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三军(上)
开春过后,冬雪化去,最后一抹白色在温暖的阳光里化作水露浸进泥土,光秃秃的山麓、褐色的草原冒出些许嫩绿,鸟雀归来,又有了生动的气息。上谷郡也在这样的氛围里渐渐再度热闹起来,贩夫走卒为了生计早早起床,赶往南门,这段时间以来,许多民夫青壮受雇官衙,将南门外的原野夯实、踏平,甚至粗大木架与夯土搭建的七丈高台已经基本完成,着手最后修改的步骤了。
与年初沉寂的军营相比,此刻那听说入驻西征归来的兵马有了调动的迹象,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听到远方军营传来的兵器甲胄碰撞的声响,工匠营地,修补、打造的声音也在这半个多月里从未断过,消息渐渐传开,狼王要检阅三军。
而早已知晓这一条消息的各州诸侯,已经派人动员北上观看这支虎狼之师,稍远一点的,早早的就在年初的时候启程,掐着时间,在农历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抵达,毕竟有些东西,眼见为实,好过整天在家中坐着猜测要踏实许多。来自辽东的一支使臣队伍,已过了居庸关,在官道上一路行驶。
“….....去年,我就劝过主公,一切未见分晓不可对幽州轻举妄动,回想起那日听到狼王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是心惊胆战,主公并未见过那位公孙止,不知晓厉害,阳长史难道就没有见过,不知道该劝阻一二?”
车辕吱吱嘎嘎的转动,车厢随着路面不平,摇晃起伏,侧面的山麓林木铺上了绿色,道路交汇之间,还能看到不少商队、行人来去。名叫章碾的老人,白须虬结,身形魁梧有力,一杆铁枪就横挂在车厢外面,随着起伏,发出轻微的碰撞。
他是公孙度麾下有名的大将,号称辽东第一勇士,然而过去了十年,人也从巅峰状态下来了,但依旧是辽东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此时作为使臣之一,也算是因为与公孙止有过照面,而他对面撩着帘子外看的另一位使臣,名叫阳仪,也是公孙度留下的老臣之一,如今也是四十多岁,相比章碾,要稍年轻一些。
“仪如何没有劝阻,只是主公他心贪幽州罢了,何况这些年辽东太平富庶,仅仅辽东一地就有七十余万百姓,这还不算辽西、乐浪等地,坐拥十来万兵马,主公心里如何不热切?要不是狼王屠西域归来的消息,恐怕又再次集结兵马南下,若非仪和柳毅力劝,将兵锋直指高句丽,借此下了台阶,否则公孙止的军队已推到辽西了。”
放下帘子,他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已是满头白发的辽东第一勇士:“……所以才有了带方郡呈给那位狼王,以表示我辽东并未有割据之心,其实我更担心渊公子,少年英姿勃发,难得的才俊,将来就怕忍不下啊……”
“两位作为辽东使臣,有些过于涨他人威风啊。”打断那边阳仪话语的是另一位使者,辽东年轻一代,柳浦,自幼习武、饱读兵书,如今在辽东军中参赞军事,而此行跟随两名老臣前来,大有栽培的意思在里面。
柳浦面容清秀,身形修长,颔下只有一撮浅须,颇有儒将风采,见两位辽东老臣看着他,便继续说下去:“渊公子博学,心怀天下,年少一辈中谁人能企及?而那公孙止虽然实力雄厚,早年不过仗着北地多马欺负我辽东罢了,收服鲜卑、乌桓、匈奴,被人尊称一声狼王,还拿来标榜自己,拥有二州、北地数郡却顶这样一个称号,止步不动,如今看来,也不过目光短浅之辈,可笑那王烈数年前跑去上谷郡,以为抱了大腿,顺势而上,结果到现在还是一介郡守,什么样的人才跟什么样的人。”
“参军,说的有点过了。”章碾摇了摇头:“公孙止虽有私心,但到底边境多年没有战事,鲜卑、乌桓更是举部迁走,辽东才平稳过来,这一点,多少要记人好,莫要乱呈口舌之快,到了沮阳城,更要多看少说。”
“将军老了。”那柳浦哼了一句,将头转开。
章碾皱了皱眉,还想再说,对面的阳仪朝他使了一个眼色,方才作罢。不久之后,车外响起一阵马蹄声,在外面说了几句后又飞奔离开,柳浦撩开帘子一角:“刚刚何事?”
一名辽东骑兵靠近过来:“启禀柳参军,是沮阳城的骑兵,吩咐我们直接去城南。”
“远来是客,也不说先让我等下榻驿馆…..”柳浦挥手让那人离开,坐了回去又哼了一句:“哼,真是蛮人作风。”
颇为不屑的说了一句,见另外俩人并没有与他同仇敌忾的意思,悻悻的笼着双手在袖里,马车绕过东门之后,时间已至正午,外面天光温热,然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数里之后,道路的前方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走,有钱的人家赶着牛车或马车与家眷一起出行,此时又是春播季节,路上再拥挤,都没有人下脚从田中过去。
在柳浦的抱怨声中,他们真正到城南郊外已是未时,不耐烦的钻出帘子,一眼望去,前方依旧是人山人海的景象,便是令队伍中的护卫上前驱赶,方才艰难的朝前又走了一阵,目光已是看到高台的轮廓。
“搭这么高,那公孙止不怕摔死。”柳浦站的笔直,双手负在身后,微风里衣袍轻抚的说了一句时,前方人潮涌动,轰然朝这边挤了过来,马匹嘶鸣后移,顶在车撵的一瞬,直接将他摔了下去。
两名护卫急忙将柳浦从地上搀扶起来,就见涌动后移的前方,十多名北地骑兵来到这边停下,将带来的木桩钉在地上,一骑徘徊走动,声音大喊:“都督检阅军队,尔等有幸观礼,但不可超越标识,擅越者,当以作乱之罪斩杀。”
柳浦整理凌乱的发髻,拍去青袍上的泥尘,在人群里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让人来看,又不让人走近看个清楚,我呸…..遮遮掩掩之辈。”
他这话是悄悄在人堆里说的,也就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嘟嘟囔囔一通的时候,所乘的马车内,帘子掀开,章碾和阳仪二人走了出来,朝前方喊话的骑兵拱手:“我等是辽东使臣,特地过来呈上带方郡地图,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们能进去观礼。”
说完,着人将信物递交过去。那骑兵查看了一番,对旁边的同伴点了点头,随后让人打开一条通道,这支辽东队伍这才能通过这方,指引下,他们将马车停放到角落,三人便是整了整仪容,带着少量随从朝高台下方过去。沿途警戒关卡几乎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搜查也是非常严格。
“这公孙止规格还挺大的,怕是皇帝都有不如……”
章碾看了眼前方盘查的士兵,微微侧过脸,低声喝道:“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回去!”
此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后面过来,柳浦还想反击一句,就觉肩膀一痛,蹬蹬蹬的往前踉跄踩出几步,差点扑到前面阳仪背上,稳住身形后,正要张嘴大骂,过去的是一名身高体壮的男人,手提一柄比人大腿还粗的狼牙棒,披散的发髻下,一张脸胡渣浓密,显得凶戾粗野。柳浦张开的嘴顿时闭紧,挪了一小步,往章碾那边缩了缩。
那壮汉看也不看他,将狼牙棒丢给士兵,走到阳仪前面:“在下中护军李恪,诸位既是辽东使臣,还请把地图先给我过目,以防图中暗藏兵刃。”说着他目光朝缩在章碾身边的柳浦看了一眼。
后者连忙摆手:“这位将军尽管查看…..尽管查看。”虽然年轻气盛,言辞刻薄,此刻却是怂了。
“将军请检查。”阳仪将木匣从侍卫手中交到对面,笑道:“.…..带方郡图册悉数在里面,只是绘制匆忙,并不是太过详细。”
“哦,我只看其他,又不识字。”
说完,李恪将金丝布帛取出,先是捏了捏,又在手中展开检查的时候,前方有声音高喊:“西凉马腾到”
这边,章碾、阳仪、柳浦三人转过身去,毕竟东处辽东,对方远在西凉,几乎一辈子里都难有机会见到,不免好奇朝那边张望的同时,李恪趁他们不注意,塞了一个东西进去,又将布帛叠好,放回盒子。
“过去吧,我去西凉人那边看看。”
第七百零一章 三军(中)
“西凉马腾竟然也来了,就不怕西凉被人一锅端了?”
柳浦嘀咕着,随后三人经历了五次道关卡检查,才进入高台范围,下方接连高台有十多张席位,大抵是给他们这样前来观礼的宾客准备的,入席后,不多时,头发花白的马腾被几个儿子侄子簇拥搀扶着过来这边入席,柳浦偏偏头,低声道:“那就是马腾?年纪也不算太老,却是个病秧子。”
高台之下,上谷郡大大小小的官吏在此时过来,如李儒、王烈、邴原等人才能入席,大多都在左右侧面站着,仔细看去,这一群人中,也是泾渭分明,凉州系的官员基本挨在一起,并州、幽州也分成数个小圈子,但明面上都是比较融洽的,相互之间也会闲聊几句。
“温侯到”
高呼的呐喊声里,交头接耳谈笑的官吏停了停,朝那边看去,木栅之外的沮阳城百姓,哪怕是最远的,相隔上百丈距离也不免踮起脚尖朝这边张望,曾经天下无双的猛将多少人还热衷谈起,更何况西征归来,以并州军西拒大秦兵马十余万,足已让人敬畏。
无数的目光之中,高台侧面的侍卫让开,一身紫色红纹高大身形负着双手,独自一人走了过来,两鬓白迹梳的一丝不苟,腰间吊一枚双虎玉佩,一双翘头云纹履在翻动的袍摆下时隐时现,举手投足之间,依稀还能从他身上看出当年纵横天下无双的豪迈,落座时,远处的柳浦悄悄斜眼看了看,再次低声:“这就是吕布?竟也老这样了?”
“人都老的时候。”章碾看了一眼那边背脊笔直端坐的身影,颔首抚须:“但温侯武艺看上去却是并未落下,纵然不能再像巅峰时那样冲锋陷阵,但就如你这般样的,一百个都不是他对手。”
吕布威名在外,不管是年轻、还是巅峰时都是威猛的代表,眼下已生白迹,一旦坐在那里,那股相伴一生的军伍杀气,依旧让人不敢轻易上前去随意攀谈。辽东使臣右侧,刚刚落座的马腾却是站了起来,马铁连忙上去搀扶被他挥手打开,挺直脊梁,使劲踏稳每一步走了过去,吕布转过头来时,便是在他旁边席位坐了下来,马超、马岱等人也紧跟过来拱了拱手,说了句“温侯。”时,老人开了口。
“哈哈,温侯驰骋中原,腾远在西凉却从未见过英雄当面,心中颇为遗憾,听到徐州一战,温侯身亡的消息,更是觉得已是一生憾事了,不曾想,还能在北地相遇,一起坐在此间,观天下最强之军,此生无憾!哈哈哈”
吕布跟着笑起来,他望着前方,点了点头:“是啊,命运多舛、无常,某家年轻时,想组建一支骑兵纵横草原保家卫国,年纪大了一点,贪图名利,又想会尽天下英雄,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某家老了,却是成就了与从前得不到的威名……走了好大一个圆啊。”
“这世道哪个不是在圆上走。”马腾轻声答了一句。
打破初次见面的生疏后,两人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马超、马岱、马铁、马休在附近席位依次坐下来,这里的席位并没有排次序,倒觉得舒心,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过来,公孙续、公孙越、文丑、张、邹丹、单经……等等幽、冀将领,与这边吕布、马腾打过招呼后,一一落座。
“许昌,夏侯渊,曹纯到”
满坐的席位正在热闹说笑时,又一道声音响起来,原在豫州的许昌却是来了人,这让周围百姓、官吏感到惊讶,此次公孙止西征归来后,对于天下大势的影响已经变得极大,而处在铁蹄南下第一站的中原各州,都在曹操手中,所有人都知道两家合作连横许多年,毕竟皇位只有一个,此时还未撕破脸皮,将来也未必不可能开打。
这次过来,态度就在明眼人里变得暧昧了。
“这曹操的族兄弟都来了……”柳浦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那边与马超、吕布等人拱手的两道身影,就在这时,案桌上的酒水荡起涟漪,他转过头,远方的城门那边响起马蹄的轰鸣,将这边的人声嘈杂压了下去。
天光微微倾斜,尘烟如龙卷上天空。
守卫的一支士卒方阵将那边人群驱散赶开,铁蹄轰踏大地的声音越来越大,五百多名白色绒领,腰挎双刀的骑兵队伍举着黑底白狼仰天的旗帜从那边过来,一声高亢的‘停’字高呼中,齐齐勒马停下,蹄下溅起的灰尘都在这一刻弥漫开来。
高台之上,一身黑色宦袍的身影走到边缘,尖锐的声音嘶喊:“北地都督到,低头”声音拖出长长的尾音,回荡在这片天云之下,光芒里,他望着下方无数的百姓、士兵,以及远方缓缓而来的军队方阵,恍如间仿佛回到了当初,站在皇城之上的一幕,老泪流了下来。
呜!
呜呜呜
数支巨大的号角架在城楼上吹响,下方五百近卫狼骑左右分成两列,黑色铠甲的身影拖着披风,带着一头白色大狼纵马飞奔而出,绒领在风里抚动,四周黑压压一片人海,慢慢低下了头,就在高台两侧的席位,一众文武唰的一下站起来时,战马唏律律一声雄鸣,公孙止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李恪,大步走上了石阶。
“我等拜见都督!”
先是众文武拱手齐声,接着远方无数的声音,在公孙止蜿蜒走上高台时,整齐汇成了一起
“我等拜见都督!”
“我等拜见都督!”
山呼海啸般陡然爆发开来,直冲云霄,惊的展翅飞过的雄鹰都在这声音里,折翅偏转了方向,尖叫着飞去远方。
高台上方。
拖行的披风拂过石阶,金纹步履一步步跨了上去,高台之上,两尊铜鼎轰的点燃,巨大的火住掀起了热浪,公孙止大步走到中间,跟随而来的白狼便是蹲在他脚边微微张开狼吻,冰冷的眸子随着主人的视线扫过下方的人群,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安静下来,整个天地间仿佛都没有了生命在活动。
“你们知道,我公孙止为什么会有十七万百战精锐吗……”
……
苍鹰飞离人海上方,发出悠远的啼长鸣,俯瞰的视线之中,旷阔的原野上数以千计的黑色骑兵密密麻麻呈方阵如波浪般起伏汹涌而来,视线延伸,更多这样的阵型延绵不断的云集,步卒、骑兵、车,甚至重甲步卒拖着长锤缓缓而行,无数的兵器、铁甲映着阳光,发射出一片片森寒的冷芒,朝前方行进时,发出狰狞的碰撞声。
肃杀的氛围蔓延,火焰正在燃烧。
“.……你们当中,或许有人想听这样的话,将这样的话传回到你们主公手中,没有关系,我告诉你们这些军队怎么来的…..不过首先,你们要明白什么是十室九空、寸草不生!整个中亚安息、西方的大秦都被打空了,地上看不到人了,人在哪里?在我的军队里,拿着兵器拼命,后退就是死路一条,没有选择,因为人都要死光了”
第七百零二章 三军(下)
无数目光仰望的高台之上,话语持续响起来。
“.…..那四年里……你们知道整个西征军是如何维持下来的?除了杀人,就为了果腹,后勤断了,只能自己找吃的,记得一次抓住了五十多个波斯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很多士兵兴奋的笑了,不是因为有女人……而是有吃的了,那年是冬天,地上连草都挖不到,一个夜晚,那五十多人连骨头都没剩下……”
天地间呜呜咽咽的风在吹,带着雄浑低沉的声音传到远方,那是让人停止呼吸的寂静。
“.…..不吃人还能吃什么?十几万人……四年里把能吃的都吃了,到了大雪覆盖的冬季,就连饿慌的野狼见到我们都要躲着走,还活着的安息人已经跑到更远的地方,上百万的波斯平民,就有二十万……”他站在高台最前方,拍响腹部,声音回荡在成千上万人的上空:“.….在这里!一边吃着人,一边杀人,将萨珊波斯推平,将整个波斯湾变成真正的寸草不生,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天下强军怎么来的……回去告诉南面的诸侯,这是他们学不来的”
“七年之间,我西征军所有将士席卷了整个中亚和半个大秦,曾经庞大无比的帝国都在我们刀枪剑戟下变得四分五裂!异国他乡的土地都在我们铁蹄下颤抖!尸山血海的炼狱,我们都杀回来,这个天下,还有比那样的战场令人恐怖的吗?!南面那些诸侯的战事,在我们眼里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玩闹,你们想不想看这支军队是什么样的?”
怒吼声里,天云漫卷,阳光倾斜照过来,映着高大的狼王负手在后犹如山岳屹立在众人视线之中,风吹过来,那白色巨狼的旗帜招展,连同他身后的披风一起,都在风里猎猎作响,下方十多名将领,无数观看北地的百姓心潮澎湃上望那君临天下的身影。
“想!”某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嘶吼,震响天空。
公孙止笑了起来,伸手在旁边白狼头顶抚了抚毛绒,披风一掀,大步转身回坐到椅子上,抬手:“擂鼓!”
“都督检阅三军,擂鼓!”高亢的传令声自高台之上响起,城楼之上,架设数面战鼓,几名身着短衣的军汉甩开**的膀子,便是狠狠的敲下第一声。
咚!
咚!咚咚
右面的原野之上,马蹄翻腾,仿佛踩着一声声鼓点蔓延而来,阳光里,写有‘并’字的旗帜举过天空,浩浩荡荡的骑兵压着战马的速度,就算如此,密密麻麻的的铁蹄踏在地面都能感到大地的震动,从未直面过骑兵阵列的平民百姓,脸色发白的望着推来的洪流,还未靠近都能闻到对方残留的血腥气息,忍不住想要做出躲避、逃窜的动作。
最前方为首的一抹红色,窈窕的将领着一身玲珑兽头甲,头戴红翎,跑动中一杆画戟挥舞,原本呈冲势的骑兵立即化作两道迂回的弧度,从打开的辕门中穿行而过,奔跑如风,卷起木栏后面最近一名妇人裙摆,引起一阵尖叫。
“停”高举的月牙戟下,那是一道女声从将领口中高呼而出。
校场上,卷毛赤兔嘶鸣人立而起,披风哗的一下展开的瞬间,身后如双臂环抱而来的并州铁骑,已是重新列成了方阵,这一动作就像演练无数般整齐,长矛斜斜垂地,黑色的甲胄上能见一道道刀砍枪刮的斑驳。地上的尘埃自马腿间弥漫起来,升上了天空,蒙蒙的视线里,卷毛赤兔落下前蹄,吕玲绮勒缰横戟,嗓音清冷:“并州铁骑归营,请都督检阅!”
女声响起的时候,前方席位上,柳浦紧咬牙关,两颊涨的微微发红,像是强忍笑意的说道:“章老将军,我辽东可有过让女子上战场领兵?那公孙止竟让女子为将,就不怕背后笑话他,北地无男儿…..哎哟…..”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柳浦陡然抱着脑袋痛呼一声,泪水都疼的从眼角挤了出来,脚下的地面,还残留些许酒渍的铜爵微微摇摆,他抬起脸四周扫视过去,众人都在看那并州骑兵,没有任何异样,他揉着后脑悻悻的转了回去:“…..活见鬼了。”
稍远,马腾放下酒爵,看着威风凛凛的骑兵军阵,点头:“温侯之女,不比我大汉男儿差,真虎父无犬女,哈哈…..来温侯,腾敬你…..咦,温侯你酒爵呢?”
“刚刚送人了。”吕布笑了笑,伸手一招:“给某家拿两坛酒来,今日我与马征西不醉不归!”
“.…..温侯使不得,老夫已是年迈,比不得年轻时候,喝不得那么多……”
就在这边说笑了几句,战鼓还在持续敲响,众人目光看向侧面远方,几支黑色的洪流从原野上铺天盖地的碾压过来,狂奔翻卷的马蹄,百姓中有见识的,大声呐喊出来:“赵子龙,赵将军的白狼骑”
马超也在此时跑到推酒的父亲身边,指着那边笑道:“父亲快看,你女婿来了。”
“哪里…..为首那个?”
马腾眯起眼帘,浑浊的目光望去的时候,铁蹄奔雷,数千白狼骑已冲入校场,一面白狼下山的大旗底下,一身银鳞甲,外罩雪花袍轻抚,赵云一脸冷漠,将龙胆插进地面,拱手:“白狼骑归营,请主公检阅!”
“俊逸非凡,虽然皮肤黑了点,但沙场战将岂能白脸文人那般,云禄选了一个不错的夫君。”马腾抚着白须连连点头,直接端起酒碗朝身边吕布敬过去,哈哈笑了起来,白须都在抖动:“来温侯,先干一碗!”
呜呜呜呜呜!
接连几声号角在鼓声中显得突兀,就听辕门四周的百姓大声惊呼,甚至有胆小的朝人堆里挤进去,公孙止看了一眼那边,端起酒水饮了一口,放下时,一圈涟漪在爵里荡开,他知道那是什么来了,但对于整个西征军而言,并不是最为厉害的军队,却是最有压迫感的。
下方的柳浦还在揉着后脑,爵中‘波’的一声,酒水翻涌溅到了外面,听到远方的喧哗声,忍不住好奇,伸长脖子,看向那边还有什么军队过来。地面剧烈的震动越来越大,他望去的眸子也都在巨大的轮廓出现的瞬间,缩紧到了极致,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那边,犹如柱子的象腿落下,震动铁片。
披覆铁甲的巨象摆动长鼻发出嘶鸣,两支弯曲的长牙上镶了一圈两指长的尖刺,随着缓慢的行动摇摆起来,两边颤颤兢兢的百姓都齐齐往后缩,深怕那摆动过来的獠牙和尖刺陡然戳到他们身上,偶尔发出一声高亢的长鸣时,来自中原或更南面的观礼者吓得脸色发白,或直接叫了出来。
对于大象,中上层的世家、官吏或多或少在书中有过了解,在南蛮那边便是有这种庞大的生物,然而对于挑选出来作为战象,身高体重都是其中姣姣者,三头并列前行,加上背上搭建的箭楼,给人一种会移动的城墙的错觉,而上面的贵霜士兵,深眼大胡须,头裹缠布,又是一种身处异域的感受。
总计三十头战象缓缓步入骑兵方阵后方时,众人的目光这才注意到,在这些庞然大物周围,还有身材高大壮硕的丁零人,全身披着重铠,戴着不同样式的遮面铁盔,走动中都能听到铁甲的摩擦声,尤其手中拖行的铁锤,在泥土上划出长长的痕迹来,听到有人报出兵种的声音,所有才知道这是公孙都督的丁零重锤兵,专门用来克制冲阵的敌人重骑。
“柳参军这下,没有话说了吧,这样的军队,我大汉少见呐。”看到外族兵马也融入其中,章碾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旁边的柳浦抿了抿嘴,哼道:“行动迟缓,不及骑兵灵活多变,早晚也会被拖死,何况这么大的家伙,补给也很吃力吧,难怪那公孙止要靠吃人才能维持军队,想来吃的都给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参军真是什么都能说道一二,佩服。”阳仪轻笑了一声,看了看时辰,对章碾道:“章将军,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尽快将带方郡地图献给都督,完成主公嘱托。”
不等章碾说话,那柳浦先站了起来,都了宽袖:“阳长史说的不错,我以为西征军如何,不过一群蛮夷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参军有此志气,辽东年轻一代里怕是不多见了,不过见了公孙都督还是恭敬一点为好,当年仪出使都督军帐…..”
“好了好了,阳长史胆怯就直说,就由浦领头好了。”
柳浦一把拿过侍卫手中铜盒,先行走到了前面,章碾侧脸看了一眼阳仪,后者微笑:“.…..我听说都督每次聚拢军将,都要祭旗的。”
与此同时,远方,一拨来自南方的七百骑兵已经抵达,与斥候交谈之后,直奔城门校场,一万两千步卒在听到将领的命令后,拔腿狂奔,沿途上正在校场外面来去的百姓,纷纷退到道路两旁,低声讨论这支精气狼烟的兵马是哪里来的。
校场。
轰轰!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踏着与战鼓每一点走入辕门,一千陷阵营在前,两千斯巴达战士在后,以长列进来,兵器与盾牌不时碰撞,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是写满冷静沉着,步入校场后,三千人一齐立下手中大盾、硕大的圆盾,校场周围便是轰的响了一声。
之后,越来越多的军队进来,潘凤的凤翔军过去之后,来自其它民族的军队相继开拔过来,如高卢轻步骑兵,阿非利加人、克里特弓箭手,来自希腊的多罗彼人、阿开那尼亚人和挨托利亚人,以及战场上俘虏、收留的色雷斯骑兵、日耳曼人骑兵、伊利里亚骑兵、帖撒利人骑兵,人数最多的还是投降的那三支罗马军团,总计八万,但此时检阅军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塞进来,整个联军进来的不过一万多人。
看着各种各样的人种、军队,校场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某一刻,公孙止缓缓从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前方,双手握拳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的各色方阵,面容肃穆。前方,阳光推移照到人的脸庞,有人呐喊:“请主公检阅三军”天云之下,无数的士兵砸响兵器,跟着发出巨大的呐喊:“请主公检阅三军!”
“江东孙策归营,请都督检阅军队!”
“荆州黄忠(魏延)归营,请都督检阅”
远方,突如其来的两道声音传来,引起一阵骚动,来迟的南方西征军士兵站在校场外齐齐呐喊的同时,四名将领:孙策、周瑜、黄忠、魏延望着高台上的轮廓齐齐拱手,眼睛里多少有着感慨万千的复杂情绪,马忠缩着脖子在他们后面也跟着拱手,眼睛却是不停的四处张望。
高台上方的身影,朝他们挥了挥手:“准!”
第七百零三章 吃人的军队
高台下方席位,夏侯渊和曹纯互相看了看,然后起身越过众人站到下方,拱手:“虎豹骑归营”
周围北地一众文武齐齐望向他们,随后,就见马超也冲了出去,在他俩旁边站定:“西凉铁骑就在外面,随时归营,都督下令吧!”
火焰燃烧,白狼蹲在高台偏着脑袋享受的眯起眼睛,片刻,公孙止从它颈脖收回手,点头:“准!不过,校场有限,容不下了,就让那些西征归来的弟兄们在外面等候,你们可别背后说我公孙止见外。”
三人笑起来,此刻能站出,多少需要勇气的。
让下面夏侯渊等人回去重新落座,公孙止轻轻拍了拍狼头,白狼便是趴了下来,他在前方走动,甲叶摩擦发出轻响,目光看过一片天云:“这支吃人的军队,你们也见过了,你也知道是怎么来的了,中亚地区,千千万万的死去,就是现在,那边还在不停的打仗,更多的人还在死……”
“.…..可他们的死已经与我,乃至整个西征军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们踏过了他们的土地,穿过了挂着各色旗帜的城池,对失败的人,他们百姓的苦难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将最好的东西带回来,带给汉朝,带给我下面的百姓,这就够了”
雄浑的声音里,李恪从下方上来,在停顿下来的公孙止耳边轻说了几句,后者点头,然后看向下面:“一个好消息,辽东公孙康拿下高句丽,设置带方郡,绘成图呈到这边,我与大家分享!”
转身,招手:“让辽东使臣上来”
高台阶梯口,风呜咽吹过来,铜鼎的火焰摇曳间,李恪持着狼牙棒立在那里,在“辽东使臣柳浦,你过来!”的声音中,名叫柳浦的使者一步步走上最高的石阶,每走一步,才发现脚已经有些发软,他捧着盒子低下头,轻轻嘀咕:“是太高了……不是我怕他……一定是这样……”
视线随着走动一点点的拔高,越过杵在地上的狼牙棒,他能感受到不远的火焰热度,望着四周佩双刀,身形矫健的近卫狼骑,和持双戟的巨汉,吞咽了一口唾沫,躬着身子慢慢靠近那背着他的大汉都督,终于,鼓起胸腔,狠狠吸了口气。
“辽东使臣,见过都督……”但声音终究还是有些微弱。
那边,公孙止轻描淡写的抬了抬手,站在原地轻声道:“辽东是个好地方啊…..有种植粮食的肥沃土地,也有盛产毛皮、草药的山林,自乌桓、鲜卑离开那里之后,辽东和辽西更加平稳,如今怕是人人丰衣足食了吧?”
“是…..是的。”
“那就好,不枉费我当初决意先清理鲜卑和乌桓两部,既然辽东百姓安稳,那就是值了。”公孙止招他上前,“听说公孙康挥兵东进,打下高句丽都城,设为带方郡。这是我西征归来听到的最好一个消息,把地图拿来,让这里所有人一起看看,我大汉牧守各方的边疆大吏,是如何扬我汉人之威。”
“尊都督之命!”说到设置带方郡的地图,柳浦心里有了一点底气,微笑着打开木盒,“都督不知,我家主公继老主公之后,励精图治辽东辽西两地,使得粮仓丰足,兵强马壮,区区高句丽并不算什么,再过几年,说不得还能将三韩…..”手摸过金丝布帛的时候,脸上僵了一下。
话语随后也戛然而止。
“还能将三韩怎么?”公孙止微微侧过脸来,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声音陡然低沉:“…..把地图拿出来吧,犹犹豫豫的,莫不是里面还藏了什么东西?”
柳浦的脸唰的一下泛白,双唇哆嗦了下:“没…..没有……藏什么…..”
“那就打开!”
“是……”
豆大的汗珠泌在额头,虽然微微的发抖,顺着额角滚落下去,将金丝布帛慢慢拿了出来,士兵拿走木盒后,他将地图捧在手心,一点点的展开,手都在这过程里发抖,四周目光看过来,下方的所有视线都在集中他身上,章碾、阳仪皱了皱眉头:“他怎的如此之慢。”
高台,最后一点布帛展开的瞬间,柳浦的膝盖剧烈的发抖,像是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一样,整个人软了下来,就要张开嘴大喊,李恪的暴喝也在同时响了起来:“竟敢在图中暗藏利器,把他拿下”
展开的地图上面,赫然放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
柳浦咚的一声跪在了坚硬的高台上,看着安静趟在金丝布帛上的匕首,脸上早就看不到一点血色:“…..不…..不是我…..都督,请相信浦,绝没有想过要行刺都督的意思,我真的是来送带方郡的地图啊!”
“那就是公孙康想杀我家首领了?”
近卫狼骑已经冲到这边,将他架了起来,一把夺过地图和利器。公孙止回头看了他一眼,“带上来。”伸手取过地图、匕首,目光扫过下方,声音拔高:“你们看到了吗?带方郡的地图,和这把轻易撕开血肉的利器,就藏在这里面,他们想干什么”
他声音怒吼而出,手忽然一扬,将那张地图扔到了空中,锋利的匕首也在同时飞旋,映着照来的天光,划过一道弧度,的一声扎在地上,布帛也随之飘然落不远。
下方一道道身影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士兵奔涌,迅速朝这边过来,将章碾和阳仪二人,以及整个辽东使臣队伍拿下,章碾没有反抗,只是挣扎中,双眼布满血丝朝高台大吼:“柳浦!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时贪功,毁了主公基业啊”
四周黑压压的百姓,听到陡然发出的事情,顿时传出窃窃私语的话语,嗡嗡嗡的嘈杂成一片。
“刚刚听见了吗?有人竟然胆敢行刺都督……”
“怕是公孙康让他们来做的,真是好胆!”
“那些狗贼,都督才回来多久,他们就想杀人”
“.…..这是图穷匕见啊,荆轲的坟都不见了,还玩这一套。”
…..
相对四周百姓的惊怒,处在校场中的军队出奇的安静,只是握紧了刀柄、长矛,犹如一尊尊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偶尔能听到人、马沉重的呼吸声。上方高台,瘫软在狼骑手中的柳浦被带到了前面,公孙止并没有看他,风卷动背后的披风时,声音犹如雷霆般在高台上炸开,响了起来。
“七年!西方诸国倒在了我脚下,见证了无数人的生死,见证了数个国家的兴衰,就如大汉今天这样!乱了!可有些人一直盼望着这个国家彻底的乱起来,盼望着无数的流民成为他们的军队,拱他们南征北战,建立无上的功勋,成为高高在上的人,所以,他们希望我死,因为我碍着他们了,看看这两件东西”
“假情假意!”
“图穷匕见!”
“我们在西方生死沉沦,他们有着好山好水,安逸的城池割据一方,还不满足!那好!既然他们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善意’,那我公孙止,整个北地也将怀揣‘善意’的告诉他们,什么是穷凶极恶的狼群,诸位!我们该怎么办”
天云流转,某一刻,无数的手臂轰然举过头顶,呐喊:“撕碎他们”
“都督….都督…..不是这样的…..”柳浦还在解释,膝盖陡然一痛,跪了下来,随手被刀兵打在背脊,视线晃动,整副身躯往前一趴的同时,公孙止拔出七星刀,猛的举过天空,声音咆哮:“既然那些人先动手了,那我们今日就拿这辽东使者祭旗,让他们看看,从炼狱回来的军队是如何打仗”
披风唰的抖开,刀锋划过夕阳的光芒,带着璀璨的冷芒轰然斩下,鲜血噗的一声溅在浓密胡须的脸上,高大的身躯提着残留惊恐的脑袋高举过头顶,裂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高亢的声音席卷天空:“狼群听令”
手臂一抛,染血的人头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高高飞了起来,然后落下。
“兵发辽东,吃了他们!”
第七百零四章 无题
“文和在西面一出离间计,将大秦耍的四分五裂,千万人跟着丧命,回来却是只做将军府奏曹掾……有些屈才啊。”
“该给的主公自然会给,太过钻营,担心杀身之祸。”
“呵呵…..那此事就打住吧。对了,主公遣文丑、张为将先取辽东,文和觉得如何?”
“……凡事有利有弊,西征回来,主公总算下了决心。”
“哦?文和不妨说说,看是否与儒想的一样。”
“先取辽东,乃是看重这几年里,辽西辽东风调雨顺、兵精粮足,无非是想为将来三军南下提供可行的基础罢了……”
黑子落下棋盘,旁边燃烧的灯火里油脂流淌,落子的老人抬起脸,视线只是专心的看着棋势,“.…..打下辽东,虽有先声夺人之势,可南面的中原、荆州、江东的诸侯们,恐怕都有了准备,必定死力抵抗,若是先南下,以北地二州难以支撑十八万西征军,甚至徐荣、田豫的兵马。”
李儒抚须点了点头,也跟着落下一子:“这也是没办法,权衡利弊,只能先拿下辽西辽东两块粮仓,不过,文和难道看不出这次先落子辽东和今日白天检阅三军背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对面,捻着黑子的手停了停,贾诩说了句:“主公难得走出一步啊。”随后,啪的一声按在棋盘,掐断在白子渐成的气候,语气陡然一转,有些浑浊的目光蕴着慎重:“不过,诩还是要提醒文忧一句,上面的事不要太过主动热切,若非主动询问,不要轻易开口,若成则罢,若……”
随后落下棋子,话语沉了下来:“.….封王不成,旁言之人,不死也会一落千丈。”
“文和之言,儒记在心里了。”李儒拱了拱手,对面的贾诩也在此时起身开口:“时候不早了,告辞。”
“我送你。”
俩人并肩而行是,说了些西凉往事,之后又谈起西方有趣的事来,贾诩难得笑出声:“文忧该是去的,那些波斯女人在床帏之间颇有妙趣,可惜那几年里四处乱战,冬天没吃的,就都被饿慌的士卒们搜出来,全给烹煮了,不然带回来,也可送一个给文忧。”
“儒可比不得文和有养身之道,这等福分也难以消受。”
说笑的话语之间,来到了府衙前院,将贾诩送上马车拱手道别,不久之后,深邃的夜色里,城外隐约传来兵马开拔的号角声,此次征伐辽东,文丑、张为左右两翼先锋,以上谷郡四万兵马分两路攻取辽西和辽东,另外凤翔军为中军,潘凤为主将,徐徐推进,幽州田豫遣田楷、公孙纪为将率一万五千将在稍后两军抵达平冈辎重营地后,从右北平出发进白狼山以北。
“北方一统,大势既成,封不封王,就不是你们说了算。”
时光荏苒,李儒就像一位和蔼的老人站在石阶上,背着双手,微微抬着头,仔细听了一阵城外兵马调动的动静,便是摇了摇头,转身朝府内走去。
检阅三军过后,站在那高台之上的北地都督、白狼王在发出兵伐辽东的讯息后,来自其余诸侯遣来观礼的探子将这条令人不安的情报飞快的传了出去,但马匹还未上路,就遇到中途已布下层层关卡,搜捕辽东刺客同党为名,拖延了这些人南下的速度。而章碾、阳仪以及使臣队伍在军队开拔后的第六天,被放了出来。
王烈作为曾经的同僚,将他们送出沮阳城,“柳浦一事,我已查明,二位确实被牵连进来,但我家主公,向来恩怨分明,不会怪罪二位,如今战事已起,烈就不方便多说话了,告辞!”
“彦方!”章碾大喊了一声,追去几步,对方转过身冲他们重重的拱了拱手:“辽东战事已起,二位速速回去吧。”说完,上了车撵往城中回去。
章碾望了片刻,转身翻上马,大喝:“走!回去”
“希望还能赶上…..”
阳仪也不再乘马车,翻身了马背紧随老将狂奔起来。这数天之中,携带的消息被大量滞后在道路之间,有的探子不得不放弃坦荡的平原道路,翻身上了太行山脉将讯息传向南方,而东面,滞后的道路终于在半月后通畅,快马飞奔过山径,偶尔能看到成千上万的军队蜿蜒过山麓下方,向东蔓延而去的痕迹。
四月十三,幽州将领田楷一万五千兵马过玄水,朝白狼山推进,至白狼山不过两百余里。
五月初五,兵发辽东的消息还在半道时,以凤翔军为中军的两路先锋,文丑、张二人率军四万进驻平冈大营,同月稍后的三天里,田楷所领军队蔓延过白狼山,两方的快马不断交换各自推进的讯息,不久,攻陷柳城。
辽西陡然遭受攻击的消息,犹如突然降下的雷鸣,让所有适应了繁荣和平的人来不及反应,之后,从幽州而回的快马携带狼王怒火的消息而回,开始朝辽东蔓延。而在辽东襄平,消息还未抵达过来,此时已是七月盛夏时节,公孙康正在太守府正厅召见东面渡海而来的邪马台使者切利麻生,同时陪同的还有弟弟公孙恭、年纪尚小的二子公孙晃和公孙渊。
去年,听闻公孙止率西征军回来的消息,便是将聚集的兵马转道向东南,派麾下公孙模、张敞二将率军五万讨伐高句丽,收降了高句丽王的长子伯固子拔奇的三万多兵马,便是置下带方郡,消息传去三韩,凑巧与新罗来往密切的邪马台国正有使者在,听闻后,连忙带了一车礼物赶来。
一身草鞋麻衣的切利麻生脊背挺直端坐看了一会儿舞者,慎重的端起酒爵朝首位的公孙康敬了过去,汉话并不流利:“汉国强盛,辽东这里,太守更是厉害,高句丽强国,也败了,麻生…..臣服…..”
厅中众人大笑起来,公孙晃按着双膝朝弟弟公孙渊笑道:“这倭奴说话真意思,臣服二字都用上了。”
“倭奴用词不妥,但也属实话,父亲励精图治多年,粮仓丰足,带甲十万有余,更是收降高句丽残兵三万,这辽东一地,父亲若称王,谁人不服?”
听到下方小儿子的话语,首位上的公孙康笑容满面,对那边的切利麻生挥了挥手:“倭国使者有心就好,你们的礼物就带回去留给自己用,另外我再送几车帛匹给你家女王御寒,往后被欺负了,只管遣人来辽东寻我。”
以平时论,蛮夷使者还不够资格亲自让他接见,甚至连正厅议事都不用,但对方代表一国来拜见,多少与部落不同,但也不会深谈下去,打发对方走后,正厅里变得更加活跃,公孙渊声音尚有些稚嫩:“父亲打下高句丽,声威愈涨,而中原那边也管不到这里,咱们与北地都督关系也算不错,就算再这里称王,也没人深究,到时辽东公孙家就是王族……”
说话的声音里,门外有人捏着情报急匆匆的进来,公孙康打开看了一眼,脑袋顿时嗡嗡嗡的乱响,那边儿子公孙渊的声音停下,感受到父亲脸色变化后,与兄长对视一眼,轻声道:“父亲…..情报说了什么?”
展开绸帛的双手发抖的放下,公孙康脸色一片青白:“.….辽东要打仗了。”
走出襄平的倭国一行人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城池,切利麻生满脸羡慕的坐在简陋的马车,与身旁同行的人忍不住赞了一声:“汉国的辽东应该是所有地方最厉害的了吧,还很大方,回去后,告诉卑弥呼女王,再派遣使者过来,多多沟通交流才是。”
队伍远去的同时,整个襄平、整个辽东都已经知道西面那位狼王的军队再次推了过来,一时间到处都能看到人、马飞奔的身影。才刚刚接见了外国使者的公孙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后“啊!”的怒吼,一脚将案桌蹬倒,上面菜肴酒盏哗的洒落一地,将手中的情报猛的一挥,扔到了空中。
公孙恭、公孙晃、渊三人连忙捡起来翻看,内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上谷郡从二月出兵,到五月攻陷柳城后,一路摧枯拉朽的杀进了辽西。
五月攻陷柳城后,遣人布告公孙康在三军面前献图刺杀,随后三路兵马杀入辽西郡,同月二十这天,攻克辽西治所阳乐,挥兵动进渝水,展开对辽东的攻势。
六月十七,幽州一路兵马先后过河推进房县,以火烧之势先后攻取安市新昌,由南向北。同月底,文丑、张两路正面跨过辽河,直插襄平城。
几乎兵临城下了。
第七百零五章 铁蹄步步威逼
烈烈天阳之下矗立的许都皇城,汗流浃背的士兵露出脖子让偶尔吹来的风钻进去,惬意的阖了阖眼,随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到远方一匹快马自集市那边冲过来,插着快马背后的旗帜标志了这是百里加急的重要讯息,极快的反应,让下方的人打开了城门,快马速度不减,冲入宫门。
七月的中原大地正是最为炎热的时候,蝉鸣在宫中一阵接着一阵的持续,阳光穿过树枝的间隙,斑驳随着风在地上微微摇晃,站立承光殿外的宦官、侍卫低着头,听着大殿之中人音吵杂,这样的情景已是经常发生,片刻之后,急促的马蹄声朝这边冲了过来,有侍卫和宦官同时过去时,是一名军中斥候。
“快…..快带进去…..禀报丞相和陛下…..”
接过情报的宦官不敢迟疑,双手捧着,飞快的冲进大殿。此时里面正为南面荆州和江东之事争吵,刘备、孙权割据一方已是事实,而狼王新归,却也是按照礼制给天子送上了西征得来的战利品,同时也将各州应征的兵马悉数归还回去,除了没有凯旋入朝拜见皇帝外,到没有多少让人诟病的,毕竟他们也真不会跑去北地和对方计较。
西征中大部分商队都出自这些朝堂臣子背后的家族,就连曹家中的曹洪也有派遣商队跟随,只是不会那般张扬罢了,得利的情况下,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心里倒也明白,所以数月以来,大多的矛头都盯向南面荆州。
然而,朝中与北地关系最好的曹操,却是一直忧心北面的动静,毕竟十七万军队…..现在该是十八万了,真假孙策一事,他已经知道,虽然也眼馋这支队伍,但还不敢轻易扣留下来,事情迟早会传播过去,若是公孙止质问起来,还真不好推干净。
一旦兵锋朝下,首当其冲的就是冀州和中原各地,西凉马腾也与对方交好,若是再从西面出兵进攻长安,那就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何况,北地检阅军队的时间早已过去,消息到现在还未回来,这就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不多时,外头进来一名宦官,曹操站在过道中间,腰系倚天,只是伸出手,对方躬身将素帛呈了上去。
“终于还是动手了…..”
仅仅一眼,曹操眼睛就眯了起来公孙止兵发辽东。
…….
辽东,襄平。
巨大的石块随密密麻麻的的箭矢、弩矢一起划过了天空,横越下方狂奔的战马、跑动的士兵的头顶,前方同样有箭矢抛飞过来,尖锐的箭头乒乒乓乓钉在坚硬的表面,或与城外飞来的箭雨对撞,又无力的掉下,飞过一段距离,城墙的某一段渐渐放大,然后狠狠的砸在巍峨的城墙上。
岩石砸的崩裂,碎裂开来的石片四处飞溅,打在附近人的脸上,刮出长长的血口,或直接击凹了铁盔,将还在跑动的人活生生打死。更多的投石如同末日的景象从天空落了下来,一些准确的砸在墙段上,提刀呐喊防御的公孙恭亲眼看到有十几名士兵还在增援的跑动,就被一颗巨石砸的人仰马翻,正中的那人只留下一滩残肢血迹,根本没有地方可躲。
“射箭还击,告诉下面的骑兵,摧毁对方投石车”他呐喊的声音里,便又是轰的巨大声响,一颗呼啸而来的巨石砸塌了一面墙垛,翻滚着将墙垛后面的弓手压在了下面,只露出脑袋还在不停的吐血、抽搐。
这样的场面,久居辽东的士兵虽然也打过几场仗,但从经历这般激烈残酷的攻城战,被巨石砸的支离破碎的尸体,很大程度上让他们感到恐惧,有人想要后退时,背后一柄刀锋将他劈死,公孙恭满脸血污,狰狞大喊:“我辽东公孙家可有亏待尔等?此时此刻,当死守城池图报”
襄平城下百丈之外,作为中军主将的平昌侯潘凤正坐马背上,紧抿双唇,一脸威严的望着被投石砸的几乎都在撼摇的城墙,他就不信,这座城池能比君士坦丁还要坚挺,倒数四年回去,大秦皇帝也算间接死在他手上。
“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们投降”他抚了抚牛角盔,义正言辞的说道。
这些年里,他麾下的凤翔军慢慢朝弓弩和投石车方向转变,除了必要的步卒前阵外,几乎都是弓箭、弩手,以及罗马辅兵组成的阵,其中罗马人的蝎子改良后,加装了四轮,可以用马车拖着拉走,就算突然遭袭也能随时摆开,使用备用石弹,或链弩车。
潘凤望着前方,奔涌呐喊的人们,密密麻麻的朝城墙攀爬而上,惊人的厮杀已经在沉静数年的将领身上向四周扩散,跟随他冲上城头的士兵结成盾阵时,重重叠叠的刀光从对面劈砍而下,击打在盾上,张掀开前面举盾的士兵就是一脚蹬出,那呐喊厮杀的辽东士卒像炮弹般直接倒飞出去,砸在后方涌来的人堆,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此时,投石已经停了下来,整面城墙进入激烈的短兵相接的搏杀当中,划分甲乙丙的三面墙段上,三万北地士兵轮番发起数次进攻,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困守城墙的公孙恭随后得到兄长带兵来援才打退一拨北地的攻势。
夜色下来后,兄弟两人就在城墙下燃起篝火休息,若是敌人趁夜偷袭,也好增援城墙。天空繁星密布,篝火燃烧,公孙恭朝火里丢进一支干柴,看着对面抱着刀闭眼假寐的兄长,忍不住开了口:“兄长,公孙止的兵马不是高句丽那种蛮夷......你醒醒吧。”
“怎么不一样,都是一颗脑袋的人…..今日不是守下来了吗?何况来的又不是精锐,你怕什么!”
“就因为不是精锐,也能和咱们打成这样局面,若是他精锐过来,兄长啊…..我们还由得打吗?”公孙恭双手握成了拳头,压低了嗓音几乎是吼出来:“公孙止散布是我们刺杀在先,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要拿辽东啊,他把西方诸国都杀的七零八落,我们就这辽东一地,挡得住吗?!”
公孙康猛的挥刀斩在地上,崩飞一颗石子,“投降?他拿刺客之事做文章,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啊,当年他说辽东、右北平姓公孙的人都该是一家,那是骗你的啊,现在他兵强马壮了,两家公孙就只能有一家了。”
周围有士兵的目光望过来。
俩人红着脖子相继沉默下来,直到天色蒙蒙发亮,城外的号角声再次吹响惊动了他们,跑上城墙向外望去,昨日攻城的军队再次出了军营,在原野上左右排开阵势,无数旌旗在青冥的颜色里,招展抚动。
第二天的攻城依旧持续,只不过来的,是更多的石和箭雨覆盖而下,这一次攻城的军队不再强攻,利用弩、投石车不断朝墙面猛砸。到了第三天,中间乙段墙面出现巨大的裂纹,所在的墙段之上,士兵脚下亦能明显感觉到不稳的感觉。
四天,许许多多辽东士兵已不敢站上城墙,中午时分公孙恭率领骑兵冲出城想要一举摧毁对面投石器械,但被文丑从侧翼拦腰截断队伍,部将公孙模被对方龟驼大枪刺爆了脑袋,公孙恭也差点死在对方枪下,带着不足三百骑仓惶退回城中。
被士兵包扎了大腿上的伤势后,一瘸一拐的走上城墙,望着不断在城墙上奔走,发出命令的兄长,以及攀爬杀上来的惨烈战场,沾满鲜血的脸上竟笑了出来,朝着那边发号施令的兄长慢慢走了过去。
也罢了…..他心里叹了一声。
辽东公孙不能灭族啊…..两个侄儿还小,还有大大小小几千口族人,总要活下去…….公孙恭一瘸一拐的走动中,拇指推开了刀柄,森寒的冷芒一点一点的从里面露出来,那边打发走了传令兵,公孙康转过头来,看到自家兄弟受伤,连忙走过去:“为兄正担心你,伤势严重的话,你先回府……”
一阵大风卷着黑烟吹过来,坑坑洼洼的城墙上,瘸腿的身影陡然“哈”的发出大笑,猛的挥出手臂
还在说话的公孙康怔了一下,眸底便是看到刀锋放大,视野然后翻转的升了起来,看到兄弟公孙恭提刀站在那里疯子一样的笑,眼中还淌着泪水,视线又翻转,越来越高,望向了城外,那是一片汹涌而来的人潮…….最后的意识随后断开了。
七月二十五,辽东公孙康身死,其弟公孙恭举城投降。
消息传入上谷郡已是八月,公孙止坐在大椅上闭着眼睛听完消息,拖着披风站了起来,走去墙垛后面望着南方,招来李恪:“给所有诸侯去信,就写一段几个字:铁蹄将要南下……嗯,就是吓吓他们。”
此时,辽东的势力还有反抗的,肃清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大量的粮食和公孙康的家眷已经开始陆续朝幽州运送过去,攻辽东只是公孙止的一个明确信号,如今辽东已没,剩下的唯有扬鞭南下了。
辽东公孙康覆没的消息到许昌已经是八月下旬,而另一道情报紧跟而来。九月初,那支吃人的十七万军队分两路越过雁门关,和居庸关,大有挥军南下的意思。
无数人感到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要砍下来了。
第七百零六章 天下风雨,人心惶惶(上)
“北地铁蹄要南下了……”
丞相府书房,曹操走过古朴的案几,抚过书架上一卷卷典籍,目光望着敞开的窗棂外,阳光的斑驳、鸟鸣形成充满生机勃勃的景象,偶尔有凉风吹进来,胡须微动时。身后,便是响起愤慨的人声。
“公孙止这是狼子野心”
席位间,已是知天命年龄的荀,起身走到中间拱起手,掺杂白迹的发须之间,整张脸呈出愤怒的神色:“封王之事绝不能答应!一旦开了先河,后面如刘备、孙权者都纷纷效仿,国将不宁啊。”
九月,公孙止两路兵马携并州徐荣、幽州田豫,总计二十五万人南下,威胁冀州及河东、河内两地,世事推动下的骤然变化,就算不少人心里多少有预感西归的军队会朝南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烈火燃烧的迅速。
首先是藏在角落的辽东一隅遭到闪电般的痛击,在传回的情报上,许多人才看明白了公孙止检阅三军不过是一个幌子,图穷匕见的刺杀事件也假的,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这是拿辽东杀鸡儆猴,收集粮秣辎重,为三军南下开创最有利的条件,而现在很多条件已然成熟了。
“他不敢轻易南下,文若不要急躁。”
曹操阖了阖眼,有些头疼的揉捏脑门,转身挥了挥手让对方坐回席位上去,“西征归来,许多将士需要安抚,加官加爵也是该的,奉孝尚在时,就对操说,给他封王,迁治所到晋阳,方便监视一举一动……”
“主公,此一时彼一时!”程昱也在此时开口劝阻。
曹操摆了摆手,坐回案几后面,看着上面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叹口气:“.…..你们说的,操岂会不知,音讯全无时,以王爵封位,宽其妻儿麾下将士之心,可他回来,就不能封王了,他也不敢擅自称王,那就如同造反,之前西征之威望就荡然无存,所以他才走一步棋,逼朝廷呐。”
“他也是在逼主公。”荀抬手说道:“不管昔日奉孝之策,还是今日这般,绝不同意公孙止封王之事。如今汉室式微,才让天下各个野心之辈并起…..”凉风穿过堂间,斑白长须在微风里抖动,缓缓躬身拱手:“……主公,还请怜惜这汉室最后一点颜面啊。”
低沉的声音说完,屋中在座的如程昱、荀攸、满宠等谋士沉默下来。曹操指尖轻轻敲打案桌,低声道:“可北地兵马南下已经摆在你我面前,公孙他这人向来难以揣测,这么多年来,他也人至中年,经历了许多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盘桓数郡的都督了,又善以战养战,若是不给他王爵,他麾下将士们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有人先挑起战火,恐怕到时候,公孙不想打也只能打了。”
“主公,恕攸直言,中原自赤壁一战后,这两年方才恢复元气,虽然粮秣充足,但要与北地开战,士兵战力上颇有不如,只有粮秣辎重上,方才有优势…..”荀攸起身朝四周其余谋士说道:“.….而北地士卒兵锋好战,从公孙止起家开始就一路杀出来,对于战事颇为热衷,加上西征而回,得到十八万百战之士补充,一旦南下,中原平坦,数支北地骑兵能把各城之间联系切断,到时候大到各州,小到各城之间只能各自为战,按公孙止以往的战术,很大的可能就是被他一一击破。”
“公达分析的好,但士卒战力哪里是颇有不如。”曹操声音陡然一厉,“根本就是相差巨大,公孙西征归来,国内战事得已消弭,让刘备、孙权不敢妄动,民间、军中威信极高,真要打起来,这中原将士们可有战意!?”
话语稍缓和,片刻,他竖起一根手指:“不过公达有一点说的对,中原之底蕴,比公孙的北地要厚的多,没有三五年休想拿下中原,可并不是你我想看到的结果!好不容易国家安泰了几年,若是再次内乱,西征的目的就变成天大的笑话,我汉人也就成了别国的笑柄!”
“不管如何,封王暂时不会给他。就这么办吧,诸位先回去,再想想对策,稍后再议。”
众人一一离去后,曹操带着许褚出了书房,阳光倾泻下来,知了亦如往昔的在树间长鸣,他抬起头,让树隙落下的斑驳映在脸上,眯起了眼睛,永远的江山社稷、流水的世道人物,袁绍、袁术、董卓、公孙瓒……曾经的十八路诸侯如今还有几人在啊。
“黄天后土在上…….今日起,我等聚盟,兴义军共讨国贼董卓”那飘在过去的声音恍如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身处酸枣三军之中,望着高台之上,那意气风发的盟主袁绍。
“爹…..”
“主公!”
许褚的声音在身后唤了一声,曹操回过神来:“何事?”转过头去时,才发现院对面廊檐下,女儿曹妤正站在那里看他。
“清河…..”曹操看了她片刻,面上有了一些复杂,招了招手:“.….你过来,为父有些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啊?女儿听说北面事态危急,是不是要打仗了?爹与那公孙都督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难道也要兵戎相见?”
女儿走近,曹操脸色平静并不像要打仗了的严肃神色,听到问来的话语,只是轻说:“只是做坏打算罢了。对了,那公孙止你原先也是见过的…..你想不想再见到他?”
曹妤停脚步,脸上是说不出的神色,只是捏着绢帕呆呆的站在光芒里,看着那微微有些伛偻背影慢慢往前走,脑子里却是嗡嗡嗡的乱了,想起了少女时期那个记忆中、也曾崇拜过的男人。
如今兵凶战危,偌大的朝堂也是派系倾轧,各个世家面对即将南下的铁蹄多有不同的想法,而曹操面上不敢露出焦虑,就算他与公孙止有旧,也不敢保证对方真的不会扬鞭而来,愈是了解公孙止的实力,愈是慎重对待,对方用兵一途上,当今天下,恐怕已经少有人能企及了,这是真正从二十几岁杀到四十出头的一个人,其中阅历、艰难,常人难以比肩。
“唯有先拖住一刻是一刻了…….能和他扯皮最好……”
轻声的话语里,就连身后的许褚也能感受到主公身上巨大的压力。
第七百零七章 天下风雨,人心惶惶(下)
山雨欲来的兵戈气息已经扑到所有人面前了。
辽东被攻陷的消息已经在九月中旬传入南方荆州,和江东一带,暂且不论刺客一事真假,仅仅北地军队攻陷辽东的意图已经展露无遗,而不久之后传达到刘备、孙权手中的书信,短短几个字,足已让人感到不安。
我来讨债了。
西征军两路兵马共计二十五万南下,已经跨过雁门关、居庸关进入并州、幽州以南的位置,一旦杀下来,数日就可推进冀州,然后杀入中原。虽然中间还隔着中原的兖州和豫州,但南面荆州一带已经呈出人心惶惶的景象。
入秋后的温度还未降下,偶尔有几片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下来,又被仓惶走过的行人带起的风,卷了起来,飘远一点,落到街中间。驾驭马车的车夫焦急的挥动鞭子出城,经过的集市两边,打开的商铺少有顾客上门,一幅冷冷清清的画面。
曾几何时热议的西征军会结束乱世的坊间闲谈,变成现实,二十多万军队进入幽、并两州,正徐徐压过来,虽然中原挡在头上,却是让人心里是难以述说的复杂,没人说的清楚,这天下到底是开战还是另外的方法实现和平,至少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襄阳这座冀州治所,已经呈出一片肃杀的气氛,而城中的刘备并未像表面上那般有着与之决战的心态。
“才翻过年,就准备南下了……我才坐荆州多久啊,两年都还不到……”
“……逼迫太甚!”
他接到公孙止的书信后,就明白对方的态度,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辗转的余地,短短几个字很明显告诉他:我远征西方未尽全功,便是尔等使国内混乱!当然,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这一态度只认为公孙止信口开河,随便叫嚣几句,毕竟才回来,至少需要两三年休养生息才行,然而,辽东破灭的消息传来,表明北地那位狼王对此是十分认真的,既然辽东都打了,军队也开始南下,那么荆州是不是也要打?好不容易置下的基业怎么办?
与民间百姓复杂的心思不同,北地军队回归后第一仗就灭了辽西辽东两郡,作为南征北战多年的刘备,自然清楚自身与对方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从汜水关起始,到如今也有十余年了,多少对那公孙止有一定的了解,甚至某个关系上来讲,他还可以称对方一声贤侄。不过既然军队会南下,既然会遣人送这封只有几个字的信来,那必定是要打到荆州的,甚至不会止步荆州。
“军师,之前孙策一事已经让人记恨在心,如今北地铁蹄南下,中原曹贼与公孙止都是一丘之貉,说不定还会出兵协助,如此,我荆州岂不成了对方二十多万必伐之地,不如退往江东,再以长江之险拒守?”
襄阳府衙之中,刘备将城中诸文武都召集起来,商讨着对策。听完他的这句话后,左侧第二席位,虎须虬结的张飞握拳在案桌上面砸了砸,声音粗野的嚷道:“大兄,我们岂不是又要寄人篱下?”
议事正厅陡然安静下来,一路跟随刘备颠沛流离的一众旧臣,听到这话,心里更是难受。关羽微微斜视,看了眼那桌被他震出的酒渍,低沉开口:“此乃议事,休要对大兄吵吵嚷嚷。”
“无妨,翼德就是这样性子,若是哪天文绉绉的,为兄反倒怕了。”刘备虽然心中焦虑,但此时乃军中大议,神色还算镇定,随后,他将目光看向右侧席位上,“军师,觉得退守江东,与孙权再次联盟如何?”
孙乾、糜氏兄弟、陈到、廖化等人,及其余众人目光都投了过去。
右侧席位,诸葛亮摇着羽扇,嘴角还带些许的淤青,他笑了笑:“主公,此事上我倒是同意三将军所言,寄人篱下终究只是下下之策,若非局势所迫,当初亮也不会建议退守江陵,联合孙权火烧赤壁,但眼下还未到之前那般急迫。”
“军师心里必有应对之策,快快说来。”
刘备连忙起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才察觉有些失态,又重新坐了回去,让仆人给众文武上酒水肉食。
坐在那里的诸葛亮望着首位侧面挂起来的地图,平静的目光带着笑意,扫过周围的人,便是起身走了过去,十多道视线随他集中到地图上时,羽扇在图上几个地名标识点了点,话语平静的响了起来。
“北地多骑兵,中原平坦,亮料定曹操不会轻易与对方拼杀,必然选择保存实力为主。倘若过了中原,荆州水道虽多,但北面无大江天险,也无多山地形,难以阻止骑兵驰骋,原野交战必然不敌,拒守城池也会被对方拖垮。而跨过长江,孙权有天险,有善战的水军和楼船,只需沿江防御,必然无忧。”
刘备紧紧盯着地图没有说话,下方的关羽、张飞众人也都静静的听着他说下去。
“.…..观天下能阻骑兵者非山川大河不可,如今两条大河,曹操、孙权各占一条,剩下的山川非这里莫属!”羽扇西挪,落在荆州西面的蜀字上,诸葛亮轻声道:“蜀道难行,世人皆知,何况规模庞大的骑兵?天府之国除去南蛮外,少有战事,兵多粮足、百姓淳朴,主公得之,以为基业,再北上夺取汉中作为门户,天下局势如何变幻,与川内无忧,待天下有大变之时,联合孙权同时出兵,大业可期。”
“当年高祖皇帝也是发迹于此,备也知晓。”刘备说了一句,目光从西蜀二字上挪开,看向诸葛亮:“可进兵西川尚有许多难处,刘璋与备同为汉室宗亲,安能随意夺之,何况蜀道难行,若无进穿路线,恐数月都难以入川……”
他犹豫了一下,脸色微红,颇为窘迫:“备坐领荆州尚浅,军师也该知晓我们粮秣难以支撑……”
就在说话的时候,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启禀主公,江东鲁肃在外求见。”
“呵呵…..”诸葛亮摇着羽扇转过身来,朝上位的刘备拱手,笑道:“主公不必为钱粮烦恼了,这老实人不就亲自送来了吗?”
北方局势迫在眉睫,远在江东的孙权自然也是坐立不安,收到消息的时候,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两天,饭食都难以下咽,知晓兄长孙策已去了北地后,变得终日惶惶,生怕北面那支庞然大物南下,兄长带兵而回,如此…..自己将无路可走了。
北面那支大军破辽东,得其辎重后南下的消息已经跨过长江呈到他案头,只得将强装镇定派遣鲁肃渡江前往荆州,再次联合刘备以挡可能直接越过中原的公孙止兵马,两地之间,名叫鲁肃的使者来往数趟,最终对方提出了一些条件,而对于钱粮,他倒也不缺,毕竟很少跨江征战,库中也多有余粮。然而,十月中旬,交接完粮秣之后,孙权得到的却是刘备率军即将入蜀的消息,仿佛就像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上,头痛脑裂般难受。
“刘玄德……”孙权的声音在厅中咆哮,“.…..你这大耳贼!”
这样憋屈的心情难以让他发泄出来,另一方面,北方局势压迫下来,自然不敢轻易动兵讨伐荆州,不得不吃了这哑巴亏后,将远在会稽的张昭调了回来,问计于对方。之后,孙权将目光看向交趾。
建安十四年,北地铁蹄南下的紧张气氛之中,这天下所有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心思,或做出努力,躲避锋芒。许昌,御史王朗乘着马车再次踏上去往黄河北岸,那支南下的军队之中,面见北地都督公孙止。荆州,名叫庞统的文士被引荐到了刘备帐下,随后商议入蜀的事宜……
天下动乱的势局之中,远在辽东一隅发生了一件‘小’事。
“阁下,卧…..去你麻….生(我切利麻生)”简陋的马车上,原本离开的倭人仰慕更强大的军队回来了,然后见到心情舒畅的潘凤。
武安国骑在战马上,偏头小声道:“老潘,那蛮人好像骂你娘……”
“啊”
战马之上,膀大腰圆的身形面容狰狞,暴怒的挥起了巨斧:“彼其娘之,敢骂我老娘,杀了你们啊啊啊啊”
第七百零八章 漫漫长秋
自西归回来,再到二十五万兵马南下,中间间隔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影响了整个汉朝的局势,天下人都在惶惶不安盯着分别停留在并州白波谷,和幽州南边的易县的两支兵马,然而真正主事的那位北地都督,人已经到了太行上党郡。
山林之间已渐显枯黄。
南下的马队在拜会过上党郡太守于毒,驻留了几日,便是直接过了天井关,阳光微微倾斜,下午的某一刻,队伍停下休息,铺满落叶的树林之间,是沙沙的脚步声在走,典韦背负双戟在一颗树后面哗哗的放‘水’,李恪远远的跟在公孙止后面,旁边还有面容冷静,颔下一圈浓须的曹昂,巨汉放完水跟上来的时候,两人之间还在说话。
“子看上去并不担心这二十几万人南下啊。”公孙止伸手拿开挡在前方的树枝,声音低缓,随后看向慢一个脚步的曹昂,“不担心你父亲那边?”
曹昂摇摇头,将弹回来的树枝固定,继续跟着:“都督这般做,昂都能看出来,我父亲他们未必看不出,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昂有一事不解,都督为什么执着一个王爵?”
走到林子的边缘能看到蒙蒙一层水雾笼罩山外的景色,公孙止沉默了片刻,语气没有之前的低沉,反而笑了笑:“子觉得我若不要王爵,还能要什么?要土地,我已有二州之地,还有浩瀚的草原,甚至西域,只要我想,唾手可得!”
他伸手在曹昂肩上轻轻拍了拍,将他揽了过来,一起看着蒙蒙的山势,有时有鸟雀从里面穿行过去,“只是兄弟们跟随我南征北战,从东面杀到西面,又杀回来,建功立业为的是什么?若是天下一统,我把军权还给朝廷,信不信,第二天我就身首异处?他们要坐的是这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的,而不是为汉室!”
“人性重私。”
“对,人性本就有私欲,何况这关系到他们光耀门楣,关系到数代之后能不能成为大族,能不能享受庙宇祭祀。”公孙止看了一阵风景,转身回去,“而且这天下也需要太平,可刘备、孙权不会妥协,怎么办?那就只能打,可你父亲拦在中原,真要动手,多少也有十余年交情,动手之前多少要发檄文,学袁绍那样骂骂他…..但我没有,所以你父亲那边大抵也是看出来了,他麾下谋士们想必也分析出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真正操起兵戈,就派了一个叫王朗的人过来,也不知想要做什么,但扯皮肯定是有的。”
回到队伍中,曹昂翻身上马:“那么,都督是想要让昂回许都,谈拢封王之事?”
“不。”马背上,公孙止轻轻夹了下马腹,缓缓行进里,他说:“你若回去,你父亲更不会同意封王给我了,你是嫡长子,而且文武兼顾,军中大小将领都颇为信服,如今更是精通战阵之道,比在许都府衙中长大的曹丕,更适合那个位置,如此一来,中原和北地就真的要打仗了。”
曹昂皱起眉头:“都督到底有何用意,还请明示。”
“其实本只是为王爵一事,只是没想到你父亲的态度显得暧昧。这事就让人犹豫不决了,一旦开打,三五年都难以分出胜负,到时火气打出来,两边基本没有收手的可能,何况朝廷在你父亲手里,我若进攻,就变成了反贼,大义上,我站不住脚,跟着我的兄弟们也都成反贼部将,还有最大的可能是将你父亲推到孙权、刘备的阵营里,这些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到时候这大汉才是真正的乱了。”
秋风拂过林野,纷纷的黄叶飘落下来,就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公孙止的话在偏斜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刺耳,但内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他们面前,打!很有可能面临的将是三家诸侯,不打,大家继续割据,天下难以一统。
“这一两年里,我都没想过要打仗,我打了很多年,从二十几岁,打到如今四十一了,也早就打够了,所以啊,能不动刀兵的时候,我也不想动刀兵,要是刘备、孙权能放下警惕,大家一张桌子好好谈谈多好?我公孙止一向以理服人的。”
“……何况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西征回来,麾下将士的封赏还没下来,朝廷那边斟酌来斟酌去,总不是个办法,对吧?还有这些年北地一直供应部分西征军后勤,你看看李儒、王烈几人,都饿的皮包骨了,让人看了心疼,我总要做些犒赏一下后方的官吏、将士……这一一数下来,也足有十多个事摆在面前要做。”
叨叨絮絮,有些癫狂的语气之中,公孙止顿了顿,回过头冲曹昂笑了笑,目光却是冷冽到了极致:“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冲子发个牢骚而已,古往今来,哪有什么真正的仁慈,我为汉人计,但从不为汉朝计,像我等诸侯将来一旦天下大定,交出兵权,就只有死路一条。改朝换代已经是必然的了,王爵只是第一步,然后……”
他说着话,走出了这片林野,远方的夕阳如血染红了天际,“.……汉室就没有了。”
队伍缓缓前行,曹昂沉默的跟着,一些事情长在曹家时,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不少,年少时纯真,倒也没不会去想太多,可现在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人一下就长大了,对于公孙止所说的内容,不管哪家诸侯最后大定天下,都不会有汉室,下面的文武,支持的世家都会不遗余力的在背后谋取最大的利益,若是交出军政权利,怕是刚刚平定的天下,立刻就会有造反,重新洗牌。
中原的曹家终于还是迈不过去的坎,只是眼下双方还有利益相连和些许情义牵扯,虽然时间一长,曹操故去,那中原战火必然掀起,这不是公孙止想看到的,也不是曹昂想看到的,不管最后谁输谁赢,百姓都最大受难者,两边家眷也难有幸存。
……
三天之后,两千人的马队下了太行山,已有快马带来了讯息,名叫王朗的使者已在野王城等候,太守王匡作陪,另外来的队伍中,还有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像是女子乘坐的。
“女子?”这情报让公孙止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旁边的曹昂:“你父亲,莫不是还准备送一个女子给我?”
曹昂尴尬的笑了一下,对于自家父亲的脾性,他最了解不过,好人妇成性,这几年里,他也有和母亲悄悄通信,知道府里又纳几房妾室,就连当初的张绣寡婶也没有放过。
“应该不会吧…..”他轻说了一声。
第七百零九章 公孙家的长公主(上)
“公节兄,这些年安居河内,治理百姓有方,必有诀窍,可否告知一二,或有意撰写心得广为传播?”
“御史过誉了。”
巨野府衙,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走过院落,王匡如今也是满头花白,只是这些年身子愈发肥胖,圆滚滚的脸上难见皱纹,听完王朗的话语,笑眯眯说道:“北有公孙都督坐镇,南有丞相居中,匡安居河内不敢他想,只得打理好政务,将这方百姓治理好,算是不枉此生了。”
“是啊,当今天下,北地都督英明神武,震慑四方蛮夷,朝中有曹丞相坐镇,方才使得天下安宁,朗相信像公节兄这般,不久会调入朝中,到丞相麾下做事。”
“哈哈哈…..”
王匡背负双手迈着小步,笑声过去后,他神色严肃的摆了摆手:“御史就不要说了,匡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入朝中还能做什么?倒不如安心守好这河内,做人和做官一样,总要有始有终啊……”
“.…..就让匡在这里做完最后一任吧。”他望着一片叶子从树枝脱落飘下,轻轻说道的同时,远处廊檐下有人过来禀报:“主家,公孙都督已经入城。”
负手惆怅的胖圆身形陡然一抖,掺白的胡须崩开,丰厚的双唇几乎拉到了两腮,连忙挥舞手大叫:“哎哟…..这么快就到了,赶紧把正厅打扫干净,墙角、案几统统扫一遍,歌舞酒水立刻备上,年龄二十往上就不要招了,裙子不要长,衣裳到肩刚刚好,后厨立即升火,城中有名厨人都要来,每人三菜一汤拿手活儿,侍卫换装不要带刀,站立门口见了都督要大声喊出来!”
一口气不带停顿的说了许多,对面那管事听的一愣一愣,不停掐着指头记在心里,刚要离开,王匡又道:“回来,都督下榻岂能没有暖被之人,挑两个!不要太高,不要太矮,不要太普通,如花似玉的就行,好了就这样,下去安排吧。”
打发走老管事,王匡这才拍了拍高挺的肚子,转过脸来,已是庄重肃穆的表情,朝王朗做了一个请:“御史,匡已安排好了宴席,请”
“好…..好…..”王朗微微张了张嘴,怔在那里片刻,方才迟疑的拱了拱手跟上去。
……
二人转去前院时,府邸上下已经忙碌起来,来来去去的家中仆人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正厅木板擦的透亮,王朗安静的坐在席间看着厅中不断来去的侍女,这次过来,主公那边已经明确向他说清了意思,无论如何,都要把封王之事滞后,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被废的皇后伏寿。
杀又不能杀,谁知道公孙止有没有知道那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若是杀了,那二十五兵马是铁板钉钉的杀过来,毕竟那位北地狼王是出了名的护短,思来想去,还是送还给对方,只是曾经贵为皇后,丢到北地后,想来公孙止的后院该是要起火了吧。
他望着门外,嘴角终于有了点笑容,转过头时,迎面,王匡着了一身喜庆的衣袍过来:“御史,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说着,外面忙活的管事急匆匆的跑来,说了句:“主家,都督来了。”前院那边府门传来喧哗,一队腰挎双刀着甲胄的近卫先行过来,王匡和王朗连忙迎出去时,这些近卫直接上了台阶,分列左右将门扇和过道把持在他们警戒范围内,公孙止带着典韦、李恪的身形方才从那边过来,只是身上并未卸甲,腰间的兵器随走动摇晃,便是哐哐的发出金属碰撞。
“匡见过都督。”王匡快步走下石阶,上前拱手,周围仆人侍卫也一一躬身拱手,甚至当中不乏胆小之人,身子都在微微发抖,饶是知道今日过来的是那位挥兵南下的北地都督,但真要见到了,又是不一样的,那股凌厉的杀气远远都能感受的到。
“不用多礼,随我进去!”
公孙止龙跃虎步的走过王匡,披风抚动,大步走上石阶朝里面走去,见到从席间起身的御史王朗,伸手让对方坐下,“自上次北地一别,与王御史怕是有八年没有见了吧,既然都是熟人,别太拘谨,我这人野惯了,见不得文绉绉的一套。”
言语声之中,将披风解下丢给李恪,直接在首位案几后坐了下来。
此时,王匡紧随进来,伸手吩咐管事:“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让赶紧庖人上菜肴,歌舞都跳起来。”
一群莺莺燕燕的歌姬拖着长袖从两侧鱼贯而入,琴瑟编钟之声响起时,偏厅里面,一袭白衣裙摆的女子阖着双眸跪坐案桌后面,挽起的发髻上,普普通通的钗子随着外面的声乐微微摇晃,在她前面,一名少女垫着脚尖从门缝里朝那边厅中看去,不时有端着丰盛菜肴的侍女从门前施施然走过,便是吞了吞口水。
“怜儿…..”妇人睁开眼轻声唤她,“不能没有规矩,平日怎么教导于你的。”
少女转过来,看到妇人有些责怪的眼神,微微低头捏着衣角,小声道:“是母后…..娘亲,那外面坐着的,就是我爹爹吗?”
对面案几后面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那少女偏了偏头,靠近过去,又在缝隙间看到高坐首位的男人,好看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渴望,变得明亮,“原来怜儿的爹爹是这个模样啊……比娘画的还要威风。”
她俏皮的眨了眨睫毛,耳朵也贴了上去。
正厅之中,热闹的几轮酒水过后,歌舞丝竹之声撤了下去,就听公孙止的声音响了起来:“酒也喝过了,歌舞也赏了,差不多该说说正事,曹丞相有什么话想要说的?”
“自然是一桩喜事。”王朗放下酒盏,拱手说了这么一句让公孙止怔住的话语,随后他抚去须上几滴酒露,“朗在此先贺喜一番。”
另一边席位的王匡左右看了看,连忙将头埋了下去。上首位,公孙止放下酒爵,眼睛眯了起来:“御史所言喜事,从何而来?”
“丞相有一女,名叫曹妤,小名清河,丞相有意欲都督连亲……”王朗轻声笑着,从席位起身:“都督当初在丞相府上,该是见过的,那时丞相之女尚且年幼,如今已是出落的如同莺燕。”
公孙止皱起眉头,脑中回想,当初南下许都时,在曹府中确实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如今差不多也有二十左右了,“御史这般说来,确实见过,不过……那曹妤为何没许配人家?”
“这…..这是丞相家事,朗不便知晓。”
第七百一十章 公孙家的长公主 (下)
大厅侍卫撤下,只有侍女安静的侍立在后面,王朗的话语声还在持续的响起。
“……丞相匡扶汉室,扫平逆臣,万姓得以休养,乃大英雄也,数年之中,南北联合,政令通达,世家倾心,更是带甲百万,良将齐整,便是家国安泰,今都督西征归来,虎威远慑诸蛮,四海之内无人不降,若两家结亲,文与武并合,岂不美哉?!”
短促有节奏的话语落下,王朗从宽袖逃出一张布帛,双手呈了上去,偷偷打量闭目思索的公孙止,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位被外族称为狼王的汉人,第一次过来时,陪同而来的许攸被他女人给杀了,丞相一句话也没说,如今第二次,他是打听过了那个女人有没有跟来,但就算如此,说话也没有上次那般争锋相对。
不过,王朗心里也清楚,眼前这位狼王真要杀人,这天下间谁说的话都不好使,如今更是兵威逼的所有诸侯都在避其锋芒,就连自家主公也不得不用连亲的方式来试探对方,是否有真要拿这天下的心思。
“王御史这八年来,言辞还是这般犀利。”
首位之上,公孙止睁开眼睛让人斟满酒水,随便看了看礼单上的条目,端起酒水敬过去:“大老远过来,东西我就收下了,毕竟西征回来,总要赏赐将士们,可惜本都督穷啊,北地也穷,这些好东西不收下,难免拂了丞相薄面。”
“都督,那这桩亲事…..”
“亲事就免了,我岁数也不小了,就不要去糟蹋小姑娘了。”公孙止放下酒盏,起身走下台阶,王朗刚再起来,就被他拉过手去,“丞相好意,公孙止就心领了,你也不必费神多想,就带着我原话回去,丞相必不会为难。我现在啊,外面愁着天下,家里愁着给儿子找媳妇,我那岳丈是蔡邕,当时大儒,寻常世家我那妻子百般觉得不妥,要是我这个当爹的给自己找,儿子怎么想?对吧?”
王朗点点头,“此关头,确实有些不美,不过大公子今年多大?以都督之势力,那些豪门大户怕是排着长龙都等候府外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听侧面偏厅门扇吱嘎一声,少女稚嫩的嗓音惊呼:“哎”
便是扑了出来,啪的一下大喇喇的趴在地上。
“怜儿!”随即一名妇人也紧跟冲出,将地上的少女抱在怀里,垂着头就要返回里面。“等等。”公孙止皱起眉头,偏头看向那边胖乎乎的王匡:“王太守将家眷放在这里,有些不妥吧?”
“不…..是…..都督误会了,此母女非匡家眷,是王御史带来的。”
王朗看了看那边母女,转过身朝公孙止拱手拜道:“此母女确实是朗带来,但也非朗家人,而是临行前,丞相叫我带上,说都督见了之后,自然会知晓,其余事,朗不便多问,不过少女相貌,眼鼻之间与都督多有相似之处……”
“你们抬起头来。”
公孙止没有听完旁边喋喋不休的话语,而是举步朝那对母女走了过去,妇人搂着少女微微有些颤抖,凌厉的语气传来时,身影也走近,妇人这才慢慢抬起头,垂乱披下的青丝遮了半张脸,有些清瘦,少女仰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望向名为父亲的高大身影。
妇人看了一眼又垂下视线,声音很轻:“民女伏寿见过都督。”
“多年不见,你清瘦了……”
“我娘亲是饿瘦的……还有许多当兵的守在外面,每天吃的很少,那个大胡子是坏人,不让怜儿和娘亲出去。”
公孙止低下头,看着说话的少女,他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刘怜…..”伏寿声音清湛,但随后被公孙止看来的目光,盯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在问她,你不要多话。”视线重新回到少女脸上,摩挲有些发干的头发,“不要害怕,告诉我,你姓什么?”
少女拉过妇人的手,似乎并不惧对面的那位狼王,脆生生叫了句“不要凶我娘亲!”向后靠在妇人的怀里,这才说道:“我姓公孙,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娘说过几次,那时候娘亲还是皇后”
在公孙止后面的王朗笑眯眯的过来,劝道:“小孩子胡言乱语,都督不要放在心上,就算是皇……”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陡然瞪大眼睛,后退一大步,手指颤颤巍巍的抬起来:“皇……皇后?”
他说话的同时,那边偏厅门前的伏寿话语打断少女的话语,“都督别听小孩子胡言,她父亲只能是当今天子。”
“才不是!!!”
那少女小脚使劲跺在地上,眼眶微红,蕴着泪珠大声喊出来:“娘亲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还说朝堂上的陛下是假的,是假的!我爹爹叫公孙止!”
厅中彻底安静下来。
原本侍立周围的丫鬟侍女早已看不到了踪影,微抖的王朗张大了嘴僵立那边,艰难的转过脖子朝席位上的王匡走去,话语都变得磕磕绊绊,“王太守……刚刚…..刚刚你听到没有…..朝堂之上,那天子…..那天子是假的,皇后…..和公孙都督…….”
席位上,王匡仿佛老僧入定般闭着眼睛,对传来的话语充耳不闻,被问的烦了,微微张开丰厚的双唇,轻声道:“御史还是过来与匡一起同坐,静下心来,何事不能泰然处之。”
“好好好…..”连说了几声,王朗面上虚汗密布,迈着僵硬的腿在王匡旁边的席位坐下来,看着那边三人,手握着酒爵都在发抖,“还是让朗捋捋清楚……我…..我有些混乱。”
……
“我爹爹就叫公孙止”
“怜儿不许胡闹!”
伏寿大声喝斥,少女几乎带着哭腔的大喊的时候,陡然感觉被人抱住举了起来,视野升高望了下去,就见名为父亲的男人露出笑容,公孙止面显温柔,将她举起哈哈大笑:“我这辈子刀山火海,纵横一生,却还有一个女儿在外面都不知道,曹丞相送什么礼物,都不及这份来的舒畅。”
一把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女儿房揽在手臂上,看着对面的伏寿:“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哪里来那么多里嗦的话。走!我们回去。”说着,抱起公孙怜,伸手一把拉过对面的伏寿,强硬的拉着往外走,跨出门槛时,对席位上的王朗点点头:“你回去告诉曹丞相,其他不重要,这份心意,我很满意,但打不打仗,不是我说了算。”
他望了望天空,白云如絮的飘过,声音低沉:“…..而是这天下百姓,你我军中将士想不想打一仗。”
说完,带着母女和一干近卫狼骑大步走出府邸。而厅中王朗亦如王匡一样老僧入定的坐在那里,捧着酒爵,两人一起望着门外:“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王太守觉得呢?”
浅黄的树叶飘落下来,划过二人视线里。
“……心中有美景,处处皆有,来!我与御史共饮一爵,方不负这片光景啊。”
温酒热气渺渺,王朗惨白的脸点了点:“是啊是啊……”
府邸外面,李恪已找来一辆府中马车,邀了伏寿母女上去,出城途中,公孙怜拍在窗口歪着小脑袋看着骑马的父亲,小脸上绽放甜甜的笑容,“这才是怜儿的爹爹,很厉害的爹爹啊”
她心里想着,街边原本对少女很新奇的情景都变得没有那边的爹爹好看了,随着马车出了城门,视野更加宽阔起来,远山、一片连着一片的田野,还有飞鸟白云在头上,前行的道路间,她不时朝那边的父亲喊几声爹爹,那边黑色大马上的男人也难得保持笑容回应。
又行了一段,马车内陡然响起伏寿的声音。
“停下,我要下去。”
第七百一十一章 哭笑不得,人心难静
车夫勒紧缰绳‘吁’了一声,木辕碾过坑洼缓缓停了下来。
后方行进的马队也跟着停下,不远的公孙止策马过来这边,还未问怎么回事,车厢的帘子掀开,伏寿从里面钻出下了车撵,走到他马头前,陡然跪了下去。
公孙止勒住马蹄,皱眉看她:“你这是做什么?”
“妾身…..妾身不能跟都督走……”
伏寿跪在地上,语气清湛里微微带着些许哽咽,双手死死抓紧朴素的青裙,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有水滴落下来,打湿了尘土凝起小疙瘩。
“都督征服北方蛮夷,西征诸国,扬我大汉国威……可妾身的身份在那里啊……”一滴滴泪水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虽然被废除后位,可终究是这汉朝的皇后,这会让天下人背后诋毁你,随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他们会怎么想……都督这么多年积攒的威望,还能留下几分……”
后方的狼骑四周散开,将这里围了起来,远方有过来的行人、商队被远远的隔开,一时间这里这里空旷下来,地上跪着的妇人肩膀微微抽动,她仰起脸来看着大马山的公孙止,随后又低下头,这时马车里的公孙怜也跑了出来,“娘,你做什么,快起来啊!”喊叫的话语声里,被伏寿抱在怀里,抚着女孩的头发,“怜儿可以跟着北上,外面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
“你呢?”马背上,声音变得清冷下来。
伏寿摇了摇头,抱着女儿缓缓起来,“……其实我已经猜到当初陛下是谁杀的,原本是恨你的,可看到你为汉室奔走,威慑外夷,想让天下清平,又恨不起来……被废除后位,曾想过一死了之,下去陪陛下,看到怜儿,我就舍不得就这样走,后来知道要被送出许都,能见到你时,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想见到你,想把怜儿送到你身边……妾身也想陪着…..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可我终究是做过皇后…..”
“在王太守府邸听到你的声音…..妾身心里很复杂,看到你头发中夹杂的白发,又忍不住心里酸楚。”她咬着下唇,眼泪努力的想要收回去,还是忍不住的滑落,“.…..你已经很不容易了,妾身不想你为难…..”
她声音哽咽沙哑,手中用力将女儿推去马匹那边,擦了擦脸上的泪渍:“.….曾经贵为皇后,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很大的麻烦,你带着怜儿回北地去,等你们走了,妾身再走…..出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
“娘”
公孙怜跑过来,被伏寿红着眼睛,狠狠将她推回去:“走啊!你是公孙家的人,现在就走!”妇人胸腔剧烈起伏,慢慢后退,她指着还想追过来的女儿,歇斯底里的大吼:“你再过来!”的声音里,拔出发髻上的钗子,抵在脖子上:“娘就死在你面前!”
夕阳西下。
迈出半步的公孙怜停下来,看着一步步后退,然后朝原野跑去的母亲,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撕心裂肺的哭喊出来。
“娘”
“…….不要丢下怜儿啊!”
稚嫩清澈的哭喊回荡在原野上空,跑远的妇人停了停,又继续往前离开,身影渐渐在昏黄里变得渺小的时候,马蹄声陡然在地上炸开,轰鸣起来,少女抬起头,红色的披风唰的一下从她视线中招展开来,还在奔跑的伏寿听到马蹄声,转过来,就见奔来的骑士探出手,一把拦住她腰身,横抱起来放到马背上。
“你放开,别这样”
奔涌的马背上,妇人挣扎扭动的叫喊,快要回到马车那边时,公孙止缓了缓速度,目光凶戾看她一眼,抬手直接扇在裙下的圆臀上,啪的一声很轻,但在这片安静的道路间显得格外清晰,周围狼骑瞥开目光,龇牙咧嘴的将又要过来的商队,吼的屁股尿流的躲开。
就连哭的梨花带雨的公孙怜也忘记了哭喊,微微张开的嘴都没有合上。战马停在不远,上面的妇人已经安静下来,战马停稳后,滑下马背捂着屁股,现在还感到火辣辣的疼痛,看了看那边蹲在地上合不拢嘴的女儿,羞红从白皙的脖子一直爬满脸。
“非要打你一巴掌才老实?”公孙止翻身下马,将鞭子挂在马鞍上面,朝妇人走了过去。
伏寿捂着火辣辣的屁股被逼的后退,“你别过来……妾身已经说的很清楚……会……”对面手一把揽了过来,原本还想要说话的妇人被狠狠的堵住了双唇,大大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呼吸几乎都停了下来,双手就这么僵硬的悬在半空。
片刻,四唇分开。
“我杀过的、间接杀过的皇帝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区区一个皇后算得什么事。”话语声中,伏寿直接在男人怀立被抱了起来,丢进马车,“好好在里面待着。”坐在车厢里的伏寿看着蛮横的男人跳下车撵,惊呆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都在嘭嘭直跳。
公孙止下了马车,看到捂着脸的女儿,“上去把你母亲看好,不过将来要是有哪个男人这样对你,记得给爹说,把他腿打折。”
少女唰的一下站起来,紧抿双唇‘呜’了一声,一溜烟儿的爬上马车钻了进去。公孙止翻身上马,朝有悄悄瞟过来的狼骑:“看什么看,往后要是你家婆娘这样闹,也用这种方法!走了!”
周围一圈警戒的狼骑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便是重新组成队列护送着马车北上太行。等到上了山,已经是十月下旬了,树上的叶子大片大片枯黄,在山麓间延伸铺开,放眼望去都一片金黄的颜色。
路途上,伏寿倒也没有寻死觅活,与女儿有说有笑,只是偶尔看到公孙止时,脸再次通红起来,就连远山的风景也不再看,迅速缩了回去,反而是公孙怜却是对着大山大呼小叫,她在宫里长大,对于外面的世界,看到的并不多,甚至几乎没有,有时候跑出马车,爬到公孙止的马背上,被带着在山道间奔跑,来自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持续的山中回荡。
十月二十七,队伍已至上党郡十五里,来往的斥候变得及时,不久之后,一封来自幽州的消息让公孙止皱起了眉头,典韦过来探了探脑袋:“主公,潘凤那厮又干啥缺德事了?”
“他接收带方郡的时候,不小心把马韩的国王给擒了……算了由他去,就当是给文丑、张练兵了。”
与此同时,远去千里之外,有人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延绵的军帐之间,血腥气弥漫,庞大腰圆的身形把牛角盔取下,丢给武安国,裸着膀子站在军营中立着的木架前,呸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敢骂我老娘……”的愤慨话语之中,便是抽过去一鞭。
就听木架上,原本就麻布衣裳的切利麻生浑身血迹斑斑,吃痛的尖叫大喊:“…..拜会你….切利……麻生啊……”
“还敢骂我老娘……把盐水拿来”
士兵端着木盆过来,武安国摩挲着下颔胡须,皱着眉头看着潘凤在将皮鞭浸泡盐水,他似乎在琢磨什么。此时,营外那边喧哗,文丑一手持枪,一手提着矮小微胖的人走来这边,看了一眼木架上的倭人,将手中的俘虏丢到地上,摔的那人啃了一口泥。
“潘将军,这马韩国王被末将抓来许多时日,外面那些马韩人派使者来一拨又一拨,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何况现在天气转冷,该是回去了,否则主公那边怪罪下来,我们几个怕是吃罪不起。”
“那也要等本侯泄愤再说。”
初秋拿下辽东之后,幽州一万五千人留在辽西,潘凤领着文丑、张二将带着四万多兵马向下接收乐浪、玄菟、真番及临屯这汉四郡,而带方是真番南部划分出来,另设的郡县,中途遇上听闻辽东公孙康被打败而返回来的切利麻生……然后迁怒到马韩这边,便有了四万破七万部落兵,生擒国王的事情。
“老潘等等。”
武安国伸手按住握皮鞭的手腕,看着木架上的倭人,“给你一个机会,把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
木架上,倭人几乎奄奄一息,他虚弱的抬起头来,看着潘凤那张圆脸虎须怒张,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开口,每字咬重的说道:“阁下我叫切利麻生,来拜会您的。”
“老武,你看这厮还在骂……”潘凤陡然转过头来,“啊……切利麻生是你的名字?”
那倭人呜呜咽咽的哭出来,边哭边拼命点头。
“你他娘早这样说清楚,不就屁事没有。”
潘凤让士兵将他放下来,将鞭子丢给旁人,挥了挥手:“这半月也算拜会过了,上点药你就走吧。”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将趴在地上的马韩国王提了起来,“还有你也走吧,一场误会,不过下次别带着点人就跑来打仗,你家士兵有些还光屁股拿着根木根就来了,也不嫌丢人。”
那马韩国王能听懂一点汉话,憋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就朝辕门外疯一般的跑了。文丑和武安国面面相觑,随后就听那边离开的潘凤吆喝:“传令全军,拔营回去。”随即,哆嗦了一下,“这鬼地方冷的真快。”
翌日,就在一片马韩部落士兵目光之中,延绵的军队响起拔营的号角声,一拨拨的士兵从他们土地离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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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夜色渐深,中原许都。
名叫夏侯的青年站在父亲的书房中,对对面的夏侯挥舞双手,语气颇为愤慨。
“…..父亲,你说句话啊,主公明明知道我喜欢清河,为什么还要把她嫁给那公孙止,那家伙年龄那么大,都快跟爹一样的年纪了,不就是大军压境嘛,儿子愿意提枪上马去冀州迎敌,咱们夏侯家怕过谁来啊,再说了爹这般威望也不比那公孙止差,这就不把清河嫁过来,咱们也算亲上加亲,是不是?”
灯影之中,处理军务的夏侯停下笔尖,独眼慢慢抬了起来,浓密的虎须之下,只是轻轻启口,然后暴喝:“滚出去”
“是,父亲。”夏侯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对方那只独眼,连忙退到门那边,拉开飞快的闪了出去,又关上。
走在廊下,想到与自己眉目传情的女子,就要变成那个公孙止的新妇,“啊”的一声大吼,拔出腰间环首刀的一声砍在柱子上,溅起石渣,扑了他一脸,就在这时,夏侯的声音虎吼般从书房里传出来。
“再吵,我揍死你”
夏侯提着刀屁股尿流的跑远了,连夜骑马出门,到了曹府后,直奔侧院见去见向来要好的曹丕商议对策去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愁云惨淡的曹家
“大公子,你说怎么办,叔父这就要清河嫁给别人了!”
夜幕深邃,人的影子倒映在窗棂上挥舞手臂,名叫夏侯的青年焦急的来回走动,叫嚷着,“干脆,我去叔父那边说明,我喜欢清河……你别不说话啊,这个办法到底好不好?还是干脆你帮我说合,到时候,我父亲也会承大公子情的。”
曹丕舀了一勺温酒给他,又给自己满上一爵,嘴角却是带着一丝微笑:“我们又是重新一起长大,我那姐经常照顾你我,她自然也是喜欢你的,可我父为了中原安稳,百姓能休养生息,只能这么做,你让我去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你是他儿子啊,再说了中原岂会输给北地那帮人,军中除了夏侯、曹家将领,还有张辽、徐晃、于禁这些能征惯战的将军,不比北地差啊!”夏侯捏紧拳头,心里自然是不服的。
曹丕放下酒水,“是不比北地差,可你别忘了,公孙止与我父亲有十余年的交情,丕还在学走路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真要开战两边都不好。”
“那…..那清河怎么办?”夏侯一屁股坐到对面,浓眉下倒,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想她嫁别人。”
看他一副颓丧的模样,曹丕按着舀酒的铜勺在案桌上轻轻敲了敲:“夜深了,府中不能逗留太久,回去吧。此事,我尽量帮你。”
夏侯点点头,打开门,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曹丕:“你说要帮我,那就先回去等候消息了。”
后者拿着铜勺朝他挥了挥,表示知晓了。夏侯心里这才稍安一点,回到前院,正巧碰到从丞相府办完公务回来的曹操,以及相随的许褚、程昱、荀攸三人。
“主公!”他连忙退到侧面拱手。
“此处非外面,在家中就叫叔父。”
“那侄儿就先回去了。”
“嗯。”
曹操点点头,看着离开的背影,对方与曹丕从小玩到大,两家又很亲近,来府中走动也是常事,倒也不疑此时为何在这里。便是朝荀攸、程昱二人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这孩子真像他父亲,性子也是莽莽撞撞,却是没什么心眼,你们别见怪。”
俩人与夏侯不仅同僚,也是看着夏侯长大的,自然不会觉得什么,说笑一番后,来到后院书房,各自在席间坐下,曹操让仆人上了酒水,便说起了正事,“今日王朗从河内回来……公孙拒绝了结亲这事。”
“这正如昱所料不差。”程昱说道:“公孙止向来桀骜,虽然蛮气甚重,但心气很高,如今更是兵威南下,若是以私亲退兵,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只是主公给的这个台阶,他未必看不出来。”
荀攸摇摇头,打断他:“.…..那也未必,此人公私分明,真要杀过来,不管谁示好都没用,甚至王御史已经被杀头祭旗了,该是如主公之前所言,公孙止只是为王爵而来,或者说,他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期。”
“.…..最好的时期?”曹操放下爵,抚过颔下一圈大胡子,眯起眼睛向软垫靠了靠:“除非他不想刀兵就能南下荆州,或接收整个中原,这不可能……就算我曹操答应,麾下将士也不一定答应。”
“不提这个,说说其他的吧。”
曹操摆了摆手,将这件事暂时压下去,其实他心里明白,公孙止不南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愿与真正的兵戎相见,到时候不管谁获胜,对方的家眷基本没有留下的可能,这让他想到当初屠张邈一家的情景,后者不管怎么说都是对方背叛在先,杀了心里也无愧,可他与公孙止……
书房里商议了明年的各地一些政务要事后,曹操负着手走在檐下,看着沿途挂着的灯笼一盏一盏的从视线之中过去,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出:“当年操与公孙相识,正当壮年,他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如今他亦四十出头,而操却是已经满头花白……”
这句话不像在对身后的许褚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久,脚步停在后院女儿的房门前,犹豫了一阵,才抬起手敲了敲,一名侍女将房门打开见是曹操,正要转回去通报,被他挥手阻止:“你出去。”
许褚把侍女提开,转身轻轻房门关上。
窗棂透着灯火,照出一片昏黄,房中很安静,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隔着悬在寝房门口的轻纱看进去,一道女子的轮廓坐在床榻前看着铜镜发呆,偶尔想起什么事来,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显得有些羞涩。
轻纱撩开,有人走了进来。曹妤转过头便是见到父亲在那边的席位坐下,悬在榻前的脚随后落地,轻快的走了过去:“父亲怎么有空过来,今日公务的处理完了吗?”她拿过水壶倒了一点,眸子看着倒出的温水,有些闪烁,清澈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那…..那王御史可有回来?”
曹操看着推到面前的温水,轻声说了句:“回来了。”
“那结亲的事……”
“公孙没有答应。”
闺房之中安静,外面还有最后的虫鸣传进来,将这份安静渲染的深邃,摇晃的灯火之间,对面的女子身影保持不动,曹操看到她紧抿了一下双唇,嘴角还保持之前的微笑,只是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案桌,又仿佛没有在看。
“公孙说他年纪大了,配不上你……清河,别往心里去,之前也是为父想太多,没有顾虑到你感受,现在想来,他也确实配不上你…..”
曹操还在说后面的话,对面的曹妤全下意识的摇头,“父亲多想了,女儿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这人年纪确实有些大…..”她抬起头来,短促的吸了吸鼻子,声音细若蚊蝇:“女儿没事…..夜深了,父亲还是先回去休息…..”
“清河…..”
“父亲回去吧…..”说到这里,曹妤几乎是哀求的看着他,声音微微的颤抖,带起了些许哽咽,“…..回去啊。”
“那…..那为父先回去了。”曹操紧抿着唇,疲惫的点了点头,说完之后,方才慢慢退了出去。
门吱呀轻响,关上了。
坐在案后的女子这才闭上眼睛,眼泪吧嗒吧嗒的顺着眼角滑去两颊,“.…..你配不上我……妤才不会难受……你就是一个北地杀来杀去的野蛮人……再英武又如何……你就是配不上…..”说到最后,她伏在案上忍不住哭了出来。
………
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曹操站在木栏前望着夜空下秋色的庭院,偏头对身旁的许褚说道:“其实,是操误了清河。”
“主公,这是不能揽在你身上。”许褚嗡声嗡气的放下虎头刀。
曹操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声:“子身亡后,我就舍不得她嫁人,就想多留一天是一天,嫁了人后,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就不常在身边,好不容易选了一个好人家……这结果,却是伤了她心。”
“仲康,你说将来清河会不会记恨我这个父亲。”
轻声的话语过后,许褚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曹操,不是权臣、不是枭雄,只是一位忧心女儿的老人。
夜风呜咽的跑过去,摇曳的灯笼渐渐在时间中熄灭,微寒的风里,萧瑟的秋味越来越重,枯黄的树叶飘下,一夜落满了石阶,不久晨光亮了起来,曹府侧门轻轻打开,一名仆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踩着满地的枯叶消失在街道尽头。
夏侯收到消息,满心欢喜的房中冲出来,拿起庭院的石锁来回的舞动几下,之后,脸色潮红的跑去父亲卧房那边,见到正吃早膳的夏侯,一脸憨笑的在对面坐下来:“父亲,刚刚大公子给我来消息了。”
“你说。”夏侯夹了一口菜,目光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旁边摆放的一卷兵书,对于小儿辈的事眼下并不关心,兵事临近冀州,他如今正是抓紧关头研习兵书,不过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听到族弟夏侯渊说起温侯吕布的事迹,便是狠下心来,闭门读书。
“父亲,你是不知道,昨日听说清河要嫁那公孙止,儿子连夜去了大公子那里,费了好半天口舌,才说动大公子帮忙,没想到,今日一早,大公子就来消息,主公已经被他说动,已经改变主意,不将清河嫁到北地去。”
那边长筷停下来,夏侯独眼看向满脸欢喜的儿子,皱起眉头:“不嫁了?那岂不是说,要和公孙止打仗?”
“那肯定的。”夏侯重重砸了下掌心,语气有些着急:“父亲,不如帮孩儿去提亲吧,然后婚事办了,说不定就要打仗,到时儿子和你一起冀州。”
夏侯含着饭粒,点了点头:“大公子确实是有本事的。”
就在此时,有仆人慌慌张张的从前院跑过来,跑到石阶前还摔了一跤,“主家不好了,刚刚丞相府上传来消息,大小姐不见了。”
“什么……啊”夏侯大叫着,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对面的夏侯却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接把这儿子扇在地上滚了一圈,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捂脸的夏侯提了起来,虎须怒张:“走!随我去你叔父府上赔罪!!”
一时间,整个曹府愁云惨淡,随后许昌城里,一队队骑兵、步卒穿行,惹的城中鸡飞狗跳起来。
与此同时。
上党郡,公孙止召开了一次会议。
第七百一十三章 茫茫天雪,兵戈气息(上)
延绵的山脉,枯黄落尽。
太行山上的气候比往昔冷的快一些,通往东西两面的蜿蜒山道上,却是热闹的景象,阵阵马蹄、密集的脚步走过碎石、泥土的道路,不时遇上来自幽州或并州的队伍,两边互相大声招呼,说笑着一路进入上党郡。
天色将暗,于毒带着一队黑山步卒在城门下马,一身甲胄快步走上城墙,沿途巡逻、站岗的士兵见他过来,一一挺直了身板。他从张杨手中拿过上党郡,从未想过自己竟一守就是十余年,从三十五,到如今四十多岁,基本上算是把根扎在了这里,当初三万黑山步卒也慢慢发展到了五万,可惜上党郡多山地,养不起太多的士兵,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但同时,就算只有五万步卒,在大山密林之中,他相信对面有二十万敌人,也能将对方大半留下来。
这也是他的骄傲。
跨上最后一道石阶,城墙上的风变的凌厉,夜色中,墙垛插着火把,在风里卷动拖出长长的黑烟,不远的城楼下面,一身黑纹紫袍,外罩一件裘衣的公孙止负手在站那里望着城外的夜色,听着风拂过山峦。
“属下于毒,见过主公。”
侧旁响起于毒的声音时,他没有转头,只是抬了抬手让拱手的将领不用多礼,随后开口询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吧?”
“除了留守两路兵马的将领外,其余将军都已经过来,此刻正在府衙中喝酒吃肉。”于毒压着刀柄,站的笔直,“城上风冷,主公还是随属下下去吧。”
“嗯,既然众人都到了,那我们回府衙。”公孙止收回视线,转身拍了拍于毒他肩膀:“一起下去。”的话语声里,俩人一前一后走下城墙,典韦、李恪各执兵器吊在后面。到了城门附近,风声渐小,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来,与我同乘。”
公孙止上去后,撩开帘子对外面的于毒招了招手,后者有些犹豫:“主公,属下不敢。”,却是被侧旁急着回去喝酒的典韦一手揪住领甲丢了上去。于毒这才进了车里,在旁边安静的坐下来,他跟着公孙止十来年,也知道除了那位谷侯和李儒外,基本没有其他人能有这样的殊荣,此时同乘,表示出一种亲近的信号。
“于太守。”
行驶中,公孙止的声音陡然响起,于毒激动的连忙拱起手:“属下在。”
“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与我同车吗?”
“属下不知。”
“因为外面天寒啊。”公孙止坐在正中靠窗的位置,手掌压着盘起的膝盖上,脸上带着笑容:“……山上的寒风很冷,这十几年里,一直守着这里,心里多少有埋怨吧?别急着否认,有就是有,若是换做是我,被放在这里十几年,怕是早就带着人跑了。”
于毒怔了一下,连忙拱手,身子都躬了下来:“主公,属下不敢!”随后他稍稍抬起脸来,“……毒自知出身黑山贼,让人厌恶,可如今许多兄弟能在此处安家,贼性早已改去,我们黑山百姓能在上谷郡活下来,不经战乱流离,全是主公所赐,众兄弟们心里都是感激的,这些年来,我们在上党郡看着山外的人杀来杀去,就像看猴戏一样,渐渐也懂了些道理,这天下不太平,谁都没活路。”
“这道理,明白的人其实很多,但在装糊涂的,也有那么几个…..”
…….
府衙正厅,劝酒、歌舞之声喧嚣传了出来,灯火通明的厅里,酒香、熟肉的香味弥漫。
“你们说主公这次叫我们都来上党郡是要干什么?”
“难道要打仗了?”
“放屁,都到冬天了,还打什么?!”
“冬天怎么了?难道不能打?当初打安息的时候,还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打到安息都城下面,要我说,干脆连曹操一块干了,把中原拿下来,两年发兵南下。”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随着讨论渐渐变得更为喧闹。
嘭!
席位之中,一只大手猛的拍响桌子,震的铜爵都在摇晃,虎须环腮的大汉的视线扫过他们,众人被他一巴掌震动的声响打断,看过来时,华雄从席位上站起身,目光凶戾:“喝酒就喝酒,吵什么吵,这仗要不要打是要看大首领的意思,首领说不打,你们吵有什么用?!”
“三军南下,都到了这里,不打干什么?二十几万兵马不用吃喝?”孙策双手也是嘭的按响桌面,起身瞪着过去:“我们在西面天寒地冻的仗又不是没打过,回到家里就怂了?!”
旁边的周瑜连忙起身去拉他坐下:“伯符快坐下,都督那边只有主意……”
“孙策!”
另一道声音也怒喝出来,牵招嚯的一下站起,刀疤都在脸上抽动:“你回不了家,这怨气别撒到同僚身上,孙权的事,大伙儿往后帮你擒来,现在既然来到北地,就该听从号令行事!”
“放屁”
灯火通明,延去外面深邃夜色,寒风呜咽的跑过。
车辕滚动,随后在府邸前停了下来,公孙止下了马车,带着典韦、李恪、于毒大步进去,身后近卫狼骑紧跟在后,穿过庭院,两旁的侍卫见到主公的身影,一个个躬身垂头,高大的身形龙跃虎步的走过他们,透着火光的正厅,喧嚣争吵正传出来。
“.…..我能不能回江东无所谓,可三军开拔到这里,每日耗费钱粮无数,若是不打这一仗,之前做的事都白费了。”
“忠也觉得孙将军说的不错,中原曹操也不过权臣罢了,都督担心西征军杀戮过重,而让中原百姓重现安息惨状,这我等也能理解,可打仗总会有伤亡,况且这天寒地冻,我们也都习以为常,反倒是中原的曹操不一定能这样与我们厮杀,岂不是大好时机?”
“.……那也不见得,西征七年,才回来不久,总要让大伙休息啊。”
吵嚷的声音惊的火盆里火焰摇曳,照着高大的身形走进厅门,魏延也想说话,就见周围诸人都静了下来,转头朝大门那边望去,连忙将手中杯盏放下,在座的众人也都齐齐起身,视线之中,披着裘衣的身影龙跃虎步走过正厅中间,身后典韦、李恪左右跟随,于毒走了一段后,步入右侧的席位。
两侧席间十多位军中重要将领整齐划一的拱起手来:“拜见主公(都督)”
“都坐下。”
公孙止解下外罩的裘衣丢给李恪,大马金刀的在铺有兽皮的大椅上坐下,下方众人,这才跟着落座,火盆、装饰的刀枪剑戟,原本争吵的气氛陡然彻底安静下来,一道道端坐的身影,呈出了一片肃杀。
“这次召集你们过来,就是要说一说你们吵的事。”
他话语清冷,严肃的目光扫过众人:“暂时不打这一仗!”
第七百一十四章 茫茫天雪,兵戈气息(下)
......
冰冷的声音传出厅外,化作寒风嘶吼延伸开去,黄河咆哮,马匹跑过穿过夜色,驻马河提之上,青丝凌乱在风里抚过脸颊,不久,曹妤撕心裂肺的朝大河呐喊,伏在马背上痛哭流涕。
零星一朵白色从夜空飘下来。
并州,在上谷郡没有找到人的陆逊,带着全部家当,已来到的孟县,处理完军中事务的吕玲绮带着侍卫回来,见到门前站立的‘雪人’时,有眼泪流下来,过去在满是雪花的丈夫胸口锤了一拳,陆逊脸都绿了,女子看着他模样,破涕笑了出来,手轻轻帮他揉捏,“还知道回来,路上做了什么事,今晚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否则,要你好看。”
“能不能先让为夫进去..….好冷。”
陆逊搂着妻子,吸了吸流出来的鼻涕,人都在哆哆嗦嗦……
……
“.…..我们在西方打了七年,为的是什么?当初张杨以身殉国,我们打进西方的那片天地里为他报了仇,也扬了汉人之威,但后面,更多的还是将他们的财富、牛羊战马,许许多多的好东西,拿回大汉,放到我们家里,期望能让虚弱的国家再度繁荣富庶,我们做到了,这七年里整个中亚,大半个西方,来回几千、上万里的大地都在我们脚下被征服,可后面的四年里,我们也卷进了不可阻挡的漩涡里,很多人没能坚持下来,死了…….活着回来的一部分人,却是连家门都进不了,被自己亲人驱赶、追杀,让人寒心。”
下方,参与过西征的将领沉默下来,人群中,孙策眼眶湿红,想起那日的一连串伏兵追杀,他捏紧的拳头都在腿上发抖。
“没有人能理解,那四年里的惨状激烈何等程度,他们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罢了,以为那四年惨无人道的战争和他们在大汉四年里的内战是一样的,也正因此,我们没了援军,没了补给,甚至连坐的地方都要和野兽争夺……回来时,我恨不得立即挥军南下,将这些渣滓,统统扫干净”
大椅上,公孙止挥拳重重砸在扶手:“用战争告诉他们什么叫天下无敌。”
“可这些都没有意义!”他站起来,在石阶走动:“.…..士兵才打完仗,需要休息,需要赏赐,我想要让他们以最好的状态,来应对这天下纷争的局面,让所有人,所有在西征路上死去的同袍,看到乱世在我们手中结束!!”
……
大雪纷飞,经历了战乱的辽东,知晓西北面有一位势力庞大的狼王,靠着大海,或依靠山林的三韩部落在这个冬季决定派出了使者,更远的西面,丝绸南道已难看到人烟,沙漠戈壁中的城池破败荒芜下来,越过这里,去往天山脚下的丝绸北道,沿途的龟兹、乌孙、车师……等等十多个西域国家也在这年底派出使者前往东面的汉朝,希望能在开春的季节,朝拜那位狼王。
荒漠之中,一支来自西方的队伍在破败的城池中驻扎,轻纱遮掩容貌的任红昌负手站在这片废墟之上遥望东面,巨大的篝火四周,摩云教教徒们跪礼膜拜,如同疯子一样高呼神灵降世。
凉州,名叫马腾的老人在冬天病倒,已经不能下床里理事,温暖的房间里,他将长子叫到了榻前,叮嘱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团结兄弟姐妹……之后,他拍着儿子的手背,轻声道:“马家祖上是祖上,可到了现在,只要天下平定,是我汉人坐皇帝,跟谁都一样,别脑子一根筋……还有你跟随西征和妹妹那件事,做的不错!”
这是老人第一次称赞。
他望着窗外飘下的大雪,“以前,像这样的大雪,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可明年却会有丰收的,能养活更多的人…….等不打仗了,我怕没机会看到了。”
……
“我不打这场仗,没有挥兵立即南下,那些人会以为我怕了,还是你们觉得我公孙止年龄上去了,不敢打了?!!”
公孙止的声音响彻正厅,他一步步走下石阶,“你们当中轮武艺,大部分都能随意打败我,甚至杀了我,但论用兵,论抓住时机,你们全部捆上也不是我对手”
……
幽州,尚未及时赶回的军队暂时在这片大雪之中停下来,安营扎寨等待风雪稍停,潘凤燃起篝火召集文丑、张、武安国在一起吃饭取暖,说起了自己为何不顺便三韩连带那倭人一起宰了。
“…..老娘给我潘凤这颗聪明绝顶的脑袋,不是让人砍的!你们想想,主公为何南下,却止步不前,告诉你们,那是为了封王,那中原曹操肯定不干啊,那怎么办,需要声势,你看那三韩怎么说也是外邦吧?老潘这次敲打一番,信不信明年,他们连带倭国就屁颠屁颠就跑来朝见,这可是大功啊,放心!到时候,都分你们。”
文丑、张二人举起酒水,朝这位平昌侯敬了过去。
阆苑转折的府邸之中,曹操坐在书房,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来人还是摇了摇头后,他缓缓起来走到外面院落,看着漫天飞雪,眼眶布满了血丝。
“再继续找……”他轻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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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燃烧的正厅,脚步停下站定。
公孙止抬了抬手,目光扫过下方的诸人,声音加重:“我绝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人畏战,有人乱战,东到西,我们都打过来了,这天下还有谁能挡住赫赫兵锋?”他转身回走,坐回大椅上,伸出一根手指:“我答应曹操暂时不开战,可没答应他明年不打,封王之事不下来,就让二十几万人到他家吃饭。”
紧绷的气氛,被众人哄笑打破,典韦抱着酒坛叫道:“那还不把许昌一起吃垮啊!”
“所以都督的意思,休养好了,明年准备开战?”孙策问道。随后他站起来,重重拱起手:“到时,策原位先锋,先打中原,再拿荆州”
“到时候少不了孙将军的先锋。”
公孙止伸手示意他坐下来,又让府中仆人丫鬟上了酒水,气氛缓和了片刻,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说个其他事,我纳了一个皇后,你们谁有意见?”
气氛刚刚活跃,顿时又安静下来,华雄提着酒坛正准备倒酒,手都悬在半空。周瑜也愣了半响,还未反应过来,角落里,名叫韩龙的身影冷笑道:“皇帝都死在我们手里不知几个了,首领纳一个皇后算的什么,只要首领高兴,想要太后,韩龙立即进许都给您弄来!”
“放屁,太后都是老女人了,找来当娘啊?”
周瑜摸了摸下颔,想了一下:“许都宫里,好像没太后了吧。”
“喂喂…..你们说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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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碎碎的话语之中,公孙止站起身:“看来,你们是没意见了,那你们继续喝酒吃肉,过完年都滚回各自军中。”
走下石阶,他转过身看着他们:“明年就先从冀州开始”
说完,便只带着一些护卫离开,转去后院时,远方小姑娘正在院中堆着雪人,伏寿穿着狐裘大衣坐在不远看她,不时也会张望前方有没有人回来,片刻,就听女儿突然跑开,扑进廊下走来的身形怀里。
“爹爹,怎么才回来,那些将军们都不让你走的吗?”
此时,伏寿也走了过来,福了一礼,这才对少女轻斥:“怜儿不得这般没规矩,你爹爹是威望加身,你这样会……”
“不碍事。”
公孙止抱起女儿走过去,另一只手拦过女人的腰肢,伏寿还有些挣扎,但被牢牢搂住,终究还是没办法挣脱开,就听身边男人的声音响起:“这里不是皇宫,你也不是皇后了,安心做个女人吧,嗯…..我公孙止的女人。”
听到这句话,伏寿停下不适的扭动,举着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抱住了男人的手臂,一起走进了温暖的屋中。
满天大雪纷飞,在汉朝这片天空飘落而下,覆盖住了大地上曾经的血垢、斑驳,也落下疾苦和温馨,在这一年最后的月份里,陆逊拜见了丈人,被丈母娘问了什么时候要孩子;远方的公孙正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此刻,他正坐在书房中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有时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雪景,幻想起将来的一些事,怔怔的出神。
…..汉中,名叫张鲁的太守,在这严寒中接济灾民,顺便布施教义,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蜀地,雪未落下来,湿冷的天气里,张松在府中悄悄接见了来自荆州的客人,俩人见面才知道对方竟然都是如此相貌丑陋。
…..吴郡,乔莹挥棒将大醉淋漓的孙权赶了出去,随后搂着儿子躲在房中痛哭起来,问讯而来的老妇人,将拐杖砸的梆梆直响,站在水榭外面将孙权骂的抱头鼠窜。
黄河北岸,曹妤牵着战马走入冀州。
翻过这最后的月份,新的一年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金戈铁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