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点将
第二二六章 点将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3480
时已正泰二年三月十七rì,宗门元宵斗法过去二月有余。我们和剑宗诸人击退妖猿救驾的声名传遍九州四海。大正天子任命宇文拔都(骠骑将军,江南大都督)、天波侯郭子翰(车骑将军)、文侯姬小艾(关中都督)征伐妖魔的旨意也传遍了九州四海。
二个月中,由西荒和龙虎本山奉命来协助朝廷的昆仑龙虎门人陆续抵达dì dū,在云梦善后与蜀山留守的剑宗本山与支脉门人也纷纷来援。到二月末,集结在中州的宗门方金丹已达上三百之数。三月开初,三大帅联名上奏北伐『荡』妖,正泰帝奏准。
自宇文拔都斩妖军左帅萧天佑,郭子翰渡河夺取立足阵地后,妖军把他们的东翼后撤与本阵缩成一团。宇文拔都请做先锋,攻打罗刹国主本阵,大半剑宗门人于是隶属他旗下;小半剑宗门人配于镇守大河防线的郭子翰;龙虎和昆仑的门人悉数跟随姬小艾,分担妖军右帅的西翼。帝师天落歌和昆仑宗门颜缘等真人居后压阵。剑宗新任『荡』魔院主云昊明又遣来七位元婴长老助阵宇文先锋。据熟知掌故的门人告诉,这是五百年来宗门罕有规模的剿妖阵容。
——不过,我一个剑宗的元婴者都没有见到,就随姬小艾去了西翼。
与妖猿的恶斗仿佛成了遥远模糊的梦。无数过去我的念头和现在我的念头已经聚成一体,具足圆满,不下于天下任一道胎。三月后温养的躯壳虽然才勉强达到和剑宗晓月恶斗的程度,但取回元婴记忆的我已经明彻以心变造,散聚化形的道理,又完全握持了诸雷总纲,不足的肉身并不成为克敌制胜的拖累。唯一的遗憾就是银蛇剑祭炼未成。
元月十七rì,我和原芷破脸后,又与某人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尘情如『露』,我懒得纠缠。
……
云海之中,镶着大正朝的鲜花王旗、如鱼结群的舰艇载沉载浮。小艇如鲨,约莫百数;如鲸大船七,各有一位金丹者统御。每艘都和我父原毅当年宝船的规模相当,诸船翼卫在旗舰四方上下,成千上万回转炮隐蔽在鲜花『sè』装甲下蓄势待发。
zhōng yāng的旗舰方圆里许,模样非鱼非鸟,仿佛是古道书上记载的瀛海之鲲。这是天下寥寥数部的巨舰。鲲舰双翅鼓『荡』,把众船都收摄行空,长尾像彗星那样拖曳。
各船腹中大军总计三万,还有更多的傀儡辅兵。炮手与船手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万余练气甲士和筑基将佐在船腹肃静等待。
在云海的尽头仿佛火烧般的一道柱从罡雷煞风海直垂下九州大地。隆隆的奔雷声从那里传来,有数股流星群从那里湍流般掠出,扫在鱼群舰上。鲲似的旗舰摇撼,有法界从旗舰的“鳞”中张开,充满**,那些破损的前驱战舰像活物那样“愈合”损坏之处。
然后,成千上万的回转炮探出舰群,迸出烟花那样的光焰回应奔驰来的流星。星绚烂坠落。每一颗星坠落,都回『荡』起和云海下峰峦碰撞激『荡』的巨响!
至于大地上生灵是否殃及,任谁也不知道了。据说很久以来大河以北的人类就学着像鼠类那样深藏地下构筑,但愿他们有上天护佑。
在荆南道西我带着几十个金丹者驱逐永不疲倦、永不退却的步战骨兵,相比现在的炮舰攻守,真是小孩子的游戏。任一独行的金丹者都会被远方浮空岛的流星炮碾成粉尘,即使一群结成法阵的金丹者也是凶多吉少。唯有鲲级舰的体量与元婴者的威能能够与之抗衡。
我父亲在世时候,怕也只在梦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我们的旗舰深处有塔状物像肉-团心那样跳动——姬小艾在塔尖高座阖目冥思。她周身漾出两重元神宝焰,焰光清冷如月。流光徘徊,重重映在各层塔上。玲珑剔透的塔映出的正是云海中的森罗万象。
玲珑塔是文侯的法界变现。塔中所显,就是她法眼所见。塔的跳动也是她的元神跳动。驱动鲲舰的灵石是天文数字,文侯以玲珑塔充作鲲舰之心,用她的真元驱动鲲舰,鲲舰临时改作成了她的另一副躯壳,一副和洪荒种匹敌的躯壳。
我、梅芜城、上官翩翩等昆仑龙虎的门人以及关中都督部下的近百金丹者分别立在塔尖四围。姬小艾右首唯一一个蒲团上坐着手执红拂的少女道姑,左首第一个人是她的大将原芷。
大多数在场的修士只有入山驱邪扫魔的经历,征战的阅历更不如我,他们不是对炮舰攻守屏息凝视,就是叹为观止。
“本朝开国百年之中曾经构建浮空岛九,都是扼守边荒的顶级要塞。罗刹入侵时毁去一岛,被妖族夺取了三座。前方妖族的镇守岛就是其中之一,我要充当鲲舰之心压制。领军和斩将需要诸君分担。”
文侯缓缓睁开双目道,
“——指挥大军还是有赖专门的兵法家,我的军令交由原芷师妹。”
文侯在原芷的右腕上扣了一个花环,“我的法眼一切见闻,就是你的一切见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定不辱命。”
原芷在元宵与妖猿恶斗后已经是名扬世内外的宗门新秀,如今年方二十余的女子还天经地义般地应声接下文侯委托大军的军令。众金丹向她投去目光或羡慕或嫉妒,还有些投向我的复杂神念。我的明镜之心悉数映出他们的念头。
我知道她自幼浸『yín』在王霸之术,白云岛后就一直统领上万军征战,三月中文侯招募的练气士多半是她旧部,细想文侯的委任也在情理之中。
“鲲船突入浮空岛后,众位部将统帅三万甲士与五万小妖以及妖军的筑基jīng锐的接舷……”
原芷的瞳中显出玲珑塔中万千气象,逐个分派任务。
关中都督的部将陆续接受原芷军令,时有宿年老将提出疑问,原芷在三句之内讲清所以然,提问部将就再不反对。
“……妖军金丹者有四五十,有赖诸位门人驱逐,稳扎稳打就是,穷寇勿追。前方的元婴者有三,最强横的右帅蟹将是元婴中层,还劳清薇师叔应付。”
少女道姑点首。
众门人对原芷的分配则没有异词。
我有云梦之役的经验,立刻明白了她深处的意思:昆仑修士从小以修身养『xìng』为第一要务,以损生害命为最大忌讳。大部分人只是为了积攒门内的阅历功德而来,冒死血战指望不上。他们也不受军令约束,宗门师长也只能用威望半劝半诱。
这样大战真正能依赖的修真者还是文侯自己的部属和几个骨干金丹,余下都是锦上添花。对面的妖族的金丹者不知道能比我们这边好到哪里去。但是不把对方『逼』入绝境,他们也难以尽全力吧。
“……正面由我统帅。梅师兄负责截堵西面,原师弟截堵东面。北路由妖军逃遁……樊师兄请自便。”
众多金丹中突兀地混着一个剑宗门人,是元宵斗法后剑宗驻我们昆仑、“增进两宗互信”的使节道胎金丹樊无解。颜缘给了他极大的行动便利,于是此人像殷勤的苍蝇一样上窜下跳。
“截住东面,也就断了妖军会合本阵之路,宗门主力击破萧龙渊的大功也就成了一半。我自然是去东面,也好瞻仰下原师弟元宵斗法时候的风采。”
樊无解道。
“很好。我一定努力保护樊师兄安全。”我一句也不让。
部署完毕,门人离开玲珑塔。我经过原芷,心地却没有半点波动,如同路过陌路人。
“要是琳公主还在,我们截堵妖军或许能更轻松点。”
地藏狮子忽然传我一个神念。
“人家正在西荒的小瑶池里美美睡午觉,提她做什么呢?”我回应。
取回记忆我的念头已到道胎,可总有一点意气混在其中,就像碧空的浮云拂不掉。
第二二七章 海底(一)
第二二七章 海底(一)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3003
流光照耀我们足下的各重玲珑塔。塔中呈现无以计数的小小殊相,乃至一个小舱室中兵队的声『sè』光影都囊括在内,无数殊相统合成整一有序的巨大共相。
在玲珑塔显示的极东近千里处,也隐约响起无断续的回转炮声。宇文拔都的大军也和妖军的本阵开始接触。但是更详细的情形我们就不得而知,元婴者也有极限。
狂飙骤雨不能持久,从对面浮空岛释放的星流终究止歇下来。
浮空岛和白云岛的坠星构造类似,内中洞府自有“星源”作为核心,能运转万千年不坠。但流星炮这样的武器汲取罡风煞雷海以上诸天星力,像rì月运行那样有涨落起伏,一个时辰中与我方回转炮的超距互『shè』没有占到上风,离下一轮的流星炮还有半个时辰的间歇。
这段间歇期舰群距离包裹浮空岛的火柱已经不足十里,一个时辰前玲珑塔显现的远方小点扩大为方圆百里的悬山。关中军即将突入浮空岛的范围,没有妖族第二轮流星炮喷涌的时间。
由火柱散逸出的绝热风卷上了进击的舰群,前驱的三部鲸级舰即使有鲲舰法界护持,表面也烫成了烧铁『sè』。我感受到了敌方阵法浓稠如脂的场。
前驱的轻创舰船绕后整备,殿后的舰船充实到一线侧翼,正面让出了zhōng yāng鲲舰的通道。怪异的鸣叫从鲲舰发出,我深处玲珑塔中也不禁心如『cháo』涌,就像古时贴面虎豹的空手先民。
鲲舰通体漾出琉璃『sè』的光华,船首触向火柱,鲲舰的双翼下拉伸出鸟爪,尖锥那样刺入火柱中撕扯!原来四溢烈焰的火柱全涌向和鲲舰接触的正面,转变为由天垂地的火幕。
两方的法阵与法界像磁石的同极那样相斥。
几百个呼吸激烈凝滞中,鲲舰的前三分之一躯壳反复蜕下外壳的鳞甲,新的婴儿『sè』鳞又生长出来、逐渐变得坚硬如星铁。
“轰”地一声天摇地晃的大震动。
火柱倏忽尽数洗去,现出浮空岛上的碧空。鲲舰破开护持法阵,临于浮空岛之上!
浓烈的妖气如狼烟上浮,我从玲珑塔看到火山口那样流星炮的炮台,此时陷入了沉眠。但双方的炮声再次密集频繁起来,中短距的炮战开始。
浮空岛凹凸交错的峰峦和地堡犹如睁开了千眼那样的怪物,实心符文炮弹掩护着着众多体量巨大的陨石向舰群倾吐而出。
鲲舰似乎也陷入了鏖战后的疲倦,护持法界诸船的法界变得若有似无。七艘鲸级舰自载的浮空灵石燃烧,舰群分成七簇回击。我方的符文炮弹也从回转炮口吐出,夷山平地。
局面开始变得异常混『乱』,大量音速的陨石撞入我方大小战舰中,玲珑塔显出诸舰不久就多出上百处随机的大破口。舰群空战和贴地交锋差异不小,数里范围的近战我方和敌方堆在一起,上下四方犬牙交错。除了压制地表吐出的符文炮弹,向内侧的我方回转炮忌惮误伤,一时寂静。
悉数披挂二转甲的青面獠牙小妖们嚎叫着从破入舰船的陨石后跳出,和船腹中猝不及防的甲士们交战起来!我在荆南道西看到的妖兽虽然不少,但是第一次看到如许多像人类那样直立行走的妖怪。
“我把他们驱逐开。”
我说。
少女道姑和姬小艾都默然不语。清薇真人在等待元婴者,而姬小艾似乎飘游在幽眇的定中。很云梦的情况类似,也是当世战争的惯例,与金丹者以下的战斗由金丹者解决。
“待机——原师弟,请服从关中都督的将令。”原芷说。
文侯在入定中,关中都督的将令就是她原芷的意志。我本要反驳,但想到会带头给门人立个不遵守关中都督将令的榜样,于是没有行动。
樊无解在旁好整以暇地看戏。
玲珑塔显现,随着妖兵突入的战舰位置与兵力不同,形势错综复杂:
三个月中文侯招募整编的部卒大部分是慕容带来的河北将士,一万五千战兵勉强凑了盈万的二转甲(宗门炼器师锻造,以及满盈会买卖的结果)。三四个练气士大致能抵挡一个同样装备与境界的小妖。陨石突入之处,正好备有充足连珠火铳的练气士才能阻挡敌军深入。如果突入的小妖携带的火器压制过练气士,那么我方的练气士往往溃『乱』。练气士没有修炼出坚硬如铁板的气墙,面临火器的压力类似,肌骨更强韧的青面妖怪占优。有艘战舰被一个妖军百夫长统领的青面妖兵突入,练气士雪崩般倒毙。
我暗暗叹气:妖怪懂火器,人类挡不住。炮战上风,肉搏下风。
——不知道我们金丹者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姬小艾的加持下,无数神念从原芷的泥丸宫释放,波一样推向各处。古时作战靠旗鼓,近代有纸鹤与孔明灯语传信,但有元婴者加持,几乎可以达到以心传心,以万军统帅的身份指挥到一个小队。
可是瞬息万变的战局依然需要先后缓急的指挥步骤。在看不见的另一头妖军也有极其高明的统帅在和原芷拔河。敌人也懂兵法。
有些小艇坠落向浮空岛。情势最糟的一部鲸船压制地表的回转炮也不再运行。玲珑塔的某个殊相显现二百来个青面小妖冲入了鲸船枢机,他们的连珠火铳三轮攒『shè』把金丹武将姬通玄阻在回肠那样的通道口,其他小妖着手破坏枢机。
——还是要靠筑基jīng锐。这是当世任何一家成气候的诸侯都有的救火队,渊源于古时的牙兵、家丁,是尖兵中的尖兵,
和我的判断不约而同,原芷的声音响彻鲲舰,
“云中营驰援!”
几百个全都披挂镶嵌浮空诸符印的三转甲的筑基飞出鲲舰,他们一律不带火器。筑基jīng兵以真气和宝甲护体,再厉害的火铳威力也被削弱到十之二三,余下凭肉身就能扛住,他们杀敌纯靠三转宝兵白刃蹀血。
我看到樊无解轻蔑的一笑。的确,比起剑宗用妖怪做的孔雀道兵,文侯家丁和河北武术家们合编成的云中营先天不足,配合也逊。
新的强烈妖气从浮空岛一座山口涌出,压倒过山河榜上的道胎金丹。
我望气看见来敌不是一人,而有五百之众——和孔雀道兵、金鳞道兵类似,对方五百筑基妖兵结成大阵,他们的气联成了混不可破的一体。每一个妖兵都有六对足,刀鞘那样的翅膀,和翅膀一样夸张大的螯,一节火轮车厢(宝山挖矿的载具)长。它们不披甲,但躯壳就流溢出宝甲的光泽,让我想起七星蜈蚣的鳞。
“妖帅蟹将出动了他的亲卫虾兵,请诸君迎击。”
原芷的神念在我心里回『荡』。
第二二八章 海底(二)
第二二八章 海底(二)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5562
三十余新加入文侯军的燕赵金丹、经验较浅的昆仑斗战师、辅助的昆仑炼『药』师与炼器师留守鲲舰,我和梅芜城各统领二十左右金丹分头策应。
“原师弟的雷法威势最强,充作箭头驱逐虾兵。梅师兄的符法变化无无方,随我帅令驱逐侵入各舰的妖兵——直到鲲舰再次行动,你们再按照既定方略分东西两翼突入浮空岛的洞府核心。”
原芷下令。
解dì dū之围昆仑派从西荒遣来的炼『药』师居多,斗战、斗法的人材基本从中土召集;柳子越还找了个护送康复『药』人还乡的托辞,在大战前脱身而去。能战的金丹中有我在荆南道西结识的马飞黄、萧建成、张辟疆等门人;这样我手下昆仑门人就一个挂在道兵院名下的地藏狮子算强手。
燕赵的金丹者中,上层金丹修为的黑面胡敬德极有征战阅历,还有一对自己祭炼的五转神兵豹尾鞭。我决定要重用。
“驱逐小妖我带诸位师弟足够应付,上官师妹无妨去协助原师弟。虾兵士气正盛,还有妖军待机的金丹者黄雀在后,需要重手打压。原师弟,我们在浮空岛的洞府相会吧。”
那厢的梅芜城让龙虎门人中的上官翩翩也加入我麾下。
“我不会让师姐遭到元宵斗法时候的凶险。”我神念传她。
青衣的少女楞了一下,勉强笑,“我再不会临阵失神,一定不辜负师长父母的一番教导。”
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原芷却走来与我和梅芜城击掌为誓。
“今夜子时前,我们在浮空岛洞府会师。”两声清响,我不假思索,抢先在众人前脱口而出。
二队人分别结成雁阵,御气飞出鲲舰。连我在内的一队金丹达到了二十一人。我自然充当头雁的位置,让马飞黄负责左翼,主要是昆仑门人;让胡敬德和地藏狮子负责右翼,河北金丹为主。翩翩的三件法宝玄妙,我让她紧随我后面策应。樊无解屁颠屁颠也紧随我后面,我感觉好像背着一只鬼。
岛上山口喷涌出的陨石已经像密集的河流那样横贯诸舰之间。诸舰之间不敢开炮,五百云中营的筑基jīng兵的尾部已经被先头的虾兵追上,十余个飞在最后的筑基者连人带甲被虾兵像裁纸那样剪成二截,坠落的尸身被陨石打成烂泥。
梅芜城的符纸如雪飞出,千千纸鹤小阵雹子那样『shè』『乱』虾兵的阵脚。余下龙虎金丹也持剑掷符打透一波阻挡路线的陨石流,和云中营一道飞入正缓缓下坠的那艘鲸舰。
虾兵的阵形既然『乱』了,我的雁阵就跟进定点清除。雁阵斜着切入陨石流中。马飞黄那翼门人挡在陨石流飞来的一面,祭起四转的飞剑或法器把拦路和遮蔽视线的陨石碾碎清开,陨石中隐蔽的新妖兵也大半被剑光和宝物一并穿透。
我第一个撞向龙虾道兵松散了的阵形腰部。银蛇剑从纳戒拔出,和一个筑基的虾兵光彩熠熠的螯接触了一下。
我被弹出数十丈,我的雁阵头也随之瘪了进去。初个回合不利,幸好银蛇剑的躯壳上没有裂痕。
我的剑浑然没有之前月亮般皎洁的光华,手上拿的简直像黑里透红的锅底。
剑灵新的躯壳被我和樊无解融入了小云真人赠的鲲骨和一烛洪荒龙血,就像游魂得了骨和血。但还缺少某种东西把剑灵固位,剑灵暂时像是依凭僵尸的夺舍修士,尽管是新剑壳是副好皮囊。
樊无解的影子掠过,这家伙顶替了我带头的位置接上了虾兵,那把破甲的六转长剑“命逝涟漪”立时削飞正面一只虾兵的螯。
“狂徒。”我心里嘀咕。我惯来的风格第一下交锋如不能斩敌,留力试手。五百个龙虾道兵就像一个有五百副躯壳的道胎者,樊无解开头处于上风又有什么用处?
我一念之间,有十余个龙虾道兵已经簇在樊无解的**,把他团在其中,就像陷在一个道胎金丹的八十余只如宝矛宝戟的手足中。那只断了螯的虾兵残躯分泌出白『液』,渐渐冷凝,逐渐又塑成螯的模样。这不是上层的金丹血肉衍生,而是这类甲壳妖怪的天赋异秉。它又有其他连心龙虾的真气供养,所以愈合更加神速。
樊无解的命逝涟漪『荡』开。他的念头聚在剑上,剑已经化为一团没有疏漏的锦绣光芒,剑光像涟漪那样八面四方**推出,虾兵的肢体连血花纷飞。这是剑宗的剑光分丝的推演。但他樊无解不能长久,至多五百个呼吸。虾兵总和的气让我想起九条龙纹身全显的公孙,十龙之力。樊无解有二条半龙之力,即使碎丹赌命也不过五龙之力。
忽然我觉悟自己的见识已经在道胎之上,我有了元婴者的眼力和经验——同时我也看到了破解道兵阵形的关键。
“翩翩、胡兄,地藏,你们带右翼打虾兵的另一头,分他们的气。胡兄和地藏引动虾兵后,翩翩用名利圈守,不必用金砖攻。”
“师弟一人不要紧吗?”翩翩望着我锅底『sè』的银蛇剑,语气有些担心。这里所有人还认为我是元宵斗法之前的境界,至多和樊无解仿佛。
“我不是一个人呐,把樊无解拉出来就有伴当了。”
“无需牵挂。”我补充。
尽管我的躯壳还达不到普通道胎的一龙之力,但我的胜算在胸。
银蛇剑器与灵隔阂,自然无法绞出剑光。我挥着只有靠谱白刃作用的银蛇剑飞进樊无解那头的虾兵。虾兵心有灵犀的放出一个口子,它们以为能聚歼我和樊无解,我只能表示遗憾。
地藏狮子显象到楼阁那样大,他的单掌径直捡起纷飞的大颗陨石抛向那头虾兵。胡敬德则祭起了豹尾鞭。斑斓『sè』的鞭像一条两头蛇,一头捏在胡敬德的手中,上书了“翻天”两个蝌蚪古文;另一头延展入虾兵中、然后反复盈缩,直到被他的真气充成一个陨石大的重锤。重锤在虾兵群里摇晃旋转。一条条火轮车子大小的虾兵被豹尾鞭砸飞,居然还有一条运气奇差的虾兵被他的豹尾鞭径直碾碎。
近三分之一的虾兵涌向胡敬德和地藏狮子那头。翩翩守在他们旁飞舞名利圈。右翼的金丹也变翼阵为球阵,一道防守。
我和樊无解这里的虾兵也聚了二分之一。他的剑光凶煞,引来的道兵比胡敬德和地藏还多。我入圈子时候,命逝涟漪连我一道攻击,我用锅底那样的银蛇剑堪堪挡住。他泰然自若,似乎即使我被这友军误伤致死也满不在乎。
“如果不是我相助,你要成虾兵的美食了。”我笑话他。
五百个呼吸已经过去,樊无解的真气还没有枯竭。虾兵的气被分成了两截,就像一个道胎金丹分心对敌。他的压力大减,但依然不能突围。
“我不受人恩惠。”血气澎湃如海『cháo』的他拔出了另一把短剑百无禁忌,“紧要关头我会斩断他们真气网突破。”
那是破罡之剑。不过这是樊无解嘴硬。围绕我们四方上下的虾兵已经太过密集,我们被堵在一个虾兵躯壳组成金属球里,没有一点白rì的光芒透进,想必翩翩那边也是这样。樊无解斩断了群妖的真气联系,也没法从如许多火轮车厢那样大的躯体挤出去。何况,外面还有更多的龙虾兵包裹着,等待分食我们金丹的躯壳。
“我倒要谢谢樊兄,替我分了那么多虾兵的气。他们最薄弱的一人只共享了一龙之力的气,我集中全力大概能一击打到一个。”
樊无解反驳,“我难道看不出来?但打倒一个,还有四百九十八个。”
“对我来说,打倒一个就能打倒几百个,只要他们的气还连在一起。”
我不持银蛇剑的手点向那个最薄弱的虾兵。第一下试手的时候,我已经确认他的螯能切出我躯壳一条口子。我没有用手刀斩断他螯的妄想(或许公孙纹龙能办到)。
我只是想接触一下。
当初云梦城时候,我和文明大典用雷法对决,我用惟jīng惟一的雷破了他。
这次情况稍有变化。我蓄养了一记都天神煞的一指点在那个虾兵的螯尖。只一刹那,都天神煞化成的雷电之网击入虾兵匹敌宝甲的硬壳。都天神煞由那个虾兵的甲壳传导,顺着无形网络般的道兵气脉传送开去。
我仿佛打出了一个球,先打在一个骨牌上,然后挨着的骨牌逐个推倒。道兵们切断气网的速度不及我的迅雷之速。
“轰隆隆!”
天光重现。堵住我和樊无解的金属球崩了一个角,然后扩大下去,一重一重的虾兵圈子崩溃。
无数鳞片如雨飘零。方才还是活蹦『乱』跳的肌肉膏脂化成焦糊炭块坠落。一枚球那样的都天神煞一直从我和樊无解这头传到传到翩翩那头,犹如经过了横跨两岸的虹光。沿途粉碎了三百余龙虾道兵。侥幸切开真气网的虾兵不再是一个强力的金丹者威胁。地藏狮子和胡敬德的实力都能像吃豆子那样一个个吃掉。
马飞黄和翩翩两翼向我这里聚拢。地藏和黑面胡在数十个呼吸的追击中又歼灭了几十个虾兵。
樊无解呆了半晌,迸出两字,“诡道。”
“说穿了是不值钱,但先想到的人并不多。”我饮下葫芦的甘『露』弥补真元。
我就是雷法总纲,樊无解却还不是某个剑道,他聚齐了剑气也还不足够贯通群妖。
梅芜城那队金丹如鹤舞于纷飞陨石中,相机救火。我看到那艘下坠的鲸舰平安降落在浮空岛上,我方的练气甲士驾驭着一部部奔雷车从鲸船冲出。在云中营的协助下侵入的妖兵反被驱逐出去。人类练气士在短兵相接中逊于妖族,降到陆地倒能发挥人类充裕物力制作的各种兵器。
从地洞钻出的新一波浮空岛的小妖们这次就不是人类奔雷车的对手了。筑基虾兵溃散,我军夺回空权,鲸船的回转炮掩护下,越来越多的练气士驾驭奔雷车降下岛的表面。
“小朋友你的道术很聪明,一击就杀了我大半的玩具兵。可惜我受妖主之命守岛,只好亲手抹杀你的前途了。莫怪我这个元婴者欺负!诡道自然以力破之。”
一口火山重又沸腾起来。妖军的流星炮还不能运转,那是什么东西?
熔岩翻涌到天。马飞黄那翼立时被狂飙掀飞。翩翩飞出名利圈护住『乱』了的门人。
“妖军的右帅蟹将,素来无忌。”
樊无解皱眉,
“我的这柄百无禁忌就是当年林真人把它赶下北大洋时,斩下它一节脚祭炼的。”
“冤家碰头吗?”
一只蟹子爬从沸腾的火山口,爬在山上的蟹子却像停在艳红花上的蝴蝶。它覆盖全身的甲是我前所未见的瑰美宝石,半山腰那样大的宝石。目眩神晕中,我立即判断,它可以称为元婴者、也可以称为洪荒种、也可以称为八转神兵。人、宝、妖身合一。
这妖怪并不比我前世全盛弱。
“师弟小心!”
翩翩失声叫。
蟹子八条腿爬行的速度居然超过了我的念头!我对宝山那样美丽巨大的甲壳失神之际。它已经爬到了云天。
我站在了蟹将的甲壳上,或者说我被吸附到了他的表面,樊无解也被吸附到了他的表面。宝山般的甲壳溢出无形的巨力粘住我,挤压我,骨头都要粉碎。樊无解七窍流血,我从他的瞳孔中看出老子一般狼狈。
我的的躯壳实在没法跟上蟹将的动作。
“砰!!”
一道金光落在巨蟹表面,宛如坠星。巨力陡然消失,我和樊无解被弹上了天空。我看到那金光是七转法宝不义之财。翩翩一派摇摇yù坠的模样,她这次施展的不义之财威力和当时与钟大俊对战不可同rì而语。
蟹将素来无忌痛苦地吐出了熔岩化成的泡沫,焚烧死几百个小妖和我方的练气士。
翩翩念动法咒,但不义之财好像生在了蟹将壳上,无法招回。我明白,这个元婴中层妖怪的念头压制了远方上官天泉的念头。
“拖延死时。”
蟹将挥动一支巨钳,天摇晃了一下。
我、樊无解和翩翩都卷入了他一钳舞出的罡风里。宝山甲壳再度释放粉身碎骨的巨力向我们吸来。
“金光狮子游戏弹丸!”我念动真言。命在须臾,我不想翩翩死,樊无解这个『jiān』细我也算带救一把。
大正天子送给我的七转法宝只好用上了。我从纳戒里弹指而出九枚光澄澄的宝珠,宝珠中似乎有万花筒般的世间百态。
第二二九章 海底(三)
第二二九章 海底(三)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4424
蟹将八个腿的节肢如八个螺旋桨那样旋转推进,托起了庞大的身躯,好像一座姓岛。
九枚光华灿然的宝珠每三枚一组绕着我们三人急旋,浑成三条星环。三条星环的光芒又聚成笼住我们的光球,呼吸间抗衡住了蟹将的宝石甲壳能撕裂我们躯壳的巨力。但九枚弹丸聚成的光球依然无法脱离蟹将的吸摄,只能绕着空中的蟹将飞翔挪移。
星环溢出混淆了实相与虚相的『迷』离幻光,我们三人和天地之『sè』溶为一体。蟹将素来无忌似乎不能用法眼觑出我们的所在,只能漫天『乱』舞双钳,无数虚空裂缝被他不让八转神兵的利刃切开!天空眨眼成了块满是剪刀痕迹的青缎子。
幸好游戏弹丸总在千钧一发之际先知先觉地护持我们挪移位置。情势僵持,他没击中我们,我们也无法脱身。
光球之外我队中的其他门人聚在远处不敢接近,在和筑基虾兵交战中他们无人大损。我也不责怪他们:踏入蟹将的双钳范围,以他们的修为只能化为齑粉。
梅芜城那队金丹降临在岛的表面。我方小半的练气士和陆战奔雷车已经登陆。失去空权的岛上妖军几次冲锋无法击溃人类的车阵,转而据守山坳沟洞的工事,各式火铳不要本钱的泼出。妖军中还腾起十余道金丹妖怪的气——我这队金丹把他们的筑基道兵歼灭得过于迅速,以致他们后援的金丹者姗姗来迟,倒与梅芜城那队金丹接触上了。地上的战斗演变成金丹者对金丹者,练气士对妖军的局面。领头的一只羚羊角金丹小妖竟然堪堪抵挡住梅芜城。
我队不知所措地围观的金丹中,忽然胡敬德和地藏狮子与马飞黄争论了一会儿。十八个金丹也飞下去和梅芜城汇合迎战对方金丹。
——他们无人有号召众人脱离的威望,一定是原芷用文侯的名义调走。
原芷没有靠文侯的神念联系我们三人。好处是蟹将无法利用她与我们的神念联络锁定位置,坏处是我们三人无法知道文侯和清薇真人下步的方略——她们还在等什么?
我和樊无解、翩翩的眼神不约而同接触。
翩翩问我,“师弟这枚法宝不知道是凭什么缘法获得?按理以蟹将的法眼早该窥破我们的方位,寻常的幻术对他们都是障眼法了。”
金光狮子游戏弹丸传说是大正第二帝元婴中层的太宗皇帝祭炼的本命法器。时已天下太平,他从未祭出这件宝物对敌,这是游戏弹丸第一次在世间出现——大正太宗早化成锦绣灰了,弹丸传承到正泰帝之手,如今他又令弹丸的器灵效力于我。
“我不隐瞒你,是前世某位和我私交不错的宗门长老密授的法宝,嘱咐我不要透『露』他名字。翩翩你以后也不要和琳公主讲,免得她心里不平衡。”
我一面『揉』着自己酸透的腰和肩,碎裂的骨骼逐渐恢复,一面编了个半虚半实的借口。七转法宝罕有被金丹者获得,没有来路是不可思议的。
“金丹者再厉害的幻术也会被元婴法眼看破。但是狮子弹丸每一刹那都会变化出一种新的假相,等蟹将觉察到前一个游戏弹丸的变化相,它已经变化成下一个了。这个七转法宝用来偷袭和躲避最好不过。”
翩翩不禁赞叹昆仑的炼器之术。樊无解沉默不语,似乎这个剑宗弟子也被我误导了。
“你们上天入地都没有去处!”
蟹将如刀如戟『乱』『shè』的元神念头在一里内回『荡』。他的法眼和舞钳都捉不住我们,另加上了念头压迫。我要把真元注入光球,屏蔽他的念头。饶是如此,透进来的神念余波也非同小可:翩翩一面用名利圈抵挡,一面用手帕抹去自己嘴角的血沫;樊无解的情况稍好,他凝神用绚丽的涟漪剑光挥舞打扫,活脱道士斩鬼;唯有我的念头已踏入了道胎巅峰,不受蟹将的影响。
“咕噜咕噜……”似有水声响起,不是熔岩,而是黄汤『sè』的『液』泡从蟹将嘴里吐出。他庞然的躯壳吐出的『液』泡每朵也有一团云大。『液』泡越聚越多,渐渐有把蟹将周遭的天都笼起来的态势。我们的光球百般腾挪,摆脱不了他宝甲的吸摄之力,肯定也要被淹在漫天黄汤重云里。
樊无解『sè』变,
“你不懂厉害!这叫积尸海,是蟹将在第八地黄泉水中修炼的盖世妖气,能侵蚀万物,消磨众生之念,相当于宗门元婴的法界。他既然找不到我们,索『xìng』就把周围的天都炼化了,不要以为你的七转法宝能挡多久——现在内外即将隔绝,我们不走也要走了,除非你们想被他洗干净念头成为空壳。幸好我的百无禁忌和这蟹怪是同体,我拼尽真元可以斩开积尸海的表面。原剑空,你有办法让你的光球摆脱他的吸摄吗?”
我还有三枚清羽的令咒,但传不到蟹将念头里;如果我有和妖猿斗法时的真元和完好的银蛇剑,或许能用震惊百里的一剑斩断他的宝甲吸力。
——琳公主的形象在我念头里一掠而过。我又琢磨用五劳七伤大手印,但迅即否决,在七帝陵的时候我决心再不那糟蹋自己的寿元了。
“我把都天神煞注入狮子弹丸连发九弹,或许能比得上战妖猿时银蛇剑的全力一击,但是如今我的真元不足。”
忽地翩翩握住我的手,似乎她的手心里有一枚钱币,把我们两人连接在一起。我的经脉犹如通过了电。我依稀回到了和妖猿德健对拼一剑的光景。光球消去,九枚弹丸排成一条直链。我们呈现在蟹将的法眼中。樊无解一手挥开涟漪剑光代替我『逼』开侵入的一些积尸海水,另一手拔出了尖锥般的百无禁忌。
我的都天神煞推入第一枚狮子弹丸,第一枚狮子弹丸撞倒第二枚上,第二枚撞第三枚,如是一直撞到第九枚狮子弹丸,最后一枚弹丸轰在了蟹将的甲上。
时间只是一刹那,随即一声贯通天地的咆哮。
我们三人瞬间摆脱了他的吸摄,腾到了积尸海的表面。我的食指一收,就像弹簧一拉,九枚狮子弹丸回到了我的手心。
樊无解的百无禁忌挑开积尸海的表层,透出外面天空的一丝光亮。
我们三人正喜,背后忽然又传来一股吸摄巨力!我回首一望
——蟹将蹑踪追来。这个妖怪的躯壳攻防一体!狮子弹丸的咆哮只是打懵他一会,竟然没有在他的甲上留下一道伤痕!唯有翩翩的金砖嵌在上面。看来这个妖物作恶多端,不义之财才有格外伤害。
“你们做的很好了。”有女子的声音从外面传入。
一线红丝入积尸海中。樊无解抓住红线,我抓住他的手,翩翩抓住我的手。牵线之人一下把我们全引了出来。
我们回到步于虚空的清薇真人身边。她的宝焰四溢,把我们裹入其中。蟹将的积尸海不能沾染我们分毫。
“你们能从素来无忌的钳下逃生殊为不易。”道姑说。
和我说话的是清薇真人的一枚元神;我看到另一个清薇真人正执拂尘在群山之间和一枚飞剑缠斗。一座小山峰上坐着一个须发竖如刺猬『毛』的剑客,却用和他外貌迥异的曼妙手语指挥着飞剑。没想到妖国人物里还有人能施展不让剑宗的剑道;另有一个清薇真人在大地上托着下垂的黄汤『sè』瀑布——积尸海从天空滴下来,聚成一条浩浩汤汤的瀑布,却被道姑的纤纤玉手收束住不动,无法殃及无辜凡人。这是宗门一气化三清的法门。清薇真人的躯壳想必还在鲲舰里。
“可惜让翩翩的金砖失落了。”我神念查看翩翩并没有什么损伤,不知道翩翩耗费了什么才驱使这件八转宝贝让我片刻回到战妖猿时的真元。
“我还有名利圈在手。等打败这个妖魔……总能再取回来。”她收起了大通宝钱。
下面的战场不知觉间已经死伤枕藉,累尸近万。地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异,山峰倾塌、处处巨坑,那几座充当流星炮台的火山口也被夷平。我还发现我方的一条鲸船断成两截,只剩残骸。
“这条船被妖国的剑仙一剑斩断,掌船的姬天鹏也殒命了,现在他的部下将士由我直接指挥。”
藉由文侯念头,原芷和我们的联络再度恢复。
rì近申时。从午时接战以来,我方舰队损伤不大。但这条舰的毁灭和船内数千甲士、炮手、船手与装备的损失不啻是个严重打击。修真时代以来的大战,人数意义已经不大,真正依靠的是能工巧匠们的制作与千锤百炼修士组成的强军,补充不易,维护高昂。文侯这一仗是宗门踏足中土的第一仗,还没有奏捷,已经出了大血了。
姬天鹏是文侯府的第一家将,文侯统军的第一战就没声响的死了。
“山那边与我元神交战的剑仙是剑宗的元婴中层的叛贼,现在拜月魔教的长老变钜子。他得了剑宗万祖师的神剑宇宙锋传承,但贪心不足,还浸『yín』邪魔道术,于是堕落——樊无解,你们剑宗的晓月也是魔『xìng』深重,不要以后做了天下人的祸害。你也要引以为鉴。”
清薇真人的话说得樊无解脸上无光。
“哈哈,变剑仙与我们北荒十一尊大妖王共同参悟无上妙经《海底》,迎接明王出世。他和本将做真人在你这个女娃子后,它rì飞升可在你前!”
蟹将素来无忌跳出积尸海,
“你不是林道鸣,我们还战你不下吗?”
少女道姑流『露』疑『惑』神『sè』,她自言自语,“这也是引动敖家老龙掺和人间之事的东西吗?”
我和樊无解、翩翩交换神念,除了四大宗门的根本经典,我们都无人知道《海底》是什么。
“这里由我应付。文侯要击破这座岛的洞府了,你们和梅芜城去协助她。”清薇真人恢复了宁静,把我们三人瞬移送出。
怪异的鸣叫再度从鲲舰发出,非鱼非鸟的大船翔空,俯瞰众船云集的一处大裂谷。那也是两方大军激流般碰撞的修罗场,似乎永远不竭的灵气从大裂谷透出来。
那里是浮空岛的核心洞府。夺取了洞府,这座岛就是我们的。
第二三十章 海底(四)
第二三十章 海底(四)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2896
我方动用的近千辆奔雷车擅于平阔地形的驱驰冲锋。随着云中营、练气甲士和他们的战车悉数降落,各处的战线由点化线,连接在一起。钢铁洪流将妖军各线推回到岛心的大裂谷周围。
裂谷山路崎岖陡峭,练气甲士们弃雷车攀山,又转入和妖军的白刃战。妖军从千层饼似的裂谷洞窟穿出来。大量惨烈的战损发生在这个僵持阶段。
空中诸舰的回转炮集火破开一个山口或者洞窟的阵法,又转向下一个阵法点,占据要点交由练气甲士去办。练气甲士的勇悍不如妖军,常有围绕一个无阵法的山口和小妖们反复拉锯的窘迫情况。
非鱼非鸟的鲲舰向大裂谷降下,裂谷上空全被它遮蔽,有风从巨翅间徐徐生起。然后,那些练气甲士无论是冲下裂谷还是仍在和妖军争夺山口的,都纷纷后撤回裂谷四围我方控制的山口。与梅芜城他们交战的妖邪金丹也知趣撤下谷底,谷底是明镜一样的大湖,洞府核心就在下面。
战场寂静得压抑。远处偶尔会传来清薇真人与蟹将和变钜子交手的风雷之响。鲲舰十里之外的天空不知觉都染成了黄汤『sè』,但始终无法『逼』入鲲舰的双翅。
我们三人第二次补充毕丹『药』,和梅芜城等金丹汇合。梅芜城和众人颇为欣慰。
“妖军中有不少人类呀。”
近二万守谷的青面小妖中还混杂着数千华夏人模样的筑基者和练气士。从旗帜服『sè』看,其中还不乏担当妖军千夫长、百夫长的人族。有些人类还学着小妖们的样子,用宝兵挑着被他们杀死的同类尸身欢呼嚎叫。
“这还是妖军jīng锐防御的要塞。如果原仙长去燕赵的郡县看过,就知道那里十之七八的妖族军队都是投靠妖军的人『jiān』。”赵人胡敬德咬牙切齿道,
我想了下说,
“当『jiān』细无非是弃节『cāo』为利益,五万妖军我们已经歼灭了三万。现在许诺好处,宽贷不杀,这些人『jiān』不就立刻倒戈了吗?”
樊无解不可思议地望我。其他和我相熟的金丹
——在打云梦时候我就和鬼门这样协商,难道谷中这些活人比死鬼还不通情理?
“原仙长!谷中无论人妖,都是不能挽救的邪教徒!妖魔统治燕赵五十余年,新生的一代人全没有接受人类的教化,反而自小受拜月教的洗脑,信奉人妖大同的邪说。”胡敬德痛心疾首道。
“比如?”
“魔教鼓吹天下生灵都是明王的儿女,分为八部众。龙系妖是第一部,人是第八部。从洪荒到今rì,王统从龙部传到人部,拜月教要迎来下一个人妖平等明王统治的大同世界。”
“——于是下任明王哪怕是罗刹国主这九头蛇来做也无所谓吗?”
我嘀咕。我和琳公主与地藏认识许久,也知道妖族有龙、虎、凤、龙蛇、麒麟、狐狸、猿猴七系妖之分,前五者是洪荒时代起就有的旧五系,后两者是文明时代以来的新系。如果算上人族,正好凑成八部众。但在龙虎本山的时候罗刹国的使节公然邀请琳公主做妖族七大圣之一。八部众却只有七圣,那剩下来的那个明王非萧龙渊又是谁呢?
“原仙长明见。燕赵之地,妖族用人类的婴儿炼『药』,女子做鼎器,男子做苦力,老弱为肉糜的罪行罄竹难书。拜月教的所谓大同世界,根本就是谎言——不然原芷将军登高一呼,燕赵之地怎么会群雄毕至?”
黑面胡附和。
地藏狮子冷笑,
“你们人类太看得起自己了。凡人连牙缝都不够填,吃掉他们还不如发配他们种『药』田挖宝矿。你们燕赵人像拜月教的那些小孩子一样投靠罗刹国主,『xìng』命和菊花都保住了。”
黑面胡暴跳,双目染红,
“岂有此理!你这个昆仑的道兵怎么不明大义?”
“罗刹国也是好吃好喝款待投靠的人类修士,和昆仑供奉本狮没有区别呀。”
言犹在耳,地藏的狮爪和胡敬德的豹尾鞭交错一合,各自迸开。两人再要交锋,我用银蛇剑格开胡敬德的豹尾鞭,翩翩则用名利圈套住地藏的双爪。
——黑面胡自然不知道半年多前地藏狮子还是公孙纹龙的骑乘。我和了个稀泥,
“道理不在口舌。我问问下面的妖兵就是。”
我向下方传音三次,借用雷法总纲回『荡』起震谷之声,
“你们已经孤立无援,穷途末路。我们是西来的昆仑修士,有好生之德,和蜀山的剑宗不同。凡是愿意投降,无论人、妖,一律免死。如果负隅顽抗,无论人、妖,一律视作邪魔剿杀。”
底下无妖无人作响,其中一只羚角小妖带头起哄咩咩地笑我。
——那就没有顾忌了。
“刚才和梅师兄交手的羚角小妖不下于山河榜金丹呀。”
我纳戒里的银蛇剑忽地悸动起来。那只羚角小妖披挂五转角芒铠、通体霜雪长『毛』,面相痴楞呆傻,在数万妖军和良莠不齐的妖军金丹中也算突出。可真正让我目不转睛的地方是那妖怪眉心处生长的第三枚蓝『sè』眼睛,幽深如海,若伏龙蛇。这只眼和羚角妖的气质大相径庭。
“我不如他。”梅芜城平静地说,“如果这头羚角妖能活到三年后,必然是山河榜前十的有力竞争者。”
我忽然想到颜掌门几月前在上清观的嘱咐。
“这头妖怪一定是右翼妖军的监军。他有两枚内丹,一枚本『sè』,一枚是罗刹国主赐予的九头龙蛇内丹。他不过仗着外来之物压梅师兄一线罢了。”
我志在必得地盯住羚角妖。银蛇剑要恢复七转,一定要挖出他的第三枚眼珠。
“我为先锋,扫清一切障碍。”我挥剑号令,金光狮子游戏弹丸从手中弹出,九枚宝珠聚成的光球径直十丈,充当了我军前进的剑屏——狮子弹丸本来脱胎于剑宗的剑丸,光球相当于九把六转神剑聚成的剑光,对于蟹将无用,但对谷中却是屠戮之球。
地藏狮子兴奋地跟着发出狮子吼,“是妖,是人,挡我们道的,全杀了!”
众金丹和大军齐呼。
风漫卷过。羚角妖率着众妖突突地跳下大湖。湖光波动,倒映出一座贯通至湖中苍穹的巍峨巨塔来。
第二三一章 海底(五)
湖中之塔顶现光明,犹如灯之焰芯,染在湖面上成了一派绵延千顷,浑然无瑕的绸缎似光膜。
弹丸剑屏的光芒只能斩断湖上之妖,无法渗入湖下。我判断驱动一岛的星源就供奉在最深的一重塔上。岛上的三个妖军元婴还有一位蛰伏,必定是在湖中洞府守塔。有些小妖的半截身子没入湖中,还有半截留在湖面。我不能收放自如狮子弹丸,只好把他们斩成生不如死的残断之体。
湖水随着鲲舰双翅的罡风激荡波动得越来越急,原来绸缎般的湖水已如沸汤,浪涌到谷的半腰。每一时刻我的神念都听到碎镜之声,洞府门户法阵在迅速冰消瓦解。我军的金丹者和云中营在浪间来回飞驰,后撤妖军尾部的一个个百人队被追击的我们扫净。
我神念扫到阵法已经破残的一段涌浪,把九枚在风波中穿梭的剑丸收束回手,凝神聚气,猛地以数倍音速扎了下去!
湖水竟然远比我金丹目力估测的深。我本以为能一个呼吸内透穿入洞府,但经历了湖水由清明到昏黑的转变后,还没有探到湖底。我再不敢大意,又把手中的九枚游戏弹丸往周围撒出jǐng戒。金光shè入湖深处,我猛地看到了类似太极图模样的东西正在徐徐旋转,升到我下方数丈。我忙敛去弹丸神光,把光球幻化成与昏黑湖sè无异的殊相。光球携带着我像水母那样无声移动,与那个太极图模样的东西平行擦过。
那是两团交缠一体、大小相仿的巨大肉块,两团肉的体sè对比鲜明,勉强能分辨是一条黑鱼和一条白鱼。双鱼相互咬着各自头尾,他们的腹部生在一起。包裹我的光球只如其中一条的瞳仁大小。
这团元婴气息的肉上有无数肉瘤正在隆起,肉芽破开肉瘤探出,逐渐化成形形sèsè奇异小兽的躯干、指爪、双翅或者头颅模样。好像一只全新的妖军会从这团肉里生长出来。有些没有化形的肉芽则如同触须在湖里摇曳,多半是在探察消失的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邪魔法道,居然也自辟一条道路出来。”
我浑身泛起厌恶,但心中却又同时升起赞叹之情。我的念头凝在九枚弹丸上,犹豫要不要先发斩击那些将要脱胎出来的异形。这团肉给我的压迫不如蟹将,仗着游戏弹丸与他游斗我总有退路。
“比目鱼虽然厉害,可惜命数不济,今rì要被一具形骸克制。”文侯袅袅神念传下。
我正思索间,整个的湖忽地摇撼,肉团上的水被撕了开来!
鲲舰的鸟爪钩穿那团元婴肉块,一下抓出水去。一大块肉团紧接着被鲲舰的鸟嘴吞吃下去,那些还在化形中的肉瘤倾刻被鸟嘴吐出的宝焰余波炼化。
离开水的鱼怪呜咽怪啸,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等待则被鲲舰吞噬干净的命运。
“休想亡我道友!”
黄汤云中扑出一只蟹钳,从上径直斜剖入鲲舰之背。宝焰漾出鲲舰之体,抵挡蟹钳的雷霆一击。
我的六识一震,近乎悉数封闭。一呼吸后我恢复行动,看到蟹钳收回,鲲舰背上的宝焰震散。但比目鱼怪已经被鲲舰吃了近半。
岩浆泡沫从黄汤云里垂下,我的神念都能感应到蟹将的狂怒。
“一个后辈,以为一具洪荒种的枯骨就能抵挡我!我的钳就是残碎天星都不在话下!”
黄汤云中第二次挥出蟹钳来,这一次已经看不见蟹钳的模样,纯然是一道万丈瀑布般的光焰打在鲲舰背上。
鲲躯陡沉,天崩一角!
湖中围观的我四肢百骸震荡。更无暇去想那些修为远逊于我的将士如何承受这一余波。
我再次开眼。蟹钳第二击从鲲舰背部一直挖到鲲舰枢机的肉团心处,挥击所经的躯壳全数焚灭。只是鲲舰的鸟嘴还在死死咬住那比目鱼怪的肉团。随即我发现湖中多了许多金丹和筑基修士,其中有我方也有妖方。他们之间也不交战,都在下潜趋避两大元婴碰撞。
——金丹和筑基擅离职守,湖上面的军队指挥一定混乱不堪了。不,应该说金丹和筑基都在逃遁,湖上面的练气甲士和妖军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哪里还存在指挥?
我神念横扫湖中,发现没有原芷的身影。她还在湖上面坚守将旗,收纳溃兵吗?
充作鲲舰肉团心的玲珑塔整个裸露出来,塔上霞光充盈谷中,遍谷的哀嚎之声渐渐消退。我神念扫到玲珑塔中只余文侯一人,她已从蒲团立起,轻摇小扇,
“昔年还是元婴中层的天落哥与林道鸣受剑宗祖师的神剑,荡尽中土邪魔。慕容观天、唐柔、拜月教群小都陨在他们剑下,你这个蟹将也一样落荒北窜。如今林道鸣隐世,你以为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吗?我们昆仑要做的事业和当年的剑宗一般大,你如挡道,就是想保全xìng命也再不可能了。”
蟹将狂笑,
“当年林道鸣有碧落黄泉在手,你有什么能耐!我第三钳下去,你是废条元神还是径直死了呢?”
——清薇老太婆不知道遇到什么障碍,居然让蟹将脱身。文侯虽然第四代门人的佼佼者,怎么能同时应付两大元婴强者?
我遗憾地望了下那在湖里消失不见的羚角妖,反向上游,期望多少能助师姐一臂之力。又有两条人影向上游去,我神念欣慰扫到是梅芜城和翩翩。
“我虽然修道rì浅,能力微弱,但我昆仑的祖师既然授我重宝,命我拯济中土黎民,我又怎么会败给你这条邪魔呢?”
才游一小会,我陡然止住。
我神念扫到文侯从袖里取出一个捏在手心里的银sè小葫芦来。
——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我们昆仑每一面旗帜上都纹着这一件宝贝。
趋近我身边的梅芜城和翩翩都屏气凝神,不敢作声。樊无解不知道何时也窜了上来,这人也是用神念扫着那一个银葫芦,一声不肯吭。
“蟹将素来无忌,你降吗?”
文侯问。
蟹将不答应。三个呼吸后黄汤云里传来声音,
“观水真人的九转法宝谅你也未必能用。”
文侯持银葫芦,向鲲舰鸟嘴的一半元婴肉团一指,
“入。”
那在鲲嘴中挣扎的肉团一缩化光,入了银葫芦中。葫芦在文侯手中剧烈跳动几下,然后一派寂静。那团元婴的肉被炼化,我心中清楚。
“蟹将,你降吗?”
文侯再问了一遍。
“等我们炼成了《海底》,再来会昆仑观水的银葫芦!”
黄汤云倏忽散去,蟹将不知所踪,只余碧空中一道虚空裂缝。那只蟹将用钳斩开虚空,弃岛而遁了。
“不动瀑!”文侯再用银葫芦指天,一道白练似的光击开另一处虚空。
头发散乱的清薇真人从虚空跌落,白练之光把她引至文侯身边。
“变剑仙得了万祖师宇宙锋的九次剑意,清薇师叔被击中一道,如中一次天劫,几乎迷失在他的剑界里。我动用镇宗之宝助她脱身,自己也疲倦得很。余下清理战场的事情就交由原芷和你了。”
文侯传我神念,银葫芦收回她袖中。
清薇老太婆出洋相我喜大普奔,又只能按奈住愉悦心情不让龙虎的人难看。
于是,我沉向了阵法荡然的湖最深处。
乾坤倾刻倒转,好像一个沙漏翻转过来
——我从湖面飞了上去,升到了寥廓的洞府天空,把湖心的光明塔尽收目中。塔分十三重,如同十三重大小城叠在一起。塔是八角形状,每角系金铃。每重塔都有八门,依照八卦位分布。塔的尖顶一重一派光芒,无法看透虚实,必然是供奉星源的地方。
不断有零星小妖从湖上冒出向高塔逃窜,塔中竟无人出来接应,看来洞府内的守备极端空虚。
我这边的湖面依然如镜,原来湖的正面成了湖的背面,水倒映出那一边血流漂杵的景象。湖底另一边的二万妖军完全崩溃了。
我正要一探光明塔,又有数个金丹从湖面飞出。胡敬德跳到我身边报告:“妖军大势已去,原芷将军正率中军的金丹和甲士清理湖上面的战场。可惜金丹妖我们斩获不多,才杀了十五头。但原芷将军叮嘱我们不要冒进,洞府入口被我们控制,他们无处脱身的。”
“我们这方的修士折损如何?文侯大军的损失呢?”
“我军折损了九位金丹和八十七个筑基将校。大军的损失还不能给个确数,约莫七千。战舰的损失——”
“那个就不必对我说了。”
我望着湖水血腥的倒影悯然。
梅芜城等在湖水那一边,翩翩、地藏狮子等正飞出湖面。忽然,樊无解yīn魂不散地也飞上湖面,他飞剑劈手就斩碎了一个逃生的金丹下层小妖,小妖的纷飞血肉呼吸间被涟漪剑光抹干净,一点渣滓都不留在世间。
——此君是要盯着我这路先锋,监察我们会收获妖族多少战利品。
第二三二章 围困(一)
“我重复第四遍:你们已经孤立无援,穷途末路。我们昆仑修士有好生之德,凡是愿意投降,一律免死;如果负隅顽抗,一律剿杀。”
我望气估摸:躲避在光明塔中还有三十一个妖军金丹和不到一千只练气小妖。虽然他们张开了最后的护塔阵法,强者唯有那只羚角小妖。
闪入光明塔内的小妖没有出降。
不过我们这边的金丹恶战幸存,也是强弩之末。人心倦怠,没法一口气全歼那么多金丹妖。夜sè同时降临在洞府内外。我招呼翩翩、地藏和胡敬德。
“原芷将军虽然叮嘱不能冒进,但也要看情况变通,光明塔已经妖军唯一的依仗。其他人都乏了,我们四个努力一下,出其不意地飞向第十二重塔。我用雷法击透护塔阵法的最薄弱处,然后上十三重塔摘星源。凭我们金丹的躯壳本来是触碰不了星源,但翩翩如果施展名利圈可以把它套下来。我带胡将军和地藏在十二重塔抵挡冲上来的妖军。光明塔上的星源摘下来,他们就不战而溃了。不必再拖延到明天让其他修士和将士损伤了。”
翩翩为了救我们脱身丢了金砖这个七转法宝,我看几年也无法从蟹将那里索回,我有心把夺取浮空岛星源的大功劳让她补偿下。她没有杀过人,剩下的金丹妖里还有近十个人jiān修士,就由我等代劳。胡敬德是可造人材,地藏熟悉妖族,加我三个守小半个时辰塔足够。
“——樊兄也有兴趣吗?”樊无解不请自来。
“——我是荡魔院派来昆仑的使节,怎么会畏惧那三十几个金丹。”
樊无解这次没有反对,居然豪气勃发地带头附和我的建议。
我撒开狮子弹丸化成无sè无形的剑球屏障,与其他四人飞向光明塔。门户阵法已破,洞府残余的内法阵只够护持到塔壁。一百个呼吸内,我们几乎是贴着塔从第六重螺旋飞上十二重。
期间剑屏受了两下沉重的撞击,随之有两声惨呼。在第十一重塔处,从我无形剑屏的上方掉下一只裂成百千块的花斑大蜘蛛。在剑屏下方则有残断的绿水龙肢体坠下水。两个莽撞出击的金丹中层妖怪倏忽死了。
“无聊得很。本来那只绿水龙变幻了体sè,从第七重塔攀上来,要吐黏液束缚你们。那只大蜘蛛则变化体sè,在上面铺了网守株待人。我本来听见他们动静不说,想看看戏。你倒开了九个隐形的剑丸暗算他们,反而不好玩了。”
地藏狮子晃了下他的通风耳朵。
“你这个jiān兽。”胡敬德谩骂。
“我只是纯良无害的自卫,是他们脑热先撞上来。”我取风水罗盘从容在第十二重塔盘旋勘察阵法弱处,却再没有妖怪出来拦截。
第一百三十个呼吸时,我悬空止住,九枚弹丸由隐化显,像一串链子似地收回我手。我回想轰离蟹将吸摄力的那击,把都天神煞灌入第一枚弹丸内,第一枚打第二枚,第二打第三枚,如是连续传递与增幅都天神煞到第九枚弹丸。
“轰”地一下。第十二重塔的东方震位凹进去一个两人阔的窟窿!砖石纷飞,每块砖上都镶刻着符文,不知道耗了多少修士心血。
急电从我身边掠过,波纹光晕从塔内shè出,樊无解已团身入塔解决本重塔内金丹。随即胡敬德祭出豹尾鞭也抢入十二重塔。地藏的躯壳太大,卡在窟窿十几个呼吸,不得不盈缩成小犬大小蹦进塔里。等我和翩翩入塔,三个披黑斗篷的人类金丹已经伏尸倒地。黑衣的左胸处都有一枚金月牙图纹,金月牙下还有几条火焰似的尾巴纹样。二人四尾,一人五尾。
“他们是拜月教的死忠。拜月教的阶序按尾分,五尾是资历深的金丹、四尾是资历浅的金丹,类比宗门就是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地藏狮子告诉我们。
“那最高几尾,妖族大圣和魔教长老又算几尾?”我问。
“最高是教主,也就是明王,九尾。大圣是八尾,长老是七尾,长老补是六尾,自然非元婴者不能担当。拜月教的大人物能调遣随心的也就是五尾下的教徒。”
“怎么听上去像九尾狐的后裔呢?”翩翩好奇。
地藏汪汪一叫,“本来就是文明纪狐狸jīng们折腾出来的社团呗,不过后来与时俱进,变化成一个全和狐狸意志无关的庞然大物罢了。”
“咣咣。咣咣。”
我们说话间,胡敬德的豹尾鞭再次被他的真气充盈成重锤,与第十一重塔冲上来的持锤金丹妖互相碰撞。十下交锋,胡敬德被震开到塔内壁上,一只野猪头金盔妖从下方唯一的螺旋塔道上冒出头来。
“扑。”
樊无解的短剑百无禁忌直扎入金盔野猪妖的太阳穴,然后涟漪剑一个圆斩切开他的首级,尸身反跌下去。
下方的小妖乱叫。我们在二百个呼吸内不是逐层攻取,而是直达首脑,妖军的能人都堆叠在下方,有胡敬德的鞭和樊无解的剑,他们仓猝无法上来。
翩翩指十二重塔的八小门,
“现在护塔阵法是废了。妖怪们从塔道冲不上来,会从这八个方向攻上来的。”我点首掷出九枚狮子弹丸。弹丸急速绕着八门转圈,剑光成了九条围住塔一周防御的金线。
翩翩取两枚名利圈在手,从螺旋塔道往第十三重塔跑。塔顶尖的光芒如水注下,青衣少女一圈护体,一圈罩光。就像容器囊水一样,把光芒不断地收束入圈内。只是名利圈这个容器无穷无尽,塔顶尖的光似乎也是无穷无尽的。
塔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呼,果然有金丹妖从上方飞上,八面攻塔。不过有弹丸连斩蜘蛛妖和绿水龙的前车之鉴,来敌只是负伤,没有殒命。一会儿八小门外就静了下来。他们不敢欺进。
樊无解和胡敬德防守的塔道却喧闹起来,地藏狮子也加入了他们的战团。下方的群妖让开,羚角妖从十一重塔上了塔道。他的铁蹄子触上胡敬德的豹尾鞭,一下就弹开黑面汉子;另一个蹄子和疾雷撞来第地藏狮子一碰,两头妖怪都摇摇晃晃退开。地藏狮子一屁股坐倒在塔,震出一个小坑,汪汪着爬不起来。羚角妖一聚气,第二次攀上。樊无解的涟漪剑光泼出。羚角妖咩咩乱叫,通体白毛如针竖起,千万细毛向涟漪激shè!
光华一黯,长剑落地。我心中一惊。这样的剑宗道胎怎么会放弃xìng命一般的神剑!樊无解冷哼着后退,原来持剑之臂上尽扎着赤血之针,有千百之多,极有灵xìng(魔xìng)地往他肌肤下的骨髓穴窍钻。针出羊体,噬金丹血!
他盘膝凝神,在用真元驱针。
羚角妖傻笑,银丝细针蜂群般地涌向我这层塔。
我念头一动,从守塔八门的九弹丸中分出四枚绕着羚角妖急转,不让他魔xìng的针蔓延。为了驱遣弹丸赶上羚角妖灵xìng魔针的轨迹,我的神念急剧消耗。十二重塔道上面的翩翩有所进展,如水的光芒缺出一角,比狗洞略小。大概变成小犬的地藏能够钻进去。可惜这家伙在这要紧关头动不了。
我抚摸了下自己臂上的三枚令咒。
忽然,八门外塔响起一声。我心一讶,塔中妖魔竟然还能能人可以趁虚而入!我手一挥,外围五枚弹丸正要分出御敌。
那人已经擒住我的手,
“原师弟,我奉文侯之命来助你。我师清薇还命我捎一道摘星符给翩翩。”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梅芜城。
第二三三章 围困(二)
梅芜城取出他袖里符书,一串清光小字从符书飞出。レwww.uu234.net♠思♥路♣客レ小字如清露坠玉盘,被翩翩伸一手承受。她印了摘星符的手拿名利圈又勺一下,十三重塔注下的如水光芒倾刻被收了三分之一,上方像一张帷幕被拉开!
十三重塔纯然是一块星星铁凿成,zhōng yāng坛上供奉着一枚拳大舍利,其中隐隐地水风火俱全,自成宇宙。
少女的脸sè泛起来酡红,她扶着赤血般的塔壁一步步上升。白烟从她手塔壁的交接处冒出,她的护体真气正抗衡星星铁销金冶石的大热。又有新的如水光芒从星源流出,瀑布般注下。
“妥。妥。妥。妥……”内外九枚弹丸回到我手。梅芜城替上缺口,他咬开手指,血滴入灵符。随即揉碎血书,漫天飞雪一般散了出去,抵挡羚角妖的毛针。针和符摩擦,生出团团蓝sè的火焰,是梅芜城在炼化羚角妖的本命针。
我退到十二重塔壁喘息。我神念运转速度和羚角妖不相上下,但真元不能支持我神念驱遣弹丸与他长耗,幸好梅芜城这个生力军及时接手,免去了我难测的后果。我跑到樊无解身边取昆仑丹药分他。
“我丹田的剑气能逼出魔针。你防备八门外的妖魔去!”此君死要面子,我只好把匀出的丹药放他一边,又匀胡敬德和地藏各一份。八个塔门外无妖乘隙飞入,我望到无数火炬般的符鸦绕塔盘旋,犹如数道长龙。
“我师还从她符书里遣出三千符鸦助阵。我们专心防御下方塔道就是。”梅芜城传我神念。我寻思大概清薇和变钜子斗法下风,于是要在这些金丹妖上找回面子。
我第三次补充葫芦里的甘露恢复真元,然后葫芦见底。宗门虽然给金丹门人准备了足量丹药,但还是禁不起恶战消耗。我不是道胎,不能纯靠食气恒久续战,这番我一定要支持到翩翩得手星源。
少女不断抬高星源落光,人进入十三重塔了。
漫天飞符止歇,梅芜城退了下来,他的灵符纯是消耗物,要时间补充下一轮。我把九枚弹丸一齐撒向羚角妖,替下梅芜城。胡敬德和地藏也逐渐爬起来。三人车轮它一个。我调出二枚弹丸各护住它们,清扫两人遗漏的魔针。
“咩咩!讨厌咩!讨厌咩!”羚角妖大声怪叫,它首次口吐人言,“明王宝谕咩——拜月教的教徒咩,快、快自爆护宝咩咩!死后还为明王麾下护世神灵咩,与rì月齐辉咩!”
羚角妖额中的青目忽然漾出明灭魔光,配合着舒缓悠扬的咩咩羊声释放出让人心摇动的摄魂之力。它的蠢脸满是无限喜乐,语意中却透着森冷。胡敬德和地藏都凝住了攻势,围攻者只有我的念头清醒抗住。
羚角妖缩骨移下十二重塔道,随即提起堵在十一重塔中的两个金丹妖,像炮弹那样掷上来我们这重塔。
“天魔解体大-法!”两个五尾拜月教徒双目迷离,齐齐大喝!
前一教徒正落在我的弹丸剑屏上,血光狂爆!
我呕血跌倒,七枚弹丸滴溜溜滚回到我手里。七转法宝连心,我的念头重创。
又一朵血光狂暴。梅芜城朝后栽倒落塔,血从他腹部漫出。第二个教徒正穿透了他!
这两下自爆,好像两个道胎金丹的全力一击!
下方越来越多的金丹妖邪在羚角妖青目的摄魂下,木偶一样聚集在他周围候补人弹。
金丹者的心xìng从来是坚忍自负,萧龙渊的青目居然把他们驯顺地像无知畜生那样。
“咩咩咩!”羚角妖又提着两个如痴如醉的金丹妖,一跃上塔。又一枚金丹人弹在御气驱针的樊无解处引爆!
——樊无解,你死的真冤。
我心一痛,用手势指挥,余下两枚运转的弹丸把呆住不动的地藏和胡敬德推下塔。塔外自然有符鸦承接他们。要是羚角妖控制他们作人弹投我,那是极其糟糕的事情。我移到上十三重的塔道,念头全力运转,九枚弹丸再度化成剑光屏障拦阻羚角妖干扰翩翩。
“咩咩。再挡也炸飞你咩!快,快,弃了法宝跳下塔咩咩,听话咩咩!”
羚角妖的青目光芒大盛,我的头痛yù裂,对我的神念他的摄魂术也就到此为止。
忽然我的念头一动,我何尝没有令咒!
“让你手中的两个金丹原地自爆!”我不客气,五通令咒不魅惑,只律令。我臂上二枚令咒消失,还余下一枚。
羚角妖青目陡然一缩,两只羊眼死不瞑目地瞪我,却口不由心地向他手中两个金丹下令,“咩咩,为明王效忠咩,快施展天魔解——”
两道剑光掠过,他手中的两个五尾金丹只余下半截躯壳,他的摄魂之术还没有施展。
(“那条扎满魔针的手我斩了之后逃开妖邪的爆体。rì后断臂可以血肉衍生,原道友不必为我担忧。”)
失了一条手臂的樊无解浑身法衣褴褛。他神情凶狠,持长剑,御短剑,和我夹击羚角妖。那两个还没自爆的金丹被他先发偷袭斩了。
——你被炸成渣最好了!
我真想破口大骂,刚才我离击杀羚角妖只差一步!
“咩咩!都上来咩咩,都上来咩咩!下面如何不用管咩,吃了他们夺星源脱身咩!”羚角妖蠢蠢大笑,青目重新睁大。在他身后拿剑的樊无解酒醉似地摇晃身子,跌出塔外。无人卡道,一个挨一个的妖族金丹从十一重塔上到十二重塔。
羚角妖忽然从我面前缩入下重塔,顺手已经连抓三个金丹连珠般掷向我的剑丸屏障,“爆他咩!爆他咩!爆他咩!”
这妖大jiān似蠢,第二次就看透了我的令咒传不到下一重塔!
我的身后响起了青衣少女的一声呀。(“星源入手,岛不运转了——”)翩翩的神念传到。我反身拉她回塔顶。
全塔一暗,然后轰隆隆隆隆隆!没有星源护持的塔逐层崩开!失去jīng魄的顽石在肉眼中渐渐化为废墟。
我们两人冲天飞起,离她写摘星符的右手一寸悬浮着鹅蛋模样的星源,星源与她的手不即不离,如何翻掌都不坠落或逃逸。星源中地水风火俱全,自在流转。
“它其实足够把我们的躯壳烧坏,只是摘星符隔开了它的热。你不要调皮触它的球面。”
青衣少女叮嘱。
“我不会犯蠢的。”
夜sè中,整个的洞府都在晃动。洞府外的浮空岛也传来了大震动的声音。
翩翩说,“岛没了星源护持,也不再能浮空,现在开始往九州大地坠落。我们交给文侯暂时定在鲲舰里拖岛降地,rì后重新把星源安回洞府的新坛城就是。”
清薇的三千符鸦弃了塔墟,迎上来护住我们。
“咩咩!你们都不知道咩!星、星源和国主早连成一体咩!你们脱不出他的手掌心咩咩!”
羚角妖居然没有被埋在塔的废墟里。他通体鼓起,充盈成一个白sè的孔明灯模样,向我们急速飞来。或者说,是我们在吸摄着他过来!
翩翩面sè愕然,方才还在她掌上安静悬停的星源开始狂躁跳动。
“有东西出来了!”
我正要驱遣金光狮子弹丸抵御羚角妖,却看到吞吐星华的黑光从那枚星源涌了出来,闪烁明灭星华的黑光仿佛蛇那样游动,从翩翩的掌上一寸落到她的臂上。每处经过的地方翩翩的躯壳也随之化光缩入那黑蛇里。
以前乐静信的宝镜也是这样把我的躯壳化光摄入。这是极厉害的真人手段。拉着她的我也逐渐逼近那条莫测的黑蛇,还有一截翩翩的手被我握着。我犹豫了一下,现在放手,我自己还能脱身。
——但是,翩翩这样的女孩子被独自摄入黑光里,必定凶多吉少。
狮子弹丸撤回我的纳戒。我和紧紧翩翩十指相扣,一道被化光摄入从星源钻出的黑蛇中。
第二三四章 围困(三)
宇宙浑然一团黑暗,仿佛道书传说天地未开辟前的元胎模样。
我的金丹目力看不见自己的五指,即使我达到道胎顶尖的神念也无法测度这个宇宙的边界。忽然,有少女的体香绕我鼻尖,我的其余诸识也开始恢复知觉。我怀中有碰上实物的感觉,指尖触到女子由颈至腰的轮廓,是翩翩吐出蚊虫那样轻微的呼吸。我的真元注入她躯壳。团起的少女渐渐舒开,然后有光映出数丈范围。
是星源。
翩翩的摘星符依旧摄引着星源,成为这片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光源。我想放出金光狮子弹丸再扩大照耀范围,随即放弃。
“师姐,这片宇宙中没有灵气,和神兵神雷开凿的虚空通道类似,只是维持时rì长久。我们丹药见底,和外部不通,更不知道何时能破开这宇宙脱身。要靠支用本命真元熬过,节约为上。”
趁和翩翩说话转移注意力,与她不巧贴成一团的我悄悄拉开些距离。不过我还紧拉着她的手——星源照耀的黑暗宇宙背景始终不变,我弄不清楚我们是下坠还是上浮。我深恐一个松手,翩翩和我都分别陷入无尽孤独的黑暗里。
星源映着她脸,少女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红晕。我修为渐深,脸皮也渐厚,当作没有看见,把着她掌上的星源照我的风水罗盘。七转罗盘竟然指针不动,根本无法确定我们所处宇宙和外面宇宙的相对位置,也不知道现在距离文侯的大军有多远。
“师弟,我们应该是在黑蛇的腹里。它连着星源把我们一道吞下,然后在虚实之间游行。”
那只羚角妖说萧龙渊和星源连成一体,这黑蛇多半是萧龙渊连接星源和他本尊的念头所化。单凭念头分身穿梭虚实的手段尤在神兵神雷之上,以我前世经验,这能耐就是一般真人也无法做到。
我一个激灵——那我们应该正被黑蛇裹着从异度通路向萧龙渊趋近!在虚实之间会碰到个鬼,除非寄希望有绝世神通的真人占卜准我们的方位后进入解救。
“按理我们还有两个法子剖开蛇躯的自救:第一用雷法总纲开凿雷隧,但我现在的修为凝练不出虚无之雷;第二把我的都天神煞注入七转剑中施展剑遁,可我的银蛇剑退转到了六转,暂时不堪用。狮子弹丸是七转神兵,但不是我本命祭炼,我的真元不够催动它释放出那样强的一击。除非——”
我和翩翩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错起因在我。当时我如果不拉你来闯塔,等着文侯大军修整毕一拥而上就不会有现在的凶险。”
我手像挥琵琶弦那样点入自己穴窍,准备用五劳七伤大手印把余下三甲子的寿全部用去,强行把真元拔到道胎程度催动九枚弹丸。我本来想一直韬晦,但心里终究觉得愧对翩翩。
青衣少女挽住我手,
“我们原来并不知道妖族的谋划,如果不是你先发制人,小妖们多半早带着星源乘黑蛇脱身,那文侯真算白白折损将士了——至少现在星源还在我手里。师弟的心意我也明白,你要帮我洗掉元宵斗法时候的耻辱。”
翩翩取出袖里大通宝钱,
“今rì的事情由我担了。不许用五劳七伤手印折你自己的寿强提真元。我用大通宝钱把我的寿渡你增幅真元。”
我讶然。
“摆脱蟹将追击时,我已经这样使了。再用一次也无所谓。”
原来那时候一瞬间的提升是她缩减了自己寿数所致。
“我没有累世的修持,也不是神兽血脉,而是承着父母留下法嗣和继承世间家业的期望出生的寻常人。有时真羡慕你和琳公主能够从心所yù。有时候我也好想抛弃上官家少主的身份;或者自顾自转劫了,如果尸解陨落我也没有怨恨。”
她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执拗,手握着的大通宝钱再度把我们两人连接在一起。
“——不说那些妄想了。师弟实在要还人情,就当欠了我们龙虎宗的人情就是了。我们龙虎门人不拖人后腿,也不想被人小瞧。”
我不再推辞。
飞翅宝钱阳面刻隶书“役鬼通神”,yīn面刻隶书“逆乱yīn阳”。叮铛之声在我念头里络绎不绝,好像无数金钱坠落。虚无中生出的真气从我的丹田里不断涌泉而出。
“我知道你心中记挂琳公主,可元宵之后你为何要故意和琳公主争执?”
翩翩不知道慕容芷要我与琳公主“和亲”的事情。我如果和掌门的女儿太近,就正中她的下怀。
“师姐不要怪我。只是我忽然觉得琳公主没意思了。你看,没了男女之情的羁绊,三个月中我的道行进境迅猛非常。修道还是一人独行的事情,师姐你说是不是?”我说。
翩翩狠狠捏了我一下,
“你们都是要强之人,遇到事情总逞自己的xìng子,难得各退一步。我真怕你们以后为了意气破了脸面。”
“怎么会呢?我不理她,她不理我,还能有什么怨仇?”
翩翩犹豫了会说,
“师弟的进境必定会在三年后步入山河榜前十。到时候你又要在山河榜上和她争个第一第二,而且你总要赢她。宗门总不能让妖族第一弟子呀,这要让宗门的面子难看了。”
我噗地笑了,
“难道山河榜上从来没有妖族拿过第一吗?”
“往届山河榜上剑宗有蛇妖血脉的弟子萧龙渊最有希望摘下榜首,可他最终还是输给了同宗的慕容观天。我爹爹说那是剑宗私下劝萧龙渊让手的结果,此后生出许多因果。”
“不要想三年后的山河榜了,我们还是看看眼前吧。”
我逐渐适应了翩翩用大通宝钱变现的澎湃真元,四肢百骸的蕴藏如同深海。我的都天神煞推入第一枚狮子弹丸,第一枚狮子弹丸撞倒第二枚上,第二枚撞第三枚,如是一直撞到第九枚狮子弹丸,随即一声贯通天地的咆哮。
黑蛇一晃,然后安定下来。我们期待的虚空通道并没有被凿出。
“这个宇宙难道有返虚者化出的洞天坚固。”翩翩失望。
这当口,一团青光正向我们这边急速移动,是羚角妖的那只青目发出的魔光。
我苦笑道,
“——罗刹国主的黑蛇分身也顺带把那只羊捎带进来了。在出去前,我们要先了断它了。”
翩翩的星源仿佛黑暗中的大靶子,被羚角妖追逐过来。
有梅芜城等一众金丹在时,我们堪堪抵挡住羚角妖。现在我真元大增,不知道能否拼掉它。
“国主的念头黑蛇有《海底》源源不断地加护,你们用七转神兵也无法破开的咩!那个母的人,你把连着星源的手掌切下来咩!本妖就考虑求国主把你们放了咩!”
翩翩sè变。
羚角妖蠢笑,脸上露出赤子般的诚意——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他。
“砰!”一言不发的我手指立刻扣着一枚狮子弹丸弹出。雷光一耀,立刻在羚角妖的一条肥大臂膀,轰出一个大窟窿,“让你也尝下金丹自爆的滋味!”
雷光从我各个穴窍溢出,无有缺漏地护持周身。
“赖皮咩!你吃了多少血丹咩!”
羚角妖惊慌地咩咩,额上青目光华大放。它臂上血肉迅速衍生填充空洞。
翩翩一手举名利圈抗衡小妖逸向她的魔光。少女的真元原来也被大通宝钱大为增幅,她咬紧牙齿顶下小妖的摄心。
“砰!”注满神煞的第二枚狮子弹丸挟带雷光洞穿羚角妖的大腿。“砰!”第三枚狮子弹丸擦过小妖肉乎乎的脖颈,雷光溅shè得他脖子血肉模糊。
元胎般的黑暗宇宙中金光和青光纵横交错,我们一人一妖的速度都逾越了金丹极限,它看似笨拙的躯壳颠倒旋转,居然也闪避掉我大半的弹丸。魔针乘隙飞出,但触上我的护体雷光立刻焚灭。我的念头和躯壳真元水火相济,护体光华近乎元婴者的元神宝焰。
数十个呼吸的腾挪中,羚角妖肢体上的窟窿愈合得十之七八。对普通道胎的必杀手段,对这只羊妖而言也不过失了先机。有青目真元供养,他的续战能力近乎无穷无尽。
——可惜,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我不和你战到地老天荒。
我的雷法犹如九条链子牵引九枚弹丸飞纵,数个回合中羚角妖还没有和我近身交锋,已经被远处遥控的我笼在九弹丸织成的雷球里。
他野猪那样发横着上撞下突各方弹丸,隆隆的狮吼与雷音如十面鼓起,回荡在雷球zhōng yāng。雷球始终不破,羚角妖躯壳各处又多了近百个新窟窿。
“你敢不敢和我近身一战咩!”雷球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嚎叫!
“恐怕我没有这个荣幸了。”我一合掌,九弹丸压向zhōng yāng一点。
哇呀惨叫从zhōng yāng传出,诸雷寂静,然后依然化为九朵金光,围绕着一点青光向我送来。
不是羚角妖的躯壳,而是萧龙渊传它的那个青目内丹。难道它躯壳全被现在我的雷光化为齑粉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暗自思忖。
“他弃了罗刹国主的内丹逃跑了。”翩翩的声音传来,一枚名利圈离手,罩向黑暗中一团和樊无解那样规模的真元。名利圈银光落定,却只是一张空壳般的秃羊皮。
“被它的yīn神金蝉脱壳。”翩翩遗憾,用掌上星源照四方黑暗。
不知何处传来“咩咩”地嘲笑声,我向黑暗乱轰数雷。咩咩声犹如跌进了无尽的冰窟窿,再也不见。
翩翩用星源来照那张羊皮,“这样修为的羊jīng皮是机缘难求的好材料,把符文写在羊皮上再诵咒犹如施术那样便利;符马符鸟也可以变成羊皮书上容纳的念兽,不需要再耗灵符。”
“那我们俩把羊皮分了吧。”我招呼一枚狮子弹丸一闪剑光,小妖皮从中线割开。翩翩半年前送我的符书早用完了,新的羊皮符书上我要再画点传信的纸鹤符(其他符对我也用不上)。
我俩凑到一起看九弹丸笼着的萧龙渊青目舍利。这舍利在剑阵里很不老实,时刻准备跳出。我仗着自己增幅的真元用雷法一时能压制它不走,随着我这虚高的真元下落,它迟早要飞去。
无妖催动,青目舍利也不再散发摄魂之力。舍利中宛如文侯玲珑塔,现出大小万千的景象——
妖氛滚滚的云海中有大小双岛悬空,互为犄角之势。较小的一岛和我们攻打的西翼空岛规模相当,大岛则是它的三倍。双岛表面没有人影,全被黑sè的妖气覆盖,仿佛涂满黑芝麻糊的大小两球。两球之间横亘着一只羽翼四张的朱雀大鸟,细看则是舒展十二对接天火翼的鸟形旗舰。雄壮华丽的旗舰全张羽翼,几乎能把那座较小的岛盖起来。
朱雀旗舰向小岛的一面,有五百珠光宝气、大如云彩的孔雀道兵掠阵;向大岛的一面,则罩着罗网般的二十八道混元罡煞剑阵,每座混元剑阵是五到七个剑宗金丹组成。十二鲸舰和盈千蜻蜓小艇浮动在本阵朱雀舰羽翼之间。朱雀舰头矗立着沉思的青年都督,七位气息强大的蜀山剑仙屏列左右。
双岛黑气时刻幻化成千百黑光蛇头夹击朱雀旗舰本阵;七位蜀山剑仙在宇文拔都号令下随两面战线进退出入黑光,不急不徐地把战线向两岛分别推入。
我和翩翩楞了半晌。实话而言,文侯三月中从各路豪杰招募而来的部曲相对宇文拔都如此jīng灿的大军真是乞丐。
“想必那只监军羚角妖当初在西翼岛上也是凭借这舍利统揽全局。现在我们和文侯脱离,看不到她的西翼军,只能看到zhōng yāng大战。瞧宇文拔都的从容进攻,胜负不是几rì几夜能够分出。不过,文侯的战舰和兵将损伤也不小,少说要一两月修整,多半不会去援助宇文拔都的。”
我无奈说,
“唉。我用道胎真元也无法催动的狮子弹丸破开蛇躯。只好等文侯惦记,用观水祖师的银葫芦来接引我们出去。”
“你怎么不说清薇师叔救我们呢?”翩翩不高兴。
我呵呵。本来我对清薇的神通手段就不报什么指望,多说伤了翩翩的龙虎宗面子。
我心中忽然念动,对翩翩说,
“颜掌门几月前嘱咐我,得到这青目内丹就能让我的银蛇剑返本回原。我们无事可做,不如耗费些时辰祭炼好银蛇剑,再斩这黑蛇试试。”
“可我们没有熔炼飞剑的神炉,无法提供火元把这舍利上的国主念头抹杀后熔丹入剑。”
翩翩一顿,
“呀,是我呆了,我手上的星源就是最好的火元。”
“虽然要损耗星源,但要自己出去也只能如此。我们rì后向文侯道个歉,多帮助她几次还了人情就是。”
我和她重新升起希望。我当即把《碧落黄泉九转炼剑法》口诀传授给翩翩。翩翩放开心念,和我相印。我一手取出银蛇剑壳,一手导引她摄住星源之手。九朵弹丸笼着青目舍利点入黑中带赤的神剑。星源大热推动两气交泰,青目里传来怪蛇yīn森恐怖地长啸销磨我们两人念头。星源四逸的乱火也飞溅到我们躯壳。
我和她分别念诵《上清典》与《正一经》的真言守住本心。仿佛婴儿于母胎中酣睡。青目里万花筒的人间争斗全不萦心,我们进入置生死度外的大安定。
魔退一尺,道长一丈。蛇声渐息,龙吟渐生。
不知过去多少时辰,我们从漫长的定中醒觉。青目舍利不再,她手上的星源从拳大缩到鸽子蛋小,一颗亘古运转的星辰jīng华大半炼入了银蛇剑中。龙吟自我的神剑传出,黑sè鲲骨点点化蛇蜕而去,露出一盘姣好银月颜sè。
“紫电飞龙出!”我号令!
紫电照彻黑蛇宇宙,我和青衣少女乘在星汉般的巨龙背脊之上。只欠一点灵光等我踏入元婴后点燃,这剑灵也能化形修真。我和翩翩对望,没有言语,欣悦互通于心。
我持银蛇剑大喝,“开!”龙身化为千百紫电火瀑飞流。黑蛇宇宙下方轰地开辟出一洞。一线光明从洞里传出,另有呜咽的黑水从洞里不住流出,聚成黑蛇宇宙的一部分。
翩翩把她手上鸽子蛋小的星源推出,紫电飞龙戏珠似地把星源含-入了它的念想丹田。星源气息藏了起来。
“前方不知凶吉,小心为妙。”她说。
我把紫电飞龙纳回银蛇剑,牵着翩翩手飞入洞中。
——一岛漂泊呜咽黑水之中,岛有十三座巍峨宫阙,弥漫着十万妖气。前方不知多少人物披着黑sè斗篷,黑衣上一律绣着金sè月牙。他们簇拥的领袖披着的黑sè斗篷上绣七尾。此妖一步跃上虚空,向我们示意问好。他年轻秀士模样,却有一股挥斥方遒的豪气。
“苏先生?!”
我和翩翩脱口而出。
那妖点头微笑,然后向拜月教徒们肃容道,
“这两个人族修士毁伤国主内丹,罪在不赦!给我拿下!”
第二三五章 围困(四)
十余个拜月教金丹有先有后跃上虚空,他们修为各异,速度不齐。我掣银蛇剑划了圈,十余道紫电陆续破空,后发飞腾的数个金丹立刻栽下水去。银蛇剑正挥了一个周天,当头冲来的金丹只剩下一人。
我看到此人的虬髯面目,依稀是去年在大江上和我与翩翩同行的哑掌舵。银蛇剑和他的五转金sè宝杵一磕,我倏地雷光收束。他本应断折的宝杵脱手,人识趣退下。余下数个金丹只是把我们围住,再不上前。
——那人是旧相识,他是存心让阵形杂乱,我也不好向他和他手下下杀手。但是众目睽睽下,再相熟的妖军也无法放走我们。
“汝等真是怠慢国主严令!”
我正苦恼。七尾苏分开众拜月教徒入围,他从袖里摘出一把月牙尖般的明亮弯刀,其中蕴藏着强大的念头,
“你们两宗之人本来和国主没有深怨,偏来趟这浑水!现下国主十之仈jiǔ的心念在和蜀山七剑交锋,无暇理你们,特命我押你们入魔高一丈塔。”
他也不漾出元神宝焰,仅凭着道胎之躯持刃与我银蛇剑相撄,另一袖挥洒格挡翩翩双环。即使如此,我也要提起全副心身应付,罡风煞雷真火不断从银蛇剑涌出。
那书生步虚运刃如曼妙舞姿,清影重重从本尊生出。我心能分辨虚实;但翩翩被围在七尾苏几个幻出的清影里,全然成了看客。
“既生魄!”
随秀士叩齿,他月牙刃的神光如旺盛chūn水暴涨,一**推出,把我神剑雷光阻在外面。
我又拍手放出狮子弹丸。九声雷动,笼罩我的群影破碎。我和唯一的七尾苏都踏在呜咽黑水,护体雷光从我周身溢出,灌入银蛇剑的诸雷聚成一道小瀑布般的剑光四扫。群妖远远闪避一里开外。我们俩人在波涛里出没,我的九枚金光弹丸如蛟龙穿梭,黑水浪涌如峰。七尾苏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出我一正九奇的剑光合围。
“苏先生只要漾出宝焰,就能轻易拿下我。你拖延这许久,莫非是找机会放我们跑?”我传他神念。
我场面上风,其实已是骑虎难下之势。七尾苏刻意把自己真元压制到我现在的规模,但有自身元神源源不断接续,永不匮乏。我除了护体罡煞和本命神剑,还在催动他人授受的狮子弹丸。真元虽然没告罄,但金丹上层的躯壳早不胜负荷。
“你们俩并不是我的敌人。”
他似乎在斟酌语句,
“你不会伤我的手下,我也不想让其他的妖军丧在你手里。在和国主xìng命交关的海底里,谁也无法帮你们脱身。”
七尾苏笑,
“既然你们总要被擒,我索xìng让你的名声更大一点。战到现在,我还一直处于守势呐。”
那人喉中连续不断地发出老狐尖声。一呼吸中,他的瞳孔急剧转化,由人类的乌sè变为兽类的金sè,内中双重元神宝焰流动。他的躯壳已经充盈成原来的二倍,舒开的双肢浑如苍劲老树,冷森森的兽爪持刃,每指具有四转飞剑的锋利。浓郁的妖气几乎使我窒息,妖怪身后不断探出的柱子般巨尾犹如孔雀开屏。遮天七尾乱扫,我的九枚金丸被逼回虚空,无法趋近。
七尾苏的一条兽爪径直插入我的雷光之中。那元婴妖手寸寸湮灭,我的剑光和护体雷光同时被涤尽。
“好!既死魄!”
他的第二只持刃妖臂再度插入,无有chūn水光芒从刃上冒出,只有刃尖一点勾魂灵光。注视着那点灵光,我念头不住摇晃,通体百骸无不疲倦。持银蛇剑手松,他的刃尖勾着我的肩胛把我提上半空。
“我会找机会让姬真人赎你们出去——龙少是我斡旋从龙虎宗赎回,我会劝说国主把这个人情还了。”
老狐妖传我神念。
上空有寥落的掌声响起,伴随着久违的轻佻声音,
“当年南宫磐石和不动元神的武神交手十合落败,如今原兄能和拜月教十二长老之首的轩辕岚交手三十合不败。真是前后辉映的伟业呀。”
那青年原来是女子都要羞惭容sè不如的美男,但这次重逢他却戴着狰狞的青sè鬼面,让外人错觉他就是带领的一百筑基妖兵中最恐怖的一头。
“轩辕长老,不必押他们入魔高一丈塔了。我师尊命我提这两人见他。”公孙纹龙擒着翩翩双臂降下。我感应到七尾苏(或者说魔教长老轩辕岚)的一丝神念震动。他倏忽恢复了俊逸人形,那条断臂晃动几下,血肉衍生如常。
“国主和蜀山七剑互用心剑对攻七rì七夜,不知道胜负如何?”
轩辕岚关切问。
——原来从我们进入黑蛇后,已经过去七rì了。
“海底源源不尽,赢他们不再话下。要不是为天落歌和宇文拔都的出手留力,蜀山七剑早就油尽灯枯。国主请轩辕长老速回本宫维持海底。”
“不敢怠慢。”
轩辕岚率众离去。从青面小妖的面具后,传来龙少学美娇-娘的媚笑,
“上官姐姐,我也想念你呀。”
我们的法器纳戒一律被公孙纹龙上了符印抄缴,泥丸宫上也印了镇魂符。然后他要我们把法衣也脱了给他。我给他外罩的昆仑法衣,要留下我父亲的五转狻猊甲——其实外表已经是很旧的狮子皮。龙少手下的一百妖兵都当破烂笑话。
“原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没你我跑不出云梦,我不拿你的东西;喂,上官翩翩,你的法衣给我剥下来。”
公孙文龙指着青衣少女。
翩翩抗议,“我们龙虎宗关押你是修真界的惯例,你押我杀我就是了,这样辱我丢你脸面。”
“我是很恩怨分明的。我不计较龙虎宗穿我琵琶骨,这是还你父亲挖我脐下三寸和强令我着女装数月的仇怨——我懒得找他仇,自然报应在你身上。”
他看了下自己柔荑样的手,招呼几个手脚极糙的筑基妖兵上来,
“让她赤身游街十二宫到国主殿前,再换上衣裳。”
“龙少看我面上就不要为难翩翩了,算你还欠我的救命人情吧。”
我说。
“天哪,原兄竟然是对上官家的小姐上心!”公孙纹龙顿了下说,“那你亲她一口,让我相信下。”
我望了翩翩一眼,然后嘴唇碰了下她的嘴唇,杯子碰杯子一般。随行的百余小妖都笑起来,“我们要看更深入的恩爱。”
“混蛋,国主还要正事,你们不要瞎闹。”公孙纹龙训斥群妖,对我说,“原兄,那我们两清了。待会我就是吃了你们的血肉,也不要怪我呀。我是很恩怨分明的——保证同时干净地杀了你们两人。”
“少主,他们这样的修真者可以炼好几炉血丹!尤其是这个原剑空,竟然让轩辕长老苦战!罗刹国和拜月教都没有这样的金丹修士,你怎么能独食?儒家讲兼爱,你应该把他俩分遍我们呀。”小妖们中有妖提意见。
“读的什么狗屁书,是墨家叫兼爱。”龙少纠正,“北荒平常肉也难有的吃,你们还要种药田。那就依了你们吧。”小妖们欢呼。
“龙少,我和翩翩死后随便你琢磨如何做料理。现在趁我们还活着,谈些快乐的事情吧。”
我拉翩翩的手,安慰一直正sè的青衣少女,“翩翩,哭丧着去脸死掉可不好。要有个美人样子,我可很喜欢看呐。”
少女点首,脸sè转霁。
我们降到黑水环绕的大岛。前十二座妖宫妖气冲天,仿佛十二条黑柱把黑水之上的天空撑起。公孙纹龙不领我们由十二宫过,而是从一条瑶草缤纷的小径直上第十三宫殿,沿途倒有魔窟仙山的风光。他给我如数家珍地介绍各种天材地宝,可炼何药何毒。即使我有了前世的炼药记忆,也不如他钻研之深(不过我不愧疚:我从来靠雷法,不靠炼药)。
“北荒本来苦寒,又经历宗门血洗夺脉,适合种药的地方实在匮乏,反而刺激我们深挖潜力。你们一直鄙夷的血丹就经过我们北荒五百年的改良,达到凡物都可以取jīng华化外丹的境界。”
“用有灵智的生类作药终究是不妥。虽然也我吃肉杀生,但你们这样把活人炼血,于心可安?”
“安。”龙少毫不犹豫回应,“洪荒万物蒙昧,只知群不知己。文明演进,生灵从为群到为己。到了当世,他人都是敌国。这是天道大势。拿人炼血丹,可以同理推演。我对被炼丹的人,倒是无喜无恨,他们不幸生在此世,要怨就怨天呗。”
他神sè倒是一派坦然。
“你家国主的拜月教讲人妖大同,你这个嫡传弟子倒鼓吹同类相食。真是虚伪。”
我说。
“哼。有什么南辕北辙。不让你们人人觉悟唯有自己是真实不虚,怎么能打破族群部落之见,统合众生一体!”
“小空你何必和疯子较真——公孙,我们从攻打西翼岛一路过来,每个大妖都说过海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翩翩问。
“此战之后,海底必然天下知名。一会儿你们就要死后无知,我就先透露下吧——大道衍生万物,得道者能造出万法。但道不能言,需要求道者探求。你们的上千法和亿万术都是从修士探求来的宗门四经衍生。但北荒妖族始终有术无道,就好像没有源头活水,成不了气候。依赖你们宗门的门径成道,便永远要依附人类。我师萧龙渊博览宗门之学,考证前古群妖遗藏,体察到了天心,于是揭示出我们妖族一部能生万法的海底真经。”
公孙纹龙得意笑了起来,
“真经还只有个框架,但已经能让我师摆脱去洪荒种的躯壳桎梏,部分成就返虚阳神了。摄你们来的黑蛇是我师的阳神显化,包裹两岛的黑蛇也是我师阳神显化,这汪洋黑水和水上之岛也是我师阳神显化——妖猴德健和宇文拔都这些宵小,取下我师蝉蜕的洪荒血肉就沾沾自喜,料想不到正助我师尸解他庞大的躯壳。对于我师,只是损失些祭炼神器的材料。”
——我也有点羞愧,自己从羚角妖上挖出来的内丹,不就是萧龙渊抛弃的外物吗。
二百三十六章 魔高一丈(一)
三千jīng灿的禁卫青面妖兵自山腰夹道列阵至山尖。荷戟妖兵皆化出丈二凶煞人形,唯利爪獠牙不变。我们一路通过肉林,有不断的巨瀑声在山尖奔腾。黑水如垂天帷幕笼罩住巍峨宫阙。
正殿前柱子般伫立着十个火轮车大的龙虾道兵。公孙取虎牙兵符给道兵首领通传。俄顷,龙虾道兵用分水宝叉掀开黑水帷幕一角。四个琼颜丹唇的人类阉童内侍引我们入殿。
魔宫深宏瑰丽,芙蓉池错杂于飞廊复道之间。大殿金灯络绎,奇香氤氲。盈百冠带华服羽衣的金丹妖邪依班次有条不紊地就位。部分妖邪并不掩饰自己的异类本相;而有些则幻成俊美、妖媚、奇古、清矍不一的人类面目,毫无违和姿态;更有一些干脆是真正的人jiān。
随着我们两人入殿,妖邪此起彼伏的议论蜂起,多是讨论宗门元宵斗法以及我和妖猿德健的交手。
——我竟然有再临dì dū天子明堂的错觉。
我原来估摸异位而处的自己会落到御苑被围观和猎杀的鸟兽地步。但现在我感觉自己在出使一个濡染人类文化的异国。
大殿的白莲台上寂然坐着一位额生双角、面如满月,牛眼龙须的丈二高金衣法王,三重宝焰如冠冕加在他的头顶。金sè法衣上绘龙章、凤篆、云书、易符、诸般蝌蚪文字,他好像披了一卷天书在身。
金衣法王的案前金盘上盛着翩翩失落的七转法宝不义之财。王座后还有一道横亘百尺、遮断诸识的水屏。
另有一位披丹霞法衣,手持青杖、腰系红葫、头长一对鹿角的少女侍立在王者案前。这鹿角少女容颜清丽绝俗,也有山河榜前十的沛然真元。但真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她眉心一枚金目——恰是颜缘掌门之前说的萧龙渊九头内丹之一!近在眼前,我却不能顺手取下捎给琳公主了。
我方念动,鹿角少女稍蹙眉,迅即如常。
“你就是罗刹国主萧龙渊吗?”
我问金衣法王。
金衣法王的铜铃大眼陡地翻开。犹如重锤撞击,我被一下弹shè到大殿蟠蛇巨柱。然后呕血落下。
群妖嗤笑。
“麟圣妖师在上,小将人宝俱获,无有遗落。昆仑原剑空与龙虎上官天泉之女上官翩翩和小将有旧,恳请妖师给他们两人好死。”
公孙纹龙叩前,奉上从我和翩翩收缴来的一切法宝神兵。
——这金衣法王不是萧龙渊?!
我迷惑。麟圣?麟圣?难道,这个公孙纹龙口中的妖师还是麒麟系的王者?蟹将和变钜子既为元婴强者,又何以坐视此妖居于王座,无有异词?那萧龙渊又在哪里呢?
金衣法王一一检视众宝,最后停留在我的银蛇剑上,铜铃眼显出天雷殷殷、火龙交横的景象。正是我银蛇剑器灵的内景。
“出来!”他指金sè法衣上一道凤篆入剑。
我的五脏和器灵感应,天翻地覆般搅动。
“啊啊啊啊啊!”银蛇剑一声悲凄龙吟,从浩渺的内景吐出一枚鸽子蛋小火元!
金衣法王径直用手抓住虚空里那枚可熔大地为岩浆的星源,叹道,
“我国得九关之三,一关又jīng华半丧。”
他手上的星源随即缩成芝麻大一点,置入他头上一角不见。
翩翩恍然对我说,
“当年末代麒麟王投降宗门,留下二子。金麒麟随我龙虎,银麒麟则随剑宗。萧龙渊叛逃,银麒麟也不知所踪。竟然也踏入了真人境界。他那身金衣是麒麟系历代王者传承的八转天禄宝图。”
“哼,料想数百年来金麒麟这个蠢材在龙虎也没有多少长进。上官天泉的孩子倒也博闻强记,不尽然是丢失他三宝的败家子。”
金衣法王的声音果然和兽形的金麒麟十分相似。
翩翩面sè难堪。
金衣法王道,
“洪荒时龙族分封别种九头蛇与麒麟两系在山河各地,纠合万妖抗衡凶心滔天的白虎妖制霸大陆,直到洪荒种衰微的近代两系依然交好不渝。萧君要立妖族之教,我也耻作返虚骑乘,我们生死相托,远遁北荒,历万死千难才有今rì气象。现下萧君神游太玄剑境与诸剑周旋,本圣代他号令万妖,如古时人类之相国。”
麟圣道,
“去年本圣遣使节劝你昆仑龙虎两不相帮,你们两宗反而要趁时攫取天下人心,这番竟撕破脸面,助剑宗攻打本军西翼!本圣也不学你宗真人们yù擒故纵的假仁义,就地处置了你们!”
金衣法王的又一只角上忽然也响起了起哄之声,
“师尊不要费时为我重铸肉身咩,夺舍两人躯壳咩!”
不是冤家不碰头。这羚角小妖居然是麟圣弟子,yīn神被麟圣收纳回了角中。
公孙纹龙对这蠢羊嗤之以鼻,向麟圣奏道,
“原剑空不是迂腐之人。可赐他拜月教长老与妖国武职,许他共同参证海底真经,纳为我方所用。如他不允,则废上官翩翩道行;再不允,则炼上官翩翩生魂。其人必定就范。取他xìng命恐失轻率,殿中盈百群妖也会憾恨无缘与元宵斗法之修士切磋。请妖师三思。”
公孙纹龙是绑票勒索的思路,他料定我无法忍受翩翩受苦,在真人级别的妖怪监视下她也没有任何自尽可能。
我埋头沉思:翩翩是宗门表率和真人法嗣,她连伪降的姿态都无法做出,一定会选誓死不屈。我如不降,后面有的是折磨等她。我应该顺势伪降,拖延时rì待变。大正天子那厢我还挂了名字,如果我陨落,他和文明大典另要找铸剑人了。另有和我们昆仑暧昧不清的七尾苏,有许多明暗势力可以引援。
“原君千万不要差了念头。我的生死不干你事。”青衣少女学着她师长的模样劝导我,已经准备要舍生取义。
“麒麟是我福星。令弟曾在龙虎本山为我解围,今rì时事所迫,还有赖麟圣垂怜,在贵军中留一个百夫长位置给我。上官翩翩与我相善许久,还请麟圣不计较她的恶言恶行,我会劝转她也归顺国主的。”
我单膝跪下。
翩翩别过脸去,恼恨跺脚。群妖中不少人发出了对我的鄙夷之声。
“求师尊允许弟子扑杀这个小人!”
鹿角少女回身奏请麟圣。
我暗自感慨。北荒妖中不乏豪侠磊落之士,也不可一概以凶残异类轻视——不过,也许这个鹿角小妖深深记挂我对她的杀心,要扼杀凶兆于未然。
金衣法王忽地大笑,
“剑宗之人悍如虎,昆仑之人狡如蛇,龙虎之人却是不晓事的痴儿。鹿灵芝,你也学龙虎的人那样痴。”
麟圣洞察了我的心思。我又站起来,无聊地掸去膝上灰尘,还是不伪装吧。翩翩楞了下,醒悟过来我的算计。
公孙纹龙请罪,
“妖师恕小将失察。原剑空果然是包藏祸心、不可救药的人类,应当剐千刀,小将求监斩。”
“你也很狡猾。”
麟圣挥手下令,
“本圣自有决断。传下去:把今年臣服国主的欧阳既济所献法宝抬上!”
元婴中层的欧阳既济是昆仑弃徒,竟然在人妖大战的关键时刻秘密投效了罗刹国!不过,昆仑既定方略是平定西北,剪灭西域道欧阳家兼有清理门户的大义,这个弃徒实在也是无路可投。
八个龙虾道兵奉一尊神炉入殿,支在大殿zhōng yāng。
神炉sè若淡金,合中黄戊己宫;炉高二丈四尺,合二十四气;炉四面有六十孔窍,是卦气运行一循环之数;炉顶列rì之金乌、月之玉蟾、青龙、白虎四洪荒种,应乾、坤、坎、离四分至卦。炉汤溶溶,有汪洋千顷之势。
——金衣法王是要烹了我们两个血丹吗?
“这是欧阳既济的八转镇山法宝小造化炉,他把自己xìng命相关的法宝献给罗刹国主,投身妖族已是确凿事实。”
翩翩叹息。
在我幽深的记忆里出现了另一种形制相仿的神炉。那是安置在昆仑绝顶之峰,祖师岩上的九转法宝“造化鸿钧”。我成就诸天雷法总纲和见闻那尊神器蕴涵的大道关系极大。那个我素未蒙面的欧阳既济一定也看到了造化鸿钧蕴涵的道。那么,他仿制的这尊小造化炉又能炼出些什么呢?
“取一枚三尸虫投入小造化炉!拿这两个宗门弟子试药!”
金衣法王冷冷道。
鹿灵芝奉令拔去火红葫芦塞子,用青杖挑一只拇指大小的蝎子样虫。正是萧龙渊当年从剑宗药王院窃走的魔虫后嗣。
翩翩紧握我的手,既是鼓励我,也是鼓励她自己,
“师弟莫怕,我们不会像柳子越那样脓包的。三尸虫至多能把我们抹杀成白痴,绝不会屈服我们。”
“哼,本圣借三尸虫的灵媒要炼的可是三尸之神!”
金衣法王宝焰大放,吐三口三昧真火入炉窍。纯刚乾乾的阳气徐徐而生,炉汤渐渐沸腾,波涛汹涌,高过三丈六尺。
群妖都赞叹起来。
两声霹雳巨响,虫入神炉。麟圣念动真言,和我们昆仑传授与我的雷法总纲大相径庭
“……上善如水如牝如婴儿,处卑处贱处恶秽。坚强者皆趋死之徒,柔弱者皆趋生之徒……”
昆仑上清、龙虎正一和我的雷法都推崇中道与刚健。这真言颠倒胡扯,偏至于万物源始的yīn之一面,极端悖谬。
波涛消退,阳气潜退。亿万yīn魔的哭嚎从十方天地涌入黑水帷幕,没入小造化炉内。黑雾缭绕,大殿金灯明暗不定,香气变臭,一派万物将亡的景象。众妖各运真元护体,如临大敌。
“我们修士常要降伏摧破心中yīn魔,可这许多心外yīn魔又从何处来?”翩翩自言自语。
“从众生心来。人皆有怨念,死而不消,附于天道,积为yīn魔。yīn魔妒恶修道之人功德福慧,不能窃之则必损之。自炼气至元婴渡劫,yīn魔必是劫数羽翼。”
我解答。
“师尊,用海底法门祭炼三尸之神未必一次功成,是否暂时中止?”
鹿灵芝问,也是代群妖问。
“无妨事。过去宗门返虚曾用造化鸿钧炼至不可思议的yīn魔之圣,一炉得七;本圣得海底真经,又有小造化炉,哪里驾驭不了这yīn魔之王?”
金衣法王答。
yīn魔之圣?我喃喃默诵,在我久远的记忆中宗门祖师不曾有过此事。麟圣从哪里得来的秘闻呢?
金衣法王指他所披天禄宝图,大喝,
“我符光焰有万丈之长,群魔急急如我律令,盍不速速归元为一!”
天禄宝图上移出七道龙章凤篆,犹如昏黑大殿中的七枚jīng耀华烛,一股脑涌入小造化炉,符文在炉汤里烧化开来。
“呼!呼!呼!”
七符化尽,魔啸不再。神炉风波安定,只是黑雾依然在大殿徘徊不散。三枚神丹从小造化炉升起,就像三轮星辰悬在大殿虚空。
一轮镜子大小血月,一轮镜子大小青月,一轮镜子大小白月。三轮月中分别包裹着抱成婴儿姿态的血衣、青衣和白衣的女童,身躯都是一寸二分长。
“三尸神成矣!青姑踞守原剑空之上丹田,白姑踬守原剑空之中丹田,血姑跻守原剑空之下丹田。急急如律令!”
三星应金衣法王之令缩入我的丹田!公孙纹龙封住我真元与yīn神的符文却倾刻豁然而解!
雷光从我周身漾出!我一把抓住翩翩,护入我的雷光里。手一召,麟圣金盘的银蛇剑瞬时回到掌中。我和翩翩驾下火光耀耀,呼吸间显出紫电飞龙的模样,腾飞于殿上。原来弥漫大殿的残雾被我雷火荡涤一空。
群妖耸动,纷纷祭起法器。我目露凶光,不惮在肉林里杀个七进七出。此时,童谣却在我脑海里响起,我的内视里三个一寸二分长的女童懒洋洋从婴儿姿态舒展开身子,就像花朵打开。三枚月轮中我看不清三人面目,如今我却愕然发现三女童的面目和我有七八分相像。然后她们在我内景中手环手开始鬼叫。我握定的银蛇剑抖了下。
金衣法王摆手,
“你们不必恐惧。原剑空,本圣祭炼的三尸神伏在你xìng命关头。你如不为我妖军效命,本圣念动,三尸神立刻接管你的躯壳,你还是要奉我号令。”
公孙纹龙露出着迷好奇神sè。
“不要诈我。”我骂。
三个女童在我脑海里越来越吵闹。我想用银蛇剑把她们从自己脑子里挖出来。
“青姑踞,让原剑空诵一段他的雷法心诀。”
麟圣冷冷道。
我脑海中那个青衣女童停止了鬼叫,邪眼一瞪,忽然喜道,“就是这个了。”
众庭广众,强敌环伺下,乘在紫电飞龙上的我脱口而出,
“《诸天雷法总纲》第一章:道一生芒,动而无名。咸蜕解甲,阳气和震……”
脑海中青衣女童念诵的正是我给姬傲剑秘密传授的雷法总纲定稿。她借着我的口宣之于群妖。当这里是昆仑传功院嘛!
“……蛇伏于泥,黄纯于潜,莫见其疆,藏郁于泉……”
我心中火冒万丈,但是自己的躯壳已经念诵到了第五章。我御使内景中的念想雷劈打三个女童。但就像用刀斩自己的影子,徒劳无益。我嘴角溢血,是自己的念想雷损伤自己yīn神的后果。
翩翩目瞪口呆。公孙纹龙抱腹笑了起来。金丹妖中有些对我的讲授若有所思,抓紧机缘当了我的便宜徒弟。另有一些则神sèyīn晴不定,我清楚他们是怕麟圣把三尸神万一用在自己身上。
“你们三个房客不怕我用念想雷自尽吗?”我内视中用神念和三女童交流。
血衣女童笑,“你虽然是这宅邸主人,要生要死却由我们定夺。主人若死,我们也亡,哪里能让你死了。只要我们愿意,禁制得你一根毫毛也动不了。”
另一个白衣女童指着我内景中的念想雷道,“停下来吧。莫要自戕害自己的yīn神。主人rì后修炼增长,我们也水涨船高。所谓道魔俱进,国富民强,是荣损与共的。”
随着她下令,我再无法在内景里施展念想雷。
我在大殿里把雷法总纲诵到了第十章,银蛇剑始终僵在手里动弹不得。
“雷法总纲可以rì后再诵,你们有的是时rì和原剑空切磋道法。暂不用三尸神渡化上官翩翩,先押入魔高一丈塔,以后还要用她应付上官天泉。今夜阳让于yīn,物咸丧明,值剑宗大凶rì,这海与山要遍染为红。原剑空,现我授予你罗刹国先锋官加拜月教五尾长老衔。一会儿随本圣击杀剑宗诸人。你跟我来拜谒国主吧。”
金衣法王指金盘内的狮子弹丸和风水罗盘,两宝飞回我的纳戒。
我驾下的紫电飞龙消散。我收剑随麟圣进入水屏障,公孙纹龙与鹿灵芝随我之后跟入。我背后留下孤零零的翩翩。她看不到我无奈的眼神。
群妖们呢喃赞叹金衣法王的神通和罗刹国主的真经威力,也不知道有几个真心,有几个胆战。
第二三七章 魔高一丈?神战于玄(二)
屏障后全然是一派淼淼浩浩的黑暗宇宙,犹如困了我与翩翩七rì的黑蛇之腹。我们四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唯有从宇宙之心游荡出的明光指引方向。金衣法王指天禄宝图,一枚云符逸出,云化成一叶小舟,把我们载向光芒起源之处。
光芒愈盛,幢幢影子愈密,从深处逸出的剑气愈加凌厉。初时我还能用外溢真气当作风雨抗衡,渐深入周身不由自主漾起雷光电环。
剑气犹如雨打芭蕉,落在公孙纹龙的肌肤上,呼吸间有无数剑伤在他脸与裸露的手上出现又消失。龙纹身若隐若现,他用金身硬熬剑气,强悍真元速愈伤痕;鹿灵芝的青杖则变化成一缕青烟般罩顶身躯的蛇形代她吸纳剑煞。
麟圣石头般沉默着束手旁观。他的天禄宝图万剑不侵,一张牛脸也看不出什么。
影子们到了光明源头,违背常理地更趋近实有,显现出矫腾山河、飞扬寰宇的英爽剑仙面目。与其说光明是把这些真灵驱散成影的火炬,不如说光明是剑仙们所从来的宝灯,我们接触的外面人影是宝灯的余辉yīn翳。
仿佛从画像上走出来的剑仙们绕着那团光明曼妙起舞,如流风回雪,轻云蔽月。他们的数目有时候上千,有时候数百。但我屏除杂虑,凝神观照,只看到七张各异的面貌,恰是我在萧龙渊那枚青目中窥视到的七个蜀山剑仙。
——我陡然想到妖猴德健用元神放出的分身影子。
我和三个尸神完全合拍地祭起银剑金丸。真灵们的剑光向云舟诸人吞噬过来!光明外侧的伺机待伏的真灵暗影也向云舟**涌来。
游戏弹丸的剑屏没有展开,呼吸间就被压缩回云舟。大难临头,我、龙少和鹿灵芝不约而同各撑住剑屏三面不让它再度崩塌。银蛇剑光一吐,紫电飞龙潜下再护持住云舟之底。
我们四人陷在了张向诸维,所至填塞的剑网中。没有麟圣援手,剑屏被攻破的时间可以用呼吸计量。本来我被逮住去见罗刹国主,谁料想在妖军的腹心地遭遇了剑宗的绝杀伏击。
“蜀山七剑立志除妖降魔,乃至燃身齑粉也在所不惜。这个回合的角力我稍微大意,反而让他们从太玄剑境显现出来了。或许他们真能为剑宗开辟出一条冲破我内景的通路。”
声音在我心中响起,犹如环佩琳琅作响,澡雪听者之心,安宁宇宙中一切的躁动。念动间剑网笼上来的光悉数被定住,那无数飞腾剑仙又像画像那样永恒地静止在虚空。
“师尊/国主圣寿无疆!”
公孙纹龙和鹿灵芝立刻拜伏下去,麟圣一角中的羚角妖也急忙恭维。连我yīn神中的三尸神都拜伏了下去!三尸中的青姑在我内景一指,我的躯壳也拜伏下去。
“我们随剑宗的独孤异人征伐南荒群妖时,这七人就开始崭露头角,每战必先。他们陨落后,剑宗再找不到七个发愿殉道的元婴足成四无碍华严剑界了。俱往矣。俱往矣。”
麟圣终于出言,跃出云舟。他从一角中取支蝇头小笔在我们上方剑网画了个易经履卦的九二爻:“履道坦坦,幽人贞吉。”重重叠叠的剑网和人形响动起破茧之声。
——“这是麟圣老师的七转法宝chūn秋笔,与天禄宝图都是麒麟王传承。缩则可造作神符,盈则为天下神枪。”三尸神血姑得意指点我。
云舟冲出被chūn秋笔剥开的剑界,远近大小十二团血sè星芒从黑暗的无中逐一亮起,无边无际的黑蛇部分轮廓凸显出来。离我最近的两团血光犹如残阳,这两轮光原来是巨蛇楼船大一头的双目,宝灯明光则仿佛咬在蛇口的一枚宝珠。双目之间悬浮着一个姿态渊懿、肌肤婴儿的十五六岁少年。他俯瞰着我们,整个人都给我一种瀛海上跃出的姣好明月之感,那是一轮真空、寂寥、圆满的月,依稀有道的味道。
他既非罗刹国主躯壳也非yīn神,而是可与道周游的阳神。
我虽然没有见过道,可一旦见到了他,就无比确信这至少是道的一面相。
“前事我已经尽知。你的银蛇剑融合了我蜕下的一枚蛇丹,有一线希望晋升八转神兵。你既然已经接受麟圣渡化,我就不再把它收走或毁去了。”
罗刹国主、拜月教明王兼蛇族之王萧龙渊的阳神说。
我的银蛇剑居然隐隐有呜咽声,本该完全服从我意志的器灵,竟当着我这个器灵主,为了蒙受这个蛇族的王者赦免而感恩流涕。
我想:我再也无法用银蛇剑对萧龙渊造成任何伤害,器灵完全丧失了与蛇圣战斗之心。
“国主既然前事尽知,也应该明了我并非受麟圣渡化,只是yīn神被你们挟制,为什么要说些自欺欺人的话!”
我的躯壳还在拜伏中,但三尸神并没有阻止我向萧龙渊吐露自己的真实心声。
“众生之心如同yīn魔,常与本己心相异,强求无穷之心与我心相同不是智者所为。只要你的行迹为我罗刹国效力,真心如何我不必关切。就如同修真者渡劫,只是把妨碍自己的yīn魔驱散,有谁又会去荡除干净,做这样于己无利,又耗费苦工的事情?——更何况,你一旦杀伐剑宗之人,便骑在形势之上不能脱身,又如何再取信宗门呢?归顺我国早晚是势所必然了。”
我默然良久。如果罗刹国主借我手杀宗门之人,这天下又有谁可以为我辩白?我会含着冤屈和血债沦为妖人吗?
“当年国主在剑宗时候不也曾屠戮妖族无算,和慕容、林、天落并称为剑宗三代翘楚?你能被妖族奉待为明王,我也有洗白之rì。”
“龙系与蛇系自洪荒来和凤系都是宿仇,我当年杀戮,也并不违背本族大义。时至今rì,凤凰王统也已经断绝,只有它们死灭后的yīn魔是我修道的小小障碍。”
罗刹国主的阳神顿了一会道,
“洪荒到文明是天命一变,神种退位,人国兴盛。修真起来是天命二变,道术流行,宗门秉权。如今天下纷乱不休,宗门已经无能顺应cháo流。无论排除妖族于荒外,还是放纵世外弟子建侯相斗,都不可取。离开剑宗之rì,我就发宏愿要建立旷古未有,政教一体,囊括人妖万族的新国。天下是一切众生共有,非宗门所能私,也非人类一族所能私。你若诚心归顺我国,他rì成就无可限量。弃暗投明,才识大道。虎子洛神瑶始终不悟,甚为可惜,虎圣的果位并不只有她一个候选。”
“天帝。你想做的是天帝。这是不可能的。”
我猛地迸出一词。
囊括天下道术各派与世俗势力、一切龙虎凤蛇麟人猴狐虫各族——这只有古往今来的道书中悬想的治世圣王才能实现。那治世圣王是仙人抱着对众生的慈悲之心降临此界,一视同仁地利乐众生。
是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众生为刍狗。
一切修真者和凡人都有私,他们的治世偏爱个别,其实也就无形中贬抑其它。就像今天的剑宗尊崇人族贬低妖族,又在人族中区分出剑宗中的弟子与别人。
而天帝没有爱和私,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活着的有情众生能做到。也不应该有人能配承担负轭。
罗刹国主似有所思,竟然不再回答我。
麟圣接口道,
“明王原来与天帝无殊。可惜我辈尚没有得道,只能向往和仿效。我等放纵服从北荒蛮野的妖族部落杀戮人类报复和取乐,只是暂时的权道。我等平定九州功成数百后,天下之妖全部归化文明,便不会再有野蛮血食之事。剑宗初起难道就不杀戮?人类从微到兴,也有无数xìng命成了铺路牺牲。以后在九州遍设坛城,消化yīn魔便无事了。”
金衣法王的话大致都是诳语忽悠。如果残杀之后后设坛祈祷就能消泯,世界上早就没有yīn魔。凡杀伐总是躲走让他众生去死,把他们的福慧和修道希望化成乌有,又如何能轻易付出点祈福功夫就能了断呢?
他们欺我还是初入宗门的无知少年,却不知道我从文明大典中取回已经有元婴的记忆。这种言语是迷惑不了我的。
罗刹国主开口向公孙纹龙另起一个话题,
“公孙,麟圣的两个弟子我赐了自己蝉蜕的两枚蛇丹,其中青目该昆仑门人所得。不久与剑宗决战,我就把自己第三个蝉蜕的蛇丹赐你铸器建功,免得让天下修士耻笑我偏私外人,让嫡传弟子受屈。”
罗刹国主吐出他的舌头,那条蛇信那样分叉的舌头上顶着一枚玲珑血目。血目像垂泷那样滴下,公孙纹龙奉上六转神戟。化血的淋漓蛇元浇在神戟上烧了起来。连着公孙纹龙的躯壳被蛇元焚烧。公孙不断续地嚎叫起来,但双手奉戟不动。
“前代剑宗掌门独孤异人要栽培一批作荡魔院敢死前驱的半妖,于是从蛇族圣母的腹中把我掘出,又把司血食与争斗的荧惑星jīng诅咒入我本命充我的资粮兼魔障。我藉由海底悟道,已经解脱外魔,这荧惑诅咒的血蛇丹就和你的神戟融合,让血食与争斗之枪出世吧!”
我的心脏嘭嘭跳跃,脸部一抽一搐。原来是内景中的血姑疯狂尖叫暴走,造成我躯壳的异常。另两个三尸神把她死死按住。这是荧惑的影响。
忽地垂泷流尽,血sè霞光照彻公孙纹龙躯壳,久而散去。他的双手秉持着一把一丈红霞般的凶煞魔枪。
我的铸冶法受自林道鸣,自然判断出罗刹国主是取径不同,但可与林媲美的铸剑大宗师。他以极猛之法,依仗无有匹敌的天材地宝与元神宝焰,在百个呼吸内成就七转神器,这简直像是江湖人士的戏法!
“多谢师尊赐下七转神枪荧惑,弟子立誓把山河榜上阻挡我军的宗门之人悉数杀尽!”
龙少道。
麟圣从旁颔首,“他rì你若成元婴,本圣就帮你除了齐王和齐太上王,扶你登基。”
“感激不尽。”
公孙大喜。
齐太上王和齐王当然就是公孙纹龙的祖父和父亲,那两个元婴不知道如何开罪了这个嫡亲活宝。父子相残,真是妖人本sè。
“哈。对要挟来的昆仑门人卖弄神通,反复哄骗,萧君在妖中的神通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伪却是第一。无非是想用安定众生的功德来抵消你九头妖身飞升的无匹劫数而已,粉饰妖人面目些什么呢!”
黑暗中响起了另一个冷漠如冰的嘲讽声音。
罗刹国主不屑回击那个声音,“下虫不可语冰,井蛙难以谈天。”
“世上只有昆仑祖师观水和我可与萧君你谈论水。无我,你们怎么能把海底弄出个样子来?”那个声音傲笑。
能在这个黑蛇宇宙与方才蜀山七剑的四无碍剑界中始终隐伏,绝非元婴强者能办到。从那个人和萧龙渊亲狎态度看,他竟该是站在罗刹国这边的真人级妖邪!
在罗刹国主悬浮的蛇头之上,忽然飘起雪来。雪毫不顾忌地泼落向阳神状态的少年。在国主顶上落雪,这个情形下实在有点像狗在神像上拉屎。
罗刹国主却没有还击,他的手指只是一指。雪绕着少年的阳神结成了花环一样美丽的冰晶环,后续落下的雪也聚到冰晶环上,更加增添了它的光华。
我向最高处瞻望:楼船大蛇头之顶,立着一个玄裳缟衣的青年道士,好像一只孤独的鹤。随着他身后的绝美龙女我倒认识:在凌牙门追杀南宫磐石的敖九,龙族的九公主。她的师尊是和星宗掌门屈灵星不分胜负的星宗千岁寒。
麟圣骂,
“千岁寒,你与我等参悟海底真经,国主已经把凤族的王统和遗传让你这个半鹤之子接续。你竟可以回东荒和屈灵星再决胜负,何必放肆稽留!”
——那个青年道士竟然真是星宗五大真人中数一数二的千岁寒。他原来有着隐秘的鸟妖血统。
“我yù赏斜阳落去,不忍辜负美景。”青年道士微笑。
“这个关头你莫生事!”
金衣法王牛眼一瞪,取chūn秋笔画了大半个易经困卦的模样。
“水德能忍辱。千岁兄是客,我由他自恣。”罗刹国主神sè泰然不动,周匝他阳神的冰晶环消融成流霞,麟圣罢手。
青年道士已经优游飞下,他对我笑道,“这便是屈灵星看好的原剑空吧,今rì不想落在萧龙渊手里——你的诸天雷法似有些门道,比我星宗的紫府神霄雷法如何,rì后不知道去北荒还是西荒找你。哈。”
我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千岁寒明白我被萧龙渊挟持的原委,只要他能向宗门为我辩白——如果他可以托言随从的敖九见证我的不得已。
“如果能在今天这役生还,我一定奉陪。”我诚挚向千岁寒道。
青年道士笑着叹了口气,
“三十个呼吸后,萧君这个宇宙就要毁成齑粉,等你之后还活着再说吧。”
我一愣。
罗刹国主的神念道,
“千个呼吸前,我这个黑蛇宇宙就该被蜀山七剑燃尽剑界后毁灭,由剑宗开辟出一条突入岛内的通路。我把剑界燃烧停了千个呼吸,才完成布置。现在,我要用七头元婴顶峰的躯壳承受四无碍剑界。然后由你们众人抵挡剑宗突入,直到我醒觉的时刻。”
“你会在何时醒觉?”我关心自己xìng命,也只有我一个人提问。
罗刹国主阖上金瞳眼睛。十四轮血sè星芒逐一暗下,七头都阖上了眼睛。只余下蛇口衔着的那盏金灯般四无碍剑界光芒。
没等他回答。剑界的光芒再度躁动和扩张开来,弥漫于黑蛇宇宙。
然后,是终结。
第二三八章 魔高一丈,神战于玄(三)
灼人的强光和激流般的罡风从天穹的窟窿无休止地贯射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紫电飞龙负载着我游于黑水上。才苏醒的我不知道方才一道在黑蛇宇宙的其他人去了何处,我把自己的金丹神念拓展到极限的三十里方圆,才把握大致状况:
黑水上的岛已经块块破碎,犹如被斩成数十段的长蛇。十二条元婴妖气凝成、支持苍穹的天柱折去了七条;没有天柱护持的陆地与宫殿逐渐沉入黑水。余下五条天柱覆盖的宫殿和碎岛被激风吹向四面八方!
天穹有一大七小共八个窟窿,即使七个小窟窿都有山谷裂口大,第八个最大的窟窿恰是已经荡然无存的罗刹国主魔宫所在,下方只余下饼碎屑那样的残陆与蛇蜕。无穷无尽的九头蛇血由那个窟窿幽深的通道里流脓般淌出,把越来越大的海面熏染成沾之则化的死水。
八个天窟窿的那一边是和黑水无光苍穹不同的天色——明净如洗的宝蓝色天幕中,剑宗的朱雀舰群和将垂的太阳一道流溢出火烧般的光芒。
原来如此。十三魔宫位于那座大浮空岛的洞天内。萧龙渊包裹着这颗星的阳神连着七座魔宫都被蜀山七剑最后绽放的四无碍华严剑界击穿!
然后,我取怀里罗盘校准洞天内外时辰:洞天内和洞天外一致是阳气殆尽的亥时二刻,为什么洞天外的太阳迟迟不落?
包裹大星和小星的万千黑蛇都寂静下来,洞天残余的五天柱本身都摇摇欲坠,根本无力分出妖气御敌。妖族的两大要塞等于解除了武装。
宇文军留下朱雀旗舰和数百舰艇监控着洞天外死寂的黑色星表,十二翼的朱雀旗舰移向小星啃食它的表面。另一半宇文军队舰艇封闭住大星洞天的出入要道,剑宗五百云彩大的孔雀道兵和百多金丹结成的混元剑阵从七个山口大的小窟窿里涌进来。五座劫后幸存的魔宫中腾起金丹妖将率领仓促组织的妖兵去堵相应的缺口,却没有一个元婴妖将敢从魔宫里露面。
哀号已经遍空。妖兵的尸体像虻虫那样一群群坠落下来。它们的尸体连着披挂的宝甲宝兵落在蛇血污染的死水里,泛了几个泡沫就变化成淋漓元气,与污秽的蛇血融成一体,仿佛回到了母胎;那些飘在黑水上的妖尸,则像是难产的死婴。
我神念里,最前锋的妖军还没有和抢夺破口的剑阵与道兵交锋,竟无缘无故成百上千地死丧!
洞天外久违的阳光透过乌云般拦阻在上的妖兵照拂向我。我眯起眼睛,猛地在心头生出警兆——这不是阳光,而是无限如光的剑!紫电飞龙长吟,雷光电环从我驾下延展。雷电环竟无法湮灭贯穿我的剑光,由着数十道剑光自我头顶、咽喉、手指、臂膀各处划向足底,躯壳如被数十支矛扎透底。
但是,我的躯壳和阴神并没有分崩裂解,只是神念有被数十根绳子绊住的感觉。锁住我三丹田的尸神蛰伏不动,我犹豫着微微挪动手指,手指无恙屈伸。于是又催开紫电飞龙小心上腾。我的躯壳安全通过数十道剑光,驾着飞龙再过近千道绳子那样自天垂下的剑光,连着护体光环和紫电飞龙竟然一点事情也没有。
才过了百多个呼吸,天上方堵缺口的妖兵溃了大半。我的神念窥到从洞天外照耀入的剑光已经分化出亿万条,处处填塞,好像弥天大网撒下,罩住了洞天内的一切妖军。
我体内的三尸神仍没有发动,于是我大着胆子升到了距最大窟窿的通道一里处——除了如日剑光从这个缺口外激射入内,并没有孔雀道兵和剑宗的金丹从这里通过,也没有妖兵前来堵这个口。或许是通道里流出的蛇血过于秽毒,哪方都不愿去沾染。
我神念贯注,望向洞天外将垂的太阳,躯壳由于阴神支取过重而嘴角溢血。终于我看到三重日冕深处,立着一位披紫霄云罗法衣、持明光神剑的威严真人。那把剑我在元宵斗法时见他用来和妖猿相角斗,那时候的场面简直像街头混混追打,那把剑在我当时的印象也是平平无奇,比莫语冰霞光喷溥的天外飞仙大不如;可此时此刻持在他手里,在我内心深处的分量早已经判若天壤。
——剑宗掌门天落歌藉有九转神剑元始之章把自身元神宝焰放到可与太阳争辉的极致,生造出一轮幻日,强把外面阴气支配的天地挽回到了阳气将消前的时刻。
他又乘着人力造就的天时,独立施展出了蜀山七剑合力才能展开的四无碍剑界!
古代善于解牛的厨师把牛分解支离,他的屠刀连牛最小的关节阻碍都不必遭遇。因为他完全把握了牛之所以为牛的理,他的屠刀肢解依循牛之道理而成为牛的物如同裁纸那样轻易;四无碍剑界之中一切事的道理都被御剑者完全洞照,剑界的剑光自然能近乎无障碍地把依循事物的道理而显现的个别事物割碎,哪怕它是洪荒异种和高山大河,只要剑界的展开足够将其覆盖。
——两次活着体验剑界,我忽然明悟出四无碍的道理。
七剑的四无碍剑界曼妙殊胜,可称华严剑界;而天落哥的四无碍剑界睥睨**,那就该称为四无碍大日剑界。罗刹国主的六头躯壳已经被七剑燃尽性命的剑界粉碎,他那些还在尸解中孵化的阳神如何能再受一次九转神剑元始之章展开的剑界?
至少,我可以断定这个洞天里的其他妖族凶多吉少。天落掌门才刚刚张开笼括整个洞天的剑界!妖族的要塞被他反客为主了。
“昆仑的原剑空倒没有被妖军剁成肉泥。哼,我施出的四无碍剑界放你通行,不是让你逃回本阵的!滚下去,随着我们剑宗除魔!”
此时,持剑真人在我神念里训道。由那轮幻日释放的强大神念把我吹离秽毒通道,逼入最近的一个剑宗剑阵尾后。
你这个老小子果然不了解情况!我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呀——我心里焦躁大骂。
“原兄吉人天相。文侯六日前从西翼退军休整,正与昆仑龙虎诸位师长计算如何解救你和上官师妹,你倒先脱出魔掌了。原兄的战力已经不下山河榜前十,我们搭档锄妖,再好不过了。依仗四无碍剑界,我们两人就是元婴下层的妖魔都杀得。”
我汇合的混元剑阵正由山河榜第三人唐未央率领,他手持一个刀刃轮,大概就是七转神兵“千刃风车”吧。
我稍犹豫下,还是对唐未央诚实说,
“上官师妹被妖军押入魔高一丈塔,拜托唐兄解救;我中了罗刹妖师的三尸神,唐兄最好把我限制起来,以免你们遇到不测。”
“传说魔高一丈塔是萧龙渊在北荒打造的九转神器,要和我们剑宗关押他妖母的道高一尺塔争个高下。魔塔内关押了不少正道修士,这一年多相持宗门不少道友也失陷其中。岛面现在都被我宗掌握,塔多半潜藏在这黑水下。”
唐未央注视着下方的黑水数个呼吸,然后眼神灼灼望我道,
“——原兄,这番大战不是元宵争名之战,纯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料想你在妖国受了不少炼魂苦楚,但务必请再鼓余勇。我们现在的形势远比你恶斗妖猿德健时候优胜。这一战后你的声名业绩必定不下元宵斗法时。”
我脸色发白,唐未央全部没有听进我好心的劝告。
他剑阵中有个金丹门人忿然指责起我,
“你们昆仑之人也就在内战使诈逞能,遇到危及性命的大事就推三阻四!七天前你们的文侯打个西翼小岛就灰头土脸,一无所获;今天你还当着唐师兄弟的面扯谎。原剑空,你眼神如此清明,哪有一点被**和入魔的迹象!分明就是惜命怕死!且告诉你:你之所以能趁着这大星破碎逃出来,是我们七位元婴中层剑仙捐弃了自己的——”
“少烦。”
我恶狠狠地打断那人的罗嗦,“唐未央你把这个剑阵先锋让我,这样你们就不要小心自己背后有人捅刀了。”
七个破口通道中,孔雀道兵嚼吃着妖族残兵;二十八路混元剑阵顺着四无碍剑界的弥天剑网向四面撒开。强冲出来的普通妖兵呼吸间就会被剑网击杀;筑基妖将承受不到十个呼吸就四分五裂;金丹妖将则像陷在蜘网的蚊蝇那样被钉在剑界无法动弹,然后被各路混元剑阵当稻草人寸斩;五座魔宫里的元婴妖怪始终不敢出来,那魔宫之上的黑气天柱正逐渐被愈来愈明亮的剑网扫得越来越淡。
“小星的威胁看来不足忧虑,大都督也赶来助战了。”电驰蹀血的剑阵中唐未央忽然指向最大的天窟窿。
剑宗的宇文拔都从那无人争夺的秽毒通道里飞入,他手持十色琉璃光华的神剑不祥之兵,飞入五座魔宫之一。
轰地一阵巨响,那一座魔宫的天柱倾塌,连着宫内妖兵与碎岛都被天落掌门的四无碍剑界分解成光。天穹出现一个新的窟窿,又一个通道被剑宗打开,更多的元始剑光贯射入内,聚成更密的四无碍剑网。
江南大都督又飞入第二座魔宫。不久,又一座天柱断折,第二座元婴强者驻守的魔宫也被剑光湮灭。他飞入第三座魔宫。
“本将再不能忍了!天落!休欺我罗刹国无人!”
汪洋黑水卷起一道涡旋,一只山岳大的宝石甲螃蟹跃上天穹。它的双钳挥动,强行在四无碍剑网上挣断出一个洞来。元始之章的剑光分毫不减地续上,那蟹将顶着元始之章的剑压缓缓向上,它曾经硬吃不义之财的八转甲却纷纷裂开。等蟹将逼近到秽毒通道,再不能往上一步,蟹将的脑浆从宝石甲里滴滴答答下泥巴那样从天上漫下来。
“倒是个能殉道的义妖。他要用自己庞大的躯壳堵上掌门师尊的剑光进入的主通道,另一面掩护妖族金丹突击。让师尊的剑光消耗他,我们先清理他躯壳下面的妖军精锐。”
唐未央指挥他队下的混元剑阵冲入蟹将的腹下。蟹将用山岳般的元婴躯壳挡住了正上方的元始剑光,海底有五百龙虾道兵从蟹将腹下涌出来,它们的将领正是一个道胎金丹的大虾妖。另有一队混元剑阵先冲入龙虾道兵的右翼,领头是山河榜第九的莫语冰。
唐未央祭起千刃风车,千道罡风喷射,龙虾道兵左翼被打透出一个豁口。正当他剑锋的龙虾兵到处都是缺陷残断的节肢,左翼龙虾兵连成一体的混元气被打得零散。他的人影抢于我前飞入敌阵。
我望着唐未央的背影,三尸神在我内景中动了起来,化成阴神里的火龙、青龙和白龙。
“四无碍剑界太过霸道,一旦我们暴露,主人现在的修为不足够存身。你离道胎金丹只有半步,原来还要三年功夫成就。我们这就替你遣散渡劫阴魔,让你立刻晋升吧!诸天雷法总纲,火地晋!”
它们是小造化炉采集无数阴魔成就,犹如蜂王采百花所酿之精华。在性命关头三龙吐珠,把自身至纯的念力源源不绝地分润与我。
忽然有阴火从我涌泉穴窍里无故烧起,上冲我泥丸宫,透入五脏四肢;又有幽风从我泥丸宫无故生出,下吹入六腑和骨骼九窍。外人无法看出我劫数征兆,如果我抵挡不当,立刻就肉身消散。
——但这只是躯壳之患;三尸神坐镇,没有一个阴魔来袭。我们运转诸天雷法总纲,穴窍雷音轰鸣,轻车熟路地把阴火幽风寸寸粉碎。
“雷风益!”我和三尸神同时运御诸天雷法总纲。
我周身的雷光耀耀,层层叠叠,幻成十张汹涌的风雷之翼。
我冲入了与剑宗六金丹混元剑阵缠战的龙虾道兵队列,九枚金光弹丸往我左右两面推开,堵我去路的龙虾兵再度一冲而溃。十翼的隆隆雷霆把挡道的百多道兵悉数湮灭。
我的神念冷冷传递向唐未央,
“小心背后!”
唐未央不回头,只回神念给我。
“原兄守我背后,我相信绝无意——。”
一道虚空裂痕贯穿唐未央的头颅,半个头颅湮灭。没有机关零件从他的躯壳里迸出,是唐未央的本身被切开。他曾经锻造过两个堪当神器的傀儡躯壳,一个落在原芷手上,一个被妖猿毁去,在他的有生之年再来不及锻造第三个。颇嘲讽的是,当真正的劫难来临,代主遭殃的傀儡却没有一个在唐未央的身边。
我一脚将唐未央的残躯连着阴神余烬踏入下方秽毒的九头蛇血里,也和那些妖兵的尸身一道在几个呼吸内转成了淋漓的元气。无主的千刃风车在虚空不知所措的旋转,我再掌发一道都天神煞把它打落下毒水。
我步入了道胎金丹的境界,内心同时冰凉到了谷底,渡小劫后阴神与躯壳的虚弱也一并发作。
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再也不可能更坏。
周围到处都是惊呼——“昆仑的原剑空入魔了!”、“昆仑的原剑空变节了!”
才斩下领头龙虾妖的莫语冰楞了数个呼吸,她手中的天外飞仙吐出绚烂的霞光,延伸成数亩星河,向我吞来!她把神剑释放到了八转。
——先活下去再说。我和三尸神不约合同地决断。银蛇剑光绽放,我十翼鼓荡,挟带着万千狂雷的蛇形紫电和她的剑光相拼!
——山河榜第九的莫语冰被我一剑震出神念之外!其余剑宗金丹无人上前再当我剑锋。
轰的一声,蟹将的宝石甲躯壳完全粉碎,它的骨肉像陨石那样下坠,光芒从秽毒通道重临。四无碍剑界不再放我通行,我也成了天落掌门的猎物。但我雷法幻化的十翼鼓荡,剑网一时无法困住我。
“该诛!”
光在我下方聚成了持剑真人,他的明光神剑斩向我。
“偏转天落掌门的剑光!急急如律令!”
我臂上唯一的一道五通令咒消逝,同时银蛇剑挟带神雷回了天落掌门一剑。天落掌门一剑落空,还被万千狂雷逼退一步。
同时,我的全身气力干涸;三尸神接管我的躯壳,指挥十翼带我瞬息从天落掌门让出的道直飞下九头蛇血的毒水。——难道下面就是魔高一丈塔?
“往昔我宗用四无碍剑界网住凤族的神木天宫,就是一切鸟之王都无法脱身,何况你这幻化的十翼。”
更多四无碍法界的剑光再次缠绕上距死水九仞高的雷风十翼。三尸神惶恐万分,她们要再祭我的银蛇剑,却发现我的银蛇剑也被剑网摄定,无法动弹。这次的剑光犹如数十条金锁死死贯穿入我的躯壳。
天落掌门降临到我身边,注视着我的眼睛,
“当年我废去慕容观天时,他的眼神也是这样清明。或许你的本心向善,只是被妖国用极厉害阴魔的控制。但宗门裁定妖人与否论迹不论心,你杀我弟子已是极大罪过,我将你就地正法了吧。”
他的元始之章挥向我,却陡然顿住。
我下方的死水波浪分开,魔高一丈塔升起。
第二三九章 魔高一丈,神战于玄(四)
血海最浓的一块由脓疮恶色倏忽澄清,波涛翻滚,葡萄美酒似的血水聚合成一朵丘峦大的红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莲花打开,托出一朵新莲,新莲舒展,又托出一朵莲花。如是无尽反复,七宝楼阁般向天落掌门叠上来。
偏偏是我命悬天落掌门神剑下的一刹那间,我的神识“看到”了纷至沓来的异象。天罗地网般罩住星内宇宙的剑界旋转起来。
不是剑界旋转,而是莲塔拽着天落掌门的四无碍剑界在旋转!莲塔还拽着剑界庇护下的剑宗门人和孔雀道兵在旋转,真元纽结、磐石稳固的剑阵和法阵竟被吹穿吹乱,无数金丹不由自主地漫天纷飞!
莲塔拽着粘在剑界上的妖军在旋转,千千万万绳锁般的剑光断开折裂,本来垂死待毙的群妖一群群挣脱,戾啸怒吼漫空,密云般地向魔高一丈塔涌去!
星穹外的景象变幻,林立的人类战舰也在剧烈晃动,不知多少蚱蜢小艇径直坠向大地。连那十二翼的朱雀旗舰都控带不住另一颗妖国星堡,被朱雀舰咬成烂果子似的小星堡猛地一挣,滑脱开去,一条彗尾从小星堡生了出来。
啊!莲塔竟然连整个星辰都拽起来旋转!星辰陀螺似旋转,连带着拖起外面的天地!
虽有这无穷无尽的迁流变化,但亦只是我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虽然用言语描述这无穷变化是接踵而至,它们实则我的念想诸识中无分先后地发生。好像魔高一丈塔的绽放本身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塔如千仞峰矗立,剑光罗网破碎,剑宗金丹的二十七路剑阵荡然无存!
轰地一座魔宫倾塌,又一层阻挡的妖云湮灭,宇文拔都直直冲上天霄。入阵以来他分个歼除三个元婴中层的妖守,打得一手好酱油。
“帝师,这一仗我们和罗刹国主是分不出胜负了,困兽犹斗,不好相与。不妨休战一个晚上,等集合了昆仑、龙虎,再把他们牢笼住。”
说话之间他扬手虚扯,周围空域瞎飘的四五十个剑宗金丹和孔雀道兵即刻被引到身边,不再乱转。
天中的宇文拔都,仿佛就在我耳畔说话。想必全星堡内,每个参战的门人和敌对的妖军也都同时听到了宇文拔都的传音。
这句话底子里的意思比面子上还重,几乎是承认剑宗即使主动付出折损七剑仙代价,还是无法把萧龙渊根除。一夜之后再围萧龙渊?鬼扯吧。那时妖军早不知去向了!
——可是,剑宗如果就此退去,一夜之后的罗刹国主道行将增长到何等不可思议的境界?剑宗难道无人意识到萧龙渊极可能要趁此良机渡第一重天劫,轻易步入了返虚的境界!
我是天落掌门剑下的待死之人,犯不着为他们担忧怎么应付将来返虚的萧龙渊了,只是难免心底泛出一种挥不去的懊恼和憾恨。翩翩还在魔高一丈塔里面,你们怎么能置她不顾?
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或许宇文拔都根本并不在乎萧龙渊是否返虚,这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天落掌门的灼灼目光触到了我的念头。
他哼了一声。
那尊九转神剑向魔高一丈塔指了三下,塔尖莲花被飘飘斩落三朵。
星辰的旋转稍缓。原来吹到八方的剑宗门人大半又猬集到天中,重新结起剑阵。
数个呼吸,魔高一尺塔又绽放出新的塔尖。塔尖打开,乾坤坎离四瓣分别立着四个元婴强者。坤位一只枯树似七尾老狐多半舍苏先生而无他人。乾位那个人类发丝上竖、根根如针,是我打西方星堡时见过的剑仙变钜子,也不知道他剑在何处,我只见到他交叉九指,一枚金子锻成的食指格外耀眼。坎离两位被拜月教法衣全遮掩了的元婴我俱不识,中央莲心则端坐着麟圣,却浑无萧龙渊的踪迹。这座九转神器,原来是合他们五人之力御使。
五大强者和剑宗诸人默默对峙了片刻。
“萧龙渊我素来知之,向来无能而示人以能。他的躯壳悉灭,元神重创。今番气象,正欲寄托魔塔垂死挣扎。大功在即,诸门人不得稍退!”
天落掌门斩钉截铁道。
宇文拔都朗声大笑,
“师叔调遣荡魔院那些世外门人就是了。我是天子所拜先锋,只依天子军令而行。凡我幕府内,受本朝封爵拜将的金丹,一律奉我帅令追索逃逸的小星堡。七位陨落师叔的门人,你们还要接续他们的道统,也该爱惜性命,随我一起走吧。——塔中妖军日后如欲投诚,我也可以向天子保赦。这一劫你们就算侥幸过去了,下一劫还是免不了的。你们也是灵智之辈,斗到连自己性命都捐了,那真是贻笑大方。”
文侯对我说过,拔都绝对不会把天子放在心头,他是在用大正朝的名分抗衡天落掌门对诸门人的威权,同时张大自己的势力威望。
众多剑宗门人犹豫不定。
塔上麟圣只是冷笑,其他四妖邪元婴的心思可完全看不出来。但我记得萧龙渊消散前要他们尽力支撑到他苏醒,这样拖延时间也算是一种支撑。
忽地,我的眼识中,宇文拔都从袖中取出一枚光华熠熠的小箭,想必每个门人也同样看的清清楚楚。
塔上五妖邪也不禁动容。不知道他们现在琢磨些什么。
“国师,天子是您最看重的弟子。天子交代过我,您放给他的权,绝不收回去。不知是真是假?那我以天子授予的金令箭号令天子的武官离去,您可不该阻挠呀。”
按照我补习的大正典章,天子授下大将的每枚金令箭便如天子亲下的一道旨意。
“这孩子,日后必为人所卖。”天落掌门叹了一气。
局势骤然明朗。二十七剑阵分分合合,蔺朝颜等十路剑阵眨眼重归拔都麾下。拔都把金令箭拗断,示意达成天子之令。莫语冰等人又引七路剑阵附在拔都麾下,原来,这山河榜上人是七剑之一的弟子。
一刻钟点,直到宇文拔都率大半舰船东追逸走的小星,天落掌门再不发一词。剑宗二十八路剑阵丧了一路,走了十七路。他麾下只余下荡魔院十路剑阵五十余金丹门人,还有五百不到的唯掌门之命是从的孔雀道兵,以及星辰外的零星舰艇。
剑宗之围撤了大半。
“终究是少了林师弟臂助。”
天落歌意兴阑珊的人影在我眼前化光消散。
——他是走了?
我念想间,躯壳中呼啦啦风火雷作响。束缚我的数十道金锁剑光半数散作劫风,吹向我的四肢百骸。
我又如何能不认识,此名小天劫,是金丹晋为元婴的必经之途,为元婴入返虚所历第一重劫海的小枝流!九转神兵俱是劫力赋形,稍许剑光便是小天劫,故此当者披靡,剃金丹如割草木,屠元婴如杀猪狗。我的修为还不够渡劫,但如我行动自如,运御雷法总纲总能化解这小天劫而不必强熬,可惜偏偏又被另半数剑光定住念头,无法转动。
我苦笑——唐未央有傀儡挡劫却横死在我剑下,我有雷法总纲却任由风火雷焚灭,这里面是天落掌门一报还一报的用心。
我却没有被焚成余烬。
一双无形的翼抚平消去我躯壳内的小天劫,金锁剑光倏地冻结。我六识无法看到,但凭雷法总纲的领悟和神识却隐约感应到一亩天地内真气的聚形显化。这与我御使风雷十翼有相通之处,却更加精微隐秘。来人如存心要把真气聚成无形刃,一念之内,一无所觉的我免不了要当场被乱刃分尸。
无形的翼把我悄然覆盖,然后略一挪移——
“与他一盏长生酒。”
青年道士悠然矗立在无形鸟的背上,我意识到外人诸识里他是隐身的。他探手划出三枚冰魄球,球面镜子显出深水、星中和星外三方景象。随侍的龙女敖九从袖里取出甘露盏,灌下我躯壳。
我念想中又想起三尸神的欢声,她们这些附骨之蛆反比我神念先恢复。甘霖降世,霉菌和藤蔓总是比依附的高树先活起来。
“不要鼓噪。”青年道士一指冰魄寒光射入我的泥丸宫。这三个尸神历时静滞,悉数被包在了蛋形的冰晶真罡内。千岁寒又屈动手指,十八道冻结的金锁剑光被他从我躯壳枝枝取出,付与龙女,
“剑光被我封禁,日后你防身时用我授的御使咒解开就是。”
“承谢真人顾及两宗世交相救。为我出头,累你受天落掌门的忌恨了。”
生机渐复的我恭敬致谢。不过看来千岁寒也无法根除我的阴魔,三尸神像雏鸟似地啄我念想里的蛋形真罡,一夜之后她们必能破罡而出。
千岁寒道,
“我与凤族有一丝血亲,稍微给昔年屠戮凤族的天落使点绊子罢了。倒是你连剑宗第一弟子都斩了,也不知道颜缘姬琉璃一伙能不能把你保下来。”
我一时百感交集,转看镜中的魔高一丈塔。除了五大元婴所处的塔尖,魔塔没有进出口子,翩翩被押在哪层莲台无从猜起。
“一家事情一家劳心,那个小女孩子难道没有老子吗?——”
千岁寒不屑道。
冰魄球中天落掌门麾下的剑阵和道兵尽数撤到了星外。双方罢战,不知何日重开干戈。
“师父,已过了半个时辰,萧国主何时能够醒觉?——五位长老全力驱动魔高一丈塔才惊走剑宗。如有事情反复,他们绝计无法第二次抵挡天落掌门的神剑。”龙女凝视血海,满脸都是疑惑。
“为师还等着观战,天落哪里会走呢?只是这里还不够他施展。”道士指着三轮冰魄球之一。
我眯起眼,那轮洞察星外的冰魄球骤然烈如骄阳,渐融成水。
“反正也用不上它了,径直看风光就是。”道士自嘲。
星外一声暴怒周彻天地,浑如沉默的火山喷发。
“我纵然独力运转乾坤,难不成就镇压不了汝等妖邪!”
第二四十章 魔高一丈,神战于玄(五)
星外,依然悬着那三重光冕的幻日,天落真人浮于幻日之心,他留下的剑阵、道兵与舰艇分成两翼,屏风般居于帝师天落歌之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终究是没有退。
——诸方势力虎视眈眈,时刻要跃上前台。掌门一旦遁走,剑宗慑服群英的威望必定大坠,这中土就再不能掌握牢固了。
幻日万丈长的光焰一跳一缩,跳跃时真火从星堡的几大豁口逼入,熔金冶石;回缩时又在星堡和幻日间留下绵延十数里以上的死寂地带。每伸缩一次,幻日就又从星堡挪开了数里。几番光焰吐纳,星堡已距幻日逾百里,便是鲲舰与朱雀舰的主炮射径也不绝能及。幻日的十里光焰不再外吐,三重冕环绕着天落掌门缓缓转动。
好像一团织锦扯裂,这百里的间距原是宝蓝色天幕,幻日神光一旦内撤,星堡和幻日之间陡然横亘出混沌无端的浑黑,一派物咸丧明的哀象。
这本是被帝师以无上神通一手掩盖的,今夜丑寅交际之时的真况。
与天落掌门对峙的星堡,自血海里透出的阴气逾发地浓重。魔高一丈塔尖涌起数百道妖风,把群情耸动的妖军一股脑摄入塔尖莲心。
嘭地一声,一只宝石赤铠的巨蟹从血海深处跃出,迅捷地爬上魔高一丈塔。蟹将折了一钳三足,覆背的大半甲胄被天落掌门的剑压粉碎稀烂,他真元大耗,无法速生,性命倒苟延下来。
五大妖邪与缩了身形的蟹将神念沟通,那邪剑仙变钜子把乾位让予他代守,独自却立定在中央麟圣之侧。六妖邪似是完成了最后布置,静候着天落掌门悬而将临的恐怖一击。
除了魔塔上的六大妖邪和暗中观战的千岁寒等,星内血海空空荡荡,再无生灵。
“两兽死斗要拉开场地,再容不得闲人立足,我们去找个观战地方。”
千岁寒道。
隐身的无形鸟掠过魔高一丈塔,无形之翼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挑了下莲塔尖角。
“什么人在此!”
塔上几个妖邪不觉颤动,坎位一妖失声道。
麟圣挥手,“无妨事,是观战高人的念兽扰动。国主下令,由他过去。”
“杯弓蛇影,心中实在怯得紧呐,”千岁寒道,无形鸟一振翼,倏忽已跃出星堡的黑蛇宇宙。我忽有脱出枷锁的轻松,旋即又有一阵忧虑。我遥望魔塔:这暂时是翩翩最安全的栖身之所,日后之事再说。
——可千岁寒要带我去哪里呢?
无形鸟第二次振翼,我们却停在了幻日与星堡间的凄惨夜空。
“妙哉。妙哉。此处便是极阴与极阳分野位置。除了传说中鸿蒙初判之时,亦只有无上神通者可以造出这样的异象……”道士分别握住我和龙女的手,“这是难得的眼福机缘。你们阖目再开。自现在至终战,我所见闻即你们所见闻。但你等要恪守中立,无论原来立场,绝不得介入他们的战端。”
我闭眼又睁开:
不辨天地的黑暗虚空里,悬着两枚星辰。一枚是天落掌门的幻日,一枚是微微流溢出魔塔红光的妖星。
三重冕里隆隆传来众剑宗门人的天剑雷音,犹如战鼓擂动。
幻日中的天落掌门扬起了九转神剑元始之章。那尊明光神剑的边际开始消融,他手上的剑刹那转成了一团光芒,从他手中的光芒里踊跃出越来越多的光,跃入幻日中。三重日冕的转动陡然加速,幻日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炙热,而且正变得越来越明亮和炙热。这宇宙之间的阳气仿佛从那团光芒没有止境地全涌出来!
是元始之章释放了真形!
即使我有元婴者的见闻和心得,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完全在我梦想之外!
真形,是臻于威能巅峰的法宝与御者互感合一,飞跃入的无可限量境界。
六转以上法宝原具本器与器灵二重威能,九转神兵又具一重劫力威能。如非祭成法宝者御使,便是前二重也未必能发挥足尽。互感合一,更非性命交关的法宝本主之外人所能。当初我和妖猿影子对决,能把银蛇剑释放出龙蛇狂舞的星汉剑虹,正是真形释放后威能飞跃所致;翩翩却连上官天泉所授法宝的本来威能也无法发挥尽致。
我本以为,天落掌门独力展开四无碍剑界之时,元始之章的威能已经臻于巅峰。任凭他一人再如何奋发,也弹压不住镇守魔塔的一众妖邪。竟是大错特错。
如今的天落掌门仿佛不再是御使代持之剑,反像是此剑的真御者!
“众人睽违,这剑灵反而与天落歌同心共济要杀伐出一条道路来了。如今人剑合一,真形释放,与道相通,他手中的就是从道降临,源源不断的劫力!”千岁寒道。
“师尊,萧国主还不动吗?”龙女问。
“这是太玄剑诀的乾诀:阳气纯刚乾乾,万物莫能与之争。水德本不应争,得了海底真传,自然更加不争。”千岁寒道。
“那天落真人就要攻了!”我十二万分地紧张道。
幻日如人心搏动了一下。
无穷尽的太阳风席卷宇宙。我等已在阴阳相争的边缘,仍被一下卷入太阳风中。千岁寒面无表情,念诵起天下第一天罡术,号称一切法不能侵,也不知是否管用的“不动瀑”真言来。我看龙女再对她师尊有信心,鼻尖也是渗出汗来。
八方尽是不辨涯际的幻日光海。漫漫光海的一团碍眼的黑斑,却是被撞去大半的妖星!
单单相隔百里的一次幻日冲击,就把一颗蕴藏洞天的大星堡粉碎了!
如果不是魔高一丈塔的威能维持,小半颗核桃那样的妖星早该坠到大地上去了。黑色的海水从妖星里滚滚飘出,像露水那样即刻被光海抹去。
魔塔尖上的六妖邪阵势全破,塔尖不再有星辰庇护,与正上方的幻日光海不断地猛烈撞击。光海像裹挟暴雨和狂雷的云那样往魔塔上挤压。一小股一小股的劫力从光海中像雷雨那样坠入魔塔。
麟圣显出白麒麟的本相,双角中释放圈圈苏生元神的神光;劫火劫雷从其余妖邪的金身外透入,又从金身里勾动出更多的劫火劫雷。白麒麟的神光不断为他们镇压,可不一会儿又从妖邪的元神深处爆发。这反复煎熬,不知比起幽牢的滋味如何。
原来坎位的一个元婴大妖惨呼着弃了魔塔,驾妖光驰入幻日之海,
“小妖知罪,真人饶命!”
那光海中没有回应。轰地一响,那妖金身瓦解,显出劫火猛烧的双重元神。又轰地一响,劫火把灵体的元神焚尽,悉数化在了光中,宇宙中再无此妖名号。
“天落贼子,休仗着九转剑猖獗,今日是你死期!”
妖邪中的邪剑仙变钜子身披麟圣的天禄宝衣,却没有被劫力损伤。麟圣的蹄子取春秋笔在变剑仙掌中写了两个“杀”字,陡地萎顿趴地,再无能放射神光护持其余妖邪。
变剑仙一发横,踏入幻日之海。
“此人稍胜蜀山七剑,往常要费些心思应付。如今却要阻扰可抗返虚的天落,简直是螳臂挡车!连我也只能在这光海中自守!”
千岁寒道。
萧龙渊看来也没有知会过千岁寒。
“真人不知,变剑仙得了剑宗宇宙锋的九道剑意,如今还余下八道。”我猛然想起,只有我们昆仑龙虎知道清薇真人受过他的隐秘一剑,此事必然没有和剑宗通气。
道士瞳孔一收,
已有一道彗星似的剑虹把光海划出一条细线,实际上此线足有大地上一条长河之阔。最初的幻日从光海中凸显出部分。那变剑仙已近天落掌门!
天落身后的两翼涌前拦阻,那也是荡魔院至精锐至忠诚的弟子和道兵了。
又是两条剑光划出,一翼给了一道。剑光非弧非直,而是蛇形那样弯弯绕绕的两道长河剑光。瞬时十路剑阵瓦解,舰艇全数断裂,坠向大地。我明白,这弯绕的剑轨全是击打在剑阵、法阵和舰艇的枢纽,那些诸阵中的核心人物不是死了便失去了战力。
他的出剑不能用寻常的时间和空间来揣度。这剑光一施展,仿佛目标无论方位远近,无论神通大小,就成了由他斩的靶子。
变剑仙和天落掌门贴面相视,他的双手竟只剩下一枚金手指和五枚肉指。
“不该刺人,当全力把人宝一体分开!”我不禁想。天落已和神剑相通,刺人不过是皮囊罢了。忽然我觉得,也不知道心深处是否怨恨天落刺我的事情,乃至混淆了立场。
那变剑仙却是双手分刺,一手一枚肉指刺向天落金身,另一手两枚肉指刺向天落手中的光团。左手小指剑,右手拇指剑却内缩起来。
“唉。”我叹。
“这关头却还留手。”千岁寒同时道。
随着变剑仙左手无名指剑一刺,天落的金身像被从画里剥出来似的,被一下挑在变剑仙指尖。他一旋无名指头,天落掌门扁平如纸的金身化成血沫散去,那变剑仙的剑指也随即消失。变剑仙面前之人竟无影无踪了。
——“这是宇宙锋十万譬喻里的芭蕉斩,剥一切物如剥芭蕉。剥尽芭蕉一切成空,可真人必有真心,剥不剥得尽呢?”千岁寒冷冷道。
变剑仙的右手两指却陷在了光团中拔不出来。
那三重日冕中隆隆传来天落掌门之声,
“变贼,反是你今日要被清理门户。”
这万丈光芒的三重日冕才是天落歌的元神显现!
变钜子一惊,他的整条右手被吸入了光团之内。右手拇指剑不得不伸开。三枚宇宙锋剑灵附着的指剑要强行关闭那劫力所从来的道之通路!
寻常元婴的手伸入那释放真形的神剑内是自我毁灭,但他的手是另一尊相当剑灵附着的指剑。
恸绝人寰的惨呼。三指剑和变剑仙的一条右手荡然无存。劫力从那光团吐出,连带着吹到变剑仙护体的八转宝衣,麒麟历代传承的天禄图之上。
呼剌剌一声,那八转宝衣碎成一条一条。无数阵图和灵符从宝衣里崩开,往八方散逸。那变剑仙却借劫力轰散天禄图之势,如陨星那样直直坠入大地,不知所踪。
魔塔余下的四个妖邪一派油尽灯枯之象。他们殚精竭虑的战绩只是毁去天落掌门的金身。
啊,他们却没有完全失败。原来笼罩妖星的光海退潮,又留出了妖星与幻日之间混沌无端的浑黑。天落掌门大败变钜子,但终究是有点疲惫了。
“不是浑黑,是别的东西,”千岁寒否决。
我再用心看,
那浑黑不再是死寂,而是活物那样在流动与伸展,也不是一只活物,还是好像很多活物那样张开,把光海退出的边界侵占过去。这不是妖星和幻日对峙之初的空白,悄然取代它的是另一种东西,那是我经历过的黑蛇宇宙类似的东西。
“你们都应熟稔太极图的道理,如今我们在活的阴和活的阳相互接触交锋的边界上,立足的地方只有线和点。虽然是中立,但如果不小心被拉拽到一边去,后果可不敢想呐,”
千岁寒拉着我们的手,无形鸟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轨迹,每个刹那都要十里、百里地挪移,寻常适当的平衡点。
“我和诸位道友共研海底真经,原想一下压服天落你的神剑。孰料你竟然人剑合一,打开了道的通路,实在是了不起——我算计失误,不得不观望一时,累诸位了。”
黑暗里,回荡着男子阴柔和宁静的声音。他没有征兆地沉眠,不知何时又再度降临。萧国主不是飞在天中的龙,他是始终在深渊里窥视的九头蛇。
他的话对于残余的四妖邪却是甘霖,黑暗从魔塔里涌上他们的金身,那些还不到元婴能承受时候的劫火被尽数消除。四妖邪缩入塔中。越来越多的黑暗从魔高一丈塔涌出,融入残星以外的不断生长的活的大黑暗。
魔塔一振,它原来当作根基的妖星彻底粉碎。红莲塔的根茎扎入外面的大黑暗中,似乎宇宙间无穷无尽的阴气都从魔塔里涌出来!
魔高一丈塔也释放真形了。
“可天落你无限拔升来维持道之通路,却在不知觉间触碰到了天道为你本人设的极限。看这幻日时浮时现的黑点,你从道中取来劫力屠戮我们,你的劫力也从自己的元神中涌出来反噬你了。阴气无端,莫见其根,我如今用太玄剑诀的坤诀与你相持小半个时辰,你便自灭了。”
千岁寒动容,然后我看到了无数黑点在幻日中即生即灭。不是萧龙渊的提点,竟然连千岁真人都没有洞察那极其短暂微小的变化。
“我原道你连十个呼吸的相持也做不到,孰料也凭借魔塔打开了道之通路。哼,我受劫数,你难道不受劫数?你躯壳无存,元神重创,必然先被第一重大天劫焚灭。”
幻日中天落掌门的元神道。
我不知道即使如天落掌门所叙,那天落掌门能否在自己的第一重天劫下逃生呢?
一切蛇之王的笑声在黑暗里回荡。
魔高一丈塔周围生出十八轮圆满星芒,却不是血色,而如明月之皎洁。无边黑暗中,十八轮满盈之月绕着魔塔旋转。
黑暗中的萧龙渊道,
“承你们剑宗助我尸解,我的九元神彻底融一。海底真经能涌出万法来,第一重天劫并不能使我陨落,我反要借这一重天劫,步入返虚之境——你躯壳毁,元神伤,却有没有踏入返虚的准备呢?”
魔高一丈塔控制的黑暗各处透出光点来,这并非天落掌门的劫力所损伤,却是萧龙渊自己开始经受的第一重大天劫。那十八轮满月水一样互相交融,正聚成一团大大的明光,降临入魔塔之中,就像油注入器皿。那些在大黑暗中泡沫那样泛起的光子麻疹那样猛烈发作,但同样又大批的被黑暗湮灭。
“看来这胜负决出,一刻钟点也不需要。”
天落歌道。
幻日一跳,四分之三的日表都覆盖满了黑子。劫力充满了天落歌三重元神的四分之三。但原来平衡的阴与阳骤然打破,从四分之一的幻日中投射出一道光廊,突破重重的黑暗,钉在了魔高一丈塔的塔尖上。
那团水一样滴入塔的皎洁明月,再不能前入塔半寸。
然后黑子完全覆盖了幻日,连那光廊也一并吞没,天落掌门无踪无迹。只余下钉在魔高一丈塔上的那把神剑,莹莹放光。
我们周围全是黑暗,不知道多少黑色的蛇包围住我们。
龙女大惊失色,欲待念诵星宗的金翅鸟王驱蛇咒。千岁寒道,“虽然神剑阻扰了他的阳神赋形,但萧君已算渡过了第一重天劫。这咒不管用了,且看他打算。”
我愕然。岂非这世间又有了第六个活着的返虚!
塔尖虚悬的月光幻成一个人形,是姿态渊懿的十六岁少年。他步至元始之章,用手拔剑。神剑吐出的劫力即刻焚烧萧国主的阳神。他一下撤手,劫力立消。又尝试了两次,始终无法把这神剑从魔高一丈塔拔出来。
萧国主微微摇首,金瞳投向远方。却不是向我们,而是向更遥远的宇宙,
“我也体认到你们的难处了。”
他叹息一声,金瞳转向无形鸟处。
——我心中狂颤,如他看破了被千岁真人暗中搭救的我,那我怕是万劫不覆地堕入萧龙渊的魔掌了。
“千岁兄,你既是此战的活见证,放心去吧,替我告知天下,等我拔出元始之章,便是妖国再临。”
萧国主的阳神连魔塔一并遁去。包围我们的黑暗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惊魂未定的我呆呆站在大鹤背上,深觉天下之事乱成麻团,自己却一点也使不上气力,只能眼前之事而言,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翩翩被押、剑宗大败。但却同时又隐隐觉得自己的眼前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有无穷无尽的大道值得我去探求。
“你自己前途艰难,先看好脚下的路吧。”
千岁寒把毫无防备的我一把推下了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