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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     妄心txt下载     妄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向导(二)

    大风蛇的速度保持在每个时辰两百里,从白云乡往东南方向飞翔,我付出了自己二千枚念头维持它——在荒岛多盘桓的几天,我也把自己四百蛇卫和金乌剑对拼毁掉的念头重新凝练回来。

    只要用强大的肉身供养,把战斗和运用中损耗的念头弥补回来并不难,但不能超过自己境界的上限念头数(金丹境的极限是三万六千枚)。

    修真者需要考虑的只是输入肉身元气的丹药问题,而我手头丹药暂时还宽裕:从和父母诀别至今,我还积累了九个纳戒,也就是九库丹药——颜若琳给我的那个宗门纳戒里也额外优惠地送了我一库丹药。

    嵌珠纳戒里还有戒律院发布的门规和四宗门的盟约,传功院发布给弟子的昆仑正宗法门和若干神通典籍。《上清典》这是他们授我的教材,也是规定我补习的昆仑根本法门。表面上这是一本厚厚的无字天书,我的外门弟子令牌闪动,和我共鸣,我的气息和神念都投shè在无字天书上,《上清典》便向我开启。也只有我一人能见到上面文字和图像,包括颜若琳都看不到上面的字迹;我眼中她的那本《上清典》也是无字天书。看来这是昆仑宗防止功法外泄的一个手段。

    我能看到的《上清典》部分,载有昆仑宗金丹境以下的练**与炼yīn神法门,许多和我的星宗系法门相通,只是条目细致如发,诸般修炼时的情况都叮嘱周到,字字句句是实修经验的jīng粹提炼。元婴境之上的修炼部分,我看不到。不知道是自己功力不够,还是宗门刻意把法门隐去。

    纳戒里还有《基础雷法》、《基础飞剑》、《基础遁法》、《基础符法》四厚本,也是要我令牌才能开启的无字天书。此外,戒中再无其他神通功法,这和宗门不鼓励外门弟子多修神通耽误正业的态度一致。

    我把自己的修炼计划整理安排停当,那本《极乐拘魂》的邪典修炼也偷偷包括在内,便和逢蒙扯起闲天。

    “你的筑基穴窍并没有开启?为什么你能使用腾云术了呢?”

    我用小无相功诊断逢蒙流动的真气,他的木土灵根都在上品。“木者,做人随风草也;土者,小jiān似忠厚也。”——《灵根测命》讲根骨和xìng情联系,还是满准的,人兽通吃。

    我灵觉感知中他的木灵根格外健旺鲜嫩,好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

    “她对你做了什么?”我问。

    这种气感我清楚不过,是人级丹药改造肉身的结果,他的木灵根正经历某种变革。我服食混元金丹这种人级丹药时,部分**也经历了一个返祖婴儿再成长的过程。不过我本来肉身积蓄就厚,那次改造在十个呼吸内就完成了。

    “女主人让我吃了两枚火枣,然后我发了三天烧,以前模模糊糊的腾云术就突然清晰了,呼呼呼就飞起来了。”逢蒙回答,“不过,要像主人那么飞的高,我可做不到。”

    我的风蛇在人间界的高空云层上,头顶的阳光晴好和煦,下面的云层“霍喇喇”、“霍喇喇”地电闪雷鸣,和大洋的汹汹海啸交响。

    “哈,没错,我改造了自己宠物。逢蒙太幼了,这样的熊,即使有我们昆仑的法门,要成妖起码也要过两甲子。不能飞的灵兽不是好坐骑,我只好稍微拔苗助长了下。”

    ——我联想到自己在内功境就能使用的雷火风三咒,黑白熊被植入的东西怕是要融入他肉身终生,成为自己抹不到的天赋异禀。

    “你的火枣有什么副作用吗?”

    改造肉身的人级丹药都有副作用,混元金丹就是心魔丛生。所以我纳戒里小芷送我的两个水、土义灵根,我至今不敢轻用。

    我有点替逢蒙担心,昆仑宗讲弟子人权我姑且相信,但他们可从来没讲过什么保护动物福利。我的熊在荒岛陪伴了自己半年,小忠心可嘉,可不希望他出事。

    “哈,他的烧不是发完了吗?”她坏笑。

    “还有呢?”

    ——颜若琳肯定还有隐瞒我的东西,我脸sè严肃地瞪了她一眼。

    “唔,”少女眨了眨眼,“我爹说要对师叔客气。算了,告诉你吧,一个月后黑白熊就要长出一对大风翅来。呵呵,这两枚火枣,可是宗门的药王院主在前年送我的诞辰礼物,专门改造灵兽用。飞熊,哈,一只陆熊变飞熊,我们昆仑的炼药术妙不妙啊!”

    “我要变怪物了!”逢蒙嚷起来,颜若琳弹了下他脑袋,熊头立刻起了一个肿包,

    “呸,空陆两栖有什么不好。一般灵兽要摸到鲲鹏、狮鹫、九头虫那样厉害家伙的边都不行呢!遇到本公主,是你的天大福气!”

    “颜若琳,不管你如何想,可能给逢蒙什么好处,但逢蒙并不喜欢这样,而且你强加给他,对他就是不好的,以后我不许你那样对他了。还有,你的实力我买账,但不要用你的头衔压人——就是皇帝的女儿,我也不买账。”

    我直呼她的名字。

    我努力告诫要克制自己,但还是窜出了一丝愤怒的小火星。不管她爹爹是什么人物,我要维护自己小弟的兽权。人级丹药改易肉身已经脱胎换骨,不能复原,但我不希望她再对逢蒙施暴和改造。

    现在的我比起以前已经多顾忌了很多东西。

    如果能,我想抽她一个巴掌。

    唉,可以乱来的孩子时代不知不觉过去了。我他妈是一个昆仑的外门弟子了。

    “世俗里的富贵人家,会改造自己出行的马车,会让自己马配种产生更优秀的马驹。逢蒙是我的灵兽,也是我的坐骑。改造自己的坐骑,让他跑得和飞得更快——作为主人,我有错吗?原师叔在世俗里当少爷时,就没有改装过什么公输木鸟、螺纹舟和追风车吗?”

    少女冷笑,**裸的怒意在瞳孔里冒。她的心思真是不藏半点,

    “还有,我要告诉你,就算是原师叔,认真的话,你也要叫我公主。哼,连我爹爹这样的强者,这辈子都没有直称我的名讳过。”

    “灵兽不是机械,逢蒙也是我的小弟。给我记住。”

    我和她双目对视。

    少女死死盯住我,蹭得拔出了剑。

    金乌剑顶在我喉头,

    “小贼!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这东大洋可不是我们宗门的道场和洞天哟!”

    ——原来如此,怪不得渡人院主要我记牢那两条门规。逆向思维的话,如果宗内门人有了冤仇,他们可以在昆仑地盘外面解决;得罪同门又怕死的人,躲在昆仑山上就不受祸害

    ——可是我没有瞬时挪移到昆仑山的大神通。

    “作为向导杀掉参加资格试的弟子,你申请长老资格就要押后十年了。”

    我背诵起一条门规。

    颜若琳笑了下,把剑缓缓收起,“多谢师叔提醒。”

    ——“铛!”

    我的银蛇剑又和她的金乌剑相架。

    “可我的气没有消啊啊啊啊!。”她叱道。

    “铛!!!!”

    我把她重重荡开十丈,少女点在下方一片轻云上,又跃上空来,金乌剑罩上一片耀目剑芒。御剑术里的“剑芒诀”把这柄上品剑暂时加持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光华,任何金身都无法抵挡。

    我的银蛇剑也罩上了一片水银泄地般的剑芒。尽管不会御剑飞行和铸剑,这条能提升战力的剑诀我可也学会了。

    “你的剑利,我的剑未尝不利。”我哼了下。

    我们的两道剑光扫在一道。

    切、削、刺、挑、劈……三个呼吸,我们交换了几十余招。每一剑我都险险和死擦肩——加持了剑芒的飞剑,金丹也是擦上就断手断脚的。

    电火雷鸣,外溢的剑气把下方的摧城yīn云卷个干净。

    暴风雨的雷电被我的雷法总纲一引,环绕在我的周身上下护卫,也渐渐现出了张牙舞爪的电蛇和诸般雷电兵器形状。

    我的雷法总纲不仅能把自己的本命元气化成电火,也能把外界的凡雷凡火化为已用——在和任平cháo的火龙战斗时,我就确认了这点。

    她吐了一口淡金sè的血,急急坠向洋面。人停在一个涌起来的浪头上,踩了下水,咬牙切齿地疾飞上来。

    “天时地利你都失了,快用隐身术和分身术和我打吧。”

    我在大风蛇上,等于由了飞空的骑乘居高临下,颜若琳被我压制在下方,剑技的诸般腾挪变化都施展不开。

    无论使用隐身和分身,她都要先突破我周身的电蛇卫,然后被我的剑光横削——我没有死角。

    我和她静静地对峙了不知多少时候。

    她的金乌剑忽而金光涌动,似有小太阳要孕育出来;忽而小太阳又潜入了剑光中。

    ——她肯定在犹豫要不要发剑上“太阳真火”的大招,在考虑现在修为的我能不能用雷法总纲把太阳真火反客为主地收摄。

    ——我也不确定金丹下层的自己能否做到。道书上说,太阳真火是天火之尊,星中至烈。现在的我能收摄天火之龙,未必能解决太阳真火。

    颜若琳突然把金乌剑上的剑光一撤,依旧变成金簪插回发髻。

    “你好自为之!这个向导我不做了!你的蠢熊还你好了!”

    她一跺脚下云彩,自顾自飞走了。

    确认颜若琳的人影无踪。我双脚一软,跪在大风蛇上,大口大口地吐血。周身电环消失、风蛇影影绰绰,渐渐暗淡下去——我这次趁她心气浮躁占了先机,但这少女的元气念头远在我上,刚才的战斗已经我榨干了自己的余力,只要她回转过来,随手一剑都能把我剁烂。

    ——妈的,我知道了,这小妖婆也是九难试的一个隐藏关!这帮老狐狸存心让一个闯祸胚在我身边拖后腿!

    逢蒙的头紧紧埋在大蛇背上,从我和颜若琳开始相搏,他就听天由命地装死。

    “喂,呆子,会飞吗?蛇卫快消失了,把我驮到附近的岛上,路线图说向东南五十里就是。我很累。”

    “像蜗牛爬不要紧吗?”

    “不要紧。”

    我无力的微笑摇头,服下一粒黄芽丹,伏在大熊身上,困倦地睡着了。

    出岛第十天,我就和向导打了一架。

    小妖婆还会回来,因为逢蒙脖子上的项圈并没有摘掉。

第九十二章 向导(三)

    我们降在一个方圆十里的荒岛上,这里是往南方过冬的候鸟歇脚地,现在是残chūn,只有几十羽被族群遗弃的老残水鸥在拾荒。正值海水涨cháo时分,我们的落脚点被漫得只剩下一个一里不到的岛尖儿。

    颜若琳必然已飞过此岛,因为我看到岛尖的沙地上歪歪斜斜用剑刻着六字,每字都有一扇城门大。

    “杀你小贼千刀!”

    飞剑把这六字真言深深地印入沙表面下的巨岩丈余。

    我本来想用脚抹掉刻在石上的剑痕,但转念想和这种女孩越较劲,就好像拾柴喂火,她的气焰涨得也越高。

    我眨巴了下眼睛,便索xìng由这剑痕慢慢随海枯石烂而消磨,不为所动地继续服丹搬运周天,治疗内伤。逢蒙在一旁为我护法——就是所谓的放哨,主要把那些当活死人状态的我是石头,停到老子头上拉屎的鸟赶走。

    赖丹药之助,月上中天,我的伤便好了七七八八。

    黑白熊的护法任务结束,便上树摘沙地上的椰树果子当晚饭吃。

    大半天过去,颜若琳还没有回转,对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愿她一去不返。

    我回味白rì的战斗,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金丹上层正面对战,裨益不少。

    我用手指在沙地上画画。

    道书上讲,修真者的战斗大致有武技、法术、符法、法宝四种手段,概称为“符宝术武”。念头本身是无形有质的元气,如果纯用武技相搏,凭借的是肉身和与肉身交融的念头,世俗间的金丹武者都属此类;法术、符法、法宝的手段则是使用肉身额外供养的念头——符法是把念头注入预制的灵符,一次xìng耗去;法宝则是平rì把自我的部分念头和法器祭炼成一,战斗时当一个特异的念头分身祭出。

    以我而论,我平常有四千枚二阳念头和肉身结合,另外四千枚二阳念头供养起来,视情况或者凝神归元投入肉身,或者消耗在诸种法术上。至于符法和法宝,我暂且都没有学过。

    这次我和颜若琳短时间斗个旗鼓相当,大致能判断出她武道的高度。稍微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以前在我眼中不可思议的她终于跌下神坛——毕竟,十七岁的年纪要法门和神通都有成就,难于登天。她这个年龄的金丹层次比我高,已经稀奇,还要花时间修炼出炉火纯青的分身术与隐身术,在武道上不可能再逆天般高了。

    ——老子其他不懂,拳脚兵刃可是五岁就开始由金丹武圣指点啊。哼,还有一个我从娘胎里会的雷法总纲。

    如果下次交手,我想自己至少能从她手下逃生——凭我这几年总结下来的经验,金丹同境界内无论层次,正常情况下只能杀死金丹的对手,而无法生擒活捉;如果第一次交手对手能够生还,第二次对方摸清了你的手段,就不大容易杀的死了。

    ——怕就怕这女孩子还有什么隐藏的手段。她那幅目中无人的样子,不知道昆仑的强者们送了她多少可以依仗翻盘的宝贝……

    这样想就无边无际了,我不愿再思,便翻出那本《极乐拘魂》的邪典研究起来。

    我去昆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学神魂法术破小芷的妄心,那就从手头有的神魂典籍入手——目前这本邪典在我心里的功法地位仅次于《上清典》和《秋水篇》。

    《极乐拘魂》的每幅图谱都是眼如秋波妩媚,体如chūn山婀娜的**尤物。稍用心欣赏,画上妖jīng般的女人就似乎活过来,媚声娇-喘和催情之香让赏画人的yīn神不由自主地蠢蠢yù动——我想如果凡夫赏画,十个呼吸内yīn神就会被摄入书中,被里面的画灵敲骨吸髓,炼化尽念头。

    这丹青妙笔必然出自某个绝顶画圣之手,画本身就是很厉害的护卫典籍秘密外泄的手段。如果《极乐拘魂》吸够念头,说不定真能化形成一个厉害的画妖,想必也是绝世尤物,不下任何dì dū的名伶。

    不过……由于我从小阅遍天下chūn-宫,而且和小芷有过丰富的夫妻生活实践经验,这点手段对我像喝水一般好应付。我津津有味地从头至尾读完。

    “拘役神魂”是法术四类之一,探讨掌控yīn神和念头的神通,施术的对象包括死人和活人的念头——极高明的神魂师甚至可以自己制作伪念头植入对方的yīn神中,让对方以为自己做的某一种事情出于本人的心意。

    但妄心似乎是一种极罕见的法术——《极乐拘魂》综述了天下常见的神魂法术,也点出了天下最高明厉害的几种神魂类天罡和奥义法术,但对妄心却一语未及,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它一样。

    《极乐拘魂》最推崇的奥义法术一是“黑煞拘魂手”、二便是典籍的最终成就“天魔极乐功”。“黑煞拘魂手”是直接把生魂从活物内掏出来的邪功,让亲眼目睹的典籍著者叹为观止,促使其入山修真。此人后来苦修三百年,晋升元婴,创立了“天魔极乐功”,能让施术对象变成活着的傀儡。他自诩和“黑煞拘魂手”一柔一刚,yīn阳互济。

    ——看来极乐岛的师承高明,只是祖师人品太差,被四大宗门赶出了修真界的主流外,门派也凄惨地没落了。

    我用雷法总纲变现出一枚电针,针上是我用新学的“摄心术”附上的念头,我把电针扎入一只老鸥颅内,念头下达的指令是让老鸥绕着逢蒙在下面酣睡的椰树飞三圈。

    老鸥自顾自地觅食,毫无反应,直到电针在三十呼吸后消失。

    聚jīng会神关注的我期待落空,长吁一气

    ——要让对象接受我的暗示,插入的念头必须和它的地籁同调,再自然地用自己的念头暗示。鸟已经比蚂蚁复杂很多了,更何况人?

    也不知道极乐岛的弟子要实验多少活物、灵兽和活人才能有成,无怪乎是一门邪功。

    梦中的黑白熊忽然痛苦地呻吟起来,我摸到他背脊处,似乎鼓起来两个馒头般大的肉块,那里该要长翅膀了。

    我又泛起对颜若琳的恶意,想到自己的平安珠可以和渡人院主联络,便把自己的神念从珠子上传递出去。

    ——“虽然我知道院主您事务烦冗,但是我不得不请求一件事情,以后再不麻烦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九难试,不需要向导。”

    宇正宏的投影现于小岛,他毫无惊讶地噢了一下,

    “我已经知道了,rì前你刚和琳公主斗了一场。不久前琳公主用任意门挪移回山门,向我摞担子,被我请回来了——现在大概在前方赌气,不愿见你。”

    ——恶人先告状,果然如此。

    宇正宏抚摸了下黑白熊的背脊,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纱笼子,把丈二大的熊如同小猫一般罩进笼子里,提溜在手里。黑白熊不见小,碧纱笼子不见大,这是很厉害的挪移宇宙法术。逢蒙在碧纱笼里甜甜地酣睡起来,梦话里还报出想食的美食名称。

    “这头熊正要脱胎换骨,我带他回山,请宗门的攀龙师照料,保他无事——琳公主托我向你道歉。事情的曲直在于你们经历眼界的差异,追究对错没有意义。我们渡人院暂时找不到像她那样合适的人手,你要与她好好合作。学会如何与同门相处,也是九难试的题中之一。”

    “包括如何不被同门偷袭杀掉吗?”我问。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暗箭都防不住的人,长生当然是没有希望的。会被自己同门杀死的人,难道不是傻透了的家伙吗?”

    我似乎被他言语刺了一下,我以前就不是被自己的女人亲手关在石棺里吗?

    “不过——身为向导,琳公主有义务在你遇到大凶时出手相助三次。我已经和她说明,到时你向她下达的合乎情理的命令,琳公主会无条件地服从。此后,就靠你和她合作完成九难试了,直到你的九难试结束,我不会再做任何介入。”

    我沉默了半晌,点头道,

    “好。”

    然后我问渡人院主,

    “您能不能为我讲下我的向导被昆仑山尊崇的理由。世间的权势财富都不在你们的眼中,为什么要恭维一个金丹的弟子呢?是畏惧她的父亲吗,但我见您也不过直呼其父名,反而对她不缺礼数?”

    ——看来渡人院主铁定要把我和那个少女绑在一条船上,那么我至少要知道对方的经历,好做各种预备,防备她的暴走。

    “实际上,我们昆仑全是琳公主家的房客,按照和她母亲的约定,应该尊她为公主……这是修真界一件半公开的事情。”

    宇正宏苦笑。

第九十三章 向导(四)

    修真时代初,妖cháo席卷两大部洲。昆仑宗的三位太上长老觉得山门下不清静,就主张把本山昆仑和下属洞天道场从中土西陲一并挪移到大荒西洲。昆仑宗打扫掉盘踞在新山门脚下几个愚民误国的邪教,便分遣弟子各处斩妖除魔,护佑和教化那洲百姓,也把西大荒洲的三百余国视为自己的禁脔。

    但西大荒洲还隐居了一位有大神通的返虚者。这位真人姓为“洛神”,单名一个“瑶”字,祖系可以追溯到光大龙虎宗的祖师、天下第一个成就的返虚者——周楚南的初代弟子。她家族的初祖恨透了世间之人,在武道时代中离开中土的龙虎宗,挪移到西大荒洲遁世潜修。

    洛神家的洞天道场叫做西昆山,传到洛神瑶,已经六代。昆仑宗到来前,诸多国王诸侯都需要她们家族首肯才能做稳王位。

    洛神瑶不忿新来的昆仑宗闯入自己的地盘,用一个手段便破开昆仑宗十七位脉主主持的两仪大阵,独入宗门邀战。昆仑宗当时的三位返虚者和她在十年内轮流各斗千rì,始终不分胜负。那十年她手下的元婴者们和昆仑宗的诸位脉主斗法斗战,或者明斗,或者暗算,虽然互有陨落,也没有明朗的结果。

    双方都是追求证道长生之人,自然不愿意再把jīng力无谓浪费在没有任何好处的争斗上。

    洛神瑶要的只是昆仑宗承认她在西大荒洲的宗主权,昆仑宗要的只是安心修道的环境。

    于是在第十一年,昆仑宗主动要求罢战,奉洛神家族是西大荒洲世俗间唯一的宗主,昆仑山在她们辖下;洛神瑶同时也被奉为昆仑宗的太上长老。

    但昆仑宗的交换条件是——包括西昆仑山在内,西大荒洲所有修真门派在修炼法门上须奉昆仑宗为正宗,洛神家族只能在她们成员内部传授自己的法门,不得传授外人;同时,每一个洛神家族的后代适龄后必须加入昆仑,也要兼修昆仑宗法门。

    于是西昆派和昆仑宗合并为一,把大荒西洲的其他势力全部消化——到了当今时代,西大荒洲君为洛神,教为昆仑,各国各派悉数依附他们门下。

    两个门派合并之后,又过了三百年,洛神瑶和昆仑宗一个叫颜缘的长老相慕而结为道侣,携手去红尘游历。

    十七年前,洛神瑶开始准备渡第二次天劫,为了留下两人纪念与西昆传承,她在长安幽巷诞生下颜若琳。

    五年后,洛神瑶渡第二劫失败,形神俱灭,化为灰灰。颜缘携女返回昆仑宗,被全体长老和弟子公推为新一任昆仑掌门,幼龄的颜若琳从此(旧西昆之人称为洛神琳)就是西大荒洲公主,一宗之人一律以“琳公主”相称(此条记入门规)。为了纪念洛神瑶太上长老对宗门的贡献,从此西大荒洲的女皇之位永远空悬。

    “我宗和其他宗门不同。太上长老一心大道,清净无为。掌门只是负责下属各院的rì常运行,他由全体弟子和长老一道选出;长老会随时可以对掌门监督,戒律院也不在掌门手上,而是长老会辖下,门规的解释权更不可能由掌门一人独断。你以前忧虑我宗会是个别人的一言堂,这个顾虑可以彻底打消了。”

    宇正宏讲完了一段类似史书里的积灰往事,最后为颜若琳说了几句好话。

    “琳公主不能借着她掌门父亲颜缘来欺负你,那样只会让她的父亲被不同派系的长老抓到攻击的把柄。琳公主是个孝女,虽然嫌颜缘管束严厉,但从不给她父亲添麻烦,自己的事情向来自己担。这次违规和你相斗的惩罚,她也老实接受,毫无犹豫。”

    ……

    天光大亮,渡人院主携熊离去,荒岛之余我一人,也不知道何时能见到痊愈的逢蒙。

    我全身注满了孤寂感,深深体会到宠物的作用。

    习惯了yīn谋论的我,努力从渡人院主的叙述里嗅出一些不祥的味道。

    昆仑宗和洛神家抢夺西大荒洲,看穿了无非是两个大的黑帮在争抢地盘,因为大家都想着发财,于是不再内耗,而是合伙把周围的小鱼全部吃掉。于是仙苗、灵脉、嘉田都有了。

    按我们黑道的思维,既然外敌已经没有了,内斗又该开始。但昆仑宗和洛神又合作了数百年,是昆仑宗忽然道德高华纯粹得不得了吗?

    可颜若琳诞生五年后,那个不可一世的洛神瑶就突然灰灰了。事情的缘起是她和颜缘的相慕开始的,最后的结局是洛神家族只剩下一个易嗔易骄的少女,而她的父亲爬到了掌门。

    那个掌门,是宗门对他功劳的奖赏吗?是对他什么功劳的奖赏呢?

    公主的头衔可一文钱不值,一把米都换不来,最后西大荒洲还不是全落在昆仑的手上。

    ——我抹了自己的脸,自己一个人独处多了,是不是有点妄想呢,逢人就黑。

    不多想去,以后碰到颜缘要留点心思,叮嘱自己的女儿一直叫我师叔,是看重了老子什么东西呢?

    呸。

    不管如何,昆仑宗给我的功法都是真金白银的好货,给我这份价钱我就回报他们等值的东西,老子不欠别人。万一rì后在昆仑宗门里混出什么问题来,我还有一条星宗屈灵星的路,顶着这张小脸去投他吧。

    我大喝一声,震身而起。踩着退去的cháo水,要继续旅程。

    这时我看到退cháo后显出的沙滩上横躺着一条搁浅的宝蓝sè巨鲸,我的眼神正巧对上他。他带着浓烈的希望看着我。

    “救我。”他说,这是条灵鱼。

    陆地不足以这个洋中霸王的重量,他的肋骨早把自己的体重断了四根。

    “老天难得让我做一件好事啊。攒攒人品吧。”

    这条鲸有三十头象重,只有期望我这个金丹才能推到海里。

    我推了下,他纹丝不动。海cháo要过一天才来,原地不动的话,鲸鱼铁定会死。

    自古一象十马,一鲸十象,认真的我膂力虽然能和七头成年象拔河,但这头鲸jīng长得太夸张了点。

    “你有朋友可以叫吗,蛟啊、鲨啊、海豚啊……”(好像一个比一个弱啊。)

    “朋友都死了,前面很危险。”他说。

    “所以你慌不择路的逃生,就搁浅在这里了?是什么危险呢?”我想这次做好事要出点血了,心脏猛跳,全身的血流滚烫,像锅炉一般沸腾起来,血珠子从眉心沁出。

    整个人倏忽血红。

    “啊啊啊啊啊!”

    我暴喝一声,把三十象重的巨鲸推入大海。金丹下层的武者也能扩充把力量极限短暂扩充三倍,代价是若干年寿命的折损。但我是要冲击元婴破解妄心的人,根本没有打算抱残守缺的苟活一辈子。

    “小心敖家,小心南宫家,他们在南海和东大洋交界处血战,乱入者一概杀。以后我会报恩的,告诉我你的名字。”

    “原……不可知岛的无名子。”

    我顿了下,说。

    鲸鱼喷出感恩的水花,往西北方向消失了,那里是我来的方向,也是星宗的势力范围。

    “敖家?南宫家?”

    我的脸sè恢复正常,把这两个字念叨了几遍。

    我印象里,他们历史上一直是盟友啊。公孙家和罗刹国勾结,我们的南宫大头目后台是朝廷的江南大都督,盟友可是东大洋上的龙妖敖家啊,为什么他们突然翻脸,而且在远离基业的南海边缘交战呢?

    ——唉,我离开中原很多年了,海盗那行的主流发展都模糊了。

    本来懒得管,他们偏偏出现在我九难试的路线上。

    我骑上风蛇,义无反顾地往巨鲸逃遁的方向飞过去。总之,先和前面的颜若琳汇合吧。

    ……

    飞行数rì,我终于见到少女的身影隐隐约约地在浓密的乌云里浮动。

    我想到这是一个没有母亲,还有一个心意叵测的爹爹的少女,忽然觉得这大片大片的乌云仿佛是整个昆仑宗对她张牙舞爪的歹意——如果我是昆仑掌门,自然是乐得她立刻死掉就好。这样洛神家在历史中消失,昆仑便完全掌握了西大荒洲。

    也不知道她娘有没有留给她自保的手段?也不知道这少女有没有我这个旁观者清?

    我忽然生起对她的怜悯,我这个海盗的崽子对一个挂名公主的怜悯。

    “琳公主好。”

    我也不知道为何,不自觉改了对她的称呼,大概我内心是不喜欢女孩子受苦的——切,老子杀过女人,极乐岛真真就是。

    “原师叔好。”

    她无jīng打采地和我打了个招呼,似乎一天前的争斗全忘记了。

    “渡人院主说我可以命令你三次相助,我……我保证不会弄手段欺负你。”

    “恩,那三次我一定全力助你,至死方休。”

    “何必那么夸张呢,死了你怎么杀小贼千刀呢!”我笑了下。

    “不和你说笑,我在渡人院主面前往自己的脑里插了三把念刃。”

    少女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我的本心对这三次相助有一点点犹豫,立刻yīn神俱灭,只剩空壳。”

    我楞楞地看着她,原来渡人院主所谓颜若琳主动接受的惩罚,就是这种手段。

    这种靠誓约发动的神魂法术,已经能赶上一丝半毫妄心的jīng妙了。

    “你们黑道的人发誓赌咒,不经常玩砍手指立誓吗?我不过玩得更认真点咯。”

    她展颜一笑,“只要你能安全过去九难试,我脑子里的三把念刃也自然消失了。从此,我们再不相见,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小贼,你是我的霉星!”

    看到她回复了往常的样子,我稍微放下了心。

    我的目光移向海面,忽然发现十几具尸体浮木般在海上载沉载浮。

    “你杀的?”我问。

    “我来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她否认。

    我想到敖家和南宫家的血战,飞下云层探视,海面的尸体共有十六具,肉身全部都没有法术和武技伤害的迹象,也没有腐烂的迹象。从骨骼血肉判断,都是金丹者,死不瞑目地睁大眼睛,好像死的那刻正经历自身最害怕恐怖的事情。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脸上都侮辱xìng的用墨写着“星杀”两字。

    “这十六个人,应该是后继来的四十大盗,各种特征和我的情报记录一致。星杀两个字是星宗掌门星杀人后刻上去的印记,传说他的趣味就是如此。大概他们被杀后,就顺着洋流飘到这里——所以在白云乡我始终等不到他们。我看了半天,也没瞧出十六人是被什么手段弄死的,好像什么反抗都没做出,一个照面就全部完蛋似的。自己要杀的人,被别人一锅端了,所以心情不好;更不透他们的死,心情更不好。”

    ——原来,是屈灵星干掉的啊。

    我心轻舒一下。我和他认识,这个孩子强得没边,当然是现在金丹的你无法想象的。必然是他见到这些杂碎在他地盘胡闹,顺手解决掉的。

    至少,这些大盗的死和敖家与南宫家的血战无关。而且,屈灵星不屑于这些大盗的收藏,放着他们手上的十六枚纳戒都没有收取,正是送给我的一笔横财。

    我正宽慰,忽然海面不自然地翻涌了一下,数十个面目靛蓝、脚趾成蹼状、手持三股叉的恶物跃了上来。他们的血盆大口张开,密密麻麻长着锯齿般的锋锐牙齿。一头恶物把金丹大盗的尸肉撕下一块,放嘴绞浇成肉末吃了。

    他全身激灵一下,狂笑道,“修真者的肉,真是世间极品!弟兄们,前面还有两个活的,一共十八具大肉呢,都拿做军粮!”

    他们血淋淋的目光都望向我们。

    “是探海夜叉,妖龙敖饕餮的手下小卒,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呢?”颜若琳疑惑。

    ——果然,敖家也到这里来了,鲸鱼说的没错。

    “嗖!”

    一只大蛟冲了上来,把她咬下海去。

    探海夜叉们向我突击过来。

第九十四章 逃跑的质子(一)

    颜若琳的生死我无暇顾及,因为探海夜叉的叉尖距我的眼球只有毫厘之差。

    “蹬”。

    我跳下大风蛇,错开三股叉。大风蛇释放出雷火,把最近身的那个夜叉烤成焦糊,雷电溅shè到后继的几个夜叉上,烧得他们哇哇大叫,块块肉片化炭坠落。

    我用风翅纹死枪滞空,猛甩出铁脊矛三丈六长的枪链子,把更远地方的十余个夜叉挡开。枪链划过之处,夜叉的肌肉翻出骨头来,只有一头被我扫到头部,血漫出来,浸红了脑袋,其他依旧生龙活虎地蹦跶着。

    “比炼金钟罩的筑基还硬!”

    他们的气不过筑基水平,但身体的坚固接近金丹下层的武者。我的甩枪可相当在每个人身上都砸了一头巨象,可一招群攻居然只解决掉一个。

    只好用“剑芒诀”定点清除了。

    铁脊矛被我的气覆盖,生出了枪芒,立刻成了一把光枪,原理和我施在银蛇剑上的剑芒一般。

    我大喝一声,枪风驰电掣地撞上三头并排的夜叉,它们的首级被我一下从肢体挑开,踩在浪头上的无头身体扑腾落海。

    余下的夜叉们怪叫起来,五头偌大体格的夜叉竟然一蹬浪头,好像从地面借力那般跳上半空,借着急坠之势往下突刺站在起伏海面上的我。我听到他们肉身地籁的异常,似乎还有什么物体在他们胸腔震动。

    我本能地把光枪划出一个大大的扇形,一招“孔雀开屏”让五头夜叉的腹部都现出一个脸盘般大的空洞,还未及沾上我身便纷纷落海,随即肉身爆炸、血肉纷飞。

    ——它们的心脏里还埋了天魔解体丸,可以自爆。我想到道书上讲的战例。

    其他的夜叉已经不见踪影,我感受到海下混乱的cháo涌,海面其他的十六具金丹尸身也消失了。

    原来这五头夜叉是用自杀攻击引开我的注意力,其他夜叉抢了“军粮”趁乱遁逃。

    ——欺负我不会水吗?

    我猛蹬浪头下潜,金丹的我在海中能一刻钟点不用浮出换气,和鲸鱼类似。

    我手头的兵器换成了银蛇剑,剑芒照耀碧海,把二十一头夜叉在我的眼中暴露无遗——一些还维持着人形用蹼疯狂的踏水,一些逐渐现出乌鲨的原形,咬着军粮迅速往黑暗的深海窜去。

    这时,我也看到了那条把颜若琳拖下海去的鲸鲵般巨蛟,它的嘴上没有衔着少女,但我注意到蛟的腹部一鼓一缩,数百条殷红的血丝如绳般不断从蛟体内溢出,把它所在的海水区域染成一朵妖艳的血玫瑰。

    ——少女果然无恙。

    我心中稍宽,放出数十条中体型蛇卫去缠远处的乌鲨,一面游近近身的夜叉,一剑绞下一头的首级。连砍十二剑,我手感毫无滞涩,剑刃也无缺卷,夜叉金石般的头颅如瓜果般应声裂开

    ——怪不得世俗武者里常艳羡飞剑的厉害,剑芒诀真让我如虎添翼。

    但我的蛇卫这次没有以前那么凑效,在海里它们没有淡水里那样神出鬼没,海深处的水压让它们的移动慢了不少。梭子般的鲨妖们轻易甩开了蛇卫的追击,消失在不见五指的黑暗冷海里。

    蛇卫的最终战果只是死死缠住一头鱼尾受伤的探海夜叉,缓缓往海面上拖。

    看来以后要在蛇卫上附加些水系神通。

    我的水灵根普通,既没有学过水遁,更不会避水诀——以后要补齐这个方面。

    我从数十丈的水踩回海面换气,水下升起了一枚金sè耀目的小太阳,是颜若琳的剑发出了太阳真火。

    几片巨蛟碎肉溅shè到我身上,我顺手抹掉。

    原来蛟jīng的地方被染成了血海。

    少女神态自若地矗立在残余的蛟躯上,像登筏子一样漂浮在海上。她的头顶华盖般罩着庆云,周身环绕着金莲,半分污秽血腥都没有沾上身——只是一条袖子在刚入蛟jīng口时被扯掉,露出暖玉似的膀子。

    我领教过真真盗窃来的火里金莲,这次见识到了正版,颜若琳的火里金莲有五阳念头的档次,堪称金丹境能有的最强法术防御。我暗思如果几天前交手时,她用火里金莲护体,顶着我的蛇卫环硬冲,我未必能小胜一阵。

    颜若琳顺着我的眼光,注意到自己**的手臂,骂了一句,

    “再看抠你眼珠。”

    随即她幻化出一条绯sè袖子,然后又想了下,再给自己罩上一圈流转的光华,光华里的清音传出,

    “背过身子去,我换套衣裳。”

    我立刻转过身审问起拖上海的鲨妖。

    它又化成探海夜叉的形状,我的蛇卫如绳结般老练地把它五花大绑,蛇头穿进它的耳窍,敢抵抗就再钻进它的脑子里。

    “交代你们的来历和任务!”

    蛇卫稍微给鲨妖放了一点电,他痛苦大叫,可却抵死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蛇卫再次放电,趁探海夜叉神智稍迷之际,我变现出一根电针,插入它的脑中穴窍,然后用诱导般的柔和的声音问道,

    “告诉我你们的来历和任务,好吗?”

    探海夜叉的眼神迷离,昏昏沉沉地应道,

    “……我是敖皇陛下第八十七小队的副队长,奉命驰援前方的先锋队……兼押运军粮……我们的目标是追踪并杀死从敖皇宫殿逃跑的南宫家质子——啊!”

    探海夜叉猛省了过来,怪目圆睁着我,不再说话。

    我新练半月的极乐针在三十个呼吸后失效。目前可以趁对方因为极大痛苦而意识混乱的时候下针,但一旦对方醒觉,针就没用了——而且我现在的针艺难免毁伤对象部分的脑子,对yīn神锻炼有素的人也派不上用场。

    “唉,你前面透露的情报也收不回去了。继续告诉我下面的东西吧,前方有多少夜叉军,多少南宫军,有多少金丹高手,那个南宫家的质子叫什么名字。敖家和南宫家几年前是盟友,为什么突然破裂了?——说完,就放你生路——往西北方向游去是星宗的地盘,他们追究不到你的。”

    我说。

    探海夜叉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喟叹一声,

    “好,把你的蛇卫去了,让我近前一步说话。”

    我的蛇卫消失,它小心翼翼地近前,忽然我有一种怪异的感受。

    “敖皇圣寿无疆!”

    探海夜叉诡秘的一笑,整个儿爆炸开来。

    我倏忽被拉到颜若琳的身畔,一线韧xìng十足的天蚕丝牵在我手腕上。

    “这头探海夜叉的心脏也埋了天魔解体丸。他隶属妖龙的jīng锐敢死队,不会背叛的。”颜若琳冷冷道,言语中似乎颇有和龙妖势力交手的经验。

    “多谢。”我对她说

    夜叉的爆炸和小号神威将军炮弹的零距离轰击相若,对我的金身没有致命威胁。但我依然要谢谢颜若琳的援手,也是想尽量缓和我和自己向导的关系。

    “这个算你一次相助吗?”

    我笑起来。

    “不算,那三次相助是要你在大凶时跪下来请我。这次我不过顺手拉了把冒失小贼。”

    她嘟了嘟嘴,口气上并不饶人。我见到她把先前的天蚕衣撤去,换了一套绯红sè的鲛绡衣——我知道这种衣服出自鲛人之手,和天蚕丝都是软甲,但质地略次,贵在入水不湿,尤其适合下海行动。

    “你随身有几套衣服?”我信口问。

    “下山游历我都带足四十箱……正装便服、轻甲重铠、金缕玉衣、狐裘轻罗皆备……都是出自dì dū、西子城、金陵、广陵等地的一流裁衣师傅之手……至于饰物和鞋子则有……”

    少女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收藏来。我苦思托腮——女人就是麻烦。

第九十五章 逃跑的质子(二)

    我们沿着九难试的路线继续往前飞行。我愁苦附近都是人迹罕至的水域,没有什么活人可以问询。

    中原战乱,各处音信难通,所以在每一座城池都有专门的消息贩子——要是凌牙门这样的大城,甚至有专门以出售消息为行当的大组织。

    ——可惜远水不解近渴,敖家和南宫家手下厮杀的军队就横亘在我们的眼前,不能去凌牙门预先获得情报做准备。

    “何必这样思虑重重呢?我们都是世外宗门的弟子,世俗里的地盘争斗和我们一概无关,飞过去的时候晃出自己的弟子令牌就是;如果有不识相的金丹,直接剁掉——呵呵,反正元婴强者是不会在这些小场面登场的。”

    ——欺软怕硬,我想。

    “琳公主,你对那些探海夜叉的编队很了解吗?刚才你说的言之凿凿的。”我忽然想到直接问颜若琳就是,她在世俗也历练了一两年了,天下的事情比窝在白云乡的我清楚。

    “恩,探海夜叉千只为一大队、三百只一中队、三十到四十只是一小队。化形的鲨妖是普通兵种,加强小队再配一条蛟jīng做强力兵种。刚才那头蛟貌似还学会了绝,冲上海来无声无息,一点妖气都没有泄露,脏腑也练成了铜墙铁壁。”

    “那么,敖家和南宫家为什么决裂,南宫家往常派遣到敖家的质子是谁,你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颜若琳干脆道。我一时无语。

    “因为我不关心。我和探海夜叉发生冲突,是受到满盈会的委托去保护沿海的镇民——那些军纪松散的探海夜叉经常上岸或者登岛抓人去吃,所以我拿钱去干掉它们——我虽然好杀,哈,毕竟只会在合情理的渠道释放自己。而且看到人类的镇民以仰望英雄和神灵的目光崇拜杀掉妖魔后的我,我也很享受。”

    “世界上居然有你这样的奇葩,杀了一年多,连对手的上层背景都不知道?”

    我完全不能接受了,如果我们海盗对杀,起码要搞清楚对方最大的老大是谁再下手。

    “我爹说过,每个人只要做好他目光所及范围内的事情就行,之外的事情无悔无怨。我的目光只注视委托我去杀掉的目标。其他的事情都是满盈会的问题了。”

    “满盈会是一个什么组织,你追杀四十大盗这群金丹就是他们的委托。杀金丹的委托都敢发布,绝不是一般凡人能想象的。”

    “听名字就是最强的黑道啦。恶贯满盈嘛!哈哈!”

    少女笑了下,

    “严肃说,是在黑白灰三道游走,天下最大的消息贩子,总部在dì dū。满盈会号称为全天下的朋友解决麻烦,让朋友们逢凶化吉,持盈保泰。我下山后要去哪里游历、杀什么妖魔、有什么宝贝洞天出世,只要问满盈会,都能得到完美的答案。某些情况,甚至比我们宗门向弟子发布任务的通事殿都要耳目灵通。”

    “那,琳公主可不可以直接问下满盈会,敖家和南宫家出了什么状态?毕竟他们在我们前头必经的路线上交战,还是预先了解下心里有底——用平安珠可以联络满盈会吗?”

    南宫家曾经是我父亲效力的帮会,我胸前至今还有青龙会的纹身没有搽掉。好奇原来东家的现状也是我请求颜若琳的原因之一。

    “真麻烦。”少女的神念传递入平安珠,“花马桥在吗?”

    片刻后一个憔悴中年男人投影出现。他的脸庞依稀有年轻时风流俊俏的痕迹,但红尘里翻滚半生已经消磨了男人大半的英气。

    (“满盈会和委托的代行者一般保持单线联系,花马桥是我的经纪人。此人是筑基下层,四十余岁,曾在昆仑学艺,最终无成下山,神念勉强能使用平安珠。”)颜若琳给我传了个神念。

    “确实消息,四十大盗又死了十六个。不过不是我杀的,貌似是星宗的星出手。赏金我不收,把出马费和这条消息费给我就好。”

    颜若琳和那个男人打了个招呼。

    男人呀了一下,

    “公主殿下真是神武!四十大盗您已经没有必要追杀下去了,我来时收到的情报是,第一名到第四名已经在这个世界失踪了,完全没有了踪影。所以,四十大盗已经彻底灭绝了。”

    颜若琳愕然了一下,回望我。我也微微觉得奇怪,这个世界上人的生死是很明白的事情,但失踪非常蹊跷。

    “追杀大盗的事情完全了结了,那四个失踪大盗的线索另外有人打探,和我这条线无关。我向上线申报下,把那二十个大盗的赏金都给你。星那人太神秘了,我们满盈会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完全搭不上他的线,他杀了那些大盗也没有好处,真是浪费……修真的人我们真不懂——啊,我没有说公主殿下您的意思——四十大盗前十名一条命值一库丹药,后三十名一条命值半库丹药,我算算——”

    男人掰起手指,

    “脑子不灵光,算术一直不太好……是十三库丹药,我抽掉半库做中介费。如何?”

    “好说。”

    男人向自己的平安珠又传递了一个神念,

    “丹药马上会转到您在京兆钱庄的户头,十二个时辰后就可以确认……”

    ——幼时我在广陵城就知道,京兆和亿万是中土世俗里两大钱庄,每rì有无量的丹药财宝进进出出,客户无分黑道、白道、凡人、妖jīng、修真者,而京兆钱庄的势力一直压过亿万钱庄一头。颜若琳和花马桥确定无疑地是在讨论生意——丹药是赏金,猎杀的对象是邪道的金丹和妖魔。她的神情仿佛是在世俗里和人为衣裳首饰讨价还价一般。

    “啊,这位是琳公主哪里的朋友?久仰久仰,真是玉树临风,丰神俊逸!我远远一望,就是绝代英雄之姿——琳公主是要介绍这位少年英雄来和我们满盈会合作吗?”

    我四处张望,最后确信花马桥口中吹捧上天的少年英雄是我。

    “我是昆仑外门弟子原剑空,正在完成宗门的一个任务。”

    我打个马虎眼,然后问,

    “其实,我才知道贵会的耳目遍天下,想打听一些敖家和南宫家的消息。请简明扼要地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事决裂,敖家现在追杀的南宫家质子是谁?如果你们有能力,能否告诉我前方有多少南宫军和妖龙军?”

    花马桥愣了一下,满脸堆笑,但语气为难地说,

    “公主的这位师弟似乎刚刚下山,不懂我们满盈会的规矩。”

    少女嘻嘻笑了起来。

    ——什么规矩?我转念一想,心中升起了一阵明悟,

    “消息是要钱购买的吧。你要多少?我都出的起。”

    “师叔真是聪明。”颜若琳夸了下我,对花马桥说,“原师叔前生是元婴强者,和我爹爹是至交。看我面上,给他打折,你回扣不要吃太多。”

    “失敬失敬!还要靠原师叔rì后多多提携,我不求长生,只求吃饱喝足,生意兴隆。”

    花马桥像虾一样蜷起身来,几乎要对我三跪九叩了,然后他毫不含糊、斩钉截铁,如同绝代剑神一招取人首级地淡定道,

    “三千粒黄芽丹足矣。”

    ——真是狮子大开口,三千粒黄芽丹就是三千两黄金,能维持一个金丹一年的基本用度。幸好我道心凝固,没有内伤吐血。

    “师叔不是出得起吗?要不要我借你点,利息每月收百分之十的复利就行。”颜若琳坏笑起哄。

    我把四枚纳戒给花马桥,

    “每个纳戒是一库丹药,合计价值二十万粒黄芽丹,替我在dì dū的京兆和亿万钱庄各办二个户头,二真二假。消息费等办完后我再转你户头。我再送你一万粒黄芽丹做初次合作的酬金,以后消息都靠你。”

    ——千金散尽还复来,有了满盈会这个情报网,我在九难试中就不是睁眼瞎了。

    “原师叔真是豪爽!”他翘起拇指,仿佛和我成了心心相印的刎颈之交。

    “海盗果然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啊,你父母居然给你那么多遗产!……当年我爹这样的元婴强者,在长安教小孩读儒门经典,一年也不过进账一千粒黄芽丹,还是我娘用嫁妆补贴家用……”少女喃喃道。

    ——其实很多纳戒是我和小芷在坠星洞天收刮那些死掉金丹的。不过,我可不会说出去。

    花马桥和我用平安珠相互留下了神念,然后他似乎又向满盈会的上线传递出索要情报的请求。

    片刻后,花马桥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讲,“原师叔,恐怕你还要再加我们七千粒黄芽丹,这消息和最近世俗里军国的征伐大事有关——虽然师叔逍遥世外,但我们世俗里的人可是吃土的。要是师叔不慎透给有心人,恐怕一些地方的米价就要波动起伏了。好事者卖空买空,又是大笔钱的出入。”

    ——你这种塞钱就办事的消息贩子,不需要从我口中,从别人的口中,就能把消息撒出去。

    我又许诺加他七千五百粒黄芽丹。

    花马桥笑逐颜开地讲述起来。

第九十六章 逃跑的质子(三)

    敖饕餮的师承可追溯至龙虎宗的祖师,第一个成就返虚者的周楚南座下降服的妖龙。武道时代中,周楚南渡第二次天劫灰灰后,妖龙便不再受龙虎宗约束,翩然离去,盘踞了大洋深处,养xìng修真,繁衍族类,冷看人间兴亡。

    在正德五十年前,南宫家和敖家交好密切,兼有修真道友和世俗盟友的关系。敖饕餮多次邀请南宫腾蛟和其他星宗强者赴他主持的龙门雅集共论道法。敖家胡来的妖族部下在南宫的地盘任xìng吃渔民镇人,南宫腾蛟也眼开眼闭。

    两方关系最密切的时候,甚至互结男女亲家。

    敖饕餮最宠的女儿是他与dì dū摄来的绝世女伶所诞,血统半龙半人,名唤敖萱,在星宗化名修道;

    南宫腾蛟之子南宫磐石也是星宗这代最有期望的弟子,据说他的资质比南宫腾蛟更加恐怖,对霸业比老南宫更加执着。江南大都督宇文拔都曾经多次密奏朝廷,断言南宫磐石必成枭雄(满盈会可以买到宫廷里线人誊抄的奏折副本)。

    在正德五十年chūn,南宫磐石和龙萱订婚,南宫磐石居于敖家的水晶宫中,既是准婿,又是质子。

    但形势在今年(也就是正泰帝元年)三月发生了逆转。

    花马桥得意洋洋地说,

    “公主和师叔想必都知道——修真时代初宗门罗刹平妖之役后,北大荒洲就成了遗弃之地。不过近百年来和妖族勾结的罗刹国势复振,每隔十年就在中土的北方掀起一股妖cháo,今年这次的妖cháo会格外大——可靠线人透露,北荒数只元婴的大妖怪许诺了敖饕餮极大的好处,大到让他下决心从南宫家那边站到北荒妖族的一边。入秋之后,罗刹和群妖就要再次大举入侵中土……”

    我沉吟思索,以我见闻,妖族也分诸多族群派系,绯红衣那族狐狸jīng就和北荒的妖孽不相为谋。敖饕餮传承自中土龙虎宗,和北荒粗野的群妖大概也尿不到一块儿。妖龙身为元婴强者,世俗间的权势财宝应有尽有,能有什么东西打动他?甚至可以牺牲人品来突然和盟友翻脸呢?——一个模糊的想法在我心中酝酿:超越了世俗一切享受,只有北荒的妖族可以提供的东西……那是?

    花马桥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可靠线人透露,敖饕餮受邀成了罗刹国帝师,他许诺在这次妖cháo中相助罗刹方三次。公孙家的世子公孙纹龙是罗刹国主的首徒,妖龙就把那位萱公主暗许了公孙纹龙,同时密令处决在水晶宫一无无知的南宫磐石,送首级给罗刹国主当投名状——呵呵,那南宫世子不是一般人物,居然在死到临头前,遁出遍地妖魔的大洋,二个月后在数万里外的南海边缘现身,把自己的消息传了出去。所以,南宫家接应的部下和敖家追踪的部下从东大洋西转战到南海。敖家务必要阻止南宫磐石进入南海——那里不是他们生是非的地方,而是上官天泉的禁脔。”

    ——上官天泉?我父亲说起过这个名字。中土神洲的海盗行里都知道,东海姓南宫,南海姓上官。那个人是师承龙虎宗的元婴强者,百年前入世创立金钱帮,本城立于天涯海角的凌牙门城,割据南海一十三郡,遥尊大正天子。朝廷默认他的势力,赐爵“通宝侯”,天下唯二的亿万钱庄也是他一手建立。

    “为了追踪南宫磐石,敖家调集了三支夜叉大队,由金丹中层的敖家八子统领;南宫家仓促援救,临时编出一支不整的旗舰队赶往战场——公主和师叔要的消息就是这些……这次大妖cháo反正我是躲在dì dū家中的地窖不准备出去了,随便倒卖些粮食。就等宗门的长老救我们于倒悬了。”

    花马桥谄媚地笑了一下,投影消失。

    “……下次见面,还要靠公主和原师叔继续照顾我的生意。无论世间的风云如何变幻,我们的满盈会的生意一直要做下去。”

    我的心头悄然蒙上了一层yīn云,我的九难试要通过dì dū和长安等地,不知道妖族入侵的话,道路是否会被阻断。

    “修真者支配天下已近千年,为什么来自北荒的妖cháo始终无法驱除?让中土百姓忧患始终不断。”

    我问颜若琳。我想到在北方和罗刹妖cháo抗争的诸多义军(自然包括曾在中原的舜水镇民),他们仿佛被宗门不管不顾地抛弃掉了。

    “哈,你完全不必担心妖cháo能翻转天下,那些危言耸听都是局外人的夸大其词。”

    少女说,

    “只要有修真者,就会有妖。人类开创了修真文明,泽及灵兽,灵兽化形,于是成妖。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妖也是在为天下生灵开辟一条证道长生的路子。再清明的能吏也不能杀尽世间的jiān徒,修真者也同样不能剪除尽那些吃人的妖魔。堵不如疏,所以宗门做的是把它们控制在适当的程度——妖cháo是我们这个世界必要的疾病,小妖cháo是小风邪症,大妖cháo是大风邪症。”

    “那么说,中土的北方真的是宗门抛弃给妖族的游乐场吗?”

    “只是一条隔离带。”

    颜若琳叹了口气,目中的寒光一掠而过,“如果大风邪要变成恶疾,宗门稍认真就能碾碎它们。五百年前如是,五百年后亦如是。”

    “那是你爹爹说的吧。”我不认为十七岁的琳公主有这样把小半个大洲做饵食的目光和气魄。

    “被猜出来了。”少女脸红,“对我来说,大妖cháo来了,又有无数厉害的妖魔可杀,无数奇珍异宝可收了。”

    ——她的想法果然被我猜中了。

    ……

    我们越飞近南海,洋面上楼船的残骸和巨蛟的断躯就越多,南宫家的面面青龙旗漂浮在大洋上——我想起来,南宫腾蛟已经在几年前已经被朝廷封为二品将军了。

    当然,洋面上还漂浮着更多的敖家夜叉兵和南宫家直属青龙兵的尸首。

    无人清理战场,不祥的渡鸦食尸果腹。

    一个碧空无云的炎天,青龙会旗舰上招摇的大旗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黑林子一般的夜叉群把旗舰围死,四条巨蛟升出海面,各守住一个方位。又有三只巨蛟盘旋在大楼船的上方——它们的两翼已经生出了蝙蝠般的皮翅,能够御风而行——这种蛟为腾蛟,是修炼近巅峰的蛟jīng,离化龙只有一步之遥了。

    楼船下的波涛奇谲地晃动,还有四条蛟守住了下方。

    我和颜若琳在腾蛟之上的云旁观,她忽然问,

    “考考你,感到下面气的异常吗?”

    我用神念感念,在下方三蛟衔成的环阵上似乎碰触到了墙一样的障碍,再无法透过。我的神念再往方圆数里展开,直到五里之外,才没有滞涩感。

    “好像有一座大笼子,把这片海域都封住了。外面的念头进不去,里面的念头大概也出不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问少女。

    “你也学了一阵《基础符法》,怎么入门都没有呢!”

    那本典籍我基本没学,因为我手头没有符可以练习,而且要花时间学《极乐拘魂》里的摄心术——当然,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

    幸好不等我回答,她自顾自说起来,

    “阵法是无数符法的复合,敖饕餮师承天下符法第一的龙虎宗,此道当然jīng纯。这一只夜叉大队就是他的道兵!夜叉兵卒就是他的灵符,他们结成的阵势就是一座隔绝内外的阵法。阵内的夜叉主将得到了阵法的加持,他的气从金丹中层攀升到了金丹上层;南宫家的旗舰现在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不知道那个天才南宫磐石躲在哪里,他只有出来一战的选择。在道兵阵内,金丹的遁法是用不出来。他插翅难飞。”

    啊!“道兵”我貌似读到过——那些探海夜叉原来是豢道兵,它们该是敖家的家兵,从灵兽起就洗脑栽培,传授统一功法,化形为妖后刻烙符印,结成阵法加持阵主的战力。

    从路线图上看南宫的旗舰离上官家的南海只有不到十里,南宫磐石还是功亏一篑——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脱险了。

    “轰!”、“轰!”、“轰!”

    青龙会的旗舰巨炮扫shè八荒**,每一发神威大将军都清出一片海面,把许多夜叉轰成肉泥,阵法的威力削弱了几分。但后继的探海夜叉似乎源源不断,又把缺阵补齐。

    南宫家的炮声渐渐小下去。

    他们弹尽粮绝了。

    忽然,一个身披玄武甲的夜叉将军腾云飞向我们这边,他的气自然放出,是金丹下层。

    我jǐng惕地握紧银蛇剑

    夜叉将军见状解下兵器,也不望我,而是飞向颜若琳这边,客气地问道,

    “这位仙子何方修道?哪里来?往何处去?末将沙无染,奉水晶宫主、敖皇之命行事,下面敖皇的八皇子在忙一些世俗间的事情,希望两位不要沾染红尘煞气。”

    ——就是说不要让我们搅混水吗?

    (“为什么他不正眼瞧我?”)我用神念问颜若琳。

    (“傻瓜,谁叫你一直用绝隐藏自己的气息,他当你是未出师的弟子;而我一直把自己金丹上层的气放出来,当然成了别人瞩目的焦点了。”)

    于是我也把自己金丹下层的气放了出来,

    “我们是昆仑的。没见过打仗,看看罢了。”我晃了下令牌。

    “失敬,末将差点错过仙长金面。”他深深抱拳,不卑不亢地战在我们身侧,“那么,在下就陪两位昆仑仙长品赏下方征伐。如果仙长有兴趣,末将一定倾我所有,知无不言地把胸中兵学贡献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注视死寂的旗舰。

    良久,一个意气风发、身披jīng金重甲的银发老将走上甲板,他放出了金丹中层的气,向方圆十里内的海面豪笑道:“敖八皇子,世子说你是他手下败将,不配和他交手,让我来会下你!”

    ——这个老头一定不是南宫磐石。花马桥说过南宫磐石是三十岁整的青年,气质沉稳内敛,眼如深潭寒水,女子望之倾心至死的男子。

    我注意到老将头颈部的狰狞伤疤,父亲说过南宫家直属青龙兵的副统领就是这般模样。

    “哗哗哗哗——”

    南宫家的旗舰突然往下一沉,楼船轰地撞在新生的地面上。

    旗舰下的海水被某股大力往四面排开,排开的海水如同山谷一般环绕住巨鲸般搁浅在陆地的楼船。

    山谷般的浪尖矗立着一个黑sè独角妖王,他负手抱胸,獠牙探出他的血盆大口。妖王全身覆盖了冒出骨刺的黑鳞重甲——这是角芒铠,用妖龙之蜕制作,和我的狻猊狮子甲都是在天下名甲之列,上品。

    “磐石不出来吗?他是让你螳臂当车,你活不过我三拳。”

    独角妖王轻蔑叱道。

    “这是八皇子殿下。”夜叉将军介绍,他的目光现出赞许的异彩。

第九十七章 逃跑的质子(四)

    “你们的八皇子是纯妖血脉吗?化形后修炼了多少岁月?”

    颜若琳问沙无染。

    “八皇子的生母是敖皇陛下的灵犀妃,敖皇赐名为狞。他化形不过一个甲子,就从内功下层修炼到金丹中层,神通手段也是多多。”

    “对龙来说不错嘛,不,是进境相当快——他到了金丹上层,进度大概就和人类修真者差不多了。”

    “仙子目光如炬。敖皇陛下有九位殿下,每一位的母后都非凡人,诞育的龙子龙女自然天赋异禀。不过,敖八皇子的潜质在九位殿下中也是名列前茅。”

    ——原来敖狞有犀妖的血脉,怪不得他的角不是鹿那样往两侧探出分叉,而是像犀角沿着额头中线逆生。我注意到敖狞的额头还有一个角的残根——不知道是什么厉害人物把那角硬生生折断,让原来的双角妖王变成了独角妖王。

    突然敖狞扬了下手,

    “夜叉道兵,把加持在我身上的功力撤了!杀那个金丹中层,我不想浪费你们的元气。”

    探海夜叉们发出震耳yù聋的呐喊助威,他的气退cháo,回到了金丹中层。

    然后敖狞把自己角芒铠解去,重甲抛给八个随侍的健实夜叉,**着肌肉虬结的上身。人腾地从十丈高的浪谷降在新生的地面。

    “轰!”

    敖狞手撑地站起,烟尘从他周围散开,他立身的地方形成了一个陵墓穴室般大的巨坑,大小恰能容纳青龙兵副统领的身体——青龙兵副统领的体格有丈二之高,是个不折不扣的巨人,一握能包住一个人的腰。

    “这是给你挖的坟。”

    烟尘完全散去后,敖狞变成九尺高的黑肤人类青年形态,只有标志xìng的额中逆生角不变。

    “倏!”

    敖狞的两拳各生出三枚骨刀,走上楼船。他划出残影,两个拦在道上的青龙兵队长一个被拦腰截断,一个被从中割成两片对称人形。

    “试下刀。”他长着肉刺的猩红舌头舔了下刃尖的人血,向青龙兵副统领狞笑,“筑基者的血还算润喉。”

    “八皇子,藐视同是金丹中层的敌人——这是你死的原因。战场不是游乐场,你太天真了!”

    副统领的身形又庞大了一倍,轰地一拳揍向敖狞的脸。

    敖狞的右手骨刃候在那拳的线路上,巨人的左拳被割开大半——“铛”得一声,三枚骨刃被拳撬飞;

    敖狞想用另只左手的骨刃在巨人的心房补刀,才刺入巨人的jīng金重甲,另一枚拳头已经重重砸在他的脸上,把他的上半身完全吞没。

    “内缚拳!”、“外缚拳!”、“金钢拳!”、“忿怒拳!”

    副统领的拳头连变四个手印,不依不挠地轰击在敖狞的头颅上。反复四次,连轰十六拳,把独角妖王的头颅打成连骨头渣子的血泥,抛到敖狞新挖的坑里。

    “放着自己匹敌百象的一龙之力不用,和身为武圣的我比试武技,真是自寻死路。”

    副统领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被骨刃全毁的左手掌,叹了口气,拔下来扔掉敖狞的尸体上,

    “你们把主将的尸体领回去给敖皇,我的这只左掌算给敖狞的陪葬。我代南宫世子向诸位告辞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战局的逆转——金丹中层的副统领力量不止是我的十倍,他的十六拳近乎百头大象的巨腿一齐在敖狞的身上践踏了十六遍。那是南宫腾蛟亲传的武技“手印拳”吧,短暂让副统领凌驾在龙的力量之上。

    颜若琳失望地嘘了口气,“原师叔,我们走吧。夜叉将军,你要给敖狞找位儒者写祭文,你的将军位置多半也要被敖饕餮拿掉了。”

    “八皇子的疯劲又上来了。”沙无染说。

    我奇怪地回头驻足。

    “我说过,这是给你挖的坟。”

    敖狞无头的尸体爬了起来,抚摸自己脖子之上的空缺——这尸体在用腹语术说话吗?

    没有头的金丹也能活吗!!!

    ——我常识里金丹中层者只能暂时变化自己的肉身,大体仍要维持人形(如同副统领和昂山宝焰那样),敖家有什么秘密的法门吗?

    颜若琳同样睁大了她的猫眼,“把头长出来,这是元婴者才能做到的血肉衍生吧。”

    言犹未已,敖狞的断颈上白气升腾,形成了一朵素sè花骨朵,白莲打开,是黑sè的独角妖王头颅。他回复了半妖形态。

    敖狞把副统领的那只左掌舔了一下,骨头也不吐地吃掉,

    “白莲不死印的缺陷就是元气消耗太大,我的肚子很饿。磐石,你还不出来,这船人我都要吃掉了。”

    副统领一愕,敖狞的影子移到他身前,他半妖态的速度和人形有天壤之别,不用循环血气的热身,就轻易超越了音速!

    “我记住了,以后一开始就要用十龙之力。”

    敖狞左手折断的骨刃瞬间再生,把副统领的一条手臂生切下来。血喷在他的脸上,敖狞的眼神迷醉而疯狂。

    “番天印!”

    副统领单手做出一个手印,当头轰下!

    敖狞的骨骼微微震了一下,“呸,你的武技对我们龙族是笑话!”

    副统领的又一只手被切下。

    “我也教你一句——不要放过四肢俱在的敌人。”

    这句话说完,副统领的两腿也被切下。

    敖狞把削chéng rén棍的他踢到了那个坑里,信手抓住砍下的手脚也放进血盆大口里咀嚼。

    ——我和夜叉将军同时拔剑。

    我们的气针锋相对。

    “让开,他会把一船人都吃完的!”我说。

    “仙长不必动无明火,这些都是世俗间每rì发生的常事。八皇子在下面惩戒的jiān人,就是世俗里恶名昭著的南宫家,大盗中的大盗,人类中的渣滓。这些恶人不过假借八皇子之手得到该有的下场——这是天道循环的至理。”

    夜叉将军一顿道,

    “何况,虽然仙长师出昆仑,末将以为金丹中层的对手不是仙长现在的修为能匹敌。八皇子的半妖态更是他的最强态,远超寻常金丹中层。万一仙长有了折损,让我们和贵宗就为难了——恕我直言,一条外门弟子的xìng命最多让贵宗谴责我们水晶宫几句。”

    (“这夜叉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是向导,也要让你学会宗门弟子的处事方式——其他人可以,但不要对返虚和元婴者的血脉与得意弟子下手;结果很麻烦,宗门也不会回护一个外门弟子到底。你父亲不是和南宫家解除了附庸关系吗?下面都是陌路人,和你无关。)

    颜若琳的神念传来。

    我的银蛇剑在犹豫。

    我视野里的青龙兵都不能幸免于难,无人是敖狞一合之敌。他屠戮过半后,开始单手拆解巨大楼船,疯狂的声音传到云霄之上——

    “修真者说龙肝凤髓是极品的美味,我也同样认为金丹的血肉曼妙不可言……磐石,你要我分一点给你吗?啊,这种事情你们人类的古书上有啊,诸侯甲杀掉了诸侯乙的父亲,诸侯乙也要求分一杯羹给他。我们曾经也算亲家,现在我就把你的家将肉分一点你!……快出来!当年你不是敢拔掉我的一只角吗,现在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了……哈,必然是家妹许给了小公孙,你成绿毛龟了!”

    我的脑海里回荡着当年银龙屠杀我家一楼船的场景,那个被削chéng rén棍的青龙兵副统领仿佛成了我父亲的印象。青龙兵的残肢断骸是我们原家帮派小弟们尸体。风驰电掣的敖狞则和银龙的样子重合。

    这段rì子,我一直把自己当**靶子,把极乐针插入自己最熟悉的脑中穴窍练习摄心术,比如勒令自己倒立、逆行——是不是把自己的脑子插坏了。

    我的理智告诉自己,眼前的事情和我过去经历的完全是两码,我在胡乱移情。

    ——但是,因为我们这些海盗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你们妖龙就可以胡乱来吃我们吗?

    放屁!

    我下定了决心。

    “琳公主,我要知会你下,我下去和敖狞打了,我不能让他再吃人下去了。”

    我和她神念交流。

    “小贼,你犯浑了!你有和他打的能力吗?这样的妖龙,半妖态比同境界的金丹强上数倍!”

    “我这些rì子修炼,把以前的战斗经历都梳理过一遍——修真者的战力由道行和神通两翼相辅相成。肉身与念头是道行,我杀死和小胜的强者里有不少超过我;我之所以胜了,是因为我的神通强,现在我有武技、手头有雷法、还有飞剑——或许努力下,能和敖狞一战。”

    “哈,那些都是你运气!要和敖狞比试?告诉你——对上他,你一定死。回昆仑再练十年,你才有资格和敖狞交手——你杀掉的那些野生金丹,既无名师,也无法藏,徒有道行,神通缺缺,所以你可以靠着高明半分的神通百步笑五十——敖狞是受到正统修真传承的金丹,和他比神通,你玩不起!你用了十二年修炼到金丹下层,要有和他交手的资格,再花上十二年爬上金丹中层吧。去个毛!”

    我大声对她说,

    “琳公主看上去目中无人,实际上也和其他自私自利的修真者那样,早早就学会了溜肩膀走人和明哲保身——一个妖龙的小儿子,你的剑就砍不下去了——这辈子你也只能砍砍那些没有后台背景的野生金丹,长生是没有希望的。”

    “放屁!说的颠三倒四的。”

    颜若琳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难看地扭曲了一下,好像胡乱-揉成一团的锦缎。

    “轰隆隆,轰隆隆”。炎天的雷阵雨又在聚集。

    我的银蛇剑向空一引,诸天雷法总纲发动,霹雳般的雷火尽数被引向夜叉道兵结成的阵法一点。

    “破!”阵法被我轰开一个稍纵即逝的缺口,我骑大风蛇以音速冲入阵内。

    沙无染一愕,一条大锁链掷向我的腰,“得罪了!”

    “铛!”

    大锁链断,另一个隐身的颜若琳持金乌剑顶住夜叉将军的咽喉,“由他去。”

    “我不会死的——宗门命你救我三次,在我被敖狞打死前捞出我就行!”

    我向后传声,

    “被你坑了!”红衣少女在我身后破口大骂。

    独角妖王忽然仰天望我,在深坑待死的青龙兵副统领也是满脸的讶异。

第九十八章 逃跑的质子(五)

    越接近敖狞,周围的气越来越凝固。他三丈距离内的环,仿佛布满了刀丛枪林,凡人踏入,立刻会被寸斩成末——绝无悬念。

    这是敖狞的寸劲,一条武道深湛的龙发出的寸劲,周身三丈如刀如戟——这货应该叫“丈劲”了。

    ——刚才的青龙兵副统领就是仗着金身顶上这样恐怖的寸劲和他过招的吗?

    不过,我也没有前进的打算。

    我浑身jǐng戒地降在敖狞的五丈之外,雷电蛇卫环绕在我周身一丈的环内。剑芒生发,我手上的剑变成一道银练,另外我亮出了自己昆仑外门弟子的令牌。

    楼船被他拆得七零八落,还有百余个青龙兵活着——他们木偶般呆立,不知道是对杀戮麻木,还是被刚才妖龙生食人肉的景象震慑了心神。

    我降落在最后一间没被他拆解的主舱前,

    敖狞呃了下,

    “我不清楚你插手的理由……昆仑的外门弟子吗?我要你一条手臂做惩罚,然后给我滚!”

    ——对方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不,毋宁说敖狞的神智从来没有迷糊过——吃人和辱骂只是刺激南宫磐石的手段,所以他还能知道忌惮昆仑的权威。

    “我不想和你打,只想告诉你一件有关南宫磐石的事。条件是你放过这船剩下人的xìng命,卖我们昆仑一个面子。”我说。

    上空颜若琳如释重负地骂了我一句,

    “原师叔,你终于有了脑子,快放完那句屁,我们走。”

    我翻了一个白眼给上空的她。

    “八皇子,这位仙子是昆仑掌门的掌上明珠琳公主,洛神传承的继承人。不可以妄动!”那个夜叉将军似乎见闻广博,从只言片语就推测出颜若琳的身份。他急急大喊,向阵内的敖狞通报。

    敖狞瞪着颜若琳呆了良久,忽然笑道,“这个女子的俊美与萱妹一般无二……我会托良媒向琳公主您求亲的。”

    他向少女深鞠一躬。

    “呸!”颜若琳的剑愤怒地抖了下。

    敖狞转首回望被忽视了的我,

    “看琳公主面,本殿下赦免掉你一条手——说吧。”

    我哼了一句,

    “你杀人和看女人的时间花去太多了。南宫磐石根本不在这艘船上!金蝉脱壳,你懂吗!这么多时间,他大概已经跑进凌牙门去了——这船的人都是他故意抛给你的饵食!”

    “什么么么么么!——你敢侮辱本殿下的智力力力力力!”

    敖狞咆哮起来,他的罡煞寸劲顿时碰撞上我的雷电蛇卫。蛇卫一层层被消磨,他的寸劲仿佛莽林里的象群向我这里冲撞着。十个呼吸后,我单膝跪地,勉强撑住自己不倒,蛇卫全被他的气抹掉。我仿佛是身无寸缕的女人,暴露在他眼前。

    “轰!”阵法又是一震。一道灼目的金光扫到我们之间,犁出一道一丈深的鸿沟,把敖狞和我分隔开来。颜若琳破开阵中,守在我前。火里金莲放出,庆云与金莲也罩住了我——原来和我打斗时她一直把气压制在与我相当的程度,现在才是她真实的实力——在敖狞的杀气前毫无退怯感。

    (“这次不算你救我,我没有求过你,也没有生命危险。”)我向少女传递神念。

    (“优惠你一次。”)

    “让他说完!”红衣少女向敖狞喝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推断了。旁观者清!”)她另只背后的手向我做了赞许的手势。

    敖狞停止了咆哮,眼神如冰。我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说,

    “从头至尾,南宫磐石根本没有露过面。与其认为他隐藏气息的手段出神入化,还是推论他根本不在这条船上合理。刚开始我也和阵内的人一样,认为南宫在楼船上要做最后一搏,两方决战的气氛十足,连我们这样的旁观者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可是到了青龙兵的副统领把你的头打爆时——”

    “呸,是老子和他玩!“敖狞抗议了下,突然止住了,神情严肃起来。

    “——磐石都不出来。为什么呢?合力把你杀掉是唯一的反转局面的机会,擒贼要先擒王。当时你只有金丹中层的气,南宫为什么放弃那么绝好的机会不出手杀你呢!——因为他不在这里,在你们把楼船合围前,南宫磐石就用遁法溜了。别人缠住你的时间越久,他到达安全地点的时间越充裕。这一船人他都牺牲掉争取时间。”

    我注意到待死的青龙兵副统领凝视我的异样目光。我猜对了。

    “哈哈哈!一派胡言!南宫磐石遁出水晶宫前就被诸位兄长重伤,战力失去大半。舍妹还在南宫磐石身上悄悄留下了追踪的印记——无论磐石在五洲三界什么地方,我都能锁定他的位置。他分明就在那个舱室里!印记不会错!”

    敖狞才说到一半,忽然骂道,

    “吃里扒外的女人!”

    他一挥手,探海夜叉为他迅速穿戴上角芒铠,骨刃映出满脸的凶光。

    黑sè独角妖王从我们的身边踏步而过,yīn沉地说,

    “打开那个舱门,就知道结果了。”

    越走近舱门,他的脚步就越谨慎,气也越凝练。夜叉道兵又把功力加持在敖狞的身上,他的气涨到了金丹上层,和颜若琳的程度相若。

    看来舱门后是他平生的大敌,即使我确信空无一人,他也不敢放松。

    “哗”

    jīng金的舱门被骨刃一下划开,一个青年人安静地坐在舱室,淡漠地和敖狞互视!

    “敖兄,你好。”

    他说。

    青年没有任何的气息散发出来,就像一块永远屹立到天荒地老的磐石。

    眼睛像深潭的寒水那样。

    他的颈部有一个女子淡淡的唇印。

    腹部之下绑着绷带,无法行动。我闻到了血的味道。他受了多重的伤?一个金丹上层的高手数月都不能痊愈,迄今都在流血。不,让我惊叹的应该是他的生命力,他的血几个月还没有流光吗——他的伤口应该附着了金丹无法驱逐的厉害诅咒,是不能愈合的吧。

    ——我猜错了吗?浪cháo般的失败感把我淹没。

    南宫磐石真的在船上。他只是不能动弹而已。

    “剩下的人都要死。”

    敖狞狂笑,

    “当然,第一位的是磐石你的首级。”

    他的骨刃划了上去,电光影里不久就会飘逸出血腥的风。

    “不要碰那人!”

    我思路倍明,大喝!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恒河沙数的手印从青年白皙的十指变化出来,再快的骨刃也无法阻挡他古井无波的吐字。

    那九个字直接印在人心里。我的心也不由停了下来。

    夜叉道兵的阵法运转也陡地暂停。我们眼中的敖狞被从阵法加持里剥离,他中了定身术一般飘浮到青年的掌下。青年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摸了黑sè妖王的独角,横腕一转,敖狞的血盆大口随即猛张。那只手挪开时,敖狞的额头一片空白,独角出现在青年另一只手上——妖龙的角被摘下来了!接着青年的掌往敖狞僵直的躯体推了一下,

    敖狞“吐”地往浪谷上一撞。他的身躯一虚一实,在原形和半妖态中剧烈颤动。终于,敖狞维持住了他的半妖态,骨刃和角芒铠碎在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又听到独角妖王(现在是无角妖王)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仿佛这一片宇宙又开始运转起来。

    但夜叉道兵的阵法却不再运行——连带着十一条蛟,近千的夜叉道兵都炸了开来,就像以血为媒的烟花尽数绽放。阵法完全崩解,那种笼罩天地的囚笼感荡然无存。海水缓缓地溢回来,逐渐把血腥的大地重新填充。

    只有那个夜叉将军在阵外痴愣愣地看着,他幸存了。

    “九字道秘能制造一个临时的界,界内的光yīn都凝聚在一点上,界中的万物都被定住。在界内南宫磐石从容用九字道秘变化出针对种种神通的手印——他先把敖狞剥离道兵加持,再重创敖狞,最后杀尽组成阵法的道兵——这是龙虎宗祖师周楚南当年横行天下的独创神通,最强的手印符法!——南宫家的师承是星宗,所以我认为他的九字道秘是敖饕餮当年为了示好而传授的——呵呵,没想到这个质子那么快就得到了九字道秘的三昧,用在自己的八儿子上——”

    少女好整以暇地静观了全过程,

    “——那条胆敢垂涎我的蠢龙。”

    南宫磐石对她的评论不置可否,视乎没有看见我们。

    “你没事吧?”我问。

    “恩,火里金莲有着天罡法术里最强的防御,即使我们动不了,南宫也只能硬破金莲庆云。可他貌似对我们没有敌意。”

    “看在萱公主的面上,饶你最后一次。再见面,摘掉你的脑袋。你们走吧。”

    青年对敖狞说,他的话仿佛是帝王的赦免。

    敖狞不甘地反复握爪又伸爪,夜叉将军背负起他,“殿下!能退,也是大勇气!”

    “我们走!”

    敖狞再不回头,和夜叉将军消失在海里。

    我心头升起了无力感和挫折感——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做,还是南宫磐石的出手击退了敖狞。可他既然这么强,为什么要等自己人被屠杀过半,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呢?虽然他不能动弹吗?可九字道秘他坐着就能施展啊?

    ……

    “不,你救了剩下的人。”

    青龙兵副统领对我说。

    老头为什么坚持到现在不去死呢?

    敖狞的骨刃附有奇毒,他的血都转成了黑sè,无药可救,多活一个呼吸,对他都是莫大的痛苦。

    近半rì的折腾,我们把剩下的近百青龙兵浮上了海面。

    “你猜的不错,那个确实不是世子。”老将说。

    我们一讶,我顺着他的示意去碰触南宫磐石(敖狞退走后,他就像石头般纹丝不动)。南宫磐石随着我的推挪,应身倒下。

    血肉崩解,里面现出种种模样和功能的金属齿轮——这是惟妙惟肖的傀儡。那刚才的九字道秘是怎么发出?女子的唇印和腹部以下的伤都是真实的。

    “原来是天罡法术‘移花接木’!那个追踪印记和腹下伤都是真实的,不过被南宫磐石用移花接木转移到了这个替身傀儡上。然后他在傀儡上附了自己的念头分身,足够发出一次九字道秘。好强,好强,我本来以为他的实力还逊于我,但现在看来你们家世子的念头分身就这样了得,本尊已经到金丹的巅峰了!”

    少女皱眉思索,忽然叫道,

    “师叔,你猜的方向一点不错,一开始磐石就是要牺牲整船人——不过,南宫比你更坏,心也更大。他不仅要一船人拖时间,还要杀敖狞。南宫磐石的本意是这样:敖狞屠戮完你们一船,得意洋洋地亲自去开舱门——以他的xìng情,一定会亲手去开——然后磐石用九字道秘一下杀掉敖狞。不过敖狞变强了,所以没有死。如果在老头遇险的时候施展九字道秘,很可能距离不够,让敖狞遁开。所以老头你们只能先死。”

    我心中其实更加懊悔,我不想和那种抛弃小弟当饵的家伙有瓜葛。

    “你是原毅的孩子吧。”

    青龙兵统领问,

    “你的相貌和他酷肖,身上还穿着主君赐给他的狻猊甲。他死了吗?”

    我点头,“被条龙杀的。”

    “嗯,不得好死,确实像是我们该有的下场。”老将大笑,

    “天下可以没有我们,不可以没有世子。南宫家赐予了我们一切,我们用xìng命报答。我没有其他的遗憾,只是不能看到世子雄霸天下的一天。”

    “你这样想最好不过,你可以去死了。你的任务完成,南宫磐石本人应该脱险了吧。”——老头你快去死吧。

    “临死前我托你一件事——去凌牙门找到世子,把他护送到江南大都督那里。世子并没有脱险:按约定,到达凌牙门后,他会给我们发信号;但没有。公孙家的人还在陆上搜索他,世子确实受了极重的伤,主君闭关,我们下一波的人也来不及派出了——这是你代原毅做的最后一件事,还清当年他不辞而别欠下南宫家的东西!”

    死老头的声音分明是对我的命令。

    妈的,我至少是你们近百人的救命恩公,怎么反客为主要我为你们做事!我父亲不欠南宫家什么,南宫腾蛟不过把他当做利用的刀子,连传授的功法都有缺陷。

    我嘟了下嘴,冲其他青龙兵喊,

    “附近就是上官家的海,找条船逃生去吧。我不奉陪了!”我拉颜若琳袖子,驾起大风蛇要走。

    “事成后,高官、财宝随你。”

    ——没兴趣。

    “你还欠我们的命。”

    ——什么意思!

    “求仙长救世子一命!”老者的经脉突然自爆,一团浓郁的yīn气钻入猝不及防的我的鼻窍,是青龙兵副统领那怨念不散的金丹厉魂。我的肉身稍微变沉了一点,一只鬼附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肉身本来应该不沾yīn秽的——但这是金丹念头的复合,足足一万枚三阳念头!在武者死寂的那一刻,因为怨念被强制剥离出来,附在了我的身上!比我自身的念头还强。

    “求仙长救世子一命!”

    近百青龙兵齐齐自刎,不散的冤魂也涌向我身上,颜若琳凌空挥舞金乌剑,把近百冤魂悉数斩灭。

    死去的青龙兵副统领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不断地催促着我去援救南宫磐石。

    不会鬼修,四十九天内再厉害的yīn神也会散去,这只鬼不能在我金身内作祟,只会rì弱一rì,在四十九天内消失,我视而不见就行——大不了自己修炼yīn神被耽误四十九天。

    何苦要这样呢!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活。为什么要捐弃好不容易赢来的生命,去献给那个视你们为炮灰的世子呢!

    我只觉得愚蠢。他们就像那些盲目地崇拜着坠星山神,把自己的骨肉和族人送给食尘虫当食物的土著一样愚蠢。

    强者利用这些人的迷信,才建立了稳固的统治。

    “很有趣啊,我对那个南宫磐石很好奇,我们去救他吧。我想见识下到底是什么人物——那么多手下甘愿为他奉献生命,这个老头可是金丹中层呢,不是愚民,有自己道路的家伙呐。”

    颜若琳目光兴奋。

    “向导,你知道昆仑有什么方法把这老头的鬼从我身上立刻驱走吗?”我没好气地问她。

    “常见方法有十数种。我能驱走,点拨下你,你也能驱走。哈哈,不过我不帮你——找到南宫磐石,你身上的鬼念头通达,自然散去了。何必要我相助呢?哈哈。”

    “呸!”

    我根本不会去救他。

    “不过,老实讲,我们可能真的要去救南宫磐石。貌似,你已经被敖家当做他的同党了,”少女眨巴了下眼睛,

    “我的神念里,敖家新一波的追兵又跟来了。小贼你手里还爱不释手地拿着敖狞的角呢。”

    有吗?——我真拿着他的角,这枚灵犀角能避一切水,我大概确实在琢磨如何用——喂,不对,是你偷偷塞到我手上的吧!

    风云变sè,我的风蛇未及遁走,敌人的神念已经扫到了正拿着敖狞角的我,这是五十里外发出的神念!

    “南宫磐石的帮手留下!老八说你和磐石串通,才让他跑了的,抓不到南宫磐石,那就先拿住你!哼,敖狞的角是南宫磐石和你的分账吧!”

    那是一条让天空都暗下来的赤红巨龙。

    他没有使用半妖态,而是直接现出了原形,和杀死我父母的银龙一般大小。

    我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条银龙也是敖家的吗?那家伙也是个元婴啊。

    “敖饕餮是银龙吗?或者说敖家有银龙的皇子吗?”我问颜若琳。

    “不,我爹说老龙的原形是一条九爪金龙。至于他有几个皇子,我和你一样模糊,总之他们敖家很神秘。——不过,这条红龙我肯定是金丹上层。从气看……当然比我强咯。准备逃吧!”

    她苦笑。

    金乌剑隐隐约约要释放出一枚小太阳。我明白她的意思是,乘太阳真火普照,红龙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我们立刻遁。

    “等等,我听到了天上其他古怪的声音。”

    ——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屈灵星带我遨游九天之上的天舟声音。

    我抬头望空,一羽被许多小鸟簇拥的大鸟正缓缓下降。

    ——那不是鸟。

    随着距离的拉近,我看到了一艘和龙一般大小的天舟,还有十二艘巨炮林立的小号战舰环绕护卫。它们飘浮在空中,隆隆作响,俯瞰巨龙——我知道确实有让那么大家伙浮空的法阵和机关,但每一个呼吸,都不知道要燃烧掉多少灵石。

    天舟的侧舷刻着巨大的家纹:一枚外圆内方的金钱。

    “在我们卧榻之侧,敖家已经胡闹太久了。”

    天舟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叹息声,如同清空的天籁,

    “送客。”

    数百光柱撒了下来,无情地落在巨龙的肉身上。那是数百枚大号的神威大将军,人间界能有的最强炮弹。我看到了炮弹上莹莹罩着的光芒,上面刻蚀了各种复杂的符文。

    龙躯长吟一下,漾出层层的护体罡气。数百炮弹在龙躯外粉碎,数十枚枚突破了红龙的防御,溅在他的肉身上,钻出了一个个透体之洞。

    更多的炮弹落下来,这种雹子仿佛没有止歇。

    红龙终于禁受不住,没入了海中,“不要让我在大洋中遇上你们上官!”

    周遭恢复了死寂,大海血红。敖家的血和南宫家的血混成一团,不分彼此。

    天舟降临在我们之前,披挂金钱纹样盔甲的兵将如云涌出。

    人们瞻望和簇拥的那个青衣女子向我们款款行了一礼。

    “凌牙门代城主上官见过两位。”

    “翩翩姐太古板了。每次都那么正式。”颜若琳轻盈地几步跳上船,挽住青衣女子柔荑般的手,“小贼,这是我的好朋友,上官天泉的女儿,上官翩翩。”

    “琳公主,还是那样调皮。”她掩口笑了,眼睛和我平视,“敢问尊驾大名。”

    ——上官翩翩,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第九十九章 搜城(一)

    天舟和护卫战舰降落在大海上,便不再升空,像普通的楼船那样劈波斩浪,驶向凌牙门城去

    ——果然还是在海里开省灵石燃料。

    上官翩翩邀我们去她主舱的宴厅小酌。

    天舟(现在是楼船)内部的每间舱室都经过jīng心布置,仆役导引我们进入一扇符文复杂的舱门。门户开启,迎面而来的是小巧jīng致的花园,奇花异草之明艳过于中原风物。十数羽冠夸张、sè彩如虹的鹦鹉在花园啄食颗粒饱满的嘉谷,见到我这个生人,飞来学人语索要丹药尝鲜。我和颜若琳各撒了点黄芽丹做米,它们才不做纠缠。

    循着古琴的声音,我们步入小宴厅。做东道主的上官翩翩换了轻纱便服,淡笑着请我们入席。

    宴厅内还有一个貌似三十余岁的妩媚女人,身穿绣着凤尾蝶的紫袍,腰际佩了一柄鲨皮鞘短刀。她略向我们点首致意,继续往鱼缸里喂食——sè彩斑斓的鱼围绕着玻璃缸中的珊瑚礁穿梭嬉闹,以为这就是全部的世界。这个女人大概是上官翩翩的总管之类角sè。

    上官翩翩其实只邀请了我们两人。

    颜若琳用神念告诉我:上官天泉有三个子女,都受龙虎宗传承。长子在dì dū负责亿万钱庄;三子还在龙虎宗修炼,离外门弟子出师尚有两年;上官翩翩是中女,今年二十二岁,修为金丹中层,早早直升了龙虎宗的内门弟子。

    晋升内门弟子后,上官天泉觉得宗内其他脉主的法门不适合翩翩的禀赋,就让她在家学自己的法门,兼代管家族产业。具体事务的落实,由那个紫袍女人执行——她叫金云翘,曾经是南海最强的海盗头子,后来被上官天泉收为弟子,做上官家的总管,修为是金丹上层。

    “自罗刹平妖后,四大宗门就相约互通道法,共证长生。我在修道上早走了几步,可以称你原师弟吗?”上官翩翩笑着静静等我的回答。

    “翩翩师姐好,你真温柔。”

    我白了一眼颜若琳——别人的家教就是比你好。

    红衣少女不看我,自顾自地煮咖啡——这是上官翩翩为我们准备的南国饮品,南海一带无法胜计的种植园都栽植这种作物,地位和我们中原的茶仿佛。

    “我统领家族的舰队,例行巡视南海的边境,恰巧遇到敖家的龙子在纠缠你们。琳公主和原师弟是怎么惹上敖家的呢?”

    我问琳公主是否有必要透露给外人我还在九难试中的消息。她说上官翩翩是她至交,口风极紧,说出来也无妨;何况闭关修行的上官天泉把凌牙门全部交给翩翩,我有什么事只管找她帮忙就成——九难试没有限制弟子不能向外人求助,恰恰是鼓励弟子利用一切合乎情理的手段来完成目标。

    于是她干脆把在白云乡捡到我(切,胡扯嘛),到寻找南宫磐石的事情,尽数告知给上官翩翩。

    当然,我对她的那次小胜,这个少女显然选择xìng的忘记了。

    “这样说来,南宫世子一定是在凌牙门城中了。家父和南宫将军虽然都受天子的册封,其实从来没有交集。我们都不欢迎陌生人到自己的领土来——但凌牙门是例外,本城是家父特意开辟出来,给普天下过往的朋友歇脚的中立城——我想,不但南宫世子,那些要助他的人和害他的人都会云集到这座城里来。”

    上官翩翩略思索了下,

    “本城是天下的公地,最忌讳这类麻烦引出搅动全城的血斗。南宫世子在世俗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的命多半会引来厉害人物的觊觎和不小的风波。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也希望这件事情能尽快了结——无论南宫世子是生是死,越早越好。”

    她目视紫袍女人,

    “金总管,麻烦去处理下这件事,现在就命令城中金钱兵搜城。尽快找到南宫世子,把他置于上官家的保护下;然后转移到一个中立地,让两方事主比试神通,决出他的归属——你亲自负责。”

    女人领命,将走出宴厅,回首问,

    “两方会请出元婴者搅局吗?”

    “不可能,不久前敖家对南宫势在必得的追捕也只出动了金丹级别的人物。元婴境的大人物要出手,早该出手了。”红衣少女说。

    “那就请城主静候我复命。”

    宴厅只余下我们三人。

    “原师弟对南宫世子的事情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即使身上附了一只催促你的鬼,你也神态自如,真非常人。”

    上官翩翩笑着问我。

    “恩,我在四处漂流的时候苦练过一阵yīn神。他不可能夺舍,让他随时间消失好了,我没有大碍——我也不想讨好南宫家。”

    “那样就和琳公主宽心在我们凌牙门城待上几rì吧,我会尽足地主之谊。本城在天涯海角,是南国第一繁华都会,南大荒洲和中土的修真者来往都要路过此地。原师弟不妨这几rì在城里玩个尽兴,等南宫世子有了下落再离开,这样敖家的人也没有找你麻烦的借口——我们宗门也有类似九难试的考核——直到原师弟和贵宗本城的监督勘合过,你有的是zì yóu支配的时间。”

    上官翩翩说。

    我轻舒一气,难得有这样周到的东道主。凌牙门我确实要游玩一番——不过,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花在修炼上。

    敖狞和青龙兵副统领的战斗,我完全插不上手。

    我也是琳公主眼中缺乏名师,神通缺缺的野生金丹。

    昆仑出师外门弟子只是我捡到的一层护身皮。

    “好极了,那我也要翩翩姐姐这几天陪我逛城……上次我来的时候,是凌牙门的chūn拍会,现在这季节有什么好玩的?”

    颜若琳兴致盎然地问上官翩翩。

    “离秋拍会还早,诸大拍卖行只有些零散的宝贝,到城里我把拍卖目录予你……其实,六月份最有趣的还是骑乘大会,是继端午龙舟会后的一个节目,许多厉害灵兽竞速的比赛。”

    “啊呀,我大概只能去下注赌骑乘了。本来今年我搞到一头好骑乘……都被这小贼黄了,不然我也能报名去玩玩了!”

    ……

    千年来元婴者和金丹者的战斗频繁地在五洲三界爆发,大半的旧城郭被修真者或者妖族摧毁,然后废弃,成了历史的尘埃。我们时代的大城虽然和千年前的都会有着相同的名称,建在相同的基址上,实际上和文明时代有着很大的区别。除了永不沦陷的dì dū,金陵、广陵、长安等城都如是,凌牙门亦如是。

    凌牙门是文明时代里中土皇帝拓疆到神洲极南之地的据点,在历代皇帝的大略中是进取南大荒洲的跳板。随着修真者支配了天下,凌牙门逐渐成了中、南两洲修士聚会交流的第一城。

    武道时代中期后,此城一直控制在龙虎宗的门下——自周楚南振兴龙虎宗,中土的离位一直是它们宗门的势力范围。不过,随着剑宗在罗刹平妖之役后升为天下第一宗门,龙虎宗再不能牢固地掌握凌牙门城——剑宗的山门在中土坤位的蜀山,平妖之役后独霸整个南大荒洲,凌牙门自然被剑宗觊觎。

    五百年来,两宗为了这座城的归属,赌斗了五次,剑宗三胜两负,占有了凌牙门三百年。直到一百年前第五次斗法,上官天泉胜了剑宗之人,凌牙门又回到龙虎宗传承手中。

    上官借机宣布凌牙门永久中立,向普天下的修士zì yóu开放,上官家充当本城的东道主和管理者。一百年来,风波渐消,偶尔几次反复也被上官天泉的铁腕扼杀。

    当今的凌牙门矗立在天涯海角之上,城池环形,依山傍海,分成七重,逐次拔高,下接九地灵脉,上承九天星力。巨炮环绕城楼,城墙和地表的每一块砖都刻印着各种符文,构成一座巨大的法阵,外能抵抗大军和妖兽,内能辟易害人的游魂厉鬼,是两大宗门的修真者经营千年的成就。

    城中人家数十万户,既有依附上官家的家臣,也有借居城中的修真者,还有各sè服务修真者的行会与商会。不胜数的船队、木牛流马和公输木鸟把南海各郡、乃至南大荒洲的物产源源不断地输往凌牙门——这些物产都是人类在各地的灵脉、灵山、灵田经营和产出的jīng华。

    “凌牙门者,两洲之通衢,南国之宝珠、不破之金城也。”

    ——以上部分是我目见,部分来自《凌牙门地方志》的记载(我从上官翩翩处借来)——路过九难试的每一个地点,我都要求自己收集齐当地的情报。

    ……

    楼船至港,入夜,我们借居在城中上官家的馆舍里。

    我和颜若琳各据了一座幽静院子,一条阒无人声的小巷隔开两座院落。

    几个刻印了符文的木傀儡娃娃为我打点杂务,从不多嘴(她们也没有多嘴的能力)。院落的四角和门房,各有筑基者带领的护院队巡逻和护法,不让外人打搅。

    这对我是最好不过,难得我又获得了宁静的修炼时间。

    颜若琳的院落亮着灯火,院外又加派了一支护院队——我猜上官翩翩必然去她那里彻夜讲私房话。

    我把自己房里的灯火全灭,独自沉浸在黑暗里。

    ……

    从白云乡出发到现在,我和颜若琳都是各顾各修炼,几乎从来不搭话。

    她修炼的时候,会放出一个念头分身护法,然后自己隐身起来不让外人窥伺;我修炼yīn神的时候,也让闪闪发光的蛇卫罩住我。

    我埋头苦思,骂了一句,

    “修炼好难,不知道要炼到什么时候!”

    然后又叹息了一句,

    “混了小半辈子,连个朋友都没有,太孤家寡人了。”

    “通!”

    我翻身躺倒在卧榻上,盯着屋顶发呆。

    我觉得自己格外凄凉——以前做海盗时,和帮里的兄弟混了个熟透,现在他们都在鱼肚子里做鬼了;在白云乡我和小芷一路相伴,一路寻宝;她离开后,至少还有一只熊相伴。现在我是彻头彻尾的举目无亲——名义上我是昆仑之人,可没有相互帮衬的师兄师弟,终rì和一个小妖婆作伴,互相看不上眼。

    我侧翻,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越往前走,能和自己交流的人越少,离人群就越遥远。外面的世界虽然大,可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不知道逢蒙在昆仑山如何?有没有其他熊jīng作伴,灵兽们会不会歧视他生在乡下,没有见识?

    不知道小芷身在何处?她的神通还不及我,在五洲三界的茫茫世界飘荡,不知道有多少艰难。

    前rì敖狞和副统领的战斗,金丹下层的我已经浑然插不上手。

    我翻来覆去回想颜若琳当时说的话,

    “……你用了十二年修炼到金丹下层……再花上十二年爬上金丹中层吧!”

    就算花上十二年爬到金丹中层,还有更高的层次要我去爬。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呢?

    我想像怀抱着小芷一道入眠的时光。

    ——混蛋!

    我居然流眼泪了,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流了。就算她把我关在石棺里半年也没有流过。

    我把泪抹干,昏昏沉沉地睡去。

    金丹的我本来不会这样嗜睡,但海cháo般的困倦压倒了我。

    ……

    夜过子时,yīn风滚动,有鬼魅出没。

    上官家师承天下符法第一的龙虎宗,院落的墙上刻印的符文百鬼不侵。鬼魂不来自外面,而是我的梦寐。金丹者本来没有颠倒梦想,只有强大的鬼魂能够托梦。

    “副统领,你可以安心死掉吗?即使现在是yīn气最重的时候,我也不会被你夺舍!我的肉身和yīn神合一,你无机可乘。”

    青龙兵副统领和我在虚实之间的梦境中对视。

    “哈,我能自断经脉,怎么会贪恋又一次生命呢!古史上像我这种金丹武圣冤魂不散,叫做显圣!”

    ——他这样说,我记起在小说里看过,文明时代偶尔也出过义薄云天、jīng忠报国的武圣死后显圣的事迹。

    可青龙兵副统领这个海盗头子的看家护院,也能显圣吗?

    “老头,你在执着些什么?能站在金丹中层的人物,必然有自己的道路和稳固的道心。我不认为你像那些赴死的青龙兵一样无脑。为什么你一定逼迫我去营救南宫磐石呢?”

    我问。

    “我不认为自己的死没有价值。这个天下有能力巨大的人,有能力弱小的人。世子是能力巨大的人,可以实践能力弱小的我的信念。所以,我为他牺牲,把道路让给他。”

    “那你们的道路是什么?抢遍天下?”

    我嘲讽。

    “和这近似,我们要终结世俗界的乱世。对于世子,这是神通唯一的用途,他对长生没有兴趣。”

    我很想笑,海盗还能有这样的念头,你们难道是易装成海盗的官军吗?即使是官军,眼睛里也只有金银财宝。

    “那是妄想!从五百年前,修真界的四大宗门就指定了傅家为天下共主,维持世俗界的现状是修真界的大略,大正王朝是宗门发号施令的传声筒。所有想挑战秩序的人,无论英雄、枭雄、是人、是妖,都被抹除了。”

    我断然否定。

    虽然我只知道慕容观天和妖cháo的例子,但修真界对世俗界的态度我大概都能猜出。

    敖狞想和南宫磐石过招是不自量力,南宫磐石想改变宗门的秩序是更加不自量力。

    “世子要如何走与你无关,我只是想用自己剩下的念头和你做个交易——这是预付金。其他不能说动你,那我就送你修为。你不是想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吗?正途是走不通的,只有邪道。我可以真灵磨灭,把自己的念头散为元气,全部滋补你的肉身——你的肉身能推近金丹下层的巅峰,省掉你至少六年修行——条件还是找到世子,助他脱险。无论用你的实力,还是借昆仑的人脉,只要让他脱险!”

    我心cháo起伏。

    他这样做是彻底的形神俱灭。

    几乎没有金丹修真者会把自己的修为贡献给别人,亲至师徒父子,也不会有。

    对于散功人,功在人在,功亡人亡。

    对于受功人,功法的兼容是一个问题,修为的耗损是另一个问题。受功人得到他人的修为,进步未必会大,而且必然增大了金丹境天魔妄境诞生的几率。

    ——青龙兵副统领的全部念头奉献最多也只能让我少掉六年道行修炼时间。

    如果我不是想尽快提升自己的道行,他的提议我根本不会有兴趣。

    “你不必顾忌,你的练体法门和我同出南宫家,我的念头化为纯粹的元气融入你的肉身,就像大河汇入了海中。更何况我的意志不存半点,不会对你的心智有丝毫影响。”

    我犹疑着问,

    “你不怕我把你的念头融合后翻脸赖账?”

    “你和原毅是父子,脸面都极薄。我阅人半世,不会看错。”

    ——他说的不错,所以我更加不能轻易答应他。我没有反悔的脸皮。

    “上官家已经说了会找到南宫磐石。我实在没有插手的必要。”

    我努力寻找拒绝的理由。

    “第一,他们不会帮助世子,无论是世子方还是世子家的敌人,上官无可无不可,我不想世子落在那些和南宫家无渊源的人手上——本质上,上官天泉是商人,只会把世子卖给出价高的一方;

    第二,上官家不会找到世子——世子不会在他不信任的人前出现,绝不会;

    第三,世子的念头分身见过你,世子的本尊知道你救一船人的事情,他会信任你。”

    青龙兵副统领的语言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置疑。

    我对他的顽固吃惊,

    是接受?还是任其消散——过了今夜,副统领的念头会rì退一rì,我能得到的酬金也越来越少。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

    “原师弟在吗?”

    我出了一身冷汗,醒转过来。

    女子的声音把我拉出了鬼魂的托梦。

    我僵硬的肉身逐渐从鬼压床的梦呓感恢复过来,虚弱无力地去开门。

    “琳公主说她要好好地在院内眠到东方既明。临睡前她拜托了我一件事情:暂时由我来代她传你符法和遁法。希望你能做个好弟子。”

    上官翩翩微笑,她在我的案上奉了一盏醒魂茶。

    “那只鬼似乎惊扰了原师弟了?”

    “没什么,就是随身老爷爷的牢sāo。他很快就要消失。以后我再不会被鬼附体了。”

    我回答。

第一百章 搜城(二)

    独自偷哭时的泪晶还残留在我脸颊,我向上官翩翩道了个歉,梳洗整齐才回到前厅。

    “师姐,抱歉。我失态了。刚才去镇定了一下心神。”

    我说。

    被女人看到自己流泪真是狼狈。

    “以前我在宗门修炼的时候,也有思念家人的时候;同门的进境快,觉得自己笨,也会哭——原师弟不必觉得自己道心不稳,这是压力大时的人之常情;修真者要表达自己的真xìng,不必学世俗人的矫情。”

    我默默不语,心头有了一丝暖意,

    “师姐是龙虎宗弟子,我是昆仑弟子。琳公主让我跟从师姐修炼,在门规上有妨碍吗?”

    上官翩翩笑了,

    “无妨事。严格讲,我和你没有师徒关系,只是作为前辈指点。宗门间互通道法,传外门弟子的基础神通是一样的。你如果在昆仑学,和我在这里指点你,没有不同——外门弟子学的东西都是宗门的传功院委托内门弟子和金丹长老传授;只在升为内门弟子后才有元婴者亲传,那时才有师徒名分——师弟和琳公主都是倔强xìng子,现在你们虽然卯上劲,总不能因为意气耽误了修炼进境。”

    “太累你了。你是一城之主,每天的事务千头万绪,还要在深夜指导我的道法……”

    小芷在白云乡为我处理属国事务时,虽然有多闻通的宿慧,也难免觉得吃力。

    我对上官翩翩又多了几分感激。

    “我们金丹者的jīng力和恢复不是凡人可比,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师弟也要格外珍惜自己修炼来的光yīn,恩,一寸光yīn一寸金——这是我们上官家的家训。”

    上官翩翩的手中变现出一册书来。

    这是一本符书。

    每一页都是一张灵力充沛的符,她的手指娴熟地翻动书页——我默默计算,这本符书总共有一千零一张灵符。

    “正统的符法和法器的原理相同,都是把法术的念头预先储存在特制载体上,在运用的时候不必像法术那样当场施展,把以前储藏好法术的道具施出来就是。符和宝的区别在于:法器的使用次数近乎无限,直到损毁为止;符的使用次数虽然有限,好在符的制作灵便,而且适用的范围比法器广多了。”

    她从符书中取出一张青sè符纸,信手钉向屋的内墙正中,符纸如刀,直直嵌入墙内。

    我咦了一下。

    “还没有开始——这个是原师弟也会的罡气外放。”

    然后,上官翩翩打了一个响指,

    我感到那张嵌在墙里的符向外释放出波浪般散开的念头来,接着三阳念头把我们置身的这间屋子罩起来。

    “持续三个时辰后,这张符就会化为灰灰。符上画了图案,书了‘闲人免入’四个蝌蚪文字——在符的效力时辰内,外人的神念、偷看和窃听都无法获知屋内的情况,除非他强行把墙轰开。”

    她从符书里又取一张玄sè符纸。

    符上栩栩如生地绘着一匹赤兔龙驹,金sè的蝌蚪文字书写着此马的名讳(最近两月,我的蝌蚪文字大致入门,能识五、六千字)。

    符掷在地,变成一匹通体如同炭火,足下生风的高头大马,黄金马鞍和辔头一应俱全。

    我吃惊地抚摸马的背脊,我的指尖能感受到赤肤下龙jīng虎猛的的肌肉,我的鼻子能嗅到种马诱引雌xìng的浓烈气味。而且赤兔马很享受我的抚摸,伴着我的手嘶叫起来,然后绕着我们在屋内小步跑圈。

    虽然我知道这匹马全部是念头幻化出来的,但亲眼见到,依然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是单单一张灵符做到的事情,上官翩翩本人没有施展任何法术。

    “这是符马。我的符书里还有符舟、符车、符鸟之类代步灵符,这些符都储存了一道幻化声sè的法术。不过,法术变化出的东西,能随着修真者的念头如意变化;符施出了,就不能改变——这匹符马一次只能使用若干时辰,还能使用四次。”

    上官翩翩一拍手,那匹赤兔马依旧变成一张灵符,回到她的符书。

    “我平常出行也使用灵符变化马车,这样比较省钱。上品的骑乘需要雇攀龙师和栽培一批马夫来养,太浪费了。”

    我对符法产生了兴趣,问她,

    “那么讲,龙虎宗是不是有一批长老和弟子专门制作灵符流通到世俗间?灵符还可以变化出更多的工具吧,世俗界有了灵符,人间的衣食住行就能大大便利!”

    “师弟猜的不错——剑宗把飞剑和灵石核心的机械流入世俗;昆仑把丹药和法器流入世俗;我们龙虎宗流入世俗的就是各sè各样的灵符——所以我们这个时代是修真文明的时代。”

    这次翩翩师姐取出的玄青两sè相间符纸,叫做“镜咒”。

    符纸燃开,我见到她脸sè一白,左手上出现了一本和右手符书一模一样的典籍。

    “这是一张厉害的符,我稍微要动用下自己的真元。”

    她把那本典籍与我,我翻开来看,和她的那本符书一般,也是一千零一张灵符,二页空白。

    我随即醒悟,那二页缺失的符,一页是嵌在墙上的“闲人免入”,一页就是那张用掉的“镜咒”。

    ——她是把自己的符书复写了一份给我,那个“镜咒”的法术能够复写一本符书。

    “我复给师弟的这本符书,每张符有我手头原书一半的效力,可以使用六个月。里面包含了《基础符法》讲述的各种灵符之图之文,但愿能稍微帮助你的符法研习。”

    我手头之书有一山之重。

    我从道书上知道龙虎宗的弟子主要依赖符法作为自己的神通手段,可以说他们一大半本事都在神出鬼没、包罗万象的符上。她把自己的符书复写给我一份,等于把自己拥有的大半神通手段都透露给我。

    万一我存了恶意,她的背门对我就是不设防的。

    “这个我受不起。”我说。

    “我们都是宗门弟子,不必见外;师弟无须担心我的手段泄露——家父疼爱我,另外赐了我厉害的法宝;即使没有符书,我也不是毫无依仗的弱女子。”

    上官翩翩云淡风轻地一笑。

    ——我不会辜负她的心意,会努力学好符法的。

    她的平安珠忽然一闪。

    “南宫世子的事情有了进展。”她似乎收到了金云翘的神念。

    才半rì,上官家的金钱兵就在城中找到了线索,真是耳目通灵。我想。

    “发现他在哪里了吗?”

    “没有,但发现了南宫家易服入凌牙门寻找磐石的高手。总共六个金丹,都死在一个僻静小巷子里。这是他们的死状。”

    平安珠在我们眼前放出了一个投影——

    小巷的尽头有一个人形的物体。人形的头部、躯干、四肢,显然是用六个不同人的身体块缝在一道(其他部分大概都被吃掉了。我猜)。

    人形的脸上用金刚指力刻着小字:

    “磐石兄,你已是城中困兽——弟公孙纹龙敬上,夏祺,颂安。”

    ——看来,真的要我去找南宫家世子了,他的救援队全灭了。

第一百一章 搜城(三)

    “公孙纹龙做得有点过分了。在北方胡来也罢了,在我们上官的地盘怎么这样虐杀修真者?这是招待普天下朋友的地方!”

    上官翩翩锁起眉头,沉吟说,

    “原师弟,最近几rì我恐怕不能一直指导你。如果实修上有疑问,你用平安珠和我联络就好了——我要亲自找到公孙纹龙,和他谈判。”

    我奇怪问她,

    “师姐对公孙纹龙的担忧似乎比南宫磐石的下落还要大。”

    上官郑重道,

    “公孙纹龙在我们世俗界是鼎鼎大名的公害,披着人皮的危险妖兽。他家身为人类,传承星宗,百年来却在妖族和朝廷间首鼠两端,毫无节cāo。公孙纹龙比他的父凶焰更高,尤好滥杀——他窜到我们城里,我担心会殃及其他无辜朋友。传说他的战力只差南宫世子一线,金总管未必能制住他,我还是自己出面好言劝他——如非必要,我不想惊动闭关的父亲大人。”

    在我们的院落之外,凌牙门的最高处,矗立了一座参天尖塔,称为小蛮腰塔,是上官天泉的闭关之处。

    翩翩说通宝侯在塔内祭炼一件厉害法宝,本尊已经十年没有出关,只在家族团聚的节庆rì以念头分身陪伴三个子女——元婴者的闭关期限都是以年为计算单位。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公孙家那么坏,为什么他们星宗的师尊不出山降服这伙渣滓,由着他们祸害人间呢?”

    上官翩翩淡淡回答我的疑问,

    “修真者和凡人的伦常是不一样的,星宗对门下弟子的世俗作为尤其淡漠。他们关心的只是门下弟子为光大道法贡献了多少,其他一概不管。弟子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并不会放在星宗的心头;当然,相应的,星宗的师尊们只管指点弟子道法,弟子在世俗间惹上仇家与因果后,生死一律自负,也和星宗无关——你看,南宫世子落难后,他的星宗师尊也熟视无睹。”

    我想到在坠星洞府前逼我和小芷自相残杀的任平cháo,星宗的元婴者大概都是这类心肠如铁的家伙。

    貌似屈灵星是个例外,他对我不错。

    “师弟你的神sè怎么了?”

    “无妨事,刚才的噩梦还没有醒透,身体还是有点虚弱。”

    我找了个托辞,和上官翩翩道别。

    爬回榻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

    “把你的念头融入我的肉身吧。我会完成你的托付,找到南宫磐石。”

    我对再次显圣的青龙兵副统领说。

    老人点首:“那我就舍生取义了。”

    一万枚三阳念头消散开来,

    我的肉身就像金sè的酒爵,承受一滴滴仙露琼浆。直到最后,我的金身被仙露充满,一百余穴窍醍醐灌顶般地打通。

    刹那间,无数战斗轮回的记忆涌入了我的yīn神。

    武者在不毛的死地或与妖兽作战,或和凶敌拼杀。他的兵刃或者手总是能抓住敌手肉身最薄弱的地方,用最小的代价和最短的途径斩杀对方。

    我呆呆地矗立,模仿着他的拳道,努力把平生未见的武道经验铭刻在心。

    山岗之上军旗屹立不倒,在亡灵形成的yīn风中招展,上面是“十六义军”四字。

    浑身浴血的武者终于在妖兽的环伺下不支倒地,他把五指叉入自己的咽喉,只需稍用力横切,他就可以把自己的首级切下,不必活着受妖兽分尸剖腹的凌辱。

    战场上忽然飘起了另外方向吹来的风,几只等待食物的黑sè渡鸦急急飞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戴甲男子步入妖兽之中,他的脸线条刚毅,被他目光掠过的妖兽不由自主地后退。

    男子的一只手伸出,五指变幻手印。

    有念头从他的五指释放出来,是丝!

    在我的小无相功里,我清晰地看到他气的去向!

    无数的丝悄无声息地粘在妖兽的关节和头颈上。

    然后妖兽开始去撕扯自己的手足,有的妖兽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头颅送往其他妖兽的口中。

    这并非出自妖兽的意愿,而是他们被男子用丝像傀儡那样cāo纵。

    三十个呼吸后,战场又恢复了死寂。

    “我叫南宫磐石,你们口中的海盗头子。”

    他轻轻把武者的手从咽喉里拔出来,武者的体格是他的三倍。

    “不过,我被天眷顾,能终结乱世。如你所见,我很强,跟随我。”

    我陡然醒觉,把气散出去,气游出屋子,覆盖了一座院子。

    我的肉身已经很接近金丹中层的武者,不用蓄力也能搬起鲸鲵。

    但青龙兵副统领没有对我全说实话,除了我的肉身被他念头温养,我的念头中还被烙印下了他全部的武道经验。

    我一面熟悉着自己的金身,一面回味副统领的武道经验,一面走出门外。

    外面又是一个好天。

    身体轻快,鬼魅无踪,我的整个人处于最好的状态。

    “那个红衣少女和上官城主去哪里了?”

    我问在我院外巡逻的金钱兵队长,一个筑基境的中年武者。

    “天明之后,城主和贵客就去了骑乘大会观赛。”

    他恭敬地把地点告知我。

    ——必然是颜若琳纠缠住上官翩翩。

    我走出巷子,取出上官翩翩予我的符书。她对我的传授循循善诱,我大致掌握了符的使用方法,我掷出一枚灵符,然后骑上一匹凡人难辨真假的赤兔符马,从凌牙门城山巅向下绕山,开始在城里寻觅南宫磐石。

    ……

    我走马开花,游街串市。这才是我久违的人世间。

    城中人物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小太平景象。

    不时有腰悬宝刀,身着锦衣,耳朵和嘴唇都上了金环的游侠儿从我的赤兔前吆喝着如风趋过。

    我还看到有修真者骑着虎、豹、犀牛这类异兽出入凌牙门,街市中人并不觉得奇怪,仿佛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在出入第四重城墙的时候我围观了一次冲突:

    一支象队和另一支绿水龙队(就是做骑乘的大只绿蜥蜴)在城门口为谁先过道起了争执,领头六牙白象上的金丹修真者蹦下来,拔刀要和绿水龙上的修真者斗法。绿水龙队主脸红耳赤地抢过一头象砸在象主的跟班脑袋上。象队主彻底爆发,也把自己队中一头头大象当炮弹那样扔向绿水龙队主,绿水龙主躲避灵敏,大象都嵌在城墙内。

    也要过第四重城门的行人在后面或者叫骂、或者幸灾乐祸地起哄围观。这时,远处传来“肃静!退避”之声,人群忽然自觉分开。

    我看到金云翘领着一队金钱兵经过城门。她嘴角翘了下,人影已透过两人——就像鬼一样穿透他们两人的身体。

    象队主少了一只手掌,绿水龙主少了一只脚掌。

    “——堵塞交通,私自斗殴。到城主邸认错和交罚金!财货扣留。”

    两人凝视了金云翘良久,挣扎着爬起,匆匆地离开。

    金云翘也不管两人,命令金钱兵在城门口贴满榜纸,然后率兵去下一重城。

    我的目力敏锐,看到榜纸上面向全城人通告了昨天六个外来金丹的死讯,并写着缉拿公孙纹龙的条目——公孙纹龙是金丹上层,伪齐国太子、罗刹国主的首徒,已经探明他是凶案的元凶,人还在城中。城内修真者如能找到并杀死他,赏金四十库丹药,生擒再加十库丹药。期限三十rì。

    这是一张英雄榜。

    ——我见识过敖狞和青龙兵副统领的战斗,心里明白不是元婴者,要杀一个金丹上层谈何容易。上官翩翩张榜的目的不是让傻瓜们去抓公孙纹龙,而是去告知公孙纹龙,她要见他;并且知会暗处的南宫磐石,他已经没有援手,也请他到上官邸去。

    但是,世界上毕竟有傻瓜。

    我看到甚至有数十个筑基者围绕着城门口的英雄榜议论纷纷,逡巡不去。

    “这笔钱不大好拿啊?”

    “大哥,不必忧心,金丹者也没有三头六臂,我们巨鳄帮组团去刷那个公孙就是。”

    “哈哈,大哥,听说那个上官城主是个绝世美人,等我们混海龙抓住公孙,也不要他们的丹药,能一亲上官城主的芳泽就好。”

    倒是几个识相的金丹者隐在人群中望榜叹息,负手离开。

    忽然,我感到烈火烹油般让人晕眩、烦躁和不适的金丹气息。总共五股,其中一股最锐,其他四股气众星捧月般把那人烘托起来。

    五个修真者发出长啸,分开人群,雁行趋近城门口的英雄榜。

    他们穿戴整齐划一的锦衣,其余四人的步履和领头人一致,五人不但手中持了一柄飞剑,腰际也佩了一把飞剑。他们的头颅高贵地昂起,目光不和其他垃圾接触。

    这伙人既像是宗门弟子,也像是官兵,可能有一点游侠儿的气质,或许还有一点像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

    为首的青年男子一把撕下英雄榜,扫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句,

    “公孙小儿不和他老子一道躲在妖魔窟里,怎么往我们剑宗的剑上撞呢!嫌活得久嘛!”

    “大师兄威武!”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地称颂,举剑指天。

第一百二章 搜城(四)

    “为首的那个人叫吕诺,金丹中层,使水火双锋。他的师尊是凤凰剑林道鸣,剑宗的元婴强者。其余四人是他的师弟,金丹下层。他们杀妖从不手软,和妖有牵连的人,也一律杀。”

    我身畔有人对我轻语,我回首望他

    ——那个懒懒微笑的黑卷发青年男子骑在一匹同样黑sè带卷毛狮子上。不过这狮子却长了一张狗脸,在炎天的气候中,拖着舌头粗喘。

    男子的瞳孔是水蓝sè的。

    “哈,这是我的灵兽刚才听到的消息。他叫地藏狮子,长了一对顺风耳。”

    男子撸了下狮子的卷毛,

    “不过他闲话听得多,我要的关键消息,我的宠物却一句没有听到——请问这位朋友,你知道骑乘大会的会场如何走吗?”

    “当时我吃饱打瞌睡了。”地藏狮子冒出一句,男子揪了下他耳朵,狮子汪了一下。

    “骑乘大会已经开始几个时辰了吧。”

    我思索了下,可能是我的符马引起了碧眼男子的注意,歪打正着地把我当做上官家臣。

    我把骑乘大会的位置告诉了他。

    “多谢。”青年男子将yù离去,忽然回首,用神念问我,

    “你们上官家要抓公孙纹龙,为什么不抓南宫磐石呢?有人委托满盈会找高手要南宫磐石的命,生死无论,价格是一百库丹药。”

    我一愕。

    “哈哈。”

    等我回神,那男子连着地藏狮子消失不见,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一人一兽。

    这时,一道锐利的神念向我这边扫来。

    “噗!!!!!”

    我通地跃下符马。

    一道剑光划过。

    符马的头从身体断了开来。

    然后化为符纸,烧成灰灰。

    一个握着飞剑的剑宗弟子划出残影,掠到我近前,目光凶神恶煞,

    “身手不错嘛!说!妖人在哪里?!”

    他那一剑原来不是要砍我的马头,而是直奔我的头颅砍去。

    另外三个弟子已经心有灵犀排开人群,拔剑扬眉,据住另外三角,不让我走脱。

    那个领头弟子在剑阵外叫喝:

    “我是剑宗的吕诺,隶属本宗荡魔院!你身边疑似有妖人,我们要盘查你!”

    ——妖人,我没有和妖人有交情啊?

    “凌牙门是上官家管理,天下修真者的公地,只有城主有权向我询问——刚才有人在城门斗殴,一样要去城主邸请罪。”

    我不愿生是非,想趁他们剑阵松懈,打倒一个金丹下层的弟子脱走。

    现在的我还用“绝”把气压制在筑基,我的出手会迅雷不及掩耳。

    “呸!如果不是我们剑宗看龙虎宗没落可怜,怎么会把凌牙门施舍与上官家?居然拿上官家当妖人的挡箭牌。”

    西南角一个弟子骂了一句。

    ——就从你开始打吧。

    我冷笑一声,冲他跃去。

    “不自——”

    在他的眼中我的拳可能像蜗牛爬一般缓慢。然后,我陡地放出了金丹的气!

    “——量力……”

    他的腹部不躲不闪地挨了我十象之力的一拳,然后身体向西北角的金丹下层弟子砸去。

    “通!!!!”两个人飞到楼阁上,随着楼阁塌了下去,埋在瓦砾中。

    我以音速向正北方疾奔!

    “大意了!”

    十道剑光后发先至,凌空如电驰过我的肩、背、腹、关节、脚踵各处。我随剑光收缩肌肉、易位骨骼,让过九道,仍有一道剑光擦在我的背上,把我的狻猊甲割开一道剑痕,半指深的肉成灰。

    ——他们把飞剑加持到了上品。

    我深吸一气,落在地上,死肌抖落,新肌再生。银蛇剑出,拦下蹑踪而来的两个弟子不依不饶的又十道剑光。

    他们人手一剑,却有十道剑光。

    我猛省,这是剑宗的秘传“剑光分丝”,《基础飞剑》对此语焉不详。

    两人手法变化,剑光交织成网,当头向我罩下。仿佛十个金丹下层对我同时出剑。

    我大喝一声,银蛇剑的剑芒生发,也不管他有千道万道剑气,运剑划圆,一道瀑布般的剑光收束起剑网。

    “铛!”“铛!”

    两把飞剑都被银蛇剑一下绞断,只余剑柄。

    ——我并没有想砍下他们的手掌。

    两人面有难sè地疾退数步,又要拔出腰际佩剑。

    在他们的剑yù待拔出之际,我的人撞上了一个不肯罢休的弟子,他的肩被我撞透,另一个弟子被我削下了五只手指。

    两人还想挣扎着爬起,我捡起他们的剑,一把从一人的肩胛骨钉到地上,另一把擦过一个人的心房偏下钉下地面。

    ——我发现,我的武技似乎如同蝴蝶破茧新生,昨天的我肯定不敢想象我的动手如行云流水一般,转瞬就打退了两个正牌的剑宗外门弟子的夹攻。

    吕诺一步步走近我。他拔出了自己火锋,往地上一划,一道半径十丈的火圈围住了我和他,也隔开了我们和外人。

    “我火锋上附的是荧惑真火,我师尊采集荧惑星jīng炼就,太阳真火之下最强的天火,不是世间凡火能比。你休想从这个圈子出去。现在我开始问你,你一个个回答——第一、你的剑又从哪里盗来?宗门外的人不可能有这样好的上品剑。”

    透过火光,我看到两个被我轰到楼阁的弟子狼狈爬出,为那两个被我禁锢的弟子摘剑。然后这两人双手各持两剑,二十道剑光织成剑网,不让闻讯赶来的金钱兵入场。

    一小队金钱兵在外面围出了更大一个圈,但领头的筑基武者显然无法带队越过两个剑宗弟子织成的死线,他放出一只符鸽去联络上峰的高手。

    “——城中不准私斗,有诉讼由城主处分。你倒无视上官家定下的城规?我不会和你好好说话的。”

    我明确回答。

    吕诺又拔出了玄sè的水锋,

    “大正王朝特许我们剑宗捕杀天下妖人凶兽,在特定的情况下我们剑宗的规矩高于上官家的规矩。在百年前凌牙门转让的约定上写明——剑宗的荡魔院在城内盘查妖人,上官也不得干涉!你敢反抗我们的剑宗盘查,就是大罪!——哼,你这个金丹下层有点本事,这四个师弟我自小带大,居然被你打得灰头土脸。不过,到此为止,我直接擒你拷问。”

    他的气和青龙兵副统领一般无二,厚实不如,可锋芒过之。

    但如果论武技的话,现在的我自信不逊于他,我的yīn神中有一位金丹中层武圣一生的战斗经验。

    只是气还缺上一筹。

    现在的我,差一点就能和他这种人类的金丹中层抗衡了。

    不过,我有一个偏方。

    我把手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枚寸劲化出的极乐针扎了我脑中的穴窍。

    我的双目一红,气一时盖过了吕诺。我的人无需催发血气,就以三倍音速冲了上去——极乐针让我的气暂时狂了!我的力量和三头鲸鲵相当。

    银蛇剑一下磕飞了他一枚水锋。

    吕诺面sè一沉,我的剑追着他只剩下的一枚火锋猛砍猛削

    ——素来使用惯双剑的人一旦只有单手剑,大半的剑技都施展不开。

    他的火锋溅出荧惑真火,往我的身上扑来,可运转诸天雷法总纲的我只当风从我身上拂过,毫发无伤。

    “妖术!妖术!”

    那人的脸sè终于现出了惊相,我已经把他逼入了自己画的火圈里。

    他的后背衣服先烧起来,然后火沿着外衣钻到了吕诺的脖子上。我一脚踹去,把他整个人踢进火圈,诸火不伤的我继续持剑追进火圈。

    圈外的四个弟子呆若木鸡般愣愣看着战局一边倒。

    吕诺跳出了火圈,他的头发一派焦糊,外面的锦衣成灰,里面露出护体的金丝甲,人倒是没什么大碍。我瞥到他的胸前多贴了一张赤sè的避火符,立刻了然——还是龙虎宗买来的符让他躲过一难。

    ——只是脑袋被烧成了秃子,总是颜面尽失了。

    “给我水锋!给我水锋!”

    吕诺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叫,烟呛入他喉咙,他的金身还没有调整过来。

    其他几个弟子如梦初醒,一个取水囊给他。

    他抽了那弟子一个巴掌,那弟子滚出丈外,

    “呸!不是给我水喝!是给我水锋!”

    另一个弟子把磕飞的水锋找来,用手绢拭去尘埃,战战兢兢地奉给吕诺。

    “你们都看到了!那么jiān狡的妖人,敢在光天化rì下对抗我们剑宗荡魔院。我现在就当场斩他,上官家也不要多管闲事!”

    他向金钱兵大嚷。

    我的气落cháo。极乐针的效力过去,我的瞳sè恢复正常,气又比吕诺低了。

    ——第二阵怎么打呢?

    背后有荧惑真火向我滚来,是火圈的荧惑真火随他火锋的指挥偷袭我。我冷笑一下,扣了一个响指,荧惑真火倏地一下汇集在我的指尖,成为一个红芒,然后没入我的体内。

    他的这个战术正中我下怀。

    “火对我没用的。”

    我说。

    吕诺面sèyīn晴不定,艰难把火锋收回去,取过另一个弟子的剑,和他的水锋凑成一对,

    “我杀过不知道多少妖人凶兽,从没人能在我手下活过三阵。第三阵再不让你活了。”

    他的水锋罩上了剑芒,变成一团黑光,然后五股黑sè光柱从那团光云里陡shè向我,副手的那剑也发出了五道更细的剑光。

    我脸sè凝重地把银蛇剑拦向黑sè的光柱,人划出残影硬吃副手剑的五道剑光。

    “通!”银蛇剑坠地。

    我单膝跪地。

    四道细小剑光擦过我身,一道在我的肩部筑出一个一指深的洞。

    五道黑sè剑光被我的银sè剑缠住,但冻流迅速向我的手指蔓延,我不得不弃剑,原来握剑的五指有三指成了深紫sè。我知道三指的血肉都坏死了。

    “这枚水锋是我师尊采万年冰魄铸成。你能抗火,也能抗冰吗?”

    吕诺的水锋映出他张狂的脸,

    “我不想再拷问了,一剑断你头了事。”

    他的手腕离我的头只余三尺。

    我把自己还好的那只手抬起。一团火突然从我指尖窜出,环住了吕诺的手腕,一下把他的腕以上部位吞噬干净。

    水锋跌在我的手上,我抓住玄剑,振身而起,扬手斩在他的一条手臂上。剑斩入一半,再无法进入这人的金身,但他的手臂和肩交界处罩起一层冰环。

    我猜此剑不能弑主,就收剑大喝,用手把他半裂的手臂拔了下来。

    吕诺踉跄跌开,三名外门弟子拼命把他抢下来,一个小心抢下他的手。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是我先用雷法总纲把荧惑真火摄入体内穴窍,然后等他近身全部还他。

    不用避火咒,金丹中层的武者也不能用金身硬挨荧惑真火。何况我是用念随心动、收发自如的雷法总纲驾驭真火。

    “哈哈哈,无可奉告。”

    我折身取银蛇剑离去,也把吕诺的水锋取走。火锋我不怕,这宝贝厉害,我不能还他。

    我累了,见好就收,回去向上官翩翩打下招呼。

    “妖人,你等着!魔高一丈,道高一尺!我早晚用一尺的道来降你一丈的魔。”

    这群苍蝇还在喋喋不休地嗡嗡。还有围观人群窃窃的偷笑声。

    “胡闹,你们这群剑宗的黄口小儿,都给我退避,回蜀山去面壁思过!连同是宗门的昆仑弟子也砍吗!——还和妖人有关,信口雌黄!剑宗荡魔院的威名都给你们丢光了——小空,你把你的令牌给他们看看。”

    我稍微奇怪这凌牙门怎么可能还有人认识我,回首见到五人之前悄然驶来一部马车,金钱兵和朝廷的官兵(披挂鲜花盔甲,也可以叫他们鲜花兵吧)簇拥着马车里人。

    马车由四马牵引——赤兔、爪黄飞电、的卢、踏雪乌骓。都不是符咒幻化,而是实打实jīng心饲养的rì行三千,腾云踏海的龙马。

    马车里人取出一支节杖,让一个鲜花兵奉来引我登车。节杖上有四大宗门的联名符印,还有朝廷天子的印玺。

    我挠头——老子人生只知道一个官,就是被我爹砍死的外公,难道他诈尸了?

    “南海道监察史石子明有请。”鲜花兵低声对我说。

    原来我外公没有诈尸,他叫杜步飞,不叫石子明。

    “我能带剑进去吗?”

    ——万一里面有暗算机关之类的呢?

    “无妨事。”鲜花兵微笑。

    我向五个苍蝇晃了下自己的令牌,“同是宗门,所以我不杀你们。”

    “我也说真话:下次用混元剑阵结果你。”吕诺恶狠狠的神念传来。

    “随便。”

    我登上马车。

    马车又开始向前行驶。

    车内有一位正闭目养神,头戴乌纱的肥胖中年文官,他睁开了眼睛,向我微笑,

    “原师侄好,在世俗里我是大正王朝的四品监察史,代表朝廷巡视上官侯爷治下的郡县,共同保境安民;在修真界我是昆仑宗的长老,也是你九难试第一站的监督——刚才金钱兵向上峰通报你和那几个剑宗弟子的争端,我恰好要去见上官少城主,就揽过这件事情,正巧遇到你。”

    石子明的气自然散出,他是金丹上层。

第一百三章 搜城(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名义上,中土神洲二十八道下的三百六十五郡和属国都属大正王朝的版图,上官的地盘也不例外——诸郡的文武官佐由他上表提名,南海道的监察史还是要朝廷委任——在世俗里我就是朝廷和上官家间的协调人。宗门交给我职责则有两个:一、代表昆仑,和上官家jīng诚合作;二、联络和照应在南海道过往与历练的昆仑弟子——担任九难试这一站的监督,是我派生的任务。”

    石子明向我解释他的身份和权限,我看到了他让我取信的昆仑长老令牌。

    “你们入城后,琳公主就用平安珠给我传递了神念,我巡访完附近几郡,就策马入城和你会面——原师侄,九难试第一站的监督自会和你晤面,但以后诸站的监督都要靠你自己寻觅——rì后你做内门弟子,在全天下游历,门人和同道也都需你自己寻找召集。”

    我点首记下。颜若琳什么时候传递神念出去?我全没有察觉——反正我也不关心她。

    “刚才你和剑宗弟子的打斗,剑气外溢横飞,损毁了不少沿街民宅与铺子啊。”

    石子明忽然说起另外件事。

    我想了下,回答,

    “刚才那五个人抱着斩杀我的念头出手,我尽全力才能做到不杀,其他路人我管不了许多,那些剑宗弟子我也没见到他们下手时候顾忌此地的人家。监察史你要代那些人家向我索赔,我交罚金——不过你要先问那些剑宗弟子要另三分之二的赔偿金——他们先缠上我,损毁宅第也有他们一半的责任。”

    “哈,”石子明微笑,

    “那些剑宗弟子的责任我自然会问,不过我务必叮嘱小空你——修真者自然懂得趋避你们的战斗余波,不受池鱼之殃;但凡人不能。凌牙门布满符文,所以你们刚才动手的威力减弱大半;如果是在其他小城争斗,是会出凡人人命的——修真者不是天,都是从凡人修炼来,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我们昆仑弟子不能像剑宗那些人那样忘了自己所从来。”

    “我知道了。”

    我想通了都会里禁止修真者私斗的道理——过去千年来没落的无数都邑,大概就是被修真者间没有约束的战斗余波夷毁的。

    石子明望了下我被水锋发出的万年冰魄冻成深紫的手指,

    “完全坏死了?”他问。

    我无奈苦笑,

    “恩,来不及治疗,看来只好把这三根手指的肉全割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金身能不能在白骨上长出新的血肉来?”

    “长不出来。肉身不修炼不到金丹中层,是无法在完全的白骨上衍生血肉的——只有金丹中层的肉身,才能在旬月计的恢复中让断肢再生、白骨衍肉。你的肉身很接近金丹中层,但还不是——所以你的这部分法体,算彻底毁损了。”

    我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出道来我都是把别的敌手肢体损毁,现在轮到自己还债了。好运气不能一直陪着我啊。

    “不过,我有让白骨生肉的方法。”

    石子明从他的纳戒中取出一帖黑玉sè的流质药膏,为我的伤指敷上,再缠好布条,

    “这帖药膏叫黑玉七虫膏,在宗门的人级丹药里专门生肌肉骨,比世俗里的极品金枪药更高一品。恩,这药是我亲手炼制的,包你旬rì内恢复如初。其他小伤,你自己敷极品金枪药就是。”

    我感到伤指重新有了久违的触感,是一种**辣的麻痒感,似乎有无数的黑蚁在布条下的伤指上忙碌来回。

    这个人的医术还在舜水镇的金丹儒者王启泰之上。

    “多谢。”

    我由衷道。

    “一门之人,理当互助。要晋升宗门的长老,内门弟子既要有对宗门的功绩,也要有道法上的成就——我的成就是‘炼药师’,这是我的兴趣和擅长——在入昆仑前,我就是熟读《神农百草经》和《千金方》的儒者。”

    石子明悠然道。

    我眨巴了下眼睛,看来这位昆仑长老是带艺投师的。

    ——这么说我前世的成就多半是“雷法师”,大概对宗门的功绩是无,所以没资格升长老吧。唉。唉。

    忽然,我纳戒里响起了震动声。

    “突”的一声,水锋从我的纳戒飞出!

    这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事情!

    飞剑在马车厢内乱窜,想往外飞去。马车厢内四壁光芒闪烁,原来都刻印了符印,四面如同铜墙铁壁,让飞剑找不到去路。

    我疑惑地望端坐不动的石子明,

    “这柄水锋是我从剑宗那个吕诺手上缴来的战利品。”

    “哦,原来如此。这把剑烙印着吕诺的真灵印记,和他本命相通。现在吕诺念动真言,飞剑就会返回原主,你守不住这口剑。”

    这是《基础飞剑》前面祭炼飞剑的流程,我没有学过,而是直接学如何御剑了。

    “那么,有什么办法把这口剑停下来,变成我们自己的呢?”

    我问石子明。

    “先用禁制符印封住飞剑,然后花时间用你自己的念头磨去上面的真灵印记,再烙上自己的真灵印记。如果是我,大概要耗上十二个月的光yīn专心祭炼,才能把这口神锋再祭炼成自己的。”

    于是我从符书里翻着找禁制符印——这把水锋和我的银蛇剑都是上品神剑,而且有银蛇剑没有的神通,就算不能变成自己的,我也不能让它飞回吕诺手上。

    “波!”

    石子明卷起马车帘子,让飞剑飞走了。

    我把符书翻到一半的手僵住了。

    “冤家以解不宜结。”他说。

    “哈,老实说,本来我还盘算在哪个野林子里要吕诺好看呢?——石长老,吕诺看上去很容易记仇,他的教训还没有吃够。你怕剑宗了?”

    “我不怕。但你要学会怕。”

    石子明静静道,

    “等你有元婴的师尊照拂时,再做和他斗法斗战的打算。切记。”

    我把符书收回纳戒,还想对他抱怨些什么。

    石子明拍了拍我的肩膀,

    “修真者要学神龙变化,趋吉避凶,随时势屈伸。你如果和我们昆仑内的弟子斗、和龙虎宗的弟子斗,那是私怨;和剑宗的弟子斗,在这个时候容易上升到宗门间的摩擦,可以嘴炮放言,但不能付诸行动——剑宗和大正王朝一体两面,我们还是要和衷共济的。”

    “请石长老指教。”我说。

    “我为你略微说下当今修真界的格局,”

    他沉吟下,娓娓道来,

    “众所周知,四大宗门都发源于中土,从武道时代崛起,吸纳和融汇了当时大多数道法传承的jīng华,又开出新的生面,指引出证道长生的途径。

    四宗里最先执天下道术牛耳的是龙虎宗:周楚南晋升为第一个返虚者后,天下的修士从此都确信成仙可期,龙虎宗的风头也一时无两。

    但周楚南渡二次天劫灰灰后,龙虎宗渐衰。我们昆仑和剑宗后来居上,并驾齐驱为天下道术领袖,相持了二百年也分不出轩轾,直到北荒的妖族蔓延至中土,我宗做了退避西大荒洲的决定。现在看来成败未易量——我宗虽然得了清净,却少了担当,得了西大荒洲,也让出了世俗界的话事权。

    剑宗担当五百年前的平妖主力,从此把持了世俗间第一王统——大正王朝的太祖皇帝就是剑宗斩妖最得力的一位傅姓弟子——中土人杰地灵,为天下最,借着大正王朝的号令,这五百年剑宗得了无数仙苗和好处,实力稳踞天下之首,强者和弟子都是四宗门之冠。

    现在我们昆仑和龙虎联盟,实力还弱上剑宗一线。只有星宗介入,和我们联合,三宗门才能压过剑宗。但星宗向来孤立于东大荒洲,难得理会我们间的竞争。所以,当今之世,剑宗最强,也最横。

    龙虎宗弟子是我宗至交,你不妨兄弟朋友视之;剑宗的弟子,只是道友,你不能去生是非——明面上,剑宗的历代掌门都是大正王朝的帝师,吕诺说的不错,他们的荡魔院就是修真界的官军,可以在天下的公地横行。

    修真界有一句半公开的谚语——剑宗的戒律院是剑宗的戒律院,剑宗的荡魔院是天下的戒律院。

    你要记牢了。”

    我无聊地把能动的手指打出各种结,一面听,一面练习青龙兵副统领武道经验里的各种手印。

    石子明讲完了,我嗯了一声,

    “以后看到那群狗,我远远避道就是——谁知道修真界也有官军呢!?以前当海盗,我最讨厌见官军——现在又要在官军衙门口走过。”

    “要改变剑宗骄横的局面,我们不必正面对抗,学着他们一样去抓住天下人的心就是。宗门的壮大,归根接地还是人最重要,越多的人信从我宗,我宗才能有越多的仙苗,才能出更多的厉害修真者。谁抓住了最多的人心,长远上看,就是最强的宗门——所以我要叮嘱你爱人保民。”

    ——对他们的明争暗斗,我没有兴趣。

    “知道了。”

    总之,我以后不去误伤凡人妇孺就是。想想小孩子的我被修真者的剑气误中挂掉,我以后尽可能不造成那样的灾祸。

    “啊,石长老,琳公主给你讲了我到凌牙门,也给你讲了南宫磐石藏在城里的事情吧?”

    我轻声问他。

    “自然,满城都贴了通缉公孙纹龙的榜,我岂会不知?这次,我见上官少城主,也是要和她谈南宫磐石的事情——琳公主说你还得了敖家八子的一只角?”

    他好奇问我。

    我取角给他看。

    这只灵犀角莹莹闪着清光,越端详越让人爱不释手。

    “刚才你缴获的水锋走了,我送你一件礼物补偿吧——这只灵犀角是天地罕有的jīng华,只用来辟水是暴餮天物了。我观你的水灵根不过下品,我就把这犀角炼成义灵根。你如果服下,晋升为中品水灵根绰绰有余,以后学习水系神通也事半功倍。”

    我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水灵根的葫芦,当时小芷说我服下也能晋升中品水灵根。

    我从纳戒取出给石子明看,

    “我有奇遇,之前也搞到了一枚水丹。”

    “这枚水丹和灵犀角相济,我炼成的义灵根就是上品水灵根,你服下后学水法那是一rì千里了。小空,你的机缘不错。”

    我腼腆一笑。

    石子明的马车平稳地停了下来,车门开启,我们到了骑乘大会的会场。

第一百四章 搜城(六)

    我随着手持南海道监察史节杖的石子明,在金钱兵的导引下拾阶步入会场。主持席上是上官家的家臣,上官翩翩她们的席位是贵宾首席,颜若琳正在席上聚jīng会神地关注沙场上的比试。

    青衣的翩翩师姐在贵宾席上向我们颔首致意,她邻席的红衣少女直到我们入席也恍然不觉。

    我想到上官翩翩领席落座,过道时遮住了颜若琳视线,少女催促,

    “快走。”

    石子明淡淡抚须向少女恭敬致意,

    “昆仑石子明见过琳公主。一别数年,琳公主的修为进步神速。”

    “马马虎虎。”

    颜若琳点首,继续专注下方沙场。石子明和上官翩翩则谈论起南宫磐石的事情来。

    ——呼啸狂风卷过,八道金丹之气,又八道灵兽妖气从下方沙场上腾起。

    我做海盗时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许多妖兽只在古书上读过;现在亲眼见到它们被修真者驯服成骑乘模样,还有骑士之间眼花缭乱的战斗,心中不禁暗暗随着席上看客一道喝彩。

    场中四对骑乘正在捉对角斗,或者在沙场上以数倍音速来回交马,或者干脆驾灵兽腾上半空厮杀。

    一方银甲银盔,一方玄甲玄盔,骑手们都覆了遮挡神念窥伺的面甲。

    银甲方的骑乘清一sè是飞翼白虎,诸将持月牙双刃,身轻过燕,动脱如灵猿。

    玄甲方有三头骑乘都是墨麒麟,墨麒麟双角似叉似锯,体逾金石之坚;骑上诸将龙盘虎踞,神目如电,共持了六支紫金锤

    ——玄甲方左翼的一将却没有拿锤,而是玩笑般在狮子上横枕了一柄尖头涂着白垩粉的木枪,恐怕连凡人的甲都无法穿透。

    他的骑乘我看着眼熟,一头黑sè卷毛狮子——该是叫地藏狮子——几个时辰前这一人一兽还询问我骑乘大会如何走过。

    地藏狮子的骑手或许是感到我的目光,居然在对手的月牙刃迎面割来时抬头望了我一眼。

    光镖般驰来的月牙刃倏地切下他白痴般挡上去的左手,骑手的手连着臂铠一道被割下!

    “啊!”

    我和颜若琳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玩呐?”

    随后她嘀咕了一句。

    玄甲骑手的右手猛地捏住被左手停滞下来的月牙刃,笑道,

    “还给你。”

    半空的银甲骑手扑通跌下虎来,他飞出的月牙刃倒嵌进自己的脖颈大半。

    看客都惊呼起来。

    但我看到了

    ——玄甲骑手右手只是简单地把接住的月牙刃掷了回去,但他的速度太快,以致在其他人的错觉中月牙刃像戏法般地出现在发刃者的喉上。

    银甲骑手挣扎着起来,一面召唤自己的灵兽,一面小心地把脖上的月牙刃缓缓摘出——他的脖子和还头连着一部分,金丹下层的肉身还有一线生还的希望。

    地藏狮子“突”地掠了过来,一头撞在要降落护主的白虎腰子上,把白虎从半空顶翻到沙场地面的另一角。

    玄甲骑手现身在垂危者的身侧,把他摘出才一半的月牙刃又彻底插入脖子,一下把那人的头和躯干分家。然后他轻巧地一跳回到地藏狮子座上,也不管仍在厮杀的三对,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断臂——那里血肉蠕动,肉-芽冒出,我瞪大眼睛看着断臂在长出手和指头的样子。

    ——断肢再生,白骨衍肉!他至少是金丹中层!

    主持席的评审放下了一面小银旗,宣告银甲方的一人出局。

    “骑乘大会可以杀人?”

    我问空气。

    “骑手都立过生死状。战利品丰厚,所以就是金丹高手也不乏人为财死者——之前筑基者都被淘汰,现在是最后一场决赛,留下两队强手——银队是秦地征西大将军麾下的虎豹骑,黑队是江南大都督麾下的麒麟骑。黑队的参将早早重伤,那个骑地藏狮子的骑手中途报名顶上——迄今他都没有用过兵刃,凭徒手一路干掉自己的捉对之敌;不过前几轮他解决掉自己的份额后,都只旁观战况,不再介入战局——也不知道最后一轮他还打算一直这样看下去吗?”

    颜若琳对空气说毕,然后她回头新奇地打量我,

    “你也喜欢看骑乘比试?”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恩,我从小见惯了打斗,对宝马啊、兵器啊,都有兴趣。那么高速度的骑乘对决,我当然觉得刺激兴奋啦。就是杀人不喜欢——杀掉了,就不能重来了。”

    ——尽管我一个人在天下混,是杀了不少人。唉。唉。

    “难得昆仑多了一个和我爱好相同的弟子——原来昆仑里就我师尊和我喜欢厮杀。”

    她不由分说,和我击了下掌,

    “黑白熊的事情,是我急躁了。其实我不会把他改造傻的,能变成那样飞天的灵兽,他一定也会开心。”

    “你说不作数,那要逢蒙亲口说。”

    我嘀咕了一下。

    “……南宫将军已经反正朝廷,是江南大都督的一大援手。少城主想必已经听说了入秋后会有大妖cháo,抵抗妖cháo是天下人的大义,各方的诸侯责无旁贷——东方妖族的军略不难猜出:必然是公孙家和南宫家厮杀,敖家缠住江南大都督,不让大都督驰援dì dū——这样正北面的妖族好从容和dì dū的禁军决战……所以,这次我受江南大都督委托,希望上官家和朝廷协力助南宫世子脱险,这样能稳定南宫家心,杜绝南宫将军倒戈的心思。”

    我关心南宫磐石的下落,也没有漏过石子明和上官翩翩的交谈。

    上官翩翩赞同石子明道,

    “既然石长老这么说,我就命手下改变方针——找到和保护南宫世子。家父是我宗在南海道的代表,我奉父命管凌牙门,总是和你们昆仑步调一致的。”

    “翩翩师姐,那南宫磐石的下落你有什么新线索吗?”

    我插话问。

    “听石长老讲,今天你揍了五个剑宗的弟子,连那个金丹中层的吕诺都被你教训一顿——士别一rì,就让我刮目相看。”

    她微笑。

    我脸红了一下,她回到正题,

    “石长老、原师弟,直到今天,南宫世子的下落我们还没有掌握。但是,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很可能和他下落有关的线索,还多亏了琳公主的提醒。”

    ——对俗务全没有兴趣的颜若琳能发现什么线索?

    我疑惑地望望红衣少女,再望望青衣少女。

    “拍卖目录。”

    红衣少女冒了一句。

    ——好深奥……

    “琳公主昨天问我索要凌牙门这季各大拍卖行的新品目录。她发现了一个大拍行在六月五rì,也就是我们开始搜城的前一天,新进了一头碧波金睛兽。我自小不嗜骑乘灵兽,对此兴趣寡淡。琳公主却告诉我,这种灵兽非常名贵,传说天下只有敖家的水晶宫有,也才十头不到——”

    石子明豁然开朗,

    “——我是听说,南宫磐石做敖饕餮准婿的时候他岳父送过他一头,他可能驾此兽到了凌牙门中。但南宫世子为什么要把这兽出售到拍卖行中——有心人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下落——但很可能是歹人先掌握到这个线索。”

    “所幸,琳公主提醒得早,我和拍行的人确认过,我是第一个问询碧波金睛兽的人。六月七rì,也就是今晨,我当即购下了这头兽,我的下属对它作了搜魂,孰料此兽一个月内的记忆完全缺失,是被高明的神魂师抹去的——如果拍兽的人是南宫世子,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更加蹊跷了——与其抹掉记忆拍卖,还不如不卖——也不可能是追杀南宫的公孙纹龙,他直到六月六晚,还没和南宫接触,不可能得到此兽。”

    “所以我建议翩翩姐,把碧波金晴兽作为本次骑乘大会的头名奖品,希望能把一些暗处的人钓上来。聪明不?求表扬。”

    红衣少女托腮说。

    “表扬你,明rì我陪琳公主再去几家一流裁衣行挑些衣裳。”上官翩翩一笑。

    “但目前还是风平浪静啊。”

    我认为颜若琳拍脑子想出来的计划只能说是抓瞎,忽然我想到地藏狮子的主人对我说的话,

    “还有人委托满盈会找高手抓南宫磐石。”

    “什么?!”

    “是谁说的?”

    石子明和上官翩翩都愕然。

    “满盈会是个掮客式的组织,他们只认财宝丹药,口风也紧——要是有人通过满盈会请高手来,这线索难查,水也混了——我要和我们在dì dū的昆仑长老联络。”

    石子明满脸郑重,他向平安珠传递神念。

    “这个情报,是沙场上那个骑狮子的人今早告诉我的。”

    上官翩翩和颜若琳顺着我的手指,目光集中到那个玄甲骑手

    ——沙场上的决赛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

    场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地藏狮子骑手和银甲队的主将。其他人死伤枕藉,还有一线生机的被各自的扈从抢下急救。

    “骑狮将,你再不出手,骑乘大会的战利品就又由我拿去了。”

    白虎上的银甲将摘下自己的面甲,她的耳朵尖尖,肌肤浑如黑玉,臂上纹着钟鼎上的鸟虫文,长瀑般的银发披过腰际。

    “虽然战利品我不稀罕,但游戏要玩得开心,战利品是个大彩头——所以我不能让你得到它。”

    玄甲将也摘下了面甲,他就是我早晨遇到的男子,脸上的线条柔美,五官俊俏,肌肤白煮蛋一样嫩,还有一对水蓝sè的眼睛,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如果用枪,就不杀无名之将。”

    他终于使起那柄尖头涂了白垩的木枪,那只被月牙刃斩断的手不过一刻钟点又长了出来!

    “朝露。敢问高名?”女子说。

    “名字嘛?叫我龙傲天吧——反正我手下都叫我龙少。”

    碧眼男子玩笑似的报了一个我们都知道是假名的称呼。

    女子厌恶地皱了下眉,白虎化成了一道白光,冲上了地藏狮子的乌光。

    一白一黑两道光华直冲上天,相互交缠,激烈地颤动。

    我感到天摇地晃。

    “轰!!!!!!”

    似乎碧空之上响起来气罩鸡蛋壳般的裂缝声。

    “他们似乎把凌牙门穹顶的防护阵法撞开了一道缝。”上官翩翩苦笑。

    “赞。”红衣少女夸了一句。

    两骑落回沙场。

    玄甲将的木枪折成数截,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左肩胛骨横跨到右肋。

    “我输了。”叫朝露的银甲女呆了良久,吐了一句,驾虎飞出会场,不再回头。

    她身上总共被点中十五处白垩,咽喉二处,心房三处——如果男子有柄好枪,已经杀死她五次,伤十次;男子只中一刃——以那人变态的回复力,胸前的伤在一个时辰内就能复原吧。

    主持席上的上官家臣把头名的奖品——碧波金晴兽领入沙场。

    男子觑了它几眼,似乎又用鸟兽语和碧波金晴兽攀谈了几句,最后他无jīng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却开始往我们这席乱转。

    “这个骑乘大会的新头名,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上官翩翩说。

    石子明忽然把节杖拦在她之前,“少城主小心!”

    “咚!!!!”

    地藏狮子的目光扫向我们这边,他们已经一跃到了我们席前!

    地藏狮子的爪子一扬,把贴面还在发呆的颜若琳扫飞上天。

    整个会场的人混乱起来,上官家的一部分家臣和金钱兵向我们这里驰援,另一部分疏导着人流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地藏狮子向天汪了一下,场内不到金丹的人物全部腿软扑地,功力浅薄之辈更是口吐白沫,手脚不住抽搐。

    男子取出了自己真正的兵器——有着血月刃sè的方天画戟。

    “锵!”

    接着,石子明一下被他的方天画戟震退十丈!

    但石子明这一阻,我及时抽出一道银sè剑光死命架住碧眼男子的血sè画戟。

    ——仿佛是一座山向自己压来,我要拼上自己一生的jīng华去硬接,他的画戟下没有任何花巧可以使用。

    我足下的石基不断往下深陷,第一次我觉得人生度rì如年,有一山之重。

    ——我想,我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谁了。

    我若后退,上官翩翩一个不善武斗的女子怎么能挡这头披着人皮的妖兽呢?

第一百五章 搜城(七)

    回过劲的石子明,绕到男子的身后,他节杖上的符印漾出一层层清光向男子裹来;

    男子坐下的地藏狮子掉过头,向石子明汪汪吠叫,清光碰上狮子吼叫的声纹,就再不能前进半步——那头地藏狮子也有金丹上层的气。

    “咚!”

    一道金光驾过,庆云和金莲护体的颜若琳落在我侧,一边骂人,一边替下我架住画戟。

    我的压力一松,跪在地下一口一口吐淡金sè的血

    ——这方天画戟本身有五千余斤,每过一个呼吸公孙纹龙加持在上面的力量就翻上一番。

    我撑足了七个呼吸。

    又一队金钱兵进入会场,领头的是紫袍的金云翘。她轻跃几下,人已经上了贵宾席,护在上官翩翩之侧——金云翘的刀出鞘,刀面上刻着“割鹿”两个古篆。

    上官翩翩扶我起来,

    “公孙纹龙,你是自投落网。你被我们五个金丹高手围住,无处可遁。”

    她说。

    ——会场布满符印,不能使用任何遁法。公孙纹龙要逃跑,就要从我们五人中硬杀出一条血路。

    “哈,那我就杀出去呗。”

    他笑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寒意。

    上官翩翩叹了口气,把她的腕上的两枚银镯取了下来。

    现在她的手拿着一对龙凤双环,她拿环的手既稳又坚定,

    环心空空洞洞,正中对准了公孙纹龙的画戟。

    “咦?”

    公孙纹龙一愕,他那比女子还要白皙的手臂忽地暴起了万千条钢索般的青筋,死死拿住大震动的血sè画戟不放。

    “啊!!!”接着他暴喝一声,又一条手臂加持在画戟上。

    “嗖!”

    画戟终究被吸入一枚环的正中,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个所在。

    公孙纹龙惨叫,碧目流下两行血泪——失去画戟,仿佛在他心窝剜上了一刀似的。

    “这是家父亲手锻造的法宝‘名利圈’——我不想让公孙世子颜面尽失,变成街头杂耍的猴子——你的神兵我已经套了,如果公孙世子要反抗,接下来我就套人了。”

    ——那对银镯是元婴强者上官天泉祭炼的法宝?

    我和她初次见面就觑到了翩翩腕上的这对镯子,看上去银镯只是jīng美的饰物;即使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表面普通的银镯是镇压一城、扭转局势的宝贝。

    颜若琳的金乌剑直接抵在没有兵刃的公孙纹龙喉头上。

    “哈?失礼。”

    公孙纹龙摆了下手,取出一块手绢把自己的血泪擦净,又露出如沐chūn风地微笑,他的手还在一边秋风瑟瑟地颤抖,

    ——到底他是吓傻了,还是兴奋过亢了。我想不出来。

    “其实——我只不过开个玩笑,没有在这里杀掉诸位任何一人的意思——今天看到全城都贴满了上官少城主邀我的请帖,我就乘兴而来——你们不会把我当囚犯招待吧?会吗?不会吧?哈哈哈。”

    公孙纹龙的杀气忽然全消,他拍拍地藏狮子的脑袋,狮子汪了一下,也缩小成一只黑sè狮子狗,被他抱在怀里。

    ——我们眼前仿佛真是一位人畜无害、脸嫩得能挤出水的五好青年。

    还有一只同样萌萌然的小狗。

    但我们五人无一敢放松。

    上官翩翩依旧握紧她的龙凤双环,

    “我请公孙世子来,是为了和你约定——你要在我们上官家的规矩内寻找南宫世子,不要祸及无辜;公孙世子到这里来,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喂喂,翩翩姐,这小白脸的狗撕破了我的衣裳呐?!我们一道把他剁了吧,狗也炖锅里吃掉——石长老,他不是那个什么罗刹国主的徒弟吗?他师傅砍不到,先砍死徒弟也好啊!”

    红衣少女怒道,她的剑进入公孙的咽喉几分。

    我从另一角度明悟了颜若琳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衣裳——每次,遇到稍微强点的人,她总是走神,衣服必然遭殃。

    “我不是狗,是狮子——另外,你们人类真凶残,要把我煮了吃——就算我这样的妖怪,每餐只吃蔬果——偶尔才加一道修真者的腿肚肉配葡萄酒……”

    地藏狮子抗议,公孙纹龙把他的嘴巴捂起来:“我的宠物嘴巴有点贱。”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

    “少城主,还是把公孙世子和他的灵兽都禁锢起来吧。一旦被名利圈套住,随他们有什么神通手段,都使不出来,由我们如何搜魂和拷打。石监察史的意见呢?”

    金云翘问。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少城主,只把公孙世子限制起来,并不违背朝廷的典章。”

    石子明道。

    “哈、哈、哈,还是要把我当囚徒啊?遗憾,你们抓不了我。”

    公孙纹龙笑,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同伴一直在不远的地方关注这里。”

    他打了个响指。

    我望向会场之外。

    会场是鏖战之地,场内的符文比之外面的凌牙门城又强了数倍。金丹者如无许可,只能用大神通强行轰开穹顶般罩住一场的阵法。

    但远处的那个人信步走了进来。

    那个少女一袭白衣,青丝盘头,**的玉足寸土不沾,御风飘然进入。

    阵法对她毫无反应!

    “不必惊讶。刚才我的鏖战把防护阵法破了一道口子,她不过抓准这一道缝隙入场罢了。”

    公孙才笑到一半,颜若琳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冲那女子大喝,

    “再前进!就杀了他!”

    “你杀杀看?”

    少女冷冷言道。

    金云翘鬼魅般地挪移到会场的入口,正浮现在白衣少女的身后,割鹿刀往她的后颈切下!

    “那就先杀了你。”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金云翘就此静止,人和刀定在半空。

    女子飘然飞到我们的身前,颜若琳的剑猛地插入公孙纹龙的咽喉

    ——她的剑忽然也静止不动了。

    原来被定住的金云翘重重落在会场的入口。

    少女的水袖一卷,把金乌剑从呆若木鸡的颜若琳手上卷出,拿在自己的手中,另一只水袖把公孙和狗牵在她身后,然后她无悲无喜地静静矗立,一言不发。

    如梦方醒的金云翘母豹子般又窜上来护主,和石子明与我以品字形护住上官翩翩。

    “啊?——啊!”

    颜若琳惊叫,她发现自己的剑被那白衣少女握着,脸顿时扭成一团。小口念动数次真言,金乌剑在白衣少女的手上还是纹丝不动,仿佛生根一般。

    “上官师姐,不能用名利圈套这个白衣女子吗?”我问。

    上官翩翩摇首,

    “不。这个女子太奇特了……虽然她近在我们的眼前,我的名利圈浑然感应不到她……也就是说——她的道心完全超脱了世俗……名利圈不能克制她。”

    ——那么说,在白衣少女面前,元婴者赐予的法宝再不能做依仗吗?

    “把剑还给我!”颜若琳跺脚大骂。

    “少城主把画戟还我,我就让霍师妹还你剑。”

    公孙纹龙从女子的身后走出来,抚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的伤疤已经平复如初,

    “诸位,谈判需要平等和诚意——这是我们合作寻找南宫磐石的开始;凭我们任何一方,都无法找到他。””

    他的语气森冷。

    ——画戟和金乌剑各回到了原主的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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