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妄心TXT下载妄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妄心全文阅读

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     妄心txt下载     妄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回光返照(一)

    午后未时,公输木鸟徐徐降落在南岛之端一座悬崖的空坪上。

    阳光充沛,暖风可人,十数只海鸟偶尔落在坪前踱步啄食,这里的气氛和昨rì密林里的血腥激战恍如隔世。

    石塔垒成四层,也无人充当门卫。

    塔正门紧闭,但边侧开了一扇小门,低调地半掩着。

    “镇上人手不够,学童们白昼还要务农、做工和练习武功,晚上才来上学。长老午后通常该在歇息,这时段没有外人打扰。”

    王启泰和我们交代了下,背负王启年的尸首推门而入。我们随他拾着一阶阶石梯螺旋状绕上第一层的门厅。

    他拉下门厅中的响铃,内室木门拉开,走出一名肥头大耳的侍从。

    我们听王启泰的建议,把人皮面具都摘去——他说石塔中都是守密之人,无须担心泄露真实相貌。

    “两位长老真是稀客。这对少男少女是新漂渡来的海客?难得数十年后有华夏同族也来到这座岛上。”

    侍从笑道,他好奇地注视着我和慕容芷。

    王启泰长叹了下。

    侍从随后才注意到王启年已非生人。

    他愣了半晌,神sè转为肃穆,

    “发生大事了?”

    王启泰点头,

    “你们在厅内稍候,我随学仁兄先去和老族长王祥符通报一下情况。”

    他和那个叫“学仁”的侍从携着王启年的遗体入了内室,留下我和慕容芷两个在厅中。

    我本非好静之人,坐了片刻,久候他们不至,腿在半空晃久,不禁痒了起来。便跃下长凳,绕着大厅看陈设的装潢字画,上面都有王祥符本人的落款。

    字画内容也平平无奇,写的无非是儒门的“仁义礼智信”五德,画的无非是“桃源避世,男耕女织”的古代田园风物,值得注意的是作画者下笔用力过深,能张不能驰,经常连无关紧要的枝节部分都力透纸背。

    家母出身dì dū的官宦人家,自小浸润在贵族士人的奢侈技艺琴棋书画中,如果不是她强迫我花时间学那些装逼的东西,或许我现在武功早到了内功上层了。

    不过,我能在慕容芷这个女孩子面前炫耀下这点学问,也是额外的收获。一个人专注学某些东西,另一些总不能擅长,因为人的时间和jīng力是有限的。

    “慕容芷你知道吗?《古今名画录》上谈过字画都是心声,从上面可以看出作者的xìng情品格,和相面相骨一般无二。我们反正等得无聊,你从字画猜猜王祥符是个什么xìng格的人呢?我打赌他是个固执坚韧的老头,可能趣味上比较缺乏,也不懂得变通——”

    我得意地了扯半天,无人回应,场面有点冷。

    我回头去瞟她在干什么。

    慕容芷正用手抚摸着悬在石墙上的一只野兽头骨,头盖骨大小如同巨牛的头颅那般。

    这显然是王祥符年轻时猎杀的猛兽。

    在中原,筑基以上的很多武者都喜爱把他们亲手杀死的山jīng-水怪,猛兽凶蛟制作成装饰品挂在墙壁上纪念。我父亲大楼船的舱室内也挂过五六只鲨怪的头骨,这我都习以为常了。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她问。

    “算了。我在放屁。”

    我赌气了下。

    “哦。你看得出这是什么野兽的头骨吗?”

    慕容芷接着问我,

    “鱼我分得清楚,陆上的野兽就难说了,毕竟我家不是在林子里做生意。”

    隔墙有耳,“我们是海盗”也不方便在儒门的场子里讲。

    “这兽的头骨和中品的宝甲一样硬。而且——”

    慕容芷的手指在兽头骨上轻轻敲着,我脑中仿佛响起了金币一枚又一枚落地的声音。

    她又往兽首眼睛窟窿里吹了口气,

    兽骨像风铃那样震动起来,清脆悦耳,长久不散,就像吹名窑里烧制的瓷瓶那样。

    这无疑是灵兽的头骨,可比jīng金秘银。

    “我得到的情报说,王祥符族长年轻的时候在中原也是个武者,当过义军领袖,杀了不少伪齐和罗刹的入侵大军。中年后才弃武学儒,研究如何让更多人在乱世活下去的经济学问。他会武功不奇怪,杀灵兽也能办到吧。”

    “哦,我一直以为他们的老族长只会齐家治国的,没想到还会武技,你说,他会是金丹武者吗?”

    ——现在我知道的金丹境界已经有很多种了,并且我终于明白

    ——并不是金丹都能打。

    修行完全是个人的事情,境界只是衡量某个具体人的成就,而不是整齐划一,像流水线机械那般的标准。

    一个人从外功三层、内功三层、筑基三层。一阶阶走到金丹,称为修行的小成,这是相对于他个人距离大道这个目标的“小成”。

    每个金丹之间的区别很大。

    虽然金丹境在**上都近乎金石的程度,有着规模庞然的气,心境上是凡夫所无的,确拔不移的道心。但他们侧重点并不相同。

    我父亲、王启年、昂山宝焰这样的金丹,走的是追求更强更快的武道,在用**和兵刃杀人上他们有着不可思议的神通。他们是金丹武者。

    而王启泰这样的金丹,在医术、博物、机械这些世俗上的知识罕有人匹,追求的是济世救民之道。他属于金丹儒者。

    至于那些飞天遁地,法术通玄的金丹之人,他们追求的道在世俗之外,属于金丹境的修真者。

    王启泰这样的金丹儒者无法和金丹武者拼杀。

    金丹武者和金丹境的修真者厮杀也会落于下风。

    ——王祥符属于哪种金丹呢?

    杀死灵兽除了筑基水平的武技,似乎哪一类金丹都可以办到——修真者和武者用法术和武技,儒者用计谋和药物也能得手。

    “让两位久候了。”

    木门又推了开来。那个叫“学仁”的胖子脸sè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但我还是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一股悄然的哀伤:显然是对王启年死亡的悲痛。尽管儒门也讲乐天知命,学仁和我们一样,并没有到不以物悲喜的程度。

    “你们在看老族长的收藏啊?”

    他瞟见慕容芷在端详那头兽骨,

    “这块头盖骨生前属于一头独角乌烟兽,以前是伪齐王太子公孙山君的坐骑,当年老族长一口金龙开山刀剁下那凶兽的脑袋,小公孙吓得在沙尘里打滚,震得伪齐的大军退避百里,三月不敢出战——你们看头盖骨额上还有一个大孔,这是独角原来的位置,那独角能辟水,老族长锯下来献给皇帝申请义军的军饷,昏君不闻不问,从此冷了族长的心。”

    ——王祥符既是金丹儒者,也是金丹武者!

    我倒吸一口冷气。

    慕容芷抚摸头盖骨的手也微微颤了一下。

    一刀斩下这种灵兽脑袋,需要多大的膂力和技巧。

    从那头骨巨牛般的大小想象,我脑中浮现出一头黑烟笼罩,白角森然,鼻孔喷出火焰的铜蹄凶兽。

    “果然这凶兽是《罗刹平妖传》里讲过的独脚乌烟兽,这是北大荒洲出生的兽jīng,和做你的狻猊甲的那头罗刹狮子一个级别。”

    慕容芷忽然对我道。

    ——难道说王祥符(至少曾经)和我父亲一样强吗?

    “这位姑娘见识真博,确实是罗刹国出产的凶兽。那罗刹国主栽培的金丹武者都需要通过十二试炼,连着诛杀这种档次的不同凶兽十二种。伪齐太子认夷狄做父,也通过十二试炼。这头独角乌烟兽是这种兽里最强的一头,于是罗刹国主赐给了伪齐太子。谁知道就这么卡擦一下,被老族长一刀断头,哈哈,实在灭了那些华夏jiān的气焰……”

    学仁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内室传来一阵咳嗽声,

    “当年的事情,和小娃娃唠叨什么,快请客人进来!”

    那是一个jīng神矍铄的老人声音。

    “啊,我又饶舌了。”

    学仁脸sè羞赧。

    “两位快请!”

    木门推开,我们看到了屏风前端正跽坐着一位宽袍老者,王启泰恭敬地坐在东席。

    室内一侧的兵器架上供着柄镶嵌着金龙的大刀。

    西席有两个蒲团为我们留着。

第四十七章 回光返照(二)

    老者的眼神如同古井无波,

    他对我们两人点头致意。

    学仁为我和慕容芷奉上两盏清茶。

    老者也礼仪xìng地茗了口自己案前的清茶。

    我注意到他先是一手捧杯,但手微微地抖了一下,老者用上两只手才把茶杯扶稳。

    室内静了一会儿,众人可能各怀心思。

    终于老者打破了沉默,

    “男娃娃是叫原剑空,女娃娃叫慕容芷?你们的武功底子都打得很好啊,从进来之后行止坐卧都把气始终保持在绝的状态。才十五六岁就能做到这点,殊为不易。启年生前也是将十八岁才有这般造诣。”

    我厚着脸皮受了王祥符一赞,其实这是王启年对我小黑屋训练的速成结果——如果在蛇堆里稍微泄露点气,都会有丧命之虞。

    慕容芷倒能当得起他的夸奖,我现在回想起她在我父母生时总在人前表现出的柔弱样子,看来是刻意抑制气的伪装——那时候她就该开始掌握“绝”了。

    “如你们刚才所见,我已经不能打了。”

    王祥符伸出他的手,我看清了他手上的皮肤褶皱和块块老人斑。

    “理想上金丹武者有五甲子的寿命,在二百余岁的时候还处在战力的巅峰——可惜,在战乱不休的中土,世俗间的武者鲜有享受这大寿数的福分。他们要和他同级的对手作战,承受凡夫不可能承受的伤害,透支血气发挥出威力巨大的武技在死人场里求生,修炼来的寿命就这样慢慢折损——我的jīng华已经在早年的征战中耗尽。十年,我还余下十年寿命,以这样一个衰弱老人的身份走完我的天命。”

    ——那王启泰找你有何用?

    我心头升出一阵失望,我们白白做木鸟兜圈子到石塔来又是为什么?

    “稍安勿躁。”慕容芷揉住我的手,轻道。

    王启泰连忙插嘴说,

    “族长言重了,即使族长不再能征战,您的智慧和经验始终还在帮助我们舜水镇发展壮大。我这次拜访,并非是求您重披战袍——我作为晚辈的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想借重您的威望镇定我们镇的人心,安抚下军民——毕竟以前一直靠着启年的军威慑服土著。现在启年战殁,他的死讯公布后,难免人心浮动。”

    “武道时代后的历史战例我还记得分明,军事上的成败最重要的是领军强者的战力——那个叫昂山宝焰的土著能杀启年,他是厉害的金丹武者无疑。现在我们镇有其他能打的金丹武者吗!你找我出去安抚军民,至多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晚辈也忝列金丹境内,少年时也和启年一同学过降龙掌法。不妨,不妨先收买土著中亲我们舜水镇的长老,让他们劝昂山休战几年,我重新修炼武技——”

    他的话被王祥符猝然打断,

    “我在中原看着你们这代人长大,其实你在武技上的天赋比启年还要优秀,可惜你的心xìng自小偏仁,和武道不合。你认为现在让你重头习武,能在多少时候内接近那个叫昂山宝焰的土著吗?——回答我的问题!像小时候做学童那样,不许撒谎!”

    “终生无望。”

    王启泰低头不语,良久后承认,

    “我的道心已定,如果更改所学,等于把一口铜鼎毁掉改铸成剑,但我非金铁,无法走回头路。”

    “年轻的人总以为长者年老智昏,随便吹几个谎话就能骗过,还是小孩子诚实。两个娃娃,你们认为我们采用各种外交上的利诱手段,白云部落会暂时休战,慢慢等我们重新培养出新一代的金丹武者吗?”

    ——那是笑话。

    我回应到,

    “不可能。不知道王长老是否和你交代过?昂山宝焰的力量是透支生命从妖物那里换来的,他手下还有大批血祭产生的内功境界以上武士。他个人不论,用血祭摧残族内大量人命,制造jīng英武士,白云三部内一定有大量反对的声音。他绝不可能只满足于杀死一个王启年,只有更大的战果才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正确,才能彻底弹压反对派的声音。他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那样做的话他牺牲大量人命换来的一切都浪费了。”

    王祥符扫了王启泰一眼,

    “血祭你可没对我说过。”

    “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调查清楚,不敢妄言。小空这孩子口上轻浮,没有确证的事情就拿出来说——”

    “——这是极危险极重大的事情,即使有一分真实xìng都要讲给大家,怎么能等待十成确实后才讲出来呐!”

    王启泰噤口不言。

    王祥符不去管他,肃然地望着我们,

    “在中原我遇到过类似血祭的事情。一军为了挽回局面或者在决定xìng的大战突出奇兵,把稍微有点资质的将士都集中起来由一个金丹武者灌顶。本来循序渐进的武道练习,虽然耗时稍长,但绝不会造成习武者大规模的死亡。而灌顶是为了一时的目的拔苗助长,通常在十个有资质的人里只能活下一个根基不稳的筑基武者,在关键xìng的决战中充当一次xìng的炮灰。这种方法和我们儒门的仁道完全背道而驰啊。”

    “但如果要在个别的几次战役中获得先手,这种方法确实很有效。上位者只要能获得新的领土和人口,损耗的人马上就能补回来——如果昂山把我们舜水镇消灭,十余万的奴隶也弥补了他付出的代价。”

    慕容芷叹了口气道,

    “如果老族长您能回复到往年的英姿,那种下场舜水镇就不会遭遇,昂山的计划必然被我们华夏人复出的金丹武者打乱。”

    王启泰的脸sè变成铁青,瞪向我们。

    我觉得他的心情变化毫无道理。

    慕容芷的分析虽然冷酷,但合乎一位合格主帅的思维。至于她假设王祥符能返老回童,这不过是胡乱一说。老人能凭空把流逝的血气给补回来吗?

    “我明白了,启泰你其实想求我的就是这一件事,不过你碍于敬老之道,不愿意自己亲口提出,所以就让心直口快的孩子们讲出来。”

    我和慕容芷稍有愕然,不知道这老头在讲些什么。

    王启泰忽然向王祥符拜了九下,

    “生死是一人最大的事情,大仁大义是我们儒者自我的要求,我不敢因为我个人对仁义的标准要求老族长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我内心是认为,全镇人的生命重于您的生命。虽然我万般不愿,虽然我知道整个镇都是您所建立,都是您领导下来到白云乡,我们这一代人都是您所培养,您曾经为我们镇做出的贡献至今无人能比,但我希望老族长这次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太过虚伪,自己的意图反而让孩子们先说出来。”

    ——王启泰又在讲什么?为什么会扯到王祥符会死掉呢?

    我大惑不解,我悄声问慕容芷她明白他们对话中的机锋吗?

    她也摇头,反问我她说错了什么吗?

    我说没有,她句句都讲的很对。

    “我不是那种不拔一毛利天下的修真者,镇子是我建立的,我自然乐意为我的镇子而死。启泰你把金针渡入我的三百六十五个穴窍,我要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这是什么神通?!

    “请老族长三思!”

    学仁呼起来,他目中隐有泪光。

    “不必要再思虑,这样轰轰烈烈地死掉很好。”

    王启泰对老者又拜了三下,取出他药箱里的金针,快速绝伦地刺入王祥符顶门的穴窍。

    无人来得及阻挡,老人跽坐不动,似乎是阖然而逝一般。

    事发突然,一时我有一种恐怖和不真实的感觉,本能地拔身站起。

    王启泰示意我坐下,

    “不要打扰我,这是很jīng密的针石之术,我才开始刺第一穴。让我安静下,很快就好了。”

    我坐回慕容芷身边,屏息观望。

    王启泰的金针连珠般地在王祥符至静的肉身上跳动,他的步伐隐隐和降龙掌讲述的yīn阳变化相合。

    一刻钟的功夫,王启泰的金针停止了手术,他的汗水涔涔而下,虚脱一般地坐回自己的席位。

    王祥符的肉身依旧纹丝不动。

    “学仁,把窗打开,让阳光照进来。”

    原来已经快酉时了,塔窗户的方向临西,灿烂的晚霞洒进石塔之中,光芒照耀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也把王祥符的肉身笼进光里面。

    “啊!”

    光笼中响起了一阵暴喝!

    我感觉整座石塔轰的从基座到塔顶麻花般扭了一下,塔层上响起石屑纷纷下落的震动。

    我和慕容芷双手相握,才没有从席位上跳起来。

    光笼中腾起庞然的气,先是凌驾于我们两人气的总和,然后超越了任何一位筑基的武者,接着竟追过了王启泰和王启年的量,终于在两倍王启年气量的程度停住。

    光芒消去,rì沉入海。

    照耀室内的代之以王祥符灼人的气,他的气如枪如戟,让人有身临武库的感觉。

    学仁把蜡烛燃起来。

    我们的肉眼看到了一个健硕高大的青年,他的相貌和王启年依稀有几分相似,目中jīng芒所过,人心之中不敢有邪念留存。

    “你,您是老族长……”

    ——这种事情就像落rì回天,瀑布逆流,沙漠为海,沧海为田!

    “这样的状态会一直保持到我死前一刻,也就是说十个月之后。你们要好好利用这十个月。”

    一个豪爽低沉的青年声音道。

第四十八章 回光返照(三)

    我和慕容芷被安排暂住在石塔三层的闲置寝房中。

    她的寝房和我正对,我的窗外能听到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

    平常石塔中只有王祥符和侍从学仁两人居住,现在住下我们两人石塔也不会显得拥挤。

    王祥符既然已经返老还童,便交代学仁暂停最近一段时间给学童上的晚课,他会选择合适的时候在镇军民前露面。王启泰不久后便告辞乘木鸟折回南坡大寨,守寨的四位筑基将领还不知道王启年的噩耗,他需要去知会他们并且安排后续的计划。

    夜中我在自己寝房先听到一层石塔侍从学仁传来的巨鼾,不由佩服胖子心中无事,定力甚深。出了如许多大事他还能照样泰然入眠。

    二层石塔是王祥符挥舞大刀的声音,初时如同震耳yù聋的雷鸣,渐渐变成虎豹之啸,接着有虫啭之细,最后归于寂然。

    我猜这是他在热身

    ——即使再厉害的武者,在漫长的岁月里没有战斗,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往rì敏锐异常的战斗灵觉和活物般cāo控兵刃的手感。寂然无声并不表明王祥符因为疲劳而暂时歇息,而恰恰是他身心全部投入地表现,他的状态在点点滴滴地回复。

    离开会客室的时候我掂过那柄金龙开山刀的重量,不是我能撼动的程度,学仁告诉我刀有八百斤之重。

    如果说王启年的铁脊矛重在变化莫测,所以只有三百斤轻(相对于金丹境的膂力);而王祥符的大刀则追求一刀断头,横扫千军的威势,“稍微”加大了重量。

    把挥舞大刀的声本应有的呼啸声音变成寂然无声,正说明他的掌控兵刃的手感在苏醒过来。

    我听了一会就不去管他,专心把极品金枪药小心地敷在被昂山宝焰刺穿的那条腿上。

    本来这条腿到今天里面的血脉骨骼就该全部坏死,幸好王启泰医术通玄,又治疗及时,把我断开的血管续起,碎骨坏肉清除,大骨粘接。如今只要按照他的医嘱定时敷药,半月后就应该没有大碍。

    与昂山宝焰造成的伤害相比,那几个筑基武士对我的伤就更不值一提。王启泰手到伤除,从昨夜到今夜,已经泰半痊愈了。

    我看过他如何整理王启年的遗容,如何让王祥符回光返照,对他神奇的医术已经见怪不怪。

    他这个金丹之境专攻的是医道:内外医术来自儒门的《千金方》,而药草辨识之学得自儒门的《神农本草经》。

    我以前生活在父母的呵护下,对于疼痛战伤上的抗力并不强,当初本多掐断我的脚趾就能让我全部招供。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即使内外伤疼彻心肺,我至少能理智地思考下一步行动,并且做好接续的规避动作。

    ——除了**的增强这个方面,我的心貌似也增强了不少。

    不然在和那几个筑基武士和昂山宝焰的交战中,那样的伤痛,往常的我会立刻昏厥下去。

    从昨夜土著武士的出现,到今晚在石塔遭遇舜水镇族长的返老回童,短短一天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头绪繁多,让我思考不过来。

    我一面支额理清思路,一面回忆王启泰的描述,在实木地板上涂鸦坠星山巅的地图。

    我和舜水镇人都属华夏,何况我手上沾过很多土著的血。如今既然我已被舜水镇人所信任,无论如何我该站在他们一边,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杀食尘虫、杀昂山宝焰、夺取坠星山的洞府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但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在于几位王长老都把这些目标视作舜水镇主导一岛前的障碍(按照儒门的理解,当然是华夏支配蛮夷的推衍),他们的出发点都是舜水镇这个人群。我判断王启泰的个xìng,恐怕坠星山的宝库到手,他也会拿来种植良粟、药田,开采坠星的矿产制造兵器工具。

    而我的出发点基本是私心——我和慕容芷要在岛上生存下去,如果能占有那座洞府,搜刮到足够的资源,就能摆脱对舜水镇的依附关系自立门户。

    ——这是我们乱世里人形成的惯xìng,并不是我们有太长远的眼光,仅仅是握紧手头能接触到的一切资源,才会觉得安全的本能。

    我并不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而是在衣食无忧的海盗窟里长大,但这种不安全感依旧弥漫渗透到我的骨髓里。或许我们海盗也是朝不保夕的生意,帮派的火并、官府的围剿和大海难……随时会发生的不测都会带着你身边的一切东西。

    父亲说过——只有拿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东西。

    昂山宝焰是这个岛上最强的金丹武者,和食尘虫有极深的联系,他和我们绝不妥协,顽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不杀掉他,他就始终有能力来阻碍我们对坠星山的独占。

    食尘虫是那个神秘的修真者布置在山谷里的守卫妖兽,不杀掉它,也无法从容进入坠星山谷。

    ——并不是进入坠星山谷,就能得到洞府。

    我们还需要想办法如何打开那扇星星铁锻造的大门

    ——大门显然无法用暴力的手段打开,这种修真者的洞府必然有第二道防御措施:阵法。只有在不触发的前提下找到和破掉阵法,才能开启洞府。思索如何破解阵法耗去的时间也不会少。

    ——我接触的人都说,修真者是不拔一毛利天下的xìng情。

    其实何必要举世外的修真者,我们乱世里的人有几个不是这般xìng情呢?

    大家聚在一起,只是由于个人的力量有限,只好共同合作,事成分成。

    静夜中敲门声响起。

    慕容芷抱着被衿走进我的寝房。

    我和她自小相熟,共患难多时,在这天下只有她我最能推心置腹(即使有其他人,都早葬身鱼腹),共处一室的rì子也并不算少(在帆船上的半月、初登南岛的洞窟)。

    ——但是,但是,那都是天地之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气氛——现在在石塔之内,他人也在——

    “通通通通通!”

    我心cháo起伏,有种偷偷摸摸的怪异感觉。

    ——其实慕容芷有很多的优点,头脑身体都不用说,虽然xìng格腹黑,支配yù强,但愿意的话也能端丽大方,想笑也能妩媚生情(这是我脑补),更不用说是我顶中意的美人样子。

    我们结婚也是无妨的。

    我和她毫无血缘关系,即使在舜水镇人看起来,也不过是表亲通婚,不违背任何礼法。

    虽然我也不是对她有什么爱死爱活的感情——毕竟我们自小一道长大,从无才子佳人小说里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感

    ——但是我信得过她,我们在一道出生入死了无数次。

    在乱世里合格的妻子就是不会在你后面捅刀的女人。

    更何况,我们真地像王启泰那样说的可以互帮互助。

    我要去抱抱她,本来这种事情该是男子主动,轮到她亲自上门,好像我是等狐狸jīng和女鬼敲门的废柴书生那样。

    我可不能那么混蛋啊。

    ——不过,

    “通通通通通”

    我真的毫无心理准备。虽然我读chūn-宫无数,实际上的事情真无经验。

    我大着sè胆看了慕容芷一眼,眼前不是慕容芷,是一块白蜜糖。

    “今天我在你这里过夜,你睡过了吗?”她一面问,一面对我寝房内的杂乱堆成一团的东西大皱眉头。

    “其实还没有睡,下面人的鼾声太吵了——那个,刚才我在摆坠星山的地貌,这是我草草做的沙盘。”

    “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说我发寒,怕冷,怕生地方,所以和你挤在一块。”

    “没问题。”

    ——毕竟在儒门中看来,男女之间严肃的夫妻生活应该在完成婚姻典礼之后,现在偷欢是有点过于敏感。不过如果是她连月来积累的压力过大,需要释放,我当然可以让她释放个通透。

    “那么你以后补睡,我们干正事吧。”

    ——求之不得。

    我牵起她的柔荑般的手,内功的练习并没有让女孩子的手变得粗糙膨胀,反而把皮肤变得光泽柔滑,单是用心触摸,就像全身浸在温泉里。

    我的初夜要和这么好的女孩子渡过,真是太幸福了!

    “我传你小无相功,你传我雷咒和火咒。我们时间有限,要抓紧变强,务必把坠星山的洞府全部占有!”

第四十九章 回光返照(四)

    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我现在反而想去冲个凉水澡,或者去悬崖上吹吹海风。

    “好,很好。我传你小无相功,你传我雷咒和火咒。”

    我言不由衷地说。

    “是我传你小无相功,你传我雷咒和火咒。”

    “呀,我刚才口误了吗!”

    慕容芷揉了我微微发烫的脸,叹口气,

    “心思专注点。你说一遍:我为什么要传你小无相功?”

    “因为……因为……”

    我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以前在海上我传她风咒,那时候慕容芷给了我一张空头承诺,说用小无相功交换,推到今天才刚刚兑现。她似乎还变本加厉地在索要我的雷咒和火咒。

    “喂!我吃亏了啊!”

    我喊。

    “当时海上的情况我高估了风咒的价值,所以做出了不适合的交易。我们之间既然是再熟不过,那知错就改有什么不对?我的小无相功再换你两个法术都是你挣。严格而言,我吃亏才大。”

    慕容芷补充道,

    “小无相功随着境界的增长和功力的提升能模拟越来越厉害的神通,你以后越厉害就能模拟越多的神通;我要传授你,当然是连心法和功诀全部传授。你所谓对我的法术传授,就是刻出中间环节的符文,让我背诵,然后让我自我补完其他两个施术环节,天下哪有这样野路子的传授?!比武馆师傅的传功还不如。就算我模拟了你的三个法术,只是皮相,不达根本,没法像你那样变幻多端,只是很不完全的版本——我没有你的宿慧,不知所以然就能用法术。”

    ——慕容芷讲的确实也有道理。三咒是我与生俱来,我对它们的运用恐怕比那些正牌的修真者还要如意变化。单一个风咒我既能把它变成罩形、也能变成轮形,如果我元气足够,把风轮变成一把风剑大概也能办到。可她学会后就无法如我那般变幻无方,施术的时间也比我大大延长——我可是能念到即发的。

    “你觉得为什么舜水镇的长老都看重你呢?”

    她见我还在考虑,便问。

    “我的头脑很好,身体功底打得扎实,有练成金丹资质。还有,就是我冒死抢了王启年的遗体,证明我是很讲义气的好人,这对儒门的脾xìng。”

    我觉得这几句并不太算自夸。

    “还有呢?”

    “岛上就我一人会法术,而且我会的是雷咒。天下人都知道雷法是专门克制妖物的,食尘虫以人血为食,最最yīn浊,等我练到了筑基境,就足够发出克死那妖物的雷。所以我是杀食尘虫计划的关键人物。”

    “还有呢?”

    “没有了。”

    “唉,最重要的一点你却没有自觉:他们觉得你是仙苗。从无人传授你却会法术这点开始,那些长老就对你青眼有加了。虽然可以说看重你许多理由,但仙苗这点的分量是最重的——一个仙苗可是随时都会被修真者收为弟子的。如果与你结下善缘,一镇之人rì后都能沾上不少好处。”

    ——我是仙苗!?

    我觉得有必要重新理清思路,

    慕容芷则不管不顾地在案上取纸开始默写《小无相功》。

    慕容芷在六岁后才和我家一道住。

    我之前的经历她并不知道,但她无心的推断反而比我本人先触中过往尘封的记忆。

    在海上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曾经做过一个既视感强烈的梦。

    在我家广陵的宅子里,一位面目模糊的男子要从我娘身边要带走我,我爹说要送我去修仙。我害怕那个陌生的男人,我哭喊着用小孩子撒泼的方式赖着不走。作为金丹武者的父亲和我印象里完全违背的跪下来哀求那个男人改变他的心意。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在梦里我得到了一柄男人送我的银蛇剑。

    ——可这和现实中我娘对我讲的幼时经历出入很大。

    我爹娘成了婚姻后,次年在南宫家的地盘广陵城某处宅子娘诞生下我。我在广陵一直生活到七岁,然后随我母亲被爹接到神风国我们占据的城堡里。初生的我据娘说有走魂症,我爹曾经主张扔掉我再生一个,毕竟海盗不能留白痴儿童。后来有一位仙长(现在我知道那就是世俗中对修真者的敬称)飞过广陵,为我开启灵光,我才能说能笑能哭能闹。银蛇剑是那些仙长留给我辟邪的东西。

    至于风火雷三咒是我一年前在海上连内功走火后,才突然拥有的。这我不会记错,毕竟是我第一次濒临死亡,至今记忆犹新。

    ——我没有慕容芷过目不忘的多闻通,五岁前的时候大部分记不起来(印象最深的是和她第一次跟我娘读书),这些过往都由后来爹娘为我补回来的,到底如何我其实也不甚了了。如果我现在手头还有银蛇剑,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来——不过估计希望不大,以前我天天佩着银蛇剑,也没有任何记忆错乱感。

    ——难道说!

    我背脊冒出冷汗来。

    这么多时间和外物与他人之心的恶斗,让我习惯逆向思维和往坏处想人。

    我从来不会怀疑的人,突然之间成为我心中最大的疑点。

    ——我父母都对我说了谎!

    正因为我天天佩着银蛇剑,所以记忆才不会出现异常。

    也正因为银蛇剑离我而去,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然后胡思乱想到另一个方向上去

    ——为什么我父母不会对我说谎呢?

    如果有必要,而他们觉得为我好,完全也可以对我撒谎。现在我为了心爱人的不伤心,也会选择对她说谎的。

    我逆向思维,得出了另一个可能:

    风火雷三咒我从出生就会!

    并且我曾被某个修真门派选中为仙苗,但小孩子时的我因为恋家而拒绝。

    为了掩盖我会三咒这点,我被人封闭了神通。然后我爹娘jīng心编织了一个我过去的记忆。直到我第一次yīn神遁出后,三咒的记忆才重新觉醒。而当时我娘为什么会要我每天吃特别的药把这三个法术压制下去呢?

    因为她害怕我的仙苗身份暴露。

    ——我爹娘到底和哪个修真门派的什么修真者签订了什么样的《仙苗契》呢?为什么担心我仙苗的身份暴露呢?

    要是那把银蛇剑还在就好,现在我或许能和那几位儒门博闻强识的长老共同参详。

    可恨,我现在没有什么和五岁前的记忆特别有关联的东西留在身边。

    “武道时代的《小无相功》古本有八本,我们这个修真时代浓缩成了两卷。这是上卷,你背诵下来后立刻烧掉。然后我一句句传你心法。”

    慕容芷让我把她的抄本贴身藏好,

    “先把雷咒的符文画给我,我练会后给你默写下卷,你再传我火咒。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我在想抽空我要去看点书,和修真啊洞府啊有关的书籍,儒门都是博闻强识之人,多半也藏讲世外事的图书。我在琢磨如何开口问镇里长老借。”

    ——我其实重点目标在有关“仙苗”的内容。

    “噢,难得你有读书的心。我问过学仁长老了,石塔的四层有个书库,都是王祥符族长从中原带来的珍本奇册。我们明天不妨一道去查阅下有没有讲洞府和阵法的书籍——儒门历史上也出过不少阵法大师,九宫八卦阵、金龙八锁阵、天门阵等原型阵法其实都是大儒所创,后来才被修真者升华的。我想坠星山的阵法其实也未必那么可怕,没有人主持的阵都是死物,按照固定的套路破坏就是。”

    “你每次考虑得都是那么周全。”

    我不由赞她,

    “要是,不那么苛求自己,平时再稍许温柔些就好了。”

    ——我暗暗发誓,rì后等我修炼到金丹的时候,一定要离岛去天下寻找解除慕容芷妄心的方法。我放让她放弃王图霸业,幸福地做我的妻子。

    她静静地望了我一眼,

    “以前说过的,我们慕容家是不被修真门派收容的人,如果要有实力只能自己去抢。坠星山的洞府是我兴复大燕最大的转机,我绝不会让给任何人的。你务必明白这一点。”

    慕容芷长久地凝视着窗外溟溟的大海,

    “天下始终有着命运的幸运儿,作为仙苗你总有一天会被门派带走成为修真者的。到时候,我们就会分道扬镳了,以后的你肯定越来越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或许有一天,你还会奉门派的命令来把我从世界上抹除。”

    “不会有这样的事情的。”

    ——为什么幼时的我会拒绝被修真者带去修仙呢?神通、逍遥、欢娱,甚至可能的长生都是我之所爱,而这个乱世不能给人们的东西。为什么幼时的我会拒绝被修真者带去修仙呢?真的是我害怕离家和对爹娘的依恋吗?

    “又撒谎了。天下的事情是你想说没有就不会有的吗?”

    “但这是关乎我个人私心所爱的事情,要不要去做全在我个人的决定。不是说修真者都是自私的吗?我只是在坚持自己的私心。”

    “讨我喜欢的谎言。”

    慕容芷枕在我的膝头说,

    “你是天下我最信任的人了。那么等天亮我醒前,把《小无相功》的上卷背出来并毁掉,行吗?”

    “恩。”

    她在我膝头很快入睡。

    ——天亮前要我把书背出来委实是一件极难的任务。

第五十章 备战(一)

    七月初的时候王启年的死讯向全镇人公布,几乎全镇的人都出席了他的葬礼(王祥符托病没有出席,只让学仁替他主持仪式)。他的遗体被埋葬在面朝中原的一个山丘上,那里也是舜水镇人的集体墓地,三十年来所有死去的华夏人的归宿。

    金丹武者兼素有威望的长老之死让舜水镇人暂时弥漫了哀伤和惊惶的情绪,镇中迄今并没有发生什么过激事件,只是全镇缟素之人的脸后难免泄露出股股涌动的暗cháo。

    王启泰在南坡大寨顺利地接管了巡山的军队,四位健将和他沟通良好,军中的士气难免低迷,但没有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几rì来,土著也曾派出一队人马在南坡的大寨前叫骂邀战,他们抬着昂山俘获的王启年遗物铁脊矛耀武扬威。舜水镇四位健将之一被激出战,三十回合刺死土著一位筑基武士,但没有夺回铁脊矛,被土著的毒箭之雨shè回大寨。

    不过这场小胜利也稍微提升了下军中的士气。

    昂山宝焰自杀死王启年后就再没有现过身。土著部落中出现了较大的人事变动,亲华夏人的长老有很多被公开处死或者失踪。

    ——以上是我们在石塔里听学仁的转述。

    我猜这里面有王祥符兵法上的诡计。王祥符这张强力的金丹武者牌藏了起来,又在全镇军民中营造一股哀兵的气氛,能让土著麻痹大意,到血祭之rì他一定会奇兵突出。

    至今舜水镇还没有动乱的迹象,我判断是王祥符秘密地和掌管庶务的几位次要长老通过声气,表面上镇中自王启年死后气氛紧张,其实真正掌事的人都吃了定心丸。

    这段时间我和慕容芷却不管闲事,在石塔中专心读书练功。

    我们最集中jīng力完成的是每天一个时辰的身体锻炼。

    ——这是一切武技、法术等等神通的根本。

    我父亲就对我说过,法术和武技都靠元气支持,只有练好身体,才能积攒大量的元气。外功看似最基础入门,其实是万术之本,每天都不能怠慢。

    一个时辰的时间并不算长,关键是最质不重量,练习的时候绝不能心存游思,必须全身心的投入。

    第二个项目是在rì常的行止坐卧中随时保持“绝”的状态——并不要到达我在小黑屋时“活死人”的状态,而是保持在一个从没有练习过外功的人状态,要像本来的呼吸那样自然。

    第三个项目才是慕容芷练习雷咒,我练习小无相功。

    降龙掌和小无相功的风格大相径庭。

    降龙掌是从御气最简单的刚、柔、中、绝四种御气法门推导出无穷尽的御气变化。

    而小无相功是从不厌其烦的繁复变化慢慢归纳出有限和根本的几个御气法门。

    从古本的八本《小无相功》到今本的上下两卷,删去的篇幅除了已经过时的内容,根本的改动仅是记谱方法的变化,实质内容并没有少掉多少。

    ——所以我越学越是头大,《小无相功》对气各种用法归纳简直如同梳理牛毛那样细致,我也必须怀着数星星的心态去一段段练过来。

    学习的过程我发现慕容芷又偷偷藏私:刚、柔、中、绝四大窍门她在我学降龙掌之前就了解过。如果不是我得王启年传艺,到时遇到实修的难题少不了要老着脸皮问她——万一她借机敲诈我点什么,就把我搞臭了。

    两门功法都能飞快和高效地锻炼修炼者对于自身气的控制。

    此外,降龙掌的最大实战应用是加强攻防的**能力。

    而小无相功则是模拟气,也就是其他人气的特征。

    慕容家的易容术和人皮面具是伪装成别人的脸,而小无相功是伪装chéng rén的另一张脸:气的特征。

    经过王启年的训练,内功中层的我有不错的运气,虽然才学了小无相功不久,但现在如果有心,可以冒充熟悉人的气,比如王启年、王启泰、王祥符等等,只是气的规模上只能和我自己的气量相当。

    昂山宝焰的气特征鲜明,让人感应一次就不能忘记,但十分诡异,目前的我还不能模拟那么复杂的气。

    ——终于我完全明通了慕容芷能学习我法术的原理。

    她虽然从没有接受过法术的训练,但只需要把我的气模拟出来,然后按照我讲述的存想方式,脑中完全复现我画出来的极度复杂符文(如果她没有多闻通就几乎不能背出来),就能发出风咒。

    本质上,这只是一个伪风咒,就像小孩子临摹书法那样,没有自己的心得,虽然惟妙惟肖,但缺少了那点最根本的jīng髓。

    她也是这样把我的雷咒和火咒依次复制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慕容芷的书法也和小无相功那样,她会写很多很多种我从没有见识过的字体,但我从来没有见到她自我的风格。

    ——慕容芷本人的风格是什么?或者她压根没有自己的字体?

    不出所料,慕容芷学会的雷咒和火咒一如既往地没有我灵动。

    而且尽她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三个呼吸发出一个威力比我还小的法术。

    这无关她的天资。

    实在是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合适教她的方法,

    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搁在那里。

    这不是个人智慧上的不足,而是一个人和数千年无数修真者智慧积累的差距。

    一人之力如何能够越过?!

    如果有正规的修真门派传授我们,哪怕不是四大修真门派那样的巨头,只需要二三流的小门派修真者指导,掌握这些法术都会是很容易的问题——现在只能靠着我们自我的一点点天资胡乱摸索。

    算了,到时我们遭遇到食尘虫,由我负责用雷咒快攻,而她辅助就行,就像以前在海上我们用风咒的分工。

    ——互相交换功法和练习法术,是我们在晚上秘密进行的。

    白昼的时候我和慕容芷的时间是在第四层石塔的藏书阁中度过。

    藏书阁收书极丰,远超出了我纳戒里母亲留下书籍的范围。书库的分类以儒门为首、后续依次是制定法律的刑名家、合纵连横的纵横家、主攻伐之事的兵家、经营产业的货殖家、专jīng农桑医药之术的农家、制造机械的墨家等七大学派,百家学术——这是文明时代以来人类积累的世俗智慧之库,在中土的皇帝独尊儒术后都被儒门收集兼并。

    学仁在中原的时候就是儒门的藏书家,这里的每本书都经过他亲手的校勘。

    传说有的修真天才单是看看流出到世俗中的一些道藏,就能练成金丹。学仁不是那种变态,却也有筑基的境界。

    ——他看似中年,其实养生得法,实际有八十余岁,从王祥符中年后就一直随侍在侧。

    这段时间他代王祥符处理王启年的丧事,一直不得闲空,就把书库钥匙交付我们,由我们随意在藏书阁中检索。

    我和慕容芷关注的是书库中的第八个学派“道家”。

    这是文明时代修真者的古称,他们的学问属于世外之学,因为他们追求的是证道长生,和世俗人的兴趣不一样。

    现在却是主导天下的文明。

    我的找书方法就是没有方法,漫无目的地在藏书阁乱荡,遇到合意和新奇的就翻上一翻——我从小看到很多野史笔记,经常有记载某书生在古书堆里邂逅到一部绝世功法,然后横扫天下的传说。理智上我觉得不可能,但我不排除自己有撞到这等好事的运气,逢上古书的夹页和封皮我就小心地检查一下。

    慕容芷搜寻书的方法是把学仁本人编写的《藏书目录》全部背诵一遍(反正她有多闻通,读书过目不忘),然后照着目录把需要的书全部搬到案上。其中有修真四大门派的历史、修真者在世俗间斩妖除魔的事迹、古来今来法阵的综述和洞天的简介。

    ——当然,这些大半出自儒门等世俗中学派的记载。

第五十一章 备战(二)

    我从书库中各大修真门派历史的记载里点点滴滴把关于“仙苗”的内容摘出来。

    ——“仙苗”是有超卓灵根的孩子的称呼,修真者从世俗中找到他们,带回古洞仙山进行栽培,传承门派中的道法。

    修真的目的是证道长生,迄今无人长生,所以必须把已经积累的学问一代代相传。

    修真文明和前代的文明一样,在不断的进步,武道时代的五百年中金丹境存在过一千名,元婴不过百人,而迄今五百年的修真时代,单出现过金丹境就有万人之多。

    并非古时人之资质弱于近代,只是当年的道法并不完善,许多天资横溢之辈在试错中贡献掉自己的xìng命。前代无数修真者的积累才让当代有志求道者绕过很多弯路。

    大体而言,仙苗的出现一般是随机的事情,从概率上讲每一万人就有一人灵根卓越,至少能修炼到金丹境的资质。

    不过仙苗的散布还是有几条大致上的规律:

    一、人口稠密的地方比人口稀少地方的能出更多的仙苗,

    二、灵气充裕的地方比灵气稀薄的地方能出更多的仙苗,

    三、修真者血脉的世家能比普通人家稍微多一点出仙苗的几率。

    修真者在世俗中行走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寻觅仙苗,他们在红尘中的出没比通常世俗中人认为的更加频繁。只是凡夫肉眼凡胎,更兼修真者刻意低调地伪装,两类人总是擦肩而过。

    当修真者背负飞剑公开出现在世俗中人面前时,通常意味着妖魔已经开始在当地肆虐或者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

    ——这比我原来想象的仙苗数量多出太多,即使dì dū的绝世名伶也是万里挑一的。

    不过还是有一点格外重要的区别:

    万里挑一的仙苗最后未必能成为有所小成的修真者。

    灵根是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

    没有一位修真者能看出孩子未来心的成长

    修真者如果要有所小成——达到金丹境——还要经历更加艰难的修行。

    从懵懂无知的孩子到心智成熟之前,仙苗即使凭借才智学会几种罕有的法术,练出徒手驱虎的武技,他们也未必能锻炼出求道的执着,也就是所谓的“道心”。

    太多有卓越灵根的孩子还没突破到金丹境前就败给了自己的心障,在一条巨大的鸿沟前止步。

    而我的情况和那些仙苗有些不同。

    ——仙苗其实不会有天生的法术,

    只是他们的灵根的成长速率超越了常人。

    P.S.需要注意,每个人的气并不是浑然一致的东西,不同人气的特征都不一样,就像手相、面相、骨相人人有别。造成气千变万化的根本原因在于——看似浑然的气其实是五个不同音调的气混合成的,每个调xìng的气配比不同。

    这就是金、木、水、火、土五气。

    而金、木、水、火、土五大灵根是五气的胚胎。

    灵根壮则修炼者成长快,灵根弱则修炼者成长慢。

    并非仙苗的人也有修炼到极深境界的个例,谁都不能否认有奇迹这回事——可惜修真门派不是广慈院,修真者显然倾向把时间、jīng力和资源花在灵根更优秀的仙苗上。

    ——而我貌似比仙苗更加优秀……

    这几rì是我有生读书以来难得勤奋地耕耘,我终于从某本道书中兴奋地找到了一条记载:

    不修行的人是没有来世的,肉身化为尘土,元气归于天地。但修炼小成的修真者可以修出一个来世!金丹境和元婴境的修真者神魂有希望投胎转生一次,还能保有前生的几个基本法术,这是修炼有成得来的福分。

    只是,元婴境才能想起前生的记忆,金丹境一律有着胎中之谜。

    ——这说得难道不就是我的情况吗?!

    那我简直是仙苗不足以概括的人,

    我怎么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灵童了!前生可是个金丹呐!

    “咯咯咯。”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简直是得意之至。

    道书上讲修真四大派的道法各有专攻:剑宗长于飞剑,昆仑jīng于法宝,星宗的法术天下无双,龙虎宗的符法无与伦比。

    ——说不定我很可能是星宗的人?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雷火风三咒是随便哪个小门小派都会的基本法术,未必需要大门派的真传。硬要猜我和星宗有关系,也有点牵强。

    ——但是,但是我若前世真是金丹修真者,说不定当年也混了个三流门派的掌门吧?

    “咯咯咯。咯咯咯。”

    本来我想谦虚低调,但实在克制不住,越想越是玄乎,我脸上大概熠熠生辉吧。

    “为什么事得意?”

    慕容芷奇怪地问,她被我的异常反应惊扰。

    “没有什么事,今天天气实在是太好了。”

    我偷偷把背后的书塞入书架上,藏得天衣无缝。

    “呃?原来你的目标是这本。你还在想仙苗的事情。”

    慕容芷瞅了下书架。

    “你怎么看出来!”

    “因为每本书的排列我都记得,这本书原来的位置是在下一个书架上的,你仓促间放错了。而且你容易信心爆棚,一定是看了这本书,觉得自己可能前世是金丹,就得意起来。”

    全中!

    想来她也是读过这本书的内容。

    “那又如何?”

    我吐吐舌头。

    “既然今天天气甚好,和我一起去镇上走走吗?到镇上再和你讲。”她说。

    “但是,王启泰不是和我们约过:无事不要在舜水镇露面的吗?”

    “我们戴上路人甲和路人乙的人皮面具,镇上没有人会对我们来过有印象。有话对你讲,塔里不方便。”

    慕容芷表情严肃,我见她说得认真,又想自己也不是头一次不听命令——以前就偷偷瞒着王启年离开小黑屋——现在镇内长老信任我们,也没有种气跟踪,那走走就走走吧。

    王祥符还在闭关恢复往rì的战力,我留了一张字条。趁天sè尚明,便和慕容芷两人戴了人皮面具,出了石塔。

    ……

    我们走的路和当时初登岛时的路线相反,其实是从石塔到镇子,再去以前刚来南岛时的洞窟。

    我俩在熙熙攘攘的镇中通过。

    ——除了把中原的院落改建成没有围墙的寨子,镇上的人情风物真和中原一般无二,男耕女织,依稀有久违的小太平之感。

    镇民虽有十万之多,但本来就是一坞堡之人,对生人格外敏感。幸而路人甲乙的面具本来就让人自动忽略我们,我不但保持着绝,还学着慕容芷的样子用小无相功偷偷模拟擦肩而过人的气。

    ——这样简直是像猛兽在人类的林子里隐身一般。

    镇zhōng yāng的公地上最近在忙碌着造什么大型机械,敲敲打打的声音有时会顺风传到石塔。

    我和慕容芷混在人群里围观。

    ——我看到舜水镇的木牛流马都被集中起来,还有一两条海上的舰只被拖上陆地,机械被从头至尾段段分解,里面的机芯被拆成一地。几十组工匠各自在打磨什么大部件,我完全瞧不出样子来。

    我好奇地问一个镇民。

    “是一匹前所未有的巨大木牛!王启年长老牺牲后,镇上那些没骨气的长老要和土著和谈了。土著酋长们勒索和谈的诚意金,他们稀奇中原的机械,长老们就组织我们的工匠为他们做一台自动行走的大木牛。”

    “完成后的牛腹是中空的吗?”

    慕容芷问。

    “有大船的船舱那么大呢!”

    ——这是什么诡计?

    我心里知道王祥符他们绝不会投降,但制作木牛到底有什么用意却猜不出来。

    “古代兵法里的战例。”

    慕容芷简单哼一句,拉着我的衣袖走出人群,

    只剩下那个镇民喃喃:“我刚才怎么自己和自己说起话来了?”

    我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心思又放回慕容芷身上,

    我的脑袋东晃西晃,手却鬼头鬼脑地摆到她那边。

    虽然预计了很多的艰难,虽然我的心情比遇到昂山宝焰还要紧张。

    但那一刻就平平常常地发生了

    ——她微不可觉地颤了下,我的手自然而然和她牵着一起。

    ——这件事的实质xìng内容不多,但意义深远,揭开了以后我和她之间的种种发展可能。

    慕容芷低着头也不和我对视,我也看不出她脸是烧红了,还是发白了。

    只听到她用勉强充硬的语气说,

    “就算你前世是金丹,现在也是没有意义的。那本书下面的话你不看吗?——虽然前世是修真者,转生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灵根之类的东西都是此世的父母给予的。比起其他仙苗,你唯一的优势就是三个法术——可惜呐。”

    她终于正视了我,但脸上看不住有什么羞涩——或者说她等自己不羞涩了才敢和我对视。

    “可惜什么?”

    “如果你是幼时就被带去修真,那自出生就会三个法术是很高的起点。可惜你现在都快十六岁了,其他的仙苗在这个年纪早就学会了更高明的法术。所以说,你唯一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了。”

    “这个……这个……”

    我从书库里积累的信心被吹跑了,

    “不过,要是我以前真的去了仙山修真,那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这样的话,还是现在这样子最好。”

    “有什么好的?!”

    她虽然嘴上不满意,但我读到了她眼中异样的喜悦。

    我们又来到了过去登岛的洞窟。

    洞窟十分隐蔽,虽然才过去两个多月,重新找到入口也费去不少时间。

    窟内被收拾得很整齐,是我离开洞窟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现在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

    慕容芷突然和我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说,

    “我有个主意,你不要惊诧。”

    ——她有什么yīn险的想法?

    “我现在去投奔土著,把舜水镇的密谋都卖给昂山宝焰,你觉得如何?”

第五十二章 备战(三)

    “为什么?!”

    她说让我不要惊诧,果然是要提出让我惊诧的主意。

    “两边下注呗。我嗅到血祭上会发生两族最后一次大决战,这也是我一生最关键的时候——我自然要踩两条船,务求必胜。至于什么华夏夷狄之辩,我根本不在乎,哪方赢了我都无所谓,只要坠星山的洞府到我手上就行了。”

    “所以你要去白云土著那里把王祥符的存在告诉他们?”

    “嗯,把局面搞成一团浑水,对实力不足的我们最好不过。和你到这里来,一方面是洞中僻静无人,方便交心;另一方面和你交代完后,我就可以脱身去白云部落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慕容芷从纳戒取出一个海螺,

    “这海螺我和真是肤浅告别的时候它送的。如果要有什么忙帮,用海螺唤它就可以。”

    她吹响海螺,声音顺着海cháo悠扬地传到海天交际之处。

    “过一个时辰那条白海豚就会来了,我乘它到北岛的金沙滩去通风报信。明早等我回来我们再一道归塔,随便向长老编个一晚未归的谎就行了——就是编和我在野外偷欢了一夜也没有问题啊。”

    她笑了。

    “不行!”

    “你还是为华夏人效力,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给土著报信的是我。”

    “我可不准你这么做。”

    ——我的胸腔里燃起一股戾气,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森冷。

    并非我对华夏夷狄之辩忽然有了多大的执着,是一种对她无法掌控而喝出的力不从心的冷静咆哮。

    “哦?我是施令者,但你不是。”

    金目鲷扫过我的半身,划破我的残影。

    一呼吸间我腾地跳过岩穴中三块大石。

    她在这一呼吸间连刺三刀。

    刀尖有毒,是药死鲸鲵的分量。

    我的脸上流出血来。

    刃并没有沾上我,

    ——但刃风划破空气,我的脸被气割开,幸好刃上的毒不会随空气散播。

    我抹了下脸,浅浅的伤口被我的手接触过就立刻愈合。

    洞窟中狭小异常,格斗展不开手脚,她用匕首和我贴身近战,我铁定处于下风。

    更要命的是我现在没有随身武器,即使有也找不到可以抵抗那件上品神兵的兵刃。

    “喂,你疯了啊。”

    我和她狼一样的眼神交锋,她瞳孔里的我也一幅剪径的强盗模样。

    但我背后的手悄悄地抓住一根藤蔓

    我在犹豫如果战况不利,我是否要及时遁走?

    ——我猛然醒悟,其实慕容芷很早就算计好了。

    如果我和她意见不一致,她就用武力强行把我赶回镇去,自己则由着心意去向土著报信,这样我必然被迫照着她刚才提出的计划行动。

    ——还有什么别的路好走?

    我不能遁走,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慕容芷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她用手指轻轻揉捏自己的太阳穴,脸sè渐渐和缓下来,

    “在海上的时候,刚来白云乡的时候,你全听我的——为什么现在大家都活的好好的,反而和我较起劲了呢?”

    她说得尽量温柔,但匕首依旧紧握不放。

    “因为那时候我全没有从大家的死里恢复过来,觉得事情都是我的错,于是方向上随着你的步调走;经过那么多rì子的磨练,我已经能自己走下去了,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有自己的打算。”

    “哼。是谁说以后不会分道扬镳的,现在为这样的事已经各有各的心思了。”

    她的嘲讽不能动我心神,我认为她是妄心发作,现在属于神智狂躁状态,这种情况下说任何伤人的话我都当风吹过。

    “想点其他方法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努力练功,到时一定能踏入筑基的境界。现在只要把jīng力放在杀掉昂山宝焰和食尘虫上好了。事成后花点心机,不会让舜水镇的几个金丹夺掉我们的洞府的。”

    “在血祭前,尽我们的全力也只能达到筑基下层的实力,你有什么自信从几个金丹中分一杯羹?无论另一方先倒下,我们就要承受单独一方金丹的正面压力——所以,让他们之间一直打到死才好。实话与你说,当时初登岛上,听真是肤浅讲三十年两方斗得势均力敌,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少欢喜,这样的局面才方便我们混水摸鱼。现在王启年先出局了,然后让其他的金丹互相杀光,才是最好的结局。到时岛上有哪个筑基挡得住我们?——若我爹爹在世,一定也会这么合纵连横。”

    ——如果从最坏的角度考量人心,慕容芷的想法并不算太错。

    我本来就不该指望她会被世俗间的道义束缚。所谓信任这种东西,不就是被yīn谋家拿来利用的吗?

    每当慕容芷说出这种儒门君子听来齿冷的有条有理的分析,我反而不会愤怒。

    这种情况下,我恰恰很奇怪地油然生出对她的欣赏。

    我和她的xìng情不同:能不用大脑的时候,我会和父亲一样尽量只靠拳头解决问题;只有实力不足或者情况复杂的才迫不得已地动上一动脑子(虽然一般而言动起来的时候我的脑袋十分灵光)。

    遇到这种一直用头脑在想坏主意的人,我反而有种观赏艺术品的感受。我既喜欢她的颜sè之美,也喜欢她才智上的邪恶。

    ——父亲能够容忍慕容子陵的暗中活动,是否也是类似的心情呢?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人也没有真正善恶之见,只有个人的好恶。

    我是个海盗,确定无疑。即使rì后成为修真者,也会是一个海盗那样的修真者——世界上有海盗那样的修真者吗?

    “我们有办法更快地提升实力。用那种方法,到了血祭之前,不仅能到筑基上层,甚至有希望冲击金丹——足够在两方间游刃有余了。”

    我说。

    “是那种方法吗?”

    她问。

    “恩,和食尘虫给土著的jīng英武士灌顶那样,我们也可以请王祥符为我们灌顶。对我们而言能生还的几率绝对高于一成,可以赌上一赌。那些长老只会当我们急于为王启年报仇,我求得紧点,王祥符必然答应。”

    “明明我刚才的建议是更好的方案,我不会去赌命,你也无须为我赌命。”

    慕容芷的脑子里一定是在想她个人背负大燕兴亡的命运,这种死亡几率太高的事情她绝对会掂量再三。

    我则全无顾虑。

    我们两人还是冷冷僵持着。

    “扑通、扑通。”

    洞窟潭中的溅起水花的声音,真是肤浅顶着蹴鞠球跃出水面,打破了我和慕容芷之间的沉默。

    “大姐姐,找我做什么啊。喂,你也在啊!”

    “恩,好多月不见你了,很想念。”

    慕容芷口不应心地答复

    ——她犹豫了。

    “其实我们是来找你玩球的,练习得怎么样?”

    我灿烂地笑着抚摸白海豚,假得不能再假地扯谎。

    “咦,原来你这个人类还不算健忘。我其实找过你好多次了,大姐姐说你去圣山玩了,我还以为你被山神吃掉了呢——放心,我已经把球练得所心所yù地和身体粘在一起,不会败给你的!快、快点开始玩吧,我迫不及——待啦!”

    我和真是肤浅在南岛一个隐蔽的小沙滩玩了一个午后的球。

    慕容芷yù言又止了几次,终究没有提出北岛的金沙滩。

    “最近几个月我们搬到南岛的华夏人镇子上住了,安顿下来花了一阵时间,所以一直没空找你玩。”

    我本来以为这种水怪除了寿命长,一无是处——但发现白海豚居然在玩球上极有天赋。我花上一年才能练习到的球技,他不过短短两月就和花了五成心思的我战得相当。

    一旁记分的慕容芷口中我和他的得分胶着上升。

    边玩边聊天的我问起真是肤浅最近海上有什么事,北岛人类的船队有什么动向。

    “还不是老样子,几百年来一样无聊。如果勉强要说,倒是有两件小事,说给你听你也不感兴趣。”

    “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

    “哼哼,第一件呢,就是北岛的那个长发白头怪人,最近没来海上练功。”

    ——北岛的长发白头怪人?那不是昂山宝焰吗?

    “具体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那个怪人可吓人了。前几年我看到他的时候还是黑头发的小子,每五天游到风暴壁前练拳,那时候我还能悄悄凑近围观。后几年他越长越怪,不但样子怕人,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恶心,每次他过来,海好像要被他污染一样。我远远闻到他的味道就躲开来——我觉得搞不好会被他杀掉。幸好最近段rì子他没有来,他如果死掉最好了——你们如果闻到他的味道,也要躲远点。那是和山神一样可怕的东西。”

    金丹武者能做到水不过膝,但平稳站立在暗流涌动的大海上还需要刻苦的练习。

    昂山宝焰和我推测的一样,他的武技是与风暴环和海的搏斗中练成。

    他这几年的快速苍老,很可能是被食尘虫支取生命的后果。

    “还有一件事呢?”

    “风暴环变薄了。”

    !!!!!

    我暗暗吃惊,慕容芷的脸sè也陡得一变。

    ——果然是修真者用法术布置的屏障。

    风暴环在变薄,那么说修真者五百年前布置的法术也开始失灵了。

    其他地方他布置的法术呢?

    “下次我们玩球就去北岛的金沙滩吧。”

    我对白海豚说。

    七局比赛的结果是四比三,我未出全力,负。

    真是肤浅如同醉酒般地得意而归,甩出极漂亮的水花来。

    ……

    我们在入夜前,依旧返回了石塔。

    慕容芷放弃了给土著报信的念头。

    晚上,王祥符有事召唤我们。

    他和返老回童的时候又有所不同,虽然有着青年的外表,但是jīng华内敛,沉稳的气质不觉散发出来,让人产生一种兄长般的依靠感。这是一种领袖的魅力,在父亲的身上也有不同但类似的气息,仿佛是乱世中不能被外敌和妖魔攻破的城堡。

    无论是大盗还是圣贤,吸引着人群去追随的味道该是一样的。

    “虽然我知道你们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在血祭之前还是尽量不要在镇上出现。现在启年新殁,人心浮动,万一出了叛贼,把你们的存在透给土著就不妙了。”

    “以后再不敢了。”

    慕容芷万分恭敬和严肃地应道。

    下午的时候她还在盘算地要把王祥符回复金丹的情报卖给土著。

    我强忍住,在心里笑得打滚,但嘴角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哦?按照华夏的风俗,男子二十冠礼之后才能成婚。”

    王祥符捕捉到我的笑意,岔开到另一话题去了。

    “恩?”

    我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慕容芷十分淑女地羞涩低头,半真半假。

    “虽然很般配,表亲之间也无大碍,但是务必要到二十岁才能成婚,到时我托启泰给你们证婚吧。少年人戒之在sè,不必急在一时,毕竟你们现在才十五六岁……不到岁数,以后尽量不要那样。”

    ——哦。我明白了。王祥符是领会错我的笑意,以为我今天和慕容芷去野地打滚了。

    慕容芷也乘机搅浑,好把今天准备去通敌的事情完全掩饰过去。

    她幽怨地瞟了我一眼。

    ——你也太会演戏了,这下我不黑也黑了,越辨明我的嫌疑就越大。

    “下次我会管住自己,再不随便欺负小芷了。”

    我万般无奈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老子真的什么斩获也没有。

    “恩,自己的承诺不能忘记。哦,现在给你们讲正事。”

    王祥符取出一块铜板交付于我们。

    上面刻印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复杂符文。

    说是复杂,其实需要做一点辨明——符文没有我的雷火风三咒那种程度的复杂。

    但雷火风三咒的符文自小就烙印在我神魂之中,再如何复杂,再如何不明所以然,我都能完全地复现。

    铜板上的符文对于全然没有经过法术训练的我,依然是望望就要绝望的天书。

    “这是启年以前复制下来的坠星山洞府阵法,其实就是洞府大门上的刻印。”

    我困惑不解,问道:

    “我看过书库里的《阵法概说》,所谓阵法就是在特别的地脉上刻蚀下导引和汇聚灵气的符文,再装置一个触发的开关,能在触发后引动特异的功效。如果守卫洞府,阵法应该刻蚀在坠星山洞府之外的地脉上,怎么会刻在大门上呢?”

    “小空知其一,不知其二。提供灵气的地脉、导引灵气的符文和开关是阵法的三大环节。开关不论,你觉得洞府之外,坠星山谷里有什么灵气充裕的地脉吗?”

    ——我听王启泰转述过,山谷里堆满了食尘虫吃剩下的骷髅,yīn煞之气极重,而洞府是天上的星体改建,属xìng应该极端冲突。

    “白云乡本身的灵气稀薄,山谷里更加yīn森。需要布阵,灵气只能从洞府导引出来。所以启泰他们参详下来,修真者制作的阵法叫投影阵法——灵气来自洞府内部,通过大门上的符文,投shè在洞府外围,一个阵法就产生了。”

    “这样不是说只要把大门破坏一部分,阵法就不攻自破了吗?哪有这样把自己罩门大着胆子显在探宝者眼前的道理?!”

    我率尔道,

    但随即猛省,

    “符文是刻在附了天火的星星铁上,没有兵器能破坏符文。”

    慕容芷深吸了一口气。我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有和星星铁同等程度的祖传上品神兵金目鲷,到时宁愿冒着手被天火烧焦的危险,她也会破坏符文,把阵法消解于无形。

    这是我们暗藏的手段。

    “我有其他阵法符文的复制品,这块铜版你们收下来参详好了。破阵的事情押后再议,我们还需要找到触发阵法的开关是什么。”

    王祥符击了下掌,一位武者从屏风后走出来。

    “在下言知礼,筑基上层,jīng擅八极拳。老族长委托我训练两位的武技,让你们早rì突破到筑基。”

    我认得他,这家伙不是以前在大寨看押我,被我下了天香蒙汗药药到的大叔吗?

    我人来疯起,压低嗓音的学着我冒充的仙长无名子声音道,

    “小朋友,别来无恙。”

    言知礼脸红了一下,哼了一声,

    “原来是你小子啊。我训练时可不会留手,打到你哭可莫怪我。”

    ——哈哈哈,我手下也结果了几个筑基,未必怕你。

    “师兄不要生我弟弟气,我也想早rì练好武技,杀了昂山宝焰为师傅报仇。”

    慕容芷言出,言知礼的脸sè和悦了不少——我猜慕容芷留在南坡大寨的时候他们就认识,大概只有王启年和她心里相互知道对方是便宜师傅和便宜徒弟,其他四位健将还是把她这个师妹当真的。

    当然,我可不喜欢其他男人和她走得太近。

    午时和慕容芷的讨论又翻滚上我的心头。

    “言兄,你的水平不配教我。王族长,能为我灌顶,让我现在就突破到筑基吗?”

    我脱口而出,郑重而毫不轻佻。

    场中的人完全愣住,只有慕容芷低着头在抓自己的衣袖。

第五十三章 备战(四)

    良久,如同磐石般端坐不动的王祥符打破了寂静,

    “你不信任我们几位长老能消灭昂山宝焰吗?”

    “我只是想亲手杀死昂山宝焰。如果慢慢练到筑基,我永远杀不掉他。”

    ——这不是我伪诈的虚言,部分原因确实有我对王启年的追思,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由投入到挑战者的角sè,金丹是我的目标。

    “我不会那种方法。”

    王祥符截然打断了我的话。

    “您无需否认。王启年长老对我训练的时候就用他强大的真气激发出我体内的蕴藏。激发我到筑基的方法只是危险度稍微高点,原理应该相似。”

    “说的轻巧,那不是一个金丹就能让内功之人都引气入体了!”

    那个言知礼的筑基武者嗤之以鼻,

    “即使有师傅的亲自引导,我卡在内功上层整整十年,才捅破了筑基那层纸,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仙苗,和你这个庸人不同。”

    我冷冷地顶了他一句,即使言知礼脸sè难看,我也毫不在乎。

    “呼——”

    我的额头忽地流出血来,是被强劲的拳风所伤。

    他移动到我的身侧。

    言知礼和我之间隔了王祥符与慕容芷两人,八极拳号称拳扫八极,暴怒之下的他略一动念,长拳在瞬息间已经打上我的脸。

    我不动如山。

    王祥符一个眼神投过,言知礼悻悻罢手,人又绕了个大圈子坐回原来的蒲团。

    “我是仙苗,从死里求活,找一线生机是我的命运。请放心,我不会死在您的灌顶之下,rì后我会是渡雷劫证道的修真者。乘您今rì有空,就快点激发我的功力,我好早点在血祭前从筑基练到金丹。”

    ——我越说语气越是沉静,心情却越是亢奋。我虽然理智上还是知道这辈子我要修到元婴都是没有影的事情,但是嘴炮里还是连自己能修到返虚这种屁话都说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在场的长者在心理上还视我为小孩,这种稍微吹大了点的嘴炮没有多大的麻烦。

    “即使现在让你突破到筑基,血祭前我也不认为你能到金丹。如果现在放弃这般急功近利的无礼请求,我认为你还有很大希望在十年后冲击金丹的。启年是二十五岁到金丹,你比他希望大,不该为一时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

    王祥符松口了,他果然能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破到筑基。

    但我却不依不饶,是我向慕容芷建议请王祥符灌顶增加我们独吃坠星山实力的,我自然要说到做到。

    “遗憾,我就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

    “老族长,请稍微纵容下我弟弟的任xìng。我明白弟弟的心思,他不会死的,他只是想亲手为师傅报仇,他心里也记得我们要依仗他的雷咒来对付食尘虫,怎么会轻易的死去?”

    慕容芷向众人现出她白皙的手,指尖上生出五朵雷珠,

    “——即使他死了,我也会用雷咒对付食尘虫。”

    雷珠突地如火铳里的子弹shè向王祥符,

    吱吱声起,五朵雷珠被捏在他的手心,像水花溅过礁石,瞬息湮灭。

    惊异的目光投向慕容芷,他们可能在惊奇没几天内她是如何也学会法术的。

    “我们也是在中原见多了死亡的人,作为姐姐,我对他的选择没什么好说。”

    慕容芷向王祥符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你们都回去吧。”

    王祥符哼了一声,眼神投向我,

    “你留下。”

    ……

    室内只余我和他两人。

    这间屋子一时之间似乎被遗弃了,他人都自觉自愿地远远避开,那让人速成的灌顶之法该是不传的秘密,闲人还是不见为妙。

    “你姐姐也会雷咒?”他问。

    “我会的她也会。”

    “哦——如果你就此死掉了,我也不担心没有继承的人来发雷咒杀食尘虫了。你能理解吗?”

    “恩。”

    他们儒门是以族群利益为重的人,为了群体可以牺牲自我。我既被镇中的人接受为一员,同时又被视为计划中的一个零件。现在有了可以替换的零件,王祥符的顾虑就不会那么多了。

    “我很熟悉灌顶的方法,那妖物的灌顶是支取人的血肉,透支人的生命,属于邪道;我的灌顶之法来自修真大派的正宗心法,刚正朴实,一旦成功,绝不会对你有后遗症——只要你那时候没死。”

    王祥符郑重道,

    “我本人是被修真者灌顶为筑基的。”

    “当年,您也曾被修真者选中为仙苗?”

    “恩,叫剑宗,蜀山的那个剑宗。”

    我稍微吃惊了下,曾经选中王祥符的竟然还是天下执修真门派牛耳的剑宗,这种说法确实也解释了舜水镇的几位长老金丹功法的源头。

    “剑宗的人邀请我和同道到世外去修真,我把仙苗契撕了。我和同道的志向是让乱世太平,至少让一镇的人平安,对世俗外的事情我们没有兴趣。剑宗的人说可以送我一套功法留作纪念,我要快速提升实力去杀敌,就请求灌顶的法门。当年和我一道接受灌顶的还有七人,都是资质超卓之人,他们都死了。”

    王祥符唏嘘了一下,

    “得不偿失的东西,你也要承受吗?”

    “是。您那些被灌顶而死的同道也一定死而无怨。我想好了,全不后退和反悔。”

    “你若死了,你姐姐就伶仃一人了。”

    “她自己能活下去。还有——我不会死。”

    “你的心意我全了解了,让你死而无怨吧。”

    王祥符点头。

    他把外面的门推开来,我稍微有点诧异,难道不是现在就开始灌顶吗?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他捧了一份热腾腾的饭食回来与我。

    “是你姐姐为你做的。灌顶可能会持续三天,可能会持续七天,要视你的情况而定。好好补充元气吧,说不定是你人生最后一顿饭。”

    我风卷残云地扫完,我从小到大吃过她的无数顿饭里,这是难得一次不错的烹饪。

    然后灌顶开始了。

    王祥符发出了他的气。

    他的手掌按在我的头顶,气如同针芒那样刺入我的身体。

    我全身的毛孔都应激xìng地竖起来。

    他无匹的气转瞬流遍了我的身体,骨头好像都被碾压了一遍。

    我咽喉火烧,几乎要立刻猛烈地喷血。

    ——这才是第一波吗?

    “先是肌理、再是骨骼、然后骨髓、最后穴窍。我的气要逐渐充满和深入你的身体。你要抵抗,拼命抵抗,挖掘你的一切潜能用气抵抗。攻势会持续三天到七天,这几天浓缩了三年乃至十年的战斗,你要在这几天中挣扎、领悟和升华。放弃的话,你就死吧。”

第五十四章 备战(五)

    五岁是我娘教我读书的第一年,也是父亲教我武功的第一年。

    其实他并不是常来广陵城,一个月难得见他一次——父亲的帮派实质上就是一直jīng锐的私人军队,在南宫大头目的指挥下征战频繁。

    在搬到神风国的城堡前不多的接触时间里,除了教我拳法架势和用棍棒让我印象深刻地存想敌人的位置和突击,他所为我做的就是用各种灵药帮我易骨洗髓——

    现在我回想起那两年的练武的情形,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己像牙祭前剥光的小猪那样,白白净净地被浸到盛满药水的大瓮里,父亲的手掌隔着贴在瓮外,瓮里的药水就仿佛被法术cāo控起来那样,如同针芒一般渗透进我的毛孔。那种状态下我的毛孔不知为何,完全无法闭合,药力在我的身体中随兴肆虐、流通,最后沉淀。

    那种灵药不是筑基丹或者黄芽丹那种让凡夫致死药量——但即使对成年人来说都已经十分浓郁,比糖胶还稠,比泥浆更混——本来这些灵药就是制作筑基丹的素材,在世俗间都称得上珍贵,来自南宫大头目的赏赐和父亲的战利品。

    我现在已经知道父亲是用寸劲把药力渗透到我至深的骨髓之中。筑基上层的武者能打出寸劲隔空伤人,但惟有金丹才能做到奇特的金针渡人般效果。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年,照着父亲安排的练习项目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从肌肉练习到骨骼,又从骨骼练习到脏腑,不知不觉会了外功,又会了内功。

    ——王祥符无匹的气逼入了我的骨中真髓,这种感觉让我回忆起童年浸在药水大瓮里的情形。

    童年时代沉淀药力像千层饼那样一层层揭开,支持在我在王祥符的气逼迫下支撑不倒,我几乎有一种旧友重逢的感觉,它们不断从药力转换为我坚实的元气。

    我的身体有大海被搅动的感受。

    我进入了内功上层的领域。

    四肢百骸中的真髓爆鸣起来,

    先是闷雷之声,最终雷和云变成没有终止时刻的无垠之雨和覆盖大地的汪洋接壤,

    风暴和海啸的交响之声击碎了我。

    自我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崩灭。

    天地之大,人何其微。

    满世界俱是雷鸣。

    ——内功修炼到了高层,修炼者的骨髓如同液体那边变化,质变的心音被称为“虎豹雷音”。

    但对于我而言,“虎豹雷音”这是非常错谬的修饰词。

    几条野兽的吠叫怎么能和我骨髓中的巨变相提并论!

    满世界俱是雷鸣。

    一生如同全身通电那样在我的心头掠过。

    我终于能从浑然一气中jīng微地析分出五种气来。

    我是仙苗,现在我本人完全确信。

    我的土灵根和水灵根只属良上,但我的金灵根不可言喻,火灵根和木灵根超卓优异,这是我雷火风三咒元气的根源!

    五灵根之气剧烈地发生着内丹学中神奇的炉鼎变化,

    而金灵根的脱胎转变尤其强烈得超乎想象。

    我的气就是大海!就是满世界的雷鸣!

    渗透到所有骨髓中的药力都被焕发出来。

    我现在达到的气规模不逊于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筑基武者!

    这还才是内功上层,我的元气依旧不断被催发出来……

    水漫溢出杯子,然后身体又被铸造成一个更大的杯子。接着身体又被重铸成更大的杯子,但溢出新杯的水又更多地漫出来。

    这是我对新元气产生和元气规模扩容过程的比喻。

    这样的过程,不知道重复循环了多少次和多少天。

    我的气在螺旋般地上升。

    我的身体原来被父亲用药注满了沉睡的元气。

    ——我发现王启年的教导让我走了一条有意义的弯路,我确实学到了很棒的武技,对气的jīng准控制大大上升;

    但是如果父亲健在,他一定也会用jīng进勇猛的方法把我先推到一个高点,然后回头补完我的武技。

    所幸我又回到了合适的轨道,不过以后的路只有我走下去。

    “轰。”

    王祥符似乎被我震退离身。

    在他的旧气没有断续之前,旋即新一波更强烈的气又发入我的身体。

    父亲多年为我灌注的药力到骨髓为止——骨髓也是世间灵药所能到达的极限地方。终于我的体内空空如也,它们都已经化成流动的气在王祥符的导引下去冲击最深邃和最神秘的穴窍。

    ——打通穴窍,引气入体!

    无尽之洋平静了下来。

    滔天洪水褪去的大地上生长出草木来。

    星夜降临。

    一团团浓烈的天火照耀大地,新生的绿sè也配合着韵动的炙热天火流动起来。

    大地之绿奇异地和红sè、橙sè、黄sè、蓝sè、白sè的各种sè彩混合在一起——那是从新生到濒死的诸星之光。

    ——心中的景象即使我本人都瞠目结舌,它们荒诞不经,却正是我本人所制造的。

    脑子有没有烧糊?

    我不知道灌顶持续到第几天了,是不是长时间缺乏进食造成的元气不济而产生了幻视?

    但无论饥饿感和空虚感在我身体内都没有出现,元气依然充沛,王祥符异质真气的压迫感仍在。

    我进入漫长的思考。

    ——是我习功法的本源问题。

    从幼年开始练习的家传功法一一在我心头浮现。

    大道玄妙,道中有法。

    星宗的本源法门是对道家根本法的某种一级法推衍,是为星宗一级法。

    身为元婴强者的南宫大头目是星宗弟子,他的功法成一家面目,是对星宗一级法的推衍,是为南宫二级法。

    我父亲得到的是南宫大头目的不完全传授,他能成为独树一帜的金丹,是对南宫二级法的推衍,是为我家传的三级法——相对根本法,则是终末法。

    我十年所学,本质而言,都是家传三级法。

    不能超越父亲传授三级法门的藩篱,至多成为拾他牙慧的金丹。

    现在先不论未来的境界问题,

    我体验到的广袤幻境该是我家筑基境的特定存想中的异象。

    是父亲所传功法到了特定境界的特定“念想妄境”。

    我从来没有进入过筑基境的存想过,大海和大地的存想我清楚是气血骨肉的幻象,这在内功境的存想修炼中我早接触,海为气血,大地是骨肉。

    那新出现的星空该是?

    ——穴窍!

    以前我只能在极亢奋和专注的情况下感受到模糊的穴窍之声,现在我终于知道穴窍在我存想中的样子了——那就是喷吐着天火的星。

    我能看到一百零八颗星,那意味着我至少半步踏入了筑基,有十数个的穴窍在沛然元气的冲击已经打通了。

    只要先打通三十六个穴窍,我就能顺利进入筑基下层。

    现在我的身体正在形成一个自成一体的循环小宇宙,一个内丹学意义的肉身鼎炉正在构建起来,一旦完全进入筑基境,小鼎炉就大致完成,以后我可以无障碍地服食与炼化父亲给我的丹药遗产,功力的增长就会稳健上升。

    在把一百零八个主穴窍逐渐练通的过程中,除了肉身完全形成了一个炼化丹药的小鼎炉,和天地间灵气沟通的开关也会逐步开启。

    肉身就不但是炼化丹药这个小源的内丹炉鼎,也是jīng炼天地灵气这个大源的内丹炉鼎。

    如果是金丹的话,至少能打通一百零九个以上的穴窍。

    三百六十五个穴窍全数打通,那是天地一体的境界

    ——无论是作为外部大天地和内部小天地的炉鼎都已经臻于完美。

    金丹的肉身就是“金身”,

    金丹上层的肉身是“无漏金身”。

    肉身对那种境界的修真者已经没有神秘可言。

    ——实质上,“念想妄境”的出现在生理上也意味着充沛的血气从我的骨髓又进入了大脑连通肉身各处的神经。

    身体的变革反映在大脑中就是匪夷所思的幻象。

    人的诸多念头本来就是肉身最高级、复杂和神秘的形式。我从外功到内功的步骤全部完成,终于要练到脑子的念头里去了。

    脑中行气是内丹学基础里最凶险的事情,比震荡骨髓真液还要差池不得。

    筑基境就是练脑,修炼者的气血进入各个神经,特定的功法在他们的脑中制造出特定的“念想妄境”。

    某些特定功法在“念想妄境”中的练功步骤是固定的。

    是无数修真者用自己的生命总结出来的最佳解法——此外特定功法还有一千到一万条“此路不通,妄走必挂”的死胡同。

    父亲用棍棒把他的三级法“念想妄境”的最佳解法打得我烂熟于心。

    没想到十六还不到的我就要用上原以为长久闲置的解法了。

    “念想妄境”如梦,

    在梦幻般的流动宇宙中,

    作为第三视角中立旁观的我,现在以第一人称出现在流动宇宙中。

    一个念头形成的小我屹立在流动的绿sè大地上,

    小我和喷吐着天火的星辰等大。

    然后我轻轻顿足,全大地震动,我跃上天际,把一颗星摘了下来,吃了下去,用小炉鼎炼化成己一体。然后又扑上天际,撕下半颗星炼化。那星的另一半有着“星蚀”那样的巨大黑斑,我迅即了然——这是在海上我滥服丹药后的丹渣映像,原来丹渣已经渗透入比骨髓还要深邃的穴窍中,怪不得一向不曾发作——如果发作就是必死的下场,它已经超出了世俗间药剂针石能达到的医治范围。

    不过,如今已经已不打紧。我张口把半颗黑斑污染的星也吞了下去。

    昔rì我在内功下层完全无法炼化的丹渣,立刻化成最纯净的元气汇入体内的真元大海中。

    在念想妄境中,我变成了吞食rì、月和星光的天狗。

    “吾是天狗。是rì光。是月光,是一切天星之光。是全宇宙的Energy的总量。

    飞奔、狂跑、飞奔、狂跑。如烈火之焚城!如风暴之席卷!如雷电之践踏!

    飞跑,飞跑,飞跑,

    吾剥吾皮,吾食吾肉,吾嚼吾血,吾啮吾心。

    吾在吾水银般的脊髓上飞跑,吾在吾琴弦般的脑筋上飞跑。

    天狗即吾,吾即天狗。”

    ——那是刻骨铭心般的高峰体验,最无上的男女欢爱也无法凌驾其上。

    极乐。

    极乐。

    极乐。

    化身天狗的我在念想妄境中不停地追逐并且吃掉星辰,到了四十颗以后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数目。yù念支配了我,我只是想吃下去。即使被星涨破自己的鼓起来的肚子,我都无法放弃自己的饕餮之yù。

    “可以停下来了。”

    念想妄境如同被钝器击中的镜子块块碎落。

    现实中的我被简单简单的一拳轰入了石塔之内。

    我整个人被打陷在一个把身体完全埋住的石坑中。

    我清醒过来。

    刚才我从念想妄境险些进入魔障,迷失自我是走火的前兆。

    王祥符的灌顶中断,他用一拳把我强行从妄境中摆脱出去。

    我略震下身,把自己从石坑里挣了出来。

    这一拳对我几乎没有伤害,我一时疑惑这种力度的拳头真是金丹武者发出的吗?

    ——不,是我变强了。

    那个石坑就是这一拳力度的明证。

    我的衣服都粉碎成烂絮,要重新换一件,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想泡个热水澡。

    “七天了,灌顶已经结束了,以后再不能有第二次了,到金丹你要自己去摸索。”

    王祥符蹙了下眉,

    “你的魔障很大啊,筑基境的时候脑中的气血变化强烈得让人吃惊。不突破这层魔障,你要卡在现在的境界很久。”

    ——他无法知道我念想妄境中的情况。现在想起化身天狗时的疯狂,我心有余悸,不过暂不管它。

    “你到了筑基上层了吗?我刚才这拳可以一下打死成年大象。”

    他问。

    我回忆了下,我才炼通了六十一个穴窍。那样算的话,还在筑基中层的正当中。

    “不,筑基中层。”

    “……”王祥符沉默了片刻,“明天开始你重新练习武技,单有气还是不够的。”

    他推开窗,黎明的朝霞淡淡在天空一抹。

    七天过去了,我如同新生一般,每个jīng孔都洋溢着用之不罄的气,小炉鼎运转良好。

    呼吸的节拍也和天地的律动吻合起来,沟通天地灵气的开关也开启了部分。

    我听到了穴窍中舒心的地籁之声。

    我升华了。

    比同境界的武者要厉害的多。

    十年的修炼在七天中结晶。

    没有什么筑基武者在我眼中,金丹武者仓促的一拳也无法杀死我。

    坠星山的洞府,我一定会替她获得。

第五十五章 潜入敌腹(一)

    我走出练功的房间,信心之强前所未有。

    慕容芷在廊道里候着我,把换的新衣交付与我。

    她的黑眼圈明显,我脱口而出,

    “我在里面待了七天,是不是你也等了我七天?”

    “没有,我这七天也忙着练功,哪有闲空管你。今晨心血来cháo,恰好在这里等着你。恩,我还做了一套丧服,万一你死了,给你敛尸。”

    我和她并肩走着,半信半疑,

    “吉人自有天相,说过我死不了,怎么会死呐?哈哈。我现在可是筑基中层了。”

    在石塔螺旋梯的拐角,她稍稍放出了自己的一点气。

    我感应到慕容芷隐隐接近了内功上层的门槛。

    到了筑基,我对气的感应更加敏锐,从眼、耳、鼻、舌、身到心头灵觉,都仿佛被洗过了一遍那样。

    ——如同一面新磨砺过的明镜。

    “能把手给我牵下吗?”

    “恩?”

    她犹豫了下。

    “可不是占你便宜,就是实验下。”

    我拉过她的手,我们的气相互接壤。

    我运转小无相功,她的气在我心头灵觉中放大和析分成清晰异常的五股,就像rì光被棱镜析分成七彩之光。

    偶尔一试,原来繁琐至极的小无相功在已经筑基的我眼中不再艰涩,以前晦涩难懂的内容豁然开朗。

    她的黄气极健旺,红、青、白、黑四气一般。

    ——太让我吃惊了,慕容芷如此美人,她的首要灵根竟然是土灵根……虽然我知道五灵根和男女差别没有关系……但原来的期待里,我可满心以为她这样娇滴滴的人至少有一条特别显赫的水灵根。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测灵根有点偷窥的嫌疑,便说出来,

    “你的土灵根原来也和我的金灵根一样是极品,嘿,其他四灵根就不如我了,都是良上。”

    没想到慕容芷脸现惊sè,她手狠狠抠了我下,几步把我拽进了她房间。

    “通”地一声,房门死死关住,只剩我们两个。

    “话不会说轻声点吗?唯恐别人听不到吗?!”

    她用蚊呐之声骂了一句。

    我想起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心中揣揣不安了一小会儿。

    “我的灵根如何,只有我父亲和义父知道,王启年都看不出,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恩,因为我学过你的小无相功,又到了筑基境,所以自然分析出你的气。还有……还有就是我和你太熟了,你的气是我最熟悉的气,解析起来最容易不过。”

    “原来如此。记得以后再不要向别人透露自己和我的灵根。”

    我理由讲明,她看上去镇定下来。

    “不是说修真者不能透露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独门神通给别人吗?灵根也要紧吗?”

    ——在我从书库记载里得到对修真者的浅薄认知中,修真者的生辰八字不能轻易授予别人,因为潜在的敌人会针对他们的生辰进行各种巫蛊和诅咒;独门的神通不能泄密,潜在的敌人会针对这些神通开发破解的手段。

    “恩,仙苗选拔里只有门派和仙苗两方面知道自己的灵根。从灵根上大致可以推断出对方神通的发展格局——很多神通只有特定的灵根才能练到登峰造极;而某些灵根匮乏或者平庸,有部分神通是练不出的。”

    慕容芷真是博识,她讲的情报我以前闻所未闻。不愧是有祖先成为元婴强者的家族,虽然功法神通之类都没有继承下来,这方面的见闻确实不是我这个出生海盗帮派的小孩能比的。

    “说来惭愧,我拿的出手的只有土灵根。”

    她叹了一口气。

    “土灵根学什么法术最擅长?”我随口问。

    “防御、耐力、抗毒……之类的吧……我也不甚了了。”

    她肯定没有说实话。一定。

    不过我有点懊悔自己前世为什么不把修炼的土咒带到我娘的肚子里,今生也好传授她一番。

    想象慕容芷被一个黄sè鸡蛋壳那样黄气包着,我不禁咯咯笑了出来。

    她白了我一眼。

    “我的金灵根是极品,火灵根和木灵根是上品,水灵根和土灵根是中品。”

    我不看她,对着石墙一字一句地讲。现在的我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不想让她压力山大。

    “十分优秀,雷火风三咒果然和你灵根的有关。不过,不是叫你别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灵根吗,傻瓜,不怕我将来害你吗?”

    “不怕。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能放心地把自己的灵根全部告诉你,就如同把后背交给你。”

    慕容芷愣了一愣,她贴近我的耳梢低语了几个字,

    “这是我真正的生辰八字,不许告诉其他人。”

    然后她吻了我的脸颊。

    ——心跳砰砰。

    ——心跳砰砰。

    ——心跳砰砰。

    我明悟自己在念想妄境里的高峰体验不过如此。

    原来我以为再棒的男女欢好也比不上念想妄境里化身天狗吞食星辰的高峰体验。

    我错了。

    其实我的身体也没有非常激烈的生理反应,某些部位也没有涨大之类的蠢动。

    我当时没有丝毫yù念。

    她的吻极清淡,就像风在池塘上拂过的涟漪。

    “恩。”

    等我回过神来,

    她已经和我背对着背,各想心事。

    我想的是以后如何不出现一吻就魂飞的死穴。

    “这七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尴尬地岔开话题,转到正事上。

    镇上最近弥漫起了一股悲观的投降论调,某位次要的长老在集会上公然提出要向昂山部落输送岁币。几千义愤的镇民围攻他的寨子——老人们说即使在中原的时候,舜水镇也没有向更凶残和强大的罗刹蛮夷投降。巡山队不得不把领头闹事的镇民暂时关押起来,幸好没有出现什么死伤的情况。

    但是不管民意如何,两个月后(也就是九月底)输送岁币的船队依旧会开往北岛的金沙滩向土著屈服,连着那台巨大的象征xìng的木牛。港口已经被巡海队严密监控起来,没有闲人可以进出,以防止有过激的镇民进行情绪xìng的破坏。

    ——他们的戏也演得太逼真了。

    “我们再过两个月也要随船队去北岛的金沙滩。和谈使团有几百人,我们两人跟着一道潜伏入土著腹地。长老们的计划是在血祭前夕杀掉食尘虫,有可能则夺取洞府,然后在血祭引起混乱,杀掉昂山宝焰——不过之前,你还有一点小麻烦。”

    慕容芷笑了,

    我好奇地望着她。

    “我的便宜师兄言知礼几天前被你气得不开心。这次使团里四健将的三位都在,他串通了其他两个筑基上层,正摩拳擦掌要给你点颜sè看看——昨天他还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绝对让你剩下一只能发雷咒的手。”

    “我也向你保证,也绝对不把他打残。我现在很强,强得没有一个筑基境能打赢我。”

    ——三个试验我实力的靶子,我真是迫不及待。

    “打残也无妨,以后白云乡都是我们的,稍微立下威也好,你要做我未来的剑。”

    她冷冷地露出一个笑。

    我想现在慕容芷脑子又开始抽了。

    这时候的她一点也不可爱。

第五十六章 潜入敌腹(二)

    慕容芷突破到筑基下层是在我们出使前的三天。

    就像古代甲乙两位武将约定好在rì中比武,她在rì影将移的最后一刻押线而至。

    我好奇地问她是否出现了“念想妄境”之类的魔障,她敷衍了我一句“妄心就是最大的念想妄境”。我自讨没趣,也懒得再去问她。

    慕容芷能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从内功中层苦修到筑基下层,可谓天资和刻苦兼备。

    ——不过,世界上毕竟有天赋和积蓄这种东西,筑基和筑基之间是不一样的。

    身为筑基下层的慕容芷,她现在的气和我在内功中层杀死的两个土著筑基武士相当。如果以同样的速率成长下去,几年后就算到了筑基上层,也不过是言知礼这样的筑基武者程度——普通的筑基。

    我现在的气是她的十余倍,言知礼的三倍多。

    父亲再如何偏心她,总没有像给我那样,不惜血本把灵药灌注给她。

    当然,我比两个月前的筑基中层又强了不少——我现在是筑基上层,穴窍炼通到了八十九个。这段rì子我自己的修炼能够一马平川,开始大胆放心地服食和炼化筑基丹是进境最大的因素,反正我的纳戒里有的是丹药,如今正是花家里遗产的时候。

    南岛上灵气匮乏,能够凑出种上千亩药草的分量来已经要感恩苍天不绝人生路了。在王启泰这个神农的苦心栽培下,这些药草勉强能供应舜水镇十万人的rì用和武士的修炼。即使是王启年和王祥符这样的金丹武者,在岛上也沦落到没有筑基丹可以服用,和普通武士一样使用微薄的那点灵草。

    北岛土著的地盘上灵气则充裕得多,大概和我们的中土神州的平均水平接近。据记载天星坠到白云乡的时候,流出的天火把南岛烧成不毛之地,一两百年才恢复生机;而天星的一个裂口则把洞府内小部分灵气溢到北岛那厢。

    这也解释了三十年后,舜水镇新一代人的灵根普遍低于土著的原因——无它,失了地利。

    所以要尽早地把北岛夺过来,时间拖的越长舜水镇的优势越会被削弱。

    每天我和慕容芷的修行还是一个时辰的身体锻炼、一个时辰的武技练习,呼吸那样自然的保持“绝”,以及一个时辰的法术训练。——此外,还有我最不喜欢的读书——每个白昼慕容芷总是坚持去书库,我没奈何只好陪着去随便读点,除了道家类,因为最近打仗,我又看了点兵法书。

    到了筑基境界,我的法术训练玩出了一点新花样——暂时只有慕容芷知道的秘密武器,确切说是慕容芷提示我这么做的。

    ——我的雷咒能够进一步塑造出一柄持续十个呼吸的电矛。

    ……

    “雷咒到你的手上真是不一般。应该说,只有在你手上你的雷咒才会变得特别。”

    一次法术训练后慕容芷对我说道。

    能塑造出可控制方向、shè程、shè速的雷珠已经是她能力极限,再进一步把其他能够存想的东西塑造成形,她就完全无法实现了。

    我当做真诚的恭维照单全收,假惺惺地客气道,

    “我是天才,金灵根不是白长的呐。”

    ——筑基上层的我比同层级的人多了两倍的气,全用在力量上大概能反拖十余匹狂奔的千里马。如果把元气用在法术上,雷珠已经能超越世俗里的火铳。

    两个月我雷咒练习的最长shè距是半里,到我元气见底为止,能连发二百弹,每弹可以在上好石材的墙上shè出一个一寸的小坑。十指连发的话,就是二十波的攻势。发雷珠的方式是一种叫“弹指神通”的武技,本来是武道时代的高手用来弹珠子的游戏,后来演变成为某种发shè暗器的手法。我少时就把弹珠玩得jīng熟,每次都能得最高分。现在以筑基的境界用来发shè雷珠,“弹指神通”完全成了夺命的利器。

    ——大概用来杀食尘虫是够用,元气见底就服食丹药,很快就能再补充二十波。不过对付昂山那样的金丹武者还是远远不够。金丹武者能随心意超越音速那条线,再多的雷珠只能起到掩耳盗铃的弹幕压制作用。

    现实中中原的铳队也只有清理杂鱼的作用,对付往往是主将的金丹武者实在力有未逮。

    ——要是到了金丹,或许我的雷咒就能发生质变,像真的修真者那样摧破金丹的金身。

    可远水不解近渴,离血祭的时间很迫近了。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使用雷咒的方式?”

    她说。

    “恩?”

    “既然你只需要存想,就能用风咒塑造出风罩、风轮等等简单的物品,为什么不用雷咒塑造出兵刃来?雷珠本质上还是元气形成,越多的雷珠其实把元气更多的分散开来。二百颗雷珠就是把你的元气分成了两百份。如果塑造出一把附有雷电的兵器,元气都集中一点,是否能伤害到金丹武者呢?你能瞬发雷咒,在对敌的时候突然显形出这样一把兵器,再快的反应也是措手不及吧。”

    她这样说来,我想起自己和王启年赌降龙掌的时候,曾经把“刚”附在下品剑的一点上和他相搏。如果照慕容芷的建议,我要塑造什么样的兵器,我能塑造出这种兵器来吗?

    我从小生活在海盗堆中,经手过目的兵刃不计其数,它们的构造并不复杂,无法和公输木鸟乃至活物相提并论。所以应该并不难存想出来吧?

    “存想出来的兵器是比不上真的兵刃吧?”

    ——我问。否则修真者何必苦心去炼飞剑这类的中品兵刃呢?

    “比不上,所以重点在于兵器上附有的雷电,其他都无所谓。”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脑中逐渐存想出现了一支矛的样子。无论普通的骨矛,还是王启年的铁脊矛,都是近半年我最熟稔的兵器,以它们为蓝本,一支矛的形状、质感、气味一一再现。但我需要的并不是一柄真的矛,冗余的构造一概剔除——存想得越具体,我体内的元气消耗就越大,不知道如果存想出公输木鸟那种复杂的机械,我脑子是否会烧坏——我暗暗提醒自己尽可能要用最简单的构造实现最大的效用。

    其间我因为用脑过度,甚至昏厥了一次。一刻钟后慕容芷才把我唤醒。

    这次尝试了一个晚上,失败了三次,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创造出一柄存在了十个呼吸的雷电之矛。

    那种成就感就像短暂的一刻中自己跃升成铸出绝世好剑的名匠,不,更夸张的说——是造物主。

    饶是一向能装逼镇定的慕容芷也掩不住喜sè欢呼起来。

    电矛的强度胜过凡兵,和下品神兵仿佛,用来刺金丹不够,但捅筑基武者几个窟窿已经绰绰有余。

    在不显形的状态下,矛尖夜光中偶尔会出现萤火虫般的不定光点,白天肉眼则几乎不能捕捉。大体而言这时的电矛如同隐形一般。

    如果显形,被压抑的雷电就会全部焕发。

    ——一定能伤到金丹的,我想。

    做出这样一支只存在十呼吸的矛需要消耗我现在体内三分之一的元气。保持一个普通筑基武者气(也就是体内还留三分之一的气)的话,我还能再做出一支电矛来。

    ……

    九月三十rì,风和rì丽,碧空无云。

    我和慕容芷漂亮地打扮成使团的随行人员,金童玉女一般登上了舜水镇的求和船队。

    王启泰是这次使团的正使,学仁充当使团的副使。

    我偷偷问王祥符是否在舰上的木牛腹里,两人都截然地否认,只说在该出现的时候老族长自然会出现。

    在旗舰的甲板一侧我看到了言知礼和其他两个筑基武者攀谈,他们也是随行出使的大将。言知礼眼神瞥见我,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一边向另两人交代我们的情况,一边向我做出一个“把你切掉”的手势。

    我微笑和有礼貌地向他和其他两人回了一个礼,也做了一个“把你切掉”的手势。

第五十七章 潜入敌腹(三)

    以目前的船速,我们沿着海岸线曲折航行,大概要在五天后抵达北岛的金沙滩。

    五只大船组成的船队在海上劈波斩浪,舰队满载了土著索求的机械和珠宝,巨大的木牛独独占据了一艘大船的大半甲板。

    木牛里面装的是什么呢——王祥符不在木牛中,那里面是埋伏起来的甲士?到血祭前分发给诸将士的兵器?我在闲谈中随意和水手们闲聊,他们都不甚了了。唯一获知的情报是木牛腹内的舱室被彻底锁死,即使里面有东西也不可能出来。

    船队的士气总体而言偏于消沉。尽管舰队之人是王启年严格训练的jīng兵,惟主将之命是从,对王启泰也素来敬服,但要他们背负着全镇的唾骂去从事接近投降的和谈,内心深处的抵抗其实非常强烈。

    王启泰安排下,我和慕容芷在这五百华夏人的船队里头次露面。他向将士介绍了我和慕容芷的来历、与王启年的师承关系,还有我们抢下王启年尸首的业绩。众人对年纪轻轻的我们刮目相看,既有好奇,又有钦佩。

    “年轻人是我们镇子的未来,这次的和谈可能暂时对我们华夏人不利,但这是必要的和谈,能保存我们华夏人的元气,给下一代的成长留下时间。我们受点屈辱不算什么,只要下一代的年轻人能继承我们的志向去改变劣势就好了。”

    学仁以中原的官腔死气沉沉地做了总结。

    王启泰和他应该串通好。他有点演技,我居然看到他真的和舰队上其他蒙在鼓里的将士们一样义愤填膺溢于言表。

    ——这次欺敌的行动jīng彩到自己人都骗在骨子,似乎只有十来个人知道行动的真相。

    不过,因为这次正式露面,我和慕容芷的声望和人气飙升。被人崇拜我当然最喜欢不过,慕容芷似乎也很满意这样的情况,她不是那种轻飘飘的人物,我也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在旗舰上我还看到了初登岛时结识的王荆,他一直是运粮官,这次就担任起旗舰的货物管理。我和他讲起无名子的事情,他才醒悟过原来那时是我的冒充。先是抱怨了一番,然后王荆感叹我这样聪明的小孩还没有帮上镇里什么忙,舜水镇就要投降土著了。

    “不过也是你带来的运气,你上次扮仙长给他祝福过后,他媳妇终于怀了孩子,今番他在镇里照顾他老婆等待生产,所以没来。小王长老诊出娃娃是男,取名叫重阳——唉,rì子总要过下去,只盼望以后小孩不要改成土著的怪名字。”

    ——看来我的狗嘴偶尔真能吐点吉言。

    “大叔,别绝望。我也是练了一身本领的,等王莽孩子长大我教他功夫好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五百年,那时我们舜水镇还会一直存在下去的。”

    “千古兴亡皆笑谈,浊酒一杯自饮酌。”

    王荆突然冒出一句很深奥的话。

    “什么?”

    “我小时候念书的时候从一本小说里看来的句子。忘了二十年,不知为何,今天和你重逢,突然就想起来了。”

    ……

    声望大涨的慕容芷却在这几天和舰上的人热络起来。她之先已经和四健将颇熟——四人都是王启年传授武艺,她又在南坡大寨戴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老子被关小黑屋),所以四人都是她师兄——现在她抢救王启年尸首的事迹船队皆知,立刻被拥戴成了英雄。

    她宿慧多闻通,人美而不妖,谈吐也好,风度也翩,众人顺利成章对她印象极佳。

    ——也就是说比我的人气被她压了下去!

    言知礼和我少不了要有一场打,其他两位健将和他熟人,也只好客气地和我点头而过。士兵都是他们的手下,自然盲从自己的头领,对我只是热情,而不服帖。

    这群不识货的士兵心里一定在想——我一个孩子怎么能从金丹的昂山宝焰手下抢下王启年的尸首呢,似乎该是十六岁成年的慕容芷才能做到的事情。她毕竟是王启年的真正弟子,四健将亲口称为师妹的人,而我不过是沾了这个姐姐光,在事发现场捡便宜出现罢的了。

    几天内不知不觉慕容芷成了一个小小的中心。

    她甚至没有显露自己筑基下层的武功。但众人已经把她视作rì后复兴舜水镇的关键人物。

    一眼就能望出来的聪明、美丽和周到,王启年的关门弟子,抢下师傅尸首的英雄。

    ——和以前在海盗船上一样。

    为什么那时我是少主,而她的人气却比我高呢?

    我感觉自己被冷落了。

    我的东西被人拿走了,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人拿走我的东西。

    王启年的尸首全部都是我一个人抢下来的。

    我的功力比她高,比她敢搏命。

    我待人比她真诚。

    其实你们都是被她利用的工具啊,表面上的善交际,里面都是算计。我和她自小到大,最最清楚她的本质!

    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好了!

    ——我积蓄的怒意和委屈在一件事情后上升到极点,然后终于爆发出来。

    航行的第三天,一条白海豚跃上了旗舰,扑通到上甲板透风的慕容芷怀里。

    一位当时值岗的健将欢呼起来,“是吉兆!大大的吉兆!土著一定会被我们征服的!”

    人群跟着喧哗,大家惊讶的目光都聚集向圣女一般怀抱着白海豚的慕容芷。

    一些人问为什么是吉兆。

    “我们儒门的经典讲过古代的圣王渡过大河征讨暴君,战前的大河上突然跃出一条白sè的大鱼,扑到圣王的怀里。这是上天降下来的符瑞。圣王济河之后就用三千仁义王师击败了暴君的百万虎狼之军,平定了天下。这个少女……圣王那样的德行我不敢说,至少是个被上天青睐的人吧。”

    “这么说起来,我听死去的祖父讲过,这条白鱼三十年前他刚来白云乡时见过。没想到三十年后又我能亲眼见到它。好大好肥一条啊,滋味一定很美。”

    白海豚的眼珠转动,白了说话人一下。

    “这是瑞兽,要放生的!你这笨蛋!”

    慕容芷不管闲言地羞涩一笑,亲了下白海豚的脸颊,把它推回大海。

    舰队多rì的yīn霾一扫而空,将士们的眼神不再黯淡,重新焕发出一股不屈的战意。

    他们不会投降。

    ——我当时目睹了整个场景。

    我立刻完全明白了慕容芷这几天的高调作为。

    真是肤浅我怎么会不认得呢!

    她亲手设计了这出祥瑞出世的戏,她要让士兵们来追随她,然后完成她的目的——妈的。

    我久违地爆了句长久不说的粗口。

    我失望的眼神偶尔和远处的学仁不期交汇,他也是听到sāo动来甲板围观。我逢上的他的眼神就像深秋的寒潭那样冰冷——作为儒门的老书生,我想他一定明白这样的把戏。

    学仁向我点了下头,落寞地慢慢踱回船舱去。

    “小芷最近在搞什么东西?”也来围观的王启泰不满地说对我压低声音说,“欺敌必先欺己,不是不动,是要在血祭那天发动。我们的计划被她这么一出一搅,弄得很被动——还要让三健将去安抚被调动起汹涌战意的士兵。”

    王启泰的脑子真是缺乏急智,正因为老的领袖表现地怯弱,士兵们的心气才会投向更新的领袖。

    ——新的领袖,没错,这就是我姐姐的目的。

    慕容芷会潜移默化地去影响大家心理的转变。

    她才刚刚开始露出自己的爪牙。

    ……

    晚上(十月二rì夜),我约慕容芷在货船的甲板见面。

    深夜僻静,货船的人极稀少。幽暗的货物区只有我们两人。

    “我还要去练功,白天的交际太多了。只能晚上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有什么事情快说。”

    我突然把她按在货箱壁上。

    “疯了,你?”

    她低声嘀咕了下。虽然看上去惊讶,她到没有什么惊讶的语气。我的眼神扫到她负在背后的手悄然拔出金目鲷来。

    “我讨厌你在人前的表现。何必把自己搞得像神灵那样,弄些假符瑞,骗骗那些愚民呢?”

    “你不是也在舜水镇民前扮过什么仙长吗?”

    我脸一红,

    “那……那是我觉得好玩。哪有你这样装神弄鬼!我们海盗要让人服帖都是靠拳头,不是靠诡计的!”

    “哼,所以说你不把自己的聪明花在正经事上面。我们到这里来根基浅薄,不用假设神道的手段迅速收拢人心,用什么手段?如果你有义父那样的武技,我自然不屑用诡计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

    “啪!啪!”

    第一下我把金目鲷打落在地,第二下我揍在她的肚子上。

    打女人不好——迄今我都十分后悔,从那次后我再也没有做过那种粗鲁的事情——但是我那天连接打了慕容芷三拳。

    她一声不吭地挺过来。

    “打完了没有?”她勉强笑了下。

    “错的是你,不是我。”我把软下来的慕容芷扶住,并排和她坐在一起,从纳戒里取出药来替她敷上。

    “第一,你在人前独占了我的功劳,王启年的尸首是我抢的,当时你主张的是逃跑;第二,你很不上档次的装神弄鬼,我不反对你做白云乡的王——但按照我们的规矩,把这座岛上的金丹全部打趴下再做。你说我不如父亲,完全是在刺激我。我会超过他的。第三,我真心不喜欢这几天你和其他男人来往串联。独占,没错,我就是想独占你。”

    我一口气把我能想到的东西都倒出来。对慕容芷,我完全不想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是坏是好,反正我就是这样,绝不会改变。

    “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讨厌你吗?”

    她叹了口气。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呢?

    “因为你除了图好玩的时候,根本懒得对人隐藏自己的本xìng。从小你就是一帮少主,高高在上,无需担心有坏人来陷害和中伤你。你和义父很像,你们觉得谁顺眼,就无保留地对他好;谁不顺眼,或者直接一刀杀了,或者打得他如同狗一样贴服你——可惜,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被所有人看的惯的,棱角越多,看你不惯的人越多。你再能耐,这幅不收敛的个xìng,大家看你都是一个臭小孩——所以我在人前都是装温柔好人的,他们愿意相信我这样的人有能耐。”

    “你是坏人嘛!带着好人人皮面具的坏人。”

    “从小我就被你娘欺负,做苦役。不会察言观sè,怎么活下来?小时候我做不好饭,还被你骂呢!”

    慕容芷咬了我手腕一口,我想这是她报复我那三拳。

    “修真者都是像你这种人。所以世俗里的人对他们又羡慕,又害怕。”

    她忽然说。

    “?”

    “他们从来不隐瞒自己的yù望、观点和意图,绝不隐晦自己追求的大道是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做事情,就会念头不通达,道心不稳定,就会身死道消——不,他们从来就是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做事,因为他们道心坚固,因为他们要念头通达。妥协和伪诈是凡人的东西,那个世界鄙夷这些——所以,我也只好呆在这个世俗里,因为我要复国,就要和世俗里的人打交道,就要jiān猾似鬼一般。”

    我让她靠在我怀里。

    我想等坠星山的事情全部了解后,就去找办法摘除慕容芷的妄心,然后也去修个什么样的道,再把长生的方法转交给她,我们就能一直很久很久地在一起了。

    世俗间我留恋的人、物、事不多。过去的帮派都成云烟,报仇毫无意义,杀龙也不能让我父母复生。有妄心的她会孜孜以求地追求王图霸业,没有妄心的她就能放心地和我一道胡混快活了。

    “三健将要我转告,明天晚上他们想和你搭下手。王启泰这几天一直约束着他们不和你动手,作为师妹我安排了这里,并且做你们的见证人。记得,不要得意忘形地暴露秘密武器,还要留着对付食尘虫和昂山宝辉用。”

    “好。”

    ……

    次rì夜深(十月三rì),三健将和我在货舱会面。慕容芷做我们比试的见证人。其他货船上轮岗的人都被交代不准把打斗情况外泄给王启泰和学仁,发生了再大的动静也装作不知道。

    大师兄陆克武,jīng擅虎爪拳,xìng格热情达观。

    三师兄元限,jīng擅灵蛇拳,拳轨诡奇,变化无方。xìng格深沉。

    四师兄言知礼,jīng擅八极拳,长臂直击,拳打八方。xìng格刚硬。

    我心中记牢了慕容芷对我讲的情报,她也“毫无偏私”地向其他三位健将介绍了我的情报:

    “原剑空,学武十年。粗通拳术兵刃,擅刀剑。xìng格诸位师兄都看在眼里。可惜他现在没有称手的兵器,师兄们还请稍微放一点水。恩,我叮嘱他不能使用法术,这样武技上的比试能更纯粹点。”

    “师妹放心,大局为先,这又不是生死战,他也不是仇敌,我们不会把这小子打死的。只不过他出言侮辱言师弟的传功和我们师门的武功,我们三个王门弟子当然要出口恶气。等念头通达了,以后就能没有嫌隙地合作。”

    陆克武朗朗大笑。

    ——这算什么道理?你们打舒服了,挨打的我可心里不舒服,怎么能“以后没有嫌隙地合作”。无脑!

    他突然抛了一把金属兵刃给我,我接过愕然了一下——是把jīng金锻造的中品宝刀,入手感沉甸甸的,这单手刀足有八十斤重。

    “这刀是师傅从中原带来的,赐予我这个不成材弟子的。你没有兵器发不了威,给你。”

    “哼,”我把刀插在甲板上到刀柄,“这样对你不公平,会被我砍掉手的。到时又多出什么麻烦来。用拳头,用拳头我来打败你们三个。”

    我放出了自己三分之一的气,还有三分之二的气我藏了起来,可不能让这三个大叔吓出尿来了啊。

    “不错,这么年轻就到了筑基。不用兵器的你,看来有的一打。”

    陆克武赞叹了一番。

    “当时他被老族长激发潜力,我以为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两个月前他还是内功中层呐。十五岁的气就和我们现在相若了。”

    言知礼向另两人解释,他们都现出异sè。

    “我们要认真对付。”元限说了一句。

    ——哼哼,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吧。

    言知礼踏上一步,却向我抱拳致歉,

    “我确实不配教你,只有我师父那样金丹之人才配教你。单是你从老族长灌顶坚持下来的毅力,就值得我们三人敬佩。你的天资远超过我们。”

    ——我摩擦了下拳头,我可不听软话。

    “师父已经逝去,没有人可以教你。我们三人只好赌上xìng命,怀着杀心让你在实战中成长了。你是未来舜水镇的希望,这样的尖子该经受最残酷的磨砺。”

    另两人敛容,严肃地注视我,就好像看遗像那样。

    ——好像有点过头了?

    我喉咙有点干了。

    “呼!”

    八极拳一拳贯脑,血从我太阳穴飙出。

    我划出残影险险避过,先机已逝。

    我连续三次跳纵后退,言知礼旧的拳影没有消失,新的拳头又跟着追来。他不依不饶地踩着直线前进,越打越猛,越动越快。几个呼吸后,我被逼到甲板边缘,唯有跳海一途。

    他人极高大,就像一堵墙封住四方去路。臂展极长,我还未做出近身的动作,他的拳头已经打到我的脸面和要害,迫使我手忙脚乱的防守必救之处。

    我空有元气,却不能从容发挥;徒有武技,只有闪避之功。

    那加到极速的拳头到后来恐怖地如同千斤大锤,已经不是血肉之躯能够硬挨。

    我连格挡都做不到。

    ——这情形恍如当时我对决那几个土著筑基,不过当时元气不足而有头脑的是我,现在角sè易位,闪烁着着武道智慧的是言知礼。他的武技土著望尘莫及。言知礼的拳技和禀赋合一,八极拳与高大的身躯完美配合。

    我感到了言知礼的杀意——没有恶意,也无慈悲,纯粹是斩灭对手的武道杀意。

    还欠最后一拳爆头,我会憋屈的死的。

    不悟道,就去死。

    ——要不要用秘密武器呢?

    不,这是武技的磨练,还没那么绝望。

    我的骨骼活动起来,肌肉被拼命地压缩到极致。我的大腿表面稍微涨了一点。其实气全往脚上灌注。

    人矮了数寸。

    缩骨术。

    “通!”

    空气被打爆了。那是我头原来应该在的位置。

    言知礼的半只脚踏在甲板外面,重心留在未踏出的一只脚上。

    “人翻到海里去了吗?”

    他低头凝视到甲板上我留下的一个陷入钢板数寸的脚印。

    “小心!”

    “喀嚓!”

    言知礼站在甲板上的一腿完全折断。

    我全身重量都撞击在他站立一腿的关节上,那我附着了“刚”的一记肘击。

    他被我撞入海去。

    ——先是缩骨躲避那必死的一拳。然后用灌注“刚”的腿做出亚音速的快速弹跳,接着趁他一脚踏空后,发出决定的撞击。

    元限一条缆绳抛下,把断腿的言知礼捞了上来。

    “要是你撞他腰椎,四师兄就死了啊。”

    慕容芷把极品金枪药交付与三人,过上两三rì言知礼的腿伤就能恢复如初。

    “恩。”

    我也听不出她是埋怨我下手心软,还是赞美我下手宽宏。

    反正我忙着按摩自己腰酸背痛,恢复原状中的肌肉和骨骼。

    筑基下层的气有了质的飞跃,但像缩骨这样的高级技巧要到中层的水平才能掌握。言知礼的八极拳在击中的那刻会让自己的手臂暴长数寸,这让我来了灵感,仓促间整出暂时压缩全身骨骼,扩充大腿肌肉的方法。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副作用除了身体的一定损伤,还有挥之不去的疲劳感。

    “筑基中层?!”

    敷药时言知礼的冷汗涔涔冒下,本来的衣服也被深秋的冰水浸润了,但他忍住疼痛不言,眼现异彩,

    “哈,真是小看了你。”

    “恩,逼迫下果然进步了不少,实战中连伸缩骨骼肌肉都学会了。”陆克武跑过来亲手为我按摩,他的手掌极宽大,虎爪的掌练得猫那样柔绵,比我的按摩效果好多了。

    “多谢。”我由衷道。

    “没事。快点好,我们快点接下来打。给你恢复七成肌肉的感觉,如何?”

    “为什么不全部或者恢复九成?”

    我砍价问,其实这么短时间全部恢复不可能,我索要的是八成或者九成的恢复。

    “喂,我们现在还是敌人啊。哪有帮敌人全回血的道理。这点按摩只是对你刚才表现的奖励。”

    ——这倒也是。我们还没有打完。差点忘了我们是敌人。

    “既然清楚你是筑基中层,那对你的要求应该更加严格一点。”

    元限摆出了灵蛇拳的防御架势,

    “一刻钟点休息完了,小子,继续吧。”

    ——一个言知礼就这么费劲,对付元限要不要把多的元气解放出来?

    我明白所谓的严格要求就是他们对我的车轮战,这个过程里我放出的三分之一元气在不断地消耗。如果打赢一个,对方可以奖励给我一点恢复时间,但总体上我的元气愈来愈弱。

    目前我筑基中层的境界暴露了,元气量被削弱到了元限的五分之四,不,是他的四分之三——常理上武者应该保留自己的一部分元气作为预备,他还有部分气没有流溢出来。

    我是有恃无恐地把自己准备用的三分之一气全放出来,他们眼里我全暴露了虚实,这是我经验不足的表现。

    ——更要命的是我熟悉直打直进的八极拳,对于灵蛇拳只是稍微接触,那种扭扭歪歪的拳我最讨厌应付,他会慢慢磨光我的元气的。

    于是,我摆出了降龙掌的起手式“亢龙有悔”。

    除了慕容芷,从别人的表情看,他们的心灵都受到了震撼。

    因为这是王启年的嫡传武技。

    他们都没有掌握jīng纯。

    “你怎么会——?!”言知礼先喊出来。

    “师傅曾经有意收我弟弟做弟子,可惜后来师傅被昂山宝焰所杀,没有来得及正式授徒。因为没有正式的师授,所以我不给向诸位师兄告知这位门外师弟的存在。”

    慕容芷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

    “你这个裁判不老实啊!”陆克武大笑。

    “如果告知,几位师兄就会对我弟弟手软了。”

    她笑了下。

    “很好,很好。这样的天才配做我们的师弟。”

    元限的目光逼向我,

    “可是不jīng纯的降龙掌是打不过灵蛇拳的,我要提醒你。”

    “第一,降龙掌是我和王启年打赌赢来的!第二,所以我不会叫你们师兄。第三,我要把你们一一打到。”

    我开始进攻了。

第五十八章 潜入敌腹(四)

    瞬时间我的气势压倒过了元限。

    我的打法毫不保守。

    元气稍弱的是我,经验欠缺的是我。我不会和他纠缠下去,要尽全力快速打趴下他——不管代价如何,我想快点直面最后一个陆克武。

    蛇的弱点在于七寸的地方,元限的关节和手腕都是我主攻的目标。

    降龙掌兼有刚柔,在**接触的那一刻前他根本无法判断我的气会做如何的变化。

    无论我是用抓、用刺、用挡,用撞,我劲道的虚实吞吐绝非外人能够揣度——学了小无相功后,我对武技的掌握貌似更加快速和巩固。即使我真实学降龙掌不过三四个月时间,实战的表现已经如同浸润在里面多年。

    “嘶——嘶—嘶——”

    元限的主手紧紧护住要害,副手试探xìng地摆动——主手是蛇头,副手是蛇尾。和言知礼的直线猛打猛进不同,他选择用节奏古怪的步法避免和我拳头的正面遭遇。

    每次我的拳头就要击中元限的身体,他的肢体诡奇地扭曲,从我必中的拳上溜开,然后副手如伏草之蛇冷不丁窜出一记,迫使我拉开一定距离。

    王启年和昂山宝焰超越音速的快招我见怪不怪,竭尽全力的我自信如今也能跟上他们亚音速时候的拳频;但我想不到竟然自己对元限的节奏竟适应不过来。

    相对于我在呼吸间刺出十数拳的频率,他的拳头只能说慢——但慢得让人焦躁不安。

    我猜元限躯体的突然扭曲和滑溜溜不定变向的蛇形刁手都是筑基武者把缩骨练到极致的变向。根据我的攻势,他不断地伸缩自己的骨骼肌肉,微调肌理的局部结构。所以他的身体、手臂、还有腿在瞬时能像蛇那样自如扭动。

    这是一种杀人的邪拳。

    我的降龙掌只侧重气的刚柔转换,身体结构的调整才是我刚刚领悟的东西,而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运用在武技上了。

    “嘶——”

    我的肩膀忽然烧痛。

    一个小孔被筑了出来,血肉模糊。

    元限的两指叼下我右肩的一片碎肉,面不改sè地捏成了肉末。

    ——尽管他的拳轨弯绕,但我应该让过了他突袭啊?

    我心中稍乱,肋骨部又烧疼了一下。

    又一块肉被他毒蛇吐信一样的指头叼走了。

    我的气势开始衰了,拳头本能地往自己脸面上靠,收缩起自己的攻击范围。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有着极品金枪药很快就能骨上生肌——但万一他把我眼球之类的叼出来,我纳戒里可没有什么仙丹能再生一个眼球。

    ——喂,收缩起来和他缠战,我岂非正中他的下怀!

    我心中念头的交战起来。

    猎物越是局促不安,镇定如冰的蛇就越发可怕。

    躯干上又多了三道叼伤。

    这是我被动挨打的后果。

    现在的我绝对能跟上元限的速度,他的手腕四肢都在我严密监控下,指头无论如何够不到我的身体,为什么我的身体却受到了确实的伤害呢?

    那吐信般的指头不是我的幻觉。确实有实体般的指头戳上我的身体。

    ——是寸劲!

    元限是把寸劲附带在了指头上!。

    我感知到的毒信是只存在了瞬息的寸劲。

    劈空掌、气剑指、隔山打牛之类的劈空武技是筑基上层的武者能够玩弄的“小神通”。但离开**的后继无力和长距离传输中的威力递减都让这些武技对付同境界的人威力极弱——比如王启泰打昂山宝焰那一记放屁般的劈空掌。

    这和我用雷咒做出的雷珠恰恰相反:雷珠是修真者用法术把自己金灵根里的本命元气强行拘束出来塑形而成,能够脱离肉身自成一体(所以至少这一方面,武技不如法术)。

    但是,武者用寸劲能对同境界人造成确实的威胁。

    怒极的猫儿把自己的毛孔竖成根根针芒,气离开身体只有极短的距离,它还能如同实物那般控制毛孔尖外一点的气。筑基武者也能微妙地把握离开身体一到三寸的气,就像握着无形的剪子。

    从元限手指到我身体有数寸的距离,他两指形成的寸劲如同实体的剪子一般,生生把我的肉挖出来。

    五处伤口的血汨汨地流出来,把我的衣服夸张地印染成红。

    我脸上存心现出白痴一般的迷惘。

    ——你的招式全被我看破了,等死吧。

    “师兄,你们最好快点打,我还要收拾场地。天亮之后,就要忙明天和土著会谈的事情了。把这里弄成一团糟的样子很不好看。”

    慕容芷忽然道。

    这一声清响促使了元限做出了致命但错误的一击。

    “嘶。”

    他的主手和副手换防,蓄势待发的主手寸劲刺向我故意放出的心口破绽。

    本来他还在犹豫,但慕容芷的乱入让他失去了耐心。

    就像银剑在瓷器上划出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我附在心口的十三层“柔”抵消了寸劲的威力——强弩之末,不能穿缟。

    “咔嚓”。

    元限还沉浸在确实的集中感里,主手腕关节被我“刚”的一抓掰断粉碎。

    他的一条手软塌塌地垂下。

    我没有因为心脏麻痹而昏倒,相反神采奕奕地jīng确地计算了他腕部的位置,突袭得手。

    “结束吧,你胜了。恩,以后寸劲怎么用记牢了吧。”

    元限淡淡说道。

    对同层次筑基之间的战斗,皮肉之伤无甚要紧,但失去一条手臂的战力,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

    慕容芷一面把极品金枪药交付给我与元限疗伤,一面问我心口有恙与否。

    “无妨事。”

    其实还是需要一两天痊愈的。

    陆克武拍起了手,

    “好了,小子,我们快点开始最后一场吧。刚才师妹说的很对,明天午后就是与土著会盟的时候,总不能断腿缺手的去参加和谈。接下来我就开始快攻了,你就不要瞧不起人了,把自己藏起来的气全部都解放出来吧。我应付的过来。”

    元限和言知礼脸都现异sè。

    “刚才他才解放了自己部分的气,还有大量的气留而不发。”

    我愣了一下,立刻醒悟:一定是陆克武刚才替我按摩肌肉的时候,乘机感应到了我体内藏起来的气。于是,我把自己三分之二的气释放了出来。

    ——陆克武不是金丹,只是感到我藏了很多气,多少并不清楚。我还是要留点底。

    三分之二的元气中一部分流到了我轻伤的心脏处护了起来。

    “原来有我们两个人的分量……”

    我受用地听到言知礼的喃喃自语。

    陆克武的笑容敛住,

    “你要记住:气不是唯一。那些养浩然之气的儒生何尝没有强大的气。我们这种筑基武者不同的地方是武道意志的有无。气只有在真正的武者手里才能被充分利用成杀人的利器。”

    “我明白。”

    因为念头不同,每个人对气的利用各有分殊专长。

    他们追求武道,气中有自己坚毅不拔的武道意志。

    其实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我有很多很多的念头。

    “天快亮了,要节约时间。让你直接领略下武道的拳意吧!算是代我师父把什么是武道教给你!”

    陆克武没有使用我意料中的虎爪拳来撕扯我的四肢,相反直接和我拼上拳来。

    我们的拳“轰”地对撞在一起。

    我的气强过了他。

    但他的拳头竟和我威力相当。

    这是洗净铅华的拳头,一拳包裹的纯粹是**裸的杀伐之意。

    我认出是降龙掌中至刚的履虎尾,几乎让我产生了王启年附体的错觉。

    我的拳头虽然有二倍于陆克武的元气,才堪堪抵挡得住他的拳势。

    在履虎尾前面耍任何花巧都是愚蠢的。

    拳风滚滚呼啸,围观的人远远避开。

    陆克武一步不退,我也死死撑住不退。

    我们站立的钢板都逐渐凹陷下去深深的足印。

    血从腹腔往我喉咙上漫。我知道不能吐气,一吐气我就再也无力振作了。

    ——嘲讽的是这是我这辈子最狼狈仓皇的一战。我的气明明有优势,但心身两方面处于不利的都是我,我什么智谋都用不上来,只能愚蠢的拼拳。

    明星初升,海鸟朝鸣。

    我突然明悟

    ——原来,武道是越愚蠢的人才能越强大的道路啊。

    只有把自己的生命长年累月地虔诚地托付给某样东西,才能获得的天佑之拳。

    这不是我的道路。

    法术和武技对我来说都是手段,我并没有把自己的生命都投入在钻研这些东西上的念头。我爱的是zì yóu逍遥和好玩有趣,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束缚我?

    我不再隐藏,把自己的气全部放了出来,

    我的气三倍于陆克武。

    “轰”陆克武被我一拳打飞出去,鲜血狂溢。

    “再了不得的意志支撑,最多也只能发挥超越自身三倍的实力。”

    这是我得出的答案。

    “一百三十一拳,小空胜。”慕容芷宣布。

    言知礼和元限把陆克武扶起。

    我跑过去把一枚黄芽丹药塞在他手心里。

    “多谢你拼命的传授,这一场打一定折掉你不少寿。这场打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对武道拳意的铭记已经我深刻入骨了。不过老实讲,这不是我喜欢的道路。”

    三人果然对我的话又是苦笑,又是摇头。

    “你们的伤我来治吧,明rì午后就要和土著会盟——这货船被你们弄成这幅样子,整修起来真是麻烦。”

    王启泰悠悠走入我们的视线。

    “主帅。”元限扶着陆克武挣起身,恭敬致歉。

    “小王长老,我们再过一天就能大体恢复了。”言知礼道。

    王启泰点首,凝视着我和慕容芷,

    “今天我才听学仁兄讲起你和言知礼口角的事情,心血来cháo预感你们有一场打,恰好赶到。没想到你才筑基中层,气已经是诸将的三倍之多了。”

    “呵呵。”

    拍到我马屁上,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明rì会盟,你和小芷都需要穿礼服。随我去旗舰试一下,还有事情与你们说。”

第五十九章 潜入敌腹(五)

    我挂在吊床上,有事无事地打着响指,如有若无的气从我的指尖弹出一寸到三寸来。

    天明之后我几乎没有入寐,昨天的三场恶斗至今让我兴奋地辗转反侧。一个很高的目标要分成好几步来走,三个健将是一个我努力下就能跳上的过渡目标——和他们的激战对我的收益很大。

    陆克武认为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武道之中才能取得成就,我却以为把它当做一样好玩有趣的事情也一样可以练得不错。迄今十年除了父亲的棍棒压迫和生存需要,觉得好玩才练才是我习武的根本动力。

    我觉得他理解的执着武道是偏狭的,玩出来的武道也一样是武道。

    我是看过和听过不少武道时代大宗师传记的,并非所有人都是一条筋的杀人狂,不乏把武技当戏法玩的大宗师。

    玩下去,才是适合我的道路。

    所以我抱着游戏的心态来反思昨天的对阵。

    传说筑基上层的武者才能发出有实质兵刃般伤害的寸劲,因为他们地煞穴窍全部连通,可以用念头导引浑身的气集中若干部位,实现那种凝练过钢铁宝锋的寸劲。

    筑基这个大境界对手能判断出来,但更的jīng细层次需要在实战中评估。我虽然已经开始练天罡穴窍,算得上是筑基上层了,但武技还配不上筑基上层的水平。我如果不报上自己练通的穴窍数(我就是隐瞒不报),三人,甚至王启泰都认为我只有筑基中层的水平,撑死就能做到短暂局部改易肌肉骨骼的缩骨。

    也就是说,如果我花脑子还是能搞出自己的寸劲来——昨天我已近深刻体验到元限灵蛇拳上寸劲的“味道”了。

    迷迷糊糊的梦里我还见到无形剑气一般的寸劲。

    一时激动,我睁眼开始回味起和元限对战的场面。

    我顽皮地不停地打着响指,从白昼到下午足足打了三千下,终于搞出了自己的寸劲:原式寸劲。

    (其间,我还变出过三尺长的气剑(横着掌我就无伤把自己的“气剑”切断了——有形无质的东西),把气传递过木案让静止的碟子跳舞,这些都是戏法般的娱乐项目。)

    之所以说是原式寸劲,因为我的寸劲还能附带了火焰和电弧。

    ——没有错,我把火咒和雷咒附在了寸劲的气芒上。

    寸劲在我指尖发出,十指如同套上了三寸长的十根钢刺,附上火焰和电弧后,无形的钢刺又长了二寸,变成五寸之长。

    和只存在十个呼吸的电矛不同,原式寸劲消耗的灵根元气很少。只要念发,几乎能恒久xìng地在我十指上固定五寸的神锋。

    我在钢板上稍微试验了一下,一次用原式寸劲把半寸的钢板焊了开来,另一次把钢板挖出一个空洞来。

    ——又是一件秘密武器,这招用来挖出筑基武者的心脏总不成问题吧:他们的身体也只有钢铁那般强韧。

    不过要是遇到金丹武者,我可不能如此张扬:金丹武者大概会在我伸爪前的一刻就截断我的指根——还是隔开一段距离的电矛保险。

    “咚!咚!咚咚咚!”

    我把自己的小爪子收起来,顺便看了下挂钟:申时还欠一刻,船队快要到北岛的金沙滩了。

    慕容芷换上宽袖长袍的礼服在催我,我对着玻璃镜正好衣冠从船舱里冒出头来。

    “昨天的伤好了吗?”她问。

    “恩,肉全部长回来了。”

    “左右手食指怎么如此肿?”慕容芷心细如发,不久便瞥见了我练习半天留下的肿泡。

    “被岛上蚊子叮的吧。这鬼天,初冬还有蚊子!”我要把自己的秘密武器藏起来让她吃惊下,就随便鬼扯了一句,把手缩进大袖子里,迅速转移话题,

    “今早睡得可好?呵呵。”

    “一般般,也没有睡好,于是抓紧时间看了半天有关修真的书。”

    ——难得她在这种忙碌时候还苦读不辍,我问她是什么好玩的书。

    “叫《灵根测命》,是本看灵根测xìng情的小册子,很准呐。”

    我一时无语——一般女人无论老少都爱测骨相手相,笃信命理(我娘就经常拿易经来算命)。没想到慕容芷也不能免俗。

    “一命二运三风水,古之人不吾欺也。《灵根测命》讲的很有道理,如果有空,你也不妨看看。真正的相术不是江湖骗子的捏造,是数千年相士统计了无数众生sè相心相的总结。我在书库找到的这本《灵根测命》,据传是龙虎宗某个鉴定过无数仙苗的金丹长老经验之谈。据说,接触人久了,了解他的xìng格,就能把他的灵根类型猜个仈jiǔ不离十了,反之亦然。”

    我半信半异疑地接过慕容芷递来的《灵根测命》,边和她走向甲板,边随便翻小册子。

    正常人五气之根具备,只是品质差别。

    《灵根测命》基本是文字配图,倒投合我的阅读兴趣:每幅白描的图把五气之根画成围成一圈的五座山峰,顺时针依次按土、金、水、木、火五根排列成一个钟面。极品灵根是最高级峰、上品灵根是次高级峰、中品灵根是中峰、普通的五气根是低丘、废柴五气根是土堆。

    我的主灵根是金灵根,次主灵根是火和木,水灵根和土灵根。主灵根主导了xìng格,而次主灵根隐xìng地影响具体情境的决断。

    金灵根的阳面是果决,yīn面是偏执——恩,我做事基本不拖泥带水,有时候确实蛮拧巴,让人不爽。

    火灵根的阳面是热血,yīn面是冲动。木灵根的阳面是柔顺,yīn面是容易妥协——咦,确实,有时我头脑暴躁起来,不知道会做什么事;若是有温柔美人对我说点软话,我可能就变得好讲话了。

    我翻到慕容芷的灵根类型:

    只有一个主灵根的人xìng格比较单调,土灵根的阳面是稳妥宽厚,yīn面是腹黑yīn沉。

    ——倒有点门道,慕容芷显然是土灵根的yīn面。

    这本书很有趣,我要好好研读下。

    我把书存进纳戒里。

    甲板上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人了。

    正使王启泰和副使学仁等文官都穿着端庄肃穆的礼服,诸多将士也不披甲,而是穿戴武官的弁服。

    楼船威武,旌旗鲜明。号角吹鼓,大旗随着猎猎风动。

    隐约让人回想起以前华夏的zhōng yāng王朝遣使团去属国和番邦宣慰安抚的泱泱气派。

    只是,貌似我们的使团是作为弱势的一方去谈判,而不是强势的一方去受降,气氛有点怪诞。

    我和慕容芷名义上都是王启泰的侍从童子,都站在他身后。

    我取一枝千里镜装模作样地去瞭望不远处的金沙滩。

    海浪一**拍向金沙滩,沙粒细洁清白,棕榈高大,树冠如同华盖,还有许多巴掌大小的海蟹从沙坑里冒出来。此地灵气甚好,南岛和这里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实在是棒极了的沙滩球场,在这里踢上几天几夜的蹴鞠也不会厌倦。

    我忽然有点对中原的思乡之情。

    “大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轻声哼哼,慕容芷狠狠捏了下我。

    “严肃点。”她说。

    金沙滩上全副武装地矗立着五百土著武士,领头的是一个剽悍大汉,他居然披挂着舜水镇武士都少见的铁甲(不过对于我新开发的原式寸劲,他那身铁甲还是纸糊的东西)。

    “这是昂山宝焰的副手,乔木之山。昂山宝焰在和我兄长战后,就一直闭关修炼。和谈的事务是他和我们接洽。他是筑基上层,战力不下四健将,是个真能打的武者。”学仁提醒道。

    ——三个健将我都能敌过,哪怕这么一个乔木之山。要是能够,我立马就能杀死他。

    我嘟了下嘴,还是暂时把这个战斗的念头搁置。王启泰叮嘱过:使团的目的只是在血祭的那天前到坠星山谷待机,动手还是十天后的时间。

    乔木之山和近百武士乘几条快船,劈波斩浪向我们的旗舰靠来。

    快船离旗舰还有十丈之遥,乔木之山如大鸟一跃而起,径直跳上旗舰。

    他的杀气不知收敛地放出,就近的几个华夏小兵根本不敢仰视。

    三健将中元限奉令前去迎接,一把被乔木之山推开。

    我知道他昨天的伤手还没有痊愈,但刚才的一推乔木之山的爪子就在他钢铁般的肌肉上拉出五条露骨的割痕。

    “是鹰爪。这家伙的功夫在十个指头上。”陆克武给我们分析,他使了眼sè,几个将士做出一拥而上的样子。

    “休得胡乱妄动!”

    学仁怒喝了一身,众人无奈后退。

    乔木之山的几个随从武士纷纷上了我们的旗舰。

    乔木之山脸sè铁青,趾高气扬地用土著语教训起王启泰来。我知道王启泰是个涵养很好的儒生,尽管如此,他的脸sè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在说什么?”乔木之山说得又快又急,我的土著语没有那么好,便问慕容芷。

    “他……他说学仁长老在之前的几次小型谈判里答应,我们舜水镇会按照中原的投降礼仪——全船缟素,穿戴丧服,带好棺材,向昂山部落请罪。怎么能穿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我心里,乔木之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回头去看学仁,学仁的眼睛盯着甲板凝视。

    “学仁兄,你之前和我说的不是这样子啊?”

    王启泰也疑惑地悄声问这个死胖子。

    众目睽睽,都集中在学仁身上。

    学仁面sè尴尬,绕到王启泰的身后。

    “噗!”

    ——我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一把薄刃从王启泰的背后透到胸前,还未等他发出声音,学仁一脚把他踢下海去。

    一个金丹被杀掉了。

    人群还没有来得及喧哗。

    学仁高喊:

    “快把乱党全部拿下!”

    闷得重锤般一记轰在我的背脊,我瘫倒在地。

    慕容芷也跟着被人击倒在地。

    我看到华夏人的三条船把旗舰围住。二百五十个武士控制了另外一半的武士。言知礼yù待暴起,被元限突袭拿下。整个过程在很短时间内完成,幕后的主使者已经蓄谋已久。

    陆克武恭敬地向乔木之山和学仁汇报:

    “舜水镇那些反对归化贵部的乱党头目都已经压制。还请乔木之山长老向昂山大酋长美言,留我们这些顺民一条蚁命,我们再不敢有叛逆的心思了!”

    乔木之山扫了四周一眼,满意点头,

    “很好,二百五十人都是jīng壮,可以去充山神的血食。另外的二百五十人可以改成昂山部落的名字,以后你们就是我族人了。昂山学仁、昂山克武,你们做的很好!十天后,血祭的观礼你们都可以参加。”

    学仁媚笑道,

    “启禀乔木之山长老,原来王启泰还准备在那头大木牛里私藏武器,好在血祭观礼那天偷偷把武器分给乱党闹事。现在舱门已经被我下令封死,这头木牛您就可以放心使用。”

    他yīn冷的眼神终于接触了我和慕容芷。

    我不认为船上的任何筑基武者能在一击之下把我打得不能动弹,即使我是毫无防备的状况。

    到底为何我会被击倒呢?

    王祥符,王祥符在哪里呢!

    “我记得昂山大酋长说过要一对华夏人的童男童女做山神的顶级祭品,这两人是我千挑万选的,还请长老验收。”学仁yīn恻恻道。

    “不必,一看样子山神就会喜欢。山神的顶级祭品我不敢乱动。给这对童男童女打上一点五步杀人蛇的毒,关到坠星山谷里去就行了。”

    在我人生的最危急时刻,我的耳朵终于把土著语听清楚了。

第六十章 洞天(一)

    初冬,十月八rì。

    我和慕容芷被囚禁的监狱位置位于坠星山谷北侧的岩壁中,以前王启年大概是凭一人的金丹武力从对过靠南坡一边的绝高岩壁下谷探险。

    监狱似乎是人工在石壁上辛苦凿出,只有一条可通一人的山道连接谷峰、监狱和谷底。谷峰上是一队队持弓带矛的土著武士来回巡逻。我们这些血食等于悬在半空——大概到时打开牢门,妖物就会飞上来吃人,血食无处可遁。

    岩壁监狱瞭望的效果很好,我从牢门向山谷一边,能直接看到谷底的大祭台,还有谷中的惨烈景象。

    我第一次好好观察传说和计划里描绘了很久的坠星山谷。

    脑中浮现的各种地图和沙盘与眼前所见如合符契。只要我睁着眼睛,就不会在山谷中迷路。

    山谷和南北岛,乃至山巅的景象都不相同。

    北岛荒僻,南岛怡人,山巅恒久无枯荣。

    而这里——是鬼域。

    谷深处徘徊不去的黑云惨雾里隐隐约约有鬼瞅的声音。不生一物的黑sè谷底和岩壁上有无数道妖艳猩红的深痕,好像被剥皮的人露出的复杂血管。

    堆成小丘的骷髅山随处可见,我无聊地估测了下,五百年来大概有数十万人的分量吧,看来妖物的饮食习惯是每rì一餐。

    我转换了好几次心境才勉强适应谷中恶心的气氛。

    监狱(或者叫血食膳房?)的出入口各有四个内功上层的土著狱卒把守,牢内yīn深狭窄,血腥味和排泄物味呛鼻,我们如同在消化不良的蛇腹里。二百五十个和我一样倒霉的华夏将士像猪猡那样挤在大牢笼里。

    作为血祭最好吃的点心,我这种童男童女的待遇就比他们好多了

    ——我和慕容芷在离大牢笼偏远处有着dú lì的小牢笼。我还看到另外三十五对土著童男童女和我们有着相同的待遇。十八对是正餐,另外十八对可能是候补。他们的神sè麻木,应该都是被打了一点五步杀人蛇的毒。

    ——哼,这点蛇毒怎么能奈何得了筑基上层的我。被擒后的几十个呼吸内,毒素都被我逼出,我只是装了三天傻,跟着土著直达坠星山谷罢了!

    牢门不知道用什么异兽的骨头做成,有下品兵甲之坚硬。骨栏间的间隔只有三个指节,我估摸了一下,自己用缩骨术也无法遁出。

    看来只好用兵刃锯开了。

    我把含在嘴里的纳戒吐出,想从里面取断金刀出来(就是陆克武那个内jiān在比武后卖人情送我的中品宝刀)。但转念一想,何必那么麻烦,实验下我的原式寸劲就行。

    十指上五寸长的电刃随我心意化出,我凝视骨笼,只要轻轻一扬手——

    “先别这么做。”

    慕容芷道。

    她在我的隔壁牢笼——我们是一对血食,大概就妖物而言,就如深秋吃蟹要配一对雌雄一般。

    “你醒了?”

    “从来就没有昏迷过,只是一直在思考。你先把秘密武器藏起来,还不是暴露的时候。我们最好想办法能从这扇牢门zì yóu进出,而不是从此一去不返。难得头一次离坠星山的洞府这么近,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果然,慕容家的人也是不惧这点蛇毒的。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只有先逃出去才能去找王祥符,我认为南坡的军队可能也出了内jiān;王启泰已经死掉,能指望的就只有他这个不知道死哪里去的金丹了。唉,儒门金丹我以后是不信了——皮太脆了。”

    慕容芷摇了摇头,低声说,

    “我想:或者王启泰并没有死。只有明确的尸首才能证明一个人的死亡。”

    我楞了一下,脑中一个激灵。

    这时,远处牢门的入口响起了久违的喧闹声。入口的骨笼“咣”地打开,一个银发如雪的威猛土著长者大踏步走进监狱的廊道,他后面跟随着一个不起眼的土著武士护卫。

    ——老者是筑基下层的气,后面的武士是个跟班,不过外功上层而已。

    我的读气能力已经很强,对这种不懂“绝”的土著我的评估绝不会错。

    “那个老者该是昂山宝焰的伯伯昂山素星,被王启年杀死的昂山素辉的哥哥。我见过他的资料和图像。”慕容芷对我说。

    昂山素星在关押童男童女的牢笼前止步,他负手望着痴痴愣愣的土著小孩良久,唏嘘了一下,然后向我和慕容芷这边转身,

    “你们是华夏人的童男女吧,过几天就要被妖物吃掉了。怕吗?”

    昂山素星长着一张面瘫脸,他对我们说的是生硬的华夏语。

    ——要杀掉他吗?

    看来我们神智还清醒的事实暴露了,我要在三招内结果他,然后冲出牢笼。

    “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你和我们易位而处,你们是昂山部的族长,为了获得山神护佑一族平安,是否愿意付出每年七百人的生命代价呢?”

    我的手在背后打了个响指,电弧在我身后嘶嘶亮了下,又暗了下去。

    他的话暂时打消了我出手的念头。

    可惜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白痴,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世间没有主宰群生的神灵。人的一生是否平安喜乐,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和辛劳获得。那种开出一年要吃七百人条件来恩赐一族风调雨顺的妖物,我根本懒得动脑子,直接一刀杀了就是——只有在你们这种白痴长老的领导下,五百年里才让这妖物活活吃掉自己几十万人!死老东西,你居然还有脸来让我做选择题?!”

    我左手连手指有八寸长的电刃一划而过,骨牢的栏杆切葱般齐齐截成两段。

    接着我右手的八寸电刃划出,要把他头颅直接从脖子上斩下。

    昂山素星脸sè大惊,急仰身往后掠。

    他闷哼一声,一只手掌又被我左手的电刃从腕部上削下。

    牢中通道狭窄,素星情急下的后掠反而撞上了对过的骨牢,我一脚踏上在地上还活动的手掌,又追着往他脖子划上一刃。

    三四个月之中,我的进步神速,杀筑基下层之人如杀一狗。

    “嗒”

    ——一只手准确无比地扣上我的腕。

    “小空,退下!不得无礼!”

    是他随从的那个平庸武士。但这声音我熟悉无比。

    我看到了他一直在暗处的脸

    ——王启泰。

    “你,没有死……”

    “你的武技很俊,不过——先把你脚挪开。”他苦笑道。

    我凶横地瞪了惊魂又悸的素星一眼,又在素星地上的手掌上踩了两脚,才走开。

    外面的狱卒往里面叫唤——

    “典狱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无妨,一时心闷罢了。”昂山素星负痛回应,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下。王启泰几个弹指封住昂山的断腕处,把被我切下的手掌捡起,安慰他:

    “素星长老无须担忧,有王某在,包你这条手和往常一样。”

    我哼哼了一声。心里在想自己下手还是有欠明快——以后第一招就要直接斩首。

    “不愧……不愧是华夏礼仪之邦,一个童子就明白大是大非。我当了几十年的典狱长老,看了无数自己的族人被妖怪吃掉,就这么欺心糊涂地活到现在……唉,小王长老,我要站在你们这一边,把宝焰和那个妖物一道诛杀——我们两族以后要和平相处,再不争斗了。”

    ——原来他是王启泰策反的对象,我刚才的回答让昂山素星下定了投效舜水镇的决心。

    既然王启泰没有死,那么牢里的二百五十武士是怎么回事?还有学仁、陆克武和元限等内jiān算是什么呢?

    “王长老,你和学仁长老是串通搞苦肉计吧?学仁骗取昂山的信任,在血祭观礼时动手;而我们则是潜伏进坠星山谷诛杀妖物。”

    慕容芷在牢内轻轻问。

    对咯。她说的就是我想的。

    “学仁兄平常杀鸡都害怕的人,让他捅我一刀,真是为难他了。”

    王启泰点头微笑,

    “牢中武士的蛇毒我会全部解除,这里被囚禁的土著童男女我也要全部搭救。素星长老,这会是你族最后一次血祭,以后白云乡不会再有妖氛,华夏的仁政会播撒全岛。你意下如何?”

    “仁义是普世价值,无分国界,我无异议。血祭那天我会发动三部其他有良知的长老向昂山发难,我们一道把祖先和妖物订下的罪恶祭典埋葬。”

    王启泰取钥匙把慕容芷的牢门一并打开,他对我们说,

    “你们可以zì yóu活动了,去山谷的深处,找出沉睡的食尘虫,把它杀掉。针对它弱点的战法都记牢了吗?现在的你们有那个实力。”

    “恩,我们一定有余力回来和大家一起杀昂山宝焰的。这个骨牢的事情,你们随便想个方法替我圆圆。”

    我拉了下被我彻底砍坏的牢门,反正昂山素星是典狱长老,这种擦屁股的事情让他去费脑子。

    “那王长老你这几天还做什么呢?”慕容芷问。

    “破阵吧,把坠星山洞府的阵法破掉。”

    王启泰把我们的目光指向血红纹路的黑岩石峡谷——

    “整个山谷的红sè石纹都是坠星山洞府门户上的阵法投影符文。我要找到山谷投影符文的关键,把它彻底破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169/ 第一时间欣赏妄心最新章节! 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所写的《妄心》为转载作品,妄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妄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妄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妄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妄心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妄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妄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妄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