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二会天子(三)
十二剑宗门人鱼贯进入明堂,他们或者佩剑,或者背负剑匣。领袖众人的公子却没有着道门法衣,而是一身世俗的华美锦袍;他腰际另悬了一只手铳——和我与晓月死斗时七转傀儡使用的手铳形制相仿。
锦衣富贵公子望着帝座之右的琳公主,颜面微微抽搐了下,如风拂过的清波。[www.uu234.net]
“剑宗领首者就是唐家公子未央,上届山河榜第三了。”
翩翩用神念知会我。
道胎金丹能克制心意无波。唐未央的神情不知道是故意对天子尊崇琳公主流露不满,还是他心头太过诧异以致泄露无遗。
那个锦衣公子忽然传我一个神念,
“晓月的事情不对,我向原道友道个歉。”
小芷拿了唐未央的傀儡,我还是有一分心虚,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他,
“元宵宴上,期待与唐道友公平一战。”
我回应。
他淡然一笑。
唐未央之后就是道胎金丹钟大俊——晓月果然被剑宗罚离dì dū(是否真去面壁我不得而知);我也没有看到昨rì拔都车马列中的蔺朝颜;我悄悄问柳子越和翩翩剑宗使团中可有山河榜第九莫语冰的身影,他们摇首。
那钟大俊之后就是其他元宵赴宴的剑宗门人了。我钻研过他们的情报,九人中有三位上层金丹的剑圣、六位铸冶兵甲军械的大师。剑宗使团最末尾的是林道鸣关门弟子秦霄——数月不见,少年真元沛然,已经达到金丹中层的修为——看来在云梦之战中他有极深的证悟,也炼化了几枚五行灵珠。
傀儡内侍为剑宗十二人奉座。
他们与天子互相道贺元旦完毕,排在西厢武侯为首的行列,与我们针锋相对。
“宣诸侯使节上殿!”、“宣诸侯使节上殿!”、“宣诸侯使节上殿——!”内侍傀儡挨个接力传旨,如烽火台的烽火那样递向明堂之外,恢弘的宫城之中。
少顷,诸侯使节络绎入殿,侍应的内侍傀儡持着各镇诸侯的旗帜为他们导引位次。
内侍傀儡持飞虎旗,领头一位诸侯入内。
“天波侯、征西大将军郭子翰朝觐陛下!”内侍念诵朝会名册。
却不是我背诵朝会次序中的诸侯之首宇文拔都。
竹里馆里见过的硬朗男子疾步趋入殿中,在天子的朱阶下站定,一丝不苟地行了臣下之礼,
“臣这次奉旨上京,点了亲军三百虎豹骑、练气jīng兵二万勤王。大军驻扎在京畿西郊,听凭朝廷调遣,军令至则发兵河北,绝无怠慢!”
少年温言嘉勉,
“天波侯真是朝廷柱石。这番退去妖cháo,必定在太庙的功臣阁上列上爱卿画像。”
郭子翰谢过天子,坐上他的榻位,眼神不与任何人相交,也没有神念发出。
“通宝侯上官天泉遣使节朝觐陛下!”
金钱旗前导,紫衣使者入明堂向天子朝贺,
“我家主君在南海道与东海龙妖交兵,路途阻隔,不便发兵;主君命我转运本道钱粮至dì dū兵部,可支勤王大军数月用度。”
使者是我凌牙门结识的上官家臣金云翘,半年未见,她已经驱除了公孙纹龙下的三尸虫。翩翩神念里告诉我:这是她父亲接受了清羽掌门的授意。近百年来上官天泉只在贿赂朝臣上撒过丹药珠宝,没有为朝廷出过一兵一钱。
“左将军南宫腾蛟遣使者朝觐陛下!”
青龙旗前导,一位清矍的老年使者入明堂向天子朝贺。我过去在名义上属于青龙会,但当时幼小的我没接触过南宫腾蛟手下的大人物。这个老者的气息深沉如渊,我隐约觉得即使不是道胎金丹,在上层金丹里他也是翘楚之辈。
“臣奉主君之命参见陛下。”清矍老者深深鞠躬,“主君为江南大都督前锋,与东海妖龙死战连月,屡败群妖,兵将疲惫。本镇无力发兵勤王,主君命我献楼船五部、龙舟六十四部护卫陛下。”
少年颔首,
“楼船龙舟可交付兵部,编入大河水师。南宫爱卿本是义民,先皇被jiān臣蒙蔽,不得不潜踪江海。方今拨云见rì,可以为朝廷尽忠竭力。”
小皇帝一顿,问大将军杨彭年,“云梦之役有一位叫做南宫磐石的星宗门人立下莫大功劳,可是左将军的子侄?”
“陛下圣明,南宫磐石正是南宫腾蛟之子,为人沉静有大略。”神像赞美少年的判断。
“左将军之子南宫磐石可赐三品镇海将军。”少年道。
那老者又鞠一躬,“世子不能接受这个将军头衔。”
神像yù待发作,少年示意他安静,
“是何缘故?”
少年温声问。
“主君已经把家督之位让给南宫世子,专心辅佐少主。除夕时太尉府应该收到了世子请求继任左将军之位的上表。”清矍老者不卑不亢回答。
——南宫得到了楚王金蝉的蝉蜕和好多元婴傀儡,如许丰富的积累让他有足够的底气走到天下人前。
我不禁感慨。南宫腾蛟身为元婴强者,竟果断退入幕后辅佐,真是父子同心。
太尉烟罗白出班启奏:“想来是除夕太尉府许多武官轮休,这份上表臣未及阅目。”
——何必推诿下属!昨天烟罗白忙着和宇文拔都串联,哪有空暇管太尉府的公务。我心里想。
皇帝静了会,旋即道:
“既然如此,朕有一妹名柔福公主,年方二八,貌端德淑。南宫磐石如此才俊,正是柔福之偶。可赐婚与左将军南宫磐石为妻。磐石与柔福如有子,可袭三品镇海将军之位。”
南宫之前和敖九有婚约,后来龙族与他家翻脸,这个老婆飞掉了;没想到小皇帝又额外送了一个。
我猛然想到——南宫家原来是海盗。如果磐石娶了柔福公主,他不是摇身变成了驸马吗?以前南宫家名义上从属于宇文拔都,一旦成了帝家亲眷,江南大都督又如何命令南宫家?
明堂鸦雀无声。
也无人敢接少年皇帝的口谕。
皇帝莞尔一笑,
“朕差点忘了:这是朕的家事,外人不便过问。宗人卿,柔福御妹最喜爱少年英雄,这一桩婚事你去和她说下。不必用朕的名义给她压力。”
文官行列走出一人领诺。
内侍导引清矍老者入席,老者的目光掠过了我一下。
余下小诸侯依次入明堂朝贺,或者允诺献兵与军械,或者允诺献钱献粮。
到了巳时,内侍传河北义军盟主原芷朝觐。
鹰旗前导,英气俊美集于一身的白衣少女步入明堂。朝臣微微耸动。
翩翩不禁动容,“这是师弟的姐姐吗?”
我自豪微笑。
“真是妙手丹青也描摹不出的神采!”青衣少女赞。
太师荀思出班启奏:
“陛下,原芷是河北义军首任盟主,现下总统燕赵兵马十万。河北盗贼猖狂,忠心王室者绝少。老臣奉命招安,原将军首义响应。”
慕容芷向皇帝行过礼,清声道,
“河北人心本不齐。这番妖cháo燕赵之人临危凝聚,在下才能用忠义的旗帜感召群雄,不敢贪天之功。”
——原来小芷这个盟主也是当得很不稳的。只是,她这个一心霸图天下的女子对着满朝的公卿侃侃而谈忠义,真是滑天下大稽的事情。
明堂之上群臣肃然,浑然无人觉出她的伪诈。
少年思忖了下道,
“传闻原芷和昆仑的原剑宗仙长是同胞姐弟?”
少年的丹凤美目第一次和我遭遇。我念头一摇,有一种异样似曾相识感漫上心头,仿佛我们最近还处在一起。
太师荀思殷勤道,
“天子睿思。”
“河北沦陷凶妖有年,原爱卿奋起义旗统合豪杰效力帝家,忠义之心让天下感佩。可赐三品平妖将军!爱卿麾下没有品级头衔的豪杰,太尉府可以商议一并授予武职!”
太尉烟罗白唯唯听命。
慕容芷拜谢,但没有回到她的朝班位次。
太尉烟罗白呵斥,“真是不懂礼数!”
少女也不顾他,向皇帝道,
“臣父原毅本是左将军南宫腾蛟麾下大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义烈磊落之姿;臣母是故广陵太守杜步飞之女。东海有妖祸民,臣父斩杀之;神风国倭人不服,臣父叛平之。不幸亡于海难,父母骨骸无处可归,伏望天子追赐名爵!”
——我父亲的确为南宫腾蛟杀掉东海之妖和神风国人,但那是为南宫攻城略地。经慕容的口中娓娓到处,父亲从一个海盗变为中土的英雄和帝家的忠臣了。
“如此忠义之辈,朕自当表彰:原毅可追赐三品平倭将军之衔,列于太庙英烈祠。杜氏追赐节烈夫人。”
少年叹息。
“臣谢过陛下。”
慕容芷回到最角落的诸侯班次,再无言语。
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有的诸侯朝贺使团都已经完成典礼,但是宇文拔都依然没有来。
明堂寂静。
礼官向皇帝陈述毕。
“大都督万里勤王,昨夜才入dì dū。舟车劳顿,迟了朝会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无妨。”
天子微笑,转向帝座之右琳公主,如同chūn风沐人
“昆仑是道门四大宗之一,公主是西洲大圣。公主和贵宗不远十万里临我中土。如有所请,朕无有不允!”
少女做出很为难的表情,然后道:
“我们昆仑一路行来看到中州百姓的困苦。如果陛下慷慨,就许我们昆仑在中州各郡设立宫观渡人救苦吧!”
——这就是文侯交给她的锦囊内容吗?
明堂寂静。
剑宗十二人面sè严峻。
——如果天子应允,从今往后我们昆仑就在中州的腹心站稳了脚跟。
“兹事体大,御妹这个提议就交给公卿议论——贵宗这番济世救人的心意朕极欣慰。本朝以剑宗为师,朕师天落歌与众门人荡魔斩妖,保定天下粗安;如果再有贵宗治病救灾,天下太平可期。”
他毕竟不是君令如山的帝王。
群臣山呼万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庆贺少年的太极推手打得妙如宗师。
琳公主凝视向我,
天子又问,
“昆仑的原小仙长有什么请求。”
我镇定下心意,声情并茂地按照姬琉璃的锦囊指示回答,
“传闻中秘书阁的《文明大典》是天下图书之首。如果我宗能有幸入秘书阁抄录一rì,对陛下感激不尽。”
“好呀,这是一桩小事!元月七rì朕就在中秘书阁读书,朕为小仙长介绍一番吧。可《文明大典》是天下最浩繁的图书,恐怕贵宗一天只能抄毕一书库的目录!”
这轻易的答应偶然泄露了天子的少年心xìng。
群臣笑。
——我明白了姬真人的用意:这一天的相聚就是我们昆仑和天子接洽的机会。我不期然又担了一个任务:那天我根本不在乎抄了多少书!
少年收敛起他的笑颜,庄重道:
“去年时运艰难,妖邪逢出,荼毒中土生灵。赖道门上仙拯济,百姓暂得喘息。朕受天命护持生民,感念之情无以言表。特设元宵之宴为四大宗门的诸仙长洗尘,聊表尺寸谢意!”
他的话里看不出偏斜。不知道是谢我们还是谢剑宗多一点。
剑宗唐未央领众门人向天子道谢!柳子越踩了下我脚后跟,我也领昆仑众门人向天子道谢!龙虎门人在梅芜城领袖下向天子道谢!
礼毕。
大将军杨彭年转身向天子启奏,
“臣资质驽钝,辅政数十年,心力rì消月磨,已经不堪重任。恳请天子赐我回府修道!”
少年似已被知会了剑宗的授意,略作惊讶和挽留后应允,
“朕年少寡德,赖诸位贤能辅佐共度时艰。大将军走后,当以何人代替?”
杨彭年一板一眼道,
“陛下有帝师指导,麾下文臣武将如云如雨。只需要公卿合议,不难选出贤能,臣不敢置一词。不过,臣愚以为当选老成持重者,不当选年少轻狂者!”
太尉烟罗白面露窘sè。太师荀思面无表情。文侯的美目似是在淡看风云。那年老颓唐的武侯已经在明堂上困极入睡了。
郭子翰面如岩石,声sè不动。
年少轻狂者自然是那个连正旦朝会也不赴的跋扈诸侯了。
杨彭年虽然不说,他已经提出了自己的人选。
忽然,内侍匆匆入奏,
“启禀陛下,宇文大都督派遣使者朝觐!”
天子和群臣愕然。
麒麟旗前导,一位黄衣狗头使者手捧一个珠宝装饰的锦盒,趋入明堂。
——拔都至少又犯了一条禁忌:妖兽不得入宫城。这个黄衣狗头使者与我上次瞥到的宇文那条狗气息类似,原来也是一个下层金丹的归化妖。
“主君命臣启奏陛下:昨夜帝师传书大都督河北军情紧急,大都督即刻奔赴连营。一夜鏖战,斩杀妖族元婴左帅,击退罗刹国主萧龙渊。妖兵现已经退避三百里,帝师留大都督在军帐中品茗。”
内侍们把木盒接力传上,
大将军铁青着脸掀开木盒验过,呈给少年。
太尉烟罗白问,“木盒中的是北海妖龙萧天佑吗?”
狗头人回答:
“正是元婴中层的妖龙!大都督在休憩时把它寸斩成脯,进献给陛下做元旦贺礼!”
——这是拔都对我们的当头棒喝!他已经用他的方式行动了。
那个昏睡的年迈武侯忽然睁开眼睛,露出两道jīng芒,旋即阖上。
郭子翰出班,
“贺喜陛下!”
文侯也道,
“贺喜陛下。”
群臣山呼万岁。
天子感慨,
“太祖皇帝当年以真龙肝真凤髓为饮食,不想朕今rì又遇到这样的盛事——把这大药嘉食分赐给群臣吧。”
礼官宣布:散朝。
第一九七章 二会天子(四)
剑宗使团和我们两宗的使团没有一句言语和神念交流。散朝之后,剑宗之人从宫城东北门出,回他们的白云观;我们两宗九门人一道从南门出宫;小芷与文侯滞留在宫城和其他文武攀谈。
出宫城南门的时候,我看到几个家丁用小轿子抬着衰迈的武侯回到他的车马。一个普通的青年金丹武官在宫城外迎候,恭谨地把老者扶上座车,然后指挥着队列离去。
翩翩告诉我:那青年是武侯的世子宇文逸钧,虽然为人敦厚纯良,但资质远不如宇文拔都惊艳。青年异rì能否继承武侯爵位,尚是未知。
青衣少女微微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什么心事。
柳子越岔开了话,和龙虎门人侃起一路上和朝会的见闻心得;张机子等人恭维琳公主朝会上的风华,为两宗的颜面大大添彩。
少女假装忸怩了几下,爽快咯咯笑了起来。
她敛去笑颜,招呼众人,
“最近我发现中州的蹴鞠和马球十分有趣。等我们元宵功成,也回本山组建马球队,各自骑乘灵兽在虚空争夺有翅宝珠吧!”
“大概只有原师弟的地藏狮子有希望和公主争锋。”柳子越谄媚笑。
“乱讲话!是我的坐骑逢蒙和地藏争锋!我又不是坐骑,和狮子争什么!”少女斜目瞪他。
我问翩翩在亿万钱庄有什么际遇。
“和家兄分别叙各自几年的修炼和经历,然后家兄又把家父赐他的法宝给了我——元宵斗法多半我要对付剑宗道胎钟大俊,家兄勉励我夺下关键一局。昨夜通宵家兄都在指导我研习驱动新法宝,我肩上的责任很重大呐。”
翩翩的笑意有些勉强。
“以前通宝侯爷就把七转的名利圈赐给翩翩防身,侯爷赐给家兄的一定也是厉害法宝!”琳公主好奇怂恿翩翩拿出来瞧瞧。
我问龙虎宗的师兄们可有符法确保屏蔽外人的感知,不要在元宵前泄露了翩翩底牌。
“dì dū依托天一水的庞然灵脉构筑了无数连环阵法限制修真者的神念,宗门的宫观车马额外添了灵符,万无一失。”
梅芜城道。
“诸位一定要稳住心念!”
青衣少女郑重叮嘱,然后戴上能抑制施术者心魔的九sè鹿皮手套,从纳戒里捧出一团亮晃晃的金光来。她的容颜一黯。除了梅芜城和琳公主外,众人的呼吸都开始不匀。
默诵上清典静心法门的我,瞥到金光中隐约有一块金砖!
琳公主取出髻上玉簪,簪尖的清光流溢满车厢。众人在和氏璧的护持下呼吸渐趋平静。
唯有柳子越的眼睛还在时时发赤,梅芜城从袖中取出一本符书,摘了一页金符贴在他背心。柳子越汗涔涔下,瞳sè恢复点漆。他重喘着气向梅芜城道谢,忽然奇怪问:
“我的神识怎么无法运转了?!”
梅芜城静静道,
“这件七转法宝直接影响人心,柳师弟的念头似乎格外易受此宝挑拨。所以我用锁灵符直接禁了你的念头运转——你暂时无法动用神念施术驱宝,外魔自然也无从左右你的心智。”
柳子越面sè发窘,旋即笑,
“好说好说。等我们鉴赏完宝贝,梅师兄再收了禁我念的符就是。”
我家做无本买卖,世上的金银财宝,我自小迄今阅目极多。翩翩手套中金砖的形制与寻常金砖一般无二——唯有金砖面上没有刻通常的官府锻造年月,只是简单刻了两个端正的“不义”大楷。
即使有和氏璧护持,有生从没有体验过的血污感一直徘徊在我心头不去。其他人也面sè难看。
“家父原来师从昆仑,后来才转投我宗,贵宗的炼器之法他也是熟谙。这枚七转法宝叫做不义之财,是当年家父用红尘立业时得手的第一桶金子祭炼。金砖的威力和我的那对名利圈不相上下,只是名气不如。名利圈是用来套人收宝;这枚金砖则凝结了无数为财货而亡者的怨念——不出手就能撼动人心;驱遣出手的话,越是执念深者越会觉得沉重。因为杀孽太深,父亲基业稳固后已经不大使用这件法宝了。”
翩翩解释。
柳子越自嘲,“原来是我的克星!如果我被不义之财稍微擦上,大概要变灰飞了。”
我盯着那团金子看了好久,心里判定这金砖对我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琳公主把翩翩小心翼翼握着的金砖一下夺过,青衣少女的脸sè倏地惨白。
谁料少女竟然凌空轻轻抛了几抛,随意地还她。
“器灵不理睬我——在我手上也是很普通的金砖,大概砸几个小毛贼还是管用的。”
琳公主嘀咕。
青衣少女用袖口优雅地抹去鼻尖的汗,
“刚才你差点把我吓死。如果不是公主视天下如敝履,不说能否举起,单是心魔反噬就能重创你的yīn神!”
琳公主拍手,
“妙极!你们三兄妹里,上官侯爷最宠爱翩翩了。现在翩翩有两件七转法宝,还有妙用无方的八转大通宝钱,元宵宴上一定杀得钟大俊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看来,少女还没有忘记钟大俊捅她小腹的几道剑光。
我们众人向翩翩庆贺。
“子羽师兄的修为止步于上层金丹多年,他似乎也自觉在修炼上无望进步,所以把这样的重宝转给翩翩师妹。上官侯爷和子羽师兄是对师妹寄寓了厚望,把你看成他们道法和家业的继承人了——师妹,你要当仁不让啊。”
梅芜城诚挚道。
“翩翩那么聪明和好资质,再修炼数年一定能晋道胎金丹的!”
琳公主也说。
“我……异rì的事情异rì再提。眼前的元宵宴上,我只怕自己的真元不能驱动那么多厉害法宝——毕竟,不像原师弟的神剑是你亲手炼出器灵来,这些法宝的器灵都是我父亲祭炼,我不能随心如意地驱遣它们。”
青衣少女的眉宇之间有浅浅的忧sè。
“无妨事的。运用得当,这样厉害的法宝十个回合就能收拾钟大俊!晓月也被我这个新人打退了,师姐虐老钟有如打一条死狗。”
我鼓励翩翩。
外面有其他车马接近之声。翩翩忙收了金砖。梅芜城撤去贴柳子越身上的锁灵符。
我望车外,是立青龙旗的南宫车马前来拜访。
清矍老者近前问:
“昆仑的原剑空原小仙长可在?”
我问老者何事。
“我家新主君十分感念云梦之役时原小仙长仗义相助的恩德。这番元宵宴他有故不能赴会,所以吩咐在下赠送一门神通给小仙长,祝原小仙长在元宵为昆仑大放异彩!”
我凝视老者回答:
“我父亲原来是青龙会的干将,是你家老主君栽培了我父亲。他厌恶为你的老主君卖命,所以违背了君臣契约,带着我们远遁海外。我帮助磐石不是仗义,只是顺手顺路还尽我父亲欠南宫家的东西,不让外人闲话,也让自己念头通达罢了。我和南宫家已经再无关系,他也不必因为感激再赠送我什么!”
老者笑,
“既然仙长与我们南宫家再无瓜葛,仙长的姐姐何必为令尊令堂请求朝廷的追赐?——令尊的平倭将军之功全是听我家老主君的授意行事。如果原家与我南宫家没有瓜葛,大可以不必请求朝廷的封号。”
“我姐姐和我行事不同。我家的事情,一切我说了算!”
——小芷请求朝廷的封号多半是感念义父对她的养育栽培,其实父亲并不在乎朝廷的恩赏;我母亲原来是公卿的女儿,如果她泉下有知,或者会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或者,小芷那样做,更多是为了讨我的欢心——她或许认定这是对我父母的孝顺,我一定也会喜欢。我念起来,她一直比我更孝敬我爹娘(甚至超过对自己父亲的哀思)。
我念起当年自己刺银龙时的那一剑,心中一绞——那是我命运的分叉。
翩翩神念问我面sè不豫是否有恙。
我回应无事,旋即镇定心念,缓和颜sè对清矍老者说:
“托我转告磐石:我们相忘于江湖。”
老者呆了一会,道,
“主君吩咐:如果原小仙长如此说,那他想请教山河榜前十不易应付,半月后小仙长还能再胜一个画眉晓月吗?——如果原小仙长自信能够,老夫立刻告退;如果原小仙长以为不能,那主君就命我以星宗门人的身份赠送小仙长这门神通!——主君的师妹原芷助贵宗斗法,他也是助贵宗斗法胜利。”
车马肃然。
剑宗已经禁止我在元宵使用令咒。翩翩对战胜钟大俊又信心不足。
我回答:
“不能。——我接受磐石的赐法,这不是希冀他回报,而是宗门之间抵御外敌的互助。”
老者点首,
“主君说你继承过我家的手印拳和武道心法,那就赠你这门五劳七伤大手印!无有亏欠。”
他颀长有力的手指捏了个手印,我神识中看到老者从太阳穴里摘出一枚念头,忽地掷向我来!有如神威将军之势。
梅芜城摘符,琳公主取金簪。两人不约而同地护持我前。
我两手前推,示意他们闪过。放弃了一切真气和念头防御的我,任由那一枚念头冲击我的yīn神——那不是金丹者的神念,而是元婴强者的神念!
这个老者是隐瞒了自己气息的元婴者!
如同被清羽掌门蚀刻三十三枚令咒那样痛苦,我的颜面扭曲一团,全身的臓腑反复颠倒。和清羽掌门赐予令咒时不同,那次只是考验心xìng的形骸折磨,这次我分明感到:老者神念在我念头里蚀刻着一门摧残施术者的神通。这个蚀刻过程本身就是在摧残受术人——我清晰感到自己的金丹寿数在飞快地流逝。
三百个呼吸过去。我的念头中多了一门天罡法术级别的神通。
我看到车厢镜面上的自己并不异样
——这在躯壳上看不出来,唯有到了较高的境界才能感知——上层金丹原来有六甲子之寿,道胎金丹也无法逾越六甲子的限制。前几番的死斗加上这次蚀刻神通,大概我只剩下四个甲子不到的天年。
我明白了:其实老者所谓的赐法,只是提前预支我的天年来完成这门深奥神通的研习。在往rì我要十余年才能掌握的五劳七伤大手印,支取我三倍的天年立时完成。
四个门人围住南宫家的车马,梅芜城、琳公主和翩翩三门人品字围住清矍老者。我宗的炼药师张机子为我诊断躯壳和神魂。
神念中张机子问我不说寿数折损可否;我回答不必讲,是我为了斗法情愿承担。
(“那好,之后我秘密向姬真人和文侯做一个报告就是。”)
——我要在数十年内晋升元婴者,这点寿数由它去吧!
于是,张机子神sè凝重地向七位门人宣布我没有损伤,无论心身。
我让大家罢手。七门人撤开围子。
“祝两宗在元宵志得意满!”
清矍老者领南宫车马扬长而去,远远消失。
“原君,真的无事?”琳公主关切问。
“恩。和刻令咒时候差不多,剑宗可不知道我又收了一笔好处。”
我故作轻松道。
——五劳七伤大手印是一门死里求活的秘密神通。寻常的法门是损耗自己的心念和躯壳来提升战力,如我和晓月死斗时候那般,也是金丹人尽皆知的功法;通过折损自己的未来的天年寿命来提升自己真元,这是五劳七伤的奥义所在——在心念、躯壳之外,还有更缥缈的寿可供消耗。其中的玄妙,只差林道鸣支取寿元重铸躯壳一线了。
南宫磐石在云梦之役中也用过这门神通来使自己恢复战力。
我想了起来。
——即使我不能在元宵恢复真元,也能用五劳七伤大手印来突然拔升自己真元!
又要拼命了,这次是真的拼寿命。
“传说南宫磐石有两位下层元婴的供奉长老,不知道那个老者是哪位?”梅芜城自言自语。
“他就是南宫腾蛟。”
我说。
众人讶然。
“为什么?”柳子越问。
“直觉。”我答。——明堂中一定有元婴者看破这一点,但他们装作不知。
他取小册子记下来。
文侯和小芷的车马悠悠赶上我们两宗的车马。
文侯微笑致意:“方才和公卿会晤,略迟了些出宫——据说天子和知了义手谈甚欢,对我们昆仑颇有好感;芷姑娘麾下的数十金丹也有了五品的正式武职。”
琳公主向她们说:
“刚才南宫家给原君灌顶了一门五劳七伤大手印。”
文侯哦了一声。
小芷眉头一皱。我挽过她的手,笑说是故人还报一桩,对斗法颇有助力。
“姬师姐,这次我照姬师叔的锦囊背诵。但是天子对中州建立昆仑子宫观的事情含糊过去了,我没有完成任务。”琳公主神sè微有气恼。
“开价高一点就是为了讨价还价,无妨事的——天子应承了原师弟说的第二件事情就好。”
文侯道。
“可是,天子身边都是剑宗的内侍傀儡耳目,护卫他的其余高手更不用说。即使在中秘书阁,我们也无法和他单独接洽呀。”
我问。
文侯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予我,
“乐静信真人留了三道枉凝眉的镜光在这面镜宝上。叔父昨夜托仙鹤捎我,元月七rì我们就靠乐真人的三道镜光达成会晤。”
第一九八章 二会天子(五)
更新时间:2012-08-16
昆仑丹药冠绝天下。结合雷池锻体,到了元月六rì夜,我的真元恢复至下层金丹的规模。真元越沛,复原越快,三个月后我大概就能恢复和晓月对战前的jīng气神。
只是,远水不解近渴——元宵之时我至多只能达到金丹中层的真元规模,与去年九月踏入夜郎城时仿佛(稍有不同的是,我的境界和神通手段已经远非当时可比)。
小芷在朝会后就匆匆离开dì dū——宇文拔都在正泰二年元旦黎明大破妖军,禁军乘势渡过大河,占领北岸筑堡,京畿的各路勤王军也奉朝廷的旨意开拨驰援;这番小芷jīng选了三千练气士义军也在dì dū外驻扎,由河北投奔她的一位可靠中层金丹管辖。她既然成了朝廷名下的平妖将军,也奉旨指挥京畿义军加入天波侯郭子翰开往大河北岸的勤王军序列。
据小芷说她把一切弄停当,大概也只能赶在元宵夜前回dì dū。
我没有和她多相处的时间,也无暇跑去她的义军营中见识,只能等到元宵夜后再找时机。
文侯知道姬傲剑赖在上清宫跟从我学雷法,又捎了一个料理杂务的机关傀儡娃娃来服侍美少年。我传功六rì,傲剑终于没有糟蹋自己的顶尖仙苗资质,掌握了运御yīn雷的地煞级术法——自然,每次凝结数枚yīn雷都让他微弱的真元消耗殆尽。所幸,我们这里是昆仑的上清宫,即使傲剑的真元不足炼化黄芽丹和筑基丹,昆仑也总有充裕合适的其他灵药来助他固本还原。
传功之中,我又陆续钻研出许多土水雷法,把《诸天雷法总纲》的典籍谱写到“火部”;南宫家传我的五劳七伤大手印也融合贯通大半。
红衣少女每夜完成修炼功课后,都来觑我给傲剑传法。
“你姐姐真是忙碌人呐,一面修炼,一面读书,一面料理世俗军政。真是难为她这点年月的修炼,还能跻身入上层金丹:她的实修时间可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
琳公主说,
“一——不过,我相信芷姐姐一定能在元宵夜上获得首胜——虽然她入上层金丹时rì尚浅,但道心非常得卓异,面对拔都也浑无动摇;她凭借手上那柄神兵,足可胜过剑宗的上层金丹——也不知道那匕首是什么来头?——我估摸至少在七转,比我的金乌剑还要强上一转;那些剑宗门人可没有得到如此神兵的造化。”
今夜是元月六rì的良宵,明晨我们就要在中秘书阁设法和天子接洽。琳公主和前几rì一般来探视我。我和琳公主两人并肩坐在别院的屋檐上。我一边指导庭中练习的少年,一边与少女攀谈闲扯。地藏狮子伏在阶前闲看。
“或者是她师尊赐予也未可知。星宗的积累不下昆仑龙虎。”
我说。
琳公主对小芷修为和战力的判断极有见地,但她绝对想不到慕容观天的神剑“金目鲷”和原芷夜sè匕首的联系——慕容芷不可能在剑宗高人云集的宴会上施展前五大神剑之一。她和剑宗另一个上层金丹的胜负依然难料。
琳公主建议庭院中的逢蒙和傲剑一道切磋练习。傲剑在中庭预设下九枚yīn雷,琳公主命令逢蒙趟过雷区陷阱。
“禀告主人……我……我又不知道傲剑的雷预先埋在哪里?万一踩上了,我就要被炸毛了!”小熊唬得毛尖尖竖起。
少女向胆怯的小熊拍手鼓励:
“喂!你又不是yīn物,不被yīn雷克制!傲剑凝出yīn雷威力充其量是救火将军级的小炮弹。快上!你好歹是筑基灵兽的躯壳,和奔雷车相当了!伤了有的是灵药治你;不上就饿你肚子;再不上,我要鞭挞你喽!”
黑白熊无可奈何地冲向雷区;傲剑在雷区尽头不怀好意地坏笑。
九枚yīn雷的位置我感应分明。
地藏狮子的耳朵倾听地下yīn雷chūn蚕啮桑那样轻微的声响,一面和我交流神念,询问他判断的位置对还是不对。
逢蒙绕过了第一枚yīn雷。运气不错的他又和第二枚yīn雷差了三步擦过(傲剑yīn雷触发的范围不大,如果踏入我布置的yīn雷一亩内,我就能用心念触发)。第三枚yīn雷在黑白熊一步范围轰鸣,小熊歪歪倒地。它的躯壳强横,只有皮毛轻伤;是yīn雷爆炸时的强音把逢蒙震晕了。
傲剑疾步冲上,把五转流星蝴蝶剑抵住小熊脖颈上,欢快地向我宣布他获胜
——少年脑袋还算机灵:yīn雷只能炸晕筑基灵兽,但用绝品宝兵把晕眩的灵兽斩杀一样制胜。
地藏狮子弄醒小熊,给他灌了一枚筑基丹。
琳公主在屋檐上指点逢蒙:
“下次记住啦:这样情况要封闭自己的耳识,然后把妖气外放成罩。一道妖气罩抵消一枚yīn雷,冲到傲剑面前就是你胜:你是筑基,傲剑还是练气士。他来不及拔五转剑,你就能用熊掌捏住傲剑的小腰了。”
美少年听得脸sè有点发蔫;逢蒙自言自语:刚才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我嘀咕了一下,用神念悄悄传话傲剑:
“无妨事。以后交锋,你不必一枚枚引动yīn雷,可以把群雷连环触发:其他yīn雷的雷力一并叠加在触发的第一枚yīn雷上,一击破去敌手的真气罩直接重创!——恩,不要说这招是我教你的。”
傲剑露出心悦诚服的神sè。
恍惚之间,我忽然想到前世教导自己弟子丹朱的情形。景象一掠而过,隐约如雾,迅疾如电。是前世删削未尽的回忆。
念头中突然有一阵酝酿了百多年的陌生感伤,和我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称。
“指导弟子这回事,就像训练一条小狗。”
少女的总结把我从惆怅中拉了回来。傲剑和逢蒙、地藏都各自散了,屋檐上只余下我们两人。
“这是你在传功院传习仙苗道术的心得?”我问。
“啊,是本公主在道兵院训练灵兽的心得!不过,从小我娘就是这样指导我的。在学会做人前,我已经学会怎么做一头虎妖了——大概用了四年时间我学习虎妖的一切道术和技巧,现在我训练逢蒙也是这样教法。”
“四年中你一直是一只小老虎的样子吗?”
我好奇问。
“我兼有洪荒种和人类的血脉,其他妖兽视为修炼关头的化形chéng rén,对于我只是随心情的事情。小时我经常在人形和白虎形之间由心变化。母亲陨落后,昆仑有不少长老公开嫌恶我妖形。爹爹才让我尽量保持人形,下山时还要附加妖力禁制不让我变化。”
“嫌恶洛神家的,就是乐静信那样的真人吧?”
“哈,过去我娘和昆仑二代真传们争夺西大荒洲,结下的仇怨化解不易,乐静信延续他师尊敌视我娘的态度。不过乐静信还算守昆仑二代祖师划下的规矩:他虽然敌视我家,但从不过线。我们洛神家就由他去了。”
少女犹豫了一下道,
“原君,我们相识一年,生死也历过无数。如果有rì见识了我的妖形,会否怕我?”
“我在你上次招妖时早见过了:就像上了漂亮釉彩的瓷娃娃。”
我笑。
“那只是我半妖的样子,不是我完全的洪荒种形态。”
“我和地藏与逢蒙的关系也极好啦。琳公主的洪荒种样子,也一定是上苍的第一流造物。我不怕。”
“你的赞词我全部收下了,你说对了。”
少女微笑。
“如果不是追杀云梦之人的时候偶尔知道你的事情,我还一直当你是个人类呐!即使现在我知道你是半妖,但心里也没觉得你和以前有什么两样。”
我说。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大河之北的罗刹群妖为什么要和人族争执不休——我觉得:人类居住城邑,妖族居住山野,各自相安,互通有无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说起仇怨,龙系妖和虎系妖斗了不知有多少万年,哪是和人族的过节能比。”
——这大概是琳公主近月阅读《山海洪荒经》的心得吧。我记得那是一本讲述妖族历史的古书,从文明之前的远古讲起。有许多怪异谈论,甚至把人族列为妖族的一系。
我叹息,
“我父母就是妖龙杀死的。我虽然知道这和普通仇杀并无太大差别。但父母死在异类之手,总不自觉对龙族有所嫌恶。”
少女呀了一声,
“你和你姐姐海难的事情我只是模糊听说。现在你还有报仇之心吗?”
我点首,
“天下王法荡然,只有靠子女自己为父母复仇。海难时我年幼无知触怒了龙,一半的过错在我;但那条龙亲手夺了我家五百口xìng命,我狠狠砍回它五百剑才算公道——以前我力量微弱,龙杀我全家像天灾那样,只能把求生放在首位,复仇之念深埋;如今我力量渐强,等到了元婴后一定要了断那件事情,既告慰父母,也通达念头。”
小芷也记得我父母对她的好;我做子女的更不会忘记父母。
“古今约束修真者和妖兽的王法都是空文,只有荡魔院的飞剑能了断纠缠的因果。你自己的仇怨自己去报,宗门的典章上写明不会为门人报私仇。但是要帮忙的话,我会以私人身份会助拳——我杀龙系妖不会手软。不过,原君记得以直报怨,莫要执念。”
我郑重应承,
“我有分寸。我们家做海盗时杀人越货无数,死在龙手也是天道循环,认赌服输。我只是尽子女本分,不钻牛角尖,只找那条龙了断,不会殃及其余无辜。何况我现在是天下瞻望的昆仑新一代门人,举动不会丢宗门的颜面和风范的。”
父亲当时把我驱赶出楼船,恐怕也没有要我为他复仇的心思。他那时大概把金丹和元婴的差距视为天堑般的鸿沟,只希望我能平安度rì,不要误了自己xìng命。
不过,我有朝一rì有了复仇的能力,情势自当别论。
——算了,那也是元婴之后的事情;在茫茫的瀚海大洋中找一条未知的龙妖也是麻烦的事情。
虚空中纸鹤飞来,我拆开看过,对琳公主说,
“时辰到了,我们去中秘书阁吧。文侯和苏先生做好了布置,我和你务必要代表昆仑达成与天子的接洽。”
第一九九章 二会天子(六)
更新时间:2012-08-18
中秘书阁在宫城的西南坤位,帝家保存古今百家典籍、九流图书的圣地。通常由一个四品上大夫带领数十校书郎看管和整理图书。阁外人如要使用阁内珍藏,一律只交付原典的副本。
今年中土天子巡视中秘书阁的rì程排在元月七rì,文侯说天子会从巳时整浏览到午时多一刻,然后禁军的执戟郎们将簇拥天子去太学考察儒门学者的经术。
——只有我和琳公主两人受邀去,届时用乐静信的三道镜光见机行事。
昆仑的车马停在宫城的西小门,一个内侍傀儡给予我们入宫名籍,然后领入中秘书阁。
中秘书阁外的**八方已经驻了近百筑基修为的执戟郎。他们的真元和龙虎的水蛇道兵仿佛,只是兵甲稍逊。这近百人对于寻常金丹也是不小的压力。
和琳公主入阁前,我忽然问宿卫的两个中层金丹统领,
“朝会时候天子赐我们剑履上殿,参拜不名。如今进入中秘书阁,我们也无须交付自己的纳戒和法器兵刃与你管理们吗?”
其中一人笑道,
“天子一言既出,神龙也无法追上。两位仙长也莫要担心有外人行刺圣上——这中秘书阁附加了无数禁制,只有我们这些宿卫能如常通行,寻常元婴者入内都发挥不出神通,何况不轨的金丹!”
文侯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我的银蛇剑和琳公主的随侯珠都能带入,何况捎带来的不起眼法镜?
阁内的中层金丹大夫恭敬引导我们。
我迈入中秘书阁半步,另一个统领忽然叫住我,把一个铁箍套在我有令咒的右腕上。
“在下也不知所以然,只是奉帝师之命行事。等仙长出了此阁,这个铁箍自然失效。”
我晃了晃右臂,自己的念头无法传到臂上令咒。我试着摘腕上铁箍,箍好像在我腕上生根,越摘越紧。
我向统领点首。
念头和躯壳并没有其他异样。剑宗之人会防备我用清羽掌门的令咒影响天子,这也是我们之前的预计。
再一步入阁,我和琳公主互视一眼
——我无法发出神念波动,然后我发现无法用念头驱动法器和神兵,接着我感到自己的真气无法流畅运转。
这座普通的中秘书阁并不简单,我就一条像抛在沙漠里的鱼,从符宝术法手段无穷的金丹修真者回到了一个金丹武者的状态——还是无法催动真元逾越音速的金丹武者。
“这种感觉好像误闯入元婴强者幻化的坛城,或者说被一个元婴妖兽吃进了肚子。”
少女轻声对我说话。她也一样无法运用神念了。
“宫城下就是源源不断的天一水灵脉,帝家经营的好阵法!比我们在云梦法界的压力都大。”
我感叹。
“那时候林道鸣破掉了云梦外法界,原君又护持我们在虚无之雷弥漫的内法界无事,你当然没有对坛城与法界真切的感受,这回可补课知道厉害了吧。”
我们螺旋式地层层下降,经过林子般的图与书。数十个筑基境界的校书郎和百余内侍傀儡分布各库,默然无声地沉思、抄写、抄写、沉思、沉思、抄写……。
除了一库库世俗典籍,我还看到了小山般堆积的道家功法和拳谱剑术。
我从书架取下一本居首的《道经总目》略略翻过,又取次位的《武经总目》扫了下。
《道经总目》的功法一路讲到筑基境炼jīng化气的紧要关头,金丹境的炼气化神再无涉及。神通则不出地煞术法的范围,其中jīng芜不分地收入了上千旁门功法和邪术;
《武经总目》以“武理”、“剑术”、“气功”、“兵法”四大部统御天下武学,纲要分明,脉络清晰。只是《武经总目》的编著者在序中谈到武道至道胎再无大道可走,唯有靠武者独孤前行。语气无限失落,我隔着古旧的书页都能想到著者当年的寂寞萧索。
“古时中土皇帝们发愿《文明大典》要收尽天下之书,无论世内世外。所以中秘书阁采纳的典籍也无分世内世外。《武经》是初代武侯亲手编次,侯爷的见识实修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在总目里高屋建瓴地囊括了天下武道;至于《道经》,朝廷不便向宗门请法,只能尽心把小派的异术集成一书,延续人族灿然的文明。”
金丹儒者一面解释,一面领我们至一个密布水火不害符印的库门。他的神情忽地十分肃然,向我们弱声道,
“此书库中供奉的就是帝家重宝《文明大典》,中秘书阁的图书可以说都是《大典》的附庸。此书已经凝成了书灵,修为相当下层元婴。书灵是帝家之物,在阁内也发挥不出威能,往常只是蛰伏不动;当今天子时时入阁阅览《大典》,一向没有什么妨碍。只是,仙长和仙子抄写《大典》副本可要留意——帝家之物损伤不了护卫重重的天子,未必不会妨害神通受禁的两位。切切留心。”
金丹大夫用金钥匙打开库门,请我们入内,然后迅速走开。
我看了下时计,已经走到了午时缺一刻——我们还有两刻钟与天子攀谈的时间。
走过如虹长廊,书库豁然开朗。
闲敲棋子的声音传来。
八个宫女模样的内侍傀儡在《文明大典》的库房侍应。它们与别处的内侍不同,反而近乎唐家未央的机关傀儡——是镶嵌符文的人形兵器,个个相当一尊六转法宝。
丹凤美目的少年正对着书案的棋盘绞眉苦思,玉手不自觉地用象牙棋子敲着案上檀木。案中间是一盒龙羹,是宇文拔都屠杀的元婴强者萧天佑血肉。
——我本来以为天子正在刻苦攻读《文明大典》。
琳公主捂住嘴,努力把自己的笑颜抹去。
“我等两位好久了!”
美少年弃了棋局起身,
“每rì的修炼和帝王礼仪太是繁重枯燥,我经常躲到中秘书阁偷懒——帝师和母后连马球蹴鞠都不准我玩,只能下棋看书解闷了。昨rì我和你们宗的知了义对弈到中盘打挂,正抽空思索下一手。”
我提醒他忘记自称朕了。
“原仙长是海盗出身,琳公主是半个妖怪,你们是不会把这个朕字当真的吧。”
少年微笑,
“你们在明堂上背诵昆仑写好的戏文,我在明堂上背诵帝师和母后写好的戏文——都是一样的。”
我指着八个内侍傀儡问,
“它们会向天落掌门按时汇报你的不当言行吧?”
少年抚摸一个傀儡的脸庞道,
“由它们去。帝师是吐纳天地、包容宇宙的真人,连晓月师兄这样的邪魔xìng子都能奈何,是不会为这点小事对我这个帝家本代唯一适格继承人生气的。”
天子吩咐傀儡为我们递上官窑的冰裂纹瓷碗,他用银匙把龙羹分入我和红衣少女的瓷碗。
“这本来是全分派给朝臣的,我特意为你们两人留了最好的;剑宗的其他师兄,我一份也不给。”
他调皮地眨眼,
“《文明大典》你们一天是抄不完的,我让校书郎们十年后录完一个副本捎给昆仑,我们在这里边吃边聊会——一会儿我还要和文侯去太学与那些儒学博士讨论chūn秋大义,真是烦心。”
龙羹和屈灵星过去请我饮食的星髓相当,这样的大药滋补对我恢复真元极有裨益。
“龙是洪荒种之首,文明以来分成四等。大洋的真龙最贵、大海的嫡龙次之,江河的庶龙再次,支水那些化形而来的孽龙畜龙就没有称道的地方了——真龙在五百年前被四大宗门合力诛杀,如今已经绝种,天下只有次贵的嫡龙存世。萧天佑这条嫡龙原来叫敖天佑,传说和东海敖家争夺真龙伏藏不利,只能窜回北海称霸,还堕落到拜萧龙渊这样的半蛇妖做兄长。如今化为我们的餐中物,真是可笑。”
少年谈笑风声。
琳公主不客气地食尽,赞叹说:
“没想到你年轻如此轻,比我这个洛神家传人还了解妖族!”
“我的宿慧是多闻通,图书功法过目不忘。《文明大典》囊括了天下学问知识,从幼时迄今我读《大典》十年,大概记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条目——龙的谱系我烂熟于心。”
我认识了小芷之外另个有多闻通的人物。《大典》居然需要一个多闻通花上百多年才能记诵一遍,真是浩大得不敢想象。
“其实我们昆仑道法通玄,一rì抄毕《文明大通》不是难事!”
我诚挚地注视天子,然后从自己的纳戒取出文侯交予的镜宝,那里有真人乐静信留下的三道八转镜光。
“是吗?我记得这个阁内你们是不能用道术符宝的?”
少年好奇问。
琳公主也怂恿我:
“原君,天子还有几百个呼吸就要去太学了,你抓紧时间录完《大典》给他瞧瞧!”
天子拍手。
两个内侍傀儡从屏风后捧出一本芭蕉叶大、金页熠熠的大书,恭敬地奉上书案。
恍惚间,我有一种似曾相识感,但说不出在哪里见过;琳公主的目光却放在那八个内侍傀儡上。
“帝家藏书,自然该有帝家的威仪气魄。”天子道。他信手翻开大典,山积般的金页在我眼前飞过。
我深吸一气,持镜宝环绕天子走过一圈,大喝二声,
“复现!复现!”
镜中吐出两道光华,书库一晃!
少年的手僵在金页上,目中流露出惊sè
——书库中出现了另一个我、另一个琳公主和另一个天子。
另一个天子向另一个我和另一个琳公主告辞,在八个内侍傀儡的簇拥下离开了大典书库。等他们离去,另一个我和琳公主旋即消逝,大典书库一派沉寂。
少年回首——我们三人在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书库中。唯有不同的是,我和琳公主的念头和真气运转自如,再不受中秘书阁阵法的禁制!
“你们不可能在阁中用念头驱动法宝。五转的镜宝也无能为力制造迷惑元婴者的幻象。那么,唯一的可能是这枚镜宝寄宿了真人的念头分身。你牺牲了两个真人的念头分身在中秘书阁内制造了我们三人的镜像,然后再制造了一个虚实之间的书库镜像。现在我被隔绝于书库镜像中,所以你们可以动用神通了。是吗?”
天子稍微思索了下,把金书收入袖内,反问我。
“陛下的判断全对,只是迟了一步。”
我笑了。
“即使可以动用神通,你们也无法伤害我。”
少年镇静道,
“帝师赐了我剑遁之术,我可以用太祖皇帝的八转神剑天狩破开虚空脱身。”
“我们昆仑没有伤害、挟持和威吓陛下的意图,只是想和陛下谈论几件事情。另外,这枚镜宝不止寄宿了两个真人的念头分身,而是十二个。陛下急着退席也是不能够的。”
其实五转镜宝里只剩下一枚乐静信的念头分身来驱动镜光。我存心夸大十倍。
少年愣了会,然后大笑起来。
我和琳公主面面相觑。
“我知道你们来求我什么,实话与两位讲——实际上我既是帝师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喜爱的弟子。虽然在私下里帝师由着我胡闹,但他明确命令我做或不做的事情,我绝不会违抗!”
少年用戏耍的语气嘲讽道,
“剑宗流年不利,给了你们昆仑重回中土的机会。如果选天波侯,你们以后就会在中土住下与帝师掰手腕;如果选拔都为大将军,你们昆仑只能回西洲去。昆仑自然希望我和那些文官配合,站在郭子翰的那边。”
“我有点讨厌死小孩了。”
琳公主怨。
“御妹,其实我比你大上几个月。”
丹凤美目的少年笑得眯起眼睛。
“那天落掌门是怎么明确命令陛下的?”
我哭笑不得地问他,心境有如在冷雨中独酌。
“你们是昆仑的传话人,我是帝师的传话人——现在我给你们透个底吧:在中州各郡遍设昆仑的宫观绝对行不通!但是,如果你们在元宵斗法获胜,天波侯可以出任大将军。饱受妖、鬼和盗贼蹂躏的关中三道未尝不可以转给你们护持,你们昆仑甚至可以择一个门人出任关中都督;如果你们元宵斗法失利,请回西洲,拔都将出任大将军。”
我心头雪亮。
天落掌门不愿意我们平分中州诸道的仙苗与资源,他的底线是把剑宗和朝廷失去控制的关中四道之三抛我们去安定。其实自己篮子里的一分利益也没有损失。
我问天子,
“如果我们昆仑斗法失利,尊师会如何应付兼有中州与江南疆域的宇文拔都?——陛下难道认为你的腹心之患不是跋扈的宗门诸侯,而是我们这些对帝位毫无觊觎之心的世外之人?”
少年沉吟了会说,
“朝会时我特意提拔了星宗出身的南宫磐石,传说他在云梦之役得了极大的好处。他的领地邻近拔都的江南,rì后可以掣肘拔都。帝师对我的这招闲手也没有异议。”
我冷笑,
“陛下期待绝足中土的星宗掌门能抑制强藩,却对我们热心中土的昆仑龙虎视而不见——既然傅家是剑宗扶上帝位,再换上剑宗出身的宇文家也没有不妥当。陛下大不了把帝座让给同门道友,回蜀山修道长生去。帝师那么爱护陛下,你的xìng命一定是没有危险的。”
天子脸sèyīn郁,半晌道:
“帝师一定会处理妥当帝家、诸侯与宗门三者的关系。朕深信不疑。”
他的手按在腰际佩剑的剑鞘上。剑鞘细长,镶嵌九星宝珠。帝家代代相传的八转神剑“天狩”正蛰伏其中。
“朕不想再滞留在幻境中,两位也请回宫观备战元宵斗法。是朕破镜而出,还是原剑空你用那剩下的十道镜光送朕去太学呐?”
“其实我刚才吹了牛,只剩下一道镜光了。”
我怀中的境宝吐出镜光,径直幻出一道通往太学的光隧。
“朕这次就赦免你的欺君之罪!”
少年沉着脸踏入光隧,消失不见。
申时,我和琳公主离开宫城的中秘书阁。宫外稀稀落落地下着冷雨。
第二百章 元宵斗法(一)
更新时间:2012-08-20
正泰二年元月十五rì夜,中土天子邀请宗门的修真者往御苑赴宴,答谢去年道门拯济中土苍生的莫大功德。
昆仑的我、琳公主、柳子越、张机、宋明星,龙虎的梅芜城、上官翩翩、许退思、吴猛,星宗的原芷共十人去御苑赴天子之宴。星宗的南宫磐石因闭关修炼无法前来;剑宗的唐未央、蔺朝颜、莫语冰、钟大俊、王少宗、谢乘风、藤八云、秦霄以及六位铸剑师,共十四人去御苑赴天子之宴。原来天子邀请的剑宗门人晓月因为触犯了剑宗戒律院的门规而被罚回蜀山面壁,也不能前来。
御苑位于京畿北郊,天一水的上游。古时是中土皇帝围猎场,湖陂山泽俱全,珍兽奇禽无数。大正太宗皇帝定下旧例:逢chūn秋两季,御苑每月向士农工商四民开放一旬。但今年元月御苑破例封山一月,专心准备招待我们的元宵盛宴。
dì dū尹韦伯爵拔出三百筑基执戟郎、三千练气士禁军配备各sè军械,由五个金丹统领统御,驻扎在御苑各个紧要处护卫天子。
十五rì黄昏酉时,我们两宗车马进入御苑。
三公九卿悉数(除了九卿之末的dì dū尹韦伯爵在京城留守)在湖畔的楼阁亭台迎接——太师荀思、太尉烟罗白、御史大夫方式之、六部正卿和亚卿、光禄卿和亚卿、宫内卿和亚卿、dì dū次尹等等(这许多人我只记住来龙虎本山迎接我们的礼部卿杜子美、同门的礼部亚卿石子明、以及负责我们上清宫扩建的工部卿孔璋)。
文武权贵引我们到苑心的天子御馆太液池边。
今夜天好气清,皓月当空。霓裳内侍环绕下,少年天子和三位倾城美人已经在御馆前的主人东席等候
——太师荀思知会我们:那最尊贵的端严美妇是天子生母太后甄云意,前礼部亚卿甄远道之女,年轻时曾在蜀山修剑仙之术;天子之侧的宫装美貌丽人是王后杨露,也是前大将军杨彭年之女。女子虽然刻意掩饰愁容,但忧悒之sè依然不自觉流露;最末的活泼少女则是天子的爱妹柔福公主,就是朝会上天子许与左将军南宫磐石为妻的那位公主。
“不如敖九。”
神念中,琳公主点评了下。
昆仑龙虎众门人纷纷在西席落座。余下数个尊席等待两宗的元婴师长。
地藏狮子把灵兽身份的项圈套上脖颈,与逢蒙一道分别坐在我与琳公主的席旁。我望留与小芷的那个最末空席——时辰不早,不知道她何时会从连营赶来御苑?
内侍傀儡轻击玉罄。
风采俊逸的剑宗门人陆续入苑。琳公主目视十四人中一个艳如桃李、冷如霜雪的女子,递我神念,
“她就是山河榜第九的莫语冰。荒山遭遇时我使出了五行炼气兵,她没有解封那柄神剑的更高禁制应战,就斩开虚空走了。”
与她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冷面女子手上持着的飞剑在我的神念与六识里并没有丝毫惊艳的地方,不过是剑宗内门弟子人手两柄的四转宝兵罢了——按剑宗的规矩,道胎金丹的佩剑至少是五转宝兵。
——那是五大神剑之一的“天外飞仙”吗?这盛名遐迩的九转神剑和林真人的碧落黄泉相差何其之大!
“百年前,天外飞仙的主人是慕容观天的党羽唐柔,唐门的元婴强者。林道鸣获赐他师尊云真人的碧落黄泉后与唐柔的天外飞仙对战,抹杀了九转神剑的剑灵。如今天外飞仙的新剑灵与莫语冰的心意如一,神剑既然韬晦,也明证她现在没有战的心境;她如要战,天外飞仙会随敌手不同而层层解开禁制。”
梅芜城道,
“这是我与莫语冰在上届山河榜交手的心得。那时她解封天外飞仙到八转三次,真元就不足驱动神剑了,也不知道二十余年后她能驱动几次八转斩刺。”
琳公主哼了一句,“真是瞧不起我。上次交手时这个女人只解封到七转来应付我。”
翩翩轻叹道,“真是沛如山河的真元。”
我想起小芷那柄同样沦落的金目鲷。
“那当年让慕容观天败亡的剑宗门人是谁?”我问。
“原君知道慕容观天,连击败他的人都不知道?——就是剑宗掌门天落歌啊!他用神剑之首元始之章抹杀了慕容魔头九转神剑金目鲷的剑灵。”
琳公主以手扶颊望我。
“江山代有英杰出,当年天落掌门和林真人斩除邪魔之后领袖道门百年。异rì,在座的师友也必然能负荷道门的重任。”
梅芜城勉励我们。几rì接触我感觉这位龙虎师兄温柔敦厚,颇有君子之风。
莫语冰的目光转向我们,虚无缥缈的剑意掠过我的念头,好像剑风淡扫。
我的手按在银蛇剑上。女子才透露些许剑意,我的银蛇剑灵就被勾起了澎湃的战意,太不镇定了。
莫语冰的目光没有和我们席上的任何人相交,而是落在了慕容芷的空席上。
“原芷呢?”
冷淡的神念在我心中响起,是那个女子在问我。
我不回答。
莫语冰在她的席位正襟危坐,石像般再无言语。
剑宗席上唐未央和蔺朝颜谈笑自若,钟大俊偶尔向他们请教一二,其余十人恭谨旁听。仔细观察,剑宗门人的地位尊卑分明严格,无人有丝毫的逾越;与我们昆仑的随心所yù,龙虎的师友亲爱颇为不同。
莫语冰无言语,也没人敢和她说话。蔺朝颜对她似乎视而不见。唯有唐未央有时还与莫语冰谈上几句。莫语冰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首或摇首回应。
我身边的柳子越嘻嘻,“这个女人不过是砍柴的姑娘,入了剑宗后就一直冒充冷艳高贵,架子可比公主郡主还大。”
在满盈会的卷宗里,我读到莫语冰是行走在燕赵六道斩妖除魔的女剑仙,小芷和她的关系匪浅。难道,难道小芷说的剑宗眼线是——?
内侍傀儡敲响玉磬,打断了我的思绪。
——远处的水岸浮现出乌衣美公子和白衣少女的身影。白衣少女的面容隐约有憔悴之sè,我心头有难言的怜爱。
文侯和天子简单说了京师元宵的境况。慕容芷向天子启奏,“臣随天波侯渡河筑堡,十余rì中挫退几十股sāo扰的妖兵,稳固住了连营。天波侯托臣启禀陛下,今夜他无法奉旨赴宴,要在北岸rì夜jǐng戒元婴大妖来袭——我们捉拿的妖将招供:萧龙渊已经派遣妖兵游说关中的妖猴德健助阵,潜踪九幽的鬼王也有赶来河北驰援的意向。”
我们和剑宗两席阒静。
“天波侯真是恭谨。前数rì已经派遣许多使者向太尉府汇报军情,这次又劳烦爱卿再次向朕启奏。”
天子笑道。
——我知道河北云集了萧龙渊和敖饕餮那样的元婴巅峰妖魔,天落掌门和龙虎的清薇真人这许多月只能维持勤王军不后退。宇文拔都元旦的辉煌胜利看上去让形势转向宗门这边,但慕容芷吐出的消息却似乎意味着拔都恰恰是捅了一个马蜂窝,把邪魔都引到了dì dū数百里内。
——如果萧龙渊的游说成功,四大真人级的妖邪都会聚集中州!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山海般的邪魔足够我们斩杀明心。”
莫语冰忽然出言,她的眼神注视慕容芷。
剑宗席上的唐未央朗声向天子道:
“陛下不要担忧!我方有帝师、江南大都督、龙虎的清薇真人、昆仑的姬琉璃真人四位坐镇。就是四大邪魔聚集,陛下也可以高枕无事——何况,依我看来,那也只是萧龙渊在被大都督大败后虚张声势的诡计!”
不等天子回应,天子的母亲甄云意已经合掌拜向西南的蜀山,口中喃喃:“私心望剑宗的返虚祖师和帝家列祖列宗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慕容芷退回我们的席上,回了莫语冰一个眼神。
“她和姐姐——?”我问。
“一道在燕赵历过些生死,相互救了几次xìng命。”慕容芷淡淡道,向我们展颜笑,“我虽然几rì没有歇息,还能和剑宗的上层金丹一战的”。
琳公主牵她的手,
“期待芷姐姐的神剑!”。
文侯神念问我恢复得如何。
(“真元已经到了金丹中层的规模,银蛇剑也温养了七成——上次我接洽天子没有什么成就,浪费了宗门的法宝,辜负了师姐的辛苦布置。”)我回答。
(“无妨事,我们有大势。而且,众人一心。”)文侯道。
内侍傀儡的玉罄又一响。
半空中忽然异香氤氲,仙乐飘飘,五位神仙中人步虚而至。
除了姬琉璃和宇文拔都,我还看到了三位仙风道骨的陌生真人。
文武权贵躬身让道。剑宗门人肃然站立。
宇文拔都在剑宗的席首落座。剑宗门人向他执礼。
又一位中年样貌男子披紫霄云罗法衣,腰际佩一长剑,手执一拂尘,悠然步至天子席前。
丹凤美目的少年像弟子那样恭敬地为男子奉上席位。
“帝师请。”
男子点首,习以为常地坐在天子席之首,
“萧龙渊不足虑,天子不必挂心。”
他道。
“弟子和太后心安。”
天子答。
执玉如意的姬琉璃陪伴着一位俊逸中年男子和一位执红拂尘的少女道姑。
琳公主的脸sè一讶一喜,然后努起嘴歪过头去;柳子越悄悄推了下我,我跟着其余门人肃然起立——
那男子玉树临风、法衣无染,相貌有五分和琳公主神似,但别有一股威严。
“弟子参见掌门、琉璃真人、清薇真人!”
柳子越带头说。我跟着念。
颜缘向天子施一礼,天子回礼;他再与文侯互施一礼,然后向我们回礼完毕,在我们的首席落座。少女道姑和姬琉璃也受了天子与门人们的礼,然后分别在次席与三席落座。
琳公主与我换了个席位,尽量远离颜缘。
(“我还在生爹爹责罚我的气呐。”)她神念中说。
天落掌门击掌,
“各方的道友来齐了,那么元宵宴开始吧。”
第二百一章 元宵斗法(二)
更新时间:2012-08-22
元宵夜的华灯在天一水岸络绎连绵,御馆如白昼通明
——无论朝臣还是剑宗之人,似乎无人预知到昆仑掌门会驾临dì dū。如今,两宗的三大真人和剑宗的两位巅峰元婴齐聚dì dū御苑,我方在气场上毫无逊sè。
太后甄云意亲自为三宗真人斟酒奉茶,反复感激他们的恩德——有他们护持,即使四大妖邪临城,dì dū也无危难了。
颜缘掌门让人敬而不亲,琳公主与我耳语她爹爹向来如此。颜缘隔着我向红衣少女波动神念,少女也不回应,自顾自品茗。
“你的转劫是由我护法,如今平安甚好。尘缘如泡影,不必萦于心。”
颜缘注视着我,语气淡然道。
我的念头泛起了涟漪。
“昆仑的推背师们付出了些代价,蒙蔽剑宗算计到我宗掌门踏足中土,求得了先机。”文侯在我神念中说。
酒过三巡,少年天子向颜掌门施礼感激:
“去年宗门在中土齐心抵御妖cháo,西来的昆仑仙长出力极多——朕又闻文侯说:贵宗发愿从此为护持中土尽心,朕不胜欢欣!”
全场寂然。
应酬已经结束,元宵宴的正题开始。
颜缘掌门道,
“帝家尊崇道门,道门护持天下,这是千年来不变的治道。天落掌门是天子帝师,剑宗道友出于同门之谊和慈悲之心独力护持天下,大任何其沉重!——近rì云梦之役讨伐妖人,剑宗道友林道鸣险遭不测,我们道门几乎要折损一位栋梁!我宗和剑宗都是道门支柱,慈悲之心一脉相承。我踏足中土,非有它意——云梦之役,我宗的门人助剑宗荡魔院挫退妖人;方今中土遭遇的危难更甚于南疆一隅的妖乱,我们昆仑自然无法在西洲坐视,正是秉持正道相助道门之友之时。不让道门jīng英夭亡,不让天下板荡,是我们昆仑的本愿。”
高座上的帝师天落歌没有言语。
剑宗首席上的宇文拔都一笑。
文武公卿中走出太尉烟罗白,“颜掌门,晚辈烟罗白有一事求教:五百年前是玄黄龙妖率领群邪在中土肆虐之时,剑宗和昆仑都在中土。晚生读史:当天下鼎沸之时,你宗初代祖师挪移洞天远遁西大荒洲;剑宗仙长出蜀山斩妖除魔,把玄黄龙妖逐到北荒,绝其孽种。中土凡俗之人大多健忘之辈,可在下愚昧,实在不能相信今rì贵宗有担当天下之心!”
——我知宗门旧事不多,但昆仑五百年前避世西洲,失了天下担当的事情可不会错过。烟罗白戳中的是昆仑的软肋。
颜缘熟视烟罗白,
“太尉之名我在西洲已经耳闻:太尉是剑宗三代弟子后辈,百年前慕容魔头败亡时方入门求道。恐怕太尉读史不富,思虑不深:当年剑宗偏处中土西南的无事之地;我宗处于中土西北的妖cháo锋锐!妖cháo初入中土,我宗门人先与之交锋。为拯济中土无数灵田灵脉毁弃,只能避祸西洲休养生息。饶是如此——我宗携数千万百姓渡海免灾的功德岂能忘记!四大宗门会师北荒,共灭妖龙的功德岂能忘记!——中土凡俗之人大多忘恩忘德之辈;太尉是上智之人,当知为将不通达古今,不明是非,覆军误国之祸则不远矣!”
烟罗白面红耳赤,退了下去。
帝师出言:
“颜掌门早年jīng研儒术,果然有悬河之辩。我已经明了昆仑协助我宗拯济中土、拱卫帝家的心意了——五百年前龙虎宗的姬国昌以符法护国,被大正太祖钦赐文侯,世袭罔替。我宗没有异议;百年前慕容观天和萧龙渊叛出我宗,祸乱天下。龙虎宗的道友施以援手,天子委托龙虎门人上官天泉护持南海道,我宗没有异议;今rì昆仑有意匡济中土,我宗自然也不会坏人美事。”
他顿了一下,语气转重,
“不过昆仑虽然名声遐迩,不向中土之人显现道法玄妙的话,恐怕不足以让中土之人取信你们拯济中土的能耐!”
姬琉璃捏着玉如意笑道,
“云梦之役,是我宗的金丹弟子挫退邪魔;蜀山之围,我宗的金丹弟子凭只言片语就化解妖邪攻山于无形。帝师说我宗道法不妙,那道法玄妙的贵宗可追查到云梦妖邪的一点音信?”
天落歌不管不顾,向天子道:
“如今中土之主和天下有识之士聚在御苑。昆仑和龙虎想协助我们剑宗护持中土的道友,不妨在此与我斗法。让天下有识之士,见识下你们玄妙的道法!”
我们第三席上的少女道姑挥动红拂,
“也好!昔年南海不宁,我师弟上官天泉在凌牙门与剑宗道友斗法五场,才赢来了护持南海道的资格。今rì昆仑和龙虎就与剑宗做过一场!”
三重元神宝焰笼罩了清薇真人周身。帝师的手扶在自己的长剑上。
——难道元宵斗法要作罢了!
我心中一紧。文侯向我微微摇首。拔都扶颊微笑。
天子沉吟,即刻向帝师施一礼,
“各位真人济世救人的胸怀让朕无限感动。可帝师是朕之师,各宗真人也是朕的贵宾,也是朕的师伯叔辈,这样大动干戈,大大不妥!”
文侯向前启奏:
“圣贤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帝师指导陛下修炼,数位真人也是陛下的师叔伯辈,断然没有在元宵斗法伤人感情的事情——所幸,今rì元宵宴上的宗门弟子不乏rì后道门的栋梁之才。陛下可以请席上的两方弟子各出五人斗法,显示各自所学的玄妙。五局三胜的一方则为斗法胜者。”
天子拊掌称妙,
“爱卿之言甚好。姬爱卿是昆仑四代弟子的翘楚,宇文爱卿是剑宗四代弟子的翘楚,可以由两位爱卿选择各自席上的五位门人演示神通。诸位师长意下如何?”
天落掌门和颜掌门点首,
“大善。”
天子向宇文拔都和姬小艾说,
“人选烦由两位安排。”
宇文拔都目视剑宗席位,向天子呈上唐未央、蔺朝颜、莫语冰、钟大俊、王少宗五人名字。
姬小艾目视我们的席位,向天子呈上我、琳公主、梅芜城、上官翩翩、柳子越五人名字。
“还请诸位师长议定对战次序。”
第二百二章 元宵斗法(三)
更新时间:2012-08-23
四位真人默坐不语。
帝师天落歌打破沉默:
“昆仑是天子贵宾,颜掌门掌西洲大宗,对战次序可请颜掌门拟定——我只有一言:宗门弟子在中土天子席前斗法,既要显示道法的玄妙,也要显示道门的风范,不能污了天下人的耳目——这些门人修为深浅不一,下驷对上驷的诡道不是我等所为。”
“天落掌门之言确是正见。”
颜掌门附议,他环视两席之人,缓缓道,
“第一阵可由我宗劣徒柳子越对战贵宗穆凌风真人的高足王少宗;第二阵由龙虎高足、通宝侯爷之女上官翩翩出阵贵宗林真人的高足钟大俊;第三阵由在下的劣女、洛神瑶仙子的传人颜若琳向贵宗高足莫语冰请求——”
琳公主偷偷向颜缘扮了一个鬼脸,意气焕发地目视面无喜怒的莫语冰。
颜缘视如罔闻,继续说,
“——第四阵我宗弟子原剑空求贵宗扬之水真人的高足蔺朝颜指点;第五阵,自然是龙虎宗清薇真人的高足梅芜城与帝师的爱徒、唐门的唐未央小道友向天下人演示胸中所学。”
颜缘彬彬有礼地向少女道姑颔首,少女道姑合掌谢过。
天子赞叹,
“颜掌门不愧是得道真人,毫无半点偏私。”
赴宴公卿交口赞许颜缘的排阵。即使刚才被颜掌门几句话撒了一鼻子灰的太尉烟罗白,也显出得意的神sè。
不论各人的秘密手段,颜掌门对出战十人的修为评估分毫不差。
——但是,这对我方极端不利。
柳子越已经面无人sè
——之前文侯向我们许诺慕容芷将替换他出阵;如今突然变卦,毫无准备的柳子越(这几rì他都去京畿外救治药人)如何能胜剑宗尸山血海里修炼来的剑圣?
琳公主在荒山时就被莫语冰压制,半月之内她并没有突发猛进。少女虽然战意澎湃,我对她的胜利并不看好;
山河榜第七的梅芜城对阵山河榜第三的的唐未央,也是下风。
我能否吃下蔺朝颜呢?
——剑宗四大金丹弟子中,我既没有和她的交手经历,也没有师友提供与她实战的经验教训。从满盈会的卷宗看,这个女子和我手段类似:她的御水术近乎我的雷法,血河神剑的锋锐与我的银蛇剑相当,也能增幅此女的术法。
我瞅了一眼萦绕御苑的天一水:她有地利。
——我只有凭雷法中的水土两系神通赌一把。
蔺朝颜拍着她泛成血浆sè的小剑,向我投来神念,“我不会像晓月那样轻敌的。”
我望念诵《正一典》真言压抑自己起伏心念的翩翩。
——一胜四负。一胜四负。一胜四负。
不祥的预见涌上我的心头——青衣少女和钟大俊的斗法,可能是我们两宗唯一能确保的胜利。
但这远远不够。
我死也要再扳一场胜局回来!
——却不知道其他门人能够竭力。
我自动跳过柳子越。他是指望不上。
“颜掌门的排阵公道无私,但有一样不妥。”少女道姑忽然出言,如同天籁。
众人静下来等她高见。
“这次昆仑是天子的主宾,我们龙虎是天子的次宾。我的弟子梅芜城不敢逾越礼数,在压轴战掠去昆仑道友的风采。可把梅芜城排在第三阵,把原来第三、第四阵出战的贵宗门人挪至第四、第五阵。”
道姑言毕。公卿议论纷纷。
梅芜城出席向天子道:“师命不敢违,礼数之事极大。我愿把压轴一战让与昆仑道友!”
姬琉璃若无其事地玩弄手中的玉如意。
一旦排阵更换,山河榜第七的梅芜城就会和次于他的山河榜第九莫语冰对战。我和琳公主的对手更强;但梅芜城获得一胜的机会极大。
——下驷对上驷的诡道不能从昆仑掌门口中说出,但不妨由别宗的真人另说一番大义。
真人的狡诈果然深不可测。
天子望帝师。
“无妨事。那第三阵就由莫语冰对梅芜城,第四阵蔺朝颜对琳公主,第五阵唐未央对原剑空。”
帝师道。
“龙虎不掠他宗之美,真不愧是道门大派的高风。”天子点首。
众人再无异议。
琳公主怅然若失。她错过了和莫语冰的交手。
——但有两胜握在我方的掌中。
我见识过唐未央的七转傀儡,多少知道些他的手段。我不一定会输。
帝师天落歌向天子道,
“金丹者全力施为,声势不小。我们任一真人展开法界,虽能护持众人无恙,难免有偏私一方的嫌疑——昔年四大宗门斩杀玄黄龙妖,把洪荒第一种的玄黄真血赠了帝家一葫天。陛下可以取帝家所藏玄黄真血九炷香分量,熏染御馆外的御苑为斗法之场;三更之时,洪荒妖气燃尽,御苑自然恢复如旧。”
丹凤美目少年旁的柔福公主自告奋勇,和宫内卿一道入御馆取葫天。少顷,柔福公主捧一个握入掌中的小紫皮葫芦交予帝师,
“师尊请!”
活泼少女笑盈盈道。
——原来柔福公主也是天落歌的弟子。
那岂非南宫磐石rì后也成了剑宗的女婿?我想。
“柔福公主和天子一样在名义上拜帝师修炼。不过帝师没有亲自指导过她道术。”
文侯以扇遥指紫皮葫芦,
“那葫芦是元婴巅峰才能凝结的葫天,当年剑宗的初代祖师赐予大正太祖的纪念物——我们四大宗门各分了洪荒首种躯骸,剑宗得到的最多。玄黄之血能熏染外界,造化出一定时辰的龙脉,效能类似元婴者的坛城和法界——琳公主最清楚不过。”
红衣少女咬了下嘴唇。她忽然讶到,
“听说原芷姐姐也有一个紫皮葫芦,义军靠着葫天在妖魔腹地出入自如。”
慕容芷说,
“是我师尊屈灵星所赐。”
——这是一句谎话。她的葫天是我们从坠星洞天获得的战利品。
我沉了下脸。然后我注意到她并没有带神剑金目鲷。
柔福公主掀开手中紫葫芦盖,金sè膏脂稠液从葫芦流出,滴在承露盘上,冷凝成金烛。如是八次,承露盘上立起了九枚碗口金烛。然后柔福公主小心翼翼封紧紫葫芦口,交予宫内卿再度封存洪荒龙血于御馆。
少年天子咬开自己的无名指,九滴金丹之血像火星那样坠在金烛上。
——烛尖腾起了九朵灵芝般的乌黑宝焰!
琳公主凝视的眼神格外明亮。
八朵墨灵芝宝焰袅袅向御苑八方飘去,另有一朵墨灵芝钻入御馆的湖中。
不一时,迷雾和妖风在御苑四周弥漫鼓荡。公卿略有sāo动。
天子示意众人安定,禁军开启御馆周遭阵法。洪荒种气的熏染无法侵入御馆一里方圆。
“御苑方圆百里,受了洪荒种气熏染,翻江倒海,随你们施为!”
帝师肃容,向席上一切斗法金丹道。
宇文拔都笑,
“请王少宗师弟出阵,为我方拔下头筹。”
剑宗席上步出一须发枚枚如针的男子,向帝师、诸真人和天子一一行过礼。
文侯也以扇指柳子越,
“第一阵,柳师弟请!”
柳子越咬着双唇蹒跚走至天子席前,忽然面sè痛苦,捂紧小腹,栽倒在地。
第二百三章 元宵斗法(四)
更新时间:22--24
不禁有喧哗之声自赴宴众人发出;剑宗席上的不少门人相视而笑;琳公主先也是要笑,旋即眉头绞紧——她大概马上想起来柳子越给我们昆仑丢了丑,面容上露出愠sè来。
昆仑和龙虎席上的门人都是面sè尴尬;尊席上的三位真人倒是八风不动。
“小艾,我方的第一阵算是不战而胜了!”宇文拔都遥问,他翻到第二阵剑宗钟大俊的名牌。
文侯回应,
“宇文都督不宜过早断言——原师弟,你去探看下柳师弟。他向来识大体,不会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坏我们昆仑颜面的。”
柳子越断续的呻吟像苍蝇嗡嗡一样搅得我心烦。我想用银蛇剑一下割断柳子越的脖子,让他从此彻底清净!
(“柳师兄,你玩过火了!刚才宴席你还神气自若,现在怎么死狗一般!当旁观的天子公卿都是愚人吗!”)
我克制自己的怒意,在神念中质问他!
柳子越手足分别向四个方向不断抽搐,绞成麻花样子。喉头像是要说话,却无法说出来(我心中一柔,怀疑他真有隐疾了)。
我的手探入他的法衣之下,他浓稠的血糊上我的掌。
——怒意和迷惑一并浮上我心念。
“是谁突然暗算了柳师兄!”
——柳子越是金丹躯壳,凡物不能伤之。我察觉他腹下有两道几rì内战斗造成新近创口,一道是五转以上宝兵刺穿,一道是被某种符文子弹贯通。他腹下有昆仑断续膏的残香,似乎之先用来凝练躯壳,按理在元宵宴前应当愈合。绝对没有突然伤口崩裂的道理,那昆仑天下炼药之宗的名头也可以去了。
——我不知道我和琳公主修炼的几rì柳子越和什么人交过手。但我知道剑宗席上就有使用飞剑和符文火铳的道胎金丹。我扬起沾满金丹者血的手,凝视剑宗席上的唐未央。
人群耸动。
剑宗之人面面相觑。
“原剑空!你师兄畏我宗如虎,装病避战,瞪我们干嘛!你手上偷偷涂金丹的血,是要耍什么诡计!”剑宗席上的秦霄一面冷笑,一面厉声问。
颜缘取一个青皮葫芦与我宗的炼药师张机子,向少年天子道,“陛下,斗法可否暂停?容我宗先救治门人,问明缘由。”
少年天子颔首,又命随驾的太医和张机子一并探视柳子越。
张机子先把甘露灌入柳子越丹田,然后与太医诊断柳子越各处穴窍经脉。太医喃喃,言语中似乎伤症不明,无处下手。张机子忽然讶了一声,从药囊取出一个小钩,又从颜掌门赐予的青葫芦里挤出一团蜜滴在钩尖探入柳子越创口。柳子越发出杀猪般的惨呼。俄顷,张机子的钩子离开柳子越的穴窍,钩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蝎子样虫来。蝎子粘在钩尖的蜜上,始终下不来。我听张机子嘱咐取断续膏再为柳子越凝上创口。
张机子捏着小钩子上的蝎子绕宗门、天子和公卿席位明示一番,然后把蝎子与青葫芦一并交还昆仑掌门。
“这是弟子突发奇想,从柳师弟的膏肓穴中诱出的三尸虫——此虫是天下毒物之首,蜀山异种。虫有寄主夺舍之能,潜迹在躯壳最隐秘的膏肓穴窍,寻常金丹也难察觉。据弟子见闻,天下只有剑宗的药王院为三尸虫留种;另外,昔年萧龙渊叛乱剑宗,也带出一对作种。不知道什么邪魔把三尸虫注入柳师弟的体内?”
太医附议。
帝师天落歌望了唐未央一眼。唐未央抿紧嘴唇。
“此虫怎么能遗世!”颜缘的指尖腾出一点宝焰,倏忽把掌中的蝎子炼化,“且听我门人述说。”
百多个呼吸后,柳子越已经开口能言,
“我……我辜负了师长的一番辛苦教导……我……”柳子越要向颜掌门叩拜。
琳公主要他不必绕弯,快入正题。
“……三rì前我在京畿南洞窟里救治药人,忽然谷中闯入一个非常厉害的机关傀儡。我的小腹挨了它一记手矛和一记数倍音速的火铳,文侯府的家将姬天鹏及时赶来,才与我堪堪将它击退。我服食了丹药,以为无事。谁料到方才出阵,剑宗一位道友向我投了个眼神,然后就——诶哟哟。诶哟哟。”
柳子越望了唐未央一眼,又呻吟起来,他又要向颜掌门叩拜,
“弟子让昆仑蒙羞了!弟子让昆仑蒙羞了!——原师弟,你不必担忧我伤势,我这就和剑宗的王少宗一战!”
我拦住他,然后把柳子越拽回席上。这样状态的柳子越向王少宗挑战是无脑行为。
文侯叹息一声,
“没有凭据我本不愿说,谁料不期然发生这种事情。天子、掌门、帝师,容我呈上一物。”
姬小艾从她的纳戒取出一柄银sè雕花手铳,由内侍呈给天子和众人过目,
“这是三rì前我府家将姬天鹏和那傀儡交手时从它之手夺来的宝兵——似乎是某位剑宗道友平常使用之物;那匹敌金丹者的人形兵器也似乎是某位剑宗道友之物;某位剑宗道友的手铳也可以速shè出藏有三尸虫卵的子弹。”
——我怔住了!
群臣交头接耳。
唐未央一言不发。
琳公主霍地摘下金簪,化成金剑,指向剑宗席上的他,
“方才我看柳子越上场时你就眼神诡异!道胎金丹里除了你,还有谁用机关人和手铳呐!在荒山时候,你就把机关傀儡借晓月来暗算我们;柳子越是我们最弱的一个,又在京畿没有防备,你就连他一并算计了!”
姬琉璃用玉如意扫去六转神剑漾起的圈圈太阳真火,玉如意架起红衣少女的剑,把她阻回昆仑席上。
帝师天落歌冷哼,
“唐未央,你出来分说!如果和晓月那样坏了我们剑宗的戒律,也罚你去蜀山面壁!”
“我的机关傀儡的确被晓月窃走与原道友私斗。”
唐未央重重地咬在窃字,
“但晓月和原道友一战后,我和自己的七转傀儡全失去感应,这是傀儡灵枢全毁的明证。晓月丢了我的傀儡败阵归来,莫语冰师妹后来搜山也没有寻回——妖cháo迫近dì dū,或许另外有邪人窃走了我的傀儡——天下修士既然都知道傀儡和手铳是我对敌的手段,我指使自己的傀儡暗算,难道唯恐他人不知道是我吗!”
姬琉璃愕然,
“我宗门人的确都以为你的傀儡消失了。那么你的傀儡再度出现暗算的话,的确无法怪到唐道友身上了,剑宗真是思虑巧妙啊!”
唐未央脸一抽搐,怒道,
“兴许是你们宗的颜若琳,或者原剑空,把我的傀儡和手铳捡了回去,然后朝自己的门人柳子越shè了一记三尸虫的子弹,好在天子御馆前污蔑我和我宗。”
“你血口喷人!”
红衣少女怒,
“当时原君被晓月打得半死,我心荒又匆匆去绿林集应战莫语冰,怎么想起来搜刮你的机关人和傀儡!哼,我倒看你那么多时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是丢了法宝的失主啊!”
“我师兄是世家贵公子,道心也坚固非常,怎么会为失宝的事情心念动摇!”
秦霄喝斥。
“我宗门人不能怀疑别人的形似之迹。你们肃静。”
颜掌门向昆仑之人说。
——傀儡既不在昆仑手上,也不在剑宗手上。但是,却被另一个和我相关的人捡了去。
琳公主不知道这个秘密,或许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我愣愣地看着我方席上最末的白衣少女。屈灵星的少女门人似乎对宗门之间的意气争执全无兴趣,珍惜分寸光yīn地从纳戒里取一册兵专心研读。
在文侯送给她的辛夷坞木屋里。我看到过被她拆解开来的一具人形兵器。那里无人往来,只有一只叫少司命的念兽巡视。
——这几rì小芷在大河北的连营苦战;但是,机关傀儡是可以按照主人的指令dú lì行动的。
我不知道向谁说出这件事,说了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我闭口不言。
“这件事纠缠不清,不是当下急务。天落掌门、颜掌门,以我看昆仑这一阵就算负了,唐师侄也应该避嫌退出。蔺朝颜顺延到第五阵,剑宗另外择一个人补入第四阵。”
龙虎宗的少女道姑说。
公卿有人赞许,有人摇首。赞许人多,摇首人少。
(“那样的话,你们这方就有三胜在握了,柳子越中的那记手铳也没有白费。”)我心中响起白衣少女的神念。
我yù言又止。
颜缘没有应承下清薇真人的话。帝师也没有反响。
唐未央向天子和天落歌告辞,“形似的嫌疑弟子也不愿意沾染,唐门不喜欢被天下人议论。请师尊和陛下允许我退出斗法!”
宇文拔都拍了下唐未央的肩膀,
“未央你问心无愧,何必退出!陷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我排下的阵容,一个人也不能更改!”
慕容芷若无其事地把兵翻过一章。
唐未央凝视了拔都片刻,坐回了剑宗的席位。剑宗席上之人欢呼。
帝师说:
“天子以为如何?”
丹凤美目的少年思忖下,“中州出现妖邪,是朕的失职。邪人借傀儡挑拨宗门之事,朕会责令dì dū尹严查——唐未央可继续出战第五阵,第一阵也不必判昆仑负。颜掌门,你方可以另外择一人代替柳子越出阵王少宗。”
群臣齐贺天子圣明。
白衣少女把兵收入了纳戒。
颜缘谢过天子,还是由姬小艾重排第一阵的人选。
“宋明星师兄是我宗知北游真人的高足、天工院的金丹长老,就由他出阵王少宗。”
文侯道。
“爹爹、姬师姐,你怎么这么糊涂!”琳公主呼,“宋师兄jīng擅法器锻造,斗法上却甚至不如柳子越。剑宗是欺负我们的人手不够!”
“门人专注各自阵前的敌手就是,你尽力去战;考虑全局是我们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颜缘道。
不知为何,他的平淡言语让我心头释然。
“由我代表昆仑出阵斗法!”
白衣少女起身向文侯说。
“平妖将军在道门是星宗之人,怎么可以为两宗出阵!”太尉烟罗白忿忿。
慕容芷一笑,
“星宗并没有禁制世俗门人的行为。原剑空是我弟弟,我也是半个昆仑门人。他们人手不足,我施与援手,不干太尉什么事情。”
龙虎宗的少女道姑问帝师,“天落掌门言必称无偏私。如果别宗逼迫你宗用五位铸剑师出阵他们的五位斗法师,是否公道?”
帝师脸sè铁青。
宇文拔都却笑了,“妙极。我也见识下名震河北的平妖将军手段。随你们多少人。我只用自己选定的五人出战。”
文侯向慕容芷一揖,
“劳烦原芷姑娘了。”
昆仑龙虎门人齐齐瞻望白衣少女。
她凌虚步在玉带般萦绕御馆的天一水上。月光、华灯与水波的光影交叠,整个人亦虚亦实,如同梦幻。
原芷从纳戒中取出一枚剑丸,迎风化成一柄五转宝剑。
琳公主讶然问我,
“你姐姐怎么没有带那把匕首!她浑然没有恶战的准备呀。”
——慕容芷自然不可能当着剑宗真人的面使出五大神剑。当年就是天落歌用元始之章挫败了慕容观天的金目鲷。
剑宗席上冷如石头的莫语冰忽然向王少宗出言:
“原芷和我在河北共事许久。她会数十种地煞术法,武道也有些心得。但独门的手段是星宗掌门赐予的一柄七转匕首和一只白sè念兽,似乎都没有带来。”
王少宗大笑,向宇文拔都一拱手
“谢师姐提点——大都督,昆仑龙虎的鼠辈绝抵挡不了我宗真传的太玄无形剑气!”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如流星般掠至白衣少女三十步内。王少宗所过一线,天一水分成两道逆流碧波,裸露出河床。
原芷往洪荒龙血熏染的密林急遁,她也催发真元到了金丹者的音速。
第二百四章 元宵斗法(五)
两道疾影倏忽消失在御馆水岸外的林中。我的神念投入一里之外,好像雾里看花,变得模糊起来;再深入则完全没有反响,如同石沉大海。
那些不如我的修士和文武更无法捕捉到两人的踪迹了。
我恍惚觉得这一里方圆的御馆范围如同渺小的孤岛,圈外就是无垠的大荒。
“真人们的法眼能观照数百里方圆无碍,臣等就不能够了。”太师荀思向帝师和天子启奏。
“无妨事。”
天子指着御席承露盘上的九枝金烛。他念动真言,九枚烛尖的墨灵芝宝焰跳离金烛,扩散成九团龙血之雾。雾心逐渐清澈成明镜样,九枚龙血之镜显出两人一追一遁的映象来。
“洪荒龙血熏染之处,本尊金烛都能侦知。”天子道。
少女道姑命梅芜城从他符取两页九品灵符(九品灵符的威能相当一转兵器,凡俗间练气和筑基的修士用来捉鬼避邪;我的五通如律令咒是二品灵符,真人所赐。只是灵符用过即弃,无法炼冶和凝灵——以上,我在龙虎符宝院研习心得)。
道姑用寻常小剪子把九品灵符裁折成两个持剑纸人,接着从她眉心泥丸宫取两枚真人念头附上两个纸人,放上我们席。纸人如同活了那样,在席上开始相互斗剑,和龙血之镜上原芷与王少宗战斗的身影一般无二!
但是,凝视纸人的我六识中响起了呼啸的剑风,闻到了莽林的气味,甚至感应到了两者至关重要的真气涨落和念头波动!那是龙血之镜不能传递给金丹观战者的。
——是清薇真人把她的七识见闻传递到了席上的两个纸人。
席上两宗金丹门人不约而同凝视少女道姑的纸人,就像看皮影戏那样。连不少公卿和剑宗之人都投来目光——
原芷御风退入茂林。裹挟烟尘水雾的王少宗迎着她面直驰过去。弥天古树纷纷摧折,王少宗当面的林障悉数被他排开,无数蛰伏鸟兽惊走。
他乘势而来,谁能挡其锋锐?
龙血之镜中原芷在茂林蹁跹,她的手一接触古树,呼吸中林间又幻出一个原芷之身。如是数十个呼吸过去,茂林各处已经有数十个白衣少女蝴蝶似穿梭。
席上的原芷纸人依旧只有一个,但龙血之镜的数十个幻身却不是寻常金丹目力能辨识的。
我也不能。
王少宗悬飞在林中,凝起金丹目力环视四方。他忽然向其中一个原芷长啸!
真言如狂飙雷霆,幻身应声破裂,但林间又出现了更多的原芷幻身。
“这是寻常的地煞术法:幻分身。无法和我的念头分身相提并论。却没想到芷姐姐用得这般出神入化。”
琳公主分析,
“天罡级的念头分身是本尊耗费小半真元凝练,敌手交战时不能疏忽轻视;但是地煞级的幻分身只有迷惑敌人之能,与这样的劲敌正面交锋一回就会败露。可是,芷姐姐利用了林中地利施出许许多多幻分身远距游斗。王少宗就失去了当者披靡的气势,只好捉迷藏般一个个验证。”
王少宗又挤破沫般吼开十来个原芷幻分身。
“这样,他反而一步步陷入她的包围圈吗?”
我说。
王少宗漫步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场。许许多多少女的银铃笑声在黑暗弥漫,却像索命的幽魂一般。
皎洁满盈的月悬在当空,月华洒遍大地,拖下王少宗森长的影子。
王少宗的手第一次拔他剑匣的剑。
没有机会近身缠战,游斗觅踪也不易。我想他也感到了不祥。
——两柄五转飞剑如一赤虹和一白虹嘤嘤出匣!
两道剑虹分左右剃草般扫荡密林!
“轰隆隆……”
一片片遮天蔽月的黑林子被平推倒地,数丈的根须也连土石被一并刨出,仿佛横陈旷野的成千上万尸首。
三百呼吸,四面廓清!
剩余的唯一原芷坐在横倒的巨树断干上。她手中的飞剑也凝出了剑芒。少女舞剑挥圆,**上下浑无死角。她真气外放到剑芒不吐时臂展加剑长的极限,凝如铁壁时尽可能节约真元。
两道剑虹不饶不休地轮番向她轰击,时而从地中穿出,时而袭向她背后。
她无法上天遁地了。
原芷取一面手绢掩住溢血的嘴唇,一面用倍于双飞剑的速度抵御。那五转宝剑不久也现出了裂痕。她急把五转剑插入地上,刹那从纳戒里换一把四转剑来应敌。不出三十个呼吸,四转剑碎。少女又从纳戒取一把四转剑出来。
“难道你就这样拖延两个时辰到元宵宴过去吗!”
王少宗大笑——
他局面大优,只是被少女牛皮糖般的拖延,急切无法取胜。
琳公主不看龙血之镜上的映象,却紧盯着两个交战的纸人——我也看到小芷那个纸人的真元在迅速地消耗。
翩翩向众师友说出她的判断,
“原师妹连rì和妖兵妖将激斗,真元本来大耗;她现在无法借地利袭击,王少宗必然会依仗他雄浑的真元欺人,马上要出狠手段了。”
少女道姑点首赞许。
“雷音剑障!”
王少宗大喝!
赤白双剑共鸣。
雷声在空旷的荒野响起,剑光裹挟着御苑腾漫的洪荒种气从四面向白衣少女推压。
“雷音剑障是剑宗《太玄经》中天剑雷音诀的一个推衍——天剑雷音本来是用飞剑鼓荡催发出强音。如果把数股天剑雷音四面聚向敌手,敌手就像鼓中的鼠,或者被活活震死,或者被剑光绞成齑粉。王少宗强催自己真元,是要一击完败原师妹。”
梅芜城向我们道。
“她破不开雷音剑障吗?”我抓紧银蛇剑,恨不能上场替小芷解围。
“雷音剑障攻防一体。芷姐姐没有那把七转匕首,凭她如今的真元是破不开的。”琳公主道。
原芷的耳在汨汨流血。第五把四转飞剑和推至三步内的雷音剑障接触破碎。她轻叹了一声,又次把地上立的五转剑拔出,对着满月明晃晃一扬。五转剑碎,她狂呕出殷红的血来。
众人忧sè。
天子向文侯道,
“原芷将军如果没有胜机,无妨认负——朕不忍见宗门和气有伤。斗法不害xìng命,点到为止即可。”
然后他又向龙血之镜中传了神念。
少年天子的声音在御苑中响起。
姬小艾没有应承。
忽然席上的一个纸人惨叫起来!
——月光洒过王少宗,似乎有一道朦胧的剑影当头落下,王少宗颠仆在地。
三宗门人和天子公卿惊讶。文侯神sè泰然。
我看龙血之镜中,王少宗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原芷四围的雷音剑障倏忽阒静。王少宗的两柄飞剑跌落在尘埃中!
白衣少女她取纳戒里的丹药好整以暇地服食下去,又去觑她一百步外的那两柄五转飞剑。犹豫片刻,白衣少女还是把王少宗的两剑拾起相击折断,然后把剑的残躯收入纳戒。
——有剑灵萌芽的五转飞剑难以祭炼,飞剑的材料还能回炉再造。剑宗的门人也不好意思当着天子面向她讨要几块废宝矿。
我如是想。
少女浑然不把数百步外的王少宗本尊放在眼中。
我没有看到王少宗被原芷刺中过哪怕一剑,不知道他怎么会一下子在旷野上匍匐爬行、痛苦不堪?
文侯示意我看王少宗的影子。
我发现王少宗的影子中似乎被无数的刀子攒刺。空旷的荒野上(大半是王少宗自己毁林造就),月光始终随着他的影子,爬到哪里随到哪里。
“这门生僻的地煞术法名叫月影刀,只在满月时空旷地能施展——施术者以月为镜,把剑意增幅投落在敌手影中,重创敌手念头。这术破解不难,有防备的话用念头弹开月光里的剑意就是——本来王少宗在林中不会被月光所伤;即使在旷野,两柄五转剑在手也能折开月光。可惜,他把全力投入飞剑施放雷音剑障,疏忽了自己防备。现在十余里方圆的旷野,王少宗无处遮蔽自己,他念头重创也无法用土遁逃离。除非王少宗把yīn神遁离躯壳,消去影子;不然,月光始终会像刀子雨那样落上他念头。”
文侯一顿,
“不过,yīn神不是元神。一旦遁离躯壳,在实力相若的金丹眼中,就和孤魂野鬼没有两样,随敌手宰割了。”
之前,原芷都是诱敌。
宇文拔都问莫语冰,
“这门月影刀是我宗秘授的地煞术,这种天时地利下不逊天罡术法。是你传原芷的吗?”
莫语冰点首,“彼时我和她被一个元婴妖邪追杀,情势急迫时互相传了各宗的秘传。她授我的那门星宗天罡术法“七星灯”已经交付法藏院了。”
帝师目视莫语冰。
“这件事弟子问过法藏院:用一门支脉的地煞术法换它宗正宗秘传的天罡术,弟子当时以为莫师妹做的不错。”唐未央道。
天落歌移开凝视莫语冰的目光,向宇文拔都说:
“把王少宗引回来。”
天子道:
“第一阵,原芷胜王少宗。”
我们席上欢呼。
虽然我还恼怒慕容,但她无恙归来,又为昆仑胜了第一阵,我不好说她坏话。
文侯翻起第二阵我方的名牌。
“上官翩翩。”
清薇真人勉励了温婉少女几句。我们也为她打气——这是我方志在必得的一局。
翩翩站到天子席前,她从袖里取出一对银sè的龙凤双环来。
“钟大俊。”宇文拔都翻起了剑宗第二阵的名牌。背负着巨大剑匣的钟大俊出列。剑宗之人面sè肃然。
忽然,宇文拔都叫住钟大俊,
“钟师弟,我有些克敌制胜的诀窍要告诉你。恩,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各宗的朋友,或者对钻研道术有兴趣的修士,你们听听也是无妨的。”
他神sè轻松,仿佛剑宗第一局的失利毫不挂在心头。
第二百五章 元宵斗法(六)
姬琉璃用玉如意指宇文拔都,笑道:
“元宵斗法不是宗门的法会。大都督不要长篇大论。唠叨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败坏众人的雅兴。”
拔都望一眼御馆外的密林,
“第一阵的斗法门人回来还有些时刻。趁这间歇我向自己门人说些闲话,姬真人如果觉得无趣,不妨去天一水洗耳。”
“朝闻道,夕死可矣。姬师弟何必介怀。宇文大都督没有赏赐他门人法宝神兵乱了规矩,我们一道听他的妙言就是。”
颜缘劝姬琉璃。
姬琉璃从袖中取两叠素手绢,分别捂入自己耳中。
宇文拔都问钟大俊:
“钟师弟随林道鸣修道多少年,学了些什么道术?与我说下。”
钟大俊神sè踌躇。
“无妨事。我们剑宗是堂堂正正之师,不怕jiān邪诡计。我宗和你师林道鸣的传授也是天下的玄门正宗,说给君子淑女们听,是十分光彩荣耀的事情。”
钟大俊道,
“我宗有太玄、纯阳、混元三大-法门,以《太玄经》统御三部。太玄部是我宗初代祖师万里云所创,纯阳部是本代祖师伯阳剑仙所创,混元部是我师祖云仙客所创。我童蒙时入蜀山,七十年来jīng研云师祖的混元部,旁通太玄、纯阳两部。蜀山所传剑术、飞剑、剑阵、铸剑、机关术无有不知,全以林师传授凤凰十二律心法统摄;别宗的符法、炼药、术法等也有涉猎;一甲子中我斩妖除魔逾千战,几死二三十次。虽然资质驽钝,也颇有小成。”
翩翩面sè发寒。
姬琉璃却在轻嗤。琳公主也跟着姬琉璃一道做鬼脸。
姬小艾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我悄悄安慰翩翩:钟大俊不过是熬不出头的老乌龟,她超越钟大俊指rì可待。
“这么多岁月,你有什么心得吗?——现在我问的是:不是你学了剑宗些什么,而是你能教我什么自己才有的东西。”
拔都闭上眼睛,一面想一面问。
钟大俊呆了半会,郑重道,
“师尊平常托付我掌管他的神剑凤凰十二律,是看重我所学博杂,让我反复摩玩品鉴天下剑修之道,找出自己的道路。其实,我对师尊的绝顶高明的传授并没有什么心得,穷我一生也只能瞻望他的项背。钟某在荡魔院闯的声名多半靠平rì的杀伐,在道术上我没有什么发明——勉强要说心得,钟某借鉴了世俗武馆的硬气功,把混元真气布罡在无漏金身,堪堪能抵挡六转神兵,远比寻常金丹的真气护体坚凝。我和邪魔交战无数,赖此功保命多次。”
蔺朝颜笑了起来;唐未央脸上表情是想笑又努力克制;莫语冰还是冷如石头。
拔都没有笑,继续说,
“修真之前的古时,有个叫华山派的武道流派创了一门华山钢铠呼吸法,是天下硬气功的源头。后来华山的武道被我们剑宗悉数消化。你师祖云真人是把华山武道、太玄部剑修与自己的碧落黄泉炼剑法融合,创立了混元剑道。你以为自己发明的那个混元气功推衍,其实是你师祖和你师尊早就知道的东西。”
钟大俊羞赧。
我们席上之人却都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事情,不觉好奇地听拔都接下来要讲些什么。就是琳公主也端正了态度。
“我没有说钟师弟不好的意思——先有道,后有法;先有法,后有术。返虚者参悟了部分大道,譬如得了一粒包容万有种子。道种生出的枝干就是法门,枝上开出的花叶就是种种神通。神通是有用的,道是无用的。金丹者的修行是炼气化神,用气供养念头,有了宝、兵、符、术的繁复运御。花叶太多,遮蔽了本根。寻常的金丹修士痴迷花叶,看不到化形万千的道种,也无法进步了。”
我忽然发现小芷不知道何时也回到了席位,也在凝心听拔都论道。
“钟师弟苦恼自己没有开出花叶的本领,却无意中不再被花叶所蔽,摸索到了混元部的所以然,隐合大道往而又返之理。钟师弟之所以晋为道胎,就是在不期然迈出了关键一步。再往下深入,你就能触到自己的道了。”
宇文拔都不再说下去。
钟大俊在剑宗席前盘腿坐下,径直入了定中。
天子赞叹,
“大都督真可谓知道。”
在座真人也齐声称赞(除了姬琉璃之外:他摘下耳中素绢时,拔都恰好讲毕了)。宴上修士默默思索。
“这是一法破万法的道理。”
我情不自禁道。
——拔都虽然是我们的敌手,所论之道却把我心中《雷法总纲》的体悟讲的分明。
宇文拔都派去的秦霄也扶着王少宗回来。
王少宗yīn神受创太重,不省人事。如果不是秦霄及时赶到,怕是要被月影刀把念头磨成白痴。
颜缘已经命张机子把昆仑的灵药天仙玉露给原芷恢复真元,这番又把治愈yīn神重创的金风玉露交予宇文拔都,
“救护道友,是我们昆仑的本分。”
秦霄拿盛金风玉露葫芦的手犹豫。
宇文拔都一笑取过张机子的金凤玉露,命蔺朝颜灌下王少宗的丹田。数百个呼吸过去,王少宗悠悠醒转。他向颜缘勉强行了个礼,狠狠熟视原芷良久。
小芷一眼也不看他。
“如果王少宗敢寻仇,我替原君为芷姐姐打跑他!”
琳公主道。
钟大俊忽地从地上坐起,浮现大彻大悟的神情,向宇文拔都深深施了一礼——不过,我也没瞧出钟大俊的真元和神念有什么变化。
宇文拔都点首,向帝师和天子道:
“耽误了一炷香时间。”
天子道:
“无妨事。元宵夜听爱卿这样的要言妙道,真如欣赏无边风月。”
群臣附和。
第二阵再度开始:龙虎宗上官翩翩对剑宗钟大俊。
清薇真人叮嘱翩翩,
“切莫被他人的一番谈论扰乱了心思。你的境界不用手段神通,绝胜不了道胎金丹。上官师弟赐予你的法宝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法器,等闲元婴者都未曾见识。只要你倾注真元催动它们,十个回合就能拿下钟大俊。”
少女道姑向天子道,
“这一阵我宗也不去御苑找寻地利,请在陛下席前比试。惹不出多大动静,即刻分出胜负。”
——翩翩实战经验远不如钟大俊深厚,与其被钟大俊利用御苑地利,不如在御馆限制钟大俊挥洒滂湃真元。
此局我方必胜!
不待帝师出言,钟大俊爽快道,“请!”
天子允诺。
青衣少女把一个名利圈掷在地上,圈子倏忽幻成三十步的环。她跳入圈中;少女另外把一枚名利圈握手,如临大敌地凝视钟大俊。
钟大俊打开背上剑匣。庞大的剑匣里面空空落落,他把唯一一柄紫煌剑取出——此剑是云梦城时钟大俊借与林真人斩杀一个元婴傀儡的六转神兵。
“林真人的淑世之道和凤凰十二律都要重新祭炼,钟大俊随手只有这一件神兵。”
文侯对我们说。
钟大俊望了一眼上官翩翩的名利圈。他二话不说,祭起紫煌飞剑,斩向青衣少女。
“铛”的一下!翩翩手中的圈子滴溜溜飞出,把紫煌飞剑收走。圈回到她袖中,一点余波都没有溅开。
青少女摇摇晃晃地在守御的另一枚名利圈站定。她的表现好过以前太多,这次收宝脸sè并没有惨白无血。
钟大俊空手向她斩来。他的双手变成紫金sè,显然催动了混元气功加持金身。他的拳头乱箭般急打名利圈无形的壁障。这套世俗武馆常见的峨眉追风短打由道胎金使来,一拳都是一枚救火将军炮弹坠地。
钟大俊面不改sè,数十呼吸不疾不徐地往名利圈的无形壁障发出了近千拳。
御苑如常,只是起了几阵清风。
但我清楚:点滴钟大俊的拳力都没有损耗,近千坚如六转神兵的拳头全落在名利圈的无形壁障上!
我和琳公主都不觉站了起来——我分明感应到名利圈的无形壁障渐渐稀薄
翩翩迄今无恙。但她的真元不能支持名利圈防御时就难说了。
“翩翩,快用那块金砖反击!”
红衣少女高呼。
翩翩蹙眉,她的手从纳戒取出九sè鹿皮手套戴上,向元宵宴上的众人清声喊道:
“各位切记压制念头心魔!我……我这就要施展家父的不义之财了!”
群臣sè变。
——原来,他们都听说过上官天泉的那件凶器。
“上官小姐,莫要错伤好人!”
太师荀思带头领文武躲入我们的席后。我们这边有三个真人,大半的文武都到我方处避灾;只有小半的武官在太尉烟罗白率领下,躲到了宇文拔都席后。
帝师护持着天子一家,不必他们cāo心。
“波”的一拳,名利圈的无形障壁扭曲了下散尽。钟大俊迈一大步,踏入翩翩圈内。
青衣少女的鹿皮手套从纳戒里取出一团明晃晃的金光来!
“钟师兄,我可能控制不了自己出手了——你不要逼我太甚!”
钟大俊徐步趋近翩翩,浑不介意。
“只好……杀了了了了了!”
青衣少女俊雅的面容抽搐起来。如此安静娴雅的少女竟然发出了那么凶厉的尖声。仿佛是魔物附体,借着少女的躯壳催发的魔音!
柳子越立刻匍匐在地,紧紧依偎在颜掌门身后抱头深埋。
第一下!
钟大俊的额头和金砖撞击在一起,魔音和乱溅的火星涟漪般荡开——
一些躲避不及的金丹卿、大夫被魔音和火星沾染,竟然开始金身自燃!
清薇真人的红拂漫卷,拂开那些魔念,把这些人卷入我们的席后。
血水从钟大俊的头上流溢出来,他屹立不倒,蒲扇大的掌捂头,那里在流脑浆。
第二下!
翩翩的金砖回到了她手,凶厉的少女又祭出金砖砸向钟大俊!
——她的真元没有丝毫的衰减,反而有冉冉上升的迹象!是魔xìng的器灵榨取了她的潜能吗!
更多的火星与血污从钟大俊的泥丸宫崩出。
“清薇真人,是否要阻止翩翩出手。我怕器灵反噬翩翩的灵智!”我和琳公主焦急地问。
梅芜城也yù言又止。文侯不言。
少女道姑用拂尘拦住要上前的我们,
“通宝侯嘱托我照顾和指导翩翩:这是她的历练,别宗门人不得干涉。她要晋升道胎,器灵激起的心魔由她自己克制——自然,别宗人真要伤及翩翩,我龙虎宗也不会善罢甘休!”
清薇真人向翩翩呼,
“上官师侄,如三回合再不取下钟大俊,罚你回龙虎山面壁!”
翩翩的美目恢复了清明,金砖回到了她的手套,她掷出了第三下!
魔音狂飙!
除了山河榜金丹还能自如观战,剑宗的大半弟子谨守心念不敢妄动。他们席后的文武有不少人在疯癫狂舞,全是被不义之财诱发了心魔。
莫语冰皱眉,屈指轻波。数个下层金丹的武将被她连续弹晕倒地。
蔺朝颜冷笑。
天子叹了口气,
“这几位将军是烂醉了,扶他们去御馆歇息。”
——钟大俊浑身浴血,他的经脉处处破裂,呆如木偶不动。还有一枚沾血眼珠弹跳在翩翩脚下。钟大俊的一目空洞,他被金砖打崩出一枚眼球。
翩翩喃喃,
“我……我居然把一个宗门的弟子,一个人类给杀了……。”
金砖回到她手。青衣少女收入纳戒。她的真元落cháo般衰减,少女扶额后退。
那血人动了。
青衣少女尖声一叫,踉跄跌倒。
血人捡起地上的眼珠,生生吞吃了下去,
“父母jīng血,不敢弃之!”
钟大俊的独目睁开,神光灿然!他的躯壳摧残如此,但是yīn神却受损不大。
我怔住了。席上门人也齐齐怔住。
天子身畔的公主和皇后都呕吐起来。唯有太后甄云意却不为所动(本来我以为这个见到真人就求救的女人会晕倒)。
少年天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沉的悲悯来。
“这不是弱者和孩子该看的,把皇后和公主扶下去歇息。”内侍傀儡奉命。
“钟某一生斩杀盈万!都是邪魔妖孽!我心中光明大放!哪有丝毫不义!”
钟大俊放声歌道!
青衣少女跪倒在地,气如游丝。她虽无伤,心神全被震慑!
原芷高声呼,
“你还有一点真元,赌大通宝钱一把!他的躯壳都快碎了!yīn神再完好有什么用!”
青衣少女的两指尖捏住一枚飞钱,仿佛是被人牵着线的傀儡依指令行事,
“乾!坤!一!——”
那是元婴巅峰的八转法宝,一旦释放,天地也能逆转吗!
三宗之人全注目向那枚小小的飞钱。
宇文拔都的手上多了一条鞭子,这是他触开姬小艾法界“桃花源”时使用的兵器。
——飞钱从少女的指尖滑落。
她被无形的手捏住咽喉,举上了天。
那是钟大俊外放的真气凝成。
血人不管不顾地说:
“金丹者的一切道术运御都是气为根基!气全部来自呼吸。我封禁了你全部的气,再大的神通你也用不出来!”
钟大俊把昏厥的青衣少女掷入我们席中,姬小艾一袖轻轻卷住,把少女枕在怀里。
清薇真人望自己门人,一行清泪流了出来。她口中却向钟大俊道:“林道鸣指导的好弟子,我宗门人不如你。”
“上官师侄没有其他伤势,只是呼吸被封禁了。”
颜缘点开青衣少女的泥丸宫,她醒了过来。然后颜掌门又命张机子给钟大俊送丹药救治道胎躯壳。
清薇真人已经悄然化去脸上泪痕,板脸来训斥翩翩:“辱没我宗声名。你一点损伤也无,却败下阵了!”
青衣少女默然。
我要替她说话。
翩翩却堵住了我们的嘴。
“弟子知罪。”她失神落魄道。
“梅芜城,下一阵你可不要辱没我宗的声名!”清薇真人怒。梅芜城唯唯。
独目的钟大俊辞开张机子奉上的丹药,“我们云祖师一脉不受人恩惠,钟某自会在剑冢死里求活!”
他让秦霄替自己换去血衣,然后深深向宇文拔都行了一礼。
“非大都督,钟某成道无望。”
他又向帝师和天子行过礼,“容弟子离宴养伤。”钟大俊扬长离去。
“下次山河榜上又多一个强手。”
颜缘道。
拔都笑,翻到第三阵莫语冰的名牌。
第二百六章 元宵斗法(七)
更新时间:22--29
我们丢掉了原以为必胜的一局。拿三争五的计划陡变——即使梅芜城能胜莫语冰(最好的情况),我们还要从剩下的两位山河榜金丹中拿下一场胜局。接下来的三战,要面对的山河榜金丹位次逐次増高,会越战越难。
颜缘向清薇真人道:
“贵宗尽心就是。”
“颜真人,我们两宗共同进退——自我宗周祖师开派,龙虎绝无临阵退缩之人!”
少女道姑答。
“梅师兄,上届山河榜时你就曾和莫语冰交手,我就不叙她的手段了。”
原芷向梅芜城道。
梅芜城谢过,然后咬开自己的无名指尖,把金丹的血涂在双掌中。像清羽掌门在我的右臂蚀刻符文那样,他的面sè似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血在两手心中逐渐烙出两道繁复符文——依稀与梅芜城当rì贴在柳子越背脊封禁神通的符印相似。
梅芜城向剑宗席上的莫语冰一扬手心,示意给冷面女子看。
莫语冰出席,
“我不会输你第二次,就在御苑的最高峰决战。”
女子望向御苑极北那座积雪的险峰,持剑凌虚飞去;梅芜城也取出袖中符,凌虚而往。
清薇真人凝视到他们人影消逝,方才回首。她又用九品灵符裁了两个纸人立在我们席上。然后道姑瞑目不言,把翩翩冷落在她身边。
“陛下、帝师,容我席上昆仑门人更换去礼服备战第四、第五阵。”
姬小艾向天子道。
少年天子命内侍傀儡导引我和琳公主去御馆更衣。
然后,文侯对我们两人说,
“准备第四阵和第五阵——无论龙虎的梅师兄胜或败,我们昆仑的真正激战还在后面。”
我们两人点首离席。经过翩翩时,琳公主抚了下青衣少女的肩,轻轻叹息一声。我本也想安慰翩翩几句,但看着青衣少女呆呆木木的模样,还是忍出不说。
我在御馆的虚室中脱去礼服,凝心静气内视穴窍经脉,默诵五劳七伤大手印的手印法诀。十指快慢错落的手指刺入躯壳的各个**,仿佛在拨弄一柄琵琶。
——我的气源源不断地从虚无中流溢而出!我的躯壳真元越燃越高!我被前所未有的强大真元熏染的满脸酡红。滂湃的气在我躯壳这个宇宙内狂肆地游走,眉心和躯壳都因为真元过亢而渗出一滴滴血来!我从虚室的蒲团狂跳起来,双手扶住铁壁压抑和导引新生的jīng魄。我的手指按住的铁墙,有的应手凹陷出我的掌纹,有的吱吱冒出了铁水锈气。
整个虚室滚烫如蒸笼。凡人妄入室中就有焚伤的危难。
用五劳七伤大手印提升的真元本来自修真者实修,只是为了急求目下的战力,大手印缩减倍于实修的岁月立地强夺。不出月余时rì,受术者的真元会逐渐消退到提升真元的一半,如同虚涨的影被挤破。这本来就是南宫家的旁门捷径,不是宗门的正宗坦途。
虽然对我自身修炼得不偿失,但在宗门这样关键的斗法中,为了求得先机,哪怕消耗到凡人的寿数我都是可以承受。
——如果我和琳公主都获得胜利,翩翩的过失也就大事化小。她就能振作起来。
目前,我的真元只要追上山河榜金丹,然后用我的雷法打倒唐未央——我的风水罗盘判断,他的真元不比晓月雄浑多少。那时候如果我的真元能有晓月的程度,原来是不必暴露令咒逆转惨胜的。
“啊啊啊啊啊!”
虚室的炎热渐消,躯壳的疼炙感也无踪。
我拭去全身的水渍。
大致半甲子的修行我就能追近晓月的真元。方才用五劳七伤大手印消耗了我一个甲子多的寿元。
我轻舒一气:我还有三个甲子不到的寿元。
我加罩上父亲遗我的狻猊狮子甲,又在外面披上五转锦袍法衣。
龙虎宗的吴猛师兄忙碌几rì为我的狮子甲附加了数十道五品符文,暂时把我的四转宝甲加持到近五转的强韧。他知会过我:如果我不计天材地宝的花费,他可以花费三月光yīn把宝甲完全锻炼到五转。
——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一炷香功夫后,我步出御馆,回到我方的席上。琳公主早我换好了猎装,正和文侯姬小艾交换神念;原芷则一面向着两个斗争的纸人,一面向清薇真人请教些什么。
两方席上的门人齐齐向我投来目光。
白衣少女怔怔望着我,然后低下头继续和清薇真人攀谈;琳公主咬了下嘴唇;翩翩似乎动了一动,转回首用袖子掩了下眼睛。
帝师天落歌的目光闪烁。天子向他问询。
“怎么可能……是什么妖术!短短一炷香功夫,他怎么好像修习了一个甲子!”
秦霄不禁呼。
剑宗席上的唐未央和蔺朝颜都站立了起来。
“大都督,他的境界还是金丹上层,真元却与晓月仿佛。倒……像昆仑那个妖……恩,公主。这不合常理,似乎昆仑施展了什么诈术?”
蔺朝颜疑惑。
“天下没有凭空而来的东西,原剑空的躯壳和yīn神没有损耗,真元的增长只能是他用寿元换取。这是南宫家的一种星宗秘术。”
宇文拔都向文侯和我道,
“我没有猜错?”
“大都督好眼力。这门五劳七伤大手印,是左将军南宫磐石感激我宗原剑空云梦仗义所相赠的功法。”文侯回答。
天子颔首,“既然是朕的驸马相赐昆仑仙长,剑宗的仙长没有疑惑了。”
蔺朝颜和秦霄再无异言。
拔都忽然向我说:
“我要提醒你一句:金丹时缩减的寿元,在元婴后也不会回复。即使你修到五七百年的元婴之寿,用术法支取的那些寿命也不能追回。返虚者也未必有从天道窃取天年之能。”
“多谢大都督的提醒。如你所教诲,道行的jīng进寿元不是关键;找到自己的道种就能超脱光yīn的束缚。”
我静了会,回答。
“那是返虚者的道了。我就期待了。”
拔都也不再看莫语冰和梅芜城的斗法,低下头来沉思。他的手捏着唐未央的名牌轻轻敲击着席面。
龙血之镜中:
梅芜城和莫语冰的战斗方才开始不久,两人在月光流溢的积雪之峰对峙。
“刚才文侯和琳公主谈论了什么?”我用神念问。
“我要和蔺朝颜在御苑的山林中相敌,天下的山都在我们白虎之圣的掌握——我对蔺朝颜可以施用那颗宝珠?”少女问姬小艾。
“无妨事,如果有什么议论,我会替你承担。掌门也在这里,公主不必有什么顾虑。”姬小艾的神念道。
清薇真人放在席上的两个纸人动了起来。
“莫语冰要把她的天外飞仙解封到七转了。”
原芷向席上的门人们说。
龙血之镜中,冷面女剑仙手中的剑流光四溢。以她的剑为心,山峰的积雪化水,淌成八道河流涌向谷中。
凌虚御风的梅芜城从符摘出一叠符纸,倏忽凝上真气如刀掷出!
千只纸鹤漫空飞翔在莫语冰的头顶,就像漫天飞雪那样。仔细看来,每十二只纸鹤结成鹤翼小阵,排头纸鹤多半是四品灵符折叠,两翼纸鹤或者是五品灵符,或者六品灵符。
千只纸鹤统共结成近百相互犄角,策应掩护的鹤翼小阵,四面合围、一波又一波向莫语冰逼拢。
莫语冰原地不动,一剑又一剑清晰无比地挥出。第一波纸鹤没有趋近到她三十步,大半就被天外飞剑的剑气摧折。
零落的鹤或者化为烟花般的烈火,或者化为宝石般的冰晶,或者化为坟墟中的鬼焰,或者化为蛇般游走的紫电……这些原来都是折成纸鹤的五行灵符,哪怕一只鹤队突入她的防线,女子也凶险非常。
第一波残余的数十只纸鹤滑入剑气的余波巧妙旋转腾挪,竟然幸运地逃回第二波的大鹤翼阵。
梅芜城面无表情,他的手按在符上。
“移形换位!”
莫语冰折身,她的七转剑刺向背后!
一件五转羽衣立时斩开。梅芜城却已经从虚空挪移到与莫语冰贴面粘身而视的位置。羽衣被全毁的男子裸露出他刻画满了符文的躯壳,那两双刻蚀了锁灵符文的手径直去抓莫语冰的剑。
她一时极其狼狈。
漫天的千只鹤阵开始正式无差别地向施展不开飞剑的莫语冰攻击!
第二百七章 元宵斗法(八)
更新时间:22--
我原以为梅芜城只擅长遥施灵符,孰料他格斗的造诣也近乎金丹武圣!
梅芜城的法衣被斩开后,我才发现梅芜城不但手心,四肢躯壳都写满了符文!——钟大俊用混元气功加持自己的无漏金身,梅芜城则用符文实现。
他的真元和莫语冰相当,但剑术拳理不及。经过符文的加持,梅芜城真元拔升到凌驾莫语冰的规模,天外飞仙的余波也被他的躯壳符文悉数抵消。
——身为剑宗金丹门人翘楚的莫语冰,即使以丹心即剑心的境界也应对支吾:这么近距离,她手中的天外飞仙要避梅芜城的禁法双手,挥舞不开,只能闪躲。莫语冰每个瞬息移动一个身位,无论是多么迅疾诡异,梅芜城总能在小半个瞬息后如影随形地缠上,不依不挠地用禁法双手空手入白刃。
她本来用天外飞仙的剑气就轻描淡写地(至少从女子神情看来)把无数纸鹤阻在三十步的圈外。如今梅芜城逼迫得她难以催发神剑,七转神剑泄露的剑气余波也大半被男子符文加持的无漏金身承担。
八面**策应的纸鹤心有灵犀,绝不姑息地攻向防线荡然的莫语冰。
“噗!”
一只纸鹤击中在女子的肩头,化为一团紫电。她的法衣立即焚化,露出一截烧黑的雪肤……又是一只纸鹤停在女子的臂上,生生啄下一团肉来……
女子的真气流转,血肉呼吸间衍生。
“原来梅道友绝不可能用移形换位的天罡术欺近莫语冰的十步内,她的神剑十有十次能感应准确虚空的异样——但是莫语冰掌控这柄五大神剑,平常都封印在六转以下的状态节约催动的真元;一旦解封,她的真元大量耗费在维持神剑七转态,必有运转不灵的间歇。刚才梅芜城先放出千只鹤阵**进攻逼她解封神剑到七转态,就是要寻找她运转不灵的时机切入。——这一招今天还很管用。”
姬小艾向我们道。
莫语冰的双目圆睁,注视一波纸鹤,那些鹤随着她的目光粉碎成碎纸屑;她的青丝也全披了下来,随着剑风飘散乱卷,算卷上的纸鹤被女子的长发或者刺穿或者切割。长发掠过梅芜城的脸颊,在他的金身割出一道血痕。梅芜城的伤口也是呼吸愈合。
“是太玄无形剑气的妙用!”
秦霄从剑宗的席上跳了起来,
“莫师姐居然把太玄无形剑气运御到眼神和发指都能破开金身、无惧术法!”
文侯轻嗤。
她指着龙血之镜中的那把天外飞仙与我们分析。我看到原来皎如明月的天外飞仙剑面,忽然凭空出现绳索般螺旋绕剑游动的黑线。
黑线在聚拢包覆剑面。每当神剑即将被黑雾笼罩,莫语冰的真元一催,就像清风拂过,黑线又散了开来。可不过十余个呼吸,黑线又聚拢起来,莫语冰又会重复催动。
“莫语冰要用太玄无形剑气催动躯壳抵御纸鹤,就再也无法维持天外飞仙的七转态;不是被近身的梅芜城夺走神剑,就是被纸鹤群攻重创。这只是应付燃眉之急的拖延手段。”
剑宗席上的秦霄羞惭坐下。
“驱动一件七转神兵竟然这么艰难?我和琳公主驱动各自的七转法宝也没有那样的问题。就是钟大俊分别驱动林道鸣的凤凰十二律,也不像大费jīng力的样子。”
我没有提翩翩。
以前她的真元催动名利圈困难,如今大大进步。今rì以上层金丹的真元三次成功驱动不义之财,如果不是后来的心神失守……
“你们的法宝神兵或者是自己祭炼剑心器灵,或者得到师友的许可赠与。器与主人的互通没有隔阂,即使有隔阂也不严重,不必消耗大量真元催动。但莫语冰的天外飞仙是她从奇遇获得,她与剑灵不是本尊与分身的关系,也不是主人和契约家仆的关系。剑灵桀骜,难以驾驭。”
乌衣美公子解释。
我想到自己的风水罗盘:如果不是我用银蛇剑威逼,当rì器灵也未必会乖乖就范——外人让五大神剑这样的元婴剑灵(至少以前是)低头更不容易。
“文侯,剑宗的长老怎么会允许这个女人掌握这把神剑?——至少应该充公没收,交给长老会。不然,也该转交给原来持有者唐柔出身的唐门。我们昆仑就是这般作法。”
柳子越的jīng神恢复了不少,又开始打什么盘算。
文侯道:
“因缘虽然不明,但事实是:如今剑宗唯一能催动这柄神剑只有莫语冰,其他真人甚至无法把神剑解封到六转神兵的状态;如果磨灭剑灵重新祭炼,这柄神剑就没有了剑宗初代祖师万里云摄入的道种,也不成其为神剑了。交给莫语冰掌管,这是剑宗本代的伯阳祖师与他们太玄一脉以及唐门交涉的结果。”
原芷请教,
“之前梅师兄说上次山河榜上莫语冰三次驱动神剑到八转。文侯不担忧她孤注一掷,在今夜的斗法使出来吗?”
文侯摇扇,
“芷姑娘和莫语冰共事多时,见她施展过一次八转的天外飞仙吗?所谓的莫语冰三次驱动天外飞仙,好像把一扇门推开了,但是没等走进门,风又把门吹上了。”
“我明白了:莫语冰的真元只是能开启神剑的八转余波,但她连一个呼吸都无法维持。”白衣少女似有心得道。
——八转神剑的余波也不容小觑。柳子越当时被凤凰十二律的剑阵共鸣余波击中,金身躯壳刹那一半飞灰。
宇文拔都嗅了嗅空中的风,忽然对他席上的蔺朝颜说:
“这场会是平局。你准备第四阵。雨天对你有利,能抵消琳公主的山野优势。”
姬小艾一讶。
连帝师天落歌都向他投来目光。
“今rì月圆花好。大都督怎么会认为会有天象变动?”蔺朝颜也疑惑问他,“晴雨的变化,我的心头必有感应。”
拔都说:
“是元婴巅峰变乱了天象。我不知道天象的波动,但我的道心预判会有一位元婴巅峰者出现。”
他用手指天。
宗门之人和天子文武都望向御苑极北:梅芜城和莫语冰的决斗之地。
除了元婴者的法眼,其余人的目力自然看不到峰上的两个小点,只能勉强见到蚊蝇般的漫空纸鹤和如同霞光的剑气。此外再无异样。
颜缘掐指一算,从席上起身。
十个呼吸后,天落掌门、姬琉璃与清薇真人都从尊席立起。
“铺开御苑法阵,护卫天子!”
帝师道。
禁军动如疾风。
毫无征兆中,大河北岸的虚空迅即飘来一团弥天的黑云,停在御苑极北的峰上,淹没了剑气霞光。
龙血之镜中,莫梅两人同时罢手。
琳公主的神sè如临大敌,“好浓郁好浓郁的妖气!”
妖云中传来细柔断续的笑声,“中土天子摆宴请许多真人,独独忘了邻近的我吗?”
弥天黑云中响起一阵霹雳!血红sè的冻雨从妖云零落而下。
第二百八章 元宵斗法(九)
更新时间:22-9-
方圆百里的御苑法阵大张,不亚于妖邪依凭楚王金蝉伏藏构筑的云梦之城。我的气感浓稠艰涩,仿佛整个人陷在淤泥中,与剑宗之人在云梦法界的遭遇相似。御苑中唯有几位元婴巅峰者行动自如。五百年来帝家的经营和积累可以窥见一斑。
少年天子轻轻击掌,拍出一种奇怪的节律,法界内的金丹门人又行动如常。
零落血雨的云渐渐覆盖到御馆之上,真人们相视无言。天落掌门抚摸自己佩戴的长剑,反复再三,终究还是把手挪开剑身。
我看不出真人们有一点惊异慌张,但他们也没有丝毫跃上虚空降伏邪魔的热情。
帝师天落歌抬首望御苑上空无形的穹庐,吩咐内侍给赴宴的天子与公卿架起宝幢。
我奇怪既然有法阵护持,又何必叠床架屋地增添法器。文侯摇首,执扇指云,叮嘱我们门人小心提防。
公卿们纷纷躲入宝幢之下。天子站在天落掌门的身侧,天落歌的泥丸宫吐出一道剑气般的白毫,护定丹凤眼少年头顶的方丈。
帝师向天子道:
“陛下,邪魔降临,斗法应当暂停。容各宗把门人导引回御馆。”
清薇真人犹豫了下,也没有异词。
天子转动承露盘上的玄黄龙血之烛。
梅芜城和莫语冰两人瞬时现在两宗席上。御馆前的龙血之镜也消失了。两人相互凝视了会。梅芜城取一件法衣披上。莫语冰的天外飞仙被黑线全部覆盖,像罩上了雾。一呼吸后,黑雾散去,她的剑又变成一柄普通的四转宝剑。
——这一阵在胜负将分的时刻被生生中止了。
“哗啦啦!哗啦啦!”
血红的雨水像锥子刺透薄纱,透过法阵的穹庐落了下来。呼吸间,无形的穹庐在我望气中多了无数针尖大小的孔洞。法阵的针尖孔洞数个刹那就恢复如常,大半的血水被穹庐阻挡,但仍有小部分渗透到御苑来。红水也坠落防御最严密的御馆中。
剑宗的门人有的修为稍弱,则拔出飞剑喷吐剑光护持周身;唐未央与其余剑宗金丹剑圣祭起太玄无形剑气,他们的泥丸宫吐出各sè剑芒,把零落下来的红水蒸腾开。
昆仑和龙虎的门人从躲到宗门自备的宝幢躲到下面去。
一些红水溅在我们宝幢防护不及的席上,铁心古木合着红水一道化成了赤液,流淌在草茵。土地不毛。
琳公主脱口而出,
“洪荒种九头龙蛇的血!”
金莲朵朵幻在她的周身。一身红sè猎装的少女施展金莲护体的天罡法术走出宝幢,在血雨中跋涉到她爹爹颜掌门身边。血雨落在她幻化的金莲上,也不过几个呼吸金莲就枯萎了。少女不得不又催发出更多的金莲补上防御。
颜缘掌门略摇了下首,从袖中取一把白sè的纸伞挣开覆上少女的头顶。那是一柄寻常至极的姑苏纸伞,随随便便就护定了少女,远胜过琳公主自己近乎道胎真元催动的天罡法术。
“真是调皮xìng子。九头龙蛇的血可是销金蚀铁。”
他温言道。
“爹爹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可要和你们真人一道降伏大邪魔!”
琳公主兴奋道。
颜缘淡然一笑,
“我们是天子请来的客人。天子的师尊还在犹豫是否出手,我们就先上阵,似乎不礼貌呐。”
少女晃了晃脑袋。
两人一问一答,公卿中不少人物sè变。
“是萧龙渊吗?是大邪魔萧龙渊吗?他可有一半妖孽的血啊!”
“禁军在做什么!不是在大河北岸筑堡半个月了嘛!法阵怎么被妖邪轻易越过!”
太尉烟罗白呼得最最响亮。
拔都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心,向帝师和天子道:
“妖云中必然不是萧龙渊。除夕夜时,帝师也在河岸见证,我和萧龙渊激战,斩去他九头之一。那个妖魔现在千里之外养伤——不过,上方流下来的的确是他的血;我们等血雨下完再说。恩,诸位,斗法既然暂停,这等雨停的间隙,我们剑宗的门人就给大家表演一个小节目!”
青年自顾自向剑宗的蔺朝颜鼓掌。
剑宗蔺朝颜的手伸向御馆上的天空。就像我对雷的控御那样,随着蔺朝颜曼妙的手势,下坠到御馆的血水有灵xìng地聚成一团团水球,仿佛被无形的线牵扯折向长发女子不断汇集。
万千枚血sè水珠在御馆的虚空中不断颤动。
“血珠的主人念头在抗拒。”
琳公主道。
蔺朝颜捏着印诀的手也在激烈的抖动,脸sè惨白如雪。她另只手拔出了腰间的血河小剑,脸sè稍霁。小剑伴着蔺朝颜的真言催动招引血珠。
她的手段这不像剑宗门人一贯的飞剑斩刺,反而近于龙虎宗门人登坛仗剑作法。
神剑的赤sè剑面像水银那样流动起来!血珠被神剑招引,纷纷融入剑身,就像支水汇入无穷尽的渊薮,血珠上的本尊念头也即刻泯灭。
数百个呼吸,坠落御馆的血珠近半被摄入蔺朝颜的剑中。小剑的光焰耀目,她好像手持着一把火炬;沸腾的血在剑上翻滚,又像在油锅四贱。血剑本身的形状也像流水一样变化不定。
宇文拔都用手掌抚住蔺朝颜的背心。
女子似乎得到了极大的真元援助,清叱一声。
溢出血剑上的九头蛇血全部收摄,血剑恢复了剑形,剑面也像无风的湖一样平静。
然后拔都释手。
蔺朝颜闭目数个呼吸,又睁目挥动血河剑如法炮制,吸纳被她牵引在半空的九头龙蛇之血。
“琳公主,昆仑护国救世,御馆还有一半的毒血就由你来为天子和公卿们解决!”
姬小艾也道。
琳公主跃出颜缘的伞,向蔺朝颜道,
“斗法停了,我们来个余兴的小比试。我也不学你的仗剑作法,一下子就把这些毒血收了!”
红衣少女从袖中取出一枚碧sè宝珠,正是元婴小妖雅言担任器灵的随侯珠。
“全部吃掉!”
宝珠随她命令,响起类似蛙鸣的呱呱声。蔺朝颜猛地往后退步。被她牵引的血珠子全失去了控制,纷纷弹子般乱飞向公卿。唬得公卿们东躲xī zàng。
琳公主笑。那碧sè宝珠的无数小切面浮现出蝌蚪般游动的黑sè符文,又叫了两下,数千枚血珠子尽数收摄入少女的宝珠内。
御馆如洗,再度晴明。
蔺朝颜喃喃。
拔都不以为意道:
“只是力气不够。等你晋升为元婴,也能和那枚珠子角力了。”
颜缘又命张机子把昆仑的天仙玉露施在焦灼的地上。又数百个呼吸,御馆草茵重新焕发了生机。
再没有血雨滴下。
“妖孽,速速现身!这是中土天子赐宴的风雅场合,我不想把你的血污了今夜的良辰美景。”
帝师天落歌向妖云说。
妖云里又传来了细柔断续的笑声。
“对不起。刚才不小心出了点意外。我本来想把萧龙渊的那一个蛇头封印在自己的妖气回家炼化里,没想到还是失手漏了一点点他的血下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哈哈哈,不过你们有五个元婴巅峰,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伤着的花花草草一定被你们治好了,那我就没有罪过了。”
妖云波浪般分成两股。弥天的黑sè妖云里面竟然包裹着像御馆湖泊那么大的血池。血池的zhōng yāng静静漂浮着一条楼船大小的蛇头。
湖泊大的血池如今没有再滴下一滴九头蛇血。妖云看来是气,却坚凝得超过jīng金宝矿。
我用近乎道胎的真元,运足了金丹目力,才在楼船大小的蛇头上看到米粒大小的三点。蛇头中的虎皮椅子上蹲着一只戏班子武生滑稽打扮的猴子。功夫衫裸露处有猴子的白sè长毛,一条黑sè的尾巴随意摇摆。猴子的脸勾了一个丑角的白脸。
猴子左边站在一个勾红脸的高长猴子,手持青龙偃月刀,还套着戏班子的假长须。猴子的右边站在一个勾黑sè大花脸的壮实猴子,手持丈八蛇矛,眼睛鼓鼓弹出。
“那个妖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琳公主说。
颜缘抚摸自己女儿的头,
“你小时候是见过他。不过他比那时候又强了不少。”
帝师旁边的少年天子镇定自若。他用寻常的声音向妖云问,
“来者可是秦地西海道的侯德健?朕听说妖魔萧龙渊诱你反叛朝廷,为祸人间。现在你持萧龙渊的一枚首级来到朕的御苑上空,是要洗心革面,接受归化招安吗?”
——原来,他就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邪魔真人!
妖猿侯德健!
猴子叉腰大笑,细柔之声响彻天际。
“你们人族有一个叫满盈会的贩消息黑道,本大圣就花了一百两世俗的金子就买来了元宵斗法的消息——我清楚地很,你们的元宵斗法是要选一个大将军的人选。哈,皇帝小孩!小孩皇帝!什么郭子翰,什么宇文拔都,什么剑宗、什么龙虎昆仑,都成不了你们帝家的事!今rì元宵,你正好封本大圣一半江山、再加一个世袭宇宙大将军,我就保定你的江山,替你扫平所有看不顺眼的人!”
第二百九章 小团圆(一)
更新时间:22-9-
御馆中众人的表情五颜六sè——太尉烟罗白咬牙切齿,满脸义愤填膺;不少公卿却在掩袖偷偷窃笑。
少年天子目视弥天的妖云道:
“你一只猴子怎么能做中土的大将军?”
“我出身中土,怎么不能做中土的大将军?”
妖云中的猴子反问。
这一问颇为棘手。即使我也知道:剑宗敌视妖族,但大正王朝承认归化妖为子民。豪族大户家中使用归化妖奴仆的规模与机关傀儡相当;军中也拣选归化妖入jīng兵,乃至有归化妖做到偏将和小校——上次元旦朝会宇文拔都派入明堂庆贺的使者就是一个金丹狗妖。
太尉烟罗白大骂妖孽放屁,就说不住个理由来。
太师荀思出席向天子启奏,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本朝廷典章飘飘飞掷出手。那妖云中的猴子忽然用屁股后的长尾一卷,接住了荀思手中的典章。
隔着数里虚空瞬时传物的手段,常识上金丹者并不能够做到。
荀思这个文官头头也是一个元婴者。
“妖猴!我朝正心帝定下的典章:归化妖不得担任四品以下正官,不得担任三品以上大官。大将军是极品大官,代天子统御六军征诛天下,不是你这样的妖孽能够觊觎的!早点放弃痴心妄想,缴械投降!圣天子赦免你不死!你如果待罪立功,朝廷兴许还能赐你一个执戟郎的七品头衔。”
荀思一面看着猴子风扫落叶一样翻,一面严厉喝斥。
——对于侯德健这样的元婴巅峰,这种喝斥当然滑稽可笑。不过在宗门的真人们和许多朝臣面前,这个人明知道荒谬,也要努力保持朝廷的颜面。
“你们正心帝自说自话定的规矩?卫伯阳一句话就让他滚到南荒修道的孬种。哈哈哈哈!对本大圣都是废纸。”
猴子摆手,把典章当坐垫垫在臀下。
朝臣们面sè尴尬,气氛如冰。
一向渊深如海的正泰帝也绷起了脸。少年默默念诵真言,数个呼吸后才把手移开佩剑“天狩”。
我胡思乱想,用神念问文侯:正心帝傅jīng卫被剑宗祖师放逐到南荒有什么隐情。
(“本朝的太祖和太宗皇帝各享有中土帝位百余年。直到第三代正心帝和当时的剑宗掌门独孤子起了嫌隙。剑宗伯阳祖师出面调停后,独孤子辞去掌门在内蜀山闭关;正心帝把帝系还于太祖皇帝一脉,独自去了南大荒洲的剑宗支脉修真。此后本朝的天子再也不能享帝位超过一甲子。”)
姬小艾解释。
(“都说正心帝,而不说那皇帝的庙号。难道他还没有死?”)我想三百年前的大人物,如何也该有一个高宗皇帝的称号。
(“傅jīng卫真人在南洲jīng修道法数百年,一甲子前已经迈入到元婴巅峰的境界。”)
美公子再无神念发出。
不知道是否被猴子充斥**的掩没。
“皇帝!你们忌惮的萧龙渊不也被我随便取下一只脑袋来!你们全数在此,快找顶宇宙大将军的官帽,再把节制禁军和调遣勤王军的兵符全部给我!拜本大圣为将的典礼可以从简略过。不要铺张浪费。”
猴子不耐烦地从虎皮椅跳起,狠狠在楼船大的大蛇头上跺脚。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宇文拔都斩了萧龙渊一头,这猴子也斩了一头呢?那条九头蛇不只剩七个头了吗?”
琳公主比划自己的手指。
宇文拔都向妖云说:
“九头龙蛇是洪荒异种,寿元不尽,就能像四时循环一样死而又生。我用八转的不祥之兵也只能让萧龙渊的一枚头颅断续一月不能再生。你能把他的一个首级包裹回去,是动用了九转神兵吗?”
猴子冷笑不答。
真人们泰然不动,公卿文武们齐齐注视天落歌掌门。
太尉烟罗白低头弯腰向天落歌说,
“帝师有神剑在手。如果……如果拿个妖猴用那条凶棒胁迫天子,还要烦劳帝师护持我们。早点把这凶猴驱逐出御苑。”
天落歌对他的请求置若罔闻。
烟罗白神sè不定,瞥向宇文拔都。宇文拔都却是一幅饶有兴致的表情。
烟罗白又瞥向我们席上的三位真人。
正泰帝喝斥,
“朕以身临险,妖孽不敢对dì dū和中州的百姓肆虐。有人怂恿朕求一己的安危,那是让妖孽转而荼毒中州百姓。再有人出口这样荒谬的言论,有如此案!”
少年的手抵在面前的铁心木案上,木案一角应手摧成飞灰。
这一击看来平常,就是寻常筑基者也能做到。可我感应中呼吸间有无数太玄无形剑气从他的指尖弹出,木案是被一道道剑气jīng纯地切削成数万微尘由聚而散。
烟罗白打了个哆嗦。
原芷和文侯在互相议论。
“在北岸捕缚的妖将招供:萧龙渊邀请妖猴去当什么第七大圣。从那颗九头龙蛇的首级看,两个大妖怪发生了什么摩擦,否则主客之间也不至于大打出手。”
白衣少女分析说。
琳公主的肩颤了一下。我想起来龙虎本山上遇到北荒的狼妖使者怂恿琳公主去参加妖族大会的事情。
旁听的清薇真人赞许,“不愧是星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如此明敏!”
文侯说,
“侯德健xìng情乖张反复。或者是他觉得萧龙渊礼遇不够,又见到萧龙渊被拔都所伤,起了吞并他手下部属的不良之心。”
“我猜:妖猴不知道九头蛇种的回复能力如此之强,暗算失手,仓惶中从北荒的妖军中逃遁。他溜到南岸最近的御苑,是想托庇在朝廷名下躲避北荒妖的报复。前面招摇斩下的九头蛇头是虚张声势——可能他连萧龙渊的一枚头颅也没斩下,只是从萧龙渊的营中偷了宇文大都督斩下的那枚头颅。”
原芷粲然一笑。
姬琉璃拍起手来,
“说得极妙!百多年前正统帝在dì dū暴毙时候,宫城大乱,博物苑的镇国九鼎不翼而飞,一甲子后有九州神铁出世。你这个猴子本来不可能锻造出九转神兵,是窃取了太祖皇帝来的七帝心血。如在天一水灵脉范围妄动,你的九州神铁有个万一就解体了。”
——暴毙的正统帝其实是被剑宗的慕容观天奉命用金目鲷刺杀而亡。这我早就听原芷说过。
猴子暴跳起来,一跃离了妖云,就像跳离一条大船!
“谁说我不能用九州神铁一字错!谁说我没有斩下萧龙渊的头!”
他从耳中取出一条须发那样细的金线,信手从天际划了两道闪电下来!
一道须发般细的电光击向姬琉璃,
另一道须发般细的电光落向原芷!
那其实不是雷,而是神铁搅动的虚空裂痕!御苑的法阵又次响起冰裂,就像林真人的碧落黄泉轻易击破云梦法界那样。
原芷的手到最后也没有拔出金目鲷的打算。她的目光凝望了我一眼,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那道电光我追之不及。
和林真人的碧落黄泉一样,在发出的那一刻结局已经注定。旁人不过是注视着结果发生。
原芷已经承受了九州神铁的一殛。
她只是看上去没有化成灰灰。
那道电光我追之不及。
我的手触上她活生生的面庞,那也只是我六识的延迟印象。
——我的右臂还有令咒!!
还有能律令万灵、逆乱yīn阳的五通令咒!!!
我一阵心绞。
“侯德健!把这一击偏离打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随我祈愿,十道令咒从臂上消失,连发向妖猴出棒的那一呼吸前。
原芷一动,从原地跳开。那细丝电光不知落向何处。
“谢谢。”
她说。
我忽然听到柳子越杀猪般的惊呼,他从躲血雨的昆仑宝幢里钻出,一半的宝幢都凭空消失,天幸柳师兄没有半点损伤。
“刚才那一呼吸我整个人都迷糊了。发生了什——”红衣少女跑向我们两人问。还没等她问完,琳公主先叫了起来,
“猴子进来了!”
矮小的猴子持着一杆上涂红、下涂黑的普通哨棒绕着正泰帝的御席上窜下跳;天落掌门一手搀着少年天子,一手挥舞手上拂尘阻挡猴子的哨棒。天子御席三十步内早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一猴两人互相追逐,像街头殴打那样。
拂尘和哨棒实打实触碰了七下,天落掌门的手中拂尘便化为虚无。他要拔腰中佩剑,侯德健急急追上一棒子。天落掌门的法衣一角刹那化成虚无。
少年天子从袖中取出玉玺奋力往猴头一掷,要再补一棒的侯德健跌了一跤;天子面sè一白,瘫倒在地。天落掌门乘隙拔出了佩剑。那剑也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剑风平平扫过。猴子跳上天落歌掌门的剑尖上,天落掌门另一手抓住了猴子的哨棒。正泰帝被夹在两大元婴巅峰中,连身也无法爬起。
三人如石像那样静止。
颜缘、清薇真人、宇文拔都三个元婴巅峰成品字形在三十步外围住御席,却没有一人冲进圈子内。
姬琉璃头顶的一朵白莲半枯半荣。他把白莲摄回泥丸宫,脸sè显出一种宿醉后的委顿。
“现在天落掌门和妖猴相攻的三十步内是一切生灵不能进入的死区。天落掌门和妖猴都进入了无我的境界,找寻各自的破绽。可能要过千rì才有结果,可能下一个呼吸就分出胜负——你们不妄动,没有事;你们胡乱动,天子就刹那灰灰!”
他说。
太后甄云意和群臣簇拥向姬琉璃。皇后和公主也被执戟郎们从御馆护卫出来,躲在宗门之人的身后。
太尉烟罗白请示太后,“万一圣上不测。帝位归属,还要太后示下。”
太后含着泣声向姬琉璃哀求:
“姬真人,我皇儿宴请你们宗门高人,原来是抱着贵宗能够保定我们帝家的绝大希望。如今我儿在绝世人物的绝世神兵互攻下命悬一线,贵宗的广大神通何在?”
姬琉璃悠悠说,
“人,生死都是由天的;刚才正泰帝说他要以身临险,真是君无戏言,言出法随呀。”
他坐回自己的尊席,叫我们门人也都坐回去。
“放心。三个元婴巅峰在,御苑不会像云梦城那样齑粉的,你们的xìng命没有问题;天子无法从猴子的圈子内脱身;猴子也无法从那三位的圈子里脱身。形格势禁,各有忌惮。风暴眼里最最安宁。”
太后忧sè满面。
文侯在一面安慰太后,一面吩咐dì dū次尹密报dì dū尹韦伯爵,一面请太尉密报禁军——御苑的急变不能泄露半点,朝廷的军民事务务必一切如常。
少女道姑让翩翩取金砖给她。
清薇真人向金砖念祷:“上官师弟,借你法宝一用!”然后她清叱一声,把那团金光掷入三人围绕的御席中。
猴子的脑袋被金砖咚地一下砸中。
金砖反弹回来,清薇真人呕血退步。姬琉璃瞬时补上她的阵眼。
侯德健一动,捂着头本能地抱着棍子跳回御席之左。然后他想起正泰帝,伸手去抓。御席忽然一分为二。天落歌正执剑和他对峙——剑宗掌门也动了起来。
但是,天子还是留在两人的九转神兵之下。
他没有化成灰灰,真可以说是洪福齐天了。
猴子的目光胡乱扫来扫去。
扫到活生生的原芷,他稍微露出一点讶sè。
第二百十章 小团圆(二)
更新时间:22-9-5
被诸真人包围的侯德健把目光瞥向了人群中的我们。
(“好一条右臂!真是让人惦记。”)
猴子向我传来神念。
我打了个冷战。
我在大妖怪眼前施展了令咒,rì后寻常元婴邪魔都会觊觎,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但为了小芷,再多的令咒我也不会吝啬。
侯德健向满苑的人说:
“现在你们可信一字错被我控御自如?有九转神兵,我入天一水法阵如入无人之境!——哈,之前萧龙渊的确许诺了我一个大好处,结果我不中意他给的价钱,就到你们这边来问价。皇帝,你是我的人质,也是我的财主,我不会随便撕你票的——天落歌,你比我强上一点点;可你要保护皇帝,忌惮太深,我就占了上方——不要乱动,不然天子灰灰!”
天落掌门哼了一声,把他的佩剑横在御席之右。
正泰帝捡起跌落在地的玉玺,用袖子拂去玺上泥尘收起。坐定后问猴子:“如今朕被你无赖挟持,你意yù何为?”
“还是我刚才的话:封我宇宙大将军,代你征诛天下。”
“你是追求长生的绝顶妖修,天下的权柄对你有什么用?”
少年问。
“这缘由说来话长。总之,如果你们帝家无用,天下的修真者何必都聚集到你周围?”
猴子言辞闪烁。他捡了御席上的一枚相当大补灵药的蟠桃啃了起来,又另抛一个盏中的蟠桃给正泰帝。猴子的头上有被金砖砸出的老大肿块,其实样子也颇狼狈。
“小孩,吃啊!你自己家的东西,不要客气!”
猴子用棒子铛铛敲席。
少年面露愠sè,但不过多久,还是用小刀把蟠桃切成小片,用银叉挑了一片咽下丹田。刚才正泰帝用玉玺掷猴子拼尽了全力,服了蟠桃的他真元又渐渐回复。
文侯走近三位巅峰元婴围绕的圈子。
侯德健猛地一挥棒子,
“你敢再近一步?!”
棒风掠过,文侯扶了下自己的峨冠。她的脸颊被刮出一道血痕,手抹过也无法即刻愈合。
“陛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侯德健自负神通,挟持陛下自保,又向众人宣扬他有为帝家效力的意愿。如果陛下破例赐侯德健一个典章外的荣耀官职,现在的危局或者能有转机。”
她也无法发出神念传入圈内,只能直接向御席上的天子喊话。
“朕蒙受宗门栽培,中土人也感激宗门的恩德;怎么能把国家的名-器交给一个邪道妖孽!”
正泰帝奇差的气sè好转不少。剑宗门人也喧哗附和。
“天下不是一个宗门的,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不能吝啬名爵,因小失大。”文侯道。
颜缘掌门对天落歌掌门道:
“我们宗门济世救人,世俗权位不足介怀。为了天子安危,我们两宗都不要大将军罢了。”
天落掌门望向拔都。
“陛下,其实我们可以考虑侯德健的提议。”
宇文拔都指着承露盘上还在袅袅燃烧的龙血之烛,向猴子说,
“现在刚过亥时,离元月十六足有一个时辰。你既然知道我们今夜聚集在御苑,借元宵斗法决出大将军的人选——那么你也来参与元宵斗法:如果你靠自己的神通手段夺取大将军之位,宗门无话可说,天子也会特赦你冒犯他的罪过。”
侯德健哼,
“你们有五个元婴巅峰对我虎视眈眈。我和你们任何一个斗法分了心神,你们就能乘势夺取天子。我不上当!”
“谁说你要和我们真人能比试呢?”
颜缘笑,
“方才我们昆仑和剑宗的元宵斗法进行到第三场,被你生生打断,还有两对门人没有较量。现在你也要来争,让我们剩下的两对门人一起和你比试番。”
山河榜的金丹们全是肃然。
我的心砰然一动。
琳公主磨拳擦掌,“猴子,看本公主再赏你脑袋一宝珠!”
猴子怒道,
“区区几个金丹,也需要劳动我出手?”
文侯指向唐未央、蔺朝颜以及我和琳公主四人:
“这两位金丹是剑宗山河榜上的四大门人,曾经与另两位合力格毙元婴者;我们昆仑的两位门人也不逊sè他们,你九州神铁的一道余波方才就被我宗原剑空轻易化解。”
猴子不支声。
唐未央向我说:
“原兄,你逆转胜晓月的五通如律令咒我刚才见识了。rì后你要小心。”
宇文拔都向帝师和天子说:
“昆仑的真人们既然都这么说——猴子,我们玩个狩猎:你分出一个元婴分身来,和我们宗门的这四个门人比试一场!如果四人联手胜了你的分身,你就放了天子自动离去;如果你胜了我们四个门人联手,我第一个保举你做大将军。天子拜你为将,禁军由你掌握,勤王军随你调遣!”
他又向颜缘和文侯说:
“我们两宗的斗法胜负也可以一并解决:哪方的门人擒拿猴子功大,自然算哪方胜利。”
宇文拔都的语言果断明确,没有丝毫含混。
“我们为拯济中土来,这个提议正合我们昆仑的心意。”颜缘称赞。
太后甄云意也向天子喊话,让他通过文侯和拔都的提议。
猴子握紧自己的棒子,天落歌的剑依然在他的掌中。
“如果你连四个金丹联手都抵挡不过,自然可以离去。所谓的保定帝家是个大笑话。”姬琉璃追了一句。
猴子默然良久后说,
“天子还在我的一字错控御下,我分出一个元婴分身也无妨。”
天落歌铁青着脸向拔都说,
“剑宗不和妖族谈判。”
拔都耸肩,
“剑宗不和妖族谈判,但帝家可以和妖族谈判。帝师和天子看似在御苑中,实际在九转神兵制造的真空之境。稍微拿捏不准,就是玉石俱毁。我们这些人在这里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难道要去蜀山请伯阳祖师,或者就近去龙虎本山请守一真人?被天下人瞧不起吗!”
天落歌叹息,
“林道鸣若在,没有今rì的情势。”
他向正泰帝说,
“你的xìng命是伯阳祖师交付与我,为师努力保全;至于帝家的威权,是你要努力保全的。”
少年的美目凝视帝师,郑重点首,然后向侯德健说:
“妖猴,刚才的蟠桃算朕赏赐你的。如果你信守诺言,拔都的提议的确能使朕脱困。但朕要知会你,四位金丹都有宗门赏赐重宝,你的元婴分身绝不能胜!你可以拼着重伤,挟持朕出中州。朕宁玉碎,不愿瓦全!”
太后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猴子放声大笑,
“金丹者就是金丹者,给他们元婴的法器也胜不了我。你说他们四个能胜我分身,我偏不信!来!你们几个真人,谁给我一个靠谱的契约呢,让我和天子定下!”
姬琉璃问:
“宗门的真人当着中土人的面和你立下君子之诺,还不足够吗?”
猴子冷笑,
“就算你们公然耍赖,在场的人谁敢说你们不是——只需要咬死我是个妖孽,一切对付我的手段都行得通。不妥,不妥!我还是要一个靠谱的契约。”
“这个容易。”
颜缘从袖中取出一本古来。
他恭敬翻开页:中洪波涌起,山岛竦屹;灿烂星汉,出没在无边大海之中;天籁地籁在中的宇宙回荡。
他念祷:
“无明幻成的大瀛海上盛开着无数莲花。一莲花是一宇宙,宇宙随花开而运行,随花谢而闭合。周而复始,轮回循环。众莲之根纠缠一气,沉埋于蒙昧海底。”
颜缘无悲无喜地从中宇宙摘出两枚莲种,在他手中却是两枚浮空的沙粒。两枚沙粒互相绕行,晶莹剔透如宝石。我细看沙粒,其中也有水火风土,隐然是两个小小宇宙。
我和小芷都不敢喘息。我们都是海盗出身,这样迥非三界所有的天物足够摇动我们的心神。
琳公主不禁呼了出来:
“爹爹把《封禅》都带来了!”
太师荀思问:
“颜掌门手中的就是天下五大圣之一吗?”
“正是与《文明大典》齐名之。颜掌门手中,就是凭借封禅从天道摘取的两枚小道种。”
文侯道。
天落歌耸眉。
我们众人惊佩地说不出话来——他做到了和返虚者一样的事情。
“请天子与妖猿签订天道契约!——侯德健斗法胜,则释放天子,天子拜其为大将军;侯德健斗法败,也释放天子,自行离去——两人如有违背,天劫即刻降临!”
太尉烟罗白拦阻,“这不是让天子签了城下之盟吗!”
颜缘不理睬他,两枚明星般的沙子飞入九转神兵控制的圈子内。
猴子摘住一粒细沙审视了番,拍入自己泥丸宫里。
美目少年捏住细沙端详良久,示意众公卿安静,凝视我们斗法之人:“诸位务必擒拿此妖分身。”他也把那粒细沙拍入自己的泥丸宫中。
猴子眯起眼睛向我们道:
“即使你们再添上两个金丹门人也不要紧。不凑齐六个我还不乐意分出一个元婴身来。”
话音未落,莫语冰拔出天外飞仙,走出剑宗行列。
她向唐未央说,
“多谢你往rì的照顾。虽然这次没有晓月,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也能擒拿元婴邪魔。”
唐未央露出了十分腼腆的表情,仿佛一个后辈受到长辈的夸奖。
我奇怪他身为剑宗金丹第一,怎么反而对资格和家世远不及的莫语冰这样谦和恭敬。
小芷抢在梅芜城之前,跑入了我们的行列!
“猴子!方才你用九州神铁伤我,被我弟弟原剑空用令咒逆转。这一棒之仇,我即刻要报。”
我心中大惊。她的xìng情镇静隐忍,怎么忽然也血气上冲?
文侯也露出吃惊的神sè,
“龙虎梅师兄修为胜过原师妹,这样关键的战役原师妹还是观战为好。”
“诸位真人、文侯,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我愿和我弟弟同生共死。如果我师尊在这里,他也会应允我的。”
小芷的言语没有妥协。
“原姐姐,我会保护好原君的。”红衣少女劝她。
原芷自顾自走到了我身边,向侯德健说:
“妖猴,时辰不早。已经凑齐六人,我们开始!”
侯德健的泥丸宫吐出一道白光,飞入御馆之外的莽林里。他的本尊紧盯天子和帝师,不再理睬我们。
宇文拔都信步走到我身边说,
“我提醒下:和妖邪斗法向来是默认生死状的。你剩下的令咒可以全部用上了。”
“不。我还会剩下几枚的。”
我回答。
剑宗的三个山河榜金丹和我们三人分成两路,各自飞入御馆之外的莽林。
虚空中的我回首御馆:似乎有劲风吹过,御馆中龙血之镜全数熄灭。
莽林中响起了猴子的笑声。
“哈!我讨厌其他人窥伺我们的战斗。没有真人能这样你们也无法做小手脚了。”
我把他的笑声当作空气,用神念问原芷,
(“你不是冲动的人,为什么会来冒险。”)
小芷不回答,她从纳戒中取出了一枚笼罩着不祥的夜sè匕首。那是慕容观天曾经用来刺死正统帝的九转神剑金目鲷。
“运气真好,姐姐居然在纳戒里又找到了自己的神剑。”
琳公主欣喜地亲了白衣少女一下。
原芷也笑,
“是呀。我的运气很好,能遇到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