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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     妄心txt下载     妄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章 磐石心(一)

    我们在城主邸的议事正厅分成两席落座——

    一席是上官翩翩、颜若琳、石子明、金云翘,还有我;

    另一席是公孙纹龙、地藏狮子和那个叫霍星沉的白衣少女。

    ——公孙纹龙说她是星宗的弟子,金丹上层,师承不愿透露。

    上官翩翩吩咐仆役为宾客奉上饮品蔬果,公孙纹龙只饮南国的咖啡,霍星沉滴液不进,地藏狮子把蔬果一扫而光。

    城主邸外的金钱兵如常巡逻,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大事。

    公孙纹龙打破了我们两席间尴尬的沉默,

    “时间过去那么久,石监察史想必已经搞清楚满盈会那边的状况了吧?”

    石子明的唇似乎想申辩些什么,最后还是神sè尴尬地点头,

    “我和满盈会确认,旬rì前他们的确做过一单生意,那单生意的负责人请动了一些高手来擒拿南宫世子——他们做得积极过头了!哼!”

    “哈!”公孙纹龙轻蔑地笑了,

    “大正王朝是剑宗的发令工具,剑宗的荡魔院是巡视各大宗门的戒律院。昆仑宗和龙虎宗要和剑宗在中土竞争,白道插不大上手,就扶植了满盈会这个黑白道间行走的组织——谁想到,满盈会的行动反而误打误撞砸了自己人的脚。哈!哈!”

    我用神念问颜若琳

    (“满盈会真的是有昆仑和龙虎的背景吗?”)

    (“啊,废话,没有宗门背景的组织怎么在乱世存在?耳目不可能那么灵通的嘛?”)

    红衣少女不以为然,

    (“但满盈会并不能划入邪道——那些被剑宗与官府遗弃的人和地方,一直受到满盈会的帮助——我受满盈会委托斩杀妖魔的村镇,就是被他们抛弃的贫民窟——当然,据说能让剑宗和朝廷难堪的事情,满盈会也没有少做。”)

    她嘻嘻笑了,

    “我不大清楚啦。”

    我点头。这些黑历史大家心照不宣。

    “这只是偶尔的误会,我们在这里不就是要解决误会带来的麻烦吗?”

    上官翩翩说的和我想的类似。

    “——满盈会是单线联系,那个接手生意的负责人已经失踪,他的委托人是谁,负责人委托了谁,我们都不得而知——所以,南宫世子的下落还是要依靠我们这里的搜索——南海十三郡的人家都在我们上官辖下——只要花时间,我们总能找到。”

    她定定注视公孙。

    “错,事情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轻易。”

    公孙纹龙不以为然地轻吹咖啡,

    “我和南宫磐石厮杀过无数次,他的为人我了解到骨子里。南宫从来不会无谓退缩——昨天我已经杀死了援救他的所有人;南宫如在,必然与我决战——但他没有。南宫不做不可能的事情,这就只有一个结果:他没有在一战中杀死我的希望。”

    说到最后几句,公孙纹龙神情上竟露出了落寞之感,

    “地藏狮子专心谛听,不会漏过方圆百里内的任何人言、鸟兽语与神念交流,可这几天我们毫无头绪;想必,你们的上官家的进展也不会超过我们。碧波金晴兽在拍卖行的出现,这意味着,满盈会委托的人已经得手,重伤或者杀死了南宫——那头兽,只是杀手们出售不需要的东西罢了。”

    “确实如此。”

    金云翘禀告上官翩翩,

    “我们没有漏过城中的任何一户人家,但世界上仿佛从来没有南宫世子的踪迹那样。”

    “南宫磐石还没有死。”

    忽然,白衣少女道。

    “为什么呢?”我好奇问。

    “我说他没有死,他就没有死。”霍星沉淡淡道。

    “你在星宗修的是推算法术吗?”颜若琳嘲讽,我暗想她大概是没有忘记被白衣少女定身的一战之耻。

    “是我心血来cháo。”

    霍星沉说。

    “女人的心血来cháo有时候很准,等小姑娘你长熟了就会明白。”

    公孙纹龙轻佻地回了句,红衣少女一怒拔剑。

    上官翩翩挽住她的手,颜若琳忿忿不平地收剑。

    公孙案上的一角应声而落,骨瓷茶具裂成两瓣,褐sè的咖啡液溅在他的锦衣上。

    公孙纹龙啧了一声,取出手绢一边擦拭一边说,

    “承霍师妹吉言,我还怀着一线磐石健在的侥幸——假设他只是重伤未死,他或者尽量远离鱼龙混杂的城外,或者投奔到城主邸来。无论哪种可能,我都要上官家的协助:前者,我需要你们的路引,才能进入南海各处郡县;后者、我自然要在这里等他。”

    “容我们这方面商议一下。为公孙世子、霍姑娘,恩,还有这位地藏狮子君换茶。”

    ……

    上官翩翩引我们这席的人到一处小殿。

    石子明把节杖插入小殿的正中石阶,一道道苍苍茫茫的清光漾出,覆盖住一殿,然后如释重负地向我们说,

    “我用天罡法术‘穹庐’屏蔽了那头地藏狮子的谛听。只要我们不出此殿,除非元婴者,无人可以窃得我们在殿中的谈论——不过,上官侯爷在本城闭关,想来也没有元婴者敢入城——现在,诸位可以畅说yù言。”

    “石长老,宗门只要求让南宫世子脱险,并不要求公孙世子的xìng命吗?”

    上官翩翩第一个问石子明。

    “确实。南宫家和公孙家都是星宗传承,他们在中土的势力强上一分,剑宗就弱上一份。所以,宗门的态度是保南宫、放公孙。在朝廷方面,我只需要汇报上官家营救南宫的功绩;公孙家参与的事情,可以一概隐去。”

    “那在我就只要专注去找南宫磐石。在找到南宫前,公孙暂时不会和我们动手了——要应付两股势力真是头疼啊。”

    她苦笑了下,

    “我们就等到晚上,如果南宫磐石还不能入城主邸,就从最近的郡县开始搜寻他。”

    石子明凝重道,

    “刚才还有一些事情我没有在议事大厅里说。其实满盈会告诉我,那个负责人的尸首他们已经找到,只剩下空壳,生魂全无,所以委托他的是谁不得而知;另外,那个委托人找到不是一些高手,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众人的神sè或者疑惑,或者吃惊。

    “那就是说,那个该死的满盈会负责人找到的高手是元婴者吧”

    我说。

    ——我见证过南宫磐石的念头分身把敖狞打得yù哭无泪的场景,也见证过他如何像cāo控傀儡般让数百妖兽集体自杀。

    这样金丹者中的佼佼者,不是任何一个金丹能够单独重伤和杀死的。如果我是负责人,除非找到元婴者,才能自信满满地宣告能搞定南宫磐石。

    “我融合了他手下大将的武道经验,见过南宫磐石的战斗,很多很多场——只有元婴者能杀他,南宫磐石很强——我觉得公孙纹龙逊他不少,大概那个白衣少女给我的感觉更接近南宫的战力。”

    我又补充了下。

    众人的目光移向了我。

    “怪不得小贼你隔了一天就强了不少,能挡公孙纹龙那么久。”颜若琳哼了下。

    “恭喜原师弟得了机缘……你怎么这么说宗门的师兄弟。”上官翩翩拉拉红衣少女。

    “啊,原师侄所言完全不差,确实是元婴者。一个我们四大宗门之外的散修元婴,和龙虎宗的周祖师渊源匪浅,是五洲三界一个不服管束,恣意行事的家伙。”

    “武神周佳?”

    上官翩翩脱口而出。

    “正是。所以我说满盈会的人这次积极过头了。”

    石子明顿首。

    ——周楚南渡劫灰灰后,他的诸系血脉不是中断,就是泯然众人,唯有一系在三百年前意外地又出了一位元婴者。可这位元婴者并没有按照宗门惯例加入龙虎宗,而是独自在天下浪迹。他或者在罡煞风雷与明夷地火中隐遁修炼、或者四处漂流,为了一时的兴致,与当世英雄和强者交手。

    ——世界上有无数人的名字叫周佳,但只有一位叫周佳的武神。

    这是上官翩翩对我的解释。

    ——那位搭上武神周佳那线的负责人真是个人才,他死掉太可惜了。我想。

    “那么事情全部串起来。那个元婴者不可能进入上官侯爷的凌牙门对南宫磐石下手,必然是在南宫磐石将入城的那刻动手。结果无疑是南宫磐石落败,并且至少受了重伤。碧波金晴兽是他战败的明证,凶手可以随意找个人在城里处理掉此兽。所以我们也不必在城里等南宫了——如果我是南宫,既然没有能力和好整以暇的公孙战斗,那就要尽量远离这座凌牙门城,像野兽那样躲起来养伤——假设他还活着的话。”

    我叹息了下,

    “我们去城外面搜索他吧。我和那个白衣少女一样,也认为南宫磐石没有死,我总觉得这样的人物不会无声无息地死在沟渠和荒野里。”

    我建议。

    ——英雄未必不会窝囊地死掉。但我愿意相信他还没有死。

    不然,我们这几rì的行动不就全无意义?

    我又如何完成青龙兵副统领的委托?——这白白拿来的元气和武道经验我还不回去。

    念头不通达啊。

    “嗯。原师弟言之有理。南海道有人烟的地方都在我们上官家的治下,假设南宫世子健在但重伤,他必然要获取大量,恩,是很大量丹药恢复,那只有去就近的郡城县城夺取。我和金总管就去个郡县搜索,城中有连通各郡县的转运阵法,几个人的话转瞬就到。”

    ——恩,坠星洞天也有这样的转运阵法。

    我跃然报名,

    “翩翩师姐,让我也入队搜索吧,我想在我们这些人里,我最能获得南宫世子的信任,我救过他的手下,他也通过自己的念头分身见过我。他可能会因为我而主动现身。”

    ——虽然那些青龙兵后来还是为南宫而死了。

    “那我也加入吧,反正这几rì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也要领略下那个大家都要得到的南宫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红衣少女也凑过来。

    “善,两宗的新一代弟子能这样无私合作最好。我前几rì巡视的几个郡县你们可以暂且跳过。从较远处开始。”

    石子明思忖一下,又道,

    “我先去大厅稳住公孙方的三个金丹。你们找到南宫世子后把他偷偷送入上官侯爷的修炼塔内。他们不敢进入,自然悻悻退去。这样就能做到保南宫、放公孙。但愿,苍天保佑,能让南宫无恙。”

    我不由暗暗佩服石子明的胆识和担当。

    ——我们的搜索在一rì内未必有结果,如果公孙方三个金丹忽然觉悟,石子明首先要面对他们的发难——哪一个人的战力都不下于他,何况三个夹攻?

    “石长老保重。”

    我和上官翩翩异口同声道。

    小殿外突然响起了喧哗,守在殿外的一对筑基境金钱兵队长被公孙纹龙像两杆稻草般远远抛开。

    在殿外的他忽地全身赤红,然后大喝一声,

    连人带地藏狮子撞上穹庐苍罩,手中的血sè画戟霍地劈开了一道大缝。

    他脸sè一白,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之后尾随着那个漂浮在空的白衣少女。

    “哈哈。诸位谈得很开心嘛,我是坐不住的人。在大厅里我都怀疑你们已经讨论完南宫,开始讨论如何暗算我了,所以我要凑过来参加一下。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我们都很尴尬

    ——看来甩开公孙方的计划失败了。只好让他们一直黏在我们身上了。

    “我们判断南宫磐石在城外的可能xìng大,所以准备下郡县搜查。公孙世子来了最好,我们可以分两队找,那样比较快。”

    上官翩翩向我们望了一眼,对两人一狗道,

    “石监察史坐镇本城。我、金总管和公孙世子、您的爱宠一组,搜索凌牙门以东的郡县;琳公主、原师弟和霍星沉师妹一组,搜索凌牙门以西的郡县。如何?”

    ——在地藏狮子的谛听下,百里之内我们连神念都不能交流。她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我扫向诸人。

    一、石子明居中策应,只要我们先得到南宫,可以先把他转移到上官天泉的塔内。

    二、翩翩师姐和金云翘应付公孙与狮子。对方无法防御名利圈,两圈足能套住两个金丹——只是在翩翩出手前,金云翘要死战为她挣来出手机会。

    三、我和颜若琳与那个白衣少女搭档。颜若琳的战力其实能和那个少女一敌,只是定身术难防。

    ——不过,我知道红衣少女还有分身术,从以往的战例看,霍星沉只能同时定住一个目标。只要欺骗她定住一个分身,然后用真身偷袭或许就能胜之。

    那我的作用是什么?

    ——我望向翩翩师姐,她低头不和我视线接触。

    啊,我全部清楚了

    ——她把希望放在我这组上。她希望南宫能在有我的这组搜索队前露面。所以她主动把最可能杀南宫的公孙和我这组隔了开来。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极了!真是完美。”

    公孙纹龙沉思了下,忽然鼓起掌,

    “太有挑战xìng了。就这么定了。”

    “好!”我们无一例外地赞同了上官翩翩的决定。

    ……

    城主邸大殿的转运阵法开启。金云翘调出了各郡县的户口册和鱼鳞册,并联络了镇守各郡县的文臣武将,为我们做好了逐个排查的准备。

    “上官治下的每一郡每一县都是围绕南海道的各处灵脉和灵田建立,外围都有刻印符文的城墙和巡逻的jīng锐家兵防范外人盗掘;城内的每一户每一口都有我们上官家颁发的路引,防范妖魔混入吃人;郡上有我家金丹家臣压阵,县中有筑基家臣压阵,生人和高手闯入,不会一点风声没有——我们挨个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

    翩翩鼓励了一下,两组人就进入了不同的转运法阵,各向东西。

    伴随着和坠星洞天转运法阵类似的晕眩感,我到了本组搜索的第一个郡。

    我们和上官翩翩那一组在实际的距离上相隔了八百里。

    “我想知会你一件事。”

    白衣少女忽然对我开口。

    她难得从哑巴状态走出来。

    “嗯?你有什么高见?”我问小哑巴美人。

    “如果龙少比你先找到磐石,我就杀了你。”

    无视颜若琳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眼神,霍星沉淡定地说。

第一百七章 磐石心(二)

    修真时代的世俗界大致可分为人邑和山野两块。

    所谓人邑,是围绕灵脉和灵田建立的人类据点,还有连接各点的官道交织成的大网。出于安全考虑,人类的据点把灵脉和灵田一概纳入城墙的护卫中。

    人邑之外,皆是妖兽和盗贼横行的山野。凡人寸步难行,只有军队、帮派、镖局等百十人结伙的武者们有能力深入——当然,还有我们修真者。

    在凌牙门这样的大都会自然有丹药出卖,南宫磐石既然不敢进入凌牙门,只能去郡县——唯有人邑有丹药库;他不可能去山野当野人尝百草去,那样得数年才能复原,还要和莽林里的妖兽厮杀。

    六月十rì清晨,是我们下郡县搜查第四天,我和两个少女再次调查曼陀罗县。

    我站在高-岗上俯瞰一望无际的曼陀罗花海——如火如荼、姹紫嫣红的花海上,灵植夫们早早又开始像蜜蜂般的忙碌采摘。

    数百人的巡山队在灵田的外围巡逻——士兵最不济都是外功境界,他们的背囊上配备了两把火铳,手上都持着一杆碗口粗的纯钢长枪。领头几位内功境界的巡山队长骑乘在六牙白象上,有时和灵植夫攀谈几句,有时用象语和坐骑交流几句。

    我既新奇又羡慕——以后在五毒瘴林穿行,我也要购置几头当骑乘的六牙白象。

    “曼陀罗花是制作chūn药、蒙汗药、纾痛药、致幻药,乃至一些神魂类丹药的必备材料。本县的灵田尤其适合曼陀花的种植,这里的百姓都靠种植曼陀花生活,一年能收三季……我们南海道的曼陀罗花部分输往宗门,部分就在凌牙门的作坊加工成丹药,流通到dì dū、金陵、广陵那些大都会去……”

    这是我们这组搜查的第五十个县,为我讲述情况的是该县县令(其实,也是上官家这片地区的总负责家臣,六十余岁的筑基者)。

    他本来是向颜若琳汇报,见她浑无反应,就转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述该县的风土人情。

    “恩,麻烦您现在就联络村社里所有的管事长老,我要在这里一个一个问询他们。”

    我打断了县令的话。

    “六月八rì来时,我们手头的户口册和他重新统计的人丁勘合一致。”

    颜若琳不耐烦地问我,

    “你确定再来这里不是浪费时间吗?——还有五十二个县我们没有排查过。”

    “请县令务必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上官少城主授予了我大权,我在这里,如她在这里。”

    我向曼陀罗县令又出示了下上官给我的令牌。

    “得令。”

    直到县令在我的视野消失,我转首对颜若琳说,

    “南海道那么多郡县,其实做药草灵田和丹药中转仓库的数目不过五十个。我们假定南宫的目标是获得足量和丰富的丹药复原,这五十个不到郡县是南宫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但前几rì我们把疑点郡县都调查了一遍,一概风平浪静,毫无金丹者闯入的痕迹;郡县户口也和我们手头的资料一致——你不觉得奇怪吗?再去其他地方也是希望渺茫。反过来想,要是南宫的确在我们查过的郡县上,我们之前的调查出了什么问题?”

    红衣少女皱眉想了下,说:

    “第一、前次我们调查的郡县,只有太守与县令和我们完成账面上的核对,我们并没有亲自挨家挨户的查访;第二、如果南宫不是明闯,那就是暗渡入郡县——郡县的城墙、城楼、城门也有各种符文,他无法遁入、飞入、隐身。金丹可以采用的进入手段,我能想到还有易容或者幻化——那么,那么南宫就是扮成一个郡县已经有的人,夺了路引,然后大摇大摆地混入城墙内。啊!那样,县外的山林应该还有一具被杀死的尸体——但愿,南宫没有化尸水之类的东西。”

    我拍了下手,

    “你的脑袋还是很灵光的,只要愿意深思,就能找到事情的头绪——这个县的位置足够安全,药草很丰富,还有一个丹药仓库。南宫磐石在这里的可能很大。上次我们多半漏过了。”

    “呸,你这是弱者当惯了,强者根本不屑代入躲藏的猎物位置思考——那么,我用神念一块块扫描此县了,大概一天完工,一枚针都不会放过。”

    “不,这个手段不够妥。”

    我忙阻止红衣少女,

    “一方面南宫会用绝隐去气息,他这个金丹上层肯定比我做得还好;另一方面,你这样会惊动他。我们还是一家一家找过来。”

    “南宫还有一个进城的方法。”

    白衣少女忽然说了一句,我们望向她,

    “南宫世子的神通我清楚——他不会幻术,也不屑用易容,他能使用丝控制人。你们听说过七情丝吗?”

    ——我在青龙兵副统领的武道经验中,目睹过南宫像cāo纵傀儡般cāo纵妖兽自杀;我父亲告诉过我南宫腾蛟的法门是三痴七情印。

    两者在我的脑海中窜了起来。

    “他把气形成丝粘在目标上,然后沿着线把摄心术的念头注入目标,目标就能按照南宫的意思行动。是吗?”

    我豁然开朗——南宫磐石把简单的摄心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我新学的天魔极乐针远不能和他相比。

    “也就是说城门口的卫兵可能被南宫控制了。所以他们说没有人进入,未必可信!”

    颜若琳拔出金乌剑,

    “刚才和我们说话的那个县令也不能全信!”

    霍星沉继续说,

    “南宫世子的丝只有粘在目标上才能起作用,丝的另一端必须系在他的指尖——距离越远,丝的控制力就越弱。你们金丹的眼睛大概也看到,县令和那些兵卒上再纤细的丝也没有——这说明,至少他们和你们说话的时候,南宫并不他们身边。”

    我兴奋起来,

    “但是,并不说明他们未被南宫控制过。南宫在事毕后可以顺手抹去他们相关的记忆——凡人的神魂被摄心术影响后,肉身必然有大病一场;筑基者被影响后,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事后总会残留一段时间的异物进入感——任何手段都不能掩饰得天衣无缝啊。”

    高-岗下,县令领着十余个长老正向我们这边走来,其中一个长老边走边咳嗽——此人是内功上层修为,他人在六十余岁。

    “那个长老,你什么时候得病的?”

    我在高-岗上冲他大叫,

    “前几rì偶感不适,大夫说是昔rì和妖兽战斗时的陈年内伤复发。”

    “你负责县里的哪块事务?”

    “丹药库。”

    他在山岗下回话。

    ——是记忆被篡改了吗?

    我振身而起,

    “线索马上要浮出来!要大干一场了!”

    然后我回首凝视着白衣少女,

    “恩,还有一件事我想在见到南宫磐石前确认——哑巴美人你说过,公孙纹龙先找到磐石就杀掉我;那么,如果我们先找到磐石,你会怎么做呢?”

    “这天下,南宫磐石只能由我亲手杀死。”

    “有人阻挡你呢?”

    “那我就杀了他。”

    她面不改sè地回答。

    ——果然如此。但我不会让你杀掉他。

    我眨了下眼睛,拔出剑来。

    我握着银蛇剑的指头痊愈如初,石子明的黑玉七虫膏药效确实不凡。

    “琳公主,在我九难试结束前,如果遇到大凶,你会怀着必死的决心助我三次,是吗?”

    “恩,完成一次,这里的一道念刃就会消除。你现在就要用掉第一次了?敖狞那次都没有用啊。”

    颜若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与我把霍星沉合围起来。

    我注意到白衣少女的眉头皱了一下。

    “为我出手吧。”我叹口气。

    颜若琳的剑风驰电掣地刺向白衣少女的后心。

    霍星沉飘然陡升至半空,一枚水袖向我卷来,水蛇般灵巧地绕开我剑芒笼罩的银蛇剑,缠到了我的手臂上;另一条水袖绕回后背,像围障那样把自己护起来。

    我的手随着她的水袖扭曲转动,臂上的肌肉和骨骼绞成了麻花状。身体也被她拉上空去。

    水袖沿着我的手臂爬上肩,绕到我的后颈,我的脖颈一阵冰冷的感觉,我清楚袖子转到我脖子前时,我就等于被上了一个随时可以收紧的绳套。

    “嗞!”

    我的手腕旋转了半个周天,真气灌注的银蛇剑也线圈般地沾在了她被气灌注成坚硬如钢的水袖上。

    “嗞——”

    她的一只水袖被我的剑切开,我向山岗下飞了出去,我向空中发出了数百雷电蛇卫。

    我望见颜若琳被木愣愣地定在半空中

    ——那只是一个分身。

    我的嘴角露出微笑。

    “太阳真火!!!!!”

    在霍星沉的上方艳阳之处,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金莲庆云护身的红衣少女,她高举耀目的金剑,直劈下去。剑芒成光,孕育出一枚小小的太阳球,和我的雷电蛇卫把正中白衣少女包裹起来。

    ——再过一个呼吸,霍星沉不死也要重伤,我们再无掣肘,能放心地和南宫磐石会面了。

    白衣少女忽然从纳戒里取出一把大芭蕉叶子做成的扇子。

    同时,我看到颜若琳的眼睛陡地睁圆。

    “芭蕉扇。”

    白衣少女把那面扇子扇了两下,万万凶兽咆哮和嘶叫的声音从那扇子凭空营造的罡风中释放出来!

    飞沙走石肆虐,周围瞬间成了昏黑一片!

    尘埃落定,太阳火球不知所踪,我的蛇卫不知所踪。

    高-岗上的林子被毁去大半,一片片四五人围的古树被连根拔起,另有一大半随着芭蕉扇的罡风不知道去了哪里。

    霍星沉的脸sè惨白,她站在地上,赤足终于沾上了大地的泥污。

    高-岗下的人死死贴地匍匐,我喊了好多下,他们才大着胆子起来。

    “你,原剑空,找到磐石就可以。接下来是我和他的事情,再阻挡就杀掉你们。”

    白衣少女皱眉看自己沾了泥的脚趾,

    “下次我会直接扇你们的人——如果你们的金身还没散架的话,大概能在万里外降落。”

    “这扇子也是元婴者的法宝吗?”

    颜若琳绕回我前,和我站成一直线,jǐng惕地望着她手上的芭蕉扇。

    霍星沉不做回答。

    我问颜若琳,

    “你的第一枚念刃消除了吗?”

    “恩,还有两枚念刃。如果你要我再去杀她,我不介意,只是杀她有点棘手。想象下,你眼前是握着名利圈的翩翩姐就行。恐怕我搭上xìng命也不能完成师叔的要求。”

    红衣少女遗憾道。

    “可以了,逼她出底牌就行,琳公主可以旁观去了。流云飞袖、定身术、还有现在这枚芭蕉扇。我完全知道,这就是你的得意手段了。”

    我走到颜若琳前,把手挡住霍星沉芭蕉扇的方向,我的诸天雷法总纲运作起来——

    “敖萱,有我在,你无法杀死南宫磐石。你可以试着用芭蕉扇再扇我一下,这件元婴者的法宝我不害怕。”

第一百八章 磐石心(三)

    (“为什么她是敖萱呢?南宫磐石的前未婚妻出现在这里,未必不能说通——但你如何判断霍星沉就是敖萱呢?”)

    颜若琳的神念问我。

    (“等我接住她的芭蕉扇再告诉你。”)

    霍星沉的第一扇朝我正面扫了过来,颜若琳鹰隼一般跳纵上空,

    “——师叔,你可不要装逼不成,真被扇死了啊!不然,我还要另费功夫去升宗门长老,和你两月来的争吵也全成浪费jīng神了!”

    我的毛孔生寒,根根如针竖起。

    《基础雷法》上讲,天下有九火、八风、六水、五雷,能生能杀,有yīn有阳,正奇凶吉兼备。

    这一扇的风从东南吹来,是最最正统的巽位之风。

    她的第一扇很谨慎,但凭谨慎是杀不死我的——连伤我也做不到。

    我的双掌把来风捧在手心,这种风以前我和小芷过风暴环时就领教过,金丹的我毫无压力。

    我的双掌用手印拳划出yīn阳鱼形,手心的风被我的十指分解成yīn阳两股,互相对撞、抵消、湮灭。

    “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提到敖狞的时候,霍星沉的神sè有异——你能想象这样眼高于顶的女子会在意一条金丹中层的无脑小龙吗?——他们之间必然有联系,敖狞说他妹妹长得不错,小哑巴美人也长得不错。”

    “这个理由不够强啊。我以为是她当时怕了我呐!”

    红衣少女忽然又飞到了霍星沉的背门。

    我注意到白衣少女的鼻尖沁出了一颗汗珠,就像瓷器上的水滴一般。

    ——她是动摇了。

    身世猜出、腹背受敌、屡试不爽的元婴法宝受挫。

    ——她是动摇了!

    “你认出我的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随着霍星沉第二次挥扇,她也开口了。

    我又听到了万万凶兽的咆哮、嘶叫、呼啸

    ——这次是把太阳真火与雷电蛇卫吹得无影无踪的罡风!

    敖萱动真格了!

    我曾遨游九天,天上的罡风煞雷海一半就此风所聚,一半是煞雷所聚,这是宇宙之间的大罡风大煞雷。

    煞雷也是修真者提取本命金气释放的霹雳,罡风也是修真者提取本命木气释放的风刃,这是修真者周天的小罡风小煞雷。

    她的第二扇混合了大罡风与小罡风,就像九头乱舞吃人的毒龙吐出了不胜计的信子。

    大风撼山岳、小风钻穴窍。

    撼山岳者摧城池,钻穴窍者入膏肓!

    ——这是我出道以来,诸天雷法总纲要应付的最强之风。

    如果能接下来,我对雷法总纲的领悟或者说温故,将更上一层楼;

    如果接不下来……

    ——我的道路漫长,不会在这里被吹成灰的!

    我要以风破风,乘她的风、破她的风!

    在我的眼中,这无数的风有大小不同的风眼,风眼的形状左右了风势、风威、风cháo、风变——无数的风眼相互呼应帮衬,在大处掀起种种风涡、**浪cháo;在小处又悄然生出诸种拐弯抹角、暗中害人的歪风邪风。

    过去之我破解凡火、凡风、天火、荧惑真火诸种风火雷,纯是发自本能;今rì之我研读《基础雷法》有时,浑然一体的总纲在我心头演化出万千头绪。

    过去之我视诸般风火雷如无名花草,今rì之我视诸般风火雷——就像从一片叶子能看出树的生老病死。

    ——这个有点夸口了……但我应付上了敖萱的大小罡风!

    我的心无外物,口里反复哼着简单的避风咒,十指用新学的手印拳变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手印,在无数关键的风眼上牵引、搅乱、离间、指挥、煽动。

    诸般罡风缠在我的指尖上再不能前进分寸,指尖上的风由响渐静、由大渐小……狂暴混沌的罡风被我像翻花绳那样理顺头绪,最后如同疲倦透了的猫儿沉沉睡去。

    最后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敖萱的第二扇罡风全消。

    ——十个呼吸,我为了破她的罡风花去。

    我深吸一气,人有点困,念头耗得太多了——但我对雷法总纲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明悟,下次我想自己能把手塞进太阳真火的火眼里试试……

    “第二个理由是更加明显:你对南宫磐石太执着了。如果公孙纹龙只是请一个简单的打手,她何必要抢在雇主前找到磐石,又何必自己赌咒要杀他了。太有感情了吧。”

    ——就像小芷对我的感情。如果是她,也不会允许别人杀死我吧。

    敖萱把芭蕉扇收回纳戒,口中对我念念有词,我听不到她说什么,只见她很落寞地走下山岗去,也浑不在乎污泥把自己的脚越染越脏。

    颜若琳跳回已经不毛的山岗,几步跑到我身边,取出一管药膏往我耳朵上敷,她的眼睛异彩流转。

    “喂、喂、你怎么突然转xìng了!当神仙一样看着我,用手摸我脸干嘛!我不是没有被女人摸过,但你摸我也……太不可能了吧!”

    我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也奇怪她干嘛用手摸我脸,虽然琳公主的手感觉是很不错,毕竟怎么说都是一个美人。

    “……师叔,你耳朵刚才聋了知道吗?我为你敷了本门的开聪药啊。”

    我模模糊糊听到了她的声音。

    红衣少女撤回了手。

    我摸下自己的耳朵,还有血的痕迹。

    哇。

    我想起来刚才我破了敖萱的罡风,但是风鸣叫时的凶兽啸声还是把自己的耳朵弄聋了。囧,偶尔失误。偶尔失误。

    “那么,我们去那个丹药库长老家里见南宫磐石吧。”

    我跑下山岗,那十几个长老,包括县令在那,大概都被我们刚才的战斗吓坏了。我摇了好几下,他们才醒。

    “放心,刚才我破风的时候,控制得很好,你们的花田一点殃都没有波及。”

    我打了个招呼。

    (“喂,那个敖萱之前对我说了什么。我的耳朵刚才没听到。”)

    我用神念问颜若琳。

    (“她说,这就是不可思议的诸天雷法总纲吗!她的师尊对你很服帖!那把芭蕉扇再也胜不了你,她无法杀南宫了——师叔,难得见你不废一次啊!”)

    所以我说你欺弱怕硬——我白了她一眼。

    “接完第二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敖萱要是敢扇第三扇。我就是有总纲,有手段,也没有元气接下她的芭蕉扇。只能变灰灰了。”

    “不过,师叔一定是算准她不会再用第三扇了。经过你之前的种种手段,她的信心随着第二扇的失败已经完全垮了。现在重新稳固道心还来不及呢,哪能再补刀!”

    我忍不出把肚子里的货又吐出来一句,不说我会死的——

    “其实,我知道她是敖萱还有第三个最确凿的铁证。”

    “愿闻其详。”

    “小时候我看过一本chūn-宫画,那本chūn-宫描绘了dì dū近世最美的女伶。霍星沉的脸和那个叫霍飞燕的绝世美人一般无二。花马桥的情报讲,敖老龙的九女是他和dì dū摄来的女伶所生——证据已经写在敖萱的脸上了。霍飞燕的确在二十五年失踪了。”

    这次,轮到颜若琳白我一眼了,

    “下流。”

    我爆笑起来,仰望碧空,空中飞着一只风筝。风筝做成燕子的样子,燕子的鸟眼正望着我们。连接着风筝的细线一直延伸到某处民舍。

第一百九章 磐石心(四)

    丹药库的掌管长老叫蔺钦,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儿。长子在征战中丧命,遗下一孙;次子是筑基武者,在郡城上官家的金钱兵中当队长,前几rì给假归家。

    我遣散其他人,只和颜若琳相随,去蔺家宅子。

    路很好找——从那只风筝线的去向就能确定宅子的方位。

    我们步入蔺家的庭院,穿过各厢房

    ——在蔺家的后山上,一个敦实的童子在青青的大草坪上来回奔跑,七岁的童子长得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风筝线。

    就像幼年时的我。

    童子身畔一个青年男子正指导他如何放风筝,

    “……风向有点变化了,你的手势要略微调整下……往那边跑,对对,你的判断很好,以后能做个好武者,恩,说不定会有修真者选你做仙苗呐。”

    青年望到我们走近,拍了拍童子的肩膀,向我们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

    “天河,有客人来,我去招待下。大人讲话,不可偷听。”

    童子和他的小指相互拉了一个钩,

    “是,叔父。”

    男子气质沉稳内敛,眼如深潭寒水,他的手指有力和颀长——那是在手印上浸yín了无数岁月的手指。

    (“叫你南宫世子不要紧吗?”)我用神念问他。

    (“不要在孩子前叫。他的叔父死了,我代替了他。”)

    南宫磐石领我们到会客大厅。

    “原兄和琳公主好。在楼船上我的念头分身见过你们一面,谢谢你们当时对青龙兵的援手。刚才你们和霍师妹的交手,我也看到了。”

    “你是用风筝看到我和敖萱的战况吗?”

    我问。

    “哦,你猜出她的身份了。不错,风筝附了我的念头,我的丝和它连在一道,风筝就是我的耳目。这种法术我很熟练。”

    南宫磐石笑了下,

    “当然,我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你和萱公主的战斗声势很大,你们的气我都很熟悉,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诸天雷法总纲》,名不虚传。原兄有总纲在心,不下有芭蕉扇在手的萱公主。”

    ——这是南宫夸我吗?

    久战的话敖萱必然能杀我,她只是被我的总纲一时吓唬住了。白衣少女的芭蕉扇可以扇很多下,我的总纲只能挡两下——即使现在,我的人也已经虚弱无比。

    “虽然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问下,你怎么进入曼陀罗县的?”

    我回过神,问南宫。

    “我走进县城门的时候用七情丝控制了卫兵,在他们的脑子灌输了我是上官家使者的想法。找到丹药库后,我就在掌管库房的蔺钦长老脑中灌输了我是他已死次子的想法——县城认识他次子的人不多,我又不大出门,就在这里太平无事地住了几天。”

    “你的七情丝不是不能离开自己的指尖吗?为什么那个长老现在还认为你是他次子?”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不肯从妄想醒来——我搜过他的魂,他的次子在上个月的征战中被南海的妖兽分尸了。”

    南宫顿了下,

    “那个小孩也愿意相信眼前的我就是那个筑基武者叔父——想我领他去郡城、凌牙门……出人头地,做了不起的武者。”

    我默然不语。

    “南宫世子,你的伤养得如何?我们击退了要杀你的敖萱,现在要趁公孙纹龙没有过来,把你转移走……恩,听说……有元婴者和你交过手……你是怎么在武神的手下活下来的!?——元婴者和我们金丹的鸿沟,就好像壮年人与婴儿的区别——我走的道路是斗战师的道,能告诉我你和他交战的情形吗?——我很好奇呐!”

    颜若琳在我沉默的时候和南宫谈起来。

    “我只能摸到他的边……脱身后,我走到县城时,这幅肉身差不多是行尸走肉,里面千疮百孔。”

    南宫磐石不愿多谈,他取出一盘丹药与我,

    “这是我从上官家取的,先赊下他们的账。原兄是来护我脱险吧,那就尽快恢复元气。即使有足量的丹药,我的肉身离痊愈还有两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的战力至多是金丹中层。”

    “青龙兵统领和他手下的兵将都死了。”

    我说。

    “哦,知道了。你来这里,就说明了情况。那些去城里援救我的人也死了吧。否则,南宫家不至于要你这个外人来护我脱险。”

    南宫磐石的神情毫无意外,他的语气古井无波。

    “我的父亲后来已经不是你父亲的家臣了。我也不是你的家臣!”

    我深吸一口气,“砰”地一拳,砸在他的面颊上。

    南宫的整个人撞在了墙上,陷了进去,他从墙上挣扎起身,把碎牙吐在掌心,又咽回肚子。南宫的左脸胀起了大红肿块。

    “如你所见,目前我的肉身只是这个强度。下手稍微重点的话,我会被你打死。”

    他说。

    “喂喂,师叔你搞什么!脑子又抽了吗?——我们宗门都谈好要保南宫世子的,你一个外门弟子算球!要被罚面壁去啊!”

    颜若琳把我远远拉开。

    “那些青龙兵的人都是你脱身的炮灰吧。他们一船人的死就值一句知道了吗?!”

    我咆哮了下。

    “如果你现在说要杀死我,我也只会说一句知道了。你觉得自己能代替我终结世俗界的乱世,那不妨动手。我不做抵抗,很乐意看到自己的道路有后继者——可是,你这个小孩子,真的懂什么吗?”

    他和我相互凝视,忽而轻蔑一笑,

    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是,大人和孩子的鸿沟。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虚弱无力。

    那么多年走下来,我真的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大人的世界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真是讨厌,各种各样理由的无聊争霸。

    小芷的面目在我心中一瞬间也变得可恨起来

    ——她,其实,也是一个大人了。

    慕容芷已经不在我能触摸的范围内,我们早分道扬镳了。

    我的胸口一紧,心疼如绞,大口大口地喷血。

    “怎么会这样!南宫世子,你对这小贼做了什么?”

    红衣少女一时着慌,把趔趄倒地的我扶起来,

    “是道心不稳!你以前经历过什么!被他两三句就挑动了!喂,喂,不能死,也不能废!你要完蛋,我怎么向宗门交待去!”

    ——少女哭的声音传来,她竟然哭了,为什么要哭呢?

    我说不出话,非常非常的虚弱,五官也迅速地模糊下去——我很累,是和敖萱那一架把元气都耗掉了吗?

    “用你的和氏璧定住他的道心。”

    我恍恍惚惚听到南宫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有——?!”

    最后,我依稀听到红衣少女一声怒斥。

第一百十章 磐石心(五)

    四周弥漫着凄惨的雾,我看不透周身丈外的景象。

    手陷在手枷里,这手枷不知道是什么法宝铸成——我的双臂筋肉如同千百钢索震荡,手枷却浑然没有异样

    啊!

    ——我猛然醒悟,现在的我只是念头的聚合,脱离了肉身的供养,自以为有的巨力不过是我念头的妄想。

    手枷的一端系着链子,没入浓雾里。我向雾深处呐喊,无人回应。

    人死后终究要化为尘埃,鬼魅也不能长久。天下既无冥府,也无天庭。人命到时而尽,我没有地方要去。

    ——那么是谁在赶我走路?

    我心中念动,趋步进入雾里,有几十个人影在雾中忽隐忽现,我听到链子晃动的声音,和我的手枷上链子的讨厌声音一般。

    趁最近一人还没完全隐没,我速速凑到他身边。

    那人裹在黑袍里,脸罩了白面具,双臂也上了手枷。

    我瞥自己的衣裳,和他是一般的黑袍。

    我用手指触摸自己的脸,我脸上不知何时也罩了面具。

    “你是谁?”

    我问。

    他不回答。

    我突然伸开手臂,用还能活动的手指猛掀去他的面具。

    我后退数步

    ——那个人的半边脸是俊俏如玉的慕容芷,另半边却是朱红瞳的靛蓝脸,生獠牙的嘴流出涎来。

    “小空,我渴,施舍我点粮食——你全身都流淌着琼浆玉液,快予我,你不是最喜欢我不过吗?”

    后面数十个人围拢上来断绝了我退路,他们的手枷已无,狞笑着把面具摘下,也是一般无二半慕容半妖的样子。

    她们(它们)近百只手伸向我,抓我的肩、背、腰、大腿。

    ——它们说的粮食是我的念头。

    “哪有那么许多慕容芷,她是唯一的!——你们是天魔!”

    我想起金丹的天魔妄境,现在我的yīn神与肉身不相联系,陷在了妄境其中!

    圈圈火光从我的手腕漾出,轰得炸开手枷。恢复zì yóu的手上化成两柄雷电曲刃,风卷残云地扫开最里层的天魔,把它们绞成虚无。

    我吃惊地看到外围不胜计的天魔涌了上来,我手上的电刃光芒却在悄然淡下去。

    “用雷法杀出条路来!”

    我的双刃挥舞成没有断续的圆,死命往一个方向突破;一旦停下雷电兵刃的挥舞,我的念头就会被群魔吞噬,只剩下肉身的空壳。

    ——可不知道我手上的刃能坚持多久,它们终究是我念头元气的显现。没有肉身供养的我逾战逾疲,兵刃的威力也愈来愈小。起始天魔组成的墙在电刃下还是纸糊一般,但渐渐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水里游泳,最后仿佛整个人陷在泥沙里。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看到雾薄弱的地方了。

    那一线朦胧、难以琢磨的光,既近,又遥远。

    天魔们层层叠叠的手又把那一线光线遮去了。

    “霍!!!!!!”

    我用手背掩住自己脸。

    光线在迅速地扩大,完全盖过了数百天魔的身影,把它们卷了进去,露水般蒸发。最薄弱的雾冲散开,还有风朝我这边呼啸过来。

    “还有六千。”

    红衣少女踏进了雾中,她手中的不是金剑,而是一把温润的无瑕玉剑——刚才就是这把礼仪观赏用的玉剑荡灭拦路的魔军吗?

    “师叔,天魔的话,就要全部杀干净,才能修道无碍。”

    她的嘴角冷翘,玉剑横扫,剑风把五里厚的雾径横切开来,成千上万恶鬼般的魔军无处遁形。

    “全灭。”

    琳公主宣布。

    六千魔军随着她的宣判渐渐化成沙子流在地上,化风散去。

    一股暖流从我的足底涌泉升起,渐次流入我的四肢百骸穴窍,钻入丹田,升上泥丸,运转了无数周天。

    我幽幽地醒转,挣起身体来。

    “……刹那芳华逝,流水不住行。欢宴有时尽,月亏又复盈……”

    似虚若实的幽幽歌声从红衣少女的口中哼出,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她在我眼中朱唇泛紫,我触到她手心冰冷,仿佛琳公主才生了一场大病——她的yīn神刚进入我的天魔妄境,用一件克yīn物的法宝杀尽了魔军:我的念头有八千枚,魔军就有八千之数。

    “你无碍吧?累你了。”

    我真心谢她。

    “金丹的我催动元婴法宝消耗甚巨,所以累了,养一rì就无恙。”

    她语气轻松,把贴我心口的一枚玉璧化成玉簪,插回发髻,

    “这枚和氏璧是当年龙虎祖师周楚南赐予我家祖先的石中神玉,中和清正之气所钟的天地jīng华。我娘元婴时祭炼成宝,能克一切心魔,断一切诅咒。现在你这次的魔境破灭,道心复稳——不过,不晋元婴,天魔不灭,你以后也要时时提防——金丹的道心是会退转;道心退转,过去的修炼也就付诸流水了。”

    我听她讲这和氏璧的种种妙处,心念一动,故作轻松地问,

    “那么,和氏璧那么神奇,能解妄心吗?”

    颜若琳怔了下,她异样的目光盯着我不放,蚊声说,

    “妄心不是魔念,那是返虚者第二重天劫的名字,和氏璧怎么能解?——师叔怎么接触到宗门绝密法藏?……要下幽牢的。”

    我抽了口冷气,吞吞吐吐道,

    “这是,这是我前世记忆的残留吧……还是元婴者的时候我可能接触过……刚才,忽然这个词就突然跳到嘴边了……当年,我的诸天雷法总纲也是突然蹦上心头的……不是我刺探宗门绝密——如果我前世刺探了,也和我此世无关……宗门总不会把现在的我抓起来炼魂吧,当年要搜他们肯定早搜过了。”

    ——我本来以为“妄心”是一种元婴者也会有的魔念,但颜若琳却驴唇不对马嘴地告诉我这是返虚者要经历的某重劫数。

    显然,我们说的“妄心”是两种同名的不同东西

    ——小芷一个金丹,怎么可能经历返虚者的劫数呢?

    我就顺着颜若琳的口风,把这不经意说漏嘴的东西推到自己的死前世上去吧。

    “啊,既然是师叔前世的残留记忆,那我就管不到了。每个宗门里,返虚三劫是返虚者和厉害元婴才能接触的法藏。师叔前世钻研第一重天劫极透,说不定也知道些第二重天劫——不过,现在你不到元婴,最好不要乱问返虚三劫,金丹者不该好高骛远——我之所以知道这个词,因为我娘就是渡妄心劫陨落灰灰的,但是我不得详情。”

    她嘘了口气。

    ——颜若琳说的是那个女返虚者洛神瑶。

    和我要的线索相差万里。

    “刚才我唱的歌好听吗?”红衣少女问,

    “恩,比那首蛤蟆歌谣好听。”

    “混蛋!都是我娘从小教我的!一首是我割草时候唱,一首是伤心时候唱的。”

    颜若琳忽然用袖子掩住脸,转过脸去。

    她是触到伤心处,哭了。

    我想去安慰她几句,又担心会被这小妖婆暴起扇耳光,悻悻走出这厢房。

    南宫磐石在厅上赏天上之月,他脸上的肿块还没有消尽,

    “和氏璧名不虚传,半rì内原兄就恢复如初。哈,打完我,你气消了?”

    “恩。”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我吗?”

    “想打你,就打你。”

    “是你有物伤其类的感受。你心里自认是我的家臣,对我抛弃家臣的做法觉得心寒。”

    “胡说八道。”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原毅是我父亲的家臣,数年前却挂印封金,不辞而别地脱离青龙会,亏失了做家臣的法度——你心里大半猜到,却不愿承认。本来你入了昆仑,和我家不再有关。但原毅的事情没有了结,你心里始终念头不通达,隐约觉得要把父辈的事情结个干净。”

    我们离开本愿山城的时候,确实走得很匆忙。

    十四岁的我不懂为什么父亲要把一半的金库宝库都封起来不动,那里还有大量南宫家赐予的符水。帮派的兵卒如果服下那些符水,暂时就有道兵的力量——或许在那条龙的屠杀下,能多活下几个(啊,是我妄想了。)

    现在的我明白父亲不想欠青龙会,要把南宫家的赏赐与人情尽量还回去。

    ——但在世俗的君臣名分上,他终究亏损了。

    我们这个乱世可以藐视朝廷的天子,但不能背弃自己的主君。

    南宫大头目给了父亲发迹的一切,同时又控制着父亲,传授他不完全的功法,让他当青龙会的刀。

    父亲与南宫大头目之间的关系乱麻般复杂。

    最后,父亲勘破了金丹的天魔妄境,对杀戮的厌倦超越了对南宫的忠心,所以他带我们去寻找远离纷争的乐土。

    “算你说准了吧。等我助你脱险,我就和南宫家再无瓜葛了。”

    我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即使现在他只是爪牙皆去的病虎,但他一眼能看透我自己都不不了解的自我。

    ——相与比较,公孙纹龙只是自恃武力的跳梁小丑。

    “我也这么想——和你走得太近,昆仑或许会认为我觊觎你的诸天雷法总纲,他们对我的态度可能就要起变化了——唉,要是当时我知道原毅有这么一个元婴转世的儿子,一定要亲自把他截下来,手把手地栽培你做我的干将。”

    南宫磐石叹了口气,

    “时机已逝不再来。”

    “我不会重走父亲的道路;我就把你转到上官天泉的修炼塔里。那样,也完成了青龙兵副统领的嘱托。其他,我再没有想对你说的。”

    九难试还有八站,还有新的试炼等着我。

    我转念想或许自己上了昆仑,真该去绝密法藏里找找妄心天劫的情报,宁可错过,不可漏过。

    ——县衙的转运法阵可以直达凌牙门城主邸,我们占得先机,公孙纹龙只能徒唤奈何。

    “遗憾,好事多磨。我不会和你去上官邸。”

    南宫磐石的目光忽然锐利如刀,断然否决了我的建议。

    “为什么!”

    我想不出还有其他更能保护南宫磐石安全的选择。

    “我猜,是因为磐石兄知道去不了吧。”

    蔺家的门外传来我熟悉的轻佻声音,

    十个金钱兵从墙外一跃跳了蔺宅的庭院。

    “嗞!”、“嗞!”……

    他们在庭院没走几步,身体忽然四分五裂地肢解,裂成百十块切口整齐的大小肉块。

    肉块落在地上,忽地化成青烟。

    庭院青苔地砖上多出百十如刀裁开的符纸条——那十人不是真兵,而是龙虎派符书里的符兵。

    我察觉到南宫磐石的十指微微颤动,眼睛睁大,看到了庭院里比蚊子触须还要细上十倍的丝。

    “七情丝控制人心,天机丝切割物体——南宫兄真是随时jǐng惕着!我生了个脑筋,不然被切开的就是我了。哈哈。”

    蔺宅正面的围墙轰得一下被摧成尘埃。

    血sè的画戟从尘埃里探出,向前一引一牵。五十丝都被画戟缠绕上去,那个持戟男子一扯丝,我身边的南宫磐石往后退了一步,他十指上的丝全断。

    ——我看到的不是南宫的丝被公孙纹龙扯断,而是南宫磐石主动把丝从自己的指尖脱开。

    难道说,如果他的指尖稍微迟点和丝脱离,十指就可能被公孙沿丝传导的力扭断?

    南宫世子的肉身如此虚弱,不堪金丹的敌手一击,只能用预判来规避吗?

    更让我疑惑的是,上官翩翩手持符书,尾随着公孙纹龙走进了蔺宅——她虽然强作镇定,但我看出了她强自压抑的愁眉。她手上没有纳戒,也没有联络的平安珠

    我还看到了地藏狮子,它的头上被箍着一枚名利圈,金丹之气全无,看来是被名利圈全部封住了神通变化。

    ——金云翘在哪里?

    颜若琳从回廊里跑到正厅,她大声喊,“翩翩姐,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是在另外的县搜查吗?”

    上官翩翩把我们三人一一看过,忽然说道,

    “我太无用了。”

    她平静的语气似有难以言说的悔恨。

    “少城主的一切手段都很完美,她其实只有一个缺点——我们中,只有她没有亲手杀过人。所以,要杀人的时候,她就不知道如何下手了。哈。”

    公孙纹龙得意洋洋地微笑,

    “本来少城主就没有带我找到南宫兄的打算,只是把我从你们这组支开,尽量拖延时间——她的希望全放在你这个南宫前家臣身上,我可不会进她的圈套——敖萱被你们排除后,我的平安珠收到她神念,就往这里赶来。于是,我和她们就打了一场——金云翘被我重伤,她出手套出了地藏;然后我把金云翘做人质,少城主就没辙了,那一圈始终无法出手。所以,我就到了这里。”

    “金总管被他喂下三尸虫暂时假死,我不愿意牺牲她——只能和公孙世子僵持到这里。我一个人在他面前,没有出圈的机会;本来期待和你们汇合后能有转机——但貌似你们也伤得很重呐。”

    我的心魔刚去、颜若琳元气未复、南宫磐石伤重,公孙纹龙用一只手就能料理掉我们。翩翩师姐依旧没有机会在公孙前从容出圈。

    “师姐,你催动地藏狮子的名利圈收紧,把那条狗的脑浆勒出来,然后逼迫公孙交解药就是。你要护金总管,他也要护自己的狗吧。”

    我瞪了那狮子一样,狮子向我乱吐口水,“呸呸呸,咒你脑浆先出来”

    “原兄难道认为,龙少是那种在意同伴xìng命的人吗?”

    我一时语噎,南宫磐石淡淡望着公孙,公孙向他竖起了拇指,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南宫兄。”

    ——我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我阖上眼睛,脑子飞转,快想,快想,有什么可以打败公孙纹龙的法子呢。如何说,我们有五个人围着他呐!

    “原兄,不要那么认真。我完全没有现在杀死南宫兄的意思,菜要做好了才能吃。南宫兄的伤都没好,我会等他痊愈。”

    公孙纹龙一步走到我前,轻拍我的肩膀,语气简直像我的亲密战友。

    他离上官翩翩有三丈距离,但我清楚上官依然没有出手的机会——这么短的距离,公孙可以实现瞬移。

    ——但是,只要公孙不急着杀南宫,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要告诉诸位,世俗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兴趣!我的道是追求武神的道路,只有杀掉南宫兄那样的强者,才能获得美妙的武道经验,窥见晋升元婴的法门!我追杀他仅仅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和什么狗屁的公孙家毫无关系!哈哈哈——上官少城主,三尸虫的解药方子你去问地藏狮子吧。现在,我要带走南宫兄,助他复原,然后和他决战——我们就此别过吧,等你们足够强的时候,说不定我会再来拜访的。”

    ——你这个变态。我心里大骂。

    “以后我的饭票就拜托诸位了。”地藏狮子向我们客气地握爪行礼。

    南宫磐石大笑起来,

    “龙少,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想,你是无法让我复原的。”

    “南宫兄不相信我能请到天下最好的炼药师吗?”

    “那不是我复原的重点。”

    我看到南宫磐石把手插入自己的胸膛,他的心房现在我们眼前——本来该是心脏的地方只有一张剪裁成心形的符纸,符纸上有“镇心”两个大大的蝌蚪文。

    “诸位可以看到,武神周佳摘走了我的心。镇心符的效力是四个月,也就是说——今年十月十rì前,如果无法取回我的心,我就会死。”

    南宫磐石顿了一下,从容道,

    “无心的我永远没有和龙少一战的能力,你另找别人证武神之道吧——上官少城主,南宫家不只我一个金丹血脉,无心的我回去,只会被那些想上位的兄弟杀死,我不会在你们的保护下回南宫家——原兄,如果你要助我脱险,有兴趣和我一道去取回我的心吗?”

    “去哪里取回你的磐石心,顺我的路吗?”

    我楞了一下,问道。

第一一一章 雷法(一)

    我眼中公孙纹龙的脸yīn晴不定。

    终于,他爆发出连绵不绝、稀奇古怪、夹杂方言胡语的咒骂,转身扬长而去,消失在我的神念外

    ——地藏狮子被他抛在我们这里。

    “我把解三尸虫的经文诵出,也放了我吧。”

    卷毛狮子嘀咕。

    “等我们与石长老汇合再说;现在解了名利圈,你如果暴起伤人呢?”

    上官翩翩言罢,忽地以手加额,身体要倾倒下来。颜若琳立刻把她扶住——青衣少女的脸sè现出深深的倦容。我从纳戒取黄芽丹给青衣少女服下,翩翩的脸sè稍霁。

    “无妨事,只是累了。多谢。”她对我说。

    “公孙纹龙的气势对于少城主太强了,你能连撑数个时辰,已经十分难得。”

    南宫磐石招呼伏在屋角窥伺的蔺家童子过来,对青衣少女道,

    “这是我的便宜侄儿。现在,你奉令去县衙命县令禀奏凌牙门的大人物来此护卫上官少城主。办成这件事,少城主就带你去凌牙门。”

    童子望了南宫磐石一眼,毫不怯生地向上官翩翩行礼,

    “曼陀罗县民蔺天河见过少城主,定不辱命!”

    然后,孩子一溜烟地往外面跑去。

    上官翩翩思忖了下,借颜若琳的平安珠和石子明联络,

    “这个蔺家孩子的水灵根不错,是仙苗,我会向本宗的渡人院推荐的——南宫世子,我们谈正题吧。你的情况太突然,宗门没有考虑过这个意外——能否请南宫世子详细说下,我们再做打算。”

    ……

    石子明持节杖从凌牙门的阵法赶来与我们汇合。金云翘脑中穴窍内的三尸虫已经被他用《太上杀虫经》驱除,在城主邸静养,旬rì内当痊愈。

    他为我们四人一一调理内外伤势,至第二rìrì出,我们五人便暂借了蔺家的大厅议事。

    凌牙门的五百直属金钱兵把数十亩的蔺宅围成铁桶一般。本郡的五百外藩金钱兵又加围上一层,那个金丹下层的太守亲自带队在四周巡逻,曼陀罗县的县令则担任他的巡逻副手。

    地藏狮子在我身边的一张小榻上趴成一个“大”字,百无聊赖地哼着。金云翘的三尸虫已除,他失去了利用价值,生死随我们发落。

    我问狮子狗被名利圈套上是什么感受,为什么这么淡定。

    “神通是修真者与妖的第七识,也是我们和只有六识的凡物区别。被名利圈套了,我的神通被禁锢,就像凡人被剥夺了六感——想象下盲人你就能明白。我变大过三次,又变小三过次,名利圈随我变化,我始终无法摆脱。你们人类的圣贤说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的命运不在自己掌握中,只好随着你们的意志飘荡了,急也无用。”

    地藏狮子换了个姿势,把身体盘起来。

    “你也学过儒门圣贤的典籍?”我顺口问。

    “恩,在北大荒洲也有儒者和修真者传授文明。我们妖读儒典和道书既是要洞悉人类的诡计,也是要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是更重要的事情。妖只有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才能明确自己的道。”

    “哦?”

    我略微有些好奇——原来北荒在我的印象里仅是白骨遍野的不毛地带,传说妖魔把遗存在那块大洲上的人类圈养起来当牲口吃——没想到北大荒洲迄今还有文明的传承。

    “你的本来面目不就是一只像狗的狮子吗?”

    ——照照镜子他就能明白。我想。

    “可我时常对自己的面目迷惑——我从吃人开始修炼道法,但越修行却越觉得自己越像是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的怪诞——诚如你们修真者是人中的异类,我们妖也是禽兽中的异类。”

    地藏狮子的双耳贴紧脑袋,泰然地打起呼噜来,浑然把生死置之度。

    南宫磐石的讲述也到了重点部分,

    “……武神周佳的雇主仅仅要求他夺取我的心脏。我抵挡了周佳十个回合落败,他就放过了我的xìng命,额外答应满足我一个小要求。我交涉的结果是,周佳在我心的位置贴了一张延命四月的镇心符——他的雇主会在云梦城保留我的心到十月十rì——在那天前,我会努力爬到那里,把自己的心取回来。”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停在石子明身上,

    “我个人的想法是——邀一些我信得过,和南宫家没有利害关系的金丹朋友,和我一道去云梦城取回心——南宫磐石或者无心而死,或者得心而生;但没有结果前,我不会回南宫家。昆仑和龙虎两大宗门的计划如果和我的想法出入太大,我只能对这两大宗门的好意谨谢不敏了。”

    我问两个修真界掌故烂熟的少女,

    “云梦城在哪里?”

    “不知道。”颜若琳回答。

    “虽然不清楚,但大致在五毒瘴林与龙蛇大泽的交界之间,或许有云梦城的入口。”上官翩翩沉吟道。

    ——那不是正好在我九难试的路途上吗?

    我取出烂熟于心的五洲三界的地图,反复看了数遍,图上果然没有云梦城的标记,

    “云梦城不在大正王朝的版图里吗?”

    我问。

    “云梦城是武道时代的楚国王城,后来沦为埋葬在龙蛇大泽里的死城——七百年都没有出世了,鬼知道在哪里!”

    红衣少女抱怨。

    我要过九难试诸关,调查过龙蛇大泽的文献——大泽方圆三千里,外围终年笼罩不见五指的大雾,蛰伏了无数凶兽;内里是诸多废弃的古代城池,或者被妖魔盘踞,或者是盗贼的藏宝窟。艺高胆大的盗墓者与寻宝者也频频光顾大泽。

    ——古时的龙蛇大泽也曾是风调雨顺的九州通衢与鱼米之乡,但在妖cháo和修真者间的战争中荒废了。

    “唉,云梦城是我宗的周祖师当年亲手埋葬的。”

    上官翩翩尴尬地一笑。

    我愕然。

    石子明抚须,娓娓道来:

    “云梦之役是修真界的古史,也是让天下大变的一件大事,还是让我为原师侄讲解下

    ——武道时代dì dū的朝廷飘摇不振,中土大半被七国诸侯割据,他们都有问鼎天下的志向,也对修真者变动天下的秩序不满。当年和龙虎宗本山毗邻的那个霸主就是定都云梦城的楚王,在诸侯里,他尤其忌惮修真者的势力。

    周祖师晋升为返虚者后,那个楚王惊怖万分,便在全天下散布周祖师是天下三害的童谣,又纠集了二十八元婴和五百金丹布成大阵,要铲尽龙虎宗,一线生机也不留下。

    于是,周祖师携宗门jīng锐和楚王在云梦城约战,我们昆仑、剑宗、乃至星宗都站在了龙虎宗这边。最后,周祖师用霹雳手段杀尽楚国王族、贵族,所有与楚国勾结的大小修真门派。

    如果说,武道时代初诛杀独夫是我们修真者动摇天下的开始;那么云梦之役后,世俗间的一切诸侯都唯我们宗门马首是瞻,世俗界完全置于我们修真界之下了。

    此役后,宗门把楚国的国人迁徙到龙虎本山的洞天里,云梦城的灵脉也悉数夺回本山,此城就成了死城。没有了灵脉护持,云梦废城就被龙蛇大泽的浊气渐渐侵染,最后不知所踪了。”

    我歪头想了会

    ——其实那个楚王说周楚南是天下三害也不算太错,周楚南最后还不是灭一大国了。当年宗门和世俗诸侯的斗争必然十分惨烈。现在宗门以胜利者姿态回顾往事,都有了定论,可七百年前的人们是看不明白的。

    “要我心的人显然找到了云梦城的入口,那么别人也能进去——只要出现过的东西就再也藏不住了。石监察史、上官少城主,你们听说过云梦废城有什么伏藏吗?——我想,那个人或许在谋划什么大事,说不定可能动摇你们宗门的秩序呐。”

    南宫磐石在最后一句强调了下。

    (“师叔,我们一道去吗?正好在你九难试必经之途上。如果这个南宫世子硬要黏在你身上,你也甩不脱他啊——哈,我的道是斗战师的道,如果有强手拦路,正好做磨砺我的踏脚石。”)

    颜若琳用神念问我,她的瞳孔里写满了“跃跃yù试”四个大字。

    “南宫世子这样的身体回去,或许活不过半年就被家中人害死了。南宫大头目怎么样的为人,我以前听自己父亲讲过——他对自己的血脉比修真者挑弟子传承还严酷,南宫世子没有继承他的能力,不会有好的下场。宗门把无心的他送回去,实际上委托还是失败了。”

    我的脑子忽然一热,对石子明蹦出一句自己都有点悔的话,

    “我们是修真者,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和智慧的人物,无桥架桥,有难破难,不怕什么麻烦。我和琳公主两人护南宫世子寻心,就当是九难试的一个隐藏关吧。”

    ——我瞥到颜若琳几乎要高兴地蹦起来,上官翩翩牵住她衣角红衣少女才没有失态。

    石子明沉吟了下,说,

    “迄今我们没有人知道那个取走南宫世子心的人是谁,有什么神通,他有何目的,对方像迷雾一般。我不能估测原叔侄这次夺心之旅有多少危险。即便如此,你也要去探探云梦城吗?”

    “恩。”

    ——谁叫老子在女人们面前放出话来,要咽回去也来不及了啊。

    “好,宗门委托我全权负责助南宫世子脱险,既然如此,我许可你和琳公主去云梦城一行,路线和你的九难试并不矛盾——南宫世子,你可以与原师侄随行,我向宗门和南宫将军禀告你在凌牙门城主邸养伤就是。但途中的生死原师侄未必能护得你周全,另外,途中一切的行动都由原师侄决断,你不得干涉。”

    “极好,这次寻心之旅,原兄是主,我是宾,我尽心辅佐他就是。”

    南宫磐石对石子明的建议毫无异议。

    “龙蛇大泽我也去过几次,里面的凶兽没什么了不起的。师叔尽管放心,有我和你联手,还有斩不了的怪吗?”

    红衣少女对我欢然一笑。

    ——鬼才相信你。

    我满怀希望地望了一眼石子明。

    ——去这样大凶大恶的地方,宗门有什么元婴者的法宝赐予我?我要求不高,和氏璧、名利圈、芭蕉扇这种档次就行。

    “恩,那么就祝原师侄和琳公主马到成功了。”石子明不再多词。

    ——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开玩笑啊……

    我眼球滴溜溜转起来,向他示意。

    石子明把我凌牙门这站九难试的勘合签署完予我,

    “啊,如果原师侄通过五毒瘴林需要骑乘,我可以拨三头六牙白象予你们代步。不过,我觉得还是你们腾云和走路比较快。”

    求他看来没有指望了。

    “上官师姐,上次你为我复写了本符书,我很感激。这次我还有一个稍微过分的请求,不知道你能答应我吗?”

    “师弟尽管说。这次我没有帮上你们什么忙,如果有我可以尽力的,我不会推辞。”

    我拍了拍地藏狮子的脑袋,他揉着自己的稀松睡眼问,

    “你们要把我炖火锅了吗?”

    “恩,你箍在地藏狮子头上的这枚名利圈,能不能把这妖兽的一部分神通释放出来。我想保留他做骑乘的能力,还有顺风耳的神通——这样我们找云梦城时能方便听到消息。”

    “好,这枚名利圈也借你使用,我转后把真言也传你记诵。你功成之后把圈子还我就是。我,我还有一枚防身。”

    上官翩翩念动真言。

    地藏狮子“咚”地从小榻跃下,身体一舒,变回狮子的大小,汪汪地叫着。

    “那我暂时做你的主人了,你以后不能吃人、不能吃修真者。蔬果、肉、丹药我都分你吃。我有的,你也不会缺。暂时就这么点规矩”

    我抚摸地藏狮子的卷毛。

    “不,你就是我的主人。是我新投靠的主人。”他依偎在我怀里,用舌头舔-我的脸。

    ——妖果然都没有节cāo。

    (“其实,你在他心头种上一道生死连心符就是,翩翩给你的符书上就有,何必那么费功夫?”)红衣少女的神念问我。

    (“因为公孙纹龙也没有在地藏狮子的心头种上任何东西——他把地藏狮子视作道友,尽管会临危抛弃,会勾结利用,但不在道友的心上设置任何桎梏,阻碍他的道行进展;我不会比邪魔做得更糟糕。”)

    (“……只是要提防他反水……当然,名利圈在他也不会有异动。”)

    颜若琳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

    “师叔果然是怪人啊。”

    南宫磐石拍手,“那么我们至少有四个金丹,成功的把握又大了一份。”

第一一二章 雷法(二)

    凌牙门的直属金钱兵搜城三rì,公孙纹龙和敖萱都不见踪迹,似乎已从曼陀罗县径直入了山野,离开了南海道。

    上官翩翩在我们的馆舍传了我九rì符法,直到我把她的符书熟悉掌握,第一次画出一张镇鬼的灵符(我在符中成功蓄上了一道自己本命元气凝成的小煞雷),方才放我自行研习

    ——至于遁法的传授,只能押后再等机缘。石子明允诺我的那枚上品水灵根也尚未炼成,他保证数月后托第三站龙蛇大泽的昆仑监督转交与我。

    我们把所需的一切丹药、灵符、南疆古今文献图册、杂用之物都料理停当。六月二十一rì清晨,三人一兽离开凌牙门,向西北的山野而去。在莽林中穿行三千里后,就是五毒瘴林的地域了。

    石子明以监察史的权限拨给了我们三头六牙白象代步,都是中品灵兽,只是虽通人言,却不会人语,比之逢蒙的智力还有不如。

    白象rì行不过八百里,但在连绵的莽林中它们能直接用大个子剖开条山路;对于瘴林的紫黑sè瘴气,白象的体质也浑然不觉——饶是我们三个金丹之人,也费了数个时辰,才把肉身调整得不染瘴气。

    我抱着地藏狮子坐在象背的藤床上,抬头就是遮天蔽rì、层层叠叠的树冠。象队的行进坚定而有力,我的人就像坐在海浪轻拍的大船一般。

    我乘象在队列殿后,南宫磐石的象在队列之中,颜若琳骑乘的大象在前方开路

    ——阻路的古树“卡擦卡擦”地被她的头象撞折,巨象柱子般的腿踏平缠绕的藤蔓,丛生的毒花荆棘也无法刺破象的硬肤。

    有些半折古树从断脉里淌出人那样鲜艳的血来,还有些古树在被象队蹂躏前忽地发出尖啸,从深埋的地下拔根而起,数十支根须类似虫子的节肢般抓地飞走

    ——树妖远遁,我们的前方豁然开朗。

    “传闻里瘴林里丧了无数好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莫非我境界提高,原来高山般的畏途都变成土丘了?”

    我在象背上温习了数rì符法,rì子过得平淡如水,手中的银蛇剑一直没有出手机会,拦路的草木jīng怪都被坐下的灵兽解决。

    “哈。五毒瘴林是天下毒兽毒虫汇聚之地,等出现了蜂群和食人花,才算热身活动开始。现在我们不过在边边上。”

    哼着歌谣的红衣少女忽然回首,对我明媚一笑,

    “师叔如果闲的无聊,想找点妖魔玩玩。我们大家不如把气全部收敛,你放出点血来,那些饿荒了的毒虫说不定就被招引过来了。”

    ——这不是扮猪吃虎的钓鱼吗?

    我沉吟片刻,问还在钻研这一带古史的南宫磐石,

    “南宫兄,这段rì子我的武技雷法长久没有练习,有点生疏。半月来你的战力已经回复到金丹下层,下面我如果招来的凶兽有点多,你要自我保重。”

    “无妨事,我们的目的地还远,合作的时rì还长,我也想看看诸位实战时的神通手段。”

    他把古卷收回纳戒,十指交缠,五十弦似有若无的天机丝从指尖释放,把自己毫无死角地护起来。

    我越看天机丝,越觉得芒刺在背——不知道南宫极盛的时候,这比蚊足还细的天机丝能否直接割下金丹者的头颅?

    我的指尖在一条天机丝上抹了下,皮肤被割开,一粒粒麦穗般饱满、赤里流金的血珠滴在了瘴林上。我随心念起风咒,八阵凡风凭空腾起,把我的血味吹向八个方向。

    “嗖——————嗖————嗖——嗖——”

    地藏狮子的耳朵动了一下,

    “我们往北偏东走。”

    红衣少女随之指挥象队调整了位置。

    “为什么?”

    我问地藏狮子。

    “那里赶来的虫兽最多,我们自然往敌人最厉害的地方杀去。龙少以前就是这样的,主人难道不是吗?”

    “我和公孙纹龙的行事还是有点出入的……”

    我刚想要地藏狮子挑个凶兽数目适中的方向,红衣少女在她的领头象头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六牙白象狂嘶,发足向东北方狂奔,我和南宫的白象也没头没脑地紧随不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取出符书,用弹指神通往密林里连珠般shè出八十道灵符。

    符纸迎风而化,幻出八十位符兵,他们带着我的气息,猿猴般往密林里上窜下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我腾地从象背也跃入林中。

    前方之敌的实力超过了八十个外功巅峰的武者。

    银蛇剑光扫过一片林子,我的剑把十余枚妖艳的大花截断——原来花蕊的地方都生了锋锐如锯、密密麻麻的牙齿。我掀开花的两颚,里面是被溶化了一半的符兵,下半身荡然无存,青烟滚滚冒出,花的汁液溅在我的肉身上,我有种久违的蚊叮感——这花液能溶销凡人骨肉!

    我四周僵仆的古树行尸般蹦起来,它们的枝条上都挂着我放出的符兵——符兵的腹部被如枪的树枝洞穿。树枝抖落,符兵化成青烟散去。古树们用根须作足,挥舞着如长鞭、似大枪的枝条向我攻来。一些枝条上绽放出妖艳的大花,花苞打开,每一朵花都是一张要撕扯我血肉的大口。

    我削下数十根枝条,忽然小腿一酥,一枚毒针扎入我皮肤几分,让我有半呼吸的yīn神迷醉。我应付掉正面树怪的一波攻势,分出一部分心神四下倾听,

    “嗡嗡。嗡嗡。嗡嗡嗡。”

    食人花和蜂jīng?我不经意间终于深入了瘴林。

    我的气血运转,陡然突破音速。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蜂jīng振翅的声音也高上了数十倍,万余蜂群和鸣,近乎震耳yù聋!它们也提高了自己的持翅频次,直追我挪移的速度!

    数千的毒蜂承受不住那么频繁的振翅而坠落下来,但更多的毒蜂涌上了我,它们像一团大云那样把我罩住,数百树怪的矛刺向困住我的蜂云里。

    “我大致明白你们合作猎食的手段和极限了。”

    雷电环绕我周身,毒蜂一沾我身即刻汽化。我从蜂云的一角脱出,掌心释放的雷火沿着树怪的枝条往它们身上窜,树怪撕心裂肺地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火势还再往它们邻近的树怪扩散。

    ——我的火咒混合了凡火与炼火,雷咒混合了凡雷与小煞雷,不是没有传承的野怪能抗衡扑灭的,更何况这些最畏雷火的木怪与虫jīng。

    “上天有好生之德,仙长手下留情,请收了神通,我们再不敢得罪了。”

    有神念传来。

    “让出条道!”我命令,最远处的雷火被我摄回。

    蜂jīng潜回树洞里的蜂巢,树怪让开一道整齐的道路。我把雷火全部收回。它们四散逃窜。

    我抹了下汗。

    身后响起犬吠声,转首见到足下生风的地藏狮子跑来。后面尾随着颜若琳和南宫磐石。

    红衣少女笼罩着金莲庆云,百虫不沾。而南宫磐石的周身五十弦天机丝随着他的指尖轻轻振动,传递出一种催眠般的声音让毒虫失去了目标。

    “现在原兄的战力直追金丹中层修真者啊。”他夸奖了我句。

    ——还不够。我想。

    “那三头白象呢?”我忽然想起来,问红衣少女。

    “啊呀。一时没有留神,我只顾护着自己,那三头象被树怪虫jīng杀了,拖回去当血食了。南宫世子抱着你的狗,也无从分心顾象——哈,用腿走走也不错,师叔不是开出一条路来了吗?”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

    ——我要找个大儒为那三头象写祭文,写三篇,一头一篇,纪念他们半月来的苦劳。

第一一三章 雷法(三)

    我们翻过一座山头,一群盘踞在清洌泉水旁的树怪已经把三头白象分食殆尽。

    颜若琳冲上前去,砍死三头最高大的树怪。

    “不想死就排队!”

    我喝令群树绕着我们排成一圈,三十颗树jīng都贴上一张封字符,禁了神通。替三象埋葬骸骨后,我发落树jīng站在外围为我们站岗,并择定清泉做我们的歇脚地。

    颜若琳依然抓紧光yīn修炼,她的真身隐去修炼yīn神,另分出一个分身在向阳的一面山岗练习武技飞剑——比之数月前我们谋面,红衣少女的剑术又有jīng进,她分身的气也升到金丹中层——金乌剑光如虹,风雷大振,远近的猛物不敢在方圆十里内出现,剑光中陪练的地藏狮子以超音速来回穿梭躲闪。

    南宫磐石则靠在阳光投下巨大yīn影的另面山岗,用十指安静地翻花绳,花绳是他幻化出的天机丝——我清楚这种看上去的儿童游戏是练习诸种手印的手段。

    我修炼毕昆仑《上清典》等每rì功课,便悄悄练习起《极乐拘魂》里的摄心术。

    我以最熟悉的自己做靶子,不同的下针能实现让自己yīn神喜、怒、狂、忧的效果,肉身的气也会随着我yīn神的变化气相应涨涨落落。极乐针的效力过去后,肉身和yīn神都有长久的疲惫与低落之感。施针时的自己越兴奋,针效过后低落的时间则越长。

    ——不过最近这种低落时间越来越短,极乐针的有效时间也越来越短。我猜是因为自己屡次用针,yīn神渐渐对摄心术产生了抗力。我摄心术练得还没有眉目,倒意外地锻炼了自己的念头。

    “原兄除了昆仑根本法门之外,还有闲暇练习拘役神魂之术?”

    南宫磐石走近我,他大概玩好了翻花绳。

    “你怎么知道?”

    我颤一下,我的气针无影无踪,他不可能看到。

    “刚才原兄的瞳孔变化和呼吸有异平常——不懂门道的的修真者不能察觉,但我在拘役神魂之术上浸yín有年,不会漏过——哈,你练习摄心术多少时候了?”

    南宫磐石登上山岗,迎着阳光懒懒地舒展四肢,语气漫不经心。

    “三个月,刚刚摸到点门道。”

    我回答。

    “你学成摄心术用去多少岁月?”

    我问。

    “七天。”

    南宫回答。

    我脸sè微红。

    “原兄不必放在心头。法门才是根本,四类法术都是外物。摄心术甚至不是外门弟子必修的神通,无足挂齿。”

    他从手上变出天机丝来,

    “神通是末技,每个修真者在不同的术上天赋不同,找到合适自己的就行——比如说,凝气为丝是我唯一会的幻化声sè之术,有天赋的修真者数rì就能jīng熟,而我当初花了整一年才掌握——可我借这简单不过的丝为壳,融合了诸种神通,足够应付大多数的金丹——原兄在雷法上的天赋,这世界几乎找不到和你比肩之人,何必把修炼的jīng力耽误在自己的弱项上。”

    “我有自己的原因。对我来说,拘役神魂之术比雷法更重要。”

    ——雷法不能解妄心。我想。

    南宫莞尔,

    “修道好像登山——山巅只有一个,通往山顶的路有无数条。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于神魂之术,但走合适自己的路到达山顶,再从山顶俯瞰其他上山的道路,不是事半功倍吗?”

    “‘一法通,万法通’的道理我也明白。你是建议我借《诸天雷法总纲》的法门达成元婴,再研习神魂之术吧?”

    我摇首,

    “我虽然也向往元婴,但对现在的我太遥远。修道者需财侣法地,我都不缺少。即使如此,以我现在的进境,金丹上层也要十数年到数十年的岁月修炼,何况元婴?——我等不起,索xìng就直奔神魂之术的正题了。”

    “琳公主年不及二十,就修到了金丹上层;原兄是元婴转劫,身怀厉害法门,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吗?”

    南宫磐石指向红衣少女

    ——颜若琳的分身已经收回,她的真身现出,我第一次看到颜若琳练习雷法。

    她掌心发出的小煞雷轰击在排队当靶的古树上,一下打透一个窟窿。四五人围的古树凄惨地流血,又不敢躲开——如果敢躲,红衣少女的金乌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切下去,把树怪们分尸。

    但在我的眼中,这种小煞雷像小水花那样,我用一根小手指就能化解于无。饶是金丹上层,红衣少女的雷法让我小小失望了下。

    ——人力有时而尽,确实不能无所不能。

    我在山岗,对颜若琳喊,“琳公主,你的本命元气充沛。驾驭得法的话,小煞雷的威力至少还能大上数倍,而且可以用雷咒做更多的事情!”

    “师叔有什么指教,我可是照宗门的《基础雷法》按部就班啊?”

    她抬首问我。

    “我也不能比琳公主做得更好,这里的人只有原兄有成就雷法师的指望。”

    南宫磐石演示了下他在星宗习得的雷法,他的一记小煞雷只是打断了古树上一条股肱般的粗枝。

    “这段rì子我听说过很多种成就——石子明是炼药师、琳公主求的斗战师,公孙纹龙想成为武神……还有你们口中的雷法师,这些都是修真者走的不同道路吗?”

    我问颜若琳。

    “恩,修真是个人的事情,宗门的法门只是过往修真者经验的jīng粹,终究只是暂时的舟楫——修真者要有自己创立体悟的东西,才能再往上走。所以,内门弟子根基打实后,就会择一条自己体会最深的道修炼下去,直到圆满有成,找到自己进入元婴境的法门;斗战师是斩杀邪魔的一种成就,合我的心xìng,也把我过去修炼的东西统摄为一——如果要申请宗门的长老,也是首重成就,次看功绩。”

    我长舒一气,心头忽有所动,指导红衣少女,

    “《基础雷法》我也阅读了一阵,著者们虽然都顶高明的雷法师,但毛病在于喜欢炫耀,把简单的东西说得复杂神秘了。你在施放雷法的时候,只要记住心、眼、口、手就行了。——你不妨对我发雷试试。”

    颜若琳晃了下脑袋,

    “师叔不要被我炸花脸了。”

    “怎么会?”

    她的十指尖向我迸发出十枚雷珠,角度刁钻狠辣——她把暗器手法糅入雷法中。我的双手虚张,不假思索地把雷珠摄在指缝间,一粒也没有遗漏。

    红衣少女的眼睛目瞪口呆,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些雷珠沾上人不是应该马上炸开嘛?!”

    “心是存想雷,口中念诵的咒文辅翼心中的存想(当然我对付这种小煞雷无需辅翼)——然后你的双目就能看到雷眼——雷、火、风诸种炁都有它们的眼,眼是炁能够聚合起来的关键。抓住了眼,就像抓住了狐狸的尾巴。破掉了眼,炁也就散了;掌控了眼,敌人的雷珠就为我所驾驭,反过来伤敌。”

    我一撒,把这十枚雷珠又抛了回去,在接近颜若琳一丈的地方,雷珠忽然止住,滴溜溜地旋转,像被我用线牵住的球。

    “十枚雷珠总共十只眼,相互共鸣就有一只总眼。我只需要像拉网收鱼那样,把住总眼,就能全部收起雷珠来。雷珠之所以会炸人,因为它们接触人后炁被扰动;我把握住它们的眼,炁如平常,也就无法炸开了。”

    南宫磐石忽然向我鼓起掌来,

    “原兄说得妙极了,让我对自己天机丝的领悟也深了几分。”

    我倏忽收回一只雷珠,手指微触珠面,雷珠立时湮灭。

    “凡是炁都有yīn阳两面,如果要湮灭雷、火、风,就把它们分成yīn阳二气,然后引导抵消就是——这就要靠我们的手。我们在避雷咒护持下,手能和雷做接触?——借着能看清雷眼的眼睛,手顺着自己的意愿改变雷炁的状态——当然,以前我的手法有点粗,但学了手印拳后手指灵活了数倍。”

    ——在和敖萱芭蕉扇的大小罡风相拼时,我在重压下理出了雷法总纲的头绪:我的心有诸种炁的念头,口诵的咒文让我的存想如虎添翼,然后我眼能看到诸种炁的眼,手可以生、灭、趋避、引导、变化、和合诸种风、火、雷——庚辛凡雷、甲乙凡风、丙丁凡火、炼火、天火、小煞雷、大煞雷、小罡风、大罡风……只要我的境界上升,这些炁的名单可以不断开列下去——五雷、八风、九火……乃至各种不可思议、甚至未曾有过的和合炁,都在我的掌握中。

    在我的元气不支前,无人能在雷火风上压我。

    “现在我把雷珠一粒粒还你。照我刚才教你的,用避雷咒护持的手去湮灭雷珠于无形——不是把它们掐灭,而是化解。在这个过程里,你要体会心、口、眼、手——试的时候可能会伤手指,多练几次就好。”

    红衣少女瞳孔中闪现出避雷咒的符文,口中念念有词,径直用手去抓我的雷珠。她的意志坚忍不拔,手被雷溅伤一片,依然毫不退缩。

    “原兄不妨也用雷珠轰击我。受你的启发,我的天机丝或许能融入新的神通。”

    我也向他施出十粒雷珠,南宫的九张天机丝和雷珠相撞,两两消失;另一张天机丝牵在了第十枚雷珠的雷眼中,也滴溜溜地转起来。

    “地藏狮子,你也来玩玩吗?”

    我召唤黑sè狮子狗,他眨了下眼,

    “才不,我杀人从不靠雷法。”

    我嘿嘿一下,忽然呆住,我仿佛明悟了什么东西。

    ——或许,我还能比照《上清典》修炼的进境更快。我不仅能把《雷法总纲》用作克敌制胜的法门,也可以用来锻炼肉身yīn神的辅助法门!

    长时间极乐针的施刑能增强我的念头,我现在对普通雷火风的控制随心所yù,如果把雷法用来淬炼我的**和念头,那不是事半功倍?

    ——我要创造一个雷池,在雷池里我的yīn神和金身修炼都远超以往!对,我还可以用雷池把自己蛇卫变得更强!

    我打了个响指——我可能真的能在十年内借雷法站到山巅,然后通透其他我需要的神通。

    “成功了!”

    红衣少女欢然跃起,她伤痕累累的手掌心捧住一枚不住旋转的雷珠,雷珠的炁没有受到任何扰动,像一枚圆澄澄的金丹。

    颜若琳的手掌合拢,再打开,雷珠戏法般的消失无踪。她在我指导下,第一次把雷珠化解于无形。

    “哈,师叔,如果上了昆仑,传功院的院主一定会竭力拉拢你做宗门传弟子雷法的长老!”

    我微笑

    ——那是最好不过,我也想尽早接触昆仑的大人物和宗门的法藏。

    雷法也是我的晋身之阶。

第一一四章 雷法(四)

    我圈定清泉,把泉水里生着锯齿密牙的食人鱼捞出部分予地藏狮子作餐,另部分用带着小煞雷的五指驱到溪流里去,然后在潭壁与潭底贴全“指地成钢”的灵符,最后往封闭的泉水里投放入数百条小煞雷化成的电蛇。

    ——照着《基础飞剑》上的步骤,我制作出一座简易的雷池阵法。

    雷池电闪雷鸣。远远望去,泉水一派金光。

    “师叔要祭炼什么飞剑吗?”

    红衣少女问。

    “不是,是我自己跳进去。宗门不是有下油锅、走刀山的锻体之法吗?我跳进雷池去淬炼下。”

    颜若琳啧啧称奇,

    “以师叔的雷法修为,不必要再练习避雷咒了吧?”

    “恩,不是练避雷,就是挨雷劈电击。和泡温泉差不多,我会在雷池里逐渐减弱自己避雷咒的效力,让金身承受雷电的锤炼。我希望最后自己完全不需要发动雷法,肉身就能达到无惧小煞雷的程度。”

    “……太疯狂了……你把自己当上品飞剑炼嘛!”

    她的目光异彩闪动,

    “有意思,有意思……有些元婴者也会采用这样激烈的锻体之法,比如深入地心熔岩或者飞入罡风煞雷海中……金丹者或者肉身禁受不住,能控雷的也把握不好火候,倒被雷反噬——雷池锻体的难度不下于炼丹——但师叔你是个异数,说不定能做到……哈,我也能跳进雷池去淬炼吗?火候就托你掌握了!”

    我呛了一口,红里透金的鼻血流出来。

    ——我不是开浴场的……

    “等我自己把握好,再谈不迟。”

    我打了个马虎眼。

    南宫磐石饶有兴味地拍了拍地藏狮子的脑袋,

    “原兄不妨让狮子也跳进去淬炼下肉身。灵兽的话,身体本来就比人强横十倍。稍微泡一会儿,大概也是不妨事的。”

    “不,我不去……”

    地藏狮子的脸都吓得皱起来,身体死死蜷成一团。

    “你你你……怎么不也跳下去滚滚雷池?”

    他慌不择口地问南宫磐石。

    “他们的年纪正是功力突飞猛进的时刻。我已经站在金丹巅峰的境界,念头和肉身都臻于十全十美。只待自己的法门完善,就能晋升元婴,并不需要雷池的磨练。”

    他淡淡回应。

    “南宫兄的法门是什么?”

    我问。

    “磐石法门。”

    我想不出来南宫的神通和石头有什么关系。

    我试水了下沸腾的雷池,手指有针刺的感受,

    ——刚刚好。

    我把自己的衣袍解去,露出武者刚柔并济的骨肉肌理,哼着避雷咒跃入了电闪雷鸣的泉水,人消失在茫茫的金光中。

    ——我仿佛回到了幼时被封在大瓮里浸泡灵药的年代。

    我诵念避雷咒的声音渐弱归无,外物的喧嚣也沉寂不闻,念头中的雷法存想也断断续续,雷电如千刀万剐施加在我的身上,百十倍于平常修炼的苦楚——我的yīn神随着肉身颤了起来。

    不受雷法护持的我,其实也和普通的金丹者一般无二。

    “……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我的yīn神忽然定了下来,我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这句话是《易经?震卦》的卦辞——雷霆震惊百里,如同万千军势,但宗庙祭祀的君子不会坠落手持的礼器,国家安泰,人心不动——幼时我娘传授过我。

    于是,我的真灵一派清明,在雷电的淬炼下,依《上清典》修炼。不知多久,一枚念头在yīn神里蝌蚪般一晃,光华一放,晋为三阳念头。似受了第一枚蜕变的念头影响,接连着有数十枚念头也晋到金丹中层的境界……

    月上枝头,我虚弱地爬出雷池,电蛇消散,清泉又恢复了原初的样子。

    ——这番辛苦,yīn神里大致有近百枚念头转成了金丹中层的三阳念头,还孕育了五百枚二阳念头,比我平常的修行快了数倍。

    “师叔,刚才我听到你在里面杀猪一样惨叫,正在犹豫要不要把你捞上来。南宫他拦着我,念了几句儒门的典籍,你就不叫了——我差点担心你的骨头都化在雷池里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杀猪叫?

    我一边把三成不慎被雷火烧焦的死肌抖落,让新肉再生,一边服食黄芽丹弥补元气,

    “多谢。”

    我对南宫说。

    “琳公主也要跳进雷池淬炼一番吗?”我笑着问。

    “等师叔你的火候掌握纯熟,我再去试,不然真变锅里肉了。”

    她呵呵一笑。

    “那好,我们拷问树怪前方瘴林的情报吧。”我下令。

    ……

    颜若琳的拷问和南宫磐石的摄心术软硬兼施下,树怪们交代了瘴林的势力分布。

    瘴林是不受大正王朝管束的山野,版图内的迷雾,它方圆三千里,有九郡之大。大山头近百,小山头数千,每座大山头都盘踞着一位金丹妖怪或者大盗,小山头则是没有传承的野生妖魔聚集——我们前次扫荡的那几批树怪都是小山头的野妖。

    瘴林内也有元婴强者活跃,衰时五、六人,盛时八、九人。数目差异的原因是:一些元婴者会经年累月的闭关,突然之间就消声灭迹了;另有一些元婴者则像候鸟那样只在特定的年月来瘴林修炼或采药。

    在瘴林做道场的部分元婴者是剑宗或龙虎宗的支脉,我们出示令牌就能放行;另一些是和宗门有渊源的独行元婴者,在他们的道场范围静静走过就是;地盘观念最强,也最好侵犯过客的是七年山、赤身教和五毒教三家,都有邪道元婴者和大妖怪坐镇——只是他们不大出瘴林扰动中土人邑,剑宗也懒得深入他们的洞府荡灭。

    根据树怪的招供和我们分析的地图文献,我们走之字弯路,尽量绕过三家的地盘。

    这几月中每隔三rì我都会找一眼灵泉制作一座雷池,如法炮制地跃入修炼。在七月尾巴上,熟读《基础飞剑》的我已经把雷池锻体之法掌握得如火纯青。

    八月头上,颜若琳踊跃入池修炼锻体。她每次入内都是施了隐身术,cāo控雷池的我也没有什么泄露的chūn光好看,只是对着折叠整齐的红裳呆呆发愣——仿佛自己是在炉子里烤肥羊烧腊,而不是一个大大的美人。

    到八月下旬,我把地藏狮子按到雷池里,他初始挣扎,我用银蛇剑架在他咽喉上,狮子只好老实下池潜修,久之也能承受雷池的锻炼。

    从炎天到秋深,将近三月,南宫磐石的战力渐渐恢复到普通金丹上层的水准;颜若琳也不再是chūn初我刚谋面时的新晋金丹上层,虽然她神通没有多练一门,但守稳了自己的修为,剑技在数月来的磨砺中也到达一流。

    三月来遇上拦路之人或猛物袭击,地藏狮子总能用顺风耳提前预jǐng,预作防备的我和红衣少女轮流上阵,一人清理来敌,一人护住南宫磐石。野生的金丹已经不是我十合之敌,一路下来挡路的大山头我清剿了四处,妖兽巢穴一,大盗占据的古代废城三;颜若琳清剿的大山头有五,妖兽巢穴三、大盗窟二。被我们扫荡的小妖山头也有百十之数。徒手搏虎、牵象倒走、下水斩蛟、腾空追豹的事情数不胜数。

    ……

    约在九月头上,一个月朗风清之夜,我的一次雷池修炼结束,忽而有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我默运yīn神,自己的念头已有三万之数,是金丹境能有的念头极限。三万念头中,只欠一枚念头是二阳念头,余下都是三阳念头。我的肉身和金丹中层一般无二——只差一步,就是金丹中层。

    我索xìng把一枚小煞雷径直轰入自己泥丸宫的念头中,

    “轰隆”。

    醍醐灌顶,我被雷法洗礼成了金丹中层。

    莽林中响起了大呼啸之声,是站在山崖上的我震惊百里、久久不息的长啸。

    红衣少女鼓起掌来,

    “师叔比我成金丹中层的时候气势还要强上几分呐。”

    “多谢琳公主,几个月来为我的护法。这种长啸我一生也不会发第二次了,太吵了,打扰别人睡觉。”

    我嘀咕。

    “算是我付给你的洗雷池钱吧——哈,我们昆仑的规矩是金丹长老可以当峰主,元婴长老可以当脉主。以后师叔当了长老,就能向宗门申请一座灵峰,你可以在自己峰上jīng心做一个永久的雷池,修炼的效果一定比你在瘴林做的几十个好上百十倍。”

    “咦?照你这样的说法,我前世虽然是元婴,但没有申请长老,难道就一直窝在内门弟子的小院内,没有我自己的灵脉道场吗?”

    我奇怪起来——要是我前世有灵脉留下,按照昆仑的典章,转世后的我还能去接收过来。

    “哈,师叔前世没有申请长老,自然没有自己的灵脉。你是借你唯一弟子的灵脉用,他也是一位元婴的脉主。”

    我眼望苍天——我前世把分自己灵脉的弟子也宰了吗?……太没人品了。

    地藏狮子补了一句,

    “主人也不要忘记我几月来jǐng戒的功劳。”

    我揉下他耳朵,然后望到南宫磐石背靠古树,乘月sè读道书。他的神情平静,仿佛我晋升金丹中层的长啸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并不值得他分出心思赞叹。

    “原兄,我们已经临近瘴林的北界了。”

    南宫磐石指向高山下的莽林,我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了林中一条不自然的线,线从东面延伸入一个条块状的整齐土堆,然后从土堆的北面出头,向更远的地方延伸

    ——在三百里不到的瘴林边缘有一条人类开凿的道路,它引向一座城池。这座城池不是大妖魔幻化,城池之下有着强大的阵法运转,下面接着一条灵脉,不受半点紫黑sè瘴气的侵染。我还感受到百余道金丹的气从城池冲天而上,还有人烟的气息。

    “夜郎城!”

    我和南宫磐石同时脱口而出。

    ——中土那些不在朝廷户口、依附于剑宗脉外修真者的隐户随着恩主遁入山野,有时也会建立自己的城。不同那些妖魔大盗盘踞的古城废城,各种文献记载,我们眼前的夜郎城是瘴林里经营最久也最善的人类城池。城虽然只有三重,但依托灵脉而筑,有大阵护卫,固若金汤,是瘴林各大势力交流和角力的场所——我推测九难试瘴林站的昆仑宗监督也借夜郎城暂住。

    可是,和文献有出入的是,平常夜郎城中停留的金丹应该不过数十,我们感知中的金丹远超过了这个数目,似乎有什么大事,把很多势力集中到那座城里。

    “可恨瘴林的灵气十分紊乱,这三个月我们无法借平安珠把神念传递到万里之外,都不能联络满盈会和宗门,不知道这段rì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红衣少女抱怨。

    “去夜郎城问问就知道了。我隐约看到那百十股气里还有几股我熟悉的气息。”

    我问南宫磐石,

    “南宫兄的心还无恙吗?过了夜郎城,马上我们就要去龙蛇大泽外围附近找云梦城入口了。”

    “磐石之心尚无妨事。我的心和我相通,那个神秘人看来一定要在十月十rì才会对我的心下手,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

    “那就出发吧!”

    我幻出垂天云彩般大的风蛇,载着三人一兽飞向夜郎城。

第一一五章 荡魔(一)

    夏时我听满盈会的情报,入秋后有北荒来的大妖cháo要逼近dì dū,四大宗门的jīng力届时会放在北边。现在已经是九月秋浓,宗门应该北顾——天下还有什么势力会光顾瘴林边陲,大正王朝的内陆之地呢?那百余股金丹之气中不乏根基稳固、修为深厚之辈,绝对不是外道金丹在夜郎城聚合——能一次调遣如许多厉害金丹,背后人物的手笔不下于于任何宗门。

    南宫磐石和颜若琳也是迷惑不解。

    我拍了拍怀里的地藏狮子,

    “入城后你要专心谛听,把城里人说的话和他们的神念交流都用神念传递到我心里。”

    夜郎城的第三重城门外,五个戴乌帽、服锦衣、佩玉带、系令牌的金丹者正守住南城门。站在偏后位置的第四人我看得眼熟——那神情桀骜的青年佩着玄赤两sè的双剑,不就是在凌牙门被我砍掉一条手的吕诺吗!时隔数月他的那条断臂又长出来了。

    ——剑宗的荡魔院到瘴林来做什么?这一带又需要劳动他们执行什么修真界的戒律了吗?

    同时,吕诺似乎也感受到了空中我的目光,他抬眼望大风蛇,忽然脸sè一讶,向最前二位的金丹者附耳传递神念。

    那两人都是金丹上层,为首的蚕眉者负手望我们,边听吕诺的叙述,嘴角边轻蔑一笑。此人的背上有一具剑匣,不知道里面藏有几柄飞剑,剑有何种神通;和蚕眉者并肩的冷面青年则拖着一柄无锋重剑,剑身通体无华,好像一坨锈铁;吕诺旁的金丹者是金丹中层的气,手里把玩着一把碧sè兰心的飞刀,浑如一枚孔雀翎子;吕诺身后尾随着一个神情腼腆、看上去比我略小的少年,他手持三尺青锋,放出金丹下层的气。

    (“天上那个红衣大美人是什么人物,好像仙子一般?”)

    腼腆少年凑近其他四人,悄悄询问。

    (“那个红衣少女手持金剑,一脸骄气,必然是昆仑掌门颜缘的泼女儿,我们宗门内有名的小母夜叉。秦霄,看人不要看颜,和这个小妖婆交流非常困难。”)

    (“是,师弟知错。”)

    把玩碧sè飞刀的男子说的很接近真相。当然这句话我不会告诉颜若琳,不然我们在大风蛇上会直接先打起来。

    (“那风蛇上的文静青年依稀是南宫家世子磐石的面容,我们剑宗重点关注的目标,他是可能在中土生是非的人物……”)

    飞刀男继续补充。

    (“不可能是南宫磐石!据本宗通事殿的情报,他还在凌牙门上官家的城主邸养伤。”)

    冷面男反驳。

    (“天下容貌近似之人比比皆是,你们不必奇怪。”)

    蚕眉者大手一挥,问飞刀男我是谁。飞刀男说他不知道。蚕眉者转问神sè不定的吕诺我是谁。吕诺支支吾吾,嘴唇似动非动。

    地藏狮子把他们的议论分毫不差地传递给我。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过去公孙纹龙享受的情报优势,我也算同样领受到了。

    我倏忽降下大风蛇,我们三人一条狮子狗走向南门——

    “昆仑外门出师弟子原剑空,见过剑宗的诸位道友!”

    我扮成温良恭谦的样子,出示自己的令牌,向他们一一行过礼来,

    “我虽然新入宗门不久,诸位的侠名仙迹我在天下四处漂流时早如雷贯耳——这位负剑匣的是钟大俊长老,持重剑的是罗克敌长老,弄碧sè飞刀的是史断师兄,最少的秦霄师弟——至于吕诺师兄,数月前我们在凌牙门还有切磋过呐——吕师兄爱惜我这个后进,存心让了我一招半式。我每当想起自己年少冒进,失手伤了吕师兄,总是夜不能眠,心中揣揣。”

    他们的名字,我一一脱口而出。

    吕诺的神sè尴尬,在四人的环顾下眼向地看

    ——想来他对众人隐去被我三阵败退,一臂中断的臭事。

    “嗯哼……原师弟数月不见,进境神速。上次我在凌牙门搞错了,和你误打了一场,原来以为是要酿成不幸的一件坏事。但现在看来,你借那一战体悟了不少东西,提升了修为,坏事最后变好事了嘛!哈哈,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吕诺一咬牙,肉不笑皮笑了起来。

    (“哈,我好想笑——”)红衣少女的神念传递与我,她用袖子掩口,扭过头去。

    (“严肃点。不要用手捂肚子,那么好笑吗?喂喂!”)我在神念里对颜若琳乱喊。

    “对不起,琳公主有点怕生。”

    我胡乱找个借口,然后把自己脸部的肌肉竭力紧绷,不让自己也笑出来。

    “恩,吕师弟你做的对!我宗是天下第一,道门领袖,提携宗门后进道友是我们剑宗的义务——领头的大雁要壮实,两翼护卫的小雁也要壮实嘛。”

    蚕眉者钟大俊一手抚吕诺肩,一手径直搭上我肩,转对我说,

    “小原师弟,以前你和吕诺有什么不开心,都是小乌云。男人要心胸大,这么点屁事一阵风就吹跑了。”

    我和吕诺的双目交锋,互相在神念里骂了一句

    (“约个时间我们做过一场。”)他说。

    (“哈!恕不奉陪!”)我虽然也想扁他一顿。但是这次我功力大进,搞不好动手会杀死吕诺,我还是不要在陌生的地方生是非了。

    “钟长老说得极是!”

    我低眉顺眼道。

    “师兄,我也要改了cāo切的脾气。”吕诺比我更恭谦地回应蚕眉者。

    南宫磐石向剑宗弟子出示了石子明予他的内门弟子假令牌。

    “这是我的师兄南山樵,神魂师,不大在世俗间走动,这次和我一道做原师弟九难试的向导。”

    颜若琳终于止住笑,正sè对五人说了一句瞎话。

    钟大俊放声大笑,向我竖起一个大拇指,向第三重城外长啸一声,又向第二重城内啸上一声,

    我转首看到南门的守备由另一队剑宗荡魔院的弟子接手,也是五个神目如电的锦衣金丹者。

    “我们荡魔院和你素未蒙面,荡魔院斩妖除魔也从不宣扬执行者的名声。你怎么知道我们名字的?你会推算之术吗?”

    那个叫罗克敌的冷面青年忽然问。

    ——哈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们:地藏狮子把你们相互间的称呼远远都偷听到,然后转告我?

    我神秘一笑,

    “坏人做尽不留名,好事在家传万里。”

    “我们荡魔院声名遍于五洲三界,昆仑宗的小弟子知道师尊手下有我们凤凰十二律,没什么好奇怪的。”

    钟大俊摆手。

    ——我想起来石子明说过,吕诺他们的师尊叫凤凰剑林道鸣,是剑宗荡魔院的首座,传说在元婴里也是一个狠角sè。

    一支六牙白象队悠悠向我们踱来。钟大俊请我登象,

    “我们去夜郎城主邸,事情路上说。”

    其他人随着钟大俊和我也纷纷登象,象队鱼贯入城。

    夜郎城的风貌一派南疆气息,市坊忙碌,人流如织,男子缠头短装,女子花裳重饰。我还看到一些相貌奇怪、奇装异服的人物在闹市里出没——有一些盛装娇美女子头顶蛇筐,手提虫篓,篓子里有让人心烦的蠕动声;另有一些人通体都裹在黑sè头蓬,口中哼着不知所云的疯歌——仔细观察,那些人斗篷下的面容都如梨花带雨一般,她们羊脂玉般颈上系着红线,线上或者串着宝囊,或者串着铜钱,再往颈下视,似乎斗篷内的胴-体再无片缕;还有一些混迹在闹市里的怪人,他们或者头上生角,或者手臂长了蜥蜴鳞片,显然是化形不久的妖。

    我知道夜郎城不能和中土人邑相比,规矩的妖物能在光天化rì下露出本sè——可剑宗平rì的口号是“除妖务尽,剪魔务绝”,就是孕妇胎里的半妖孽种也不留一个,比我们昆仑激进十倍,但在夜郎城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不得不克制。荡魔院五人只是脸面紧绷,并没有对那些疑似妖人拔剑或盘查。

    钟大俊皱紧眉头,在开道象上长啸一声。他的声音好像大风雷交加,也像大军开战的战鼓猛锤。我反复默念《上清典》定心,颜若琳脸sè一变,地藏狮子捂起耳朵。唯南宫磐石不动。

    闹市里的疑似妖人们纷纷潜踪,那些安分做生意的人东摇西晃,也让出一条大道来。

    “哈,妖氛大清,顿觉天地寥廓,神明目秀。”

    钟大俊自得地抚须,转对我们说,

    “夜郎城本来不受我们剑宗管,是龙虎宗支脉的一个元婴者开辟。他和瘴林的三大妖人势力夹杂不清,弄得妖孽和正道共处,真金和瓦砾混淆。原师弟,你看,黑斗篷的女人都是赤身教徒,她们里面什么都不穿,专事诱引正道弟子,吸尽真元,你说该不该杀!盛装女子是五毒教徒,篓筐里是蛊虫,以活人为血食,你说该不该杀!那些毛羽鳞甲未脱的家伙更是七年山的兽妖,你说该不该杀!”

    ——大叔也无须胁迫我来表达。三大势力是坏蛋,我听得耳朵老茧都出来了。

    “很好,很好。哈哈。”

    我道。

    他又给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小原师弟,看来你是昆仑难得明是非的弟子!贵宗、龙虎虽然也是正道,可惜在小处含糊不清。那些屈服于我们的妖族,他们不杀尽,反而要收成归化妖,期待那些妖洗心革面,忘了五百年前的旧事吗?哼。以我剑宗的观点,就是自小养熟的灵兽,也不应该教它们化形法诀,要终生种着生死连心符!”

    地藏狮子打了个冷战,我把它紧紧搂在怀里。

    忽然我念起——此城照钟大俊的说辞,以前分明是龙虎宗支脉和三大势力共存共治、相忍相让的地方。怎么他们剑宗突然跑来插一杠,而且一个有大阵依托的元婴者就束手就擒了?难道dì dū的妖cháo过去了,剑宗的人手腾出来了?

    “啊,钟长老,现在的夜郎城主还是龙虎宗的元婴者吗?貌似现在城的四门都是你们剑宗在管事啊。我听宗门的长老讲,今秋dì dū有大妖cháo。你们不去抗妖,怎么跑到中土西南来玩了?”

    我问。

    “这个问题好。攘外必先安内,可林yù静而风不止。我宗和其他宗门的jīng锐还在dì dū和妖族酣战,战事可能要拖延过冬了——但内陆这边可能有邪道元婴趁宗门的jīng力转移,在蓄谋一场大变乱。这次我们剑宗的荡魔院出动了九位元婴长老、过百金丹,由我师尊林道鸣率领,到这瘴林边缘平乱,择定夜郎城为进退的据点。”

    钟大俊哼了一声,

    “那个和妖人勾结的败类元婴不识好歹,不肯借我宗夜郎城一用。我宗八位元婴长老合力定住他护城的阵法运转,我师尊亲自入阵,斩灭了这个败类——现在此城无主,由我们剑宗暂借了。”

    “师尊威武!斩杀败类!”

    其他四个林道鸣的弟子振臂狂呼,响遏行云。

    我和颜若琳面面相觑,

    (“龙虎宗出师的弟子再败类,也由不到他们剑宗处决吧?宗门有这样的典章或盟约吗?”)我问她。

    (“当然没有!百年前剑宗出的大魔头慕容观天,也只有剑宗的人可以斩杀。其他宗门只能宣布不接纳,怎么可以代本宗门斩杀呢!”)红衣少女脸现怒意。

    “钟长老的师尊不怕龙虎宗的人找麻烦?”

    我攥紧拳头,笑着问。

    “哈,为了让天下的修真者心服,这次行动,师尊还邀了龙虎宗荡魔院主燕采霞和他院下的金丹弟子。燕院主对着那败类元婴的首级,也是无词可说,其他人还能有什么话说。”

    钟大俊大笑。

    “只是有一样遗憾:燕采霞老儿作梗,办完这次平乱的大事,我们还要把夜郎城还给龙虎宗新推出的城主。我们才清洗妖人到一半,只好罢手;城里的残余妖人捡了条狗命。”

    冷面男罗克敌叹息一口气。

    钟大俊拍我的肩膀,

    “小原师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们这三个昆仑弟子也加入我们的讨伐队吧!这次我们要找到云梦城的入口,把聚集在那里,和妖cháo呼应谋乱的邪道全杀尽!”

    我和南宫磐石互往了一眼

    ——云梦城不就是他心寄存的地方吗?

    头象嘶叫了一下,我们到了夜郎城主邸。

第一一六章 荡魔(二)

    夜郎城主邸环卫着一百碧甲道兵,道兵的气都在筑基规模,以十人为一小队,四队据四角,四队守四门,另有两队轮流在邸内外出入巡逻。我的神念中,每队道兵的气浑然一体,个体间的差异微乎其微——与其说我眼前是十个道兵,不如说是某修真者的十个筑基境分身。再细看每位道兵,他们的嘴如鸟喙,持兵械的十指如鹰爪,裸露在外的**上烙着各种符文。道兵们的神情却没有修真者应有的灵动飞扬,木讷得简直像行尸走肉。

    钟大俊道,

    “我宗对自小豢养的灵禽统一传授《太玄成凤诀》,它们化形成妖后就编入道兵,在肉身和yīn神烙印灵符,平时cāo练阵法,战时随荡魔院出征——能化形成孔雀妖的灵禽,就编入孔雀道兵。宗门凡有三千孔雀道兵的正额,拨来此地的是一千候补兵,正兵遣在dì dū抗妖。”

    ——我知道《太玄经》是剑宗的根本经典,和我们昆仑《上清典》、星宗《逍遥典》、龙虎《正一经》并列,但倒是第一次听说宗门还有帮助灵兽化形成妖的法门,不知道是否有昆仑长老助在昆仑养病的逢蒙一臂之力?

    ——以逢蒙的血脉,rì后成就不小,但愿他不要落在剑宗这种把灵兽当工具的攀龙师手下。唉。唉。

    “孔雀道兵?我见识过敖饕餮的夜叉道兵,贵宗的孔雀道兵也是类似的东西吗?”

    我问剑宗诸人。

    ——三千夜叉道兵能把金丹中层的敖狞加持到金丹上层,不知道孔雀道兵的能耐如何?

    “哼,敖妖龙的夜叉道兵,在我们剑宗的眼中如同土鸡瓦狗!”

    罗克敌不屑冷笑,

    “天下的道兵有四等——服用符水,从凡人催成的道兵最下;妖龙选凶猛鱼jīngcāo练成的夜叉道兵,至多中等;世间诸侯的jīng锐亲军大致在上等;孔雀道兵为天下道兵之首——五百孔雀道兵组成阵法,就能把任何金丹阵主的功力加持到金丹超品!一个小队的道兵联手,战力就不下新晋金丹!”

    “好生厉害!让我大开眼界!”

    我佯笑着鼓起掌来,受了我的感染,飞刀男史断忍不住插嘴,

    “拨五百孔雀道兵弹压夜郎城地头是暴殄天物了。城内不算师尊,还有四位元婴长老,孔雀道兵应该统统拨到前线去寻云梦城入口。”

    “不要妄言。”钟大俊训斥史断。

    “师弟知错。”史断低下额头。

    孔雀道兵小队头目用生硬的人言催促我们出示宗门的令牌,我们依言照做。南宫磐石忽然传我神念,

    (“原兄、琳公主,入了城主邸后,哪怕在神念里也要叫我假名。邸内多半有剑宗元婴者的本尊驻跸,我们少生枝节。”)

    我和红衣少女点首。

    孔雀道兵头目验明我们身份,他的眼神迷离了一会儿,等澄清下来,他说:

    “林真人有法谕降下:昆仑弟子颜若琳、南山樵、原剑空,可入邸奏事。”

    我嘴角不禁一抽,心中生起厌恶——这作派和狗官在百姓面前耍阔一般无二。要是我们昆仑宗也搞剑宗这套规矩,我死也不会入昆仑门的。

    哼,老子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报告你,我只是想进邸问问:第一,我想知道剑宗搜索云梦城入口的进展;第二,我们昆仑在瘴林的监督到哪里去了?——从钟大俊等人的表现看,我们是他们在夜郎城见到的头拨昆仑弟子,这十分奇怪。

    “弟子等领林真人法谕。”

    南宫磐石淡淡向孔雀兵头目施了一礼,给我做了一个能屈能伸的榜样。

    我深吸一口气,也对那只呆鸟妖来了个深鞠躬

    ——“晚辈弟子原剑空,正要领受林真人的耳提面命。”

    钟大俊说城主邸大,留下秦霄为我们引路。

    临别的他对我道,

    “我们还有他务,暂时告退。钟某和师弟们期待看到诸位和我们剑宗并肩作战的英姿——啊,世俗里有小人散布宗门之间不和谐的谣言,诸位一定要用行动让那些小人闭上嘴巴的,证明我们宗门同道之间是肝胆相照的。”

    临走的吕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知道他要怎么谋划教训我。

    我暗暗叮嘱地藏狮子收敛自己的气息,紧贴着我的脚跟走路——有我主人一条命在,不会让剑宗的人加害他,哪怕我对面坐着元婴者林道鸣这样的荡魔院首座。

    “由我为诸位道友带路!”

    佩青锋的少年语气畅快,积极地领我们入邸。

    确实如钟大俊所说,夜郎城主邸也用挪移宇宙的阵法处置过,外面看来的十亩之地,内中浑如迷宫,无人导引的确转不出个名堂。

    我们穿过一进进庭院厢房,无路处忽然就柳暗花明,看似有路处却是绝境。我知道径直飞降在城主议事堂最最干脆——但有元婴者坐镇的地方,擅自在他们头顶乱飞,后果极其严重。

    那少年秦霄的眼睛自看到颜若琳后,就偷偷瞄了红衣少女很久,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根本逃不过我的观察。我们在花园胡乱转悠,他乘机不知道饱了多少次琳公主的眼福。

    “现在世风rì下,禽兽rì多,你这样的大美人出门,有没有被禽兽sāo扰的经历啊?我说以后你要在脸上遮上纱,或者把自己扮丑点,最好点几枚豆大的媒婆痣。”

    我对红衣少女说。

    “哈,我怕什么!凡人不敢正眼看修真者;至于看了我要扑上来不轨的修真者,正是送上门被我名正言顺杀掉的练功靶子。求之不得。”

    ——你是用自己的颜来钓鱼啊。我闷头想,这样的手段和妖魔化美人吃人是不是有点疑似呢?小母夜叉!

    秦霄的肩有点抖,是被我和颜若琳刚才的话吓得吧。

    我回头看看南宫磐石有没有掉队——自从进入城主邸后,他的气息就变得十分诡异,我的六识自然能把握住他,但是又很容易错过他,往往把他误作景致的一块山石、一坛盆栽。这颇类似我当初和慕容芷戴上路人甲乙面具的效果,在意识中我忍不住要忽略掉他。

    他是使用了某种我不知道的奥义法术,要在这元婴者坐镇的邸内尽量隐藏自己的身份。

    “啊,穿过这个花园就是师尊高卧的栖凤阁了,原来是江夜郎那个败类的大同楼。哼,同什么,和妖人同一块儿去吗!”

    少年学着他几位师兄的样子,对已经挺尸的那个元婴又骂上一句。

    “那要我是妖人,秦师弟会不会奉师命来斩我啊?”红衣少女嘻嘻一笑。

    “这个,这个,琳公主怎么会是妖人呢?”

    “要是我是妖人呢?——秦师弟斩不斩我。”

    她语气成冰,目光如针尖。

    “怎么会?怎么会?哈哈。这个玩笑开不得。”

    秦霄尴尬地干笑起来,我们耳畔响起了栖凤阁外轰隆的小瀑布声,他立刻转移话题,

    “看,瀑布上是荡魔院的三位元婴上座长老在弈棋呐!我给诸位引荐下——那观棋的浅红袍中年是梅先生,捏黑子的白衣文士是虚心子,托腮不语的青服老者是岁寒公。他们并称蜀山三友,当年成道都受过我师尊的提携和指点。”

    秦霄的脸sè不禁漾出憧憬羡慕的表情。

    瀑布巅架起来的草庐里,白衣文士和青袍老者对着石棋盘脸sè凝重,片言不发,完全无视我们的来临。那个梅先生倒是看看棋局,赏赏园景,眼睛四处不老实地转溜。和我们的眼神对上后,他还傻笑起来,向我们这边挥手。

    瀑布池右有一条小径曲折通上凤栖阁,草庐正置在小径之侧、凤栖阁下。

    这三人看上去只是身体健硕,连外功都没有修炼过的凡人。但是凡人出现在这个修真者云集的腹心之地,本身就是极不平凡的事情。我见闻中的银龙、任平cháo、宇正宏、屈灵星,哪个出场不是和凡人仿佛?他们虽然是金丹者只能望其项背的元婴者,在逆天修行成仙的道路上站在高山上俯视我们——可是,只要没有显露神通的必要,这些人比哪个金丹者都顺乎天道赋予凡人的角sè,毫无矫揉的感觉。

    ——我收敛气息的“绝”、颜若琳的隐身法、南宫磐石让自己融合入环境神秘神通,以上手段,比起他们的道法自然,还是显得太刻意了。

    见秦霄没有回答,转移话题,红衣少女骂了一句,

    “无趣!”

    她转而问我,

    “原师叔,那要我是妖人,你会不会奉师命来斩我啊?”

    也不知道她忽然脑子那根筋搭错,不找人问个答案不肯罢休。

    我给她个干脆,

    “那还用问!宗门的命令我斩你,我当然斩你——我是宗门弟子,要完成他们指派的委托,你这个小母夜叉还是死了个干净好——不过,我们相识一场,我尽量留你个全尸——啊,还是用我的雷法把你火化好——不让禽兽侮辱你尸体。”

    我不假思索。

    她明艳地笑起来。

    “好极了。那如果宗门不命令你杀我这个妖人,你会不会为了斩妖除魔的大义杀我呢?”

    我考虑了下,

    “首先,我毛大义都不懂。要是打不赢你,我自然不会上门杀你;如果打得赢你,你和我那么熟,我为什么要杀你——我自己的朋友,谁都不准动。恩,谁都不准动。”

    少女咯咯地笑起来。

    秦霄的脸儿变了sè,

    “你们昆仑怎么,怎么说的话和败类江夜郎一般无二……这是和外道勾结的败类才说得出口的话。琳公主、原师兄,慎言!慎思!”

    “说,不妨把你心里的念头都说出来。我很想听听现在宗门内其他年轻弟子的想法,我们剑宗的弟子就是不敢说话,什么都闷心里。放心,想法嘛,又不是行动。你叫什么?哦。他叫原剑空,是昆仑的外门弟子?说出来,小原师侄,我保你无事。”

    梅先生在虚空里踏出一步,已经从瀑布上的草庐施施然走到我们之前。他的脸带微笑,如沐chūn风地怂恿我。

    我哼了哼,

    “我之前去过凌牙门,那里是上官天泉辟给天下修真者的公地,只要遵守城规,无论正邪,都可以在凌牙门zì yóu交流;夜郎城主把此城做瘴林修真者的公地,多少年下来,天下的修真者都没有异词。怎么忽然之间,他就成了藏污纳垢的败类呢?贵宗既没有请诸宗公议,还擅自杀人、夺城、洗城——曲在你们;夜郎城主要维护他定的城规,被你们杀死,他是冤屈的。”

    对他们作为的不满我已经按捺在心里了很久,终于还是脱口说出来舒服。这次我算克制,没有爆一句粗口。

    (“聪明本来是一件无用的事情,原兄还没学会做聋作哑;琳公主也恃宠而骄了。”)南宫磐石的神念传了一阵叹息。

    “我才刚过十八岁,不聋不哑。”我顶了他一句。

    我眼里看到秦霄的脸已经如同死灰。

    红衣少女呸了一句,“我也看你们剑宗杀人夺城不惯得很。”

    梅先生负手望天,

    “你们都是好孩子,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怕说出来,只是历练还少,看不透世情,不明白大人的想法……我们剑宗原来也有这样的弟子,现在不知为何很少了——但是,我要告诫你们一句——修真者既要讲出和做到自己的想法,还要学会如何活下去。”

    他转回草庐,让出上阁的小径,继续看棋。

    “我代你们昆仑的师尊,给你们的失言一点小惩罚。这件事就揭过了。”

    然后,我的神念扫到头上悬了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接着,我无法后退、左转、右转、冲天、下地。神念中八荒**都是山。

    没有一座山显现在庭院里,但是我知道有七座隐去的山堵住我的进退之路。

    七座让人绝望的山头。

    梅先生放出了他的念头。这种念头超出了我能把握的边际。瞬息之间,他从哪里搬来了七座山头,并且缩于一个小小的庭院里。

    我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但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

    不,我要往前走!屈灵星覆盖整个白云乡一郡之地的念头我都敢面对,我不怕!

    这点,不会让我绝望。

    “你把小朋友吓坏了。”青袍老头嘀咕了一句。

    “梅先生教训教训他们也好——岁寒公,长考完了没有,我想出近一千种你的后招了。”白衣文士拿出把扇子往自己脖子扇风。

    “师叔,我们嘴烂,只好认栽了——梅真人刚才用天罡法术‘移山填海’封了我们去路,这家伙的元神已经搬七个小山头,前面拦路的念头必然不多,我们冲过去,就当宗门的一次岁考。”

    她的金莲庆云绽放,“火里金莲”的天罡法术已经催动,先我一步硬冲上小径。这个防御法术是万灵药,遇到什么东西都能抵挡一阵。

    我把地藏狮子抱给南宫磐石,

    “你没有出言得罪剑宗,梅先生肯定放你过关。地藏狮子替我护好。”

    地藏狮子对我汪汪了一下。

    南宫笑,

    “你是护自己朋友的人,我会和你共进退。”

    “啊!”

    颜若琳通地跪在乱石阶上,用剑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不能前进,大口大口吐血。

    但她的火里金莲依然光华闪耀,全然没有被攻破或者削弱的迹象,但人却十分萎靡,一幅被重创的模样。她倔强站起,催发出更加浓烈的金莲光华,却吐出了更多的血来。

    我周身雷电环绕,冲上她前,走到同样的位置,也扑倒在地。

    我的穴窍地籁响起了异动,我忽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以前遇见过这种神通。

    那是银龙杀掉一船人的神通——外功者三窍流血死,筑基者七窍流血死。

    一种沉默的声音让地籁发生了扰动。越jīng微复杂的地籁,发生的扰动越大。也就是说天地一体越和谐的修真者,会遭受到这种沉默的声音越大的反噬。

    “大音希声。”

    道书的一个词蹦出了我的嘴,我把气收敛到无,地籁的穴窍停止了运转。

    “原来如此,他还练成了这种天罡术。”红衣少女的气也收敛起来。

    我们如同最普通的一对凡人男女一步迈过了那条音线。

    “不错,但你们想必也会想起来,大音希声和大象希形是成对的天罡术。”梅先生微笑。

    第八座隐去的山当我们的天灵盖砸下!

    我的神念完全没有感应到它在我们前面静待。

    我们完全来不及爆气托山,即使托山,我们任一人也没有那样变态的膂力——只有十龙之力才能办到!

    “轰!”

    我眼睁睁看着山落下来。

第一一七章 荡魔(三)

    呼吸之间,这座隐形的山会把我压成齑粉!我本能地推倒颜若琳,护在她身上——她的功力较我深厚,我左右必死,她或许能生。

    其余无暇思索。

    “停!”一个清空的天籁女声急喝,声音从上方小径的尽头传来。

    “迸!”

    山在我天灵盖半尺上悬停,然后缓缓上升。

    一只浑无瑕疵的手托在山底,露出袖子的臂上纹着妖异的龙刺青,龙眼仿佛活物一般凝视着我。那只托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山又渐渐下沉,把我们重新覆盖在黑暗里。

    又一只手追扶在山底,臂上也纹着龙刺青。

    那个纹龙刺青人庞然的气压迫得我窒息——但我的神念放到极限,能触摸到气的崖垠。

    山停留了一呼吸,我和颜若琳的气同时爆发出来,六只手搭在了山底。

    不,是八只手。

    南宫磐石也扶住山底。

    “啊!”

    我们四人齐身一喝。山被凭空抛上三尺,前方露出一线光。

    我们五条身影倏忽以子弹速度,掠上小径尽头,凤栖阁脚。阁阶上静静立着一位青衫少女,欣慰地望着我们。

    “一门同心,其利断金吗?”

    我听到梅先生的赞叹。

    第八座山并没有轰然落下,而是飘在了空中,和另外七座山都显出了真容——是八枚滴溜溜旋转,光华四shè的宝印。

    (“这是梅先生截取八座小灵山,祭炼而成的八枚不周山印。”)

    青衣少女的神念传递与我。

    然后她向草庐三人深施了一个礼,肃容转对我们道,

    “我宗荡魔院主,催促昆仑弟子速去觐见剑宗林真人,莫再逗留!”

    ——我知道她话明面上是对我们说,其实是暗自告诫蜀山三友不得再和我们纠缠。

    梅先生淡淡一笑,八枚金印隐去形状,飞往城主邸八方据守。他人依旧回转草庐观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翩翩师姐,你如何也来夜郎城了?!”

    红衣少女不禁面露喜sè,搂住青衫少女亲了口脸。忽然她皱紧眉头,骂了我一句,

    “小贼,以后不许为我死——这样我念头不通达,会留下心魔的。”

    我装作没听见——这不是笑话吗?她有和氏璧,任何心魔皆粉碎。

    “谢谢。”然后,红衣少女对我追了一句。

    “原师弟总是这样热血仗义,你这样训他是过分了。”

    上官翩翩挽起颜若琳的手,向我们一一致意。和南宫磐石对视时,她正yù唤出名字,我忙使了个眼sè,她立刻和我们串好了词。

    青衣少女一边领我们上阁,一边讲述,

    “凌牙门别后不久,家父出关。我自感历练不足,就把城主大任奉还父亲,申请归入本宗荡魔院辖下磨练。入秋妖cháo逼近dì dū,八月中南疆又起妖乱。我算你们的试炼时候,行程该近夜郎城,就择了这地,随本宗的燕院主与其他二十位师友一道来此平乱,果然和你们碰着了!”

    “我们真是有缘。”

    我赞叹。

    翩翩师姐在我的感觉里隐隐多了一股英气,好像经霜犹艳,遇雪更清。不知道她这段rì子随龙虎宗荡魔院斩妖除魔,经历了多少生死?手上是否沾了多少以前未曾碰过的人血?

    我的眼睛向尾随着我们的翩翩侍女瞥去——那个托山救我们的巨力之人竟然是个美娇-娘!她双臂上的龙刺青已经完全隐去,两臂浑然脂玉。女子步态之间烟行媚视,真称的上是让一阁生chūn的熟极尤物。

    ——只是,我越看越是纳闷,

    “姐姐,能不能抬首让我看下,我觉得你像极了我一个朋友。”我小声问她。

    她粲然一笑,目光正视着我,女子的双眸是宝石般碧蓝。

    (“喂!喂!地藏狮子,你评判下!这他妈不是涂抹了浓妆的公孙纹龙吗!他长的是小白脸,怎么现在成真娘了!”)

    (“她确实流出龙少让人怀念的气啊。这个,这个我真说不好。呵呵。这位小姐……其实酷似龙少死去的母亲,那是齐王公孙用一座城池换来的绝美胡姬呐。”)

    地藏狮子坏笑起来。

    美娇-娘轻柔地揉了下地藏狮子的耳朵,忽地一揪,狮子狗负痛叫起来。

    “公子的畜生也真是多嘴。奴家是通宝侯为小姐置的贴心人,一介女流,不认识什么龙少。唉,公子说的龙少也是个俊美的男子吗?唉。我们做家奴的,婚媾都是主人的意思,那样的妙人是遇不上了。”

    她最后几个吐字哀怨的简直是让世俗间最蠢笨的汉子都要心伤。

    混蛋!公孙纹龙的声音什么时候变成女人一般!

    我知道他本嗓清亮,赛过dì dū歌者,都也没有到尖到女人的程度吧——一定,一定,是他改易了自己的声线肌肉,这绝对是他这个金丹上层的武圣能做到的事情。

    ——他,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他是变态,但为什么会变态到放弃诸侯世子的尊严,把自己扮成女人,屁颠屁颠跟在上官翩翩身后——这家伙根本不好女sè,如果翩翩不是上官天泉的女儿,公孙纹龙照杀不误。

    上官天泉?

    我颤了一下,公孙纹龙莫不是几个月前敢挟持翩翩,惹毛了上官天泉?

    “这是我父亲出关后送我的侍女,有几分膂力,所以遣在我身边护卫。不在我宗荡魔院来此地的二十人内。”

    青衣女子走到第二层阁上,忽然对我解释。

    南宫磐石回首,对分明是龙少的美娇-娘郑重道,

    “我明白了。”

    “你明白,那是最好不过。”

    我看到了公孙纹龙标志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在她嘴角稍纵即逝。

    ——原来龙少那次离开,没有走远,被出关的上官天泉逮着。不知道上官天泉用了什么手段,逼迫龙少老实打扮成女人的模样护卫翩翩安全?

    青衣少女向朱户轻唤了一声,“林真人、燕院主,昆仑的弟子领来了。”

    “请。”

    我们鱼贯入第二层阁,一个赤发冲天、背负剑匣的朱髯国字脸大汉端坐在蒲团上,他木愣愣地怀抱着一个玻璃匣。

    玻璃匣里盛着一颗人头,那是一个俊美绝尘的男子首级

    望到玻璃匣,颜若琳的脸不禁红了一下。

    “好帅!”她赞。

    (呸,男人也不靠脸吃饭。我骂。)

    “这是本宗支脉元婴者江夜郎兄的遗体,原来在城门口示众十rì——十rì内我破灭前敌**阵,林真人许我领回。”

    赤发大汉静静道,脸sè无波。

    上官翩翩向那首级叩首,“死者为大,余事为小。容后辈弟子上官翩翩拜祭前辈。”

    我们随她叩首,公孙纹龙腿也不情愿地曲了下。

    燕采霞把那首级万分小心地收入袖中,对我们道,

    “方才林真人在阁中静候诸君,忽收急报,他元神已遁出城外杀敌。此间只有我等,诸君皆是昆仑人,与我龙虎同气连枝。我知无不言,你们有何疑难,尽管问来。”

第一一八章 荡魔(四)

    我们五人依序落座,燕采霞的目光和南宫磐石接触,

    “凌牙门失心的事情上官师兄知会过我。你就是?——”

    南宫磐石点首。

    “名不虚传。”

    赤发客赞。

    我问燕采霞:.

    “燕院主,南疆发生什么妖乱?又和消失七百年的云梦城有什么关系?”

    赤发客把一轴图卷交付上官翩翩,青衣少女在我们面前展开长卷

    ——五毒瘴林和龙蛇大泽之间的地带,属大正王朝辖下的荆南道狭长西部,不是山野,而是人邑;长卷是荆南道这一带的舆图,标示了各处郡县、山川、林泽、灵脉……。舆图中有五十三个县城,全部画上黑圈,有三十一个黑圈上覆盖了朱红sè的叉。图上还有一百余处错落的位置标记,过半也涂上了朱红sè的叉。另外有红sè的箭头与黑sè的箭头犬牙交错,箭头在我的视线里不断变换进退——我猜这代表战事情况,红方是我们宗门,黑sè就是前敌了。

    “七月中荆南道西突然爆发尸瘟。地方上的筑基县令、金丹太守都不能制,层层隐瞒推诿,乃至有人弃职守脱逃。直到八月中秋后,疫情才传到荆南道监察史耳目中。护持这带的剑宗不得不从本山的荡魔院和药王院各调一位元婴长老控制疫情。忙到八月下旬,尸瘟传播的风道、水道都被我们的阵法止住,走漏在外县的行尸也被悉数斩杀。但这带的五十三县已经全被瘟疫波及,上百万县民恐怕已经全部尸化!”

    燕采霞拍案,双目喷涌怒火。

    ——我想到慕容观天的大恶行,此人曾经尸化过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向dì dū进发,于是被四大宗门一致宣布为“大魔头”讨伐——让凡人化尸的尸虫养法被宗门严禁封锁秘藏,现在有人敢在大正朝治下胡逞,是明触朝廷的权威和剑宗的逆鳞了。

    但是为什么呢?

    投尸虫者选择这个敏感时期制造混乱,仅仅是为和妖cháo呼应吗?

    我想象夜郎城以北百里之外——方圆千里的人邑已经变成了音讯不通的无人死城。曾经在乱世中还能怀着些微愿景苟活下去的男女老少,化成了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逡巡着

    ——但是,如果幕后人要趁乱动摇天下,他应该迅速从行尸中拣选尸妖成军,与dì dū之北的妖cháo里应外合才是。为什么还困守一隅,等着宗门慢慢围困剿灭呢?

    我的道书知识里,不经过拣选和祭炼的行尸会逐渐朽毁,归于尘土。尸虫寄生的普通尸体,也不能熬过四十九天的大限;唯有那些生前有灵根的行尸,或者能晋为特异的铜尸、铁尸——但也要新尸诞生后的七rì之内入手。

    ——仿佛,幕后人只要清出一块临时征用的地盘,并没有长久之计。只是,他在这段临时的时间,并不希望别人进入这块地域。

    为什么绝对不让别人踏入这块地域——既然可以制造那么大规模的尸瘟,这块地域还有什么不能用大神通移动的场地吗?

    梅先生这样的元婴者移山填海可不在话下啊。

    我和南宫磐石对视,忽然福至心灵,

    “是了,是云梦城的入口!那个制造尸瘟的人就是找到云梦城入口的人,入口必然在尸瘟的地域内。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入口,打搅他在云梦古城里经营的事业,所以清出了这个无人区。”

    我脱口而出,随即否定

    ——这样大块的无人区实在招摇的过分……

    不,并不一定是指使取南宫心的幕后人放出尸虫——尸瘟是七月中爆发,南宫心是六月头上被摘。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差。

    我小声问燕采霞,下面我说的话会否有剑宗的高人截听?——

    我和剑宗的人接触下来,他们对南宫失心的事情浑然无觉;要是沿着满盈会的线索追查,也该是我们昆仑和龙虎两宗所为。

    “原师侄不必担心。林真人的元神遁走。此阁有我镇压,无人可以窃听。阁外的蜀山三友修为不及我。”

    他道。

    “凌牙门事后的一月中,宗门是不是查到了南宫失心事件的幕后人?——但追查被那个幕后人jǐng觉,云梦城的入口暴露,他觉得宗门迟早要找他麻烦,索xìng清出入口周围方圆千里,严阵以待?”

    我问。

    “有所出入。我们两宗对失心的线索并没有进展;但是剑宗的耳目却获知了中土其他金丹上层高手被杀和摘走部分法体的消息——实际上,被摘走法体的金丹有五位,只有南宫世子活了下来。剑宗只知道四位已经死的金丹,都是年轻一辈里风华正茂的高手,有希望创立自己的法门。”

    “哈。接不下武神十招的风华正茂高手吗?中土杂碎真多啊——南宫兄,每年有多少垃圾要和你并肩啊。”

    公孙纹龙轻佻地嘲笑,依稀回复了我熟悉的模样。

    上官翩翩投向他一个jǐng告的眼神,他学着侍女的样子怯怯说,“奴家知错了。”

    我恶寒。

    燕采霞熟视无睹,继续说,

    “法体失窃的高手不是元婴者的爱子,就是高徒。剑宗的荡魔院揽下此事,追查到荆南道西,第一拨人失去了音信,率队的元婴下层长老陨落;等第二拨人调齐,荆南道西部就发生了尸瘟——那个幕后人摆出了据守的架式。八月下旬控制住尸瘟蔓延后,荡魔院的那位元婴中层长老随即入疫区斩妖。他是剑宗屡立功勋的上座长老,入内后也下落不明,多半也是陨落了。”

    我们三人皆是愕然。

    “云梦城的入口到底守卫了多少元婴高手?就我所知,一对一,元婴上层高手要杀死元婴下层高手,也十分困难。何况在这么短时间内折掉一个下层、一个中层——哈,剑宗最近蚀本了啊。”

    红衣少女好奇问,她的双手捏紧成拳,目现异彩,语气里还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赖那位长老的援护,第二拨剑宗讨伐队的若干弟子逃回外围。据他们的禀报,荆南道西的疫区至少有五股妖邪势力汇集——起码相当我们龙虎宗目前可动用实力的小半——齐齐拱卫幕后人。妖邪布置了七十二座子阵、三十六座母阵,层层防守,步步为营,阻挡剑宗进入

    ——尽管我们不知道幕后人要做什么,但如此多的邪魔在一地聚集,事态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而且事情发生在让宗门北顾的大妖cháo时节,难免让人心浮动。已查明的三股妖邪有天绝谷的鬼门、龙蛇大泽的巫教、还有瘴林的七年山妖兽。这些邪道平rì老死不相往来,突然凑集到一齐,也是匪夷所思。

    现在以夜郎城为本阵的第三拨讨伐队,也是宗门的联合讨伐队。以剑宗为主,从dì dū之北的宗门本阵、剑宗本山、支脉、我龙虎宗本山调遣出高手,林真人为主帅,我为副帅。他向宗门诸位掌门立重誓,不管前敌有何用心,两月内破灭荆南道西、云梦城中一切妖邪。”

    燕采霞指向舆图上的朱红sè大叉与犬牙交错箭头——

    “十rì内,我们虽然破去过半的敌阵。妖邪也猬集在了一道,于是我方的进展渐渐缓了下来。今天是第十一rì,轮到剑宗支脉的五位元婴长老替换我和阁外三友,率领金丹门人和孔雀道兵与妖邪鏖战。战事方才不利,林真人援护去了。”

    我看到舆图上忽然发生了剧烈的跳动。一些特别的位置标记不断打上新的朱红大叉,是妖邪的阵法在被我方不断破掉!从时间的延后判断,似乎都是林道鸣方才介入战斗的地方。

    “燕院主,你们激战十rì,云梦城的幕后人身份,有无线索?”南宫磐石突然问。

    “从俘获的妖邪那里搜魂拷问,我们只知道他们称呼幕后人为楚金蝉——当世元婴者没有这号人物。这显然是一个假名。”

    “哦。确实如此。”南宫磐石附议。

    “为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是假名?”

    我问。

    “因为——楚金蝉是七百年前要把修真者置于君权之下,而被龙虎祖师周楚南打成灰灰的楚王名字。他不可能复活在当代。”

    南宫冷冷道。

    荆南西道的舆图不再变化,似乎疫区的战事沉寂了下来。

    “啊,我还想问燕院主最后一个问题:您知道我们昆仑在瘴林的监督现在在哪,我要和他们汇合”

    燕采霞正要回答我的问题,忽然止口,在我的手下默默写了五字——

    “随黑斗篷走。”

    我一时想不出意思。屏风后忽然响起了古琴之声,还有伴着清泉般琴声的歌吟——

    “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古调自爱无人识,自对清影再抚琴。”

    屏风后人的琴艺简直和我娘的琴艺一脉相承,这是dì dū清贵公卿家才擅长的玩意。但亡去母亲弹过的曲调我刻骨铭心,我不由也伴着琴声击节和声。

    (“喂!是林道鸣的元神回来了,你严肃点,不要扯自己的破嗓子,小心他小指头弹爆你!——虽然他弹的玩意我也没兴趣。”)

    红衣少女用神念对我咆哮。

    “无妨事,琴不过随xìng抒情的假借之物而已。小母老虎你不懂。”

    “你们全家才老虎!”颜若琳连忙捂住嘴,转口道,“昆仑弟子颜若琳见过林真人。”

    诸人纷纷向屏风后抱琴而出的男子致意施礼。

    男子戴纶巾,蓄美髯,丰神俊秀,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南宫冷硬如石,公孙轻佻近娘。我才看到眼前男子第一眼,心中暗叫这才是古史书上形容的绝代风流人物。

    “这张琴叫‘淑世之道’,昔年我伐神木所作。百年中只逢了三个半知音,一个已经与世长辞。不想,今rì逢到第四个。”

    林道鸣莞尔一笑,对我道,

    “你这个昆仑弟子倒有趣。修仙不易,来做我的琴童如何?”

第一一九章 荡魔(五)

    林道鸣隽淡地提了一句,在正中的蒲团上随意落座。凤栖阁内一时鸦雀无声。他凭虚击掌,少年秦霄从阁外上楼,向林道鸣和我们诸人奉茶。

    我回忆自己记诵的昆仑门规典章和宗门之间的盟约——我是外门弟子,还在九难试中,并不像内门弟子那样有自己的元婴师尊——所以,即使我现在当场转投林道鸣,只能算带艺投师,不是什么欺师灭祖的行径;更何况我只是以琴童的名分入他门下,其他宗几乎找不到他的不当。就算有人想发话,他是剑宗荡魔院首座,谁敢驳他面子。

    “原师兄,这盏内的琼浆唤作天仙玉露——从九天第五层宿曜天采取星髓,溶入第四层碧落天的清微气中jīng心调制,在外丹学里是天级丹药的珍品,师尊命我从他葫天内的酒窖中取出——不是我们剑宗招待的贵宾,可没有这等口腹之福。”

    我闻到一阵清香,似乎在哪里闻到过;看座上其他人,只有燕采霞与颜若琳的案上有一盏天仙玉露。就是身为上官天泉爱女的翩翩师姐,案上也只有一盏清茶。公孙纹龙“这个侍女”侍立在翩翩侧,一盏清茶也捞不到。

    盏中之液的清香绕入我四肢百骸,单是闻闻,全身就觉得万分舒爽——我想起来了,屈灵星以前在天舟上为我亲手调过。

    上官翩翩向我唇齿微动,依稀是“装聋做哑,慎言慎动”八字的口型。

    ——但在元婴真人面前装聋做哑,就能把事情含糊过去吗?

    我不信。

    我捧起酒爵,抿了一口。这盏天仙玉露久而余劲渐发,我金身的七个穴窍立刻打通——但我觉得没有屈灵星以前为我调的天仙玉露劲力足——也不知道是我修为长进,还是剑宗的天仙玉露比起屈灵星手调的品级差上一线。

    “不错。”

    我说。

    ——不错是不错,但绝品是谈不上。

    “喔?”

    林道鸣淡淡抚须。

    燕采霞看我的眼神含愠,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剑匣上。林道鸣抚了一根琴弦,赤发客把手挪开了他的剑匣。

    翩翩师姐的目光下垂,不和我接触。

    见我服下案上琼浆,秦霄脸sè欣喜,向我悄悄传来神念,

    (“师尊曾立誓只收十二位弟子,我是关门弟子,还是钟大师兄代授的道法——原师兄,师尊不但免去了对你口不择言的惩戒,还破例为师兄独设琴童一位!你入了师尊门下,rì夕得他教诲,前途不可限量。我羡慕你还来不及!)

    我瞥到身旁蒲团的颜若琳怅然若失,她那盏天仙玉露丝毫没有动。

    (“原师兄,就算你晋为昆仑内门弟子,也未必有福分蒙他们宗内的元婴巅峰者指点。我师尊是元婴者的翘楚,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天下都是掷地有声——不必顾虑昆仑人纠缠,师尊说你是他门下,你就是他门下。”)

    秦霄热络催促。

    “秦师弟是热心人,我rì后不会忘记你。”

    我把没有喝尽的天仙玉露给予蜷在我膝头的地藏狮子,

    “也给你尝个鲜。”

    狮子舔了一口,伸直舌头,

    “啊哈哈!真是妙液还丹!”

    秦霄脸sè紧张,“师兄,怎么可以把这等珍品喂灵兽去饮食!”

    我不管他,对林道鸣说,

    “林真人,我不做别人的仆役小厮,就是琴童这样清闲风流的仆役也不做;从参加九难试起,我就下定决心对昆仑从一而终。星宗掌门当初邀过我,我没去——现在也不去别人那里。”

    ——只要我不想去,就算你是天下至尊也无法动我的心思。

    燕采霞展颜舒了一口气,笑着拍案问,

    “——林真人,你比起星来如何?”

    “哈。燕兄莫把我和那个玩蚂蚁的孩子并论。”林道鸣不屑道。

    ——难道屈灵星也找过林道鸣玩过蚂蚁吗?我脑中想象不出什么仙意飘飘的图景,只浮现出一个相貌平常的笨蛋小孩用沾满泥巴的手指拉着林道鸣袖子,把他不染尘埃的袍子扯脏的景象。

    我拉红衣少女的袖子,轻声道,

    “如果我半途投了剑宗,你的昆仑长老就泡汤了。我不会让你这么些时rì的功夫和光yīn空抛掷掉。”

    虽然我说的不响,但在座的修真者都能把我的每个字听得明白。

    颜若琳似乎在想什么心思,我推了下她,少女才恍然若觉。

    “林真人看你是西大荒洲的公主面,请客的天仙玉露,不喝可惜了啊。你的这盏分量比我的那盏还多点。”我笑着对她说

    ——秦霄那小子给颜若琳的天仙玉露比我的多,这逃不过我金丹眼睛的度、量、衡。

    “好!”

    她一饮而尽,

    “剑宗荡魔院首座的好意我不能白费了。林真人,你收藏的琼浆极好,和我宗药王院主制作的天仙玉露仿佛!——唉,我爹爹就是滴酒不沾,不懂里面的好处。”

    “林真人,这两盏天仙玉露的人情我会还你。我们同是宗门,我们三人也一定会不畏生死地加入云梦讨伐队,和剑宗、龙虎宗的诸位门人并肩作战,拯济黎民的。”

    我说。

    “可惜了。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仈jiǔ,只是索要一个琴童也这么难。”

    林道鸣从袖中取出一本典籍,取笔在扉页一挥,让秦霄转呈给我,

    “留给你点纪念。你腕上的银蛇剑,她髻上的金乌剑,都是我师云真人祭炼碧落、黄泉双剑备用的剑胎。她的剑真xìng已凝,你的剑剑心不全,可以用这本炼剑之法补全。”

    我看到典籍上书着《碧落黄泉剑心炉鼎转运冶法》的古篆,和自己剑上的“仙客作”笔迹如出一人之手。典籍首页书着十字真言——“丹在剑尖头,剑在丹心上。”尾款是一行端凝不苟的小楷“仙客某年月rì授弟子林道鸣。”林道鸣补的那笔是行书,“浮生某rì抚琴,邂逅一晚辈。纳琴童不成,以此冶法赠之。”

    矫若游龙,翩如惊凤。字和他面目一般,终生难忘。

    (“哈,云真人是剑宗的返虚者,隐居了三百年的太上长老,碧落、黄泉是他亲手锻造的雌雄双剑,在天下五大神剑之列——他托弟子庆祝我诞生送的金乌剑,原来和那两把神剑也有渊源。师叔,林真人送你这等便宜,我们干脆收下,不要忸怩。”)

    红衣少女露出我熟悉的喜sè。

    我谢过他,把典籍收进自己的纳戒

    ——眼前之人自视极高,祭剑之法不会藏什么猥琐古怪。

    “林真人,妖邪作乱和讨伐队的事情,我已经对这三个昆仑门人详细说明。他们人少,琳公主、原师侄原来就和上官师侄极处得来,我看就把他们归入我辖下。林真人若无事,就允原剑空等退下吧。”

    燕采霞的眼神示意我们速速离去。

    “不必,你们三人和钟大俊一组。过几rì,我会统领他们破巫教与鬼门结成的大阵。你们随在我身侧,我可以指点下你们的道法神通——恩,南宫世子也随我去。”

    南宫磐石的身躯陡地一震。

    ——我,还有知情诸人的眼光中满是错愕。林道鸣什么时候注意到毫不起眼的南宫磐石?连我都几乎遗忘了南宫的在场了。

    公孙纹龙下意识地往上官翩翩身后缩,大概也是担心被林道鸣识破——栽在剑宗人手里,等着他这个伪齐世子、罗刹国主爱徒的不知是什么恐怖的折磨。

    “在林真人的法眼下,我的磐石法门还是太浅陋了。几盏茶不到的时候,就被你看破。”

    南宫磐石向他施礼,他不再运用磐石法门。我感受到了安忍不动、静虑深密的庞大气息。

    “不,你做的很好。如果时间短点,我就会错过你——你看,我就忘了置你天仙玉露,只好仓促挪用下燕院主那份来招待南宫将军的世子。”

    林道鸣振身而去,把燕采霞一口没碰的天仙玉露交予南宫,南宫谢过饮尽。

    “——我只是忽然心血来cháo,觉得面前昆仑的三个人不协调,你刚才的气场太弱,配不上他们两个,我不认为是事理应该有的样子。再看清楚你的脸,所以我补全了你的身份。顺带,我也串起了全部线索——现在我大概已经了然那个叫楚金蝉的敌手想做什么了!”

    “愿闻其详。”

    我好奇问。

    忽然,我看到林道鸣的身上焕发出五彩光华,这不是修真者能感应金丹的气,而是我肉眼真切看到的光华。他的光华中似乎还有呢喃礼赞的天籁和沁人的异香透出。

    就像我以前乘屈灵星的天舟,在九天上看到的神鸟凤凰变现出诸般好sè、好香、好音。——不,不一样,以前我见的是神鸟幻化,现在是的的确确的真实显现。

    ——之前我看到是林道鸣修炼到返璞归真的无漏金身皮囊,随元婴十甲子寿尽而终的假借之物;现在是他不灭真xìng的如意法身。

    (“传说元婴者的法身如意圆满时,可分三元神、九相,具足八十一种神通——啊呀,林真人必然是元婴上层,三元神不必说,不知道他修炼出几相几通了。”)

    红衣少女一边在神念和我说,一边赞叹。

    “我们剑宗曾失落过一部至秘的《天尸招魂仪轨》,是被我宗封印的邪道法门——需要孕育道胎的金丹提供脏腑法体,并和古元婴者的骸骨融合,能让受术者成就元婴或者凝成一条元神——如你们所见,元婴的如意法身或者元神,就是我呈现在你们目前的样态。”

    林道鸣收起法身,依旧是返璞归真的佳皮囊。他的视线落在南宫磐石的心口上,

    “我们起初掌握的情报,死去的四位金丹失去十件脏腑,独缺了一心。我宗推背师始终卜不住天下成道胎的金丹哪个无心而死。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部失去的法藏想,直到南宫世子出现在我面前——你有磐石心,但你现在心中是空的。所以你不在凌牙门养伤,而跑到常理不可能出现的荆南道西。”

    “不错。我站在了金丹巅峰,开始孕育道胎,养胎成婴,要晋元婴。武神周佳在六月时和我一战,摘走我凝成道胎的心。”

    南宫磐石承认。

    “云梦城有当年周祖师杀死的数十元婴者骸骨,楚金蝉又具足了金丹道胎脏腑。看来《天尸招魂仪轨》已经进行了数月,算时rì十月头上他就能完成仪轨。今rì是九月十rì,七rì后你们亲随在我身边出阵。南宫世子,你能感应自己的磐石心位置,我要你锁定云梦城的阵心,然后用本主的地籁搅乱那具天尸的地籁。”

    林道鸣的语气平和中隐着独断,不容任何人置疑。

    燕采霞yù言又止。

    秦霄奉命带我们去钟大俊等剑宗弟子歇脚的馆舍。

    “我就为诸位带路——我们住的馆舍,以前是江夜郎那败类招待妖女赤身教主的馆驿,是个极舒适的地方。”

    秦霄道。

第一二十章 昆仑弟子(一)

    正泰元年,九月十rì夜。

    我们寄居的馆舍名叫“四季chūn”,传说是过去夜郎城主招待赤身教主的馆舍——

    江夜郎是绝世的美男子,赤身教主是一代妖娆尤物。自然,元婴的妖女需要元婴者的jīng元修炼邪功,所以江夜郎禁受不住妖女的勾引,沦入邪道,和妖邪中人沆瀣一气,rìrì沉沦。

    ——以上是剑宗调查详实后,向全天下修真者公布的铁论。

    我对这些官样谣言本来没有兴趣,只是进入馆舍后剑宗的人硬给我们每人人手一份江夜郎的罪状。书写罪状的妙笔编织了诸多香艳段落,文采斐然,让人浮想联翩,非大文圣不能为。所以我啃完了两百页的江夜郎腐坏堕落史。

    其实,“四季chūn”不是罗纱里涂满催情香,饮食里加足媚chūn药的**舍。

    相反,馆舍雅致幽静,院落布置糅合南疆与中原风味。房舍可比广陵城、凌牙门的诸侯家,汤沐也有温泉。“四季chūn”还配了虚室、丹房、剑池、比武场……诸多设施。馆舍还有一百孔雀道兵守卫,馆内的屋舍也布置了符印。修真者不必担心外敌入侵,也不必担心在屋内私密的议论泄密。

    秦霄给我们挑的院落极好,我的屋子紧挨了一个剑池,剑池下连通一口灵泉眼,比起我数月内在瘴林逢上的那些灵泉要好上数倍;红衣少女的那间挨着汤沐温泉,她入院后就直接霸占;南宫磐石的那间则有书房和虚室。

    唯一让我头疼的是——我们的邻院就是钟大俊一伙剑宗金丹,我们的出入总要经过他们的眼皮下,吕诺那人貌似还想和我再斗一场。

    不过,满城都是剑宗的人,只要在这座城里,我们总是在剑宗的耳目监视下。既然如此,钟大俊等在邻院也无所谓了。

    颜若琳独自在温泉享受,院落只余我和南宫两人。

    他负手望着天上的月亮不语。

    忽然,我发现眼中夜郎城的月亮是血红sè——照耀五大部洲的月亮们都在九天第六层明空天,永远不会变红sè;是此地夜间升腾的薄雾遮住了月亮,让我们看上去以为月亮变红。

    ——赤尸气!

    我想到了这个词。

    夜郎城数百里外的尸军已经到了恐怖的规模,他们的尸气冲天,甚至影响到我们这里的天象。

    “普通的行尸会在四十九天内朽烂,剩下的则女晋为铜尸、男晋为铁尸。入夜它们又开始活跃了——在我们夜郎城也能看到赤尸气,那么远处尸军的规模在上万——妖乱已来数月来,荆南道西,至少丧生了数百万凡人。修真者争斗,凡人齑粉——自文明时代结束后,概莫例外。”

    南宫轻叹口气,我想不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

    ——这家伙明明是连自己忠心的家将家兵都能牺牲的家伙。

    我爹说过:抛弃自己手下兄弟的人,不是好头目。

    这个人不是好头目,一个坏头目还能关心离自己更遥远的不相识的路人吗?

    我皱起眉头,

    “你被林真人识破了,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我当初在石子明前承诺,取心的事情一切由你决断。你判断下面做什么好了,我相信你能助我复原脱险,我没有任何意见。”

    南宫的语气毫无焦急感,仿佛是老子我心被掏走了,而不是他的。

    我脸红起来,

    “看上去跟着那么厉害的林真人,还有九大元婴者相随。一定能从邪道手上取回你的心脏。只是,我有个小隐忧,可能是我多虑——我担心剑宗只是利用你这个本主去扰动邪道的仪轨,对你的xìng命并不在乎。我想问你,你的志向真的是搅乱宗门的体制吗?”

    “对你,我不必讳言自己的道心。的确如此。我和武道时代的那位楚王一样,认定天下变乱的根源是修真者骑在皇帝之上。我要把宗门置于君权之下,恢复文明时代的太平——自然,皇帝由我做,是统合修真界和世俗界的皇帝。”

    他讲得清楚的不过,让人一点没有理解障碍。

    我低头想了会,

    “你现在能力不够,等同梦话。”

    “所以,我只对我信任的人讲。你不妨笑笑,我也不恼。”

    他自己先笑起来。

    “要是你能力够了,至少对剑宗,你就真麻烦了。所以,如果我是剑宗,还是趁早让你出个意外死掉好——反正你现在捏在我手心了。”

    我摇了摇首,

    “你争霸天下和我无关。但涉及到你这次的xìng命,我不会让你跟着林真人走。林真人的自视很高,他不会对你下手,但难保其他剑宗的人不会对你下手——我们不能和林真人并成一路,他那么大本事,自己就能杀到云梦城,没有你至多迟点时间;但我们一旦全部被剑宗的人看死,我无法保定你的xìng命。”

    “原兄,那你之前在凤栖阁许诺加入讨伐队,可是面欺真人。其罪不小。”

    “我当然要助宗门讨伐妖孽,何况林真人对我态度也善——只是,我们不能受剑宗的节制。看来,还是要想办法重新找个借口改隶在燕采霞的龙虎宗下。只是林真人在凤栖阁把话说死,我要找个什么样漂亮的托词呢?”

    我在庭院来回踱步,心头烦躁。我叫唤邻院秦霄,告诉他我要出“四季chūn”去龙虎宗的弟子馆舍(原来江夜郎招待五毒教主的馆驿)。

    我要和翩翩师姐一道串供想借口。

    “原师兄不必去了,入夜的时候燕院主已经率领他辖下全部龙虎宗的弟子前去斩妖,大致要七rì后方回。龙虎宗的符法克制尸军,血月正炽,也是他们劳碌不得休息的时候。”

    秦霄向我汇报。

    ——七天?那就是说等翩翩他们回来,我们已经跟着林道鸣出征了。

    我大为沮丧,此路不通。也沮丧难得和翩翩重逢,叙话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一条路。

    我拍了拍秦霄肩膀,

    “和我来洗剑池,有好东西给你。”

    ——没有托词好找,那只好我私自带南宫磐石走出夜郎城,和龙虎宗的讨伐队合流了。

    我们两人对着铸剑的灵泉,我把林道鸣给的铸剑之法取出来,在秦霄的眼前晃了一晃。

    “这个你师尊传授给过你吗?”

    我诱惑他。

    “尚未。师尊说我的根基尚浅,先跟从钟师兄他们学艺十年,稳固自己金丹下层的修为。升到内门后,再学这样高深的祭炼之法。”

    秦霄羡慕地看着我手上的《黄泉碧落》铸剑之法,然后狠狠摇了摇头,

    “师尊早晚也会传授我的。原师兄一定有什么坏事要我去做,所以来收买我。我不上你当。”

    ——确实,秦霄年纪不过十七岁就成了金丹下层,资质优异非常(颜若琳那种异数例外,老子我也例外),目前不该贪多务得;可是他要不上当,我计划就泡汤了。

    我嘻嘻笑了下,忽地放出数百电蛇,钻入洗剑池中。金丹中层的我已经对制作雷池之法烂熟于心,电蛇也被我cāo控的随心如意。一盏茶功夫,一个临时的上品雷池就被我制作出来。

    “这个才是给你替我办事的奖励和酬谢。我有一门雷池锻体法,能够jīng进勇猛地增加修真者的修为,让你修炼你门《太玄经》的速度快上数倍。放心,我保证你不出意外。你的修为提升快,也能尽快修炼黄泉碧落剑心炼法。恩,这本典籍我誊写一遍给你,也是附赠。”

    秦霄的神sè动了。我把住他的手,探进小煞雷滚滚的细洗剑池了。

    他脸突的煞白,口中急急念动避雷咒,但是仓促之下,竟然念错了词,这个咒念得颠三倒四,完全没有效应。

    不过,小煞雷一点没有伤到他。而是像水波那样在他的指尖流过。

    秦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用避雷咒防御,居然小煞雷在我手上只有针刺感。原师兄,你们昆仑的雷法真是独到!这样的雷法强悍虽然不如我宗的天剑雷音,但这种控御的如意可是我宗哪个雷法师都比不上的,你简直像是雷中之jīng,呼吸着雷长大的——这种手段,用来锻体,足够足够!”

    我脸上生光,我控制的小煞雷的火候棒的过头了,

    “那你就放心下去锻体。每三rì到我这里来一次,我掌控雷池,保你修炼顺利。”

    ——哈,老子我其实只准备出一次心血,做雷池可也耗我真元的。

    “师兄要我做什么事——我不做违背我宗门规、典章、宗门盟约、做人道义……总之,坏事我不做。”

    秦霄边泡雷池边问。

    我一边掌控雷池火候,一边轻松说,

    “我是正道,有什么坏事让你做。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要拜托你——我和你吕师兄有过节,要和他打一场才念头通达。重点是,你在夜郎城外给我们找一块僻静隐秘场地,不要让林真人和剑宗其他人知道——宗门的弟子在这关头内斗影响不好……不,我不是要和吕诺玩命,只是切磋下,我保你吕师兄无碍。另外,我要找个和吕诺比试的监督——南宫世子是星宗的人,他不偏袒我们剑宗和昆仑,最最中立。你也要帮忙我带他出城去。你毕竟是剑宗的,做监督我信不过。”

    秦霄低头思索,

    “师尊说过,没有他的军令,任何讨伐队的弟子不得擅自出城——”

    “——所以不能让你的师尊知道。你马上去安排,我和吕诺打完,就立刻回城里。养好比试的伤,七天后装作什么事没有随你师傅去斩妖除魔。”

    “可是钟师兄也说过,你和吕师兄再有什么过节,都不准打了——”

    “——对,对,所以一定要连你钟师兄都瞒个神不知鬼不觉。你去和吕诺讲,他也一定配合。万一出什么事,我和他都承担责任,你一个牵线的能有什么事?放心好了!”

    秦霄咬紧牙关,不知道是我的雷池雷火渐猛,还是他下定决心。

    “好。不过师兄也要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他说。

    “尽管说。”

    “恩,你和吕师兄打,除了南宫世子做监督,能不能也说动琳公主一齐去。我……我很思慕她,琳公主真是神仙中人,潇洒俊美。师兄如果为我和她牵线搭桥,我一定感激不尽的。”

    我暗暗捧腹,她如何人我不清楚!小心小妖婆打残你。

    ——恩,等你表白前,我先敲晕你,保全你xìng命吧。

    “一言为定。”

    我和他击掌为誓约。

    “天明前等我消息。”秦霄道。

    “静候佳音。”

    ——明天早晨我打倒吕诺,就甩开他们,带着南宫磐石和颜若琳与龙虎宗的讨伐队汇合。地藏狮子头上箍着名利圈,能感应翩翩另一只名利圈的位置。我能很快找到龙虎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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