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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     妄心txt下载     妄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一章 小团圆(三)

    御苑有一县之大百里方圆之广。如果天朗气清是游玩数rì也赏之不尽的佳处;如今被洪荒龙血熏染反而变成了到处潜伏不测的险境。

    我想到我和小芷在白云乡的密林里寻觅猎杀昂山宝焰的经历。人生没有新鲜事过去的东西又在重演。

    我们三人在寂寥yīn森、妖气弥漫的林间徘徊。

    白衣少女给我们指示林中的道路:这里是她第一阵和剑宗王少宗交锋的地方。在龙血之镜里我看到密林被王少宗剑到推平——不到一个多时辰这片林子又奇异地重生了。

    琳公主用纳戒的平安珠沟通御馆的真人们。

    不久她垂头苦笑:

    “真像猴子说的那样——爹爹的神念传不到我我也无法借平安珠联络爹爹了。”

    “剑宗门人的情况该和我们相仿;现在这个御苑里只有侯德健的分身能靠着和本尊的血肉联系与外面沟通。但有御苑法阵的禁制他的分身也不可能溜出苑外——我们七个等于一道关在笼子里直到胜负分出。”

    我说。

    帝家的法阵对于真人是薄纱但对其他元婴者不是。

    “这也不算太坏——元婴者的神念能覆盖百里在御苑法阵中却削落笼罩十里多方圆就了不得了。我们有五个人与猴子的差距反而小了。”

    琳公主的妖气在山林中和天地融为了一体;七转的金目鲷是刺客之剑小芷手持夜sè匕首她的气也完全溶入了黑暗中在我的六识中比幽魂还要恍惚;另外三个剑宗的山河榜金丹都是打通宇宙内外的无漏金身。

    ——忽然只剩下我一个格外突出的诱敌目标。

    原芷用金目鲷驾轻就熟地斩开拦路的妖雾;她的匕首指向藤jīng树怪识趣的木妖自动回避出一条路来。

    “其实芷姐姐用手匕首一剑就能破了王少宗。第一阵为什么不干脆赏他一剑?”

    红衣少女一面问她一面从指尖吐出黑sè弹珠妖气熏染我们经过的路径。黑sè弹珠没入水和土地伴着琳公主的真言新的妖风平地升起。沿途的木妖膨胀生长被少女的妖风裹挟着尾随我们。一只浩浩荡荡的木妖大军在我们身后逐渐集结与成型。

    “我是你们昆仑的帮手不能喧宾夺主;师尊也叮嘱赐我不要在剑宗的真人前显出这柄七转匕首:这把将夜刃是师尊凭机缘获得道家讲神器自晦免得他们见剑起意——刚才我弟弟为救我暴露了你们宗门令咒我就很担忧。”

    她黯然神伤地望我。

    原芷的话半虚半实我装作没有听到。

    我们率领的木妖大军淌过一条条浮冰的泛滥chūn水那是莫语冰用天外飞仙的七转态消融的高峰积雪。我猛醒悟到莫语冰七转神剑的催动不亚于数次大山洪爆发——御馆附近没有异样全是被阵法阻隔的缘故。

    然后我登一座丘陵眺望远处的数十座峰峦。

    原芷指挥木妖大军分成左右两翼环绕我们的小峰。峰下黑压压地聚集了逾万木妖像无数伏兵那样寂静地扎根入地再度伪装成普通的莽林。另外有新的木妖纷纷加入到我们的峰下。

    琳公主眉飞sè舞

    “妖猴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么多时候不敢出来。原君可是像元宵的灯笼那样明亮呐!”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远处峰峦也没有剑宗门人的剑气飞纵他们也没有和侯德健发生战斗。看起来唐未央三人潜伏了起来——山河榜的道胎金丹刻意压抑气普通元婴搜索起来也是海底捞针。

    ——那猴子第一个会找到的是我们?

    “琳公主和我一起潜伏在暗处吧。你们在和剑宗竞争。如果谁先引来猴子攻击在暗处窥伺的一方大大有利——小空我知道你们在荆南道旁观鬼门攻破剑宗西翼的事情。现在御馆的真人们没有一个人能做见证你们不担心他们一报还一报吗?”

    原芷用金目鲷划了个三十步的圈子围住我。和莫语冰的天外飞仙类似寻常情形修真者不会在这个圈子内瞬移出现。

    “——如果你们被猴子围困他们会旁观到最后时分;如果你们侥幸胜利剑宗也会暗算你们强夺战果。”

    “出来混总要还的。那时候我想昆仑压过剑宗哪顾得那么许多。”

    我嘟哝。

    “芷姐姐小瞧我和原君了。我们比荆南道打元婴妖兽白听可强许多。有小空的令咒加姐姐的神剑和我的宝珠我们三个就占了风!一个元婴分身能比元婴本尊还强?哈。我们可打过武神周佳呐。我和原君要和猴子光明正大一战速速完工。”

    琳公主支持我。

    “如果你们两宗真能齐心即使四人联手也能抵挡他的元婴分身。但猴子怂恿你们各添了一人现在每方三人都在侥幸着能独力获胜。最坏的可能是——一方旁观一方被猴子歼灭;然后他的分身再去灭杀另外三个。”

    原芷冷冷道。

    “那芷姐姐为什么抢做我方的第三个人呢?”琳公主反问“你一点不像会被猴子激怒的人。”

    “因为我在可以提醒你们不要犯错。去做抢夺战果的人而不是战果被抢。”

    红衣少女不乐不理睬原芷。

    白衣少女潜入了我们三十步外的暗处与夜sè溶为一体。

    “放宽心啦。既然是元宵斗法猴子也不至于真向我们下杀手不然他要被真人们记仇。”

    我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去调停两个女孩子。

    然后凝出yīn雷和水雷伏入一里内的山谷和河流同时向空遍撒雷珠。雷珠浮空像漫天的星宿闪耀把小丘照得白昼通明。

    我的真元已经和晓月这样的道胎金丹相当。数十呼吸释放出数千的雷珠才觉得真元不济。我取了葫芦丹药补益然后又拔出银蛇剑向空鸣了三道雷光。

    “不管猴子看到与否先让剑宗门人看到我们吧!”

    我的雷声让数十里震动起来。

    忽然我们看到了数十里外又一座峰峦升起了七霞剑光。霞光之下洪水翻涌巨蛇一样绕着那座峰盘旋。

    我心中一宽向原芷道:

    “剑宗的人毕竟是没有当老鼠。”

    琳公主望着我们的峰下指着渐渐停止增加的树妖军:

    “好什么!四方的水都向蔺朝颜那边聚集了她在抢夺我妖气熏染的地盘;她的真元暴涨就像元婴者在吐纳山河那样一定是其他两金丹也灌输真元给她!”

    剑宗的峰峦也亮了三道血sè剑光挟着瀑布飞流的巨声。

    我出灯语的意思

    “剑宗的人是讲:各守本阵不相往来。”

    原芷叹息

    “两边都布置好了就看猴子先攻谁了。”

    我的浮空雷像风铃那样响动;琳公主拔出火炬般的金乌剑。

    黑暗猛然化成笼罩一里方圆的庞大影子开始吞噬我们峰下的木妖大军。在峰顶的我依稀能分辨出庞大影子的轮廓:就像一个挟棍猴子的剪影。

第二一二章 小团圆(四)

    如cháo木妖涌向林缘,前仆后继填补峰下被巨影冲垮的缺口。

    血月映山,顷刻间阒静的幽林声如鼎沸。喧哗的是木妖和影子交锋的响动,更盛的我伏下的浮空雷、yīn雷与水雷的连环轰击。影子毕竟是元神分身,没有实质的躯壳,正被我的雷法针对。

    猴妖的分身却不避不让,一直线撞上山来。

    一里方圆的天空都被细腰蜂形的浮空雷遮蔽,嗡嗡响动的浮空雷纷纷坠下影子;蛛形的yīn雷和蛤蟆形的水雷从地底钻出、水中跳出,络绎不绝地走上影子。三种行走飞翔的雷一旦沾上元神分身,就像蜜融于水,再不能被甩脱。

    三种雷覆住了小半影子,它们在扁平的影子上停停走走,不知何时就有几群雷轰鸣开去,把影子撕开十数条长如沟堑的缝隙,外面的星月光芒透过影子。

    我和琳公主互视,我轻舒口气:只怕猴子用其他方法上山;如今他求速战速决,势必承受最烈的攻势。

    我依稀想到去年和大如峰峦的河童马xìng命相搏,如今的情势远没有当时那样捉襟见肘。我的实力今非昔比,猴子的分身看来也不过下层元婴的能耐,又没有躯壳的真元支持和宝焰护体,只会越战越弱。严阵以待的我们能积小优为大胜。

    新的一波木妖轮替下死伤颇重的木妖;我又催发真元幻出新雷,补上雷阵。

    忽然,影子舞起手中神兵虚影。

    紧邻的木妖们倏地被神兵摄入!爬满影子的群雷也像被磁石吸附那样摄到神铁影中,完全不受我神念遥控——犹如拾柴喂炉,神铁之影陡然一耀!

    它摄取的木妖和雷越多,光芒越耀目,摄空群雷后九州神铁的虚影简直像拖曳长空的扫帚星尾。扫帚星尾所过之处幽林成烬,余波所及的木妖残躯横陈漫山遍野;数百巨木被卷上原芷在山尖划定的禁区,金目鲷刻下的剑圈把它们悉数阻挡在外。

    我不敢再补雷,那是在供养猴子的神兵。

    “传说帝家的九鼎上蚀刻了人族之外的天下万灵,司掌九鼎的九个器灵饕餮都有克制万灵、吞噬万物的神通。原来九州神铁把九饕餮的器灵都熔铸一体了。”

    原芷的声音在黑暗里悠悠传来,判断不出她的远近。

    红衣少女从纳戒里取出一枚金葫芦,沉声对我说,

    “原君,努力让木妖军少死点。我集中念头催动招妖幡了!我要把御苑弥漫的洪荒龙气都聚到幡上!我可不信凭九转神兵的虚影能吞噬洪荒种的血脉!”

    金葫芦的盖子咄一声弹开,星辉般的带状光从金葫芦腾出,白光中隐约有黑幡一道。

    少女的脸庞和手逐渐浮现釉彩似的金纹,点漆sè的瞳孔转为琥珀sè,再转为异类的金子sè。她弹指shè如丸妖气投上妖幡,幡上白虎的金睛睁开,呼啸声伴着琳公主的真言从幽邃的幡里飘荡向八荒**。

    弥漫御苑的妖雾此起彼伏地鼓荡,分散各处的妖雾一面团团聚起,一面游向妖幡所在的山尖。洪荒龙气在我们的山尖顶上越聚越大,渐渐也汇成蜿蜒一里的龙形妖雾。龙须垂到幡下,须与幡等高。

    我御紫电飞龙行空,用相当道胎的真元催动银蛇剑径连发十二道都天神煞。每发一击,我的百骸穴窍都仿佛被碾过一遍。扫帚星尾和照彻天际的蛇形紫电交错,每相击一下,峰峦就摇撼起来。乱石翻滚,寒水逆流,触目都是焚山的烈火在黑暗中开放。

    血从我的肌肤下渗出,银蛇剑面又度裂开了枝叶般的纹理。

    九州神铁的虚影没有丝毫黯淡;我大感萎顿,倚在紫电飞龙才没有跌落。

    一发都天神煞能让影子退了一步;但每退一步,影子又前进两步。十二道雷后,影子前进十二步,已经踏近半山腰。影子被雷撕开的口子大致弥合,忽然止步。

    琳公主面sè如铁,她的真言在我发出第十道雷时念诵完毕。妖雾彻底聚成盘绕小山尖的龙形。马上就是我们和猴子的正面交锋。

    “你们散了吧。”

    琳公主浑如神祗的冰冷之音送出,劫余的木妖如蒙大赦般四散下山。顷刻,山尖的活物只剩下我们三个。

    我又取葫芦丹药去填补空空荡荡的真元,持银蛇剑回首。妖雾弥漫,原芷不知何在。

    琳公主手持着金葫芦绕圈走,幡上白虎的金睛死死钉住龙首。洪荒龙气聚成的龙首不住地在招妖幡前摇晃和长吟,随时要挣脱的样子。少女仿佛在调伏一匹烈马。

    “龙虎如同水火不容,龙族对洛神家招妖幡的抗御力也万灵中最强。玄黄真龙的神通与血脉和瑶公主元婴时仿佛,我驾驭起来它的遗蜕来有些吃力。”

    她向天空的我说,语气中有努力压抑的焦躁和不安。

    我明白她的心思。

    “猴子的神铁虚影和我的银蛇剑都是七转。我场面难看,因为分身的元婴真元比我的雄浑。你用幡导引,把洪荒龙气灌入我的银蛇剑里。剑灵和龙xìng调和,我和猴子的分身再拼一剑!”

    九州神铁的虚影暂时表现出七转神兵的威能,但谁也不知道影子能否把神铁的威力提到八转。神兵器灵被祭炼的本主随心所yù地驱遣,并不需要影子来额外支用真元。

    我又想了一句安慰琳公主的话,

    “我对自己的躯壳和银蛇剑最清楚,下一剑后不会人器全毁。我能活下来见你,还要和我姐姐团聚——啊。我还有令咒可以见机行事。”

    琳公主把和氏璧摘下抛我,我一手接住。

    “佩上,保重。第二击我会祭随侯珠,此后一切由我应付。”她的神念杳杳传来。

    我看到少女摇动了金葫芦,幡随她手动,洪荒龙气被牵引向我的银蛇剑,犹如滚滚波涛奔海。银蛇剑仿佛被吹起的鼓风箱,剑躯流动如水银,形骸突破了往rì的边际,融成无止境延伸的一柱黑光,紫电奔火在黑线中出没吞吐。

    与其说我握的是剑,不如说我持着一柄通天的长矛,或者在驾驭着一条神龙。天魔的幻象萦绕我心,赖着颈上和氏璧的守护我保持念头的清明,竭力让洪荒龙妖的气和我银蛇剑的气同调。

    兵者至不祥之器,有德者方能居之。我第一次有修为浅薄和道如渊海的感叹。握上这一剑,我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金身和yīn神的极限都逾越了负荷。

    洪荒龙气全聚成了银蛇剑上,剑光宛如星汉。下一剑的威力将在七转和八转神兵之间的门槛!

    “记得跳!”

    我向她们发出最后的神念。

    再挥剑!

    影子笑,“爽快一击定胜负吧!”

    那条拖曳半里的彗尾第十三次与我的银蛇剑交锋,也是第一次和我的银蛇剑兵刃相交。

    星汉剑光和彗尾神兵的光和暗融在一起。

    交错时天地通明,分开时八方齐昏,然后是雷霆永不停歇的轰鸣。我们原来布置法阵的峰峦被一击削开。山腰以上化成面团那样的流质。

    影子挥棒再补一击。山腰以上湮灭不见,没有半点剩余残下。

第二一三章 小团圆(五)

    遍地是我和猴子分身激斗时四溅的残余雷火,纵横阡陌的火线烧得幽林忽明忽暗。

    火非凡火,浩荡不息。我的躯壳瘫在火林深处无法动弹,丹田真元如干涸的河床,念头微弱如油灯残烬。火逼上我身,我甚至不够运御避火咒这样入门的地煞法术来抵挡。

    我没有发出被火炙烤的惨呼,我切断了念头和大半躯壳的联络,反而用局外人的眼睛冷观自己的火蚕食自己的肉身。

    ——内视中我的四肢坏朽,大大小小的骨头经脉非碎即裂。唯有那条右臂受令咒的护持毫无损伤,火也无法侵上右臂。臂上令咒还有十三枚。在银蛇剑和九州神铁的虚影拼杀时,我用去五枚令咒默祷神兵器灵分身的因果锁定偏离我的金身,所以现在还勉强是一个活物。

    只是,看来我还是免不了要辜负对琳公主的许诺。我的念头如风吹沙起,消散开去,再驱遣不了这条能救命的手臂了。善shè者死于矢,善泳者溺于水。我今夜要绝命于自己的火吗?

    颈上忽然漾起一圈清光。我的念头又团团聚了起来。是琳公主给我的和氏璧。

    “谢谢。”我轻道。

    我的念头驱遣起唯一能动的右臂,从左臂粉碎的指骨上取出纳戒里的丹药葫芦,然后把丹药灌入咽喉。咽喉无法下咽,我用念头御气把一粒粒黄芽丹导入丹田。

    丹入炉鼎,真元泉涌!

    我一面运御避火咒驱开身上火,一面加速金身内周天运转。

    直到纳戒最后一葫芦丹药全空,右臂一扔葫芦,把我的躯壳撑了起来。我运起雷法总纲,扫视群火,群火随着我的目光逐次熄灭。

    我的念头就像牵线木偶那样控制着不受自己五识使唤的躯壳滚爬行走,枯槁如尸的左臂与血肉饱满的右臂交替,拨弹琵琶一样刺入着我金身的穴窍经脉。

    我省悟了南宫磐石当初是如何抵挡武神周佳十回合——五劳七伤大手印在疯狂地支取寿元,恢复我的躯壳生机。我枯槁的手开始回chūn,经脉和骨骼复原。犹如光yīn逆流,我的躯壳逐渐回溯到和猴子相拼前的状态。

    我走进一片浓重的妖雾,突然伏下身,左手捡起了银蛇剑——剑身残断,半截化为虚无,“仙客作”的三个古篆只剩下一个“作”。我无限爱怜地抚摸剑躯,如同怀抱殇子;我也再不能使用匹敌元婴的都天神煞了。

    半截银蛇剑忽地一动,从残壳蹦出紫sè雷火来!

    我欣慰地流出泪来——剑灵还在,rì后我一定要重铸神剑!

    我小心翼翼地把残剑收入纳戒,走出我坠落的山峰。

    山外的天地全变了样:

    地表生机全无,不是疮痍满目的死寂峰峦,就是群峰谷间漫腾的血sè洪流。红水翻起滔天巨浪,就像无数大蛇乱舞。我走到红水前止步,从纳戒里取一把四品宝刀掷入,jīng金入水立刻消融成泡沫——这红水是九头龙蛇之血化成,必定是剑宗蔺朝颜用血河剑在御使。小半个时辰不到,剑宗山河榜的金丹已经把他们的法阵经营得固若金汤。

    我周身漾起雷电之环,托起自己飘在红水上。血浪聚成的蛇头碰触到我的雷环,顷刻被我的雷火化解。但更多的血蛇又聚向我。深入剑宗的法阵不足半里,我又退了出来。

    ——我运起金丹目力眺望剑宗法阵的另一边:

    数里外渐渐黯淡的残影正持彗尾神兵与红衣少女凌空缠斗。

    我心中一暖:琳公主果然没有随山湮灭;还差小芷的下落。

    红衣少女浑如粉金瓷娃,足踏道门正宗法术幻成的护体金莲;她的泥丸宫上却顶一枚碧sè宝珠,宝珠之光漫腾出一亩妖云加持在少女之上;琳公主手上的金乌剑光大作,化成一条十余丈的太阳真火之虹,恐怕随意一击就能斩开楼船!

    胜了我溶入玄黄龙血的银蛇剑后,影子分身的滂湃真元也消耗颇巨——彗尾没有方才一切齑粉的威势,降至七转神兵的威能。饶是如此,神兵所过五气搅动,动辄撕开虚空,始终把琳公主压制在下风。不过少女和雅言附着的七转宝珠配合,勉强还能招架。

    影子和她不时侵入剑宗的法阵,血水化成的九头蛇无分昆仑门人和猴子,一律攻击。琳公主在血浪穿梭回旋,顶上宝珠不断摄走妨碍的滔天血蛇;影子应对血蛇则悠闲许多,只是把九州神兵之影挥圆,血蛇就像中了咒般不敢逼近。

    火虹和彗尾相错,每一下相击火霞映天,十回合后火虹被彗尾削成一抹若有似无的烟霞。

    “轰隆”一声,天地一寂!

    少女手上剑光消散无踪,连金乌剑也不知道踪迹。她原来持剑的一手软软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捏住了随侯珠

    ——宝珠幻成了少女掌中长一对触角的碧玉蛤蟆。蛤蟆雅言的泪水不住地滴,跳到琳公主的颈后领子里躲了起来。

    琳公主撅嘴,反手从颈后衣领揪出蛤蟆,一面喝斥,一面要把雅言抛出。蛤蟆粘在她手上甩不脱。少女勃然大怒,再次从纳戒取出招妖幡,口诵真言催动。幡上的白虎金睛投shè在碧玉蛤蟆上,蛤蟆整个皮隆起皱了起来,弹子般跳出少女的掌!蛤蟆充气般一样膨胀,倏忽化成楼船大小。青sè的妖气浮荡在血海之上,连万千血蛇都沉潜下去。

    剑宗的门人鸦雀无声。

    漫天却回荡着影子的尖笑,

    “你倒不怕被我的九州神兵克制,洛神瑶的传人?”

    彗尾外放的光华内涌入神兵,神铁转为浑然一团乌黑。棒尖一吐,吐出一团混沌无形的妖雾,妖雾里隐隐约有九只说不出模样的异兽,既非禽兽也非水族,估摸各有一只鼎大。

    我心头笼罩起浓重的yīn翳。我的念头催发,在周身漾出雷光——我要去和琳公主汇合。

    “九州神铁熔铸九鼎饕餮为一体,可以克制鼎上刻蚀的万物,也能烹饪鼎刻万物为药——做杀生的凶器是大材小用了——哈,大正王朝的七帝没有在鼎上刻蚀人族之灵,不然神兵对付人类修士如杀蝼蚁一般。”

    山中的黑暗里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我回首一望,信手一雷把声音所来的古树横斩开。

    人影一抖,从树后走了出来。

    远方传来“啊呜”一声,影子棒尖的九鼎饕餮一吸,楼船大小的蛤蟆雅言被一口摄入。

    血海的青sè妖气全消。

    “你没有事吗?——太、太好了。”

    白衣少女问我。

    原来是慕容芷。

第二一四章 小团圆(六)

    更新时间:2012-11-24

    我心中稍定,左手牵过原芷,和她径直冲入剑宗的法阵,飞驰向琳公主。小山湮灭,原芷无恙。

    千万血蛇升起遮拦我们。我心中恼怒,几百道如矛如鞭的雷光从我周身漾开,绞出一条道来。

    琳公主那边的形势岌岌可危——她一手依然软垂,另一手紧持着妖幡,少女顶上的妖云由一亩缩至树荫大;绕体的金莲被猴子一条影手横扫,悉数荡开消散。

    猴子的另一条影手倒拖着盈缩长短不定的乌棒,任由蛤蟆雅言在神铁内吞吐真气,翻江倒海。神铁犹如一条吞咽下巨象的蛇,时而鼓起时而瘪下。

    琳公主与粘上幡的影手无声角力。她顶上妖云全收束入泥丸宫,妖气密聚在持幡之手;周身它处再无丝毫真气防护,随意一把五转宝剑都能轻易洞穿琳公主的金身。但不知为何,影子也没有乘隙突袭。围绕幡的虚空像破镜那样块块裂解。琳公主持幡的手随着生生灭灭的虚空刹那间破灭,再刹那间显现,十个呼吸中反复数百次。

    距她和影子还有半里之遥,血蛇不再拦道,可我们也无法再前。影子的念头犹如铁壁隔断我们。没有银蛇剑增幅雷法,我和猴子的差距再度变成天与渊。

    我向影子扬起右臂。

    “你又要浪费清羽真人的令咒吗?”

    原芷的判断不错。

    但我不觉得浪费。更何况我会记得省下五枚试着解她妄心。

    我传原芷神念:

    “她就是拼成灰灰也不会释手。乘我用令咒定住影子时,小芷斩开虚空把琳公主抢下来吧。”

    “咦?我有斩裂虚空的七转神兵吗?”原芷反问。

    ——剑宗五大神剑。我想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

    “波!波!波!”

    我们下方沉寂许久的浓稠血海再度沸腾。影子和琳公主之间的角力停顿下来,幡周围的虚空复原;九州神铁中蛤蟆雅言也停止躁动,神铁恢复了乌棒的形状。

    血海里要腾出什么东西来。

    海的边际在后退,海面在缩小,血sè也渐渐清澈。海在变化,但不知经历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呼吸,也可能是数个时辰。

    影子、琳公主和原芷凝在虚空呆若木鸡。我猛省到连我一道,我们一律被压倒xìng的念头禁住。

    正下方的海缩至一里湖大。洪波分开,一轮圆满的小血月从海底升起,和天上之月相映共辉。

    ——这是蛰伏许久的剑宗三人凝出的吗!

    我一生中从没有那么近看到月从海升的场景。压倒xìng的念头从血月滚滚而出。我分辨出月相是由一小海的九头龙蛇之血和天外飞仙的剑光团聚而成。借用两月呼应的天势,小血月拔到充盈**的威压。

    天上之月随血月波动,光照在身,我的念头有锥心之痛,仿佛被有质无形的刀刺中。

    滂沱雨般的月影刀坠下,千倍于原芷重创王少宗时的规模。这是剑宗反击的引子。

    没有无漏金身依凭的影子立刻千疮百孔。

    我用去臂上一道令咒,金身抵抗着小血月的念头动弹起来。我在可以空中移动,但受小血月的压制,我的飞遁之术运转不灵,就像鱼在水中游泳。我抓过原芷的手,又用一道令咒解开她的禁法。

    “我念头受了伤,肉身无碍。”她说。情况和我类似。

    影子几次三番要提起自己的九州神铁,但始终被小血月定住不动。我游过影子,用第三道令咒解开琳公主的禁法。

    木偶般的她呀了一声,然后把招妖幡小心收入纳戒。

    “我累极了,容睡会。既丧了雅言的xìng命,还要被剑宗赢过去了。”琳公主叹了口气。她自顾自瞑目,肉身飘开,陷入了漆黑一团的恒久深眠,如无火的灯。

    我抱起她的肉身。在剑宗人前,原芷依然没有暴露出金目鲷的意图。我们只能在笼罩一里的月影刀雨下缓慢挪移,念头被蚕食消磨,再无和剑宗人抢夺战果之力。

    ——影子被限制在月影刀最密的区域,小血月和九州神铁的虚影开始接触,满月被逐渐侵蚀,神铁也在寸寸断裂。

    它也到了强弩之末。

    “原兄,之前你和我宗协议:斗法不使用五通如律令咒。你如果答应我不用令咒争功,我就放你们三人离去。小血月这击已经提到了八转神兵的威力,荡魔倘被波及,休怪兵者无情。”

    唐未央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下方的湖已经接近干涸,又露出不毛的陆地。我看到围成品字的三个点:莫语冰和蔺朝颜在控御小血月,而御使月影刀的则是唐未央本人。

    “一言为定。”

    我回应。

    前方的刀雨停歇。我的念头一振,两人疾驰飞出。

    缩至残月之相的小血月和猴妖的影子相击,影子像沉入水那样化为虚无,血月也消散成雾散去。

    我向着荡然无物的夜空愣了一会儿,降到了地上,我把昏睡的琳公主枕在一块岩上。

    剑宗三人盘膝而坐,纹丝不动。莫语冰的天外飞仙端严枕在膝上。蔺朝颜的血剑失去了凶煞之光,转成浅绯sè。神念从唐未央的肉身传向我:

    “原兄,荡魔的事情已经了结。你们可以离场了。”

    他们三人也消耗殆尽,六识都不能运作,只能用神识和外物沟通。

    元宵斗法有三方作证,在真人面前抵赖说我们获胜是不可能。

    原芷叹息一声,

    “还欠一刻钟点,胜负未定。”她从我身边走过,踏步迈向剑宗三人。

    我愕然发现我的右臂被抓在那个女子的手上!

    我原来的右臂处空空荡荡,没有一滴血从我的肩臂相交处溢出,仿佛一条傀儡义肢被卸下。

    ——这条和九州神铁相拼中幸存的手被她的一记手刀轻易斩开。

    那个人不是原芷。

    我为什么没察觉异样?

    我倒在地上,体寒如坠入冰窖。

    那人走到六识封闭的剑宗三人前,咬开手指,用血在三人泥丸宫上各涂了一道锁灵符文。三人的神念不再发出,好像死了一般。

    “……斗法有斗法的规矩,我不会自降身份结果你们这些小辈的xìng命。可你们有宗门真人的赐宝,行事肆无忌惮。用大部分的念头逼得你们手段出尽,我才好收场。”

    仆倒在地的我试着用念头沟通离体右臂上的令咒,但毫无回应。

    道胎金丹程度的气从那个人肉身溢出,模样逐渐转换成有血有肉的猴子。它没有影子,抓住我右臂的是尖锥般的猴爪。

    猴子又去弹泥塑般的莫语冰膝上的天外飞仙,三次后弃剑释手。

    “我毕竟只是本尊的一团血肉呀,白虎幡和天外飞仙上的本主印记都抹除不掉。”

    他走到泥塑般的唐未央旁边,信手一挥,把唐未央的头扭了下来,颈部并没有血喷出来。

    “jīng心制作的傀儡,坚固如道胎金。和外面cāo控的本尊互通念头,真是麻烦。”

    猴子转回身向我。

    声sè幻术瞒不过现在我的金丹神识。除非他整个儿血肉全转化成原芷的。但即使他的气和原芷一般无二,人心也是能模仿的?

    “我自学道以来,出入人间三百年,阅遍人心,妖心不昧(猴子觑了一眼沉眠中的琳公主)。有什么不通达的?”

    我们没有交流,但他直达我的念头,

    “反而是你们对同类之心隔膜,永远看不透我的变幻。”

    ——胡说八道。我和慕容芷自小在一起,怎么看不透她的心。她不在这里,她又在哪里?

    猴子拍着我的右臂,向黑暗喊去,

    “小姑娘,你出来吧。六个人里面你最yīn险的,一直溶于夜sè隐忍不发,让我想到百多年前认识的另一个剑修。方才我听这个人说你有七转神兵,尽管使出来吧。我手上可有龙虎清羽的令咒呀,如果你被自己的剑斩了,莫要怪我。哈。”

    瑟瑟的夜风拂过,慕容芷站在猴子的对过,和我相对。猴子处于我们的中间。

    “我也想等你手段出尽。分心应付外面的真人和里面的我们,你也一定很累吧?”

    她反问。

第二一五章 小团圆(七)

    更新时间:2012-12-02

    我的通体寒冷,不是源自肉身的消磨,而是我心的一块被攫在猴子的手里。

    猴子把我的肢体斩裂,让我再度流失近半真元。纳戒中葫芦丹药全空,我没有黄芽丹补充。在猴子的虎视眈眈下,我也无法当场用五劳七伤法门刺入穴窍,缩减寿数复原。

    我心头踌躇——目前自己无法运御右臂令咒,猴妖能否运御我的令咒?他大部分念头凝成的影子都无法抹除招妖幡和天外飞仙上的念头;凭着道胎真元就能把我臂上清羽掌门的烙印抹走吗?

    慕容芷走到接近剑宗莫语冰的位置,目光和我接触。

    “霍!”

    我顷刻在手上凝出一条数丈雷链,掷向猴妖。雷光逼近猴子的无漏金身三步,他漾起宝焰。雷火四溅,顷刻消散,就像我当初的雷法不能突破妖兽白听的元神宝焰。我的雷链加急,雷火加倍,织成笼罩猴子的雷电之网。我心知无益:凶猛透支不多的真元,只会越战越衰。

    ——但限制猴子挪移和混淆视听能让慕容芷有隙可乘。

    慕容芷原地不动,她右手上不见刀刃,只有一团至浓至烈的黑暗。少女的一臂颤动,用金目鲷挥斩虚空,周围没有异样。

    猴子开始走动,他的罩体宝焰外却多出了一条条蜘丝般的线。猴子一面用宝焰屏开我的雷法,一面灵巧地绕开蛛丝般的细线走。猴子持着我的右臂,却始终没有动用令咒的意思。

    “一般的元婴者在知见上超越六识,直指本心,可又陷入了我执。而我随时能化解心中的我执,达到无我的境界。我像倾听海浪的起伏预判你们的行动,靠小动作斩不中我的。”

    但蜘蛛丝般的线越来越密,猴子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局促,他开始跳绳一般轻跃来避开蜘蛛丝。我细看猴子的宝焰,不知道何时起他的宝焰被侵蚀出一小块yīn霾——金目鲷的遥空切割过于频繁,虚空的裂缝已经密集到难以靠念头腾挪闪避,终究破开了猴子的宝焰一个口子。

    大堤溃于蚁穴。

    我的雷链钻向宝焰的缺口。

    “呀。”

    猴子掩住额角,血汨汨地留了出来。

    “男子用法自毙,女子用刃自斩,急急如律令!”

    他一呼令咒,我心收紧。念头全不停使唤地撤开避雷咒。雷链如蟒,缠上我躯,死死箍住。我颈上的和氏璧闪烁,乱跳的念头镇定下来。我把雷链挣开,一呼吸间已经遍体鳞伤。

    慕容芷持刃倒刺,在心口陡地凝住不发。冷哼一声,她空划了一个符文,然后把金目鲷调换到左手。

    身为金丹上层,她在十个呼吸内用金目鲷斩击了上千刀,右臂不胜负荷地软垂。我不知道是慕容芷妄心的抗御,还是金目鲷器灵破开令咒化成的真言,她也没有反斩自己。

    右臂的令咒余下八枚,猴妖的元神宝焰却黯淡了下来,淡如轻雾。

    我握了下护佑自己念头稳固的和氏璧——猴妖的确能抹去清羽掌门烙印驱遣令咒,但是格外消耗元神宝焰。

    月近中天,元宵斗法规定的时刻就近。

    猴子吱吱呀呀地用猴子的叫声(语言?)嘀咕,一面看月亮,一面向我踱来;另一个同样的猴子踱向慕容芷。

    公孙纹龙当初在荆南道西独战四个金尸,靠瞬移在四个方向同时出现,猴妖的道胎之躯也做到了这点。我无神兵,慕容真元弱小,两人各有破绽。猴妖的指爪都有五转飞剑锋利,仅凭武道依然是公孙那样的劲敌。

    我的雷环和他的手刀撞击,被他一手绞开。

    “接剑!”

    念头中响起了小芷的呼叫。

    我左手虚空破开,一团黑暗握在我手。她斩开虚空,把金目鲷传递给我。我一刀斩开猴子,他泡沫般散去。

    小芷退到莫语冰的身边,左手霍地一抽,把和石像般的女剑仙贴在一起的天外飞仙拔出!手中仿佛擎了一道电光。

    ——没有本主和器灵许可,她到底如何动用莫语冰的神兵?就是猴妖也无法取莫语冰的剑!

    冰裂的音声响起。

    猴妖依然负手居中,元神宝焰却通透如薄纱。

    我们两人各持一把五大神剑,以犄角之势围住猴妖。

    猴子冷笑着举起手来,

    “呀呀呀,我认输。这条手臂上的五通令咒不够多了,你们两把剑勉强能全斩破。剑宗的天外飞仙不用说;那把匕首也能做到这点,假如它不是五大神剑中的金目鲷,那就无法自圆其说。可慕容观天死了快一百年,金目鲷早随他不知所踪,如果现在还有一个人能同时控御金目鲷和天外飞仙?——”

    猴子凝视慕容芷和我,最后扫向她。

    三人静了十个呼吸。

    “——你是慕容家的。哈。我的本尊在御宴上说出去不要紧吗?——锁妖塔是剑宗请妖族去的地方,内蜀山的幽牢可是他们请你去的地方呀!”

    慕容芷没有回答。

    “你的本尊还在宗门五大元婴的包围中,先考虑自己如何脱身吧。在元宵宴上你讲要竞争大将军之位,甘冒那么大的风险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很有兴趣知道——或者我还能帮你遁逃。”

    思考了三十个呼吸,她说,

    “——唐未央的傀儡被你毁了;洛神琳和剑宗的两人七识全封;宗门真人的通明法眼也看不透这里。有什么秘密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原剑空是我弟弟,我最信赖的人。”

    我的心砰然一动,小芷终究视我为至亲。

    随即我困惑:小芷是与猴妖虚与委蛇,还是真和他图谋什么?——但我拜在昆仑门下,师友待我不薄,出卖宗门的事情绝不会做的。

    “荆南道西的事情后,天下已经开始变动。鬼王和萧龙渊都邀请我加入他们的阵营,鬼王这次却担当起了新出世的云梦之人代理。我算不出云梦之人的底细,也不确信他是否鬼王扶植的一个前台傀儡。但鬼王暗示我和他们合作,能和我共参一条通往返虚的方便法门,那个方便法门只在每五百年风云际会的时候才出世。我和萧龙渊闹翻后,又想起来鬼王请我替他们打断两大宗门的斗法:要让剑宗和昆仑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猴子言辞闪烁。

    ——两宗斗法不胜不败,云梦之人和鬼王有什么利益得到?五百年一度通往返虚的方便法门又是什么?云梦之人请猴子打断元宵斗法,对于宗门而言不过卜算外的邪魔乱入,正好隐藏起他的动作;但如果猴子和萧龙渊投合,那么云梦之人会安排谁来负责打断元宵斗法呢?云梦之人的手眼伸展到哪里?

    ——我后悔没有向昆仑师长告知自己在雷隧中和云梦之人的相遇。

    “在哪里可以见到云梦之人?”

    慕容芷问。

    猴子嘿嘿。

    “我弟弟给你四枚令咒给脱身,你在我们两人的神剑下尸解,胜负的结果随我们确定。你的本尊在御宴上不能异议,也不透露我们的身份,如何?”

    慕容芷定定望着他。

    “好呀。”

    我的念头又能和右臂上的令咒呼应。猴子部分解开了对我右臂令咒的元神禁锢。

    我默念真言,心头一痛,一枚令咒已经从猴子手上的右臂挪移到我的左臂,他手上的右臂只余下七枚令咒。

    又一道令咒上的元神禁锢解开,我再默念一遍真言,右臂的第二枚令咒消失。第二枚令咒先是浮现在猴妖的右臂上,然后再度隐去,大概转移到了猴子本尊那里。

    如是四次,四枚令咒浮现在猴子的右臂又隐去,而我的左臂多了四枚令咒。

    “噗!”

    猴子把傀儡手般的右臂掷还我,

    “云梦之人传话:如果原剑空想见他,可以下dì dū的地一井。”

    ——我在文侯的马车中浏览过dì dū舆图上各处灵脉和要地的分布,没有“地一井”这个地方。

    “身似金笼,蝉蜕而去。”

    猴子盘膝念诵,宝焰收束。生死全置之度外,不过是一块血肉的生灭。

    “了结吧。”

    慕容芷清喝。

    我随她而动,两把神剑没入宝焰。血肉化成金液,咕噜咕噜地流溢入天外飞仙和金目鲷。这是剑灵在饮食。

    三更天,元宵斗法终结。

    猴子的分身血肉被两剑食尽。

    慕容芷立天外飞仙于地,把金目鲷收入怀中。她默默无言地从纳戒里觅出断续膏,把无血的手臂续上我肩;我把断续膏敷在她不能动弹的右臂上。

    “莫语冰把天外飞仙让渡给你驾驭吗?”

    “天外飞仙的剑灵从唐柔开始就和慕容家分享。语冰是我的莫逆之交,比你可靠多了,从不违拗我的心意。”风吹过慕容芷的脸,吹下了几点眼泪。

    她站起身,屈伸下右臂。然后拔出天外飞仙,点开莫语冰泥丸宫上的猴妖禁制。

    女剑仙的目中shè出凌厉的光芒,

    “昆仑赢了吗?”

    “剑宗和昆仑打了个平手。我弟弟用雷法,你用天外飞仙,两人合力了结了猴妖的分身——只须这样向你们的掌门回复就是,对你宗没有坏处。”

    慕容芷捻住纳戒里一个锦囊念诵,锦囊中依稀是文侯姬小艾神逸超群的字迹。

    “文侯担心你们藏不住话,所以交给我最后宣布。”

    她一面对我说,一面拉起我去探视昏沉的琳公主。

    “地一井我知道,那是宫城里不受帝家阵法限制的一条密道。”

    慕容芷传我神念。

第二一六章 铸剑(一)

    更新时间:2012-12-31

    各种疑团缠绕我的念头,慕容芷却不再回应我的神念。

    我们走近枕琳公主的崖,崖角下有团鬼火闪烁——一枚溶解过半的碧玉蛤蟆浸泡在脓血中,她的额头嵌着一枚碧sè宝珠,光从宝珠放出。大概凭借随侯珠的护佑,蛤蟆雅言没有在神兵交锋中湮灭,只是元婴的妖身和元神大半毁去。

    碧玉蛤蟆额角上的两枚触角轻微晃动,显出这个元婴妖怪还有一线生机。

    ——蛤蟆听到慕容家传人的事情吗?我疑惑。

    原芷伏下身,用金目鲷拨弄蛤蟆的两枚触角。

    “要活吗?”

    她不动声sè地问。

    雅言的触角颤动。

    原芷用金目鲷在掌心大小的蛤蟆腹上划了一个纹身那样浅的十字,

    “上面附了九转神剑的诅咒。要是胡乱说话,就有xìng命之忧哟。”

    蛤蟆的躯壳一缩一弛,触角乱点。

    原芷把蛤蟆雅言从血水里拎了出来,灌了小半葫芦丹药入蛤蟆嘴,它下半身的血肉开始衍生。

    我登上崖,把自己项上和氏璧为七识封闭的琳公主佩上。原芷再匀出她的黄芽丹灌入琳公主丹田。我们两人助她运转周天。

    昆仑和剑宗斗法门人的真元在点滴恢复。约莫过了一刻钟点,天上响起飞剑呼啸和清幽鹤唳。一个剑修和一个骑鹤道士降下御苑,分头向剑宗和昆仑门人走来。剑修是秦霄,骑鹤道士是张机子,鹤是姬琉璃画在上清宫照壁上的。

    “原师弟、原师妹,掌门、诸位真人和文侯已经在御席知道结果了——我宗和剑宗协力胜了妖猴,妖孽也守约放了天子——掌门嘉奖和朝廷的优礼计rì可待。”

    张机子向我们恭谨施礼,然后诊视依然昏睡的琳公主。我对丹药之术寡昧(虽然我是昆仑宗的),催促着问他情况。

    “除了一臂骨碎,公主只是念头消耗甚巨,养些年月就能还本归元;倒是师弟回昆仑后要勤去药王院——我看师弟面相怎么忽忽如朝露一般?”

    ——没想到这场斗法用五劳七伤大手印消耗那么多寿元。

    我漫口回应:“人生五十年,只当一场好梦。”

    “这是世俗人的话,也不吉利。”

    张机子笑了。

    “……昆仑的人用了令咒限制,我的天外飞仙斩了猴妖……”

    服食毕丹药的莫语冰也用天外飞仙解开了蔺朝颜泥丸宫上的的妖血禁制,和山河榜第五人与秦霄叙说战斗经历。蔺朝颜狐疑的冷眼投向我和原芷。我只当不看见。

    原芷向张机子说,

    “过会我们面见天子,师兄务必让琳公主醒转。如果让她在昏迷中错过了天子褒奖,公主多半要不惬意。”

    “原师妹真是心细如发,掌门也如是说。”

    张机子点首。

    不理剑宗三人,我们乘鹤回御馆。

    服下张机子带来的天仙玉露后,琳公主的七识逐次开启,她哼着不成语句的梦话醒转——

    “貌似,貌似我躺着就赢了。”

    “运气在我们一边。”

    我感叹。

    “把和氏璧借你没有错。”

    红衣少女说。

    原芷把怀里的碧玉蛤蟆雅言捧给琳公主,

    “她也没有事情。”

    蛤蟆跳回琳公主袖里,再不肯出来。琳公主欣喜地捏了下袖中蛤蟆,然后她对自己残破的法衣皱起眉头,

    “张师兄,我要整妆后再见天子。”

    御馆明灯映水,华茵缤纷,浑然没有猴妖大闹的迹象。天子的御席不知道挪移到何方;真人和公卿们也不知所踪。数十个傀儡内侍在默默洒扫御馆。

    庭中的承露盘上残留着五柱金烛龙血,每柱都烧剩下二指高。

    我望张机子。他也是满脸疑窦。

    不出意外,琳公主脸现愠怒,随后她咦了一声。

    御馆庭中还有二个活人

    ——峨冠博带的美公子躬身把五枚金烛的烛火一一剪灭,切分膏腴龙血成三份;随在姬小艾身后的柳子越恋恋不舍地把龙血盛入青、红、白三个葫芦里。

    “妖邪遁去后,太后依然心悸。天子仁孝,侍奉太后离开这是非之地,公卿随之护驾疏散。”

    文侯道。

    “姬师姐,我爹爹呢?”

    红衣少女问。

    文侯牵过她手,以扇指空,肃容向我们说,

    “真人们各有要务,我们先看完拔都和侯德健的这番比斗吧。”

    弥散在御苑的龙血之雾消耗一空,现出珠玉盘般的夜空——漫天的烟火如花雨绽放,星河一样播撒到我金丹目力的极限外;在明亮如星的烟火间则飘荡着团团流云般的蟹状yīn霾,一收一缩地鼓荡。

    一枚赤星盘桓在斗宿和牛宿之间,缓缓地向西北移动。

    寻常人眼中必然轻轻放过,但我看到分明是澎湃的九头龙蛇血凝成的巨船

    ——船尖上立着一只矮小的猴子;红脸的高长猴子和黑脸的壮实猴子的道胎躯壳横陈在它前。妖持着棒儿的手血肉模糊,和九州神铁粘连成一气,难分彼此。

    “一刻钟前,斗法失败的猴妖反悔要对天子不利;颜掌门种在他念头中的天道誓言发作,猴妖元神重创,仓惶逃出御馆。拔都不想放过这个展现自己风采的机会,多生出这个枝节来。”

    文侯叹息。

    蟹云如涛,拍打上船。血船被四面八方绕上来的蟹云沾上,不断缩小、崩塌、融化、湮灭。九头龙蛇的血坚凝则胜过jīng金,在蟹云的侵蚀下却脆得像琉璃。

    ——锦衣青年立在烟花寥落的星河尽头,他的手上擎了一把凄如长夜的短刃,与慕容芷的金目鲷毫无二致。

    原芷有手背抹眼睑上的泪。琳公主问她怎么哭了。

    “我的躯壳没有复原,刚才激斗中被妖气稍许侵染了yīn神。无妨事的。”

    白衣少女道。

    “拔都每刺一剑,就能催发出一团侵蚀万物的剑气——要是剑宗的慕容观天复生,怕也不过如此。”

    文侯悠闲品评。

    我替原芷岔开话题,

    “姬师姐,我听说宇文拔都的神剑叫不祥之兵,怎么和传说里剑宗的五大神剑金目鲷妙用酷似?”

    “拔都的不祥之兵熔铸天下神兵的jīng华,悉数化为己用,临敌时每每能变显出针对神兵——这已经是他变显的第三样神兵。侯德健迄今屹立,真是不可思议。”

    我心里雪亮——不知道猴妖用去几枚我交换给他的令咒。

    然后,我听到了宇文拔都和猴妖交锋的声音

    ——仿佛有意炫耀自己的武威,一旦接触,宇文拔都的英姿就不由烙在了我的念头里。我尝试封闭六识三次,可我神识里他的幻象依然驱之不去。

    “三大神剑出完你都奈何不了我。哈,我告辞了。”

    猴子也在我头脑中哭丧似地尖笑,我头疼yù裂,不由单膝跪地让身体不坠。原芷三人也单膝跪在地上。年轻门人里唯有琳公主站立自若,她有和氏璧护持。

    姬小艾挥扇驱开我们念头里的大妖尖啸。

    猴妖把九州神铁插入血舟尖,两具道胎小妖的躯壳一并扔入血中,无匹的妖气藉由神铁贯注血舟。

    赤星沸腾,血舟融化。

    以九州神铁为心,分成数十股血柱向**八荒延伸。柱头再度分化成七七四十九朵血莲。每朵血莲开合出一尊兽首,都是《山海经》里的洪荒异兽。四十九兽吞吐妖雾,金目鲷的剑气顷刻风卷云残。

    我在龙虎宗浏览过《山海经》,看过即忘;倒是琳公主蹙尽眉头。顺着她的目光,我发现一朵血莲盛开的兽首恰是凶煞白虎——原来九鼎也曾镇压过洛神族人,怪不得当年侯德健能用九州神铁击伤洛神瑶。

    “强弩之末罢了。我就代天落歌还你一剑元始之章的十譬喻,惩戒你惊骇天子的罪孽。”

    宇文拔都手上的短刃一暗一明,黑焰呼吸吐尽。他擎的剑没有器形,而是一派十sè琉璃的光华聚合——百、千、万、亿的分丝琉璃剑光从十sè流光中生长出来——仿佛拔都持有的是衍生到无尽宇宙的宝树。

    连文侯也合十赞叹。

    ——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斩灭。是身如聚沫,不可摄摩。斩灭。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斩灭。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斩灭。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斩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斩灭。

    锦衣青年在四十九朵血莲构成的坛城中蹁跹漫步,用宝树挥洒扫灭。一朵朵异兽被解脱出形骸,莲瓣滴开飘洒,化成烟花焚尽。

    宝树隆隆做响,漫空的琉璃树枝收束回不祥之兵。神兵宝焰三跳,三声大雷霆遍彻夜空。残余的龙蛇血还原为一枚龙蛇头颅,挑在不祥之兵再度变显的凤翅金枪上。

    “此物还是要奉还天子。”

    他空寂地站在莲心上。九州神铁在虚空残留出一眼弥合中的幽隧——猴妖临战而遁。

    我念头中拔都的烙印点点消散。

    “今夜太迟了,明rì还是元月十六,我陪诸位一游dì dū吧。”

    姬小艾笑语,吩咐柳子越把三个盛龙血的葫芦各分我们一人。

    “临行前天子叮嘱我分了五枚洪荒龙血赠答你们;另四枚已经捎给剑宗的三个。”

    她又沉吟了一下向我说,

    “原师弟,明rì午时后你先去上清宫见掌门,一切的事情向他叙说。”

    正泰二年元月十六rì子时,元宵斗法终结。

第二一七章 铸剑(二)

    更新时间:2013-01-03

    元月十六rì午时差一刻,张机子叩响我道场的门户。

    这段rì子接触,我对张机子颇有好感:此君遇事沉稳镇定,待我不卑不亢。我不想让他久候,急从道场后的药池跃出。在内室换上见掌门的法衣、佩上法剑,然后游至前厅的的镜前整妆(一呼吸内一气呵成),请他入室。

    随着元宵斗法的终结,我为斗法而强行提升的真元也跌落回上层金丹的规模。

    张机子引我往上清宫的别院去。

    重重回廊中我用神念问他,

    “张师兄,昨夜后来两宗的真人们是不是又去密室谋划,琢磨划分帝家的势力了?”

    ——和琳公主搭文侯车回上清宫后,我调养迄今,外面的事情全不知道。

    “诸位真人有大悲悯慨然入世为天下人求福祉,我们这些出世的门人只能高山仰止了。我修持自身尚且无暇,世间的学问更是大半寡昧,世俗的事情就是听过也留不下心。”

    看来张机子就是知道也不会说了。

    我迅速转移话题,

    “小芷……恩,我姐姐回了河北军营还是借住在文侯府呢?”

    “原芷师妹去文侯郊野的辋川别墅了,约莫黄昏回城。”

    昨夜在御苑被猴妖毁去的是唐未央的替身傀儡——小芷斗法时泼人脏水,事后是担忧唐未央会去文侯的别墅寻找物证,洗清污蔑吧。

    我转念想安置那具傀儡和手铳的小庐有屈灵星赐予的念兽少司命镇守,道胎金丹休想入内寸步。这件事终究会变成两宗各有说辞的无头案。

    我暗叹了一声。原芷做的这桩事情绝不磊落,我可袖手不管。

    ——还有什么事情我要问张机子?

    我敲了下自己脑袋,始终想不起来。

    “掌门师尊暂居宫观的这栋别院,师弟静候掌门处理毕宗内外事务吧。我奉师尊之命还要为天子清整御苑:昨夜宗门和妖邪斗法,酿成御苑数十里死寂。我宗承诺普施甘露,俾使百里灵山在仲chūn苏生。”

    张机子领我至一栋别院告辞。

    门户虚掩,我一推而入。

    别院小桥流水,开遍了雪蕊似的梅树。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我在上清宫有rì,第一次发现道观内还有如此好的去处。

    我在梅林中走了几个之字,看到一张古树桩雕成的大案,木案四面各安置了一个小榻。一个榻位眠着一只肥美的虎斑猫。案上摆放好了酒器,我嗅出是长生酒的缭绕妙香,主人位置的那盏酒少了一指的量。

    琳公主是白虎一族,我琢磨那只虎斑猫是不是她某家被编入昆仑道兵的妖怪亲戚。可是我却几乎察觉不到猫散发出的妖气。

    或者他真的是一只灵智初开的猫(我基本不信);或者这是一只缩小到猫形的道胎虎道兵(我心里开始盘算他和颜缘的关系)。

    “四万亿,你好大的胆子!原来溜到这里了!”

    别院水边的馆阁里传来琳公主欢快的声音。

    她换了蔷薇sè的轻纱,轻灵地步至我临近的小榻,玲珑的足踩在藤萝鞋里。原来粉碎的右手回复如初,莲藕那样圆润丰硕。

    “原君坐吧。这里不是昆仑掌门作主,是我作主。嘻嘻。”

    她的右手拾起席上的拂尘,鞭在小榻睡猫的脊椎骨上。这一手的劲道极弱(连筑基者的开金裂石都达不到),猫却嘶叫着从好梦醒来,戒惧地跳上木案。看清是琳公主后,一溜烟窜开。

    “我家养的猫,会抄书;其他别无长处,极蠢又贪小。十年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一句,比起逢蒙差远了。”

    我坐上原来四万亿占据的榻位,想了下把缺了分量的酒换到自己这边。那盏酒大概是猫jīng偷喝的,承受不了药力睡了。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姬琉璃的画,也是他构建的一个法界,外面的人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画描摹的是过去dì dū的一处好花园。真实的花园荒芜了,但丹青让之长存。”

    琳公主介绍。

    “你的手还很好吗?”

    我问她。

    “我刚睡醒不久,透支真元当然衍生得血肉完全,就是现在全身乏力,用不出术法来。不过这段时rì宁静,我也不需要斩妖呀杀怪呀——就是要斩也没有剑了;用手撕开邪魔的话,也容易把衣裳溅花——和翩翩认识后我早不干了。”

    少女边酌边说。

    我终于想到忘记问张机子什么了:自己心目中把翩翩放得太远了。

    “上官师姐还好吗?昨夜她没有立功,龙虎的那个小老太婆真人要她死的眼神都有了。”

    琳公主停了杯,

    “现在还是让翩翩静一会儿吧。晚上姬师姐请我们逛dì dū,我写纸鹤劝她来散心了。”

    “原来你的剑也废了。”

    我说起剑的事情。

    “彼此彼此,金乌剑灵还在。我当时撤手不迟,否则不止剑灵,我的半边身体恐怕都要没了。”少女夸张地做个了鬼脸。

    “——如果你老实佩上和氏璧,怎么会遭到这样的奇险?我许可你斗法,是让你积攒功德,不是让你轻掷xìng命——再这样胡闹,以后你们白虎绝种,我不会再管。”

    颜缘掌门的声音传来。

    “那时我把和氏璧借了原——”少女抗议到一半缩嘴。

    (“我答应爹爹要一直戴着和氏璧的。”)她神念里对我说。

    我有些歉疚。

    玉树临风的中年美男子执羽扇翩然而至。四张小榻还欠一人。

    “天落道友不修辞令,xìng情又像磐石难动,耽搁到卯时三宗才议出一个保帝家江山的方略。幸好有剑宗的拔都在星夜舞剑,才不显得无聊。”

    颜缘淡淡道。

    我和琳公主都静了下来。下面掌门会向我们透露三宗纵横捭阖后的结果吗?

    “原剑空,你入门一年就积累了内门弟子该有的修为和功劳,按例该拜位师尊。我想你也未必愿意昆仑其他的元婴道友担当你道法上的指导——你的xìng情太骄傲,还有击退云梦之人和妖猿德建的大功绩,做不乖他们弟子的。”

    我脸红了一下。掌门说的很对,也不客气。

    “那长老会是要请五位真人中的一位做原君的师尊吗?”

    琳公主小声问她爹,

    “我想爹爹做原君的师尊最最好。”

    她咯咯笑起来。

    “你不要胡言乱语。”

    颜缘斥她。

    “敢问掌门,那位真人jīng专神魂之学?我想拜为师尊。”

    我不假思索道。

第二一八章 铸剑(三)

    更新时间:2013-01-04

    “怎么会如此?”

    琳公主稍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我埋在心底很久的念头。诸天雷法总纲的确是我一路保命建功的厉害法门,但我并没有放在第一神通的位置;清羽掌门赐予的五通令咒才让我钦佩,我期望有朝一rì也能靠类似的绝顶神通回转慕容芷的心意。

    “昆仑的二代真人们把俗务都托付给长老会,一心求证返虚大道;即使有卓异的四代弟子,也是我们这些三代真人指导。姬小艾是四代弟子中第一人,她也不够见到观水祖师,道法全由先文侯和姬琉璃传授。”

    颜缘谈起昆仑谱系,

    “近千年前全尚清祖师开创昆仑,全祖师陨落后分出炼药、炼器两大脉:本代祖师观水开炼药一脉,昆仑的药王院是这一脉的重镇,药师真人是他的嫡传,也是天下炼药第一;炼器一脉的根基是符宝院,乐静信和知北游是这脉的领袖,长老会首座乐真人是天下炼器第一,符宝院主知真人是天下御器第一;我入门在三位真人后,与姬琉璃都受观水祖师指导。不过我和琉璃之先都别有师承,炼药之学不及药师道兄十分之一。你问的神魂之学,昆仑与剑宗不如星宗与龙虎,本宗内当推乐真人和姬琉璃。”

    我楞了半晌。

    我当初拜入昆仑,一面是孤身无依求人罩,一面要学天下最高明的神通解慕容芷妄心。卖力拼杀到现在,颜缘送我一句“你要的东西在星宗和龙虎有卖”。那我还不如当时拜了屈灵星,与小芷一道做朝夕相处的同门,求屈灵星赖着不放她出世就行。

    我隐约觉得被屈灵星黑了,骂他当初多事给昆仑写了一份举荐信。

    颜缘的神sè泰然自若,换言之满脸的“你奈我何”。

    我暗叹一声,恐怕在这些真人的心目中,我打出生就是昆仑的财产,甚至不是自己父母的。

    如今天下皆知我是昆仑人,我也没法不做昆仑鬼。可不能老着脸皮向昆仑掌门讲我拜错了地方,请您看在我和你女儿交情不错的面上再把我举荐给屈灵星;或者看在昆仑和龙虎宗的盟友份上把我交流给清羽掌门。

    ——那样的话我就是公然打昆仑的脸,主动求废神通。

    只能在乐静信和姬琉璃里选一个了吗?

    乐静信我向他动过刀子,又和颜缘疏远,上次在龙虎洞天乐静信没折磨到他女儿,我拜他师尊岂非是去被他整死?;我也不愿意拜姬琉璃为师尊——或者他神出鬼没,无闲暇教我;或者我跟着他神出鬼没,无闲暇修炼。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掌门容弟子考虑。昆仑的道法博大jīng深,随便一位真人的道法都够我咀嚼。弟子一时无法抉择。”

    “之前你求拜为专jīng神魂之学的真人为师尊;我推荐了合适的人选,你又退缩。是你心里在不满意。”

    颜缘说。

    我闭目又睁开,

    “弟子愿意拜在乐真人门下。”

    方才是我错了念头。我本来就是为了解小芷妄心走到这步,再有磨难也要忍下去。

    琳公主埋怨道,

    “爹爹不要逗原君了。原君不是柳子越那种软到极点的小人,他和乐静信这样的人共处,早晚闹出事情。原君不管想学什么,拜爹爹就是。爹爹也是昆仑专jīng神魂之术的真人。爹爹你就是不肯收他,存心让他走弯路!——原君,我爹爹掌握九转封禅书,乐静信的镜宝枉凝眉还要差一截呐。”

    她牵起颜掌门的袖子向我讲,

    “不要担忧,掌门如果不肯。我们一道动员道兵、传功、渡人、会同和驱邪五院的内外门弟子联名请掌门做你师尊。原君为元宵斗法立了那么大功劳,求个自己中意的师尊合情合理。”

    “原剑空的宿慧、胆sè和应变都是上乘,但心xìng还是个孩子。由我雕琢,只会宠溺得像你一样;与其如此,还不如交给乐真人苦其心志。原剑空第一句求拜专jīng神魂的真人,难道历练迄今对自己的进境道路毫无认识?如果不是抱着追索魂魄、复生父母的妄想,怎么会有这样胡闹的言语?”

    人死无法复生。我十分清楚。

    颜缘误会了我的想法,我也不便吐露自己的真实念头;他数落我一万句,我也认了,就当他在教训别人。

    “多谢琳公主为我美言。我不愿欠那么多同门的人情。弟子知错,弟子拜乐真人为师尊,再不更改了。”

    我对掌门说。

    琳公主不说话。

    颜缘从袖里取符印印上纸鹤,放飞出别院,

    “那我就择定药师真人为你师尊。回昆仑后,你去婆娑无忧院中拜师修行。”

    我和琳公主都惊讶起来。

    “既然知错,就该明白专研神魂之学不是你当务所急。你是被器重的四代门人,一路颠簸都浸润在克敌制胜的道术上。如今无事,就从昆仑本sè的炼药炼器学起——你的这个躯壳还有十年零三个月的寿数,我不想你再次转劫。你随着药师道兄修炼丹道,但愿早rì晋升元婴。”

    他像读尺报数那样讲出我剩下的寿数。

    没料到离下次转劫的时间只有这么短了。不入道胎,yīn神难保;不入元婴,必有胎中之谜。南宫腾蛟传授的五劳七伤大手印不知觉让我挥霍去那么多年的xìng命?!

    我不能转劫。

    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许许多的记忆无法割舍。

    琳公主郑重对颜缘说,

    “即使原君去了婆娑无忧院,爹爹也要一直关照他,原君想学神魂之术必然有他认真的缘由。我费心把他从东大洋带回来,你可不能看着原君转劫,让我再找一次。”

    ——我念头里感谢琳公主。但我恐怕不能坦白告知她慕容芷的事情。

    “四万亿那只猫不够替我抄书,每个月逢五你也来为我抄书吧,对药师道兄的传授有什么疑惑可以问我。”

    颜缘说。

    “弟子遵命。”

    不知何时,那只虎斑猫再度出现在院中,喵呜喵呜地叫唤。琳公主听了会猫语向颜缘说:

    “文侯来了。”

    “那可以向昆仑门人公布此后在中土的职责了。”

    掌门道。

第二一九章 铸剑(四)

    更新时间:2013-01-10

    文侯不是往常的峨冠博带装束。她换了身明霞sè法衣,青丝盘成了云髻,唯有手持的檀金小扇不变。易成女装的她敛去了英拔之气,显出仙山般出尘的妩媚。

    “原来说好元宵和斗法门人游玩dì dū赏月。昨夜忙碌,今宵补上,所以按照许诺先换了女装。”

    姬小艾大方落座为她留的小榻。

    经过昨夜的斗法,文侯在我心中越发高深难测。小芷在斗法中的众多蹊跷隐隐都和她联系在一起。我提醒自己,不能十分信任文侯。

    我望颜缘——掌门是否也依然懵懂未知?

    “拔都久经阵仗,指挥应变无方,弟子不及,全依赖昆仑和龙虎门人的力战。如果没有妖猴乱入,差点辜负了宗门的托付。现在回想,心中还有羞愧。”

    姬小艾说。

    “表面自然是我宗门人胜了剑宗门人好。但深思下来我宗是客,如果气势压过剑宗,帝家会有喧宾夺主的错觉;如今有所不及的局面既然形成,帝家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掌门顿了下说,

    “dì dū的rì子太舒服,小艾也该去烽火里磨砺番。宇文拔都是你修炼进境中的一道难关。”

    纵然文侯姬小艾是昆仑四代门人之首、元婴中层之人,颜缘也不假颜sè,**掷了一句。

    “弟子是倦怠了。”

    小艾歉然。

    “经过妖猿德建的事情,三宗无人会公然讲一宗能扶定帝家了。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剑宗同意把原来荡魔院辖的关中四道让给我们昆仑护持。rì后帝家征伐河北,河北六道的赵地三道也交给我宗护持。昆仑会在长安道再设立一大宫观,另添一位真人坐镇关中。”

    “侯府在关中薄有药田灵脉,愿意贡献给宗门。”

    文侯道。

    “我代昆仑承谢。”

    颜缘道。

    ——河北六道都是萧龙渊地盘;关中四剑宗只能控制其三。七道的地盘都是剑宗和朝廷给昆仑画饼充饥;只有征西大将军驻节的长安道是剑宗割肉。

    昆仑所得与前几rì正泰天子向我们的交代略有差异:我们并没有赢得斗法,却在地图上多挣了三道。

    “那大将军的人选是谁?”

    我问。

    当初正泰帝说斗法昆仑胜则郭子翰为大将军,剑宗胜则宇文拔都为大将军。如今演变为不胜不败的局面,大将军的人选够帝家和宗门头疼了。

    “宇文拔都入dì dū不过半月,斩萧龙渊之首,重创妖猴德建,中州的修士与百姓人尽皆知。宗门和朝廷要谋划大事,把他排除不了了。”

    颜缘叹了口气,从袖中取一张诰命与我们,

    “昨夜太师荀思也列席密议,按照三宗讨论的结果拟好了圣旨。”

    这是皇帝拜将的诰命,只差天子的玉玺。

    琳公主举起来念,

    “拜宇文拔都为骠骑将军,加河北大都督,领江南一军恢复河北;拜郭子翰为车骑将军,领关中军护卫dì dū——”

    琳公主忽然停住了,稍过一会她念道,

    “——拜南宫磐石为江南副都督,统所部征伐伪齐国;拜姬小艾为关中都督,节制关中各军,讨伐关中三寇。”

    姬小艾凝语不言,然后道,

    “这个布局犬牙交错,隐藏了驱狼吞虎的谋略——拔都的主力被移向与罗刹妖国对抗,又有南宫磐石威胁他的根基。既然剑宗把河北三道让与我们,我宗的门人免不了要去拔都军中效力,相互制肘;至于dì dū交付给天波侯,宗门和朝廷都能接受。关中世俗内外的权柄都移交给我们昆仑,此后我宗要和西北三大势力交锋;姬家的祖宅既然在关西,我去长安也是责无旁贷了。”

    琳公主道,

    “等我晋为元婴,也去关中助姬师姐。可我不通兵法,只能去找猴妖打架。”

    “我也不谙兵法,家臣群策群力就是。为昆仑巩固关中四道的修士人心,才是根本大计。”

    小艾道。

    掌门点首,

    “小艾这样想不差。”

    我不由生出了惆怅,又要和小芷分别。所幸这次再不会丢失她的下落;她自视为燕国唯一后裔,也必定留心保全自己的xìng命。

    不知道rì后小芷的部属是随文侯入关中,还是随宇文拔都恢复河北呢?——即使手握金目鲷(还要刻意隐藏),她在天下群雄中也是微不足道的势力,依附大诸侯是她迫不得已的命运。

    颜缘忽然掐指笑,向我和琳公主说,

    “方才我心血来cháo,剑宗遣弟子来访了。”

    我心中纳闷:林道鸣在云梦之役后闭关,怎么才过数月便出关理事了?昨夜他首徒钟大俊斗法损了一只眼珠,今天来觐见昆仑掌门的又是他哪个弟子?

    颜缘掌门向梅林深处击掌。

    猫妖四万亿后随着一个步履轻风的平头青年,恍如山河榜金丹的气息。青年jīng悍如豹子,背负着一个狭长剑匣,腰另佩长短两剑。我的眼皮跳了下,不由把手按住腰际的银蛇剑——我的腰间本无剑,银蛇剑的躯壳已经残毁了。

    “剑宗四代弟子樊无解奉师尊云昊明之命见过昆仑掌门——现下我宗林真人交卸了荡魔院的职事,由我师尊云昊明担当。rì后昆仑驱邪院也要护持中土,希望和我们荡魔院和衷共济,扫清天下的妖孽!”

    那人的语气简慢。对公主和我,一眼也不瞧上。

    (“云昊明是何许人?”)

    我神念问文侯。

    (“小云真人是林真人的师弟,也是林真人的师尊云仙客的族子。原来担当剑宗天工院主,专心铸剑,别无旁骛。不过,虽说小云真人不及林真人杀伐果决,出任荡魔院主恐怕要被我们昆仑欺了。”)

    姬小艾回我。

    颜缘向樊无解和颜悦sè道,

    “我听闻小云真人收了一个有望竞争本届山河榜的弟子,年不过三十,便是你了吧。你在南荒清剿盘丝妖时崭露头角。腰上的短剑叫百无禁忌,长剑叫命逝涟漪,都是六转神兵。短剑破罡,长剑破甲,十分了得。”

    颜缘命令琳公主把小榻让给樊无解,亲自为樊无解斟满天仙玉露。琳公主白了樊无解一眼,不情不愿地移身侍立在掌门身边。

    樊无解毫不客气地落座,取天仙玉露饮下,

    “昆仑向来和龙虎互通声气,此后我们剑宗与贵宗合作荡魔,更要互通声气。所以我师尊命我随在颜掌门身边,俾使我宗荡魔院和贵宗的驱邪院沟通畅达无碍。”

    颜缘笑了起来,

    “往年昆仑和剑宗各处两洲,酿成许多误会和猜嫌,该要冰释前嫌了。琳儿、原剑空,你们向来不敬剑宗门人,以后都要称呼道兄——樊师侄,既然你奉师命随在我身边,我早晚也传授你一些道法吧。”

    琳公主哼了一声,

    “原剑空要拜爹爹为师尊,爹爹不收;樊无解这个公然安插在我宗的jiān细,爹爹还让他吃好喝好。”

    “不得无礼。”

    颜缘斥她。

    樊无解脸sè淡定,不为所动,

    “颜掌门原来与我师祖云真人交情匪浅,数百年前我师祖在山河榜大会赠您银蛇金乌双剑。风闻一剑转予了洛神家的血脉,一剑又辗转给了昆仑弟子原剑空。这一年昆仑门人用我宗的双剑伤了不少我宗弟子,也抢了我宗不少功劳,敢问这两把神剑如今何在?”

    我深吸一气,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樊师兄,你好。这两把神剑抵挡不住妖猴的九州神铁,自然都折断了。你师祖和师尊都号称天下铸剑第一,我们两宗又在中土亲善,那么就各送我和琳公主一副七转的剑壳吧!”

    樊无解嘴唇抿成了一把锋利至极的剃刀。

第二二十章 铸剑(五)

    更新时间:2013-01-19

    “好。”

    良久,樊无解的嘴唇松弛下来,对颜缘说,

    “我师尊叮嘱:如今两宗jīng诚合作,再送昆仑一份礼也无妨事。但弟子能奉上的只有一对六转剑壳,原来是送昆仑作祭炼法器的素材——还请诸位避后细观。”

    樊无解取下剑匣,手却按住不肯开启。

    我起初只是开口胡乱要价,没想到他真能拿出六转剑壳。银蛇金乌本来是一双相互配合的剑,剑匣里的剑壳非得是yīn阳调和的一对,才能让剑灵栖入。

    琳公主催促,

    “不过就是观看剑壳嘛,避让什么!——樊无解,你拔剑就是。”

    “嘤嘤嘤——”

    樊无解启匣!他瞬时拔剑双持,一手是幽深如大海的碧波光芒,一手是红rì初升、染遍千林的金光。两剑配合,鼓荡出涟漪般圈圈扩散的剑光来。

    剑光单单映照我的脸,就留下浅浅的血痕,五转法衣被割开大小口子;四人围住的小席直接被剑光吹化为尘,溶在剑光中飘散。

    琳公主摇摆起来,双剑之光对真元未复的她颇为摧残。

    “莫要逞强。”

    颜缘把红衣少女牵至身后;文侯注视我。

    我嘀咕一下,刻蚀令咒的左手把两指截入樊无解双手不断涌出的光涟漪中。

    ——可不能让剑宗一个山河榜都没入的道胎逞威风。

    (“是你自己送一条手臂为齑粉的。别怨我!”)樊无解传神念。

    我只当不知,两指间窜起蛇形紫电,迎着千绞万刺的剑风前进。和晓月一战后,上层金丹的我也能追上无漏金身的剑速。紫电和涟漪剑光相激相摩,怪声大响。

    我的左手是真人令咒加持的左手!

    呼吸间,剑光褪尽。

    我双指夹住那团幽光,竟然是一柄勉强具有剑形的黑sè骨头,尖骨在阳光下泛起黑曜岩般的光泽。我是炼药菜鸟,看不出自何种异兽。

    (“难怪晓月斩不下你的手。”)

    我念头中响起樊无解冷冷的神念。

    我闷声不响。左手各处流溢出血,像凡人肌肤被玻璃扎开。双剑合璧,威力大増;只剩下四枚令咒加持,我的这条手还是弱了。

    文侯的扇子宝焰一漾,霍地抵住另一团金光。金光消散,又显出胭脂sè娇脆yù滴的剑形尖木。

    琳公主取丹药给我左手敷上。

    “铛!”

    我的两指间陡地一空,才发现樊无解已经收双剑回匣。

    “好剑壳,有形无灵,就有这样的威力。”

    文侯轻轻击掌,

    又是轰隆一声。

    被双剑涟漪剑光吹化为粉末的小席复原。席上杯盏仙酒一样不缺,仿佛樊无解方才的出剑只是一场幻梦。

    “如果我猜的不差,樊师弟一手的胭脂木剑采蜀山根基、天柱建木的离位一枝炼化。至于另一手的黑sè骨剑,我见闻寡陋,就不知道了。”

    文侯歉然笑。

    “天下的洪荒种和异兽没有我不知道,我也瞧不出是龙蛇系种,还是神兽奇鸟。”

    琳公主呆了半晌,问颜缘。

    樊无解流露出自矜之sè。

    颜缘说,

    “洪荒种不过是三界内的古物;你们没有跳出三界,自然不知道。天下四大洲外是无垠的大瀛海,唯有仙人能逍遥往来;返虚者稍敢涉足;我用九转封禅书偶尔沟通得知。古道书讲: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其背不知几千里;化为鹏,翼如弥天云。樊师侄持的黑骨,其实是初生小鲲的脊骨,必定是他师祖云真人从大瀛海采来的。”

    樊无解sè变,

    “颜掌门博识。”

    “爹爹,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大瀛海的存在呢!”琳公主问,“几千里大的异兽,十几个翻腾就能游过一个大洲了!”

    “你的境界未到,见不到大瀛海的。现在听到,也最好把不能想象的诸般神怪束之高阁。”

    颜缘叹道。

    幼时我跟娘学古书,也听说过北溟鲲的传说。我娘嗤之以鼻,告诫我天下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我迄今接触最庞大的异兽也不过是几百里的龙。那大瀛海是多么神奇的地方呀。

    我不禁回忆起当年屈灵星带我上九天,忽然觉得世俗的渺小。

    “建木离枝和瀛海鲲骨都是剑宗的厚礼,还在原来银蛇剑的太yīn之jīng与金乌的太阳之华上。我谢过小云真人了。”

    颜缘说。

    “天柱建木离位是金乌栖息之地,和太阳星jīng差不多。还成。”红衣少女目光欣喜,但没有忘记摆下架子。

    “但和我的剑灵不匹配。”

    我的爱剑之心大炽,但是不久就转成了遗憾,并且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的银蛇剑灵对瀛海鲲骨并没有回应。北溟鱼生于坎位,和银蛇剑的相xìng接近;但非鱼非鸟的异兽和龙蛇并不是同类。

    樊无解冷哼,

    “剑灵和剑壳结合,自然需要重新祭炼。就好像修真者的转劫那样,怎么那样轻易——剑灵入壳,需要引子,还要十月孕育。”

    颜掌门把剑匣取过,分两副剑壳给我与琳公主,轻抚樊无解的肩膀,

    “这次罗刹国主南征,分赠了左右翼的监军小妖各一枚九头龙蛇的内丹。我们两宗约定在三月各随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的两翼分兵攻打妖军,彻底解了dì dū之围。原剑空和琳儿正好去取。加上天子赠送了昆仑弟子两葫芦洪荒龙血,铸剑的引子就齐备了。到时就有劳樊师侄为我们昆仑两位弟子铸剑了,这是樊师侄出山第一件大功劳。”

    ——二月之后,又要恶战。

    樊无解脸sè尴尬,

    “只要昆仑弟子有本事去取来,我自然帮两位铸剑。”

    “到时候你只要跟在后面看我如何斩妖将,不要在后面捅刀子就是。”

    我说。

    “说起背后捅刀,无解不如原兄。传闻原兄是海盗子,自打出生就杀人越货,抛尸海上。剑宗的师友没有传授过我这些才艺。”

    “你们宗在中土世俗的修真者有几个好人,我杀的还不够多呢。”

    我银蛇剑毁,不能立马教训樊无解一番。

    琳公主灿烂地笑起来。

    掌门不知道何时,已经飘然离去。

    文侯解围道,

    “既然樊师弟rì后随在我们昆仑门下,今rì也随我游赏dì dū吧。”

    樊无解抱拳离座,

    “无解还有本rì的修行功课,恕不奉陪。”

    他径直走了。

    琳公主在背后拍手,

    “你这个剑宗的jiān细不跟来最好。姬师姐,原君——跟我去亿万钱庄找翩翩,我们一道游dì dū去了。”

第二二一章 七帝藏(一)

    更新时间:2013-01-21

    夕阳西沉,文侯的云纹驷马车停在亿万钱庄前。钱庄位于城西市口,酉时后依然熙熙攘攘,花灯连绵。我游历的中土大城小镇数十,唯有dì dū入夜不息。大概剑宗致力除魔,此地妖鬼潜迹,寻常百姓才敢夜中出行。

    琳公主径直入钱庄寻翩翩,知会我们劝翩翩出来要费些时候。我和文侯就留在钱庄外等候她们。车内剩下我们二人。

    “略有遗憾。虽然我之前应承要招待斗法胜利的门人。但柳子越还在养伤;你姐姐昨天回辋川别墅就染病了;梅芜城另有龙虎的要务在身。他们都来不了。”

    文侯说。

    “她怎么突然染病了呢?”

    我念起唐未央追查失踪手铳的事情,疑心原芷被山河榜第三人所伤。

    “斗法之人中她的真元比你们弱小,所以被九州神铁的凶煞之气侵染。现在我的别墅休养,也要月余复原。这段rì子她也把自己的部属交给我府上的家将代为统御了。”

    ——我轻舒气,放下心来。小芷老实待在辋川别墅,避过风头就不怕剑宗纠缠。转念又想到小芷把部属全交给了文侯,这样她就在事实上彻底依附了文侯,如同我父亲过去依附南宫家那样。

    我与文侯冷场了一会。

    还是文侯先打破沉默,

    “你姐姐的能力资质兼备,对世俗的东西也很用心,是我不可或缺的助力。原家随着昆仑和我建功立业,早晚也能成为闻达天下的豪族吧。师弟是宗门期待的元婴候补,rì后要把飞升当作毕生重事,不要卷入世俗过深。我会放手让原芷施展。”

    她略有些遗憾地说,

    “年轻时候我觉得飞升计rì可待,现在却越来越遥远了。真羡慕你和琳公主能摆脱俗事,专心jīng进。”

    女子的言语温柔,流露出由衷地爱护。

    我想请教文侯云梦之人所潜伏地一井的方位,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至于唐未央与傀儡的事情,我只能当不存在了。

    姬小艾展颜一笑,

    “颜掌门推荐了你做药师真人的弟子,这是非常好的事情,里面藏了他对你的器重。丹药之学是昆仑根本,克敌制胜只是枝节。你自幼浸yín在杀伐,从今而后要时刻自省,克制少年好斗之心。——恩,为什么你执意要学神魂之学呢?”

    我临机另找了一个理由,

    “只是好奇想通明前世的事情。师姐,我没有及时向宗门禀报云梦之人的情况——在云梦坛城对战时,他自称是我前世的弟子,被我前世处置,未死转劫。当时琳公主敦促我杀掉他,似乎那个云梦之人触犯了什么必死的昆仑门规。”

    ——只有触犯了两条昆仑门规才会被讨伐至形神俱灭:云梦之人没有否认他的师承自我;那只可能是在昆仑的洞天或者道场杀死同门了。

    而且,他所杀死的人对宗门格外重要,事情严重到无法遮掩下去。

    我开玩笑说,

    “假使我的前世存心当年放过他转劫,昆仑不会追究此世的我吧?”

    文侯起身去书架。我只看到她的背,不见文侯的表情。

    “我还在昆仑修道的时候隐约听说过那件事:原师弟的前世xìng情孤傲,独自隐修,相当于支脉脉主。那个弟子是你领入门,他犯的事情是擅入观水祖师道场盗宝,好多守卫的昆仑门人被他杀死。既然你是他师尊,本山的长老会就提议由你清理——如今你又想不起来世,讨伐他的事其实应该交给昆仑戒律院来办,琳公主领会错了典章。我会知会戒律院云梦之人的线索。到你通明前世之前,你都不必要和他冲突。”

    她并没有说我想起前世之后是否要继续亲自讨伐云梦之人。这是昆仑典章没有明确的暧昧地带。

    云梦之人说在地一井等候我,我是否要与原芷去悄悄会面?独自前去太过凶险;如果告知了文侯,恐怕我再不能去,会漏过什么重大事情?

    我决定暂时不说。反正妖猴惊扰皇帝后他的护卫必然加强,地一井的邪魔不可能再绑架他一次,我不说对他没有妨碍。

    文侯返身,她从书架取一个匣子递我。匣中有枚孔方钱,我觉察不到灵气,只有缠绕不散的诸种念头。

    “神像被各sè人等顶礼膜拜,久之则缠绕各sè念头。器物被人心熏染,道理相近。龙虎宗传习弟子神魂之术,就从读取附着器物的念头开始,通宝侯祭炼的法器也把它念炼入器中。这枚铜钱是千年之前的古币,先文侯就是用这枚古钱传习我神魂之术。你如果想学神魂之术,每天坚持读取古钱的念头,但要小心克制钱上念头的反噬。等你把这枚钱上的念头读得丝毫不漏,再循序渐进读各种缠绕有灵器物的念头。”

    ——姬师姐是在偷偷传授我想学的东西。

    “谢谢。”

    “我们旁观的人,都知道琳公主十分喜欢你。这是原师弟的机缘,但福祸相倚。”

    文侯换了轻松口气。

    我既羞涩,又疑惑。

    琳公主从来没对昆仑的人说些什么(?),怎么文侯都知道呢?

    “琳公主对我的好意,我有很大障碍,不能接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修道之人结成道侣,也是常有之事。原师弟顾虑琳公主是妖族?自己此世的父母丧于妖族,所以心有芥蒂——还是担心自己与掌门之女两情相悦,被同门讥笑攀附高枝?”

    她笑着问。

    “都不是。但我不方便对姬师姐讲。”

    “真是孩子般的老实。那我替你说出来,那件事情在世俗中可是个小小的罪孽。”

    姬小艾和我四目相交,我念头震动,

    “其实你顶顶喜欢的是自己的姐姐,你们之间也有过欢好之事。虽然琳公主对你好,可你心里念的却是原芷。”

    文侯平静地说,

    “原芷之所以染病,大半就是为了割舍这段孽缘而心伤。所以托我代她转告你:当年你们漂泊海上,茫茫天下只有两人,相濡以沫是鱼在涸池之事。如今她要洗去尘情,鼓励你和琳公主结为道侣——真是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呐,总为自己的至亲着想。”

    我茫然失措。

    车外是琳公主的欢声笑语,她牵着翩翩的手步入车内。

    “抱歉。”

    我不管他们的错愕,径直离了云车,去辋川别墅。

第二二二章 七帝藏(二)

    更新时间:2013-01-31

    夜幕下的名都车水马龙,城郊的辋川别墅则如世外静谧。别墅的家将认识我而放行,我径直踏入原芷所居的辛夷坞。

    戒备的长耳小兽不知道潜伏在何处,小屋袅袅升烟,我嗅出药味。

    “霍”地一声,我推开半掩的门,从屏风的镂空透窗里我看到白衣少女正用蒲扇来控御丹炉之火。屋中的各个案上摆放着各sè丹药葫芦和捣药杵。

    抓住木门的手忽然一僵,血糊满了我手掌。我陡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被莫名形状的门(不知觉间浮现出兽口的模样)咬在口中。兽口的锯齿牙嵌入我的臂肉,密布倒刺的舌头缠上手,往兽口的深处拖曳。

    犹如飞剑撞击的电光四溅。

    我令咒护持的手也即刻拽住兽的舌头,往外死命拔出。恍惚间小屋也摇撼起来,汽笛般的喵呜声大作,我好像在把大地掀起。

    “退下,少司命。”

    原芷命令。

    手上的力一松,我依然抓在平平无奇的木门上。除了冷汗涔涔下,身上并没有一点伤痕。但我一度错觉屋子就是念兽的躯壳,门就是念兽的口。

    “姬真人指点了我一些丹药之术。我正梳理自己以前研习过的丹道,一面钻研,一面给自己炼药。”

    原芷轻轻地咳了几声,牵着我的手一道坐在榻上,剪水美目凝视我,

    “今夜发生了什么扫兴的事情吗?这么早离开会惹文侯和琳公主不高兴的。”

    我不理会她的明知故问。

    “我可不会和琳公主结为道侣。我的父母都死了,这天下我只有你一个至亲。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再不和你分开。”

    我越说越急,心cháo波动澎湃,竟然比遇到武神周佳和妖猿德建这样的元婴邪魔还要紧张。过去的修炼和舍弃xìng命的战斗在我念头里一一掠过:其他人是浮世邂逅的旅人,小芷则是我人生仅有的可以捉住的东西。

    原芷抚摸我的左臂,指尖触到了臂上的令咒,幽幽说,

    “所以你无论如何危险,一直不忘记攒下些真人的令咒,好有朝一rì控制我的念头,让我由着你的心意指使。”

    我呆了下,随即说,

    “我可不以为自己是错的,你的念头的确偏差。”

    原芷说,

    “二年前我还稚嫩,统御那些岛民的手段是酷烈点——那也是因为根基浅薄不得已采用震慑手段——要是义父在世,也必定会那样做。你既然当我是至亲,当初就该完全信任我;可你却被外人挑拨,妄图把我囚禁。我可气恼伤心了好一阵子。偏差的是你,非我。”

    她笑了,涟涟的泪含在眶中,

    “你自己又很骄傲,不肯认错,才借口破除我的妄心胡乱折腾,白白浪费自己的道行进境——当初我和你讲妄心的不好是自己不懂道理,现在我明白妄心无非我家世代传承的念想——其实妄心真心又有什么差别,生杀善恶都是我的种种相。你是我的至亲,我不会害你的xìng命;我继承慕容家业,当然要费尽心力复兴。种种行事毫无违背。”

    她的口气既没有哀怨,也没有愤怒。不知道我和她分离后发生了什么,小芷仿佛把妄心当作与生俱来的命运安之如素了。冷血寡情的慕容、温柔解人的慕容、杀伐果决的慕容、隐忍不发的慕容……浑然汇成了一体,再无非彼此了。

    一人而有千面,千面又同是一人。

    我也再不能分辨她言语神情的虚假真伪。

    “现在,就用你左臂的一枚令咒试着解我的妄心。我要告诉你:龙虎掌门的令咒也不能左右我的念头。”

    她把我的左手贴住自己胸口。

    ——破除她的妄心。无论是何当厉害的神魂之术,请令咒为我破除。即使能窥见大道的真人,五通令咒都能影响,何况她一个弱小的金丹。

    我默默祷告。

    急急如律令。

    原芷一定是在虚张她的声势。或许下一个呼吸后,情势就会改变。

    “忽!”

    一枚令咒从我的臂上消逝。

    原芷的目光清明,泰定自若地把我的手挪开,“可惜了,如果让我的躯壳用金目鲷自刎,或许这枚令咒能办到。偏偏你浪费在改变我的本心。余下的三枚令咒要好好节约,留待rì后克敌制胜。”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所未有的挫败感

    未有的挫败感

    有的挫败感

    的挫败感

    挫败感

    败感

    “以后不要痴心妄想,回去向琳公主和文侯道歉。现在你和我一起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你会惹怒琳公主与昆仑掌门,我也难免和文侯产生隔阂,结果你我谁也得不到昆仑的照拂;如果你顺着我的意思做:我把自己的部属归附文侯,借用她的旗帜来充实力量;你和琳公主结为道侣,rì久也能成为支持我的宗门助力。各方面皆大欢喜。”

    原芷顿了下说,柔声道,

    “你刻在我心里的烙印就像刻在树上的痕迹,越久越深。虽然我们之前有过误会,现在我一点也不怀疑你对我的忠心。我知道让你和一只虎妖相伴委屈得很,但守到我把天下都掌握的时候,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为了你的宏图霸业,你把我卖给了昆仑?”

    我失神问她,连愤怒的力量也没有。

    “将yù取之,必先予之。你是我的至亲,也是我心爱的人,把你抛出去我舍不得了一阵,我也一直压抑着对琳公主占有你的妒忌心呐。但最后还是做了这个抉择。”

    她又轻轻咳嗽起来,然后脸贴着我的脸,神念传到我的念头深处,

    “虽然现在我势力微小,总会有出头之路,不要对我成就大业的前景灰心。这三界内有一个真人们知道的秘密,关乎天命的兴替降临。慕容观天还在剑宗时从器重他的剑宗上代掌门独孤子那里得知,代代相传到我。可要我透露你?”

    “我不听呀!”

    我把慕容芷推开,她撞在丹炉上。炉子一下倾覆,火从炉内翻溅,倏忽烧遍了木屋。

    火不能伤我分毫,都环在慕容四周,烧上她的法衣。

    慕容拔出金目鲷,任由火焚身,双目则和我隔火相望,

    “小空,不跟从我,你又能去哪里!昆仑无非觊觎你前世的法力神通和云梦之人的纠葛,把你视为夺取天命、飞升仙界的道具。迄今你还蒙在鼓里呐。我也要夺取天命,但你对我是特别的!”

    我恶狠狠地咒骂,

    “你们都该被天道诛杀。全天下的人与我都是陌路。”

    隆隆的奔雷淹没我的六识,一切诸相都不能闻见。我不知生、不知死,不知道自己何从来,也不知道去何处。躯壳和自己的念头乖离,行尸走肉般在天地间独行。慕容芷、琳公主、昆仑、剑宗……一个个离我远去。

    我一个人也不挂念。

第二二三章 七帝藏(三)

    更新时间:2013-02-04

    我不知道在光怪陆离的人影里走了多久,直到水声响起。

    我立在一座残雪半覆的石桥上,桥下的波心月随水光晃动。水岸畔士女如织,烟花纷雨落在他们或花或素的伞上。

    我的心cháo平复,忿恨不再,代之以深沉的倦怠和厌烦。从纳戒里我取出文侯送我的古钱——慕容芷那个女人不需要我解除妄心,留着训练读取念头的古钱没什么用了。

    文侯的面目浮现在我念头里,忽然也变得可憎:姬小艾表面上善意待我,其实也潜藏着利用之心,大概想让昆仑新晋内门的我站在她这个四代弟子之首一边?

    “咚!”

    我把姬小艾收买我的古钱掷入天一水里,月光粼粼的天一水倏忽分开,我躯壳的每一个穴窍都jǐng觉起来

    ——一只素手随分开的水波探出,纤指夹住那枚古钱,惑人心魄的歌呗袅袅自水中传出。

    雷火之力蓄满我周天经脉,时刻准先发制敌。手下那个修真者的气息溶于天地之间,道胎躯壳内蕴藏了多大的神念则非我能揣摩。

    怀里的风水罗盘旋转,我确定自己处于dì dū第八重城西南门附近,离昆仑的上清宫还有二重城。罗盘在我念头里揭示的dì dū法阵如同无数密挨的蜂巢。子阵母阵环环相扣,无有缺陷,何处有缺漏,就会自动弥合。但是我所在的石桥虽然是dì dū的一个子阵阵眼,不知为何却失去了与母阵的呼应。就好像鸟巢被别它的鸟占据,却伪装成原来的样子。

    “这枚古钱是我主人百年前失落之物。(.)少仙有缘得之,慷慨还之,主人特请少仙一聚。”

    水面升起一位曼妙玲珑的金瞳女子,我有一种熟悉感,可一时不记得哪里见过

    ——但即使她妖气收敛的再好,也不能成为这个水妖zì yóu出入dì dū的理由。

    水岸对过就是巡城的练气士禁军,呼唤就近的宗门修士也不是难事。可我周围来往的士女对眼前的异象熟视无睹,他们的六识都被幻术蒙蔽;水妖只在我的六识里呈现。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随便哪个宗门大派找我都不必玩弄这套把戏。有什么另外势力会一直在暗中关注我,而且这个势力有实力在dì dū安然构造一个秘密巢穴?

    我问,

    “你家主人是罗刹妖国潜伏在dì dū的大妖怪?”

    ——我在龙虎本山见过领走公孙纹龙的元婴狼妖,昨夜又退了妖猿分身,北荒的妖怪可能对我有兴趣。

    猴妖承诺不说,宗门外没有人知道我有三枚五通令咒护体。只要我想走,聚成一枚都天神煞突袭水妖,然后用五通令咒破开石桥子阵即可。水妖绝没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下拦阻我。

    “此处是帝家的朗朗乾坤,哪容妖邪肆虐。小妖诚心归化,与北妖并无牵连。我家主人贵显不可言,对少仙一派殷勤好意,少仙勿要推辞。”

    ——我要抽身离去吗?可我不想回昆仑上清宫,至少现在不回去。

    水妖笑。分开的水面旋转,无数水珠聚成往深处的层层旋梯,就像用虚无之雷聚成各种念兽和神兵的法门。

    水梯最深连接着一具大舟般的棺椁。棺盖开启,我隐约想起云梦高台上楚王金蝉的那尊天棺。

    我躯壳一颤,

    “你家主人是否叫丹朱?我们要去的是地一井。”

    ——这是云梦之人在雷隧里告知我他此世的名字。

    “少仙曾经助我主人真灵不昧。”

    我随她跃入棺中,棺门轰然阖上。

    风水罗盘不愧是当初夺命生找到云梦伏藏的七转法宝,迄今不受如何法阵与幻术的干扰。我念头里借罗盘显现出天棺流经的地域和方位:天棺从dì dū南城的地下出发,遇水如鱼,入地无阻;天棺刻蚀的符文也和dì dū的法阵共鸣呼应,一路上居然畅通无阻。

    水妖对我的秘密手段懵然不知:我们绕开地面上的各大龙脉主阵眼,蜿蜒游向dì dū九重城外的北郊,赫然是昨天宗门斗法的御苑正下。

    棺门再度开启,天棺停在船坞。我嗅到黄泉河水的气味,天棺在小半个时辰内缩入九重地的第三重。灼夜灵芝的幽蓝森中现出一条空廓甬道,上千的兵将俑人浩浩荡荡夹道列阵。兵用jīng金锻造,将用玄冥铁锻造,显然都是待机的上品傀儡。一旦傀儡的主人启动,顷刻就是一支铁人jīng兵,足可和剑宗的孔雀道兵或者龙虎宗的金鳞道兵一战。

    “少仙不必惊奇,这些守卫是主人家积攒了数百年的收藏。”

    水妖道。

    甬道尽头是一道十丈高的龙头巨门,纯是一枚陨星凿成。

    “地图上标记七帝皇陵在dì dū之西,看来不能尽信图。”

    我试探水妖口气。

    “人心不古,盗墓的修真者猖獗,主人家只在西山聊布疑冢了。”

    水妖跪地,默诵真言。龙口没有如我预想张开,倒是睁开一只龙眼。我随水妖从一人高的龙眼进入地宫。

    长明灯此起彼伏,在死人之宫染上静谧的昏光。山积的案牍从正殿最末的阶梯堆到最高处的帝座上。十七座雕像分成左八右九立在宏伟的柱间,雕像的面目全隐在法衣中。水妖退入左面的雕像群,足成十八座。

    我如醍醐灌顶,心头雪亮。

    丹凤美目的少年抬头望我,帝座的御案上供奉着芭蕉叶大的金。

    “陛下就是云梦之人?”

    我说。

    “吾师只是将我引领至七帝藏中,与辅翼我承受天命的修真者会面。”

    正泰天子摇首,然后向文明大典顶礼合十。

    金飞动,无量的符字从中溢出。金光充盈了毫无生气的帝陵,光中响起了神明临世般肃穆威严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七帝藏中

    ——“修真者妄心充盈,变乱了开辟以来的天道。本该承受天命的天子沦为他们掌中的玩偶,怪力乱神充盈浊世。我体察天道,要引领天子拨乱反正,扫清三界。原剑空,你如果协助天子承受天命,就能得到天道垂青,跳出轮回,逍遥瀛海。”

    文明大典的灵从未沉眠,只是在三界中轮回。

第二二四章 七帝藏(四)

    更新时间:2013-02-16

    光之帷幕中,金sè的符字聚成经脉的模样,经脉充实成血肉。**从手指到四肢到躯干,逐一在光中生成。另人窒息的一个呼吸后,一具蕴含着山河般沛然真元的躯壳从光中步出。

    美男子掀开了光之帷幕,光纱聚成清华的衣裳披上他的身体,呈现在我六识里的云梦之人是清雅俊逸的少年儒生打扮,芭蕉叶大的金回到他掌中。

    在云梦幽深的雷隧中我看不清他的面目(或者说当时我根本无法堪破他的幻术),现在他毫无忌讳地展现出来:云梦丹朱简直是镜子映出的另一个天子。我把正泰帝看个一丝不漏,完全肯定两人的躯壳如同孪生兄弟

    ——不过正泰帝的躯壳是修真世家的血脉结合顶尖灵药与不懈的修炼养成,云梦丹朱则是在数十刹那的光yīn中以元神聚合三界之尘构建的无漏金身。

    “自从大正太祖成为九州之主,我就在幕后辅佐列帝治世。文明以来历代帝家和大儒要成就一部人文丰碑,与天地齐寿同辉,这是我的缘起;在百代的光yīn中我周知遍览一切世间学问,积累了不可思议的底蕴,这是我的修持;我受人类智慧与愿心浇灌而成,世界一切之物中我最爱人类。你深受修真者的熏习,对我之前的作为颇有成见,我不想多作分辩;我只是致力让三界回归天道本来的秩序,是利益人类的大业。”

    文明大典的灵立定在帝座之右,拍手清脆一响,指尖凭空生出星辰坠地般的灯焰。在过于耀目的光下,我不由闭合六识协调金身。等我重启六识,他的元神宝焰已经从帝座漾出,cháo水般充盈-满了地下帝陵——乃至大正列朝皇帝沉眠的各座墓室。

    总共有七个堂皇宏丽的墓室。我反应过来:那是史上记载的大正王朝开国七帝——每一个帝王都曾是剑宗门下赫赫有名的元婴者。自从百年前第七帝正统帝被剑宗授意的慕容观天暗杀,大正帝家再没有出过元婴者,国势也开始纷乱。

    陵墓的yīn郁气息被一扫而空,清芬的香气缭绕众殿,明神的柔光照彻每一个角落。灵丹朱张开的法界一派正道大气象。我们三人间一度僵硬的气氛缓和过来。

    不过一夜之间,我对所有人的信任都接近动摇,哪怕是对至亲都有了jǐng惕之心。正泰帝和灵丹朱的言行看上去如何真挚,我也绝不会推心置腹。

    “吾师的躯壳是每代辅佐之君的镜像,符合君师一体的大义,所以吾师与我面目酷似。”

    正泰帝作个请我入座的手势,

    “吾师传授我治理天下之道,天落掌门传授我自保克敌的神通。帝王的责任与宗门弟子的责任往往冲突,列代皇帝不能兼顾,选择也不同。我爱天落掌门,但更爱吾师。百年前我的曾祖正统帝因为违拗了剑宗暴毙,我也同样有事败陨落的觉悟。”

    我坐上正泰帝的帝座之左,瞥到凤目少年正阅读的案牍

    ——内容原来是午时我从昆仑掌门那听来的拜将诰命。年少的正泰帝在真正的军国大事上并没有决定的权力。他延后半rì才得知宗门已经讨论落实了的布局。

    “可。”

    少年向灵丹朱点了下头,把玉玺落上诰命。正式的委任圣旨完成。

    “我大致明白你们的宏图伟业了:天下纷乱之极,帝家要借势振作,摆脱剑宗的控制,夺回实际权柄。北荒妖族的入侵让剑宗分心力弱,云梦伏藏于是大半落到了你手;昆仑又被引入中土与剑宗互相制衡。那些想走上台面的邪道大人物也被你们暗中网罗不少:帝家得到了鬼王的支持,邀请过武神周佳助拳,妖猿德建也被你们利用。——但是,我现在不过一个金丹,前生也只是一个修道陨落的中层元婴。拉拢文侯都比我对你们的霸业有利无数,何必找我呢?”

    现在我回忆当时猴妖德建嚷叫要大将军之位,也绝不是空穴来风的胡乱要价;鬼王盘踞关中多年,洗白反正后或许还真能管辖天下鬼族,部分圆满自己做死人皇帝的大梦。

    很多豪杰在乱世觊觎世俗最尊贵的九州之主的帝座:雄踞北荒的萧龙渊、夺取部分云梦伏藏的南宫磐石,人们盛传的宇文拔都……还有慕容家的那个血脉。但云梦丹朱与正泰天子在这场角逐天下的游戏中拥有最雄厚的资本:大正天子的名分无人可比,他在剑宗和昆仑两方左右逢源,又有云梦丹朱为他暗中积攒的妖鬼实力,真正是居高临下,正邪通吃。

    但我对这场游戏没有兴趣。羁绊对我已经不存在,生死也无所谓,长生更是置之度外。我连宗门也再懒得效力,不可能为他们的谋划豁出xìng命了。

    “你的思路全是权谋之术,丝毫没有触摸到大道。乘势而起只是历代皇帝和吾师谋划的第一步。吾师和我看得远为宏远。原剑空,我不邀请你为我拼杀,我只邀请你为我铸一把天道之剑。”

    少年轻蔑一笑,让我如灰的心境燃起无明窝火;我同时疑惑:只听说过五大神剑和九转神兵,从没听说什么天道之剑。我只因缘际会祭炼过现成的银蛇剑,他们随便物sè一个剑宗的元婴铸剑师都比我强上百倍。

    “形而上者是道,形而下者是器。炼剑可以研习,但和天道交通则难于登天。我们要铸造的是旷古未有的天道之剑。原剑空,你的雷法总纲能赋予天劫在三界内的形状。这是天下几十子才有的能力,昆仑对你的期待也不过如此。”

    云梦丹朱纠正我的看法。

    我的神sè如常,但内心深处猛然发现我竟然奇货可居,宿命般地陷入了各方谋划的漩涡,要逃避而不能了。

    “理在事先,道成万物。得道则昌,无道则亡。文明终结后世俗所有的争斗都是无道之战,不过是修真各派势力消长的回声。这个三界内没有一个天道认可之人,即使我家的太祖皇帝也是靠剑宗扶植登位,群雄中力量和靠山最强横的人罢了。如今剑宗不再只手遮天,我家的江山自然摇摇yù坠。依赖修真者夺取天下,终究要被修真者颠覆。那些暴发户们还陶醉于依附宗门夺取我的帝座,我已经立定心志不再走前人的老路:帝家不但要摆脱剑宗的控制,也要永远摆脱修真者的控制。”

    他积蓄了片刻情绪,如同火山喷吐那样讲出了自己的心志,脸sè泛起了陶醉的cháo红:

    “修真者被天道排斥,要跳出三界就永远无法染指天命;只有甘心顺从天道住世的九州之主才能得到天道许可。我家列帝在逆天顺天之间徘徊,最终一事无成。我则是先把九州真正一统,取得承受天命的资格,然后向天道发心弃长生而住世,这样就能获得天道拨乱反正之力;你把这股力量锻造成一柄天道之剑;我用天道之剑扫灭三界内抗命的修真者,降伏顺命的修真者。从此天下依照吾师的法典治理。我家江山永固,清平盛世计rì可待。”

    往常隐忍的少年吐露的心声何其猖狂。他的言语毫无顾忌,对自己的祖先也没有半点的情面留下。他睥睨天下的人物,天下有问鼎之志的人物在正泰帝口气中连提名字的必要都没有。

    文明大典接着娓娓解释,灵的语气尽是沧桑,

    “从洪荒到文明,一切大小生灵,无分洪荒种族与禽兽草木,都按照天道轮回循环,各享天道赋予的天年;自从修真者出,用神通变乱天数,灵兽成妖,该死之人化鬼,人道也随着修真者的猖獗礼崩乐坏。所以修真者必有劫难,返虚者必有天劫,全是自种下的因果。我体察天心,自修真以来道门积累的罪业已经近于满盈,天道的拨乱之力即将蓄成。被天道认可的九州之主可以获得那股反正之力。不能飞升的修真者都是被天道管束之人,用那股拨正之力不难扫灭。”

    “我海盗出生,和陛下从来官匪两立;和云梦丹朱虽然有师徒的名分,那是我也想不起来的前世。我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稳稳做到昆仑的脉主、院主;你们不能得志的话,我铁定会被昆仑押入幽牢,至死不见天rì。要铸造天道之剑,你们也要付出天大的价钱给我?”

    凤目少年说,

    “原剑空,你我都因为宿慧或者地位当人棋子,被别有用心的人包围,无人可以信任;我们的习气相近,厌透了被cāo纵的宿命,所以聚在一起。修真者追求的无非跳出三界,自在逍遥。方才吾师已经提示过,你为我铸成恢复三界本然秩序的天道之剑,就为天道立下了大功德。我就能祈祷天道消去你的业力,你的飞升也相对不难了。”

    我满腹疑窦,天子讲的道理匪夷所思。他们所谈之道与我被昆仑灌输的道大相径庭:昆仑教导我的都是修真者逆天而为,修炼诸般法门道术与天劫抵死抗衡。从来没有告知我效力天道可以凭功德渡劫,也没有人告诉我如何卖身给这虚无缥缈的天道。恐怕张机子、石子明这些阅历深厚、与闻机密的门人也不知道。

    我故作不在乎的神sè诘问文明大典,

    “依照你的体悟,修真者被天道不容。皇帝放弃长生,夺取了真九州之主,不再被天道嫉恨;可我这样逆天修行的修真者怎么不被天道惩罚,反而会有消去劫难的奖励。”

    灵笑,

    “天道与时俱进,魔高一尺,而道高一丈。天道期待的三界的安定并非要灭尽修真者,所谓天劫是天道卡死修真者脱离三界的手段。原剑空,如果投效天命之子,顺应天道维护三界安定,天道也会变通优赏你,天劫也不成问题。”

    文明大典的双瞳灼灼注视我,双瞳中是无尽光芒如星月的符字。庞大无匹的元神冲击着我的念头,我本能地要用令咒驱除,但熟悉至极的情景在我念头中闪回,我放弃了抵抗的打算。

    那是发生在许久以前的事情,在我开始此一世之前,结束上一世不久。我说不上如何知道,但就是确信无疑:因为那是我亲历的事情,即使一时遗失,但终究要想起来。

    我无法假装忘记自己的过去。

第二二五章 七帝藏(五)

    更新时间:2013-02-19

    ——一条条石柱般的群雷如千万金蛇狂舞,让rì月失sè,遮蔽了西极的重霄,横贯亘古无人的大荒群山。雷中隐约有座通天大城,正承受一道道威势如同碧落黄泉双剑淡扫的天劫。仔细凝视,大城是恒河沙数的虚无之雷凝成,犹如一座沙堡。一波天劫过后,城又多出一重。原来虚无之雷是凭借天劫冶炼。

    在新生的沙堡尖上立着米粒大小两人,天劫明明以两人为靶,但每每差之分毫,随着其中一个人的手印指示被导引在通天城上。

    “虚无之雷的冶炼法我已经明通十之**,诸天雷法总纲果然有夺天地造化的大能。我转益多师,研习的元婴法门总计五十三门,师尊传授的诸天雷法总纲稳居前五之列。遗憾我资质有限,只能止步于雷法第七层虚无之雷的成就。”

    云梦丹朱熟悉的声音响起,御雷者回首。

    我心澄明无惑。御雷者是我,我就是御雷者。

    “并非是资质问题。你赖器成道,也受限于自己器的秉xìng。文明大典,无数岁月中你研习过千经万典的道术,只把它们当做达成目的的手段。你可能成为元婴强者,但从来没有自己的道法心得,真人对你是无缘的。”

    御雷者第一次确认了弟子的身份。云梦丹朱露出微微吃惊的神sè。

    隆隆雷霆大作,丹朱足下的虚无之雷刹那聚成雷法兵刃。雷链笼住他的行动,雷矛贯通他的四肢百骸,把金身架向五个方位;都天神煞则反复冲击云梦丹朱的元神。

    犹如瓷瓶冰碎,他的躯壳数十处开裂,小半的脸被雷矛夷去。没有血流溢,反而从躯壳毁坏处透出金sè的符字光芒。人形容器的深处是幻化的芭蕉叶大金。

    御雷者使用了雷法总纲的山地雷剥卦推演,这是雷之刑罚。/

    在御雷者的雷城法界中,普通的元婴者只是待宰的羔羊。文明大典是天下唯二的雷法总纲,自然明白被总纲创立者先制后,做什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徒劳。

    御雷者和弟子出现了长久的静默。

    御雷者收到昆仑乐静信的镜中传,以长老会的名义要求他当即格杀自己的弟子。文明大典偷入祖师观水的洞天窃宝杀人,触犯了必死的门规。

    御雷者和我期待中做了一样的抉择:我因为好奇不急于动手让它形神俱灭,而我同样感受到御雷者期待文明大典解释的心情。

    “传说中土大正朝的第三帝应允剑宗伯阳真人把你这个妖抹杀,没想到你辗转轮回到昆仑门下,又有什么扇动天下的图谋了?”

    被御雷者锁住的灵反问,

    “师尊为何不把雷法总纲推衍到极致?登为上层元婴后,师尊就能用雷法总纲替真人们消化第一重天劫。单凭这点,就能号召无数元婴金丹投奔,一跃成为昆仑最有势力的真人。”

    御雷者对道团的兴盛和驱遣的消长全没有兴趣,这些对于他只是过眼云烟。昆仑只是他暂时寄身的地方,他真正关心的是找出一条跳出三界的新路——极致的雷法总纲至多只能让御雷者迈过第一重的天劫,再往上的路径不再是雷法总纲能窥见的。

    ——何时能逍遥于三界之外的大瀛海?他见不到前路。

    他之所以教导弟子,仅仅是因为弟子资质卓异,可以在这个世界流传下他飞升或者陨落后的道统。如今要遗憾地灭绝文明大典,恐怕再难以遇到如意的传人了。

    “是我在拷问。你只需要交待你的谋划。”

    灵的元神被御雷者消磨得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神念,

    “自从中土的正心帝为了自保向剑宗叛卖了我,我就浪流在你们修真者主宰的浊世研习森罗万象的学问;剑宗的慕容观天杀死第七帝后,帝家无人,重新召唤了我——我知道师尊渴望的是跳出三界逍遥瀛海,我就在为帝家寻觅能铸造天道之剑的人物呀呀呀呀呀!”

    都天神煞炼魂的痛苦即使元婴者也无法禁受,灵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从容的姿态,神念狼狈不堪地呻吟,

    “……投效天道的九州之主能获得天命,铸剑者为九州之主将天命赋形,可以积累无上的功德抵消天劫……正统帝曾经将吸纳不完全天命的七帝九鼎试炼成天道兵器,结果自亡器失,半途而废……五百年来王者再兴的时刻将近,旧的天命已死,新的天命将临,师尊如果抓住这个契机为帝家效力——”

    他的神念被生硬打断。

    二十年前云梦丹朱也向我提出了同样的邀请。

    那时候我的抉择是

    ——御雷者的手像小锤子那样敲打上弟子的躯壳。只一下,文明大典的这个人形容器应手完全碎裂,在雷光中湮灭。

    我的手中多了一团光凝成的芭蕉叶大的金。

    “——锻造一把天道之剑。”

    过去和现在的情景在我的念头里重叠,天子和云梦丹朱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交响。

    金从御雷者的手掷出,如风吹蒲公英,群雷出现了一个漩涡,把金卷了进去。

    “……飞升的捷径。”

    我豁然一抖,yīn神像婴儿分娩般回到了现实。刚才是我和云梦之人共有的记忆。

    正泰帝把我扔入天一水的古钱还到我的手里,古钱凝在离我的指尖一分距离处。“帝家等待你做决定,并不急在一时,首要是提升自己的修为,恢复前世的记忆,再登元婴,然后把雷法总纲推演到极致。”

    古钱蕴含了某种比我抛弃前的强大百倍的念头,就让我yīn神本能的战栗狂喜。

    我明悟到无人能抹煞自己的记忆,就像无人能否定自己的作为和业力。即使曾经元婴者的我也只是把自己对道术的领悟深深封存,随着此世的修炼又将再度展开。就像逢冬凋谢,逢chūn开放,无尽循环的红花。

    文侯的那枚钱原来烙印上了我前世的记忆,被文明大典破开了封印,唯有一小部分残缺不见。

    哪怕人人负我,人人皆是敌国,我也要活下去。那样的话,掌握在手里的东西越多越好。

    指尖和古钱接触,一刹那的接触而得恒久。念想中雷霆淬炼我的yīn神,好像灯芯被一下点燃。我的yīn神登入了道胎境界;金丹的躯壳则由于无法负荷近乎纯阳的yīn神而出现经脉的崩裂,宛如陨星落地时的山崩海枯。

    ——我即御雷者,御雷者即我。

    “陛下要我协助你炼剑,至少该预付点定金。我在七帝藏中索要几件七转法器,你不会介意。”

    呼吸间我约束住狂暴yīn神,道胎境界的yīn神像伏虎那样收缩爪牙,压抑回自己上层金丹的承受范围。

    好像满盈杯子的水始终不溢出来。我有元婴者控御纯阳元神之能,举重若轻地控御住自己的yīn神。

    “当然不会介意,我来给你介绍下七帝和云梦两藏的收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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