镜理的容貌,一缕缕白发在木梳下变得的整齐,他身形努力的站笔直:“只要我曹操一息尚存,就不能死在床榻之间。”

    天光照进来,宽袖哗的一下,左右抖开

    屋外。

    曹丕抱着那柄七星刀尴尬的杵在那里,听到屋内隐约的说话声、脚步声,几次想要进去都被许褚拦了下来,“二公子,恕褚无礼,之前主公有过吩咐,除都督外,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那…..有劳许将军…..”

    说话间,门扇发出吱嘎的声响,等候在外的众人下意识的望了过去,一身黑色袍服的身影跨过门槛,步入明媚的阳光里,目光透出往日的威仪扫过他们:“去皇城,备车马,公孙要随我同行。”

    “父亲”

    曹丕追上去两步,终不见对方回应,手中的刀随后也被公孙止拿走,这位狼王侧过脸来:“安心在家待着,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要乱插手,清楚了吗?!”说完,在青年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转身走开。

    浩浩荡荡的铁甲之士开道,曹纯、曹洪、荀、荀攸紧跟着队伍离开后院,曹丕站在无人的檐下,对于父亲突然能起身,感到不适,连忙招来心腹:“速去通知夏侯,让他立即出城寻他父亲,就说公孙止要夺我曹家基业,快去啊”

    ……..

    车辕缓行,坐进马车的老人已没有了之前哭撑的威严架子,人几乎都靠在厢壁上,目光又回到浑浊,望着在风里卷起的帘子,帘子后面一晃而过的街景,就坐在那里出神的想着一些事情。

    “公孙啊,你说,这天下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背后使坏?”

    “孤身之时,为一口吃的,敢于歇斯底里。”公孙止顺着他的目光也望着车外过去的行人、车马,“成了大族、有了朋党,要争的东西就更多了,名望、利益都要拿过来,捏在自己手中,他们心里才会踏实,如何不乱。丞相这辈子一路过来,有大半的时间与世家周旋、安抚,到头来,一旦病重,他们就按奈不住,可曾后悔过?”

    老人没有答话。

    他这一辈子被背叛实在太多,至交好友张邈、待为知己的陈宫…..甚至自己亲手扶上去的天子‘刘协’也三番五次在背后捣乱,这些他已经看的够多了,沉寂了片刻,曹操忽然开口:“子…..他这些年可还好?”

    “娶妻生子,如今已是大将之才。”

    “那就好……那就好…..”曹操紧抿双唇低声说了一句,“他若回来,我也无颜面再见他…..不见也好…..你说对吧?”话语顿了顿,随着车身抖动,老人偏过头来:“公孙……往后曹家会如何?”

    他轻声缓缓问道。

    “公侯之位,世袭三代。”

    “好。”

    之后,马车进了皇城,在宫殿甬道之间停下,公孙止扶着老人下来,朝着承光殿过去,他抬起头,两边高耸的宫墙只能看到天空笔直划下来的蔚蓝,偶尔,有鸟儿啼鸣着,从视线中飞过去。

    *************

    曹府。

    丁氏带着数名心腹仆人、护院走过廊桥,前方廊檐尽头的拐角,卞氏带着五名侍女迎面过来,长廊就并非道路般宽敞,过去后,卞氏也不让开,颇有礼节的福了一礼:“姐姐,妹妹正好有事要寻你。”

    “让开”

    丁氏仅仅只看她一眼,便是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脸色陡然一变,抬手啪的一声扇在对方脸上,“本夫人还在一日,就这曹家大妇,岂是尔这般妾室能拦?”目光严厉,扫过其余几名粗壮的侍女:“尔等想死?还不滚开!”

    声音里,她身后的护院冲了过去,那几名粗壮的丫鬟像木头一样杵在道中间,又是磕头,又是赔罪,就是不让开。捂着脸的卞氏也在告罪:“妹妹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还望姐姐责罚…..”的话语之中,丁氏拿出袖口夹袋里的一枚印绶丢给一名仆人:“拿去,立刻赶去城南,让夏侯渊领兵直接去皇城!”

    那是丞相印绶。

    卞氏眼睁睁的看着那名仆人跳出廊檐,从其他方向跑了出去,回过头时,对面的曹家主妇笑了起来:“你以为夫君病重,就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早早就把丞相印绶交给我来保管了。”

    承光殿,正是上朝的时候,刘协威严端坐龙案后面,听着下方一众文武禀报北地战事,之后,他也回复几句,言语之间显得中气十足,不久,外面陡然响起鼓声,玉珠摆动,他站了起来,殿中众人也回过头时,一名宦官从殿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宫中何事击鼓?”他皱眉问道。

    那宦官躬下身子,拱起手来,语气有些焦急:“回禀陛下,是……是曹丞相…..还有北地都督公孙止……他们…..他们进宫了。”

    金阶上面,天子身形不稳,差点被案几绊倒。

    “过来了?”

    “没…..没有,他们好像不来这里。”

    “立即召集宫卫……”

    “是!”

    刘协站在那里,下方文武之间,也陷入沉默。

    皇城之外,高高的楼舍之上,曹昂按刀看着进入皇城的马车,随后闭上眼睛站了许久,待旁边的于禁、祝公道等人过来通知他时间差不多了,才再次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气,走下了楼,朝着远方那皇城的轮廓过去。

    ……

    许都城中,各条小巷,人影云集,隐隐为首的身影拔出刀锋,用布条将刀柄与手掌系紧,他回过头,望向跟随而来的一众兄弟。

    “曹操病亡既,决不能让公孙止得渔翁之利,此次他进城的护卫不过千余人,宫中还有卫尉陈炜的人,先后夹攻,必死无疑!”

    天光蔓延城中大街小巷,偶尔照过这些人,衣着朴素,持刀持棍,皆是世家仆人、护卫一类。

    城外,身形健壮,相貌凶猛的将领怒睁独眼,将素帛扔在了地上,掀开帘子大步走出,提枪上马:“儿郎们,随我进城,擒拿公孙止”

    与此同时,城南原野的军营,背负大弓的夏侯渊也此刻驱马而出,举起长刀大吼:“城中有人挑拨离间,趁我主病重之际,想要挟持陛下,图谋造反,随我入城,剿灭他们!”

    日光倾城,大地,铁蹄蔓延而去。

第七百二十六章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宫道幽长,苔藓爬上了墙壁,生机盎然,随后,一只沉重的脚掌踩下,两侧宫墙之上,人影爬动,背负弓弩的皇城士卒探出目光,窥视着下方黑色的甲士,整齐延绵出的一条长龙,正穿行过这里。

    “.…..曹贼,还有公孙止……”有声音低吟,挽起了弓箭。

    些许灰尘落了下去。身形消瘦的老人昂首挺胸大步而行,对想要过来搀扶他的许褚喝斥了一句,目光平淡的看着前面,负手在后,对于宫墙上方落下的灰尘,不为所动,“公孙,皇帝终于长大了……想要展翅高飞。”

    一旁公孙止余光看了一眼上方,鼻中冷哼一声,陪同老人继续缓缓而行,而身后的虎卫营铁甲之士早已拽紧了铁盾,另只手压着刀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稍后面一点的近卫狼骑同样握住了腰间鞘里的双刀。

    就此时,空气响起弓弦颤响

    一支黑夜穿行过晨光,的钉在老人的脚边,步履慢慢停下,斑白的头颅微微低垂,看着插在地上微微颤动的羽箭,哈哈大笑起来,他目光回正,视野的尽头,黑压压的人群涌了过来,有人呐喊:“诛杀曹贼和公孙止”

    “杀曹贼”

    脚步声、嘶喊声在宫道炸开,人潮怒吼拔刀狂奔:“杀公孙止!!”

    “你看,天子还是有雄心壮志的。”他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脚步再次迈开,迎着那边杀来的宫中侍卫过去。

    宫墙上方,箭矢雨落般射下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断在高举的铁盾上弹飞,宫道中的曹操亲卫也在挽弓还击,不时有人惨叫坠落下来,走在队伍中间的赵云将龙胆枪丢给身边亲兵,挽弓搭箭,一名刚换箭再次探出身子的宫卫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直接被射中面门翻落掉下。

    银甲白袍的将领一边走,一边不断抽箭挽弓,每一声弦响都有人弓手被射死坠下宫墙。“来一百人,随本将去前面。”赵云将弓丢去一旁,冷漠的声音在宫道尽头的人潮涌来时怒吼拔高,取过龙胆枪拔腿朝前面展开狂奔,跟随他的一百名白狼骑也疯狂奔跑起来。

    兵戈骇浪越卷越近。

    步伐沉稳的公孙止与曹操视若无睹般并肩前行,身后许褚、典韦各持兵器从两侧冲到前方,怒吼“我等为主公开道”

    近卫狼骑、虎卫营甲士汹涌而出,两边接触的一瞬。无数刀兵碰撞、盾牌撞击人的身体的声响充斥耳中,两名庞大体型的巨汉暴怒如猛虎般撞进人堆里,典韦手持双戟左右挥砍横扫,带起破碎的尸体飞过人的头顶,偶尔一戟凶猛的砸向对面举起的盾牌,将对方连人带盾戳成破烂。许褚一刀将人刺破挑飞起来,高举的虎头大刀随后落下,将人半空的尸体斩成两段落去前方,砸倒数人。

    俩人犹如战车般硬生生将涌来的宫卫推出两条路径出来,高举铁盾的虎卫营紧随其后,将人潮摧枯拉朽的杀到宫墙两侧,公孙止和曹操走在中间,不断有尸体倒下在他们脚边,看也未看一眼跨了过去,继续前行。

    “可惜了这些人啊……”

    曹操看到一名宫卫被砍断了手臂,在地上惨叫蠕动,然后被推进过来近卫狼骑一刀砍断了脖子,老人收回视线说完这句,静静地往前面过去,已到宫道尽头了,雄伟的承光殿已在视野对面,还有涌出那座主殿的文武,以及天子刘协站在石阶之上正望着这边。老人看了一阵,声音开始变得虚弱,“那边,就不过去了,他们自己会过来。”

    四周,厮杀的声音络绎不绝,五百名宫卫随着公孙止和曹操走出宫道,他们也被虎卫营、近卫狼骑像大人打小孩般,四处追砍。此时,末尾的宫墙之上,一道身影忽然冲了下来,剑声擦过空气,带出轻吟

    “无胆鼠辈安敢偷袭!”

    狂奔而来的一抹白色,跃起、怒吼,然后手中龙胆掷了出去,那坠下来的剑客也在这瞬间寒毛倒竖,几乎下意识的将下刺的剑锋挥斩开来,便是的一声金铁脆响,整个倒悬落下的身形横飞出去撞在宫墙上面,震的灰尘簌簌落下来。

    “曹贼,公孙止!王越在此”持剑爬起的剑客嘶吼。

    那边,公孙止看也不看他,扶着老人转身走上皇城楼,微微侧过脸,看向赵云、典韦、许褚挥了挥手:“此次行凶作乱的,全部处死!”

    承光殿前,刘协看着那边满地尸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是看到二人缓缓走上皇城楼,心中也是充满疑惑。

    他们想干什么…….

    城池之中,纠结起来的两千多人浩浩荡荡涌过了街道,百姓吓得四散尖叫奔逃开来,巡街的差役急忙敲响铜锣时,被奔来的人一刀砍翻在地,抬脚将那铜锣踢飞,挥刀指着隐隐在目的皇城嘶喊:“城门有我们的人,杀公孙止”

    更远一点的方向,马蹄声震动集市,人群四散躲避,看着数千骑兵狂奔而去,曹丕、曹真骑马等候在不远,见到先行而来的夏侯,急道:“为何这般慢,我父已被公孙止要挟去往皇宫,可能也会危及陛下!”

    谈话间,夏侯领着骑兵已经过来,“大兄何在?”

    “我父亲,已进皇城!”

    独眼猛睁,夹动马腹,便是暴喝:“驾!”三百名骑兵随后爆发一声呼嗬,跟着将领狂奔起来,曹丕、夏侯、曹真也紧跟在后。快近皇城之时,前方路口从城南而来的另一支骑兵约莫五百骑,正拦在中间,其中还有两百名虎骑压下了铁枪。

    “妙才,你这是何意?!”驻马勒缰,夏侯在马背上朝对面大喝,麾下骑士也都跟了上来,同样压下长矛戒备起来。曹丕看到这一幕,脸色惊疑,大喊:“夏侯叔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夏侯渊抬了抬手,挽弓、架枪的骑兵慢慢放下手臂,附近惊慌跑动的百姓也有疑惑、惊疑的目光望过来。战马甩动鬃毛,他拱起手:“兄长杀气冲冲带兵过来,所为何事?”

    “你又过来做什么?!”夏侯本就性情急躁,的一声将枪尾砸在地上,指着皇城大叫:“大兄都被公孙止携裹去宫里了,竟还拦我?你还是不是夏侯家的人了”

    “公孙都督绝非兄长口中所说那般。”夏侯渊让人收了刀兵,策马退到一侧,“兄长暂且收敛火气,随弟一起进去看看,一切不就知晓了?”

    对面,夏侯提枪骑马靠近过来,曹丕急的想要大喊,却是伸手扯了扯旁边的夏侯,后者会意,朝父亲大喊:“父亲小心,万一城中有埋伏怎么办?”

    “休的多言,我信妙才。”

    他们奔涌的前方,蜂拥的人浪还在狂奔,尚未知晓后方有骑兵杀了过来。更前面,皇城楼脚下,横尸满地,名叫王越的宫中教习,被打飞摔在地上,余力不息的滑出长长的距离,挣扎、晃动的视野之内,手持龙胆的白袍将领慢慢走来。

    …….

    阳光有了温度,空气里有着血腥气。

    “只有这里才能看到许都的雄伟和壮丽。”

    城楼上,蹒跚的脚步迈完了最后一节石阶,身子颤颤巍巍顺着墙垛过去,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仿佛又有了活力,脚步变得轻快了些许,灿烂的上午阳光里,他望着一片片的房舍楼宇延绵在视野之中鳞次栉比展开,嘴角有了笑容。

    “操…..往日里……最喜欢站在这里,俯瞰整座许都,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在我手中变成今日这般雄俊…..巍峨,哪怕最疲惫的时候……只要站在这上面,多看一眼它,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但往后,怕是要看不到了。”

    浑浊的眸子里,有泪水滑落下来。

    “丞相,好好将养身体,未必不能每日看到这许昌城。”公孙止脸上微微动容,他目光转过去,远方皇城脚下,两千多人汹涌澎湃的杀过来,有人指着城楼站着的两人歇斯底里的叫嚷什么,然后发出猖獗的哄笑。

    “公孙,你看这些人像不像一群恶犬?操身体尚好时,站在这许都城上,他们如何敢在此龇牙咧嘴的狂吠!”

    ……

    城楼下方,王越“啊”凄厉嘶吼,枪、剑交击的炸响,白色的披风掀了起来,一抹冷芒擦出嗡的轻响,惊动人的耳膜,那王越带着剑光斩了过去,金铁交击的瞬间,他身形狼狈的踩在地上……蹬蹬蹬的踏出声音,止不住的飞退,轰的巨响,结实的撞在墙壁上,头上发髻都震动中披散垂了下来,手中的那柄汉剑在空中翻飞,然后落下,插在地砖上摇摇摆摆。

    “老夫岂会输给你这后生!”散乱的头发下,王越满嘴是血的发出怒吼时,犹如猛虎般冲出两尺距离,伸手,抓住地上的兵器,用力挥出名为‘登阁’的四面汉剑,锋刃撕破空气,映着天光仿佛划出了一道扇形的光芒。

    “沙场之将,岂是尔等绿林游侠能比。”

    南征北战十余年,从东杀到西方,赵云的武艺早已今非昔比,冰冷的声音里,龙胆直刺横扫而来的锋线,手腕一转,枪头精准的贴着对方剑锋擦过去,卸去些许力道的同时,陡然转身,披风在王越剑下撕开口子,撕裂的披风下方,白驹剑锵的一声拔出。

    西凉马家的出剑法。

    只听几声剑锋极快的声响,王越手中的登阁剑再次飞上天空,他的双手虎口崩裂,满是鲜血,不停的后退。对面,赵云转过身来时,手中的长兵在出剑的时候已消失不见,天空有有东西落下来,被持剑的将领伸手接住一瞬,掷了出去。

    银枪发出凤鸣

    还在后退的王越嘭的抵在了墙壁上,下一刻,枪尖绽放血光,刺进了身体里,整个人都被挂在了宫墙之上。

    白袍抚动,赵云伸手拔出了龙胆,望去打开的宫门外涌来的一群人,一手龙胆,一手白驹就那么站在那里,随后,剑锋抬起:“主公有令,作乱之人,格杀勿论!”

    许褚丢下残缺的尸体,扛着虎头大刀和满脸血浆,凶恶狰狞的典韦并肩走了过来,见到冲来的一群‘土鸡瓦狗’大笑起来,周围虎卫营将士、白狼骑、近卫狼骑也都跟着狂笑,然后……直接对撞过去,一具具残缺的尸体高高的在他们推进中抛了起来。

    城楼上。

    “你有一群好士兵……好将军……”

    风轻柔拂过这里,金色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脸上,他看了一眼不远飘着的汉旗,干涸的双唇微微的发抖,他望向这片广阔雄壮的许昌城,望向城外延伸没有尽头的大地,身形慢慢走动,枯瘦的手抚过在风里招展的汉旗。

    “.…..我年轻的时候,立志为家国奔走,做那堂堂西征将军开疆扩土…….而立之年,黄巾祸乱我大汉各州,操只能提槊上马为国出力…….如今叱咤二十余年,绞尽心力,试图振作这个汉室,试图拯救我心中那个四方来朝的泱泱汉朝啊……”

    举起的手无力的垂在围栅上,闭了闭眼,水渍从眼角滚落下来,“一晃过去许多年,一头乌黑也成了白发……神龟虽寿…..”

    “…….犹有竟时……”曹操拔出腰间的倚天剑,轻轻拂过上面的纹络,神情恍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人紧抿双唇,颇为不舍的将剑递了过去,声音嘶哑:“公孙,你把它拿去,替我,替天下百姓,也替这乱世之中千千万万死去的人,开辟一个太平世道。”

    他使劲拍了拍公孙止捧剑的手,望着这片天与地,这处城池,轻声道:“.….真想看到一场盛世繁华啊。”

    下方凄惨的叫声,有马蹄从皇城外冲来这边,夏侯、夏侯渊第一眼便是看到了城楼上的曹操和公孙止二人,刀枪齐指那帮乌合之众:“灭了他们”

    铁骑横扫而去。随后,曹丕的声音响了起来:“父亲!公孙止!你休要害我父亲”

    他泪流满面的嘶声呐喊,转身朝夏侯、夏侯渊大喊:“两位叔父,这公孙止不正是在推我父亲坠墙吗?!他想要夺我曹家基业,快拦住他啊”

    “老二,你要拦谁?”

    正要提枪跃马出去的夏侯听到这道声音,立即策马转了过来,夏侯渊微微张开嘴,望着从宫门外面进来的身影,曹丕、夏侯、曹真那时年龄尚小,对这话语反而没有多少印象,夏侯说出:“你是何人!”的时候,夏侯、夏侯渊已经翻身下了战马,激动的跑了过去。

    城门下的阴影中,人影走入阳光里,露出了真容曹昂,曹家嫡长子回来了。

    曹丕脸色发白的呆在了原地。

    “父亲……儿子,回来了。”曹昂站在斑驳血迹的宫道之间,望着城楼上苍老的身影。夏侯朝前跑出数步,朝城楼大喊:“大兄!你看看,子回来了”

    声音落下,身形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公孙止连忙将他搀扶住时。夏侯渊、夏侯、曹昂飞快的朝城楼跑来,许褚“哇!”的一声将逃亡的人劈死,随手将刀一丢,踏着沉重的步子飞奔上楼,远方,承光殿前的刘协也在一边跑来,一边大叫:“丞相剿灭作乱贼人有功…..丞相……”

    荀、程昱、满宠、曹纯、曹洪……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跑上城楼。

    “丞相”

    “主公!!”

    ……

    许许多多呼喊的声音里,曹操望着奔来的一群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金色的阳光犹如披在了他身上,袍袖挥洒,声音雄壮:“世人,皆错看我曹孟德……唯独,他们不会。”片刻,他陡然哈哈大笑,再次响彻在这宫宇之间。

    “世人,皆错看我曹孟德……唯独,他们不会”

    温暖的阳光里,老人握住公孙止的手臂,站在那里:“…….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公孙。”最后的声音里,浑浊的双眼慢慢阖上。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公孙止扶着他,站了城楼上许久,眼眶里有泪光闪烁,然后落了下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风暴汇聚

    夕阳犹如潮汐席卷而来,染出一片彤红。一队队虎卫营士兵集结在城楼下,刀兵林立分成两列,橘红的光芒中,那站立逝去的躯体被曹昂、曹丕、曹真、夏侯慢慢放下,抬在手臂中,一步步走下城楼。

    “主公啊”

    不远处,嚎啕的胖子被人搀扶起来,冲过去两步又跪了下来,看着从面前抬走的老人,许褚嗓子已经嘶哑,双拳不停的砸在地上,用脑袋对着渐渐远去的主公磕在地上送行,双目通红的大声哭了出来。

    闭目安详的面孔映过所有人的视线,荀身体颤抖着,步子蹒跚过去,喉咙间只有‘呵…..’的干涸声,当老人的遗体到了面前,紧绷抽动的脸垮了下来,压抑的哭出声,“丞相…..与立志匡扶汉室…….救天下苍生……为何先我而去啊……”悲戚爬上心头,终于气的跺脚放声哭喊起来,几近昏厥过去,被身后眼睛湿红的荀攸和程昱搀扶才没有倒下。

    城楼附近,宦官、宫女提着一桶桶清水过来,在宫中侍卫帮忙下将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渍冲刷干净,卖力的将一些血垢擦去。尸体早已在他们过来时被搬离了,没有多少人知道刚刚这里死了多少人,但只是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血浆的宫道,夹杂血里的碎肉,就让人心惊肉跳的想要呕吐出来。

    夕阳照来的轮廓里,老鸦渗人的叫声在宫顶角落响起,公孙止还站在城楼上,直到看着老人的尸体抬上了马车,典韦拖着满身血腥过来叫了他一声时,才迈开有些发麻的双脚,面无表情的的走下城楼。

    城楼的后方,站在稍远一点的刘协干涩的哭喊“送丞相!”之类的话语,挥动的手臂都在这过程中激动的发抖,片刻,西面的天光照着高大的北地狼王走下了石阶,站在皇城门口看着他。

    “都督…..你这是…..”天子擦了擦眼角的水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边,静静站立的身形拔出腰间那柄倚天剑,自手中抬慢慢抬了起来,嘶哑低沉的声音随后在这片红光里响了起来。

    “丞相走了,往后这朝堂…….将是我说了算。”

    隔着数丈遥指过来,刘协仿佛能感受到那剑尖已经抵在了他喉间,曹操死去的激动情绪,此刻荡然无存,脸上笑容微微抽搐,手有些不知道放在哪儿,“都督…..这是说哪里话,丞相不在,朝中不是还有各文武嘛……天下虽乱,还需要都督领兵在外震慑……”

    说话间,一众文武当中也有声音大喝:“公孙止!你敢拿剑指陛下,想以臣弑君…..”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断去声音的尸体倒在了地上,一柄小戟骇然插在他额头上面,没入一半还多。典韦收回手,目如铜铃怒瞪,凶神恶煞的站在公孙止身后:“我家主公说话,谁要是乱插嘴,就是这个下场!”

    公孙止抬了抬手,巨汉这才收敛了一下,披风哗的展开,他转身插剑归鞘,对着背后的刘协及一群文武大臣,边走边说,话语传过去:“我与曹丞相不同,能用刀解决的事,就绝不用嘴,尔等好好掂量。”

    那边,刘协脸色苍白,双腿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说话的身形走过走门时,拍了拍还在大哭的许褚肩膀:“起来,去送你家主公一程吧。”

    眼泪、鼻涕糊满脸的大胖子擦着泪水站起来,从地上捡起虎头大刀,一边走一边伤心的大哭,见到宫门外的大公子曹昂,还是恭敬的叉手行礼,对方拱手还礼后,安慰了几句,许褚这才带队离开,先返回曹府去了。

    “子不送你父亲一程,在这里等我做什么?”公孙止出了宫门,与等候的曹昂没有骑马,并肩走在皇城大道上,他眼眶通红还有泪渍,情绪上大抵已经平缓下来,“父亲在众人陪护下走的,面容安详,没有多少痛苦,待回家中,昂在守灵不迟,只是在此等候,想问都督接下来曹家,这许都,这中原各州,该何去何从……”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渐入眼帘的集市,百姓人影来去,“.…..这里总归是我父辛苦一辈子打下来的基业。”

    公孙止背负双手,游目四顾,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暂时由你打理,先平稳过度,安稳各州,省的丞相一死,那些人以为机会又来了,等我南下的兵马跨过黄河,整个中原和北方就算是真正没有战争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要做,这许都该是要清洗一番了。”

    说话的声音里,夕阳落下来,黑暗袭来。不久之后,铁蹄在城中轰鸣起来,一队队骑兵、官府差役在城中奔行,收集证据,或强行破门,将参与袭击皇城的豪绅、文士、世家,哪怕有亲在朝中为官的大族,全部枷了起来,整座城池的人都感受到了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

    曹操去世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这位叱咤中原、北方二十多年,雄才大略的人突然亡故的消息,实属让人感到震惊,甚至有些不相信是真的,驻守其余各州的曹家亲族大将接到消息后,立即备马返回,星夜奔驰在了官道之上。

    西南方,已进入蜀地的刘备收到这条讯息已经是九月中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上有些不确认的望向传递情报的斥候:“真的死了?”

    “回主公,曹操确实已经死了。”

    “那中原现在如何?”他话语里的意思,显然是想问谁接下了曹操的旗帜,只是不方便太过直接。

    那斥候也是一路跟随刘备的老人,但此时说到后面的话,声音也有颤抖:“是……是公孙止……他接收中原各州…..北地二十多万兵马已抵达黄河北岸,此时,估计已经进入兖州地界。”

    诸葛亮半阖着眼睛,眼皮都在这句话里跳了跳,抬起视线时,对面端坐的刘备虽然脸上看不出神色来,但手中捏着的那份情报,都在微微颤抖,“.….曹家基业不该是子嗣承接吗……怎的轮到那公孙狼子手中……曹孟德英雄一世,竟病的如此糊涂…….”

    不过他心中也明白一点,得了中原的公孙止,已经是庞大到难以相信的地步,二十多万可战之兵,还有富庶的中原,正要寻计身边的军师时,又有人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进来,“启禀主公,有探子回传。”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刘备有些无力的放下情报。

    “北方有周边各国使臣前方许都朝见公孙止…….”

    诸葛亮意外的在此时开口:“不是天子?”随后,见斥候摇头否决,他眉头紧皱,看向刘备,羽扇轻摇:“主公,抓紧攻略西川之地,事情不妙了。”

    “好.....只能这么做了,汉室微弱如此,备当扛起大任!”

    然而,不久之后,形形色色的消息紧跟而来,让天下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公孙止封王,大赦天下。

第七百二十八章 吕布戏说汜水关

    兖州。

    昏黄的阳光落在延绵山麓上方,林木郁郁葱葱在夕阳下轻轻摇晃,偶尔有飞鸟划过人的视野,道路旁几家歇脚的酒肆,断断续续传出人言。

    “.…..刚从跨过黄河,就听到曹丞相病亡的消息,着实让人惊讶,也是可惜了,这些年来若非有丞相治理,兖、豫二州不知道还是什么模样,真是老天爷不让好人长命百岁啊,那刘备、孙权到现在还割据一方,咱们想要南下做买卖都有些难。”

    “是啊…..不过老弟消息有些不灵通,如今我刚从陈留出来,准备去许昌,听说公孙都督要在那里接受各国使臣拜见,这都好多年了,此等盛况百年都不一定能遇上,你也别去汝南了,改道跟我走一趟许都。”

    “接受使臣拜见…..不该是天子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那位都督要封王了…….”

    鸟雀南飞,越过酒肆的棚顶,这是陈留往南朝许都方向的一条道路附近,不时会见到零星几座给过往行人、商队歇脚吃饭的酒肆、驻店一类,人一旦聚集起来,除了偶尔爆发出的矛盾,惹是生非外,大多还是聚在一起交换东西南北的商机,其中也包括各地发生的事情,这样的时代,通讯滞后,基本都是靠这种方式交流传播开来。

    此时酒肆中说话的,是刚从北面回来的一批南北贸易的汉子,话语之中并没有什么顾忌,那刚刚说完话的虬须大汉端起酒水,另一桌腰间挎剑的男人的放下觞器,酒渍溅了出来,“大汉非刘姓不得封王,那位北地都督才接收中原不久,封王之事就提上来,可见其野心甚大!”

    “那位兄弟火气别那么大。”那虬须大汉喝了一口酒,颇为和气的拱拱手:“封不封王,与我等百姓有何关系?只要这天下风调雨顺,没有战火施虐,百姓能有一口饱饭吃,有衣裳穿,你管别人做不做王?”

    “看不顺眼,还不让说了?!”男子将一柄汉剑拍响桌子站了起来。

    他相邻的一桌也有声音嘭的拍响,几名身穿皮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脸上布满风吹出的老茧,一看就是北地过来做买卖的,眼睛颇为凶狠的盯着那拍剑的游侠:“北地都督如何坐不得那王位?难道就他老刘家还要继续坐下去不成?如今周边各国来见的,可不是什么天子,,至于你这厮口中的皇帝,我等走南闯北的,听都没听过,倒是去年的时候有幸在上谷郡远远见过一回公孙都督,那叫一个威风,辽东公孙康的人,说砍就砍,说杀就杀,比那天子如何?!”

    那游侠被他说的一愣,突然握紧了剑柄,面露凶厉:“居心叵测就是居心叵测,天下大乱难道就没有他一份?”

    “这是屁话!天下乱起来的时候,公孙都督还是一介马贼!”那几名北地汉子同样凶戾的瞪过去,拔出随身兵器砸在案桌上,“难道束手就擒,把自个儿绑了送给别人谢罪不成!你这厮好坏不分,说不得是刘备、孙权混入中原的探子,众位兄弟,把他绑了送往官府”

    “吾乃史阿,不是歹人……”

    嘶吼的男人挥剑一挡,铜勺弹开,之后,酒觞、长筷、漆碗……往他身上砸来,一时间,数人冲了上去,波及到一些食客,引起更大的混乱。酒肆伙计上去劝架:“都别来打了啊…..都别打…..你们这帮杀才…..哎哟……”被不知哪里飞来的酒壶砸在额头,痛呼的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混乱延续,直至天黑。

    曹操去世之后,中原各地并不是没有流言四起,甚至有人暗中拉结朋党,或替朝中一些至高无上的人物,奔波各世家大族之间,但随后北地东西两路二十多万兵马南下,来到黄河北岸,渐起的心思都被压了下去,功亏一篑的史阿在返程途中,听闻师父噩耗,甚至还成了作乱反贼,心中悲愤交加,难免与人发生冲突。

    夜风微凉,被许多人拉扯厮打的史阿狼狈的走在乡间小路,灌了一口酒,望着夜空星月眼眶湿红,声音哽咽的在喉间滚动:“.…..师父…….弟子该怎么做……”

    “.…..那公孙止快要封王了。”

    夜色寂寥,只有草间的虫鸣在他周围奏响,蹒跚走了两步,仰头倒在路边,看着星月逐渐沉默下来,将眼睛闭上。晚风呜咽的吹过,林野哗哗的发出声响,附近的村落能听到几声犬吠,偶尔也有留灯的人家等着家人的归来,中原的战火熄灭下来,所有人心里都在期盼封王一事后,不再有战争爆发。

    建安十五年,九月,北地东路十万兵马收降邺城徐晃,开拔东郡驻扎,西路军以吕布为首的军队接收张辽的并州军,穿行司隶,抵达昔日东都洛阳,如今已进入汜水关。与此同时。车师、龟兹、焉耆、乌孙、康居…….西域丝绸北道数国,以及三韩、邪马台、狗奴国的使者汇聚兖州,随后一起南下,进入豫州许都。

    汜水关。

    黑色大马冲出关隘,不久后,独自在这片初秋宜人的阳光里,甩着马尾啃食青草,两鬓斑白的身影负手站在关隘前,目光望着这一切。

    阳光照下来,汜水关三个字让他陷入往昔的回忆。

    “这里……当年大军云集,为夫就站在那边的城楼上,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阵列都延到了天尽头,那旌旗林立的就像一片片彩云,夫人可是没见到那场面,战鼓震天,人声嘶喊,当时文远人都在发抖…..”

    一人抽了抽嘴角:“辽可没有…..”

    “.…..还是高顺好啊,让他站那里不动,就真的一动不动,这就是为夫为什么不让他当骑将的原因,这家伙冲进去说不定就直接往敌阵中军冲了,还不会拐弯的。”

    高顺伸手摸了摸脖子,又扭了扭:“…..顺会拐啊。”

    前面,严氏捂着嘴笑了一下,看着走在前面的夫君,“那后来呢?”

    “后来?”吕布伸出一支手指着远方的城门,笑了起来:“哈哈…..联军鼠辈纵然人多,为夫岂会惧怕他们,当时就叫魏越、成廉、张辽、宋宪四人随为夫领三千并州骑兵就从那里出来迎战。”

    “联军人很多,父亲就直接冲过去了?”吕玲绮抱着膝盖坐在草皮上偏了偏头。

    高大的身影豪迈的挥开手臂:“不然如何?董卓就给我那么一点兵马,还让一个西凉…..记不起名字了,让对方牵制为父,若不冲阵灭一灭关东联军士气,凭这汜水关哪里能挡住,不过这一冲,才知道关东诸人不过一群土鸡瓦狗罢了……河内王匡,就是上月过河内出城款待你的那个老胖子,他麾下一名大将还想拦为父,就给他一个只报姓的机会……一戟就砍了。”

    周围一批旧将大笑起来,他们望着这里,在戏说的语气中,难免露出回忆的神色。

    “.….不过,这里面也有武艺高强之辈,关羽、张飞就在这关下与为父厮杀上百回合,他俩武艺确实非人所及,但为父座下有赤兔马,想走,岂是他俩能留住的,直到…..被公孙都督一箭射中马屁股,才打了一个不相伯仲……”

    张辽杵着剑坐在不远,看着阳光里不时说笑的旧主吕布,发现对方真的不一样了,若换做从前的性子,这样丢脸的事他觉得不会这般说出来,更不会与他们,聚在一起如此轻松的说笑。

    鸟儿飞过,阳光照着发髻斑白的吕布,倒影在地上拉长。

    不久,那位曾经睥睨天下的温侯吹了一声口哨,黑色战马抬起头撒开蹄子跑了过来,他翻身上去,一勒缰绳朝妻女、众人大笑:“诸位,该是去许都了!去看看公孙都督封王盛况”

    “是!”

第七百二十九章 晋王(上)

    天光十月,已是宜人的秋。

    北面战事停下后,随着公孙止封王的消息传出,许都再次热闹起来,走南闯北的商人循着商机而来,瞻仰这一盛事的各个阶层的人,从陈留、定陶、临颖……等等附近县城、乡镇赶来凑热闹,一时间,许都各条街道,酒肆、食肆间人满为患,就连城外偏远的歇脚店也不一定空房。

    这样的氛围也导致许都官府绷紧了神经,严加戒备可能出现的乱局,眼看北地都督加封为王的日子愈发临近,许昌府尹满宠为此熬了数夜,白发都多了几根。而今日下午,各国使臣队伍进城,引起一阵骚乱,对于这些域外之邦,城中百姓之前就听闻过西域诸国断西征军后路的之事,感到义愤填膺,围观中有人捡起石头朝对方掷了过去,打在一名骑马的西域使者头上,差役连忙过来,倒也未为难那人,只是将人驱走作罢,甚至一些浪荡子见状,爬到街边树上,或楼舍上面朝过去的队伍吐口水。

    车师、龟兹在西域也算大国,被吐口水,面上不好看,虽然城中汉人差役已经做出驱赶,但对方并未惩戒那些人,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可忆起之前于阗、莎车、疏勒三国把这东方的巨人给得罪的彻底,忍不住心里骂了几句,而眼下他们也就只得忍气吞声,当作没见到。相反,三韩部落和邪马台、狗奴国等使者倒是乐呵呵朝四周的汉人点头,用着学来的礼仪朝他们行礼,别扭的动作迎来不少哄笑。

    之后,游街般的使臣队伍进入驿馆暂住下来。

    十月初五,承光殿中刘协从梦中惊醒,坐在床榻上满身都是汗渍,惊恐的看着旁边陪侍的宫女,将她推下床榻:“滚下去…..朕不要服侍……”他手脚有些发凉的下了床,那日曹操身死后,公孙止举剑对他说的那番话,犹如梦魇一般让这位天子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也是胆战心惊,每次都会被吓醒过来。

    随身的心腹宦官给他披上一件袍子,这才走出殿门,外面夜色深邃,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但整个皇城到处都是巡逻的北地士兵,甚至曾经曹操安排的士卒都一律撤换成了公孙止的部下,几乎五步一岗,三步一哨。而延绵的皇城城墙上面,火把光芒照亮天空,他能看到那些一队队持戈背弩的士卒从上面过去。

    整座皇城戒严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就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真把皇城当他家了啊……”刘协站在宫殿的二楼咬牙发出低沉的声音,他隔着围栅望着夜色中一座高台的轮廓毓秀台,作为这次封王的高台,工程浩大,高六丈有余,占据两亩地,从七月中旬开始一直持续到十月方才修筑完毕,“.…..这座皇宫只能是朕的,也只有朕才陪,一个马贼起家的人……”

    话还未说完,身后一名北地士卒已经过来:“启禀陛下,该是准备封王之事了,百官五更天后就要进宫准备。”

    望着毓秀台的天子顿时化出笑脸,朝那士卒点了点头:“朕这就过去准备。”

    皇城之外,城池安静,偶尔传出几声鸡鸣。

    不久之后,天色青冥起来。

    城中最大的府邸亮起了灯火,侍女仆人开始前前后后的忙碌,三名丫鬟端着温水快步走入檐下,在一扇亮有灯火的房门前停下,里面有女声说了句:“进来。”之后,方才战战兢兢地进去。

    “放那边,你们先出去。”

    屋里响起伏寿的声音,三名侍女连忙福了福礼,一前一后的出去慌张的关上了门扇。屋内,身形窈窕的女子取过案桌上的木梳,在铜镜前端坐的男人身后轻声笑道:“下面的人一见到夫君,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的,比天子还要威……”说到这里,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说话差点没了顾忌,话语便停了下来。

    木梳滑过一缕一缕头发,也有些许白迹。公孙止望着铜镜倒映出背后的女子谨慎的面容,笑了起来:“卧房之内,只有你我,不须谨言甚微的说话,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那…..蔡姐姐,你也是这般说的吗?”

    “自然。”

    公孙止看着一点点梳起的发髻,握住女子的手:“同枕之人,该没有隔阂,不然行乐也如同嚼蜡。”

    “蜡很贵的….才不给你嚼。”伏寿挣脱他大手,脸上红红的说了一句,随后转身去将架子上黑底云纹的袍服取来,一边帮男人穿戴,一边叮嘱封王大典的规矩,毕竟她在宫中许多年,礼仪大多都是清楚的。

    “……这些夫君一定要记住,该是让宫里宦官来的,有些事他们更加清楚一些,省得到时出丑,让不服你的人,心里笑话。”

    “那就让他们笑吧,笑又不少块肉。”

    此时,外面已有人等候,李恪一身甲胄锃亮,拄着狼牙棒挺胸抬头站在檐下:“首领,时辰到了,咱们该上路…..”下一秒,一只大掌扇在铁盔后脑勺上,一个踉跄朝跌出半步,回头,正是全身狰狞铁铠的典韦,“你这傻小子,会不会说话!”

    听到屋外的吵嚷声,伏寿矮下身将一条宝玉带系好,又给公孙止穿上一双黑色翘头履,这才起身,又盯着公孙止看了一阵,脸色绯红的将门扇打开:“妾身不便去观礼,就在府内等候大王消息。”

    此刻她说出‘大王’二字,倒是让公孙止笑着点点头,随后披上一件大氅走了出去,带着李恪、典韦走出府邸,外面曹家众将,如夏侯渊、曹昂、曹纯、许褚等人,以及赵云、夏侯兰骑马与近卫狼骑并列一起,拱卫着中间一辆御六马的车撵,数将见到出府的公孙止,齐齐拱手,大喝:“请大王上车,我等护驾。”

    “好!”

    公孙止上了一张踏几,走入厢内,雄壮的嗓音传出:“去皇城!”

    三列九排的虎卫营铁甲士当先开道,迈开的脚步震动身上的甲片发出金属碰撞声,镶嵌铆钉的车辕,滚动起来,沉重的压在街道上,缓缓行驶出去,五百近卫狼骑在后方,一面面旌旗在青冥的天色里猎猎作响…….

    **********

    五更天。

    空气已有了寒意,对于许都城的一众文武来说,这一天非常重要,且特殊,大汉四百年来竟迎来一位异姓王,众人中或多或少心里都是复杂的,有些更是敢怒不敢言,此时聚集在皇城南门外,与往日早朝相比言语少了许多。

    程昱闭目养神站立人群之外,他为人严苛,当年豫州瘟疫之时,用人肉接济灾民,让百官对他敬而远之,失了人望。不多时,一人朝他走了过来,白面长须,身着朝服,正是尚书令华歆,他曾与邴原、管宁号称一条龙,他为龙首。

    “尚书令为何不与人攀交,到老夫这边有何事?”程昱睁开眼看着他,语气冰冷。

    华歆保持微笑,拱手施礼:“眼见宫门将开,歆见荀侍中和荀征事不在,特来询问一二,若是封王大典上,都督不见侍中和征事,心里岂不是暗中有所猜忌。”

    “尚书令还是顾好自己,文若和公达自会省得。”

    “那如此便好,歆多嘴了。”

    随后,华歆转身离开,走入众文武当中与人熟络交谈起来,不久,皇城门打开,一名骑马的北地骑兵,身材高挺,仰着脸朝天高呼:“仪式已到,百官入城”

    ……

    许昌城中,某栋建筑之上,一对视线望去下方街市。

    长龙的队伍正经过这里,旌旗林立,甲士开道,泛起狰狞的铁锈气息,路上百姓、行人早早退往两侧躲避,远远的驻足观看,有百姓站在人群后面垫着脚尖探头看了一眼,赞叹道:“此等威势,这天下怕是难有人比肩了。”

    说完这句,他又垫起脚张望过去,初晨阳光照过来,头顶上陡然传来瓦片哗哗声响,正疑惑时,余光之中一道身影冲出了屋顶,跃了起来,一抹寒光自手中划过长长的轨迹,声音响彻街道。

    “公孙恶贼!还我师父命来!!”

    剑锋照着行驶中的马车刺了过去

    …….

    宫门,大大小小上百名文武官员前后有序的走入皇城,甬道、宫墙之上站满了兵甲齐备的士卒,无数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离开甬道后,进入内城接受了两道关卡盘查,方才从左侧去往封王台,走上七丈高的石阶,视野随着天色渐亮广阔了起来。

    仰头望去,那是六丈高的毓秀台,两侧还有宫中原来的月神、雨神台,而立在毓秀台最中央,一尊青铜巨鼎立在那里,有烟火冒出。一名宦官走上去,高呼的声音随风传开:“百官入座,在此静候!”

    …….

    狼牙棒呼啸砸在剑锋上,名叫史阿的刺客身体横飞,随后被冲来的巨汉,一掌扇的翻转坠地,‘哇’一声口喷鲜血,挣扎起身时,十多柄长矛抵在了他身体上。

    行进的车辕稍停了一停,帘子掀开,公孙止冷漠的眸子仅看了一眼,又坐回去,帘子回落之时,声音冰冷的从里面传出:“处死。”

    “公孙恶…..”

    十多柄铁矛齐齐刺进史阿全身上下,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鲜血翻涌淌满了街道,吓得街边胆小一些的妇人捂住眼睛转身挤开人堆跑开了,尸体随后被维持街道秩序的差役用辕车拉走。

    不久之后,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大亮起来。

    狼旗进入皇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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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魂穿乱世,公孙止举起了弯刀奔驰在草原,大氅扬起:“谁挡谁死——”狼行千里吃肉,人行千里只为求活,三国乱世,不是吃人就是被吃。群号:174411676白狼公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白狼公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白狼公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