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夺剑(一)
蛇母两指夹向我势在必中的银蛇剑,一面好整以暇地絮絮道,
“剑是天下至凶险的器物,御剑者需慎防逆刃伤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可知妾身是一切蛇之母,这蛇剑灵可要听我号令的。”
——我自然清楚。可这银蛇剑已是有主之物,你这妖也是驾驭不得的!
蛇母两指抵在银蛇剑上,正欲弹回,忽而讶得一声。
剑光并没有向我反卷,却径截去她双指,不依不饶地斩下去,蛇母小半个人身顿时齑粉!
她往下狂坠,散化成一顷黑气。我亦如陨星,倒栽下去。
“无可能!再无另一条九头妖蛇出世!……除非这剑属了渊儿……但若是他,怎生不收回去,反留在宗门人手上御使?”
黑气狐疑。
——她不知道此剑曾被萧龙渊慑服,于今和我关系犹如家臣与主君,与萧龙渊如陪臣和天子。但萧龙渊已在三界之外,他无论如何是无法将我的银蛇剑摄出三界,此剑依然牢牢由我掌控,并且再无一人可以剥夺。
黑气复又聚成人形上身。但下身却是渐渐化成八个大蛇头。蛇母一拍泥丸宫,头上罩起双重元神宝冕。
“妾身数百年不动,道术生疏了。你们此后可不要再存侥幸。”
蛇母冷冷道。
影子殷元元化一团阴云,将下坠的我托起。
“终于觅到时机,我们不妨控御原剑空躯壳脱走?”复苏的三尸神互相急切讨论。
“我存心一剑和蛇母结了恩怨,她正在火头。逮住你们,她可不会分辨下手的是谁,只管生吃我这躯道胎躯壳。你们三尸,若自以为手段能胜过我,那就请便!”
我的神念向三尸神道。
三尸合议,齐口说。
“好吧,暂助你逃出狱门,到了狱门外再说!”
一个呼吸,我重新获得躯壳掌控,又有诸阴魔之王慷慨以真元相救济,如薪投火,我的真元竟比方才那一剑时又盛数倍!
我再次睁目,依然一目清明,一目三色。
殷元元已经用真灵幡幻成二螯八足,通体兵甲的小号蟹将模样,一面向蛇母,一面向我,横浮于空。
“敞使你入魔,我先一螯切下你首级,免得自己成了下一个唐未央。”他笑着对我说。
“我和阴魔商议好了,出狱门前放心即是。”
又两团强烈的气腾起,与我们汇合。是上官子羽将方才大乱时困在血池的樊无解拉起。
樊无解三指作剑,正欲向蛇母吐出黄泉剑意。我劈手拦住,
“蛇母久困,已非盛年,不必妄动神剑剑意。我来挡她正面,樊兄和上官兄留心观察其他异动,殷师兄你来策应,另外监视附在我身的阴魔!”
“好狂妄的口气,一个金丹要挡妾身的正面!”八蛇支地,蛇母像肉山那样移向我们。她的万千青丝扬起,犹如万千剑光射出!
“小心蛇妖的混沌鞭!”樊无解焦急道。
我以五劳七伤大手印自刺泥丸宫,我一生的天年折变,已经泛滥的真元更上一层楼!十翼映现于我护体雷光中。
我大喝一声,一个刹那间移过千处,以金蛇剑连格架千道蛇发,每剑还以一道都天神煞挫敌。又一个刹那移回原处。
我的应对之速是自己一生所未有,造成的效果犹如光阴逆转。那蛇母的青丝反而悉数倒卷,反攻自身。
“嘶嘶。”
蛇母咬牙切齿,万千青丝的退势至中途支出,又从各个方位回转,竟卷着我还击的都天神煞,再度铺天盖地轰过来。
“八神焰入我丹田,猛火烧炼我的金丹,俾使我迅速遭受至入元婴的小天劫。”
值此性命交关,我也无半分慌张,从容号令药师真人赐的九转神焰以我为炉鼎运转。潜在臓腑的八朵灵芝宝焰不管我生死,只唯命是从,化作八条火龙钻入百窍,猛催我的金丹。
银蛇剑龙吟一声,响彻大狱。神剑真形被元神元气全达至满盈的我释放,我手挥一道十里剑虹,仿佛握持龙卷飓风那样,和蛇母的第二波混沌鞭硬抗一记。
蛇母山岳般的躯壳被我整个儿后挫了!
她的血肉纷纷落下,显出了凶厉外表下的脆弱实质。毕竟是一条受了数百年极苦极难折磨,生机萎顿的老妖。
“要是打实,我真灵幡化的蟹甲未必顶用,他们两个都要被切成肉末!”
殷元元、上官子羽、樊无解俱是狼狈不堪,只是各仗奇术法宝护住根本,勉强化解我和混沌鞭对攻时的余波。
“呀,原剑空,你怎么了?”樊无解问。
有凶光从我七窍冒出,是我自身发作的劫力。有身在必有劫在,无处可遁。我方才一击,已跨入了厉害元婴的门槛,留下的肉身自然被劫力焚化。困兽反扑,非同小可。金丹自燃,元婴也怕。
“快用你的雷法总纲消去劫力!”
殷元元催。
我双目光芒渐暗,心魔也一并渐渐熄灭。
“他的天年已尽,光阴全逝。死在须臾,如何用雷法!”上官子羽以金错刀拂去我纳戒上的禁制,将内中的仙桃酒大口大口灌入我嘴中。
“啊!死也一梦,我又醒过来了。”
我一抖身,精气神回复如初。上官子羽这一灌将我罄罄如也的数百天年全数补齐,而我的真元再度满盈到将要溢出,四肢百骸皆是精力。但三尸神也随之醒觉。
“我们还有多久到狱门?”
我问诸人,雷法总纲随心念而动,渐将劫力消去。
殷元元喜极而泣,
“如蛇母不纠缠,再飞十数个呼吸便是!”
——殷元元说如果,但实际上,蛇妖她偏又上来纠缠。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又是冥搜**。但这次我的六识中不自觉响起的是四面八方森森然的蛇声,而且比蛇母被困时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连殷元元等三人不得不分神抗衡。道家音术的厉害处在于,无论受术者数目多少,施术者总能造成以一对一、各个击破的局面。
但从蛇母用冥搜**替下暴雨狂飙般的混沌鞭看,知她的攻势也在放缓。
“只好如法炮制,再退她一次!”
我一面向上官子羽道,一面又欲击银蛇剑。今日蛇母遇我,就和当年昆仑遇洛神瑶不死道兵,大概一般头疼。上官子羽另将金错刀交付与我,
“我将金错刀心诀栽接于你。既然你有真元强横,又有充裕的天年支用,携这增益五千倍威势的符钱,当可与她斗个旗鼓相当。”
“反正你要索命萧龙渊人尽皆知,无妨杀他家绝户。”殷元元海阔天空地建议。
道家之栽接,即空门之灌顶。上官子羽与我神念相聚,以心传心,超乎图书言传身。呼吸间,我已将金错刀御使术历历铭刻在心,终生不能忘记。
他神情轻松,仿佛只是递给我一枝冬梅,“尽力施为,无须担心损毁。我纳戒中还有数枚金错刀。”
我丹田有三尸神、八朵九转神焰不断输送真元,右手以诸天雷法总纲击出银剑,左手以金错刀诀击出符钱。雷音渐大,魔音渐小。
其他三人都挣脱了蛇母束缚,与我一齐退至狱门口。
“樊兄,开启狱门,我们遁吧!”我一面续饮仙桃酒,一面向樊无解道。我感到掌中金错刀的念想逾用逾少,不久即会退成一枚寻常的古币。
樊无解却扬起了剑指指石门。石门浮现一持剑蛇身男子,男子横剑于石门之上。我们若要强过,先要挨一发黄泉神剑!
“这是做什么?”我们三人齐呼!
“退什么!你们向我剑宗隐瞒了如此奇术奇药,你非但没有垂危,反而精神健旺,分明可以坚守,却要保命遁逃!”
樊无解冷哼,
“我们来此是查妖宗是否偷凿通道的,不查清前,绝不能退!”
虽然他曾护我性命,但我不想樊无解竟如此脑子僵化。
魔音渐又转盛,我们都看到蛇母拖着庞大的原形缓缓逼了上来。比之她的肉身,十丈高门犹如小窗。被樊无解一搅和,我们既不能退,又不能前,正是所谓负隅顽抗。
“你神智昏了呀。蛇母向我们移来,显然是要夺这口子出去,这自然说明本层纵有其他通道,她也决计无法脱身,更不可能有连接魔塔的秘密通道。所以我们如今已可以不查,径直去向顾真人报告那突然横出的小祖师事情。”
我强自按捺火气,蛇母又释放了混沌鞭。我们可以周旋的余地太小,混沌鞭的攻势愈来愈密。我一面消耗天年吃力招架,一面飞速向樊无解传递神念。
“那东西既然可以从遥处解开诛心锁,自然也可以再次现身从狱内引蛇妖脱身。我们在此缠住她,就分担了其他师友的压力!”
樊无解振振有词,竟真打算带我们一道杀身成仁,都殒命在此!
“和这木头脑子费什么口舌!”
殷元元忽得一螯袭向樊无解后心,樊无解欲招架。上官子羽已另取一枚金错刀,以刀背将其击昏,封上了锁灵符印。
“要过剑宗的大门,蛇母请自便吧。只要你有本领挨一记黄泉神剑!”
上官子羽拉我飞离,殷元元拉昏厥的樊无解飞离。
蛇母一笑,“识趣!”
她裙下一条蛇头升起,撞向十丈高门。
“外面就是黄泉河水,往北千里,直道鬼门,放她出去可得了!”我怪两人。
“我们不陪葬。”
上官子羽道。
大狱摇撼,有黄泉剑意护卫的十丈高门与蛇母一头俱粉碎。她已把庞大形体悉数化妖气收纳入人身,盈盈迈出狱门。正在守护的另两个资深荡魔院门人虽然闻听巨响趋避,但怎能想象混沌鞭的迅疾?两人瞬息被蛇母两缕青丝穿膛破肚,青丝将他们的臓腑从皮囊取出,送至人形蛇母口中细细嚼咽。
她守在十丈高门的废墟旁,一回首,舔着满是金丹鲜血的双唇,精神倍增,笑道,“妾身替你们破了门关,可是累透了,诸位小仙长一道出来呗!”
可我们三人,又有谁敢过去送死呢。
“我们走。”
我和上官子羽、殷元元互通神念。
不管是蛇母是想追击我们还是就此离去。我们四人却不往狱门外走,反向狱深处退。
那里有一道虚空凿出的剑痕还未消散,剑痕只可容身,方才那个小祖师释放的白练就从剑痕射出来。
第二五七 夺剑(二)
我等三人携受制的樊无解飞入剑痕,蛇母果不追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良久没有异动,显是飘然离去。
剑痕不知通向何处。内里四下漆黑,我等用神识扫视都不能映现。我施放出三团神焰照明,只现出我们四人模样。再前进忽然触上坚硬之物,我们降在坚硬之物上,仿佛是往下的台阶。
我拔银蛇剑挥砍,台阶又似乎变得虚幻不动,剑过之处犹如泡影消散;等我收剑,重又变得坚实可触。
“我和上官师姐曾经困在萧龙渊的黑蛇宇宙里,那里仿佛活物,还能寻出路来。这里像是个地方,又不是一个地方。”
我道。
“不是一条神通开凿的通路,不然早该崩塌毁坏。那道剑痕似乎像个扣子,径直把两处连在一起。”
上官子羽估算,
“我测不出我们入内后经历了多少路程,逝去了多少时日。”
“我探寻过的洞岛秘境无法胜数,但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有趣,有趣得没劲!”
殷元元哭丧着脸,
“如果他处,我把每一块土块,每一阵风都摸一遍闻一遍,还能看出些眉目。这里除了我们四个,什么都没有!”
上官子羽低头沉思,
“你们如果有被炼魂或摄魂的经历,不妨想象下搜魂葫芦和魂幡这样的法宝,这里和那里面的情境仿佛,我们一切的识都受了限制,可以说与道悬绝。”
“我们的确引动不了任何天地灵气,”我试着运御了下雷法总纲,果如上官子羽的判断;但所幸我自身真元强盛,倒还能御使。不过若再逢上蛇母那个级数的妖邪,那就不妙了。
“那个小祖师若出没,我们怕是要悉数覆灭了。”殷元元担忧。
“那位高人远在蛇母之上,我们显然不能力敌,但这样高人不屑于我们小辈动手。我们用言辞与他周旋即是。”
上官子羽道。
“问询樊无解兄吧,”
我将樊无解搁在那台阶样的面上,撤了给他上的符印,将银蛇剑横在他脖颈上,踢醒他,
“樊兄休息好了吗?你莫忿怒,蛇母已经跑出狱了,那两位贵宗的道友也丧命了,我们实在没本事管了。”
“混账!”
樊无解吐我唾沫星子,我闪过,听他继续骂,
“这蛇母久饥,她出去铁定要上千上万、一县一郡地吃人。生灵涂炭,皆是你们过失。樊无解当你原剑空是侠道中人,是看错了眼。”
我脸一沉,喝道,
“既然她那么麻烦,你们剑宗当年早结果便是,还留她作甚,遗下今日之患!”
殷元元插嘴,“这太容易猜了!封魔岭铜树上的朱果都是道高一尺塔摄取塔中妖邪精元凝练的血丹呗。妖国吃人,剑宗吃妖。剑宗的外丹术过于低劣,所以要留着它们炼药服食积攒元功。”
“我宗一剑破万法!其他都是小道,拿来即用而已!”
樊无解恨恨视他。我就知道,殷元元偷尝过铜树上的朱果。
我打断殷元元,继续问樊无解,
“今番我们探塔,浑身透着蹊跷。实话与樊兄说,你要我们几人去探蛇母时,我就不信顾真人才做了如此简易的布置。蛇母的确出了狱门,但你们在封魔岭上是否埋伏了其他真人和元婴策应,她出的了狱,还真出的了岭?一个真人,十几个金丹探这塔,这实力太单薄了!顾真人是那我们做小卒子,要将塔里的异样势力悉数引出来。我们的死活哪里在他心上。”
“怎么可能!”
樊无解不敢置信。我心里冷笑,你真是如小云真人那样单纯。随即叹息,樊无解这样直如矢的门人,纵有神通,但在这乱世不知会否有一个好结局?
我既然知道樊无解也不明上峰计划,语气转柔,
“樊兄,我们不谈那些真人的谋划,你也是剑宗的真传弟子,方才助蛇母脱困的小祖师你可知道底细?我起初当他是另一大妖邪,但听蛇母讲,他是随贵宗独孤真人一道困在塔里的,这立场就暧昧了。自然,贵宗入魔之人如过江之鲫,但我等预先知道内情,也方便周旋不是?”
樊无解瞪眼,一言不发。
我和他对视了一刻钟点。依旧如此。
殷元元横了起来,真灵幡裹的手化成一南海鳄妖的大钜子。
“再不答话,老子锯下你首级,扔在这神鬼不知的地方!哪个宗门的戒律院会来管老子!”
我用银蛇剑架住殷元元的钜子。他既唱白脸,我来唱红脸,
“殷兄不可造次,樊兄有护我性命的大恩。”
我们演得太假,上官子羽不满地咳嗽起来。
樊无解的嘴唇欲动,但复又紧闭。
这时,黑暗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宗盛时,昆仑之犬俯首帖耳;我宗衰时,竟先吠人。”
我心一凛,腹内忽如刀绞;上官子羽和殷元元也是疼痛伏地。樊无解趁此挣脱禁制,跳了起来,向四面各跪了三拜,
“剑宗晚辈,云真人昊明门下,四代弟子樊无解拜过师叔祖。弟子误闯入师叔祖清修之所,死罪死罪!唯望师叔祖赦了这几位别宗门人性命,他们虽粗鲁,但尚属正道。”
“不须在外人前为我掩饰。哪里是清修,不过是坐关待死罢了。”
苍老的声音叹息。
我心头雪亮,立刻明白我们三人被无上剑意压迫。躯壳实未有伤,只是识中被强行灌入了垂垂待毙的意念——如果信以为真,便真自行断绝生机,死得无声无息了。我凭借三尸神的霸道神念相抗,缓缓立起来。
而且我立刻明白,这个苍老的声音不是那个小祖师。他虽然境界高深,不下天落真人与林真人,但明显受到了绝大限制,绝无可能施放任何厉害神通,摧破蛇母的诛心锁。
“孺子可教。”
声音赞叹。
“可惜不是你宗人,险些被除了。”我道。
声音大笑。
樊无解瞪我,“昆仑原剑空,你不得无礼!”
我嘟了下嘴,“不然昆仑岂非都被他当软骨头狗了吗?”
声音复大笑,
“原来你就是原剑空,前些时候天落歌的弟子来知会他师傅的死讯,我与他攀谈当世人物,知道你是他敌手。你们前程都不可限量,他也得了我真传,你须要留心。”
剑宗传授的都是克敌制胜的法门,晓月得了天落歌和此人真传,不知有多大的进境。我虽然也有药师真人授法,都是些栽种烹制的玩意。如此一想,我心中小有些不安
“晚辈是龙虎宗上官天泉嫡子上官子羽。您便是旷古以来,神剑宇宙锋唯一的握持者,剑宗先掌门独孤异人。你曾在世间立了莫大的功业!灭凤圣,降九头,平南荒,废天子;提携萧龙渊、慕容观天、天落真人、林真人,七剑这等照耀宗门的群英……家父以为您是五百年中屈指可数的伟人。”
上官子羽见我立起,也明白了其中关窍,用金错刀振开所中剑意。殷元元也勉力站起。
那声音黯然道,
“你也无须奉承。当年我料上官天泉必是我宗之患,原想寻事诛他,终究为人所阻,不然也不会有你这后生了。我平生有大功,也有大过:慕容入魔是一,龙渊叛而引妖攻打中州是一,被你父赌斗得了南海是一。最后我被天落与林请到这幽牢待死,俱成往事,也没什么值得提的了。”
我道,
“贵宗的纠葛我等不去管。我们这些人是遭了劫,被贵宗顾真人差来犯险。我们只想请教三件事情。一、我们如何出这幽牢;二、您掌剑宗数百年,当知小祖师何人;三、变钜子所凿,连通双塔的通道在哪?——想必晓月已经告知你,萧龙渊被拦元始之章在三界外,他要来贵宗另夺一把神剑重新降临中州。”
声音长叹,
“自古宗派皆是因弱而亡,唯我宗因强而衰。龙渊不是来夺剑,他是来请剑。小祖师即是宇宙锋,天下唯一的至真人之境的器灵。天下宗门硕果仅存的耆旧里,他的资历最老,曾与我宗开宗祖师万里云一道立下基业。历代掌门例掌元始之章为佩剑,唯我曾请得他助我荡魔。”
殷元元喜,
“既然是自己人,那再好商量不过。”
“你们想差了!宇宙锋是天下最鄙夷、最轻蔑我宗的修真者。”
那声音一沉。我们俱吃了一惊。
第二五八章 外篇之一
当年还没有剑宗……
自飞刀弑君,文明之世所立王制纲常荡然,赤县神州,裂为七大国,十一中国,二十四小国,附庸的撮尔国更不可胜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帝道以德,王道以法,霸道以力。列国之君主更替、国土盈缩皆视神通武力之升降而变化。大益王朝曾统天下,时只剩一空名,残百里国土,愁拥帝都,苟延国祚。
列国诸侯多是修士,孜孜求霸,唯才是举。道门百派在人世间行走,也向国主售卖神通,换取威福富贵,享生年之极乐,宏胸中之图略。积年长久,自然尾大不掉。君臣之间,渐成水火。
遂有金丹立国,为道胎弑,道胎得位,为元婴弑,元婴方得位,又为他国吞灭;有元婴立国,数传而衰,终被诸金丹家臣分毕国土,昔年大国,忽而化成十数撮尔小国;
至龙虎宗兴,集百家道术之大成,开拓道门境界,直指飞升。龙虎周祖于云梦破大楚后,高明之士渐不习武道。旋有河源昆仑宗以外丹与法宝称雄,海外星宗以罡煞真气和异术争长。道门纷争暂熄,众小国相率献土投效宗门。三宗领袖正邪各路派别,整顿修真界风纪,专心求道,志不在红尘。六大国又形格势禁,互不能吞灭,天下于乱世中粗安。
飞剑本是道门习见之器,稍作祭炼便能斩鬼御敌。到了武道纪的中叶,也成了武林中高手常御使的兵器。炼成绕指柔的宝剑长短由心,收发无常,刚柔兼备,生发出无穷的变化。灌入真元,立生剑芒,无坚不摧,便是道门修士,稍有不慎,也会被厉害剑侠斩作二截。
即便如此,飞剑之道并没有光大,更不受道门推崇。至武道纪中叶,剑侠还是最为道门鄙薄的一类修士。剑侠无文,不通义理,所习丹诀不过是从武道脱胎的一些粗浅法门,浑然没有谈论大道的见识悟性;剑侠好斗轻生,又爱荣名,好世间的声色犬马,恰是三宗整顿道门风纪时最忌讳的品性,列派高人尤其不愿收此类人为弟子,即使入门,也不会授以真传。如此心态,至大正王朝恐怕依然铭刻在旧时高贵门派的骨子里。
于是乎,世间芸芸剑侠,修真界最外围的人物,如过江之鲫,投靠在世间诸侯、封君的门下,做军将、做刺客、做赏金猎手,甚至做棋手那样以斗剑竞技谋取生计的剑士。
“万里云”是武道纪中叶七个剑侠的结义团体,寄寓在邯郸城,作赵王的宾客,以斗剑为生。生计窘迫时,“万里云”也做刺客,做赏金猎手,用人头换赏钱。
道家崇尚养生,似这般以性命斗剑,徒然折损神通者的躯壳和生年。忽忽岁月逝去,“万里云”的首剑松剑在斗剑场陨了性命;次剑竹剑刺杀吴王时被削了一臂,神通全废,归蜀中老家渡余生去了;行三的梅剑削指弃剑,凭积蓄于邯郸闹市盘了家上好酒垆,雇佣残废的剑士,卖酒为生;行六的芝剑傅氏,本是梁国流亡在外的诸公子之一,他遍观天下剑术后,也厌烦了斗剑,退出了“万里云”的行列。这四人都以剑道跻身道胎,但时也命也,终未有大成。
唯另三剑仍以剑为生,以剑求道。
行五的柳剑顾道人于日后创了巴山剑派,是修真界第一个纯修剑术的大派,依附在昆仑宗门下,是昆仑布在南国的一枚要紧棋子。日后在与依附于龙虎宗的蜀山剑派争衡时败死,巴山剑派也从此并入了蜀山剑派。
行七的不毛剑入了魔道,他的剑能斩断生机,摄取魂魄,后来为行四的兰剑忍痛诛杀。
行四的兰剑兰钦便是蜀山剑派的创派者,也是日后剑宗开派的祖师万里云。万里云者,是兰钦纪念初入剑道的习业团体而起的名号。兰钦的启蒙剑术全是松、竹、梅三剑所授,他用此名号教谕后学弟子不忘剑宗之始。
“万里云”的另六人剑术各异,又分正邪,但与他们的切磋琢磨,生死相斗,是兰钦剑道的基始。
兰钦入真人之境后,追本溯源,觅得七剑剑心,在蜀山剑冢熔冶为一剑,并创立或翻新了七大剑道。当演变第七剑“不毛”的万物皆丧败坏死的剑意时,前尘往事,缘法聚散,一切物故离散的亲爱、敌手、师友涌上心头,兰钦心血来潮,便创出第八剑诀,剑诀名为“万物生长”,那剑便唤“元始之章”,舞的是一切周而复始,重新萌芽的新章。至此,剑道不止于杀,反透出挣大道一线生机的彻悟。
兰祖师于是入返虚境,蜀山剑派也自号“剑宗”。这样的手笔,未必与萧龙渊自号所传为洪荒宗相差太远。
时三大宗掌事之人对剑宗多有嫌恶,百般打压剑宗,但终不能得逞。固是兰祖师剑压群英,也有他纵横捭阖之功。
在求道时,兰祖师与三宗高人交谊匪浅:
如星宗蟾宫派的真人安仙子,即是挚爱兰祖师的眷侣,曾授兰祖师星宗天河剑诀,此剑诀合罡煞与剑术为一,是迥别于世间剑术的仙家剑术。兰祖领悟此剑诀,跨入了元婴境,并青出于蓝,据此另创太玄剑诀和剑宗的招牌三剑诀——天剑雷音、剑光分丝、剑气化虹,这些剑诀遂成为今日剑宗的根本剑诀。又因为安仙子的缘故,终兰祖师一生,剑宗与星宗相善;
昆仑天工院多是兰祖师故旧,因兰祖师曾化名在昆仑偷学铸剑之术。修真界的诸多剑派、剑侠本不会铸剑,仰给于各大外丹门派,至此方能自铸神剑。当今剑宗返虚真人云仙客,也是兰祖师求艺昆仑时发掘的石中之玉;
龙虎真人诸葛氏,曾压制蜀山剑派不得东进三十年,与兰祖师惺惺相惜。
赖此多方回护,初立的剑宗方能危而不殆。
三宗掌事者不能以本山力量寻衅剑宗,遂请出了当时又一位以剑入返虚的高人——兰祖师此后的劲敌知交,神剑山庄的形而上剑谢庄公子。
当年兰祖师还寄寓在赵王宾客之中,时乖命蹇,因捉拿妖邪受了重伤。赵王强化绩效,遂把无法斗剑竞技的兰祖师逐出邯郸,逼得祖师去蜀山投奔退隐的竹剑。但赵王日夜不息的斗剑会也未开得长久。
赵王恒以斗剑会未尝请动当世第一御剑高人宋国的谢庄公子为憾,软磨硬套,终于邀得谢庄公子赴会。然而谢庄公子未曾在斗剑会上施展一个剑招,只是片言只语便让赵王心如死灰,彻底关闭了斗剑会。无数剑士失业,剑术界由此恨谢庄公子入骨。
兰祖师唯一的缺点就是深念旧情。宗门的阴谋诱使剑术界怂恿,终于迫使兰祖师与谢庄公子一战。
谢庄公子与道周游,游心宇宙得来的剑道,与兰祖师历经人世间和修真界的百死千难,贯通百家道术而成就的剑道大相径庭。
各宗的返虚祖师都以为兰祖师的剑道掌握了一切有形剑术的总纲,将各宗各派的奥义都熔于一剑,所以能破尽万法,广传门人,由附庸小派而蔚然成为道门一大宗。
但谢庄公子的剑不染一丝三界内的气象,是形而上剑。谢庄公子的剑拒斥与天下任何道术晤谈,是不沾一点杂质的剑道。他的剑意一动,便横跨光阴宇宙,必在天下所有道术施展前发动,无视对手一切护身神通,径直杀了施术人。那一剑无有任何牵挂,仿佛无情大道终究会撤去人生必散的宴席。
三宗的掌事者算计此战:或者兰祖师陨落,剑宗瓦解;或者谢庄公子死,兰祖师闭关,剑宗各大弟子互不相下,势力大为受挫。
这是剑宗史上最苦最险的一战,也是兰祖师最无奈的一战。谢庄公子当年是兰祖师如天仙那样仰望的人物,兰祖师从没梦想过能与谢庄公子比试。但到了他能与谢庄公子论剑之年,却是兰祖最不愿意论剑的时刻。
兰谢论剑,以兰祖一剑毁去谢庄公子肉身起始,以兰祖一剑毁去谢庄公子肉身而终。
据兰祖师回忆,谢庄公子的用剑只是以山庄竹林随削的木剑,与他的九转神剑元始之章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谢庄公子的肉身也非他千锤百炼、可媲美武侯的法身。但兰祖那一剑得手,纯是谢庄公子爱惜,让出了先机。须知谢庄公子平生每一剑都是必先必中,无有一招格挡防御。三界内的剑术总有防守招式,但谢庄公子的剑横跨光阴宇宙,任你天下众生齐至,他也总能在同时对每一人各发一剑,所以没有防御招式。
谢庄公子独对兰祖师让了一剑,那他的形骸自然无法抵御三界内最强的有形一剑。
自谢庄公子元神重创出窍后,谢庄公子才发出了自己的剑意。
元始之章包含的所有道术悉数落空,因为敌手发出的是道的讯息,是死的邀请,是人生必去的宴会。
兰祖师也不能拒绝。无有死,就无有生,既有生,则必有死。道门求长生,死更不会逃。
谢庄公子有出剑之意,兰祖师便知已为形而上剑所败。
可兰祖师终究生还了。
谢庄公子只是将那形而上剑刻骨铭心地传授给了兰祖师,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随即消散在宇宙之中。
那神剑剑意留在兰祖师心中,兰祖师大为恸哭,呕出一颗谢庄公子遗留的剑心。
形而上剑不可传,唯兰祖师以形而下巅峰的剑道捕捉到了那谢庄公子的一点影子,孕育出一颗与剑宗剑道大相径庭的剑心。
此后世事悠悠,即是兰祖师率剑宗荡群魔、驱妖潮,扫北荒,扶立傅家大正王朝,为天下第一宗的历史了。
兰祖师临入灭前,以那颗剑心铸造的九转神剑,便是神剑宇宙锋。谢庄公子的剑道方为剑宗所用。
那神剑存了谢庄公子的一点丰神,却又骄横十倍,器灵与时俱进,道术也渐入奥境。因为兰谢论剑,谢庄公子相让的缘故,历代剑宗真人都尊他为师长上宾,不愿拂逆,遂相忍至今。
第二五九章 夺剑(三)
我们三人既已知道宇宙锋与剑宗的纠葛,我寻思了下,问独孤异人,
“恕晚辈冒昧,我等观察情势,宇宙锋虽然是您的佩剑,恐怕已经不是您所能辖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道高一尺塔中的大妖邪都已拜起他作师长,方才我们进来时他还解开了蛇母的禁制,这架势是要把贵宗的塔翻个个儿了。”
独孤真人道,
“宇宙锋自视极高,也有掀起天下风云的壮心。当年万里云祖师恐他桀骜难驯。让我宗与他皆向道立誓,互交盟约:我宗门人绝不会施手段将他毁去,他也绝不能叛离我宗,必须总与我宗一位门人相随终始,否则劫数永至,至齑粉方休。我于剑道和宇宙锋一般喜好立异,于是当年他常随我左右。后我入幽牢,他也只能依着誓言入塔,所以天落歌和林道鸣不惧宇宙锋离去。神剑在这塔里穿行无碍,百年之中,名义是劳谦掌塔,实际不过宇宙锋驱使的仆役。塔中邪魔倒纯是迫于宇宙锋的欺压而服帖,浑然不会记挂他的恩德;你如今说宇宙锋正遣使塔中邪魔生事,我料想他只是寻找脱塔的机会,塔中邪魔岂会追随他。”
殷元元奇怪问道,
“既然宇宙锋立誓要相随您终始,您在幽牢不动,他就绝不能脱塔,又哪有什么机会呢?”
我对殷元元道,
“宇宙锋自然是要趁乱放入觊觎神剑的外面邪魔,让外人将独孤真人除去,那他便能脱身了——往日剑宗控制甚严,如今天下正有事,这尊神剑看起来绝不是枯坐塔里的性子。”
“可他还立誓要随一个剑宗门人始终呐!纵使让邪魔除去独孤真人,他还得留在剑宗内呀。”殷元元仍在思索。
“控制个本领寻常的剑宗门人作他的剑奴即是,比如樊兄这样的。宝贝器灵就有这般恶处,心思太过活络。”
上官子羽扫了樊无解一眼,樊无解面色很不好看。
独孤真人叹道,“剑能伤人,故能反伤主,你等须要谨记。”
我忽然喜道,
“独孤真人,日前顾天池来塔中与您晤谈,塔中情势他必然了然。我们是分五队入塔,我想他如今正该亲自率队守在这幽牢之外,只要护住您,宇宙锋便不能造次太甚,大局还在贵宗掌握之中。”
樊无解等三人也俱喜。虽然宇宙锋从幽牢切割的剑痕已消散,但顾真人既然守在幽牢正门之外,我们就无忧了。
独孤真人疑道,
“顾天池已与我百年未曾蒙面。他今日掌荡魔院,我还是从你们口中听说。”
我们四人一时呆住了。
“那顾真人从何处知道变钜子开凿通道详情的呢?”我焦急地问樊无解,一定哪里出了什么岔子。
樊无解摇头,“那日顾真人率我们控制封魔岭和塔后,只带了莫语冰和正义子两位掌事来向独孤真人请教,随后就布置了任务,我等只是奉他令行动。”
“这真是随顾天池信口开河了!”我按捺心中暴怒,问独孤真人,
“那变钜子开凿的通道您可知道吗?”
“变钜子是劳谦前的狱守,每日怀怨望大功不赏。以墨门嫡传,却被墨门支脉的唐家压过,在宗门也施展不了抱负。此等人我未曾传过半招剑术。”
“那传他剑的便是宇宙锋了,”剑宗不用变钜子,就莫要怪他尽将墨家财团投靠萧龙渊了。忽然我讶道,
“要是顾真人没有信口开河,那告诉他变钜子开的通道在哪的,不是宇宙锋,便是变钜子了。宇宙锋之前夸耀各方俱向他出价,顾真人似乎也在其中呐。”
我们四人一时不知所措,分不清敌我方向。
忽然听到远处有不断续的狮子吼声传来。
独孤慨然向我们道,
“这狮子吼是开启幽牢门户的钥匙响动。幽牢本能限制六识,我再栽接你们隐剑诀,可藏在我的神识之下。看来人有何动向,再作理会!”
四道无上剑意将剑诀灌入我们神念,顿时历历铭记在心。这是剑宗“不毛剑道”中的一个推演,源自刺客伏藏之术。我的武道根基本佳,顷刻领悟。樊无解、殷元元随后领悟。上官子羽迟了数十个呼吸,幸好在幽牢完全开启前终能运御。独孤异人庞然的神念像黑幕那样将我们遮盖,外面的情形却由他的神念悉数传递进来。
有两人走入幽牢门户。须发皓白者是顾天池;旁是一华贵公子,顾盼之间尽是睥睨一切的神情。
“独孤兄,百年不见。幽牢摧人,孰想你已形骸竟销,元神荡散,天落与林,待旧人薄矣。如今天落死,林重伤,人间嚣嚣。小云师侄又偏优柔,老夫重掌荡魔院,深觉如履薄冰,特来向你请益。”
我没想到顾天池惋叹起来,倒也有一番动人颜色,若不是我见过他狠辣手段,初逢怕也认他是善人了。
独孤异人道,
“我不敢受顾兄此言。我当年创剑三昧,在山河榜法会谈无剑之境,黜你黄泉剑道为中品,顾兄心中不乐;当天落与林谋划解我掌门位时,顾兄便头一个向天落交出荡魔院职事,倒戈逼我。如今我在幽牢虚度光阴,道无寸进,劫灭已近,恐不能助你了。”
顾天池脸皮厚实,又是一声惋叹,“扬之水师姐的碧落剑道从太玄剑经的阳面化出,又汲取了龙虎宗的仙家第一手印青天掌法,罕难匹配。老夫殚精竭虑方能追锋,使得我宗剑道光大,你竟辱为中品,诚欺人也。”
那华贵公子睥睨,
“以独孤你的微薄天分,要用剑三昧临摹谢庄公子的剑道,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你一条路走到死,莫怪窥不得大道。”
独孤慨然道,
“若我们剑宗真能临摹出谢庄公子的剑意,便不需要你这鹰扬之辈!”
那华贵公子便是宇宙锋。
“小顾真人,你瞧独孤终于讲出了自己的心意,我帮了你们剑宗数百年的忙,竟是要害我。”
宇宙锋朗声笑了起来,随即敛住笑颜,向顾真人道
“当年我在万里云祖师前立誓,总是随定你们剑宗的。这个人快劫灭了,对你们剑宗也没用处了,快了断他此生吧。我好脱了誓缚,随你大杀八方,另开一个剑宗的盛世。”
顾真人缓缓道,
“小祖师须记得,宗门戒律不得同门相残,独孤兄总该有除魔殉道的壮烈结局。”
“这还不容易!”
宇宙锋拍手,
“你们三个今日来料理此事,不枉我平常一番照顾。”
两人身后又跃出三个妖邪。
一个妖邪全然没有所谓模样,只是一团浮在半空的火焰;另一个妖邪是猪头怪,两处獠牙俱折断了,神情甚是疲惫;最后一个是披袈裟的人类秃子,眼珠子贼滑滑的,模样倒真比姑娘还俊美。
“这塔里镇压的妖邪有四个厉害角色,都有踏入真人境界的希望。蛇母之外,便是拜月教的焰中贼、北荒的獠牙道人、还有空门的妖僧辩口和尚。”
樊无解向我们解释,
“只是顾真人另分了三队去探视他们,他……他竟然和宇宙锋都领出来了,另三队门人可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这个剑宗门人陪着我们正见证剑宗同门之间的相残,本来是极其难堪与难过,这时候想到那些门人,又不禁满怀忧虑。
第二六十章 夺剑(四)
三个妖邪面面相觑,那个辩口和尚推脱起来,
“小僧当初入塔也非有什么大过,只是窃玉偷香,轻薄了几位仙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身子又未痊愈,只有嘴皮子功夫,如何能抵挡独孤真人的余威?——还是请焰中仙与獠牙道人两位出手呗。”
焰中贼小心问宇宙锋,
“小祖师的话可作数,我等了断独孤残魂后便能由我们海阔天空,再不追究往事?”
獠牙道人也道,
“当年人妖纷争不休,獠某人早已经厌倦。此番出塔后再不与你们剑宗为难,只求一个偏僻地方清修,绝不问世事。”
宇宙锋冷冷哼道,
“和本尊嚼什么话头!办了幽牢里人,随你们怎么闯荡,就是反剑宗,投靠萧龙渊,本尊都不在乎!我既能放你们,就能治你们!”
顾真人微微皱眉。
辩口和尚道,“小祖师,我们德薄受不起,还是立个誓言好。”
宇宙锋笑,“本尊向道立誓:我不但由你们走,还各饶你们三次死罪。顾真人和幽牢里人都听得清楚,可以做证人”
独孤真人呼道,“不必磨叽,上来吧!老夫临走前再为本宗斩几个妖邪罢了。”
遮住我们的庞然元神分出一道光华,聚成一位九尺昂藏侠士,他手中无剑,只是三指捏了个剑诀。
顾真人负手转身离去,“我不忍见同门陨落,先行告辞。小祖师,蛇母方才走失,她吃了几个我宗和别宗的门人,正要出封魔岭,我去截她,你我封魔岭头相会。”
——顾真人的语气浑不在意,真不把我们当做事体。要不是我们三人机灵,早进了蛇母肚子,遂了剑宗心愿,樊无解也陪我们当蛇母补品了。
宇宙锋一拍手,焰中贼随着神剑的催促跃进幽牢。独孤异人剑指一点,那朵火灵芝顷刻被斩作两截,倏忽化成两朵火灵芝。独孤异人剑指不断续地截向各处火灵芝,火焰却是越斩越繁,越斩越密。不久就化成了繁花似的火圈,八面围定我们,火罡像浪头那样拍过来。
“独孤,你元神衰弱得连柄剑都无法凝聚,怎能硬吃我有形有质的真火!”焰中贼咆哮。
“神剑叛逆无常,岂足依仗!御剑者无须剑,有剑意足矣。”
独孤异人的指剑已由攻转守,在幽牢纺织出帷幕般的剑网。那灵性的火罡竟然一时无法从他剑意织就的网找到缝隙钻入,只是将独孤真人的元神拍得摇撼,我们诸人虽危不殆。
但三妖邪毕竟可以车轮战消耗独孤真人的元神,他在幽牢百年,元神荡散,如垂死者奄奄一息,那剑网早晚会因独孤的元神衰退而露出破绽。
我神念扫过诸火灵芝,向独孤异人和诸门人道,
“这焰中仙修炼过七大真火,并将七大真火融贯为一,可却不出我雷法总纲的藩篱半步。他的法门可称积薪法门,有薪尽火传,无穷无尽的意思。我有降伏的法子,但只能朵朵蚕食,分次摘取火种。”
独孤异人笑,
“这有何难!我为你扎个口袋,见识下晓月谈过的诸天雷法总纲吧。”
独孤真人神念织成的剑网忽然显出一处破绽,焰中仙喜得大呼,一缕火罡钻了进来,我捏手印迎面向上一拧,那缕火罡还未及变化,即刻与本体隔断,被我一口吞入丹田。
中层元婴的火罡本非道胎金丹能消受!如是过去之我,纵有总纲御火,也会立刻昏厥。但我如今丹田里又有八道造化神炉的九转神焰,能锻炼一切奇宝、奇药、傀儡、精灵。火一入腹,总纲一运,如河归大海,立时融入我丹田中的八道神焰,神焰转壮。
“有趣。”独孤异人一面说,一面放出了更多剑网的破绽,由着越来越多的火罡钻入。我以风雷十翼追捕火罡,运总纲将一朵朵火灵芝或摄或吞,悉数纳入丹田,用八道九转神焰磨尽本主灵性,再融入一体。
这番隐秘操作,在外面人看来好像独孤真人元神渐销,维持不住剑网,由着焰中仙闯进他圈子,灌入元神肆虐;但在他元神遮蔽下的我们看来,就是独孤真人开启了无数口袋,诱使焰中仙分兵入内,再将口袋扎紧,被我各个围歼。
不知觉间,独孤真人与焰中仙已经相持了一刻钟点。外面的火墙攻入圈内的火罡都是有来无回,原来繁花似围绕我们的真火渐渐稀疏起来。
此时我的躯壳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盘踞我三丹田的三尸神竟渐渐被吞噬了上千火罡,越来越盛的八道九转神焰给压制了!
那三尸神本与我性命交缠,共生同死无法驱除。我将火罡纳入丹田,她们只能由着我运九转神焰吞噬,无法作梗,否则我与她们共同焚灭。但这九转神焰是药师真人赐我炼丹的外来神罡,暂时寄居我躯壳,不受我管辖,只看药师真人面受我调遣,三尸神自然奈何不了它们。如今分散在我四肢百骸的八神焰融入这厉害元婴性命打熬的火罡,更上层楼,神焰真元已经压倒我和三尸神的总和。
我顺势而为,用神念和八神焰沟通。它们一面不断壮大,一面夺取三尸神对我躯壳的控制。只一眨眼功夫,我的躯壳大半为八神焰所控,达到了近乎道家夺舍的效力!
三尸神和我的阴神都失去了对我躯壳的控制。但八神焰奉药师真人之命护我,我可以用神念指挥神焰代替我本人控制躯壳,而将三尸神尽数排除之外。
我一瞳中的三色魔念又渐渐淡下去,只是躯壳运转比我亲自控御稍微慢上几个刹那,毕竟添了一层代理。
幽牢外面两个妖邪竟议论起来。
“明明这独孤异人的剑网越来越稀,焰中仙的攻势怎么反而越发弱了!”獠牙道人问。
“想是焰中仙觉得功成在即,忌惮独孤异人有什么玉石俱焚的秘剑,越到最后关头越发保守。”辩口和尚自顾自思索。
“那我们更不该下场助他,免得被殃及池鱼。”獠牙道人恍然大悟。
宇宙锋不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想来无论哪方吃亏对他都是福音。
又一刻钟过去,包围独孤真人的火罡已经去了三分之一!我御使八道神焰吃了三分之一的火罡。三尸神也被我纯用九转神焰压制。
那焰中贼终于苦叫起来,
“小祖师快来救我!再斗一个时辰,我可要被独孤异人给磨死了!”
我们四人强忍住笑意,焰中贼迄今都没弄明白让它着了道的对手是谁?
幽牢外的另两个妖邪俱是大惊!
宇宙锋悠然道,
“荒唐,我岂能对幽牢里人出手?消磨元神本来就耗费时辰,何必急切在几个呼吸。独孤异人的元神的确在衰减,不过没有意料中的快罢了。焰妖大概是道高一尺塔待久了,自己的元神倒消耗得厉害。”
“两位道友快来助我!”焰中贼语带哭声,只好转头求两个妖邪。
两个妖邪不安地又看宇宙锋。
“辩口和尚,那你就帮一把牢友呗。”宇宙锋点名。
辩口和尚不情不愿地步入幽牢,盘坐在虚空里,
“小僧我不爱厮杀,看独孤真人在这牢里受苦,心中甚是不忍。小祖师又催得紧,那只好念几段往生咒送您来生投个无知无识的人家,做个根器低劣的凡夫,莫要陷在这宗门相残里。小僧造口业了!”
他说尽好话,便露杀机。滔滔不绝充盈六识的恶毒咒文从小和尚的口里吐出,如风一般滚滚卷向独孤真人。这咒虽从舌齿之间发出,但径直作用在受术者神识中,封闭耳识也全不能隔断。
独孤真人笑,“我宗一剑破尽万法,这口舌焉能害我。你这絮絮叨叨的,甚违空门宗旨,我便用剑三昧指点你一个空字!”
他也口吐剑意,却没有声音。但辩口和尚大半的恶咒竟沉寂下去了。并非我们封闭了耳识,而是辩口和尚的舌识被禁。
樊无解诧异道,“独孤真人运御的明明是天剑雷音,为何没有发出半点荡破邪魔的声音,就破了妖僧的咒呢?”
“樊兄读道德经不熟。我瞧独孤真人推崇无剑,天剑雷音多半也要走到物极必反的程度,那就是大音希声。无音的雷音自然禁了对面的口咒。看来这剑三昧是一套将剑宗所有剑道都推至反面的剑道。”
上官子羽解释。正合我意。
“可独孤真人要在焰妖和妖僧两头分心,无音雷音其实禁不绝妖僧的口咒,他间或还能发出几个极毒辣的恶咒。就像漫天花雨的投掷暗器,祈求侥幸能中上一发。”
殷元元将真灵幡裹在头上,化成一对兔妖的耳朵八面谛听,
“瞧,那毒咒顺着火罡从独孤真人的剑网漏洞钻进来了!”
“殷师兄,给我指示方向!”
听殷元元指示,在元神大幕后任主角的我迎上八面毒咒。我的诸天雷法总纲还破不尽万法,无法抗衡这样的口咒,但幸好自己还有与阴神连成一体的三尸神。我指使她们代我受辩口和尚的毒咒。
三尸神都是孬种,本来不愿意冒生死危险,但这辩口和尚的口业对阴魔之王恰是最好的补品。如八神焰食火罡那样,三尸神也将我遭遇的辩口毒咒磨去灵性,悉数汲取。这个关头她们都没有辜负了麟圣一番炼丹的苦劳,让我享了个清福。
美中略有不足的是,那三尸神得了毒咒滋养,也渐渐强盛,又从八道神焰那里夺回了我躯壳四分之一的控制权。
又一刻钟点过去,也不知道是真是伪,辩口和尚如一个肺痨病人那样咳起血来,他不再念咒,也转向宇宙锋叫苦,
“小祖师,小僧是在牢里受苦时日长了,元神比起往日越发不济了,念上一刻钟点经就浑身吃不消。小僧从龙宫借得的十万智慧宝珠颂,原来足够制他,但长久不曾温习,在心里也模糊模糊,记不起来。今番我们恐是战这将死鬼不下了。”
我们辅佐独孤真人,居然已经战了两个厉害元婴一个时辰!
宇宙锋依然好整以暇,
“我随你们便。你们动手不利索,多战一个时辰,就要多在这塔里待一个时辰。多战一天,就要在这塔里多待一天。看着办就是。——我还提醒你们一句,独孤异人迄今为止只有守势,全不能攻,底子虚透了!你们浪费时间搞这些软绵绵的花样,为何不加大点压迫呢?”
忽而,宇宙锋身后又来一人,鬼鬼祟祟一路小跑到宇宙锋身边。我们四人都认得,是顾天池的嫡亲弟子,如今封魔院的掌事正义子。
“小祖师,我师尊催你快点了解这厢事体,去封魔岭头襄助。师尊那边对上蛇母,遇到些意外。”
“那只小妖他也应付不了?”宇宙锋不屑。
“不是。是另外些事情。”随后是正义子的神念秘传,我们就全不知道了。
宇宙锋听毕,向三妖邪道,
“我也没有法子,顾天池背运的很,没我助拳不行。你们再没点成果,我这作监军的,就要从三个里挑一个斩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显然让这三妖战栗到骨子里。
獠牙道人大叫,
“焰兄,辩口兄退下!由本道人一直撞来震散他的元神!”
獠牙道人语毕,一扫颓唐,眼中精芒大散。解散道袍,裸露出周身亘古岩石般的肌肉。他四蹄着地,后腿深蹲,猪头双目两道凶光锁死独孤真人元神。焰妖、辩口和尚急急退出幽牢。
独孤异人叹息,“终要正面硬抗了。”
樊无解忧道,“这只猪妖不修其他道术,是位武道巨擘。传说他的修炼洞府是五色补天石林,他每日练习用头猛撞补天石林。三百年后,补天石林竟数被猪妖撞断!但如今他被我们剑宗禁锢日久,躯壳大伤,不知道还能施展几次?”
——补天石都能撞断,那岂非天也要被他一头崩开一角!有宇宙锋威胁,至少这次獠牙道人是豁上性命的。
我们三人一呆,我忽然道,“樊兄你不还有一道黄泉剑意吗!”
“呀,我竟然忘记了!”樊无解将那黄泉剑意奉于独孤异人。
独孤异人受了樊无解神念传递,慨然道,
“好!就用顾天池的黄泉剑来削斩猪头!”
“我们也将真元与您!多一份便是一份力量!”我带头将八神焰和三尸神之力注入他元神,其他三人随之效仿。
整个幽牢大震,好似要翻滚起来!獠牙道人已经像炮弹一样弹射向独孤真人,周遭都被扭曲,所过之处,幽牢都裂开了宇宙锋剑痕那样深的缝隙!黄泉剑意却在独孤真人手中凝成一尊黄泉剑,他也不管前方崩灭之势,从容将一剑挥洒而出。剑虹犹如九曲黄河,弯弯绕绕,并不和猪头相逢,而是绕成一个绳结般剑光,将猪头套入其中,随独孤真人的心意,八面向里收缩。
等黄泉剑光套死在獠牙道人头上,它是否就会身首异处?
还是独孤真人元神震散,连着我们一道遭殃?
这许多动作,只在一个刹那完成。
一个刹那,便见了分晓。
獠牙道人已退出幽牢,他的猪头还留在肩膀上,只是一条猪臂膀荡然无存。整头猪软泥般瘫痪在地。
独孤真人黄泉剑意所化的绳套渐渐消散,里面未曾套下一个猪头,只得了一条猪臂膀。
我们四人如履平地,安然无恙。
生死关头,獠牙道人终究还是怕死。不进反退,躲开了黄泉剑。
“无可能,怎么是我师尊的黄泉剑!”正义子瞪大眼睛,叫唤起来。
宇宙锋冷哼,“只好问你师尊去了。”
“难道,难道樊无解还没有死!”正义子喃喃道。
孤独真人大笑,他的元神比方才突然黯淡数倍。我们四人知道这一次交锋虽然没有震散他,终究伤了真人根本。
我们四人无恙,多半也是独孤真人默默用元神替我们分去了方才那一震的冲击,否则怕早是血肉都要荡散。
独孤真人的元神既然大衰,再也遮蔽不住我们。我们的隐剑诀又如何隐瞒得住宇宙锋,于是径在宇宙锋等人前现身。
樊无解指着正义子道,“我还好好地活着。你们违背宗门戒律,残害同门的行径我全看在眼里!等我们出了这塔,就向九人会和云掌门禀明!”
我跟着帮腔,“昆仑、龙虎也都要知道了。”
宇宙锋笑道,
“怪不得独孤能支持到现在。你们过了蛇母,又过了三妖,真是鸿运当头呀。但再多的运气也要耗尽的。”
正义子的脸一青一红,急道,
“小祖师,快将独孤连着这四人都铲除了!”
我暗中叹气,今日恐怕就要交待在幽牢了。
宇宙锋却不理正义子的催促,反向幽牢外呼唤,
“萧龙渊是派你来吗?顾天池出的价我收到了,你们是出什么价?”
正义子色变。
独孤异人与我们也是吃惊不小。更不要说那塔中三妖。
“老师,若您能解救萧祖师,天下之主由你做,由您选。万里云祖师开辟了傅家王朝,您也该开辟一个剑王朝,与万里云祖师比肩!”
新来一人健步踏至宇宙锋身边。此人须发竖如刺猬毛,十指残缺不齐。
我瞅得眼熟,正是天落与萧大战后失踪已久的剑宗叛徒变钜子。
第二六一章 夺剑(五)
前番顾真人分兵五路搜索各处,变钜子孤身一人闯入,不知道是解决了哪一路?当年独孤真人也与变钜子不谐,我们和独孤真人一路,他岂会手下容情!不知道其他几路剑宗门人是否得知变故,能速速来幽牢会合?若是顾天池派系的,樊无解和我们都是顾天池残杀同门的见证,万不能容我们活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盼望钟大俊或莫语冰来得一路,我们昆仑龙虎与这两人有元宵斗法的缘法,但毕竟是善缘恶缘,也实在难说。但倘若钟大俊或莫语冰来了,是否也会被变钜子一并结果呢?
——我想不出脱困头绪。命不由己,只好静观待变。
变钜子已然从袖中取出一口一面通白,一面通黑,与人齐高的巨大重剑,指着独孤异人,向宇宙锋道,
“顾天池那厮济不了事,要杀同门,还要假惺惺地假手他人。老师若忌惮对万里云祖师立下的誓言,就由我来解决。”
那正义子觑两人对答,浑然不将余辈放在眼里,便悄悄捏隐剑诀从幽牢外长道滑溜开。
只听变钜子哼地一声,正义子刹那间被挪移至他重剑之下,当头一抡,响起一声瓜裂,连道胎金丹也全不及反抗,头颅砸得稀烂,凹进了躯壳里去。倒下的正义子手中已拔出了失魂黑剑,他能在刹那间接近变钜子的出剑之速实是难得,但一步之遥,终究是生死之别。
宇宙锋身边的三个元婴俱是面色凝重。
——我也不自信有风雷十翼加持,能否来得及格挡他。何况,即使格挡,又能格挡得住吗?
“重剑之道是我宗极偏门的一路,在龙渊手上方才确立。那重剑原是龙渊的八转神剑白山黑水,逢山斩山,见水断水。也该是他海底经的渊源之一。不料变钜子也兼修龙渊剑道了。”
独孤真人神念告知我等。
“老师可看到了,剑宗的人,我说杀便杀了。”变钜子道。
宇宙锋笑道,
“你肆意杀剑宗门人,就算不得剑宗中人,怎么能束缚我从你们呢?我如独走,便违背了誓言。我们这般体悟天道之辈,轻易不立誓,立誓便有因果,天劫降下,关系非小。”
变钜子道,
“萧祖师包容天下万族,岂会像剑宗那样设置条框。老师出塔,断了元始之章,天下到处走得,萧祖师还要鼎立相助您呐!——老师若担心出塔就有劫数,我们先找个剑宗门人作剑奴即是,慢慢再走解誓的方法!若剑奴坏损了,再寻个便是!”
言毕,变钜子的目光犹若冷电,射在樊无解之身。樊无解金丹铁打之躯壳,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是宇宙锋剑道刹那挪移的神通。
独孤真人将手拦在樊无解前,阻断了变钜子的剑意。独孤的元神愈淡,但樊无解逃过了落入变钜子手中一劫。
——如今最至关紧要的事情,便是软硬兼施,不让宇宙锋跟随萧龙渊,否则天下秩序立刻崩解
我用神念问独孤,
“弟子冒昧,敢问真人,您是否还有压箱底的手段未曾用出?这些邪魔围殴,您还能支撑多久?”
独孤道,
“变钜子既来,我劫数难逃,无法可施。只可惜连累了你们这些大有前途的小辈随我一同赴难。”
——独孤真人已暗示,他如今并没有能力斩出幽牢一道虚空裂缝,让我们逃遁。
“真人既然已明死志。那还请助我们逃出生天,向全天下揭露这些道门败类的面目,留待本钱清算宇宙锋等。”我郑重一谢。
樊无解奇怪,
“怎么救法,你又有什么诡异计谋?——莫要向妖邪屈膝投降呀!”
我白了樊无解一眼。
独孤真人道,“你尽施展手段吧。樊无解这门人与我有缘,我会在陨落前将剑道尽数栽接于他。你若保他平安,我死犹不死。”
樊无解身躯微颤,上官子羽和殷元元尽力让他保持平静,不要让幽牢外妖邪觉察。
我运起狮子吼,向在场众人朗朗分析清晰,
“小祖师最是期望独孤真人能够尽早陨落,却又无法亲自动手;变剑仙明明可以斩灭独孤真人,却只是口上呼号,却不敢对独孤真人横加一剑——因为你得不到贵宗小祖师的承诺而动手,倘若独孤真人先陨落了,小祖师自可以亲自选择剑奴,何必要和你们妖邪为伍呢?”
这话我存心讲的平和,却含着挑拨用意。
宇宙锋和变钜子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在变钜子正欲发言之先,宇宙锋问起我,
“你是哪宗的?我若绑一个剑宗门人为奴,显然是与正道为敌。不从萧龙渊,岂非是丧家之犬?自立门户,吃力得很。”
我向宇宙锋执一礼道,
“在下宗门四代弟子,昆仑门人原剑空。现下宗门联合进剿罗刹妖国与拜月魔教,敦促萧龙渊放弃扰动红尘的妄心。小祖师你阅世千年,见惯成败,当知顺逆。倘若小祖师嫌剑宗之人难以相处,大可以在我们昆仑小住!——宗门如今由九人会牵头共抗外侮,是大正王朝和三大宗的话事人组成,小祖师随弟子去昆仑后,再向九人会补个条-子,料来剑宗道友不会有什么意见——小祖师在哪个宗都是一样为正道扫荡妖邪的——倘若九人会中有人不耐庶务,小祖师得一席位又有何难呢!”
变钜子的面色渐有些焦躁,微微挪动躯壳,每次都被宇宙锋消解于无形。我清楚变钜子若施展逾越光阴的剑道,我早已经遭遇不测。但宇宙锋既然对我的说辞生起了兴趣,变钜子便无法在神剑眼皮下施展得自神剑的手段。
独孤真人大笑起来。
宇宙锋注视我,
“我想起来了:昆仑宗很是器重你这个弟子,前几个月里竟然昆仑药师竟将婆娑无忧院投影到我宗的塔里骚扰,全是为你!”
我忽地出剑横在樊无解脖颈上,他尚在接受独孤真人栽接剑道,全身动弹不得,由我摆布,
“这位樊无解兄是货真价实,有望元婴的剑宗道胎门人,他师尊是贵宗真人云仙客苗裔,当今剑宗掌门云昊明。小祖师若需要剑奴,全然不必将他视作傀儡,平白惹云掌门忿恨。樊无解兄是顾天池等辈杀害独孤真人乱谋的活见证,顾天池必然不让他在剑宗容身,若要活命,自然会和我同去昆仑避祸。不必移魂,他绝计与您全心全意地合作!——樊兄,你说是还是不是呢?”
独孤真人在神念中向樊无解道,
“不必拘泥小节。我熟知小云,他绝不愿败坏我宗声誉之事流传天下,为了我宗不至分裂,必然会优容顾天池那厮。他能为你安排的最好去处,也不过避祸昆仑,三缄其口。”
樊无解的双目热泪盈眶,向宇宙锋道,
“剑宗门人樊无解愿随小祖师鞍前马后,死而后已。”道胎金丹若要尽数发挥九转神剑威能,反噬无与伦比,的确是速死之道。那只有等我们脱困之后,再行与宇宙锋周旋了。
我言辞已毕,余下听天由命。
变钜子大怒,
“你这昆仑门人的舌头真是毒于蛇蝎!”
他也不再用逾越光阴的剑道,而是抡起白山黑水,迈过宇宙锋。那宇宙锋似乎陷入了深思,浑然不觉。变钜子毫无滞涩,一下跃入幽牢!振臂将那八转神剑一挥,犹如天柱倾斜,整个幽牢竟随着白山黑水的挥动而被带着狂旋起来!
幽牢本经獠牙道人和独孤一战,尚未从各处破损回复混沌不分的状态。变钜子以全盛元婴姿态狂舞。幽牢倏地破碎,犹如蛋壳打破。可这并非是我等寻缝脱困的生机
——倘若有真人困于幽牢,日月久长,便和幽牢连成一体生长。如困于幽牢的真人施展这般大神通让幽牢毁去,便是连带自身扭曲,毁个干净。幽牢仿自天地生灭之理,化为混沌后又可重新演化,但牢内之人早已经荡然无存。
独孤真人一指点我,一道法门随着他的神念栽接入我心中,
“这是万里云祖师所授宇宙锋转运祭炼法。我只传了樊无解转运法,未传他祭炼法,生恐神剑起疑,害他性命。你有炼器之能,日后若有缘进入真人之境,用此祭炼法将神剑销熔!”
言迄,独孤真人的元神悉数化为浩大浆液,随着被变钜子的神剑捣成浆糊的幽牢流动。浆液裹着我们四人顺流而出,滑向幽牢门外,宇宙锋处。而这独孤真人的浆液也在这浆糊般的幽牢里越来越稀,渐渐变得清水一般,是他的元神消散之兆。樊无解的躯壳也再度动弹,独孤真人与他失去了神念联系,不知道他学会了几成独孤剑道,日后又能领悟几成。
变钜子的目光陡地瞥向我们四人,他大喝拔起白山黑水,从那浆糊般的幽牢跃出,“四条性命,一条不留!”
我向那犹在思索的宇宙锋大喊,
“剑宗、洪荒都自以为强,我们昆仑弱得待宰。您助哪个上算,哪一宗真正对您帖服,没有异心,可是一目了然的!”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那宇宙锋悠悠吟诵,五指屈伸。
仿佛光阴逆流,变钜子的巨剑在宇宙锋吟诵之初还在我的目前,但随着宇宙锋的吟唱,变钜子整个人反向在不停后退。
噗通一声。变钜子跌落回浆糊般的幽牢里。那浆糊般的幽牢渐渐凝起,有些部分重化为坚质,变钜子一足所陷之处恰是坚凝之处,死命也拔不出来。
“老师的大神通不下当年,若从萧祖师参悟海底,必定冠绝当世!”变钜子犹在苦劝。
“海底对那些妖修和异禀之人是莫大福音,到了我这般境界,却是可有可无;你和萧龙渊还是剑宗出身,我也看厌了。”
宇宙锋挨个抓起我们四个落汤鸡,疾步穿梭九道狮口形状门户,随他手势咒文,九道门户接连响起狮子吼叫,狮口缓缓咬合,那陷在幽牢中的变钜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关在了幽牢里。而我趁此将正义子尸体旁的剑和纳戒都收起。
宇宙锋拍了下樊无解脑袋,四目注视,似是互定了主仆名分,“随我走吧,本尊要换一方天地。”
一路尾随的獠牙道人、辩口和尚与焰中仙齐向宇宙锋哀求,
“小祖师,我等无处可去,愿随您鞍前马后。”
“焰妖,你连个小辈都敌不过,用不上你了!”宇宙锋手中倏地幻出一口剑,如风卷过焰妖,待得那剑消去,那焰妖也已经荡然无存。宇宙锋的另一手反弹出七种至纯真火,返与我,被我体内的八道神焰收下。
“你们两个跟着。”宇宙锋足底幻出一船,我们四人连二个妖邪皆在船中。船凭空飞起,宇宙锋又用手指一划,这道高一尺塔中被他划出一道可容船穿梭的通道。
他转向我,
“原剑空,你带路去昆仑。挡路的,悉数杀了。”
——我这一世还没去过昆仑,哪里知道路,只好口头先应承下来,总是带他往关中与姬师姐会和便是。我虽然曾立誓在封魔岭为唐未央兄服三年之丧,但如今形势分明是顾天池要杀我,有宇宙锋作证,那誓言自然不必再遵守了。
忽而我们听到船下有一个血人儿一般的女子焦急呼唤,一面艰难地飞向宇宙锋,
“看在妾身侍奉小祖师数百年的份上,也请带妾身脱离这剑宗的魔窟!”
那声音何其熟悉,众人辨认清楚,悉是大惊——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蛇母怎生如此落难到这般田地。
——她的身后追着一位须发皓白的道人,道人手执土黄色神剑,顶上三重元神周匝,犹如宝冕,赫然便是顾天池真人。
“顾真人,变钜子杀了你的宝贝徒儿,我已将他囚入幽牢,你好生招呼他。现下我要去昆仑玩儿了,别过!”
宇宙锋轻轻一拉,蛇母跃上我们的船。我们面面相觑,好不尴尬。辩口和尚殷勤为蛇母奉上新衣,那蛇母竟赤着身子当众人面换过,纤毫必现,不避目光。
真人顾天池面皮不动,沉声说,“小祖师,这塔里的职事已经与你无关,现下我奉掌门之令请你上本山述职。急急如律令!否则本宗掌门和蜀山管领将一道来请你!”
轰轰轰!
我们的船后的幽牢接连响起开裂之声。最外一道狮口牢门裂成两截,竟是手执巨剑,须发戟张,二重元神宝焰周匝的变钜子。
我用神识细观,却并非躯壳,而是元神御剑——难道他在宇宙锋关闭幽牢前舍弃了躯壳遁逃!
“顾天池,我们两方看来是赛不过那昆仑小贼的一张嘴。先截下宇宙锋,再做理论吧!”
变钜子向我们攻来!
第二六二章 逃之夭夭(一)
“侥幸得命,何处来,滚何处去!”宇宙锋一手做剑指变钜子,变钜子依然像刚才那番逐格倒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我觑宇宙锋这门神通本身并不能伤害敌手,另一厢的顾天池却施展了黄泉剑诀:九道丝带般的土黄色剑光弯弯扭扭地卷了过来。九道中又分出两道射向变钜子,两道去毁宇宙锋开辟的通道。
五道剑光从宇宙锋另一手五指指尖射出,抵向五道黄泉剑光。十道剑光还未接触,顾天池的黄泉剑光忽地化散开去,分出万千道细密剑丝,绕向我们众人。宇宙锋的五道剑光随之而变,也化散开去,分出万千道细密剑丝,犹如未卜先知,抢在每一道剑丝的前头。
这无数剑光道道皆有灵性。一方进击,一方追逐,眨眼间道高一尺塔内到处是剑光萦绕,照得幽暗不见天日的铜塔通明。可这无数剑光也没有一道相互交锋,每一道都是针锋相对,剑尖相去一寸,凝而不发。
宇宙锋和顾天池互相出剑,身形或隐或显,从镇妖塔底斗到了塔尖,眨眼升了万丈。
轰地一声,顾天池分出的两道黄泉剑光已经趁隙毁去了宇宙锋凿破的通道;变钜子用白山黑水死命架住两道黄泉剑光,却始终无法推开,那黄泉剑光也是如大地沉重,他一时被压在了镇妖塔底部。
“小祖师,每次五大神剑对决,都是我剑宗发生了同门相残的不幸——上一次神剑相拼,还是天落歌以元始之章战慕容观天的金目鲷,林道鸣以碧落黄泉战唐柔的天外剑。我诚不愿外人目睹我门家丑,神剑威势要会损毁镇妖塔。如你执意要走,先让我除去这些别宗别派的看客。我们另择个地方说话。”
顾天池说道,言辞甚是悲怆。我若非见过他真面目,也要被他欺了。
宇宙锋拍着我的肩膀,笑道,
“小顾,你岂不知道如今天下九人会说了算!我正要与这些宗门门人同去昆仑抗击萧龙渊呐,这可是堂堂正正、师出有名的义行,你竟要将我比拟成邪魔!”
他扬声向镇妖塔内外呼喊,声音蕴含天剑雷音,
“岭头岭前的门人听令,妖宗变钜子杀害独孤异人、正义子,已被困于塔底,速速下塔将其镇压!”
蛇母面现不悦,向宇宙锋道,“小祖师,变钜子为我儿出力极大,念我面上,何必逼他死路?”
宇宙锋微微一笑,“他自有办法脱困。”
我大惑不解,这妖婆与正道水火不容,不知道宇宙锋何以对她假以颜色。
顾天池厉喝,“我在九人会居长!你擅自脱离我宗,情势显然,九人会岂会认同!”
宇宙锋望我们。若对答不好,我等立时有杀身之祸
上官子羽抢我先向宇宙锋禀告,
“九人会原是七人会。但贵宗穆真人不得与会,自度势力孤单,遂央请顾真人率南荒门人与道兵入主荡魔院,一道列席旁听。顾真人则在会上耍横,强以剑宗荡魔院主的身份跻入圈子,扩成了八人。八人不成奇数,他又将穆真人硬塞进来。这便成了九人会。不过,九人会仍以天子代表为首,我辈正是为他解红尘之忧而来。顾真人只是年岁资历最长。”
“顾天池有什么资历!万里云祖师入灭前他还在竹林打杂,饲养黑白熊呐。”
宇宙锋颜色稍霁道,
“九人议事能议出个什么,日后我与你们昆仑龙虎一道,将顾天池和穆真人赶出去,恢复七人会便是。”
我们都暗舒了口气。宇宙锋撤去幻船,不睬脸皮发青的顾天池,推开塔尖八门的一扇,我们随之走出去。足下是封魔岭,我们众人立在铜树铜条上,头顶上五百羽蛇道兵早已盖住天空,罩定我们。
顾天池从塔尖另一门走出,也运天剑雷音向道高一尺塔内外呼喊,
“探察神塔各处的门人,不必坚守原处了!速速开启四无碍剑界封禁封魔岭!镇妖塔妖邪逃脱!镇妖塔妖邪逃脱!”
莫大的光辉从封魔岭谷底一层层漫上来。我原以为只要七大厉害元婴合力、天落歌依仗元始之章方能施展,不料今天又见到了这厉害。莫语冰和钟大俊都率队从镇妖塔里走出,他们带的荡魔院人一个不缺,
神色俱是茫然。
樊无解郑重向我们道,“这是魏祖师留在镇妖塔中的四无碍剑界,就是防备今天这种不测。我们正道门人和这几个邪魔为伍,好像手上涂臭,总是招人嫌恶。”
我瞅蛇母、獠牙、辩口和尚这几人。辩口和尚居然合十赞叹,“善哉善哉,昔年我空门觉者菠萝蜜立十万智慧宝珠颂、儒门圣人朱晦暗据此创理事无碍论、龙虎秀玲真人创华严剑诀、剑宗魏伯阳真人又借华严剑诀不还,今番竟能亲见魏真人的四无碍剑界,实在是小僧福缘。”
宇宙锋扇了辩口和尚一个耳光,
“小秃子嘴欠。每一种剑诀至剑宗手上不是化腐朽为神奇,便是发扬得无以复加,怎么能够当作抄袭轻诋?”
辩口和尚忙不迭地赔罪。
“既然请来祖师遗念,我就免于和小祖师兵刃相接,让亲者痛,仇者快了——小祖师,你能逾越光阴,但光阴也在事理之中,又岂能脱离祖师包罗了天下事理的剑界呢?”
顾真人向剑界行礼,呼地敛起黄泉剑光。宇宙锋呵呵,两人都将互相发出的剑光收尽,交手方才告一段落,一剑未尝触碰。
四无碍剑界充塞封魔岭,无数剑仙的幢幢影子从虚无中生出,在我们四面八方飞舞。
顾天池持剑旁立,微微一笑,冷眼旁观。
那剑仙之影俱是一个面目:英姿峻拔,眉目如剑。
宇宙锋依旧屈指,指到之处,剑仙的影子就如光阴回溯般倒退,一时无法逼上。但剑界如罗网罩上全山,剑仙的影子源源不断地冒出,终究会与宇宙锋正面相搏。
“祖师俗名魏峥嵘,未拜入我宗门庭,就是蜀中的剑道名家,少年英雄,侠义无双——”
宇宙锋打断了樊无解向我们的介绍,
“万里云祖师从赵国流落蜀中,未请谒过魏峥嵘,这山大王就率一波江湖亡命徒来砸万里云祖师的宫观。要是闹得狠了,剑宗还没出娘胎,就被你们的魏祖师毁了。”
剑宗互黑,闻所未闻,全不似往日阶次分明的气象。
那剑仙的影子居然笑了,
“我和万里云祖师调皮非止一次,宇宙锋与你们讲七日也讲不完——宇宙锋,这次准定是你闹。你恃勇自大,轻于去就,若不改过,日后哪有好下场。”
我们皆是骇然——既然魏祖师早已经云游三界,遗留在神塔的念头与如何与我们生人互动?我饶有元婴见识,也觉得匪夷所思。
宇宙锋向那剑仙影子昂然道,
“我为神兵,乃劫力赋形,要与劫力相伴终始,真人便是顶了,再无法超脱三界,不似你们能与道周游,逍遥世外。这三界是我施展手段,消遣长生的游戏场,你不要管!”
剑仙影子叹息,
“剑宗是门人的事业,我哪一个都不会管。我遗念在此,只为拦阻邪魔。你要去就去,这三个妖魔留下。”
无数影子剑指蛇母、辩口和尚和獠牙道人。
“这三个元婴是我去昆仑的班底,你诛杀了他们,我岂非成了光杆。嘿嘿,休想。”
三妖追随宇宙锋,只是情势所迫,日后收敛恶心与否全是未知。但为脱身之计,我只好替宇宙锋背书,我见那魏伯阳的遗念似能沟通,大着胆子向剑仙影子道,
“在下昆仑门人原剑空拜见魏祖师。祖师开明通达,凡后生庸辈所及,何必绝这些妖邪弃暗投明的道路呢?”
剑仙影子朗声笑起,
“昆仑的人说这话,实在有趣。”
他话里的意思含糊,我听不明白。我看殷元元,殷元元侧过脸不搭理。
顾天池向剑仙影子道,“祖师在上,宇宙锋、三妖和这三个别宗门人都要擒拿!”
剑仙影子不乐,“小师弟,我为本宗拦阻邪魔,自会判断,你一个荡魔院主岂能号令祖师?”
顾天池脸色陡沉,倏地向剑仙影子跪倒,“天池知罪,天池惶恐,再不敢劳祖师大驾!那请祖师诛杀了塔底的变钜子吧。”
剑仙影子道,
“我可诛杀不了。你开启剑界前,变钜子已经跑了。”
顾天池一震。
宇宙锋道,“变钜子本来就不是从你苦心侦察的那几条通道进入。那些都是疑阵。他如何来去,我可不会告诉你这个荡魔院主?”
顾天池忽而向镇妖塔塔灵喊去,“将这四无碍剑界撤了!”他也不看那剑仙影子,由其消散。四无碍剑界荡然无存。
我们众人愕然,顾天池为何忽然撤了围子?
只见盖住天空的羽蛇道兵分出了一条通道。两位剑宗真人步虚而至。是小云掌门和穆真人。
“顾师叔,可曾劝回小祖师?”那小云真人见我们和顾天池剑拔弩张的架势,神色讶然,“昆仑的原师侄、殷师侄,还有龙虎的上官师侄怎么都在这里?——樊无解,你怎么拿剑指着你的师叔祖?——这几个妖邪又为何与你混迹在一道?”
顾天池高声问小云掌门,
“师侄可带了尊师的碧落剑!”
小云掌门一愣,从袖中取出一口碧若青天,上刻蛇身男子的神剑。
顾真人已经降到了宇宙锋之下,封魔岭地面,向上大呼,老泪纵横,
“昆仑宗与宇宙锋勾结,害死了独孤真人、我徒儿变钜子,还要夺取九人会的权柄!你徒樊无解已经失了心智,成了宇宙锋的剑奴。这伙人手上沾满了正道的鲜血,我们神剑已全,速将这些叛贼磨成齑粉!”
穆真人应声催促小云真人,
“顾师叔法眼如炬,宇宙锋向来反复无常!师兄莫要迟疑!妖邪就要走啦!”
——我胸血沸腾。顾天池嚷什么仇者痛亲者快,不忍五大神剑对决,原来是等神剑齐全,方敢动手!
第二六三章 逃之夭夭(二)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天池手上神剑已释放了真形,五指并非握持一口剑,而是一道黄色剑虹从袖里蜿蜒而出,九次曲折,自下升上了天际。那剑虹越是流溢,越是浩大,顾天池袖中剑虹不过一衣带水宽,待升到天际,真如一条割裂神州,不见端倪的宏阔悬河。千百土黄色的剑光从那长虹弥散分流,分虹剑光凝起,八面都是万仞刀山凭空拔起,将封魔岭围成铜墙铁壁。
宇宙锋十指张开,十道白练般的剑光自上垂下,初时每道剑光也只有一衣带水宽,及至下垂,十道剑光都化成了十道大瀑布般的剑虹,待垂至封魔岭底,好似生根了般,凝成十道山峰般的剑柱,皆握在宇宙锋双手之中。无数白练剑光从十道剑柱射出,与八面必过来黄泉剑光相互冲击。封魔岭摇撼不止,道高一尺塔也渐斜了。
这般变化也只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那铜树微倾了一个角度。
宇宙锋与顾天池斗剑,却留出天上全无防备,我们犹如困守孤城,他已无法护定我们众人。那天上的五百羽蛇道兵本唯顾天池马首是瞻,见有空隙,不待号令,便如飓风般向我们成群冲来。
我岂是死牛!但与三个邪魔一道抵抗剑宗道兵实在不成样子,又不便在另两位剑宗真人前宰杀他宗的畜生。我只好锁定羽蛇肉翅,御雷法总纲,催动造化神焰,掌心射出一门太阳罡风。那太阳罡风吹上羽蛇肉翅,立时燃烧出一个透明窟窿,羽蛇便坠下去;吹在羽蛇之间,便将道兵阵列吹乱。
殷元元和上官子羽也各用神通将腥风般涌来的羽蛇驱散,间或有零星的羽蛇道兵闯入圈子,我还要分心用银蛇剑替樊无解格挡
——樊无解在他师尊眼皮底下,尽然全不反抗道兵,连护体罡气也不运起,呆若木鸡般地下跪向天际的他师尊叩首。倘若一个羽蛇道兵过来,直接可以抓破他的头颅。
那三个妖邪全然不动。我心知他们担忧天际两个真人降伏,全副精神正暗自提防他们施展大神通。
天上的穆真人催促更急,
“师兄,顾真人已将宇宙锋缠死,只须碧落剑罩下,立时便能重创!”
云掌门满脸肃穆,一言不发,但终究是停住碧落剑迟迟不发,任穆真人如何催促,就是巍然不动。这对师徒,真乃活宝。
我们只有三个道胎金丹应付,又无法对拦路的羽蛇道兵下杀手,将五百异种的严阵荡开已是吃力无比。前方的阵势好不容易渐稀薄,只觉封魔岭上两道剑光兀地腾起,疾冲向我们:是钟大俊和莫语冰!
“原剑空,我隶属荡魔院,荡魔院主要我拿你,你莫怪!”钟大俊神念递至。
而莫语冰则全不打话,钟大俊还在远处发声提示,她已经动手!天外剑一缩一盈,自她手上消失,穿梭虚空,刹那刺到我眉间!
一声雷鸣,却是尚在发呆的樊无解拔出长剑涟漪,为我挡下了这剑!
樊无解狂吐鲜血。这下突袭,前方的羽蛇阵势又厚起来,积如重云。
“谢过樊兄,殷师兄和上官师兄挡前面羽蛇;我与两位剑宗切磋!”我递神念,映现出风雷十翼,刹那移至莫语冰背后——此女突袭实在可恶,偏又不能取她性命!趁莫语冰神剑未回,只好截断她肢体,让她战力丧失。
银蛇剑劈向她右臂。她竟还能反应,全身不避,倒向我撞来,右臂则一个旋转,竟然作出了傀儡那样的反关节动作,一把乌黑匕首反向我心窝刺来。
我悔贪求迅速,未有剑裹神雷,只好倏地倒退,隔出距离。这许多攻守只在一刹那了结。明霞色的剑虹已经穿梭回我背后。
银蛇剑一晃,双蛇器灵分出一道剑光,被我另一手持住。本剑催发神雷迎上天外剑,幻剑依旧斩向莫语冰。这次幻剑也催发出雷珠,罩定莫语冰,任她什么诡异近身挪移,也无从逃遁我的银蛇剑。
那女剑仙右臂转回,这下转过身来,乌黑匕首忽地出现在她左臂。万年冰霜之脸显出了难得的笑意——有黑色剑光分丝从那乌黑匕首射出,竟然像蜘蛛网似地将我的上千雷珠粘了起来。
其实神雷未尝与黑色剑丝接触。只是被乌黑剑丝网住,悬滞在虚空,渐渐湮灭。
“数月不见,进境如斯。此剑借你,愿你逢凶化吉!”
女子神念道。
恍然间,她的容颜竟然与那人的容颜重合!可那人明明还在关中征战,怎地忽然出现在剑宗重地?倘若一旦泄露,她恐怕立时有杀生之祸;倘若她是那人,那这数月来与我同处封魔岭的莫语冰又是谁?
我恍惚间,乌黑匕首已经离开女剑仙之手,浮游至我跟前。我撤下幻剑,将那匕首抓在手里。匕首入掌,不再乌黑,剑躯转淡,终于变成一把无形神兵,与原貌大相径庭。匕首上附的御剑诀进入我心中。
天外剑飞回那女子之手,依然是莫语冰冷若冰霜之颜,清叱着向我斩来。
我心头大乱,风雷十翼一振,挪移近钟大俊。他神剑丧失,只是持一口绝品宝剑来抓不作反抗的樊无解。
银蛇剑遥空一劈,神雷狂涌,钟大俊竟用手臂来硬挡!
他被我一下震开,黄钟大吕之声巨响。那挡神雷的手臂鲜血流溢,遍是伤痕,但依然完全。数个呼吸,又恢复如初。他的周身围绕着金钟模样的护体罡气。
有少部分神雷还被他反震回我。
“真是不能大意!钟兄也进步了!”我厉喝,催动体内八道吞噬了焰妖的造化神焰,真元暴涨。那莫语冰却蹑影追至,与钟大俊两人一作矛,一作盾,死命与我缠战。
——是她吗?是她吗?她到剑宗本山来是专为助我脱险,还是另有图谋?她明明心如铁石,又怎么会将我一条性命挂在心头?
我明知道这样危险关头更须要全神贯注,但心头总无法安定。莫语冰依然是莫语冰的颜容,但我总是恍惚间冒出那人的形象。
我心头不宁,雷法与剑法俱是运转不畅。我、钟大俊、莫语冰三人不知觉间杀入了羽蛇道兵之中。那莫语冰扬起明霞色的剑虹,对我下了杀手。
一道道明霞色剑虹扫过,我运风雷十翼趋避,每次都是险而又险。数十来头羽蛇道兵夹杂其间,不幸全被斩成数十块,天空竟然露出一线亮色,羽蛇阵被击穿了。
女剑仙发狠狂斩,钟大俊一旁大叫,“师妹!手下留点分寸!勿伤道兵!”
“荡魔院的畜生死上再多也不打紧,将这昆仑贼人斩杀方是正事!”
女剑仙冷冷回复。
我再次看到了穆真人和云真人。
穆真人空手指我,毫不掩饰目中恶毒之色,他手中似乎是握持了一件无形神兵。而云真人的碧落剑架在穆真人持无形神兵之手的四尺之前,摇首不止,
“不成!不成!我绝不允许本宗互斗!也要保昆仑和龙虎的门人无恙!”
宇宙锋在下大笑,
“小云,你既然站在我这一边,便命顾天池和穆凌风都退了!万里云祖师严整风纪,剑宗门人悉要奉掌门之令。你是掌门,他们不听你号令,是不是该清理门户了?”
云真人向下恳请,
“小祖师,我宗奉你为上宾,为我宗退一步吧!时事纷乱,犹当安静。”
宇宙锋呵呵,
“我等你碧落剑许久了,你再不落下就干脆撤了。这般犹豫,惹人笑话。”、
蛇母幽幽一笑,与两个妖邪道,
“我们帮小祖师,助小云真人翦除了这穆凌风!”
獠牙道人、辩口和尚不再养精蓄锐,冲天直上,袭向穆真人。
小云掌门的剑与穆真人的剑一下分开,小云真人怒向三妖道,“我顾念的是本宗大局,同门情谊,哪是保你们三个性命!”
他的碧落剑一扬,青色剑光一圈圈地罩下来。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碧落法天,垂下天幕。獠牙道人和辩口和尚被两道青色剑虹又给刷了下来,坠向顾天池的黄泉剑虹里去。
顾天池大喜,“宇宙锋亡也!”
宇宙锋怒视蛇母,气笑了,“你这妖精,和几百年前一般蠢!”
钟、莫两人急急退至两位真人身后。
我呆望着莫语冰,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人的容颜。今番还是不能脱劫了。
此时,有琴声从南面蜀山,不知何处传来。饶是三真人神剑相斗,这高山流水之音依然让人忘记了无穷杀机,在这凶局里停下片刻,步虚聆听。
第二百六十四 逃之夭夭(三)
我寻思道,
“这是武道纪的琴曲《聂政刺韩王》,又称《广陵散》,化自聂政以白虹贯日之势斩杀韩王的故事,琴曲假借剑侠诛杀暴君抒遣胸怀,千年里十次失传,十次重现,总是律法森严时禁绝,待到律法弛懈时出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琴家评为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那琴曲我也只知其目不知其音,但既然听到琴音,立时便认定是《聂政刺韩王》。
殷元元不解道,
“如此谦冲自抑、淡泊高远的琴曲,戈矛纵横又从何谈起呢?”
“华夏雅乐与市井俗乐的分判就在这里:市井俗乐哭笑逾常;大雅之乐纵使有弥天怨恨也要淡淡叙出,如白头宫女闲说前朝遗事。你细听这曲子,内里却是一股倔强不屈、九死不悔的浩然之气,百劫千劫都磨灭不了。”
殷元元呵呵,
“琴曲我是不懂的。但我瞧得清楚,剑宗四位真人都因这琴罢了手——穆真人这样鄙陋的人也能懂琴吗?”
宇宙锋的天柱、顾天池的黄河、云真人的青光罩子全部敛起。穆真人脸色惶急。
宇宙锋拉起被碧落剑所伤的獠牙和辩口,向我们道,
“林道鸣的进境真是不可思议。这琴实超越了道门音术的藩篱,非止干预我们相斗的能耐。琴本来抒发哀乐,与杀伐的剑风马牛不相及。往年林道鸣以琴控御凤凰十二律,不过以琴代手指挥万千飞剑;难为他能觅得这一首剑德与琴德内外皆符的神曲;今番琴即剑,剑即琴了。他的琴我们既盖不住,缭绕在封魔岭,随他心意攻守,又不知他立场,谁都不敢分心。”
我细瞧其他真人的模样,原来都在暗自戒备。蛇母等三个邪魔更不必说。看上去唯有云掌门坦坦荡荡,正和我一般在聆听好乐。说来有趣,三个真人出自同宗,偏偏提防自家师友。
宇宙锋向蜀山南面喊,
“林道鸣,给个话头。”
琴声依旧不散,《聂政刺韩王》有四十五段,如今方奏到第二十七段,渐入酣畅。这段已叙至聂政葬母辞乡,心内再无犹豫,独行仗剑入韩都城,行那非常之事。
“林某适于祖师剑冢奏琴,忽而心血来潮,遥知独孤真人已逝。数年之内,我宗凋零良多,今番诸位真人再妄动无明,日后无颜面去剑冢见祖师了。”
那温润声音说得各位真人俱低首不语。不知道他们是各怀心思,还是真心思过。我原以为顾天池会首个跳出唱反调,孰料他竟然也老实了。
及至此曲奏毕,再不闻林道鸣之声,恍若神龙见首不见尾。
琴曲终了,钟大俊向小云掌门禀告:“弟子今日奉顾真人法旨搜检道高一尺塔各处存疑密道,众门人都奉令坚守各处不得擅动。孤独真人陨落、变钜子突然出现、小祖师与顾真人互生嫌隙,都似在密室之中发生,其中隐情实在惹人猜想。”
顾天池哼道,
“林道鸣教导的好徒弟,老夫瞧得起你本领,留你在荡魔院,你居然专事侦探,泼老夫的黑水。”
钟大俊说,
“家师分别前将曾嘱咐我,荡魔院与掌门当为一体,不宜异同。弟子不过是尽一些互通声气,补阙拾遗的本分。”
小云掌门应了一句不置可否的“善。”
莫语冰道,
“自情理看,必是变钜子暗害的独孤真人,想诱骗小祖师入萧龙渊彀中。瞧变钜子来去无踪,小祖师想走即走,他如今还留在我宗,显然是和萧龙渊划清界线,绝不和妖邪勾结的。”
顾天池冷笑,指着蛇母等三妖邪道,
“这些俱是宇宙锋叛乱的明证。”
莫语冰道,
“我宗樊无解和别宗的三个弟子都是见证。樊无解性情向来耿直,让他向云掌门禀告,最是可信。”
顾天池怒,
“不晓事的后辈,樊无解已经成了宇宙锋的剑奴,他的舌头岂能作数?别宗的三人更是奸猾,让他们开口,是非只会愈加混淆!——宇宙锋要借变钜子杀死独孤异人另择门户,老夫本拟干预,这贼居然擅自放出蛇母在封魔岭生乱,老夫被蛇妖迁延迟了一步,未能阻止他们的奸谋。这便是真相!”
宇宙锋冷笑。
小云真人叹息,
“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是亦彼也,彼亦是也。今日之事,依稀是当年傅真人正心与独孤真人各执一辞,互不相下的景象。知见上的偏差极难调停,当年魏祖师颇费精神,也不过让两位真人各居两洲了事。云某才智修为距魏祖师何啻万里,只好效仿故策了。”
他从袖中取处出一摞银币,命钟大俊分发给我、殷元元与上官子羽,三人各分得一枚银币。币重半两,不是华夏古今钱币制式,反而类似中土与西土之间,丝绸商路上流通的异域银币。但银币面上印的却不是异域的国王头像,反而是竹林中的黑白熊。
我望上官子羽,他返神念,
“这原来是武道纪古蜀国的熊猫银币,印的是蜀山瑞兽黑白熊。存世虽稀,但非仙家酬答来客的手笔。其中必有缘故,且瞧云掌门如何解说。”
只听小云掌门蔼然道,
“这银币与各位结个善缘。诸位皆知道我剑宗开派筚路蓝缕,艰辛无比。当年我宗万里云祖师在昆仑尽得冶炼飞剑的精要,遂漂泊蜀中,创立门派。彼时我宗根基浅薄,派内万般拮据,万里云祖师不得不另谋财路,于是便亲自铸造熊猫银币,从害民的蜀国官府夺利。我赠诸位的即是万里云祖师亲铸银币,银币虽无甚灵异,但铸此币之手正是铸九转神剑之手。诸君有此币,便是我蜀山的客人,此前的恩怨全勾销了。”
我十分欣慰,云掌门名正言顺地勾销了我在蜀山之囚。顾、穆两真人要找我动手只好另候时机,可我回了昆仑,便是龙归于海,他们可就难害我了。
我们三人都向他感激。
云掌门又向樊无解道,
“愚徒,你莫在蜀山待了。戴罪立功,伺候小祖师去关中吧。”
樊无解脸流满面,连磕三个响头。
最后,云掌门向宇宙锋深鞠一躬,
“小祖师前自便,一路珍重。”
宇宙锋笑,
“蛇母、辩口、獠牙我都是点名要的。你莫含糊过去,将他们三个放了随我。”
穆真人道,
“岂有此理!这等大妖怎么能放出去!”
云掌门想了会说,
“辩口、獠牙虽然妖力泼天,但为恶不著。若你二人愿意重新上诛心锁禁制,我可让你们助小祖师建功洗罪;至于蛇母,小祖师,云某实难让步。”
“我好不容易才恢复自由之身,怎能重新再入牢笼!”那猪妖犹自忿忿不平,慌得那辩口小僧连使眼色,猪妖才强忍住了脾气,与妖僧重受了小云真人禁制。
“不放蛇母,云掌门,你是要本尊翻脸吗?”
情势再度僵持。
我向云掌门进言,
“既然小祖师对蛇母如此眷爱,就让小祖师亲自监管蛇母便是,监管手段也不须拘泥定例。小祖师法力通天,自能杜绝蛇母为恶之途。”
蛇母嘻嘻。宇宙锋脸色转霁。
云掌门叹道,“我怕日后累你们昆仑了。”
宇宙锋生起风云,携起我们众人越过封魔岭,向关中穿梭。剑宗的诸位真人再不阻挡,顾真人径直拂袖而去。
第二六五章 五真人相聚(一)
秦蜀交界之处遍是嶙峋陡峭、戈矛指天的峰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峰上皆有关隘,小城万仞,大城金汤。萧森的天际还悬着一座星堡。星堡名“归魂关”,是大正王朝建国时的九大雄关之一,剑宗依仗为守卫蜀中门户的重镇。
宇宙锋穿梭之速匪夷所思,我们与云掌门辞别方才数十个呼吸,已将跨出蜀山管领的疆界。饶是如此,归魂关控扼门户,灵气扰动异常,终究阻碍了宇宙锋的神通。
汉中城头现出一道虚空裂缝,迅即消失,我们与宇宙锋俱落在汉中城外。遥看北方百里外的归魂关,星堡张开法界,好像一堵与天齐高的通透城墙遮断南北,绵延上千里。法界变现出无数巨大眼睛,监视出入内外的商旅行人。
众人俱是赞叹。剑宗不愧积蓄了百年中土精华,纵然衰败,家底依旧厚实。
“可惜我们脱身时走的太急,忘记向云掌门求九人会的通行手令。这归魂关镇守是穆真人的心腹剑宗黑石道人,又一个死硬的中层元婴,穆真人必会叮嘱他在此处作梗。如今要出归魂关,除了强闯,只能偷渡了。”上官子羽凝视星堡,眉头紧锁。
殷元元埋怨,“你真是事后之明!我们还有一策:向西绕道翻越三十道雪山。我曾在那采过几度优昙婆花,知道路途。只是那路颇多雪妖幻境,容易兜圈子。”
宇宙锋信步走向汉中城,
“绕什么路!黑石既然是穆凌风的人,必然也是剑宗败类。我这里有三个元婴帮手,假借九人会的名义袭入归魂关,将黑石斩杀,连关隘一并夺取便是——人间征战,星堡助力极大,我也占个玩玩——樊无解,你假扮九人会的使节吧!”
——他口气狂傲,目无余子。不过当年林道鸣能突袭夜郎城,斩杀龙虎支脉的元婴中层江夜郎,宇宙锋也未必不能做到。只是这平白会又在九人会上掀起一场风波,宇宙锋方才封魔岭脱身,又要闯祸了。他竟然毫不思量后果。
那蛇母谄媚,“小祖师真是英雄了得!”
樊无解自然不肯,“如此欺诈师长,还要暗害同门,樊某死也不从的。”
宇宙锋竖起眼睛。
我忙说和道,
“我们在封魔岭连番激战,无论元婴、道胎都疲惫不堪。小祖师您虽然神勇无敌,就怕我们连累了您。兵法讲以逸待劳。与昆仑真人们聚首后,您再大展宏图,来日方长嘛。”
宇宙锋不语,眨眼已经走到汉中城门。此城尚是大正王朝委任的文官治民,门前是一队炼气士巡守。宇宙锋吹了口气,那队炼气士瞬时无影无踪;又口吐一道白光,汉中铁城门立时被斩成两块,轰隆倒地。
神剑大喇喇走进城里。城头上的守卒看得都傻了,哪个敢不识趣地抵挡,有机灵的慌忙跑向太守府邸禀报。
“汉中太守,给你一个时辰让出府邸,你剑宗的爷爷借此驻跸十日。”不必等人通传,他已遥空向城中太守传音,一城皆知宇宙锋降临。
我欲哭无泪。说好听是云掌门送客,说难听是我等逃出蜀山。宇宙锋偏要大张旗鼓,绝不肯低调行事。这神剑果真狂妄,以为全宇宙都以他为中心。十日之中,蜀山再生反复又如何是好?
蛇母轻声问宇宙锋,
“方才小祖师说要斩杀黑石道人,怎么如今改主意在汉中住下了呢?”
宇宙锋以手指我,
“这人和我唱反调,那就让他想办法带我们出归魂关。我给他十日时间,我在太守府邸候着。十日若办不成,全随我去强夺归魂关!”
“十日之中,原剑空必当尽力。”我头皮发麻,姑且先应承下来。
不过一刻钟点,汉中太守已飞奔而来。樊无解被宇宙锋扣住,我和殷元元、上官子羽悄然退下。那宇宙锋从樊无解纳戒里寻了一块荡魔院令牌扔在太守脸上。太守修为甚深,依然殷勤带路。至于与宇宙锋随行的猪头妖怪、妖冶女子,那太守也乖巧地视而不见。
见宇宙锋身影远去,隐在一处楼阁观望的我们三人长舒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至少有十日不必见他了。这宇宙锋就是邪魔,我看是剑宗驾驭不住,索性赶到我们这里来添堵。”殷元元恢复了活泼本色,向楼阁酒家点了蜀中特色风味的菜肴请我们品鉴。他是绝顶炼药师,天下的药材食材丹方菜谱全不会错过。
“你们说宇宙锋毕竟看中了蛇母哪一点呢?修真界谁不知道蛇母淫-乱、嗜杀、记仇、无信无义,就是萧龙渊都羞与这娘亲为伍,怕连累他在群妖中的声名。这个妖女,日后必是制宇宙锋的软肋。”
食到酣处,殷元元忽然小声问起来。
我和上官子羽想了会。上官子羽摇首道,“除了貌美之外,这蛇母性情一无可取。我家财团,断不会用这类人的。”
“以我所见,蛇母的美色是天下第一。单是这条理由,足以让宇宙锋护她了。”我道,“寻常肉胎之美总比不过画上人,蛇母犹美于画上人,还是如此鲜活的血肉。宇宙锋样样要争第一,抱得天下第一大美人即是其一吧。”
殷元元笑了,
“天下第一美人?哼,她难能和我们昆仑的琳公主争辉!琳公主心性磊落,气度恢弘,与蛇母判若皓日烛火。何况道门清净,求什么皮肉之淫?单是这点,宇宙锋便落了下品。”
上官子羽叹道,
“消遣长生,人人各有消遣之法。殷兄品鉴佳肴,难道不是耽迷口舌?也算下品。”
殷元元鼓起眼睛。
我笑着劝架,
“怎么出归魂关都没着落呢?还是寻思正事为妙。”
殷元元奇起来,
“我以为人间的事情你们两人利索得很,原师弟,你答应下宇宙锋,原来是空城计,还没主意呐!”
我摆手,
“人间征战与纵横捭阖的事情我干过不少,怎么蒙混过关我哪里懂门道,要是柳子越在身边就好了。”
“哼,这家伙,现下一定是在关中乘文侯的势力,发国难财!”殷元元苦恼,“归魂关挡在前方,纸鹤也过不去,如何能传音信出去?只要能和文侯接上头,这桩事就迎刃而解了。”
上官子羽从纳戒里取出一块团扇大小的青石板,用手指抚青石板面,无数行文书档案掠过。他忽然道,
“有条路径——汉中有一家银兵坊,有大正王朝颁发的银字招牌,其实是亿万财团秘密布置在蜀中的眼线。这几日银兵坊的商队会出蜀去关中经营,我吩咐他们加急向文侯传递消息便是,十日后应能办妥。”
宇宙锋这道难题,被上官子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我们三人心情大好。我本想提议在银兵坊传递的信息里向文侯建议增添些百里迎候宇宙锋的戏码,又想姬师姐智珠在握,无须我啰嗦,只注明宇宙锋好大喜功、轻于去就、溺于谗佞数条。
上官子羽当日即秘密入银兵坊派发临时指令,第三日银兵坊的商队便顺利从归魂关出关。
这夜汉中城家家更换桃符,爆竹声遍全城,热闹非凡,已是正泰三年的除夕夜。大正朝虽然乱世,但蜀中向来平安;汉中城虽小,也有数百年的累积经营,城中颇有风物可赏。我与殷元元、上官子羽便结伴去城内第一名胜游玩:万里云祖师庙。
第二六六章 五真人相聚(二)
万里云祖师庙在汉中通衢,左傍学宫,右临市口,庙早铺排好了无数灯笼,照得与白昼一般无二,极是易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管事的也就见一个剑宗杂役弟子,来回忙乎的都是祖师庙的佣工,还有府衙的捕快和暗探或明或暗维持秩序。
庙有十进,外面阔大、里面曲折,草木缤纷、屋舍精灿。男女老幼商贩游人络绎不绝……丹香烛香花香酒香肉香脂粉香女人香混在一起缭绕,熊孩子尖叫声小情人偷嘴声仇人相见打架声侃价不服对骂声钱财被盗急哭声众声喧哗。
庙里有舞剑的,有摔角的、有弹琵琶的、有唱歌的,有卖吃食的、有卖药的、有吞刀子钻火圈的、有耍猴的、有求签算命、有回转木马给排队买票的小孩骑、有好几位城里有名的说书先生在西边高台上敷衍话本
——《楚王卜命吃尽江南小儿,周祖出世拳打虎脚踢龙》、《全妖道炼尸丹祸害人间,万祖师奋神剑澄清三界》、《迷香阁秀玲施毒计,魏祖师三借华严剑》……最新的一个话本是《罗刹萧魔迫帝星,天落真人封蛇妖》。
我回忆琳公主在江南和帝都读话本流连忘返的模样,她若在此,一定脚步都迈不动了。
殷元元冷笑,“此类话本,夸诞虚妄、七虚三实,读多了汝等脑部回路都要错乱呐!”
“殷师兄,这些话本讲得可精彩极了,哪里不对路啦?”我微笑着说,
上官子羽倒接过口:“楚王金蝉只是仇视道门体制入骨,为人却风操极佳,怎么会在辖境内要吃小儿肉?周祖明明是修成金丹武道后才降龙伏虎,襁褓之时哪有如此神异!……又,我宗秀玲真人是名门之后,家风峻厉,怎么会像勾栏女子那样勾引剑宗魏祖师,招赘他入我们龙虎?——反倒是魏祖师山贼出生,或者有些孟浪也未可知。”
殷元元忿忿道,
“居然敢在话本里称我们昆仑开派祖师是妖道!古时秦王刻薄寡恩,使民残虐,全祖师又不忍中断他家传承,勒令秦王服尸丹改过,又有什么不当!万里云祖师偏偏打着为那些恶诸侯摘紧箍咒的名义反过来和我家祖师叫板,还博了个好名声,原师弟,你评说下是非?。”
我笑而不语,转头去看东边高台上演全本《万里云传》。现在演的这出是《安仙月桥识祖师》的名段落,讲述万里云祖师被赵王逐出邯郸后,一身病伤,前路未卜,只能奔回齐国广陵老家等待机会,邂逅了来自蟾宫来人间游历的安仙子——我这才知道兰钦与我都是广陵人——戏正演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相逢的那一出名段——小生演的祖师一身旧衣,腰悬一古剑,在广陵桥上漫步,好似一清灵之鬼。忽而箫声袅袅自天上传来,舞台机关从楼顶月亮上降下一位青衣仙子来。渲染的背-景音声奏起。众人俱是凝神屏息,不敢有半分的亵渎。
——我也小吃了一惊,孰料汉中这样的小城竟能觅得拿捏准修真大家之女气质的旦角!她若是扮演翩翩,说不准也能一时懵住我。
上官子羽看得全神贯注,叹息道:“我在帝都虽然不太看戏,但这位姑娘真及得上帝都虾蟆陵第一流的优伶,埋没在这里可惜了。我差点以为是翩翩从乌云城回来了。——但我听守一祖师讲,他亲眼讲过安仙子——恐怕不是这般性情。”
有热心看客知会我们,“诸位是帝都来的?这位花小姐便是帝都虾蟆陵来的名角呀!她原来要随戏班去蜀中名都锦官城常住的。路上耽误了行程,这城里人就有福看她领衔的戏了。”
“您如此熟络?想必是这位花姑娘的朋友?”我客气问他。
那人呵呵,“家父是锦官城郡将,在下游学帝都时便是花小姐的忠粉。花小姐今番芳足移步蜀中,在下自然离了帝都,转学蜀中,追随她的芳踪!”那人炫耀地亮出指上纳戒,又从纳戒里取出一块团扇大小青石板,手指抚动,青石板映出花姑娘在虾蟆陵时的演出,或扮崔莺莺相国寺与张生偷会,或扮白蛇向许宣西湖借伞,或扮赵郡主在绿柳山庄被魔教淫贼调戏。旁边的人既然知道那客是追星阔少,全都另眼相看。保护那客的几个雄健家丁也不得不现出身来,以免有歹意者对他们公子不利。
我们见周围呱噪,便不再看戏,去庙大殿看万里云祖师象。前方大殿正水泄不通,上一波游客还在瞻仰祖师金身宝像。庙里的佣工将我们这波游人拦在铁栅栏外等候。殷元元一手五串糖葫芦,另一手五串烤肉,双腮含得饱满,还是等得不耐烦,便带我们从庙左厢一处收钱的花园穿梭过去。
花园里人也未见得稀少,许多人聚在一株老大槐树下,槐树枝条上系满了许愿丝带,丝带都嵌金铃,随风响动,煞是动听。许愿丝带上有求万里云祖师保佑合家安康,有求万祖师显圣治好娘亲盲目的,有折了生意本钱借了高利贷,求万里云祖师助他回本翻本。有小情侣私奔,女子肚里的娃儿都七个月了,孩子的爹不知所踪了,求万里云祖师惩戒那个负心汉全身生脓疮死掉,还求保佑肚里的娃能选上宗门仙苗,学得无上神通,出山后拜将封官,奉养他苦命的娘亲。有的丝带咒骂大正王朝无官不贪,人面兽心,全不是好东西,恳请万里云祖师速速下凡,将大正的官儿全杀了。还有的丝带诚惶诚恐地求万里云祖师,说自己春梦里遇到一位绝美的仙子,忍不住在梦里和仙子成了好事。醒来后非常的后怕,一方面担心仙子能洞烛自己梦里的臭事,降到凡间来教训自己,另一面又熬不住梦里的念想,希望万里云祖师若认识那位仙子,能替这边的自己向那边的仙子打个圆场,要是能说动仙子下嫁他,那就是五内感铭了。
殷元元看的捂着肚子边疼边笑,指着我和上官子羽俩,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们以后若是当了祖师,要被鸡毛蒜皮、想入非非的事累死了!”
我摩挲着丝带,一本正经地感慨,“万里云祖师真是修真界第一神通广大之人,宗门其他所有祖师真人加起来,这棵槐树上许的愿他们都办不到。”
我们三人放声大笑,惹得槐树下的善男信女不满意,有人嚷道“万祖师有求必应,有灵必验,这几个轻薄小儿懂什么,逐出去!”。我们便从花园翻墙落到大殿上,正好新一波游人进来,我们随他们一道入了殿。
庙前面热闹有活气,殿上却极肃穆。我们还看到了另一个剑宗杂役弟子在主持法事。
万里云祖师的丈六金身铜像供在殿深处,左是云祖师,右是魏祖师,云祖师朴拙,魏祖师英厉。前几日我见过魏祖师遗留在镇妖塔的念想,和铜像有七八分相似,便知道塑像之人是剑宗见过他们样貌的,不是想象虚造,于是对万祖师铜像也不敢轻视。
万里云祖师手持的剑长而且细,不是天落真人手里那口牵动天下安危的元始之章(的确如此,现在全天下的大人物都围绕那口剑的拔与不拔奔忙)。听剑宗杂役弟子解说,那剑是万祖师自微时就携带的兰剑,原来不过是一口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好剑,但祖师道行越深,荡魔越力,这口兰剑也渐通灵,成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神剑。
那弟子显然是极端崇拜万里云祖师之人,说到祖师从微贱剑客成为修真界的顶梁柱,简直是代入了进去,讲到后来整个人都是慷慨激昂,不少游人也被励志故事感染得热血沸腾。
“我也要像祖师那样修真!我要为天下尽力!”殿上的游人有喊起来。
那铜像上人阔口大耳,相貌平庸,身躯中常,也和芸芸众人一般无二,但最终抱得一代仙子、拥有无上神通、创了第一宗门、建立一代王朝,立下十世功业。他不止是万里云,是你是我,是所有人的梦想。
“瞧那杂役弟子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实际上已有百多,天年将近,纯是依靠筑基阶位的真气维持容颜不衰,**轻健。虽然如此,他的资质平庸,修炼到筑基已是勤奋的极限,万里云祖师的确做好了他的榜样。相形之下,我们宗的祖师真人对世人太冷了,反而像是另外一群与他们不相干的人。”
上官子羽在神念里与我们说。
忽然,我们听到那杂役弟子指着祖师殿前一锦帕包裹的琉璃盏说,
“诸君!里面的确供奉着一件万里云祖师入灭前的遗物——这里有一枚万里云祖师亲手铸造的黑白熊银币,这可是锻造上绝浮云,下绝地纪的神剑的圣手呀!给祖师磕头磕得精诚所至,黑白熊银币即会飞到善信手里与他结缘——这不是我的虚言,因为这琉璃盏供奉的前一枚黑白熊银币就是本人亲自磕头磕了出来,我在拜入蜀山前也和诸位都是一般无二的善信!”
那杂役弟子涕泗横流、恭恭敬敬地亮出自己的黑白熊银币与众人看。众人纷纷跪下向祖师磕头。那杂役弟子满意抚须,恬然微笑。我们三人各有一枚小云掌门亲赠的黑白熊银币,倒不稀罕,于是站一边不动,让那杂役弟子看得格外扎眼,他不悦起来,
“祖师宽宏大量,贫道我可不开心。”
我们神通胜他万倍,自然不把这人的抱怨放在心头,但一不愿在剑宗地头惹事,二拜的又是我们祖师辈的万里云,于是也随喜磕了个头。我向那早已入灭,冥冥之中的万祖师祷告,
“弟子昆仑第四代门人原剑空,方从封魔岭来,既知万里云祖师神通广大,便向万祖师求几个心愿:贵宗盛久必衰,再大的神通也逆转不回。顾天池、宇宙锋、萧龙渊、变钜子都是乱你宗的祸首,你必然不忍同门相残,兄弟相杀,这四贼都由我们昆仑荡灭吧,您若有知,请助我们顺利返回昆仑,早日为您清理门户;弟子另有一位姐姐,溯其祖先,也是祖师您的门人,她们一族总苦于王图霸业的痴妄之心,做了不少错事,如您有知,还望早日解脱我姐姐的苦厄。”
也不知道是否巧合,祈祷完毕,玻璃盏中的黑白熊银币
我还有其他几个心愿,都和剑宗无关,也不向万里云絮絮叨叨了。
我们三人出得祖师庙,夜已过半,另寻了一条与来时相异的路踏月而归,图个新鲜。约莫行了七里,殷元元指暗处一片清净竹林,“这竹林蕴藏了一套绝妙阵法,不知道藏什么东西。”上官子羽是龙虎宗高足,稍作钻研,就带我们从容走了进去。
“咦,那里怎么还有一栋万里云祖师庙呢?”原来林中藏了一栋小庙,庙年久失修,大半倾垮。我们从破墙走进去,见小庙里也供着一对泥胎木像。男子木像手持又长又细的宝剑,不是万里云是何人,旁边与他举案齐眉的女子木像舍安灵箫而无他了。与其他祖师像的异样处有二:其他宫观庙宇里的祖师像鲜有配剑宗的祖师婆婆;其他宫观庙宇里祖师都是阔口大耳的丑男子,唯有这里将祖师塑造成一个俊朗后生。至于制造的粗滥就不必多提了,荒山僻壤的小庙不能多作指望。
殷元元恍然大悟:
“必然是这庙造的不好,所以剑宗不要了。又舍不得拆,所以做了个阵法藏起来。在七里外弄了个富丽堂皇的。”
上官子羽忽然提了个调皮建议,
“我索性将外面的阵法依照我们龙虎秘法重新布置一下,原来做阵法的剑宗人绝对比不上我,我们使个坏,就让他们这小庙彻底弄丢吧,在汉中城添一处亿万钱庄的隐秘据点。”
第二六七章 五真人相聚(三)
我们三人胥然称善,便随上官子羽去颠倒竹林排列组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上飞行,地下通过的修真者当然瞧不透竹林奥妙,更不会生出强破的心思。唯有对地利异常敏感的陆上修士,吃饱无事像殷元元那样盯着竹林才能看出点端倪。上官子羽根据易图六十四门重新编排,我们依照他指示挪移各处石竹花木,忙乎了小半个时辰,听上官子羽说一声成了,也未见得林子样貌有多大变动。
上官子羽叫我们将各自的“度量衡”取出来。我与殷元元都从纳戒里取出手掌大小,前方后圆的铁盒子。铁盒子的面板上有各色读数。这是宗门辨位导航,探查灵气的常备法器,虽然不及我原来的风水罗盘,也大省心神计算的精力。他替我们设好出入新阵的算式,三人又走回小庙。
这回小庙里竟然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月照竹林,一只毛色极纯极亮的黑白熊正在庙门口美滋滋地烤鱼吃,一手取葫芦往嘴灌酒,吃喝到得意时候,抚着肚上柔滑白毛,呜呜哼起了歌来。
——一头寻常灵兽是如何在我们三个道胎金丹的眼皮底下走进来的?抑或,庙里另有暗门,它是从里面走出来的?
上官子羽面上有些发寒。殷元元嗅着飘逸的鱼香酒香,忽然叫我检查纳戒。我神识扫了一通纳戒,其他物件皆无异样,唯有琳公主捎我的蟠桃酒,突然空了一葫芦!
“喂,熊,你使了什么手段窃走了我们的宝贝!”殷元元抡起粉拳呼啸着往黑白熊脑袋打上去——他虽然声势浩大,但拳术中存了极大的回旋余地。无论如何,在不知觉中隔空取走我纳戒里东西,这是我从未遇过的事情,对方必然是深不可测的高人。
“小气!瞧你们刚才客气,真要点东西就割肉似的!这洛神家的酒我还要分婆娘喝,不还!不还!心情都被你们搅了。”
那熊口吐人言,翻身闪过殷元元的拳。殷元元一劈手在呼吸内又连跟三百拳,全都好像打向自己影子似的,干愣着眼睛看熊提葫芦钻进了小庙。
——我和上官子羽忙追入。这熊连洛神家都知道,自然晓得他喝是能回转天年的无上神品,这来头可是非同小可!听他话头里面还有一只母黑白熊,真是让我们头疼欲裂。
“前辈是人是妖?我们是宗门第四代弟子,误闯道场十分过意不去,但你白拿我酒总不对,上哪里评理都是我们理由直。”
“我是人,不愿意真面目见你们,但我吃喝你们可理直气壮!你们在剑宗生了那么多事情,一毛不拔就回昆仑,溜得太便宜了吧。”
小庙的祖师像后面屏风果然又生出一片竹林,黑白熊在竹林后面,隔我们三十步,眨着眼睛。那黑白熊皮里套着的人倒是声音清亮悦耳。
——这家伙连我们来历去向都清楚,是哪一位剑宗高人在调戏?我在剑宗真亏心事倒没什么,只在入蜀山前欠唐门一条命,他可不要是为唐门出头的人呀。
“我家夫君就爱和小孩子调皮。剑宗对我们是过去的前尘往事了,他怎么会和你们计较?只是方才在汉中城的殿上你们许愿至诚,他就想借这个善缘给我捎一壶洛神家的蟠桃酒尝鲜。我离不开此地,只能赖他相护。”又有温和的女子声音传来。说到后来,她叹息一声。
这时殷元元也跟我们进得新竹林。听那女子话语,我们三个都愣住了。我们的确在汉中祖师庙许愿,难道那黑白熊是万里云?那女子是安灵箫?可万里云已经入灭,安灵箫早在万里云入灭前便已陨落呀。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常识。倘若万里云与安灵箫俱在,昆仑龙虎,便是萧龙渊,又谁敢有一分其他念头?
黑白熊悠悠道,
“道恒在,无终始。唯心分别,方判隐显,然后有长生与劫,再有天年与死。万里云早勘破生死,也历尽劫数,只是与这世界缘法断绝,真求他者稀,假求他者众,万里云无法住世,只得入灭。你们凭他在银币留下的一点善缘指引,自可与万里云偶会;世上芸芸之人与万里云无缘的不可胜数,自不可在三界寻得他。”
这话头是我们三人从不知道,更未曾经历的境界,一时心如乱麻,思绪纷飞。
林中风动,现出一处茅草屋舍,一清丽青衫女子正在案前取琳公主的蟠桃酒自饮自酌。想到这位仙子即可能是星宗蟾宫派纵横四海、寥寥可数的强横真人安灵箫,我们这些后辈一时都不敢近前。那青衫女子一笑,留下杯盏,自顾自去另一头竹林抚琴,
“前日有位剑宗门人林道鸣在我夫君的冢前抚琴,煞是清旷幽远,我新学乍练,贻笑大方了。”
黑白熊——可能正是震动三界的万里云祖师——溜回案前,挥熊爪先举一杯喝起,然后招呼我们过来分烤鱼吃,
“我夫人过不了她的劫数,已经永远进入了道的隐面,再不会显现于世。我与道周游,能在道的隐面与她相会。你们与我的识交汇,所以也在我的识里看到了她。”
抚琴中的女子道,“夫君莫老戴着黑白熊头套,让这些有缘门人瞧瞧你面目,留个念想呗。”
黑白熊道,
“我长的是个祸害。”
女子娇嗔,
“我就爱夫君这般绝色,和你独处可不愿对着那张阔口大耳的人-皮-面-具——你们这几个孩子无有好男色的吧,若有,我便打死你们咯。”
夫妻拌嘴,我们三人连说不敢,小心凑前。万里云祖师低头把黑白熊头套摘去,缓缓抬首,我们三个都看得呆了。天下众宫观的铜像都是虚,唯有这小庙的泥像近实。这男子一易黑白熊游戏人间的姿态,也浑无半分他处祖师像的风霜困苦之色,单容貌便可与日月争辉,落到人间十个女子九个会为他心折迷醉。祖师纤妍洁净,气质高华,似是古书中人,眼神温而厉,威而不猛,望之让人不由自惭形秽,心中怯缩。
人读文明纪智圣张子房传,常以为磊落大丈夫,观画像方知安宁静好如处子,万里云祖师正是此例。
安仙子恬然笑道,“当年夫君欺负我初踏中土,阅历不足,诡称是郑国公族之后公子兰忽悠我,若不是我机智,差点被你蒙过去。”她语虽怨怪,语气中却是无限甜蜜。
“这事我要被夫人说上一千年一万年了。”
万里云祖师微微一笑,他掰指头计算,
“你们有眼缘。魏和云都未见过我真容,更不用说独孤他们和其他后生小子了。林道鸣是一个例外,我夫人格外喜欢他的琴,所以他见过我真容。……傅正云与顾天池都是我朋友的后人,他们也见过我真容。芝剑的美貌犹在我上,他是晋国的公子,被魏赵韩三厉害元婴分了国土,一生郁郁不得志。等我实现了他的遗愿,傅正云这一代后偏就长衰了。”
我见过天子容颜,也是让人久久难忘。其先祖之美,只能想见风采了。
“……顾天池是柳剑的唯一苗裔,但资质不及柳剑的十分之一。柳剑很厉害,若出生在今世,真人绝计跑不了。巴山剑派有可能先我们蜀山成为剑宗的,可惜柳剑走的是魔道,盗吃修士的金丹积攒元功,当年就是见不得光的忌讳。龙虎宗冷掌门在全修真界揭破了他面目,蜀山剑派只能奉公义灭绝他们,我心中总觉得欠他。顾天池有今日的成就和行业,我们剑宗算是还清了。我不看好他有跳出因果循环的智慧。……其他的人该再没讲过我真容了,过去的朋友亲人都复归于道,需要我等待机缘,才能去道的隐面寻找拜访。”
这位祖师虽然再无法进入人间,但依然能通过在世间积累的善缘周知人间大事,连几日前的变故都不曾漏过,这样跨蹑生死界限的神通或许连萧龙渊都及不上。我原来还有打算向他讲述一番剑宗今日的窘况,如今看来全不必要,只安静听祖师讲述下去。
他的讲述浑没成败得失之心,只像将一幅画卷展开,娓娓道来,
“一切法都有生住异灭。五百年过去了,大正王朝与剑宗都是积弊甚深。大正王朝或者终结,剑宗或者衰败,这都是自然之理,无足痛惋,门人们竭力而为即可。倘若事有不济,大正王朝依然遗下五百年来滋养文明之功送与后人,剑宗依然退回蜀山逍遥世外。天下还是宗门遥控人间王朝的剧本,不过换了新的角色。”
“但于今天下还出了洪荒宗与萧龙渊,宗门秩序受到挑战,人族也再不独尊万族。”
我问祖师。
“人虽非天下至灵至强族类,但首开灵智,得天下文明风气之先,一步领先,万族只能步步落后,待到下一次道的卷展才能翻转,你们多半是看不到的。所谓万族看似浩瀚,分到各部灵智开启的鸟兽和脱去毛窍的妖类,数量委实可怜;各族又恩怨难解,习俗歧异,最后还是用人族文明沟通。萧龙渊越要统合万族,越是将万族融化于人族文明,就长远看,实与他雄图的南辕北辙,反利于人族。”
祖师摇首,
“洪荒宗的崛起却不可阻扰,这是洛神瑶失之交臂,却被萧龙渊终于抓准的题目。当年你们龙虎昆仑阻不得我剑宗,是天下习剑术者该有成道之路。如今天下妖族也要走一条成道之路,又何尝是剑宗能阻?不过多走些曲折罢了!局中人囿于积习,重复过去的错误,即使有看清者也被愚者拖下混水,更有你们昆仑龙虎这群人故意搅局,让天下看上去纷乱。”
我低首不语。剑宗标榜扫荡邪魔,但万里云祖师这样与三界再无瓜葛之人,再无邪魔之见,只有道术与文明的迁移。他指明了天下格局,我又该在未来如何自处?
入帝都前,我只是被命运的潮流推着前行,求解慕容芷的妄心,随时应付着星宗、昆仑、剑宗、帝家各路势力,从没有真正想过自己的道路;被阴魔附体后,我每日只都苟求性命延续;偶得喘息,也只是抓紧享受短暂的人生美好。即使我的道术已经胜过父亲当年,但我对前途如何走,还不如我父亲十分之一的明确。
如今我即将脱出剑宗掌握,以后再不能作随波逐流之人!
“万里云祖师,既然我们有缘相见,您和祖师婆婆也喝了我们昆仑琳公主款待的蟠桃酒,有啥厉害神通可以送我们这些小辈呢。”
殷元元转着眼珠子,趁热打铁。
祖师定定望他,
“我可以写一封信让林道鸣转交观水,他会将你逐出昆仑。然后你尽可以从我们剑宗杂役弟子做起,先学草木七剑,再学太玄剑诀,再学剑宗三式。这是我们剑宗一般的传授章程。”
殷元元讨了个没趣。
我心中胡思乱想:万里云祖师虽然入灭,但依然可以通过善缘向个别人显现。那过去入灭的其他祖师,如龙虎周楚南、我宗全尚清、琳公主的母亲洛神瑶、还有与万里云祖师比剑而遁的谢庄公子,都去了何处?有缘人可曾见过他们显圣?
“我夫君哪里都未曾去,只因他和道仍存分别,不愿合道,困在了自己的心中。在他是真心,在他人觉得是虚妄。觉得他心真的人可以见他,只是很少罢了。对绝大多数人,我夫君是不在了。”
安仙子高旷的琴音流过我的心念,我的七识渐渐模糊。
“原兄,原兄,你在定中已过了七日,今朝我们有要事要办。”我耳识里响起上官子羽的呼唤。
我喃喃醒转,
“万里云……黑白熊呢?”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发现小庙,殷元元用真灵幡扮黑白熊玩的事情呀。”上官子羽笑道,神情不似伪诈,“那件小事就不必提了,我们速速去归魂关见贵宗的诸位真人吧!殷师兄已经先去会面了!”
今日已经是正泰三年元月七日,我与宇宙锋定的十日出关之期。
第二六八章 五真人相聚(四)
罡风如刃,从归魂关向四面八方无休止地激射,凡人触之即裂,飞鸟皆是绕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与上官子羽俱运起护体罡气,沿着羊肠山道,透过积云,谨慎步至万丈高的秦蜀分界之山。天上的归魂关张开遮天法界,法界上无数巨大的孔雀翎模样妖眼齐齐注视着我们,归魂关是其中最大的一颗。
那巨眼眨动,有一队二十四部蚱蜢艇自那巨眼瞳中飞出,旋山三匝,忽地闪至山巅,将我们二人围将起来。每部蚱蜢艇都形若蚱蜢,有七丈长,叠起长短两对翅,四钢足穿透山石抓地,前两足指向我们,足皆有寻常飞剑之锋利。无死角的虫眼闪烁不定,虫首有触角传递讯息,互通各艇诸识。艇里各有二炼气士,一人驾艇,一人策应。
一艇启舱,跳出一个全身罩在甲中,头包覆在猪鼻盔内的炼气士头领。猪鼻盔内传出扩大了的声响,要我们亮明身份。我与上官子羽互视,便与那炼气士头领我们两人的门人令牌。那人验明,向我们深鞠一躬,“黑石长老有要务在身,请诸位自便”。二十四艇呼喇撤去。归魂关法界有一眼转动,眼中旋开一洞,我与上官子羽飞入,倏忽已出了归魂关。
我向南回首,归魂关依然张着遮天法界,只是这次法界的眼睛却是齐齐向着北方一边。
“原剑空,你愣什么!快来拜见师尊。”对过一座山峰有道童声音向我们呼喊。
我见那山上有四匹神骏非常的天马停空:玫瑰宝石马上乘着一手执铁如意,峨冠博带、悠闲从容之人,正是我宗会同院主,在全天下纵横捭阖的姬琉璃真人;白玉马上乘着一碧眼紫髯、神色坚硬的胡人,是我在龙虎本山顶撞过的我宗长老会首座真人乐静信;碧玉马上乘着一长发如瀑,白眉两截的青年,是传过我半天道术的师尊,造化神炉掌炉药师真人;另有一匹黑炭马上乘着一朴厚健实的少年,我却不认得。
“贵宗五大真人竟来了四个——那位是贵宗的传功院主知北游真人,我曾在上届山河榜亲聆知真人音旨。”
上官子羽道。
山上虽只来了昆仑四人,也不放万亩光华,却无一不是惊天动地,三界瞩目的大人物。相形之下那庞然大物般的归魂关却显得渺小不堪了。除我宗颜掌门未来,四大真人竟然悉数踏足中土,停于剑宗门户之外,这是五百年来未有之事!若四真人合力,归魂关也可一日踏平;剑宗又在纷乱,也不遣一个真人来护关,无怪乎剑宗黑石道人只能缩头放行,不敢生半点变故。
我腾起紫电飞龙,引上官子羽一道飞至四真人前行礼,
“师尊在上,诸位真人老师在上,弟子原剑空拜见。诸位老师的镜像在此,各本尊想必是先去欺哄宇宙锋了。”
那乐真人面皮一动。
姬琉璃笑着向他道,“我与乐真人打赌,原剑空必能看破您的幻象。相别一年,他的道术进境可是急追前世。”
乐静信注视我,“琉璃子多诈,必预先提示过他。瞧这原剑空还留在道胎阶期,即使凭借药师老师的八神焰和丹田三尸增幅真元,也不过堪堪与那些杂品元婴相持,岂能窥破我的镜像?”
药师真人淡然道,
“我在幻化的婆娑无忧院教过原剑空半天,他见识过我的幻术,窥破你的幻术自然不难。”
乐真人奇道,
“这就更古怪了——药师老师幻化婆娑无忧院是凭借五百年的真元,乐某不如老师的宏大,但自信镜宝精微过之。”
那知真人终于忍不住道,
“乐真人,你是钻牛角尖了。方才宇宙锋经过也看不破你的幻术,原剑空又哪里能够——他是估摸我们四真人绝不会为他一个道胎亲至,必然是来迎接剑宗宇宙锋。宇宙锋等人既然不在,准定是我们用本尊去陪伴宇宙锋上长安了。这里留下的自然是与他打照面的镜像了。”
乐真人摇首,
“我的本尊和药师真人的本尊可未曾来中土呐。颜缘说要五真人齐至迎接,方能称宇宙锋之心。但颜缘要召集流散在西荒的不死道兵,药师老师一向好静,我也不愿和那些邪魔多谈,就精心作了三个酷肖镜像打发他们。琉璃说要和我赌斗原剑空眼力,我那镜像方又制了四个稍粗的镜像。”
姬琉璃笑,
“原来偏我和知真人是真的。”
知真人嘻嘻,
“我正在道兵院忙着训练一千零一葫芦道兵,哪里有闲应付他们!陪宇宙锋的那个模样是我捏一个葫芦道兵化的。”
“竟还要我在那边来补笔遮掩,”姬琉璃叹。
“就是欺负你这个小辈,”药师真人冷不丁说。
众人相视刹那,皆开怀笑了起来。姬真人向我道,
“缘法聚散,于今再逢。我们不必急求回长安,五百年前这里悉是昆仑故土,我们半云半路,一面赏玩旧时风物,一面相谈过去未来,悠然穿过鬼王的天绝谷。此间再无外人,你畅所欲言即是。”
我的紫电飞龙与四天马并道而行,向诸真人禀告顾天池降临封魔岭后的种种变故,又谈独孤真人、宇宙锋、变钜子、顾天池之人的纠葛纷争,独在汉中城邂逅万里云祖师押下不禀——上官子羽和殷元元既然浑然忘记此事,又无关大局,我贸然向诸真人述说反为无趣。但我纳戒里的蟠桃酒的确少了一壶,这提醒我那日的相逢绝非幻梦。
上官子羽则向诸真人叙述了亿万财团与文侯西军合作的诸大工程项目,从募兵、富民、水利、种植、采矿,一路讲到艇艇与星堡的营造,巨细靡遗,洞见入微。姬真人厌烦俗务,乐真人唯观大略,两人对他的话不很上心。但药师真人与知真人却是不漏纤毫,包罗万有之人,居然和上官子羽互闻互答,也从水利工程、五季麦的移种,灵脉火井的开采,谈到灵兽育种、铠甲打造的种种细节。
我从他们攀谈里知晓:一年之中,文侯与天波侯互换防区,以长安为枢纽,经营了三大重镇。长安乃众流之汇,管领九州上腴,有数千里沃野,荟萃陆海珍藏,千闾百廛,毕集秦地英杰。西有游魂关,控扼西面欧阳,南面鬼门,阻塞外道通路;东为秦晋交接的风后陵渡口,是关中与关东相通的要道,也是文侯联络收拢燕赵人物的据点,本由原芷镇守,后移交昆仑遣来襄助文侯的我宗中层元婴丁锦鲤负责;原芷从风后陵循大河北上,以偏军进攻欧阳氏侧后,奇袭得手,遂在天高原建镇据守,若芒刺钉于欧阳氏背,一面督造西军又一座新星堡白云城,一面不断骚扰欧阳氏。
——真人方能分阳神于多地,我又思考她或者有什么乐真人的镜像神通,但那人的修为和莫语冰极相近,镜像怎能将修为完全复制?我纳戒里的金目鲷千真万确,我不想去天高原询问原芷,那么我在封魔岭遇到的那个女子便成了一件悬案。
这时姬琉璃思索道,
“宇宙锋是要众人高抬之辈,驾驭得当,则荡魔尽心。我已建议九人会为他増设三界总护法一职,再着小艾从关中先拨一条大灵脉与他暂住。乐真人,你可下令全昆仑门人都要面上敬他,剑宗称他小祖师,我宗门人也称他为小祖师。”
“既要尽其器用,自不能吝惜名爵。但我宗门人素不服帖外人,让妖女家三分也罢了,宇宙锋不过一器灵而已,只令来中土的门人称呼他小祖师即是。”
乐静信道,忽然望我,
“原剑空,一俟破了阴魔,你便能跃升不可思议之境,日后运转造化神炉的五行位上有你一分。我瞧你迷恋妖女甚深,这一年那妖女的妖力时刻都在增长,妖气越发重了,你千万不要失了立场。”
我心想公主是我第一个结识的昆仑人,领我从白云荒岛一路走到现在,经历过无数生死,我怎能把她当外人?再说若与西荒妖勾结,颜掌门就是昆仑第一号妖奸,哪里排得到我?
我忍住脾性,应道,
“弟子对邪道中人绝不容情,对正道中人则当留心扶助。琳公主是宗门第四代门人表率,弟子的立场和她是一致的,断然不敢改变。”
乐真人哼了下。
知北游笑着插话,
“乐真人是方,我们三人是圆,原师侄也是方的,和乐真人像极了。”
药师真人却指着前方一片枯树林道,
“到鬼王天绝谷的地表绝地了,你等三个门人须要小心。”
上千大厦般的黑枯树林遮天蔽日,犹似望不见尽头的巨大墓林。四马一龙穿入阴气弥塞,寒冷逾冰的枯树林中。昼夜全然不分,我和殷元元、上官天泉的度量衡受到极强的灵气扰动,俱无法运转,只能靠自己望气来辨位寻路。诸位真人也不指点,由我们摸索。我回忆在云梦时曾与来天绝谷历练的我宗门人攀谈,他们口中白昼天绝谷还能勉强通行,今番情形却是大异,难道近日诸多高人往来,鬼门又加强了警备?
药师真人还有闲心考我道,
“听殷元元讲,你能炼黄芽丹与血丹,还不能炼腐心丹与还魂丹,离炼天仙玉露和长生酒也远,但对我的百草谱倒烂熟于心——考较下你,这枯树林是何物?”
——我研习的那本百草谱是药师真人有亲手注释,是推究天下一切奇异草木的总纲,注释的精髓是探讨生灵的生死住异迁流变化。这枯树林并不在谱上,他是要我依照书中道理推究,由知及于未至。
我张开七识,凝神观照,将每株枯树林由表及里逐一映现在心头,渐忘根茎枝叶纤维毛管,唯见树承天接地,源源不断萃取纯阳之气,转成纯阴之气,灌入地下。原来也可算一片特异灵脉。
“生人乃阳气所钟,及至**朽坏,魂魄离体,散化归道。倘若未及天年者**朽坏,若有炼阴气法门接续,或能凝结魂魄不散,化而为鬼,苟且延寿,至天年乃散。其实鬼仍算活物,唯食阴气,半生半死,但要如阳气辈行动,另需炼尸法门祭炼尸体依凭——这枯树林与鬼物的道理仿佛,树在半生半死之间,但这半生半死的树却是鬼门修炼太阴炼形的极强助力,如此布局也隐含着强大阵法。”
我向药师真人答复。药师真人略略点首。
乐静信冷冷道,“又是妖女家遗害人间。”
“乐真人,鬼王的树与洛神家又有何因缘?”我奇怪问。
知北游说,“你想必知道当年我宗与洛神真人相争,观水祖师咒死了二千九百九十九株西昆仑桃树。洛神真人嫌那死桃树无用又晦气,就贱价折卖,被鬼王渡海领回。这片枯树林的另一个名字便是桃林之塞。”
阴风涌动,隐有兵马之声。我们三个门人都是愕然,我们未曾扰动鬼门,现下还在午时,鬼将提前巡哨了?
第二六九章 出关(一)
乐静信捏了个圆光镜咒,将他法眼所观映现在我们三人的诸识里:
枯林深处,有两男一女一面用飞剑斩开重锁阴气,一面仓惶寻路遁向林外,他们身后有一大队鬼兵风驰电掣般地追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人皆是道胎金丹,一男子是清隽秀气的书生,运起儒门浩然气心法,足下生两团快哉风托起他;另一男子留一撮小胡子,相貌英俊,衣裳鲜丽,乘一头昆仑养的银鳞地鲤鱼,忽而缩入地中,忽而又缩出地来;那领头的蓝衣女道姑容姿皆美,却颜色苍白,也不用什么独特遁法,全凭曼妙轻盈的步履疾驰,浑不见分毫狼狈之态。她显露的真元在三人中最为强劲,本可弃两男子先走,还是挂念两人安危,存心放缓了脚步。
蓝衣女道姑我不识得,两个男子却是我熟得头疼的故人:小胡子美男不是柳子越是何人!那书生就是潜伏大魔头文明大典,在世间行走则用儒门读书种子明明德的名号。
追赶鬼兵也非同小可:有五条乘骨龙的飞天尸骑士,十八条乘骨马的金尸骑士,后面是浩浩荡荡的银尸铁尸铜尸骷髅兵,无数魂幡招展,金铃动林。鬼门的飞天尸与道门的道胎金丹修为相若,甚至即是道门的败类道胎为延命渡劫残害生灵所化。五套幽光粼粼的绝品宝甲罩住五尸通体,犹如罩住五团徒具人形的黑气,只在头盔里透出五尸的十道鬼火目光。
——柳子越在文侯幕府捞得钵钵满盈,又性怯逾鼠,谅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鬼门送死。他能来这里,多半是一旁文明大典的缘故;可柳子越又如何知道文明大典乃厉害元婴者的底细,在他心上明明德无非是和他修为相若的金丹,纯是扯大正王朝的虎皮招摇撞骗,作威作福,与他用昆仑名头混人间是一般道理,哪有什么硬本事——瞧柳子越愁容不展,泪水夺眶欲出的模样就能明白。
我看他的眼珠子是盯那蓝衣道姑为多,大概把脱身逃命的指望都放在这位女道友上了。
殷元元虽然瞧不起柳子越,毕竟是同门一场,有些焦急,央求诸位真人许他援手。
“无事无事,”姬琉璃觑着镜子,笑出声来,摆摆手,要我们再等等看。
我知道文明大典的真能耐足可料理干净追兵,天予良机,唯恐他不显底细呐!若明明德在自救前想害柳子越和蓝衣道姑灭口,诸真人当即可以捉个意外的现行犯——哪种情形柳子越他们都不会有性命之虞。我就说些真人们成竹在胸自有计算的话在一旁安抚殷元元,一面偷乐柳子越的狼狈模样。
乐真人又取镜宝分灵锁定他们三人,道,“倘有事,自会将他们挪移来。”
本来金尸、银尸、骷髅兵尚合在一处。但蓝衣女道姑指挥柳、明两人忽聚忽散、忽上忽下地挪移,追兵渐渐拉开了距离:骷髅兵先被抛于后,举魂幡的诸尸也赶不上来,摇金铃的金尸骑士随后掉队,只飞天尸仍蹑住他们不放,但五飞天尸之间也分出了快慢。二骑骨龙被三人甩在后面,另三骑骨龙却缩入地中,陡地在三人跟前钻出,一个逮一个,拦截了去路!
呼吸间,三口飞剑已与三条绝品宝枪缠斗起来。
柳子越与明明德指挥的飞剑都是昆仑锻造的绝品飞剑,与我在夜郎城祭炼前的银蛇剑相当,装备还要高于寻常剑宗内门弟子。但柳子越的剑技却去剑宗门人甚远,只能将剑化成一团三尺光华飞出御敌,至于雷音剑虹剑丝一律欠奉,又拘泥剑谱,摸透便死。他显了三板斧式的电光影里春风斩,懵不住三尸,便黔驴技穷了,只有招架无法还手,真元流丧急剧;我在云梦墟见过文明大典精妙的帝家剑道,偏偏他也扮猪,柳子越什么水平他也随着柳子越调整,还存心比柳子越又低上一筹。
三尸虽非生人,枪术却尽得古武六道之常山枪道真传(乃武道纪七进七出,杀溃魏国八十万火铳兵的武道元婴,常山赵四小姐所创)。三尸冷哼,施出常山绝学一字两头蛇枪。这三条枪长短伸缩,刚柔随心,才见丈八已是里长,枪的一头方如晴空霹雳与外圈的三口飞剑撞得火星烧树,枪的另一头冷不丁像蟒蛇那样钻进内圈,缠上柳、明两人的躯壳。
蓝衣道姑却是一脚踢开缠她的枪,“叮铃铃叮铃铃,”她左手缚的金铃摇晃起来,缠柳、明两人的枪立时中了蛊似的脱了两人躯壳,缩下本主那里去了——搜魂金铃是修真界常见的控制精神法器,正邪皆用之,这道姑依赖也不为奇,只是鬼门用搜魂铃最频最熟,却被她给奉还了。
道姑的飞剑不过上品飞剑,剑技不亚剑宗内门弟子,挪移更是神妙得匪夷所思,不见她用什么道术,便在这枯林里凭空出现,凭空消失。刹那绕至三尸身后,刹那又回援柳、明两人。比当日公孙纹龙瞬移造成四个分身战金尸更有擅场。若非乐真人用镜宝锁定她,我们旁观三人几乎瞧不出蓝衣道姑如何出没的;也是三尸的三条神枪将他们挤入圈子,罩定了所有方位,才不至于让这蓝衣道姑逸去。
柳子越趁这喘息的时机,肉疼地服下大半葫芦昆仑黄芽丹。我宗丹药傲视各派,一俟丹药入腹,他立时龙精虎猛。又看明明德一幅摇摇欲坠的模样,柳子越一咬牙,把余下小半葫芦丹药分他续战。
——要是他知道文明大典的真元如海浩深,铁定气炸了丹田。
“一时想不到这女道友做了道姑,方才没认出来。她的进境好生迅猛,今日重逢,直追唐未央。若是有厉害神器,早该杀出重围了吧。”
殷元元。
“三十年过去了,诸位都有进步。”上官子羽道。
我楞了下,念想殷元元和上官子羽都知道又推崇的老相识,并且如此修为却穷困到只能用上品飞剑的道胎,
“这位道姑就是第二十五届山河榜第十位的修士,无门无派的散修景小芊呀!”
“嗯,此人出自古武六道的凌虚派,又与之决裂、曾经盗过多林寺的神足经和易形丹,混入剑宗修过草木七剑,又在星宗习过摄魂道术,龙虎抄过数年符箓。在人间换了无数职业,从来没常住过哪处。”
上官子羽点首。
如此漂泊的经历,我记忆里只有到处偷师的文明大典相似。
殷元元向诸位真人道,
“师尊,诸位老师,上次山河榜后我们私下开出好大条件,劝诱她投入我宗不成,今番有什么指望吗?”
药师真人道,
“既不愿意,何必强求,我宗道术也未必合她资质。我宗四代门人前途不可限量,何必纳如此根底不明之人。”
乐、知两人俱不言语。
姬琉璃道,“是否拜入我宗待议。方今用人之时,这倒是聘她入小艾幕府的机缘。有个托庇的去处方能在乱世图存,难不成景小芊铁心要作周佳、猴子那样的孤魂野鬼?”
战至第一千个呼吸,圆光镜中滞后的两具飞天尸终于赶了上来,两尸持四柄绝品紫电锤,与前三尸合围死景、柳、明三人。有两道勾魂白光分别从两尸口中吐出,鼻中喷出。趁着景小芊左支右挡,一道摄了柳子越魂魄,一道摄了明明德魂魄。柳子越躯壳挺直,向后翻身,冰棒一样僵仆倒地;明明德——我极度怀疑他是用念兽、罡气之类冒充自己魂魄——也有样学样,挺直躯壳,向后翻身,冰棒般倒地假死。
两尸怪笑,又要用勾魂白光摄那孤零零的景小芊。
姬琉璃与乐真人互通了神念,命我们三人下场,
“我宗与鬼王直面的时机尚未成熟,我等不便现身。你们救下人,往关中走即可。”
乐真人镜宝一指,我瞬息挪移至五尸的环视之下,凭空现在景小芊姑娘/阿姨?一旁。景小芊和五尸俱吓了一跳。
上官子羽与殷元元却被挪移至五尸圈子前后,用独孤真人的隐剑诀潜了踪,悄悄靠近。
第二七十章 出关(二)
我不报家门,省去啰嗦,径直显露出强横真元,一目清明,一目三色,风雷十翼顿现,一步踏至摄了柳子越魂魄的飞天尸面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银蛇剑早拿在手上,裹挟着都天神煞当头劈下。那飞天尸还在错愕我何以能陡然出现,他的幽光宝甲已寸寸碎裂,连骑乘的骨龙都一并震成小麦粉末样子。
我原地后蹦了一步,本来以为盔甲碎后会掉出秽臭尸肉,污了身上昆仑法衣。孰料只有一团黑气从那幽光盔甲钻出来。我讶了一下,立即领悟那飞天尸是将他本命尸身祭炼成了幽光宝甲,余下四尸想必也是这般。我另一手急向那尸飞遁的阴神叠发三道神雷。三雷皆拿捏好分寸,一雷震开阴神的护体赤尸气,一雷震出柳子越的魂魄,一雷再将那尸的阴神震成数百道残气散尽。
我在一个呼吸间了断一尸,余下四尸方才醒悟过来。不愧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邪派出身,四尸见我厉害,全没有冒险的意思,当即立断,催骨龙缩地逃命。其实我也是头一剑调遣八神焰与三尸神加持真元袭杀一头,吓唬吓唬余尸。
只多了一桩麻烦事,柳子越的魂魄像风筝那样在我头顶上飘来荡去,我不会龙虎宗的移魂术,不知如何将他魂魄归位,就装没看见,先把我们昆仑那条装死的银鳞地鲤鱼踢醒了。
那景小芊与飞天尸的三杆宝枪互相撤开,跌回圈内,点破了我的尴尬,“你也是昆仑门人?好生厉害。怎不懂这些微末小节——你用昆仑葫芦纳入他魂魄,再从葫芦将他魂魄导入泥丸宫即是。”
我原只知道纳戒里的上品昆仑葫芦能温养药草,常蓄丹药不坏,不料还有移魂妙用,便依法照作。柳子越乱抖了会手脚,说了些娘来救我之类的谵妄胡话,方回过神来,与我四目相接,喜出望外,忽而又紧张起来,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原师弟,你不是困在蜀山封魔岭吗,怎么独自到这里来,附近有剑宗门人追杀吗?”
“师兄莫替我烦忧,九人会保我出来的,”我笑道。他是怕才出虎口,又入狼穴。
那厢景小芊却注视我良久,“原来你即是昆仑新进栽培,斩杀了唐未央的门人原剑空。幸好你不来二十六届山河榜,我可没把握赢你。”
好事不留名,恶事传千里。我也只能呵呵,山河榜我可不会去的,不单是有誓言的缘故,杀了唐未央,又惹了顾天池,我哪敢再往蜀山跑。
柳子越用神识扫了一圈,自然见不到剑宗出没,骑上地鲤鱼,如释重负道,
“好极了,我们快走呗。夜长梦多,万一鬼门的元婴钻出地面,你可应付不了的。”
这下可是干脆利落,连散修景小芊都不满意了,
“柳道友,这位明先生还丢失魂魄呢,你与他一道去鬼门的,怎么自己安全,便不管他了呢?”
我摸着装死的文明大典的冰冷脸蛋,也连声叹惜,
“柳师兄,师弟我作事毛糙,为求迅速解围,让妖邪走了。”
文明大典不愧是修习了五百年儒术的老魔头,涵养定力不可思议,依然直挺挺躺着。我倒好奇得很,他以儒门高士标榜,又要掩饰修为,如何那老着脸皮站起来呢?
柳子越哀叹了一声,哭了几滴眼泪,落到装死的文明大典上,
“今番我们是奉文侯命令来鬼门执行绝密任务,八位随员都被鬼门分尸。我和明先生被囚,本不能幸免,幸好邂逅这位景道长来鬼门借宝,高义搭救我们脱身。传说飞天尸一刻钟点便能炼化魂魄增幅真元,他们潜入地下,如何去寻?难道再要原师弟涉险!——这位天子的使节怕是殒命了。师弟搭救了我,却不及搭救明先生,乃天数使然,命中注定——我们要继承他的志业,日后多杀邪魔即是。你若担心他遗体被鬼门窃走炼尸,现下就用真火火葬了他,我们还要速回文侯处禀告,这是第一件要紧事!”
景小芊道,
“这也有几分道理。算了,我们道门人看惯生死,如此这般吧。我也有事,与诸位先告辞了。”
我心中偷乐,口中唏嘘,手上却迫不及待地在指尖生出五团真火,从挺尸的文明大典头皮、手心、脚心五处开始点起,一面向文明大典传神念,
“魔头你作恶多端,如今弄巧成拙,今日我当着众人的面活活将你烧死,你敢反抗吗!”
——即使文明大典敢腾起杀人又如何呢?我还唯恐他不反抗,我宗四位真人正用圆光镜咒觑他一举一动。
不知文明大典如何思量,他也是镇定,竟然真不敢反抗,由着我烧。
“原剑空,当日你许诺为天子锻造天道之剑,怎能出尔反尔?”文明大典回我神念。
“只有大道,哪里另有天道?无非是你费心编造,诓骗群修入伙的话,我当日要脱身,反诓骗你们罢了。所谓天道剑即使真有,也无非是比五大神剑劫力更甚而已,岂能翻转三界。你莫要叫嚷哟,我若向我宗真人供出天子阴谋来,我自己是揭发奸邪,一点无损,你的心血就要白流。”
我见到了万里云祖师,于大道又了然了几分。金丹者要摆脱天年桎梏,元婴者要挣开劫数循环,返虚者要寻缘住世,这些都是坚实可循,与道周游的途径。哪里有什么主宰众生命运,向之俯首就可以长生的天道呢?道恒与人亲,而人不与道亲。主奴之分,纯是人间的统治术。
“竖子不足与言!”
文明大典忿恨住口,随即传神念道,
“原剑空,我担当天下,命不该绝,你这阴谋诡计必定要落空。”
我心里哼着歌,真火已经将明明德的两手两足都烧成虚无,唯有头还留一手。文明大典看来断绝了躯壳一切感觉,一点痛苦都不外泄。他既然嘴硬,我便要以道胎修为让一个厉害元婴憋屈烧死。便遣真火直贯下明明德的首级。
“且住手!”
药师真人的神念传向我们诸人。柳子越慌忙跪下,向神念所从来处捣蒜泥般磕头。景小芊却是傲然站立,只微躬身而已。
我心中憾恨功亏一篑,敛尽真火,领受诸真人法旨,
“上官子羽已经用指地成钢符印截住那四尸去路,殷元元正打退鬼门后面大军。原剑空,我用免死金牌复原天子使节躯壳前,你须取回他的魂魄。你误伤他躯壳的事情,就是从来没有过的。予你一千个呼吸时间。”
乐静信道。
文明大典在我神念中冷笑不止。
“算你躲过一劫!”
我别过头,映风雷十翼,向乐真人指示的位置一跃。
那四头飞天尸聚在一起,困在一座土块树石皆是钢铁的阵中,又惊又疑。往常他们出入大地,如鱼游水,今番却上天不能,入地无门,在自己地盘连方位都无法分辨。听他们议论,隐隐谈及近年昆仑出来一个叫原剑空的门人,道胎修为,精擅雷法,曾经一击袭杀了山河榜第三的唐未央,方才会不会是他捣乱?
我心中正恼,又听到别人在黑我,发狠地冲入四尸圈子中心,银蛇剑化十丈光长,雷光周匝我身,四面八方地横扫。这番我听了他们讲我入魔的话,就故意没有调遣三尸神,只凭八神焰加持。真元稍减,便与四尸杀得有来有往。
那三尸的常山一字两头蛇枪变幻无方,倏进倏退,咫尺刹那。三人结阵,更是威力大增。我的银蛇剑光里则跳跃出无数雷珠,随我的心意到处弹动。欲远时我便挥开剑虹,荡走三骑;欲近时,雷珠自他们侧后上下逼迫,不得不与我硬撼兵刃与宝甲。战斗也如兵法,须制人而不制于人,三尸渐受我剑术神雷所制。
他们的宝甲即是飞天尸,兵刃远不及我银蛇剑。十余合后即开始碎裂。但上官子羽的阵法只能困住他们,无法隔断诸尸与枯林阴气的联系,所以诸尸能源源不断地汲取大地阴气修补,持续战中倒不能干脆了断。
余下那持锤尸与三尸的枪阵配合不灵,又走不出阵,便远远躲在一旁闲看。但乐真人命令我取的是他摄走的明明德魂魄,一千个呼吸渐近,我心中焦急起来,雷珠与剑光的网出现一次疏忽。
那持锤尸鼻中喷出一道摄魂白光,砸在我后脑上。
我扑通倒地,但银蛇剑灵依然护主,一条紫电飞龙,上下飞腾舒卷,招架三枪进攻。
“这是本尊屡试不爽的道术!”
持锤尸怪笑,
“诸位道友让我成名吧!这小厮杀了山河榜第三的唐未央,今日我便取了他人头!”
他骑骨龙至我身边,紫电锤无法割首级,他伸幽光臂铠,讲手套舒展,现出飞剑之利的五指切了下来。
“轰隆!”
持锤尸连座下骨龙一并粉碎。另一条紫电飞龙从他那团黑气里显出,飞龙口中衔着明明德的“魂魄”。持锤尸摄走的是我存心放出的另一头紫电飞龙器灵。器灵与我性命交关,气息相通,是以蒙混过去。
我的阴神与三尸神粘在一起,无法割断,无法驱除,摄取起来便如四个道胎金丹的阴神那样沉重。这持锤尸若能够摄走我的魂魄,那昆仑诸真人和洪荒宗的麟圣都要拜他作师傅了。
“还是不知道你名号。”
我一个翻身跃起,验看了下明明德的“魂魄”,这团罡气看上去真与活金丹的魂魄一般无二。我想到原芷有一门模拟道术的无相功,莫非文明大典也修炼过?我将这团罡气纳入葫芦,依旧将银蛇剑收回,却乘紫电飞龙出了指地成钢阵,临走传惊诧的三尸们一句话,
“在下正是昆仑原剑空,奉师门之命荡魔。我要赶时间,且饶过你们性命。望珍惜机缘,改过自新!”
在阵外的上官子羽正闲极无聊,我伸手搭他乘上紫电飞龙。飞了数里,又见到一头十丈长、青面獠牙的尖头金甲大怪物抱着一条巨大的黑枯树枝,在上千诸尸与骷髅兵的包围中横冲直撞。七八条金尸,连尸带骨马被大怪物生生砸入枯树皮里。被大怪物踩踏扁的骷髅兵更不计其数。骷髅兵用火铳射击,打不透他的皮。银尸摇魂幡,金尸晃金铃,一道摄他魂。但大怪物的尖头好像是铁皮作的,一点也传不进去。诸尸骷髅兵又不能飞,赤尸气托他们在林中跳跃,也挪移升腾有限,悉数被大怪物当苍蝇拍扁了。
“殷师兄,我们走了。”
我向大怪物招手。庞然怪物跃上我的紫电飞龙,顿时化成一个小道童。殷元元把披身上的盘古真灵幡收起。我想了下,又向下面群尸传了句话,
“鬼门诸位,昆仑门人原剑空、殷元元与龙虎门人上官子羽到此一游,劝诸位洗心革面。来日疆场相见,就不能容情了!”
一刻钟点,我等返回原处,那位散修景小芊竟然还在。我见明明德的头手足皆已复原,还差几片指甲就要长全,忙将那团作死的罡气灌入泥丸宫,抱明明德上紫电飞龙,柳子越也登上紫电飞龙。
“文明大典,别装死了,下个回合我们再斗!”
然后我邀请景小芊随我们同去关中。景小芊思索了下道,“我现在也在关中的天水城主持一座回龙观,坐地收租。既然你们昆仑好意,那我也跟着去长安城看下吧。”便也登上了紫电飞龙。
飞龙长吟,扬长北去。
明明德悠然醒转。柳子越殷勤望着他,
“明先生,柳某担忧你的安危,邀请了无数昆仑门人前来救你性命。幸好你吉人天相,我们侥幸成功!”
明明德挣扎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向我们(包括我)叩谢,然后惋叹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换汗青——明某死则死矣,可惜文侯交付的重任未尝完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