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云梦(一)
“目极千里兮!伤chūn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无限幽怨的天籁吟唱充盈了我们进入的天地**。
“有人在下,魂魄离散;我yù回之,为予诏之。”
一个男子的歌吟古雅悠远,散播在**之内。
另三个婉转女声清音和之,
“去君之恒躯兮,何为往四方?舍君之乐处兮,何为至彼不祥?魂兮归来!归来!归来!返故居!”
两行清泪不觉得从红衣少女脸蛋垂下。
“咦,你怎么哭出来了呢?”
我问。
“混蛋,小贼,你不也呜呜流眼泪了吗?”
琳公主慌张地捂住脸,转回来驳斥我。
我惊讶地摸自己的脸,领子已经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泪沾湿了。我环顾腾蛇上诸人,除了柳子越,包括铁石心肠的南宫和人面兽心的龙少在内,众人都不自觉洒泪。前方大孔雀上的三人也飘零下泪,林真人也不能免。
我驾驭紫电腾蛇追上前方林真人的大孔雀,向他请教。
“我们是受法界中魔音影响吗?”
“无妨事,普通的歌声罢了。只是她们唱得美妙至诚,华实兼备,把每个人心深处的尘情牵动出来——太上忘情,唯有仙人能之;情之所钟,正在我们众生心深处。我们命中都有难以割舍的人物无常凋落,也是我们发心修道的缘起。闻声感泪,没有什么异常,不必以为心魔发作。”
——他所言极是,我听到招魂曲调时,不由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琳公主大概也想到她渡劫灰灰的母亲。南宫、翩翩等等也一定有至亲至爱的人陨落物故。
“林真人,那我为什么没有流泪?”
柳子越竭力干哭了几下也没有哭出来,奇怪问他。
“最下等生灵,不知道情为何物。”林真人冷冷回应。
“那我可真是修真界罕有的奇葩。”
柳子越也不再假惺惺地挤眼泪,把他的斥言当补药吃进,嘿嘿笑起来。
孔雀和腾蛇飞过盏茶功夫,云梦天地豁然开朗
——千里天地水波浩渺,水心中的无数沙洲起起伏伏,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江心大岛上伫立到天际的赤城!
赤城分七重城墙,规模和天涯海角的名都凌牙门仿佛。但是和人烟辐辏、摩肩接踵的凌牙门相比,赤城四面七重城楼毫无一丝生气,只有城顶尖的第七重城墙内有一座摩云高台,五个蝼蚁大小的点在台上活动。
摩云高台上漾起一圈圈金光,如太阳普照,但浑然不耀眼睛。
腾蛇上的我取一枝千里镜,运起金丹目力凝视——台上三个华衣若芙的倾城美人缓节安歌,她们周身各罩了一重宝焰,面目无表情地绕着一尊如小舟大的黄肠题凑的棺椁婆娑起舞——这必然是白听元神交代的巫教三巫:巫咸阳、巫高阳、巫龙阳。北荒妖怪只懂人肉鲜美与否,分辨不出人类相貌的美丑妍媸,没想到真人居然都是殊sè之女!我目不转睛地多看了几眼——如果不听她们的歌声,只看三美的舞步,她们仿佛不是活人,而是照着预定节拍旋律行动的傀儡娃娃。
棺椁的棺盖开启着——大棺中沉睡的是金缕玉衣的男子,男子天庭饱满,威而不怒;另一位戴凤凰鸟面具男子端凝盘坐在上方虚空,他的头顶升起一枚耀目的内外两重宝焰金轮,正是摩云高台上的金光源头。凤凰面具男一掌运向下方的金缕玉衣男,五指变幻屈伸,金缕玉衣男随之时而躺下,时而伏起,仿佛南宫磐石用天机丝cāo控盗泉那般
——想必他就是云梦之人,妖兽白听口中“滋润宇宙之大德”;那个睡眠着的金缕玉衣男子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那个金衣人并非生人,不过是用一具厉害元婴者的无漏金身制作的无上天尸——我的心在天尸的胸腔内跳动,无上天尸的躯壳内还有数个道胎金丹的臓腑——可惜那些人死了许久,臓腑已经和金衣人混同,只有我的磐石心没有和它同调——所以云梦之人对无上天尸的控制还有毫丝不谐。”)
南宫捂着自己的心口,脸面抽搐——越接近云梦城,他的气缩减得越厉害。我知道南宫的毅力坚韧和凡人有云泥之别,他显出这样痛苦的样子,我认为他发挥出的战力或许要跌出金丹了。
(“无妨事,爬我也会爬过去的。”)
南宫用九指刺入自己的要害穴窍,“轰”地一声,笔直地站起,气隐隐然又膨胀起来,刹那竟攀升回和龙少、钟大俊相齐的程度——只是脸上蒙了浓郁的死sè。
公孙纹龙愕然——
“我看到你眉心浮现死兆——你用九字道秘激发自己残有的潜能,可xìng命只剩下九天。”
“取回心就能新生;不取回多活几天也没有意义。”
南宫说。
“好。”
我说。
“我知道那金衣人的无上天尸是谁!”上官翩翩沉吟思索良久,忽然呀了一声。
琳公主催促她不要卖关子。
“我们龙虎宗是七百年前云梦之役的宗门盟主,宗内对当年大战记录详备。从那个金衣人躯壳相貌判断,正是文献记载中与周祖师抗衡百年的诸侯盟主楚王金蝉!——那人当年也是叱咤天下的真人级高手,以臣服天下修士为志向,麾下有二十八元婴者,号称云梦二十八将——只是,当年云梦城被周祖破灭成碎碎废墟,为什么眼前的城池焕然如新?我就大惑不解了。”
翩翩叹了口气,
“楚王金蝉一代枭雄,现在真神不存,只余下躯壳沦为邪魔掌心的玩偶,真是让人心生不忍。”
我摇首:
“修真者逆天修行,一旦失脚,下场多半凄凉。现在不过是他的蝉蜕被废物利用,和我们使用妖兽躯壳炼药类似。翩翩师姐不要放在心上。”
“同样生而为人,总难免兔死狐悲。”
翩翩凄然一笑。地藏和逢蒙帮着点头。
“那你们说,这个招魂仪式真能把楚王金蝉的魂魄给招回来了?!”
我的心头一紧,突然冒出一个严重的问题——不论再“活”过来的楚王金蝉要做什么,在敌人的法界里陡然复活过来一个能和林道鸣同层次的真人,那我们只好速速退回去再等宗门援兵了。
“不可能!凡人一死魂魄迟早散去。元婴者或者能够转劫,但是楚王金蝉是被四大宗门反复确认的死物,不过以王者之礼厚葬在云梦死城罢了。他绝不能再活过来。绝不能。”
翩翩蹙紧眉头,满脸不敢置信。
“或者可以——这就是巫教招魂仪式的奥秘所在。”
林道鸣的眉心放出白毫扫过天地**,然后说。
我们愕然。
“生灵形神俱灭后消散天地,自然不能复生——但是在这个招魂仪式里,云梦之人并不是要把楚王金蝉的本人复生。”
林道鸣顿了下,
“凡人物故后,有亲故与弟子思念;虽然死去,神魂之影残在他人的念头里。有大作为的圣贤,他们的功德、言行或造物甚至能绵延数千年——云梦之人要招的魂不是楚王金蝉的本尊,而是把天下对楚王金蝉念想集合一体,铸成一个他掌控的心影烙刻入本主的躯壳,就能把一个真人傀儡变成自己的打手——真是jīng彩绝伦。”
林真人说到最后一句,向赤城打了一个响指。
“惊蛰!”
仿佛令万物苏生的chūn雷轰击在赤城上,我没想到林道鸣在雷法上也有如此深湛的造诣!——他从剑宗的天剑雷音上参悟得来的雷法,在元婴者习见的都天神煞外另开生面。
——但是惊蛰雷如小石子沉入大海,浑然没有反响。
云梦之人也没有半点神念回馈。
林真人鼓起掌来:
“真是经营得好坛城。”
钟大俊打开剑匣,十二枚神剑游龙惊凤那样翩然而出。凤凰十二律环住我们两方的骑乘,如同凤凰高鸣,合鸣铿锵不已。
围绕着我们中心,五彩光华荡漾开一里。一里内的云梦天地垮塌开来,江流沙洲当然无存。
“这个法界有实相,有虚相。赤城之外皆虚相,江流沙洲都是幻化;赤城位于龙蛇大泽某处的荒墟,已经是冢中枯骨。云梦之人不过依傍城墟上填了些血肉,表面上鲜亮罢了。”
林道鸣在孔雀上盘膝而坐,就着招魂的调子,抚了下古琴“淑世之道”
——“这么好的招魂之歌,实在不忍心破坏它。唉。”
淑世之道蹦出一个尖厉的变徵之声,把招魂的曲调打断了!
浩渺烟波风起云涌,竟然有千百条足可倾覆楼船的畜龙向我们翻腾上来!
第一五二章 云梦(二)
我在南海上遭遇过围捕南宫家船队的蛟群。云梦法界中出现的每一条龙都比那些巨蛟大上一号,依稀有当年破灭我家大楼船的银龙之势——但这些龙的眸子中没有一点妖jīng的灵xìng,纯是饥渴的觅食凶光,血瞳里映出我们一坨坨肉丸子。这些龙反而接近灵智没有开启的禽兽。
“云梦城外都是虚境,这五百条龙也是幻化的吗?”[ 我怀着侥幸问
——这绝对不是真的!天下哪有那么多龙!东大洋的敖家也只有九个修成妖的龙崽子!
“它们实打实全部是龙蛇大泽的龙蛋孵化——龙蛇大泽在地脉上是中土龙脉的下丹田,天下本生龙与化龙灵兽的渊薮,东海敖家也来自龙蛇大泽,不足为奇。”
南宫解释。他是敖家的前女婿,不像信口雌黄。
——但是?我下一站要去试炼的地方居然那么恐怖!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我们昆仑道兵院加西海的龙也不过二、三十头——我这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龙,兴奋死了,有点失态。”
琳公主咬着手指甲说。
南宫否定:
“——我说是龙蛋孵化,但没有说它们是合格的龙。龙必然有灵,可它们哪像是有灵之物?你看有些畜龙缺足少角,有些体型偏小,有些血肉恶臭,明显从龙尸制作——本生龙从龙蛋孵化,化龙兽也要返祖成蛋,都要在龙蛋之中温养百十年才出世——这么多龙明显被妖邪强行催生出来的炮灰。不妨想象chéng rén类胎盘里的死婴,被邪魔役使出战。”
我轻舒一气
——狂象力匹筑基者,鲸鲵腾蛟和金丹者膂力相若,龙之力直追相当巅峰的金丹;但是既然是灵智朦胧的脑残婴儿龙,不难寻觅破绽击杀。
——只是,龙的数目达到了五百,简直可以忽略掉它们的智能——要是打开妖力禁制的五百孔雀道兵一拥而上,普通元婴者也要躲避锋芒,何况是五百有上层金丹膂力的龙!
这样一想,我的心头又沉重起来。
上百畜龙转瞬把与每匹龙等大的腾蛇和大孔雀围得水泄不通,它们从**方位张牙舞爪地探进来。林道鸣瞑目无视,依旧一面抚琴一面歌吟,
“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凤兮凤兮,去而不返。”
琴歌之意完全不把迫在眉睫的群龙放在心头,全然是针对响遏行云的招魂歌吟。
“嗡嗡……”
另一方面,每一柄凤凰十二律都如风车一样自转。神剑的长短形制各异,最长者是破山重剑,剑脊镶刻“黄钟”蝌蚪文,音声如大瓮;最小者叫“仲吕”的匕首,可以藏在碟子大鱼儿的肚子里,音声如黄莺。秦霄之前持的姑洗剑形制和我的银蛇剑相当,都是寻常制式的飞剑。除了姑洗剑上的东方三宿,另十一柄飞剑也刻印了其余周天二十五宿——如我之前猜想,十二柄剑的祭炼都熔铸了各自对应的星宿之jīng。
古琴上林道鸣的指法变骤,十二神剑也随之狂飙般急旋;琴音舒缓,神剑也在虚空中小鸟般悠游。
林道鸣在分心两用!
——不!是分心多用!
每柄剑的游向剑光都不类似,仿佛有十二位对剑道各有殊见的剑神在隐身御剑破敌——破山重剑“黄钟”大开大阖,血淋淋地直斫龙头,这让我忆起重剑罗克敌的剑风;一把绕指柔的蕤宾剑像金线那样缠在龙身,把龙段段截开,这是截空剑史断的风格;那把碟子大匕首游鱼似地刺破龙目,挑动龙筋,拨弄龙鳞,和畜龙们捉迷藏,从至小至微处下手,既yīn毒又诡秘——我心一紧,不由想起了慕容家的匕首之道……连环双剑、剑光分丝、天剑雷音、纯粹的电驰快剑……
如是种种、差异巨大、南辕北辙的剑道,居然齐备于林道鸣一身!
——而他的本尊依然神情投入地专注在用琴音遏制招魂之音,仿佛正在发生的屠龙杀戮完全和自己没有关系。
大孔雀背上钟大俊负手沉吟不语,只凝视一路以静制动的剑道看;少年秦霄则欢腾跳跃,如痴如醉地随着凤凰十二律用手指比划描摹,口中呢喃赞叹:
“师尊的剑道真是包罗万象,天下的剑术已经被师尊穷尽,后来人只需要临摹师尊的剑就可以了!”
我的腾蛇上,逢蒙看了一会儿就晕倒不省;翩翩说飞剑不合她所学,低首不视,借我怀里的《黄庭经》继续参详;南宫屏目养气,磐石一样端坐不动;柳子越取出小本本,他对飞剑运转毫无兴趣,一笔笔忙不迭地记录不断被砍杀的龙数目,一面唉声叹气:
“龙血龙肉都解离飘散,白白糟蹋了;不然收集起来,我们又能挣上一票。唉。”
唯有我、琳公主和龙少三人,把十二飞剑征诛之道参详得聚jīng会神。
南宫之言不虚——他看屈灵星和千岁寒的真人级交手大有进境;我单看林真人对五百畜龙的施为就眼界大开。
凤凰十二律的实战演示不止能启迪我驾驭银蛇剑,林真人包罗万象的剑道也与我统合雷火风的雷法总纲隐隐有互通之处。
我和她各往腾蛇一首一尾专研,然后我们又各从蛇首蛇尾走回中间。在换位置的时候,沉浸其中的琳公主还一个趔趄把头撞在我怀里。她漫不经心地道了声歉,继续走到蛇头去看另一厢的剑道。
“原兄,你看出林道鸣御剑的妙旨吗?”
公孙纹龙嘻嘻笑着问我。不知觉间围绕我们的畜龙死灭过半,他从方才弹眼落睛、口水不自觉流淌的惊愕状态恢复回来,代之以志得意满的微笑。
“林真人对每一种剑道都体会了三味,他一个真人就囊括了十余普通元婴者的法门——”
“笑死了。就算会三千种剑术杀人,和会一种杀人都是一样,与证道长生没有半点关系。”
他绿油油的眼睛闪了一下,
“我父亲手下明通天下枪术的金丹如云如雨,可没有出一个元婴者哟。”
我顿了一下,
“但林真人的道,剑术只是形迹,其实关键是统合诸术、和而不同的法门——在剑上求道者惟jīng惟一,才是正途;可林真人并非求一,而是合多为一。他的剑道根源于琴,在琴上五音和合为一,在剑上就是十二种剑道合为一种。每一种剑道分观并不jīng一,但把十二道剑道统观,浑然不可分,就像用十二个音和合的乐曲。”
公孙低首想了一会儿,“啊,是我想错了方向!这家伙压根是在游戏剑道,哪有半分诚于剑的心!他最宝贝的其实那把古琴!”
——我用自己统合雷火风的雷法总纲和学琴的经历参证林道鸣的剑道,醍醐灌顶,忽然有悟。
琳公主如梦方醒地呀了一声,向我竖了一个拇指,
“不过,我们昆仑的飞剑之术本来就不如剑宗。林真人的每一种剑道都源于剑宗的法藏jīng华,的确能资益我们御剑。这番观摩,我的飞剑之术确实上了一个台阶。不,起码两个台阶。”
——她说的不错,我的御剑之术也增益不少。
大孔雀上的秦霄不满地向我们这边嘟哝:
“昆仑和星宗的门外汉懂什么!一点看不到师尊对我宗十二剑神的融通!”
林道鸣微微一叹,向我传来神念,
(“山中之人不见山容,山外之人倒看得真切。”)
第一五三章 云梦(三)
孔雀和腾蛇已经飞到赤城外十里。我计算我们在法界飞翔了四个时辰,所过之处的法界悉数破灭——法界从绵延千里不断缩小;法界的天地也疮痍满目,一块块法界壁垒脱漆那样纷纷剥落,疮痍处透出外面的实境宇宙:
我终于看清:赤城之外被灰蒙蒙的浓雾环绕,不知道层层叠叠了多少百里,完全看不到天光。我们所从来处是浓雾中唯一一个光亮点,亮点深处是长虹般的通道,连通到另一端的天地,亮点像大镜子般映出那边的情形:
那里还是被搅成一团混沌浆糊的落凤坡
——明夷牛兽和黄泉剑光相搏,噬嗑狮兽和碧落剑光相搏。
碧落剑光挟流星之势,大大小小坠落玉珠那样落在噬嗑兽上。噬嗑兽轰然一声崩解,里面涌出数万血团子,团团被剑光支离破灭。一枚蝌蚪大小的血团子从混乱中独自脱离,渐渐化chéng rén形,要穿入雷球中的虹光通道。
——是血道人。他化成万血和噬嗑兽结为一体,试图和返虚神剑抗衡,依然被碧落剑轰出来元神来了!
“老魔手头沾了几十个我宗门人的xìng命,早该灰灰了。”
秦霄切齿咒骂。
混沌浆糊的上方飞下一团清光,往血道人的元神一拦,血团子烟一般消散。清光环绕的正是碧落剑的本尊,剑和金乌剑形制仿佛,唯有剑脊的一面写着“仙客作”三字古篆,另一面剑脊则刻着人首蛇身的俊逸**男子,男子的右臂还有一个蝌蚪文的“羲”,仿佛随时要从剑上跃出一样。
琳公主屏息凝视,似乎努力要把剑的形神烙印在自己的心头。
消散烟中五枚灵珠和一本典籍飞入雷球内,落在钟大俊的掌心——五枚灵珠和我炼化的五行灵珠一般,都是元婴者的遗蜕。钟大俊把其中两枚分与秦霄,其余小心翼翼收入腰悬的葫天里;他把那本典籍恭敬转呈给抚琴的林道鸣——
“师尊,血魔头形神俱灭,血门也已经灭门。这本《血神经》如何处置,还请师尊定夺。”
“依旧例:影录一副本,正本转法藏院封存。”
林道鸣淡淡道。
“得令。”
钟大俊把《血神经》也收入葫天里。
碧落剑转向明夷牛兽。黄泉碧落两剑在明夷兽身纵横一交。兽身从黑泥转为黑土,再转为黄沙,然后随风飘去。一点蟾蜍大小乌黑元神从兽体蹦出,我知道是鬼大将军残存的元神。浊光环绕的黄泉剑无情追上,一下直刺将之湮灭。
我仔细凝视,不敢错过刹那光景和毫厘样子:
黄泉剑和银蛇剑形制仿佛,剑脊的一面写着“仙客作”三字古篆,另一面剑脊则刻着人首蛇身的殊美**女子,女子的左rǔ还有一个蝌蚪文的“娲”,剑上女子的眼波还像秋水一般流转。
——“羲”和“娲“看来都是剑中之灵,除了需要依凭剑器活动外,他们本身的修为就不下任何元婴者。我回望自己有寻常灵兽智慧的紫电腾蛇,它的成长之路还漫漫得很。
忽然间,我忆起小芷那把匕首金目鲷——如果有朝一rì,这柄传说能让天人五衰的魔剑恢复到鼎盛,是否反噬侵害剑主?小芷离去的时候只有金丹修为,她手上匕首单是恢复到斩杀元婴者的修为,就足够反客为主。
“林真人,云真人传授你这两柄五大神剑,倒不怕它们反叛吗?你们在妖兽的心里能种生死符。这样元婴修为的剑灵也能种生死符吗?”
我假作好奇地问他。
“它们有意志。但我驾驭得了。”
林道鸣说。
两兽齑粉后的雷球失去了拘束,像一枚流星急驰,要从混沌浆糊里逸出。
“轰。”
碧落和黄泉两剑果然化成两个绵延一里的人首蛇身法相,四手把雷球托在虚空里。
没有两剑搅动,混沌浆糊开始澄清,重新判分成天地来:只是落凤坡不再是我们rì前玩雪球的明光净土,而是没有生气的百里沙砾。
两把神剑斩杀了两个元婴和异兽法相,也断绝了一方土地的生机。不知道要多少千万年的岁月,这里才能重新演化成灵气来。
——兵者,不祥之器。越是神兵,越是不祥。
我想。
飞沙里又有五枚灵珠和一本典籍飞入雷球内。钟大俊把五枚五行灵珠再次收入葫天里,
“师尊,鬼大将军也形神俱灭。这本《明夷地火转运法门》如何处置,还请师尊定夺。”
“这个法门,法藏院已备。毁去吧。”
林道鸣道。
钟大俊的掌心雷把这部典籍摧化。
又有二百五十头孔雀道兵,从被碧落黄泉剑灵控制的云梦门户飞入云梦法界,协助凤凰十二律追逐和猎杀畜龙。
我们一路行进,阻挠我们的数百畜龙被十二神剑和新援的孔雀道兵屠戮殆尽。它们的血肉如雨雪飘零,钟大俊拿葫天一摄,一一纳入葫内宇宙。
“原师弟,再不快点下手,斩杀妖魔的大头好处都被剑宗拿光了!”
柳子越眼睛火热,不断催促我也想法和剑宗争抢畜龙残躯,
“我不是为自己说话——你炼化了两枚五行灵珠,挣得盆满钵满;后方的门人可都期待着第二批战利品呢。大家不能吃剑宗留下的残剩啊。”
——你明显为了自己好处盘算,打着其他人的旗号诳我。
“但是,凤凰十二律圈内的龙血龙肉都被大孔雀吸纳差不多,我们要搜刮也只好出飞剑环外,那不是脱离了林真人护佑吗?”
我反问柳子越——这也是现实的情势。我们不知道云梦法界的深浅,入赤城前还是紧跟林道鸣保险。
“那……那我们就稍微飞出十二剑的范围,转一圈便回来?”
柳子越小声询问,手脚已经自说自话从纳戒取出一枚夔牛皮制袋子——这是比纳戒容积大上三十倍的一种宝囊。袋口打开,隐隐有收摄之风向龙血龙肉牵引——但是和钟大俊手上葫天的吞吸之力相比,风袋的摄力实在微不足道,畜龙的血肉骨头悉数被葫天纳去,风袋只摄入几块龟甲大小的碎龙骨头。
孔雀上的秦霄嘲讽地向柳子越嗤笑。
“不可以。不能主次不分。”
我断然否定柳子越跳出林真人圈子的建议。
他心有不甘地长吁短叹。
缩小到百里方圆的云梦法界渐渐从清明转昏黑,响彻法界的招魂之歌被淑世之道的琴音压迫回赤城之内。我们飞临赤城顶尖。
团团簇簇的孔雀道兵覆盖住了赤城上方的天空,天空一下成了宝石蓝sè。
不用千里镜,整座七重城池在我的金丹目力中已经清晰可见。紫电腾蛇和大孔雀就在摩云高台的上方。隔着罩住赤城的阵法屏障,我就能看到云梦之人
——那云梦之人顶上的金轮也像遭遇rì食那样黯淡无光。
“呀。”
被他无形牵引的楚王金蝉躯壳扑通一声躺倒在金棺里;云梦之人从方才空空朦朦的状态苏醒过来,坠落在台上;不过,三个巫女还沉浸在仪式中,招魂之音依然飘逸。
云梦之人抬首和我们目光交接。他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依旧抚琴的林道鸣一会儿,然后盯住我们的腾蛇。我的眼光和他的长久相交:
一个我此生从来没有记忆的人蹦到我心头;但这个人我的确熟悉万分,就像诸天雷法总纲那样铭刻在我的神魂深处;那种亲切感,甚至和父母、小芷与我的关系相当——即使他的凤凰面具屏蔽了此人任何形神的特征。
云梦之人没有表情的脸滴下了泪。
“那个人的气真是难以形容。明明是邪魔,为什么我却感觉面对反而自己做了亏心的事情呢?——只是,莫名其妙的,他为什么要对我们流眼泪吗?”
红衣少女自言自语。
——我有一个模糊的答案。
“那种气场超越了世俗间的一切诸侯,我父亲都未必……”青衣少女呢喃。
龙少垂头,“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杀的**的人。”
南宫的脸上现出yīn云般的愁sè,他忽然转过身,我瞥到他是悄悄拭去自己吐出的心血。
又一个蝼蚁大小的点匆匆攀上摩云高台,正是夺命书生,他恢复了满头的乌发和健实的肌肤。夺命书生在离摩云高台顶尖三阶处止步。云梦之人的目光回首,听夺命书生禀报完毕,然后示意他退下。
“如实对诸位说:我的目的只是获取云梦城的伏藏。荆南道西的灾难是鬼门造成,我的责任是任用不当,过失我会事后弥补;但我的招魂仪式还有三天完成,如果放弃,上百万人的xìng命就是白白牺牲。
林真人,你虽然是修真界的翘楚,但我奉劝你退去,——从夺走落凤坡的云梦门户起,你的气运就在流失;再试图进入赤城的内法界,天赋予你的命也会终结;
南宫世子,你能到这里,是天不yù你亡。但我不能把你的磐石心奉还。你如果要生,可以和这具楚王躯壳融合,做我的傀儡大将,这是天留给你的一线生机,余下路的终点都是死灭。”
云梦之人的语气宁静无波,但其中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我不做人的傀儡和臣下。”
南宫说。
“所以,你能触摸到天命,但终究得不到它。”
“休想动摇我的道心。”
南宫sè变。
云梦之人望向林道鸣。
“修真者的命由我不由天,你的信口雌黄能济什么用?”
林道鸣冷笑。
云梦之人叹了口气,依然盘膝浮空。忽然,他又睁开了进入观想不久的眼睛,
(“你这世叫什么名字?”)
云梦之人的神念传入我一个人的心里。
(“原剑空。”)
我在神念回应。
(“我也不是原来的名字了。”)
云梦之人又合上眼睛,沉浸了招魂仪式的空蒙状态。
“轰隆!”
云梦城外的光亮消失,雷球黯淡。那扇云梦门户倏地闭合。
我们两路人和二百五十孔雀道兵被封闭在方圆百里的小宇宙内。
外无援兵,与世隔绝。
林道鸣哼了一声,拨了下弦,
“不需要三天破城,就现在破了你的招魂仪式,再破开这个百里内法界好了。”
淑世之道的声音大作,一下子把覆盖一座赤城的招魂之音压缩入摩云高台的范围。三个吟唱巫女的护身宝焰像飘摇风雨中的灯芯那样摇曳不定。这座赤城连着赤城依傍的江心岛在琴音中摇晃起来。
“林道鸣!碧落黄泉剑在数千里外,你怎么能奈何返虚者都忌惮的云梦城呢!”
另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
千位飞天伎乐神般的极乐岛主幻化在赤城上空,千柄玉石琵琶魔音乱颤!——极乐岛主虽然只有一重元神宝焰,但是光焰之盛,近乎林道鸣的三重元神宝焰——云梦内法界的力量全部加持在了她身上!
天上的二百五十孔雀道兵纷纷如天花坠落,乃至自相残杀起来。它们目露贪婪饕餮之sè,撕咬对方的翅膀血肉,甚至一些冲入了凤凰十二律内要攫取我们做食物。
“养不熟的畜生!”
钟大俊暴起斩下一头冲进圈子的伪金丹孔雀头颅。口中念动生死符的真言,邻近几只冲进来的孔雀目光一浊,银钩样的鸟爪掏进自己肚皮胸膛,把自己的心和内脏都挖出来。
钟大俊还要再念几句生死符真言,忽然按住自己太阳穴,飞回道胎孔雀背上收剑调息。他的双目时金时赤,良久才恢复清明。
——林道鸣的神sè严肃,淑世之道既要压制三元婴巫女吟唱的招魂之音,又要对抗被加持的极乐岛主,一时竟然被天魔音反压了回来。
我们坐骑上人也都凝神归元,盘膝不动——极乐岛主的天魔音随着她被法界加持水涨船高,凤凰十二律圈内的我们也受到了影响!
林道鸣扬手向十二神剑连发十二道掌心雷。
十二神剑和而不同地共鸣起来!
“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云梦内法界一静。
“轰!”
千位飞天的极乐岛主如泡影一一破灭,只余下一人像断线风筝似地坠落,女人发出了凄绝的叫声,
“林道鸣你不得好死!!!!!!!!!!!!”
“聒噪。”
林道鸣静静说,他的指头拨向一个弦。
这弦若抚完。极乐岛主死。极乐岛传承灭。
盘膝而坐的柳子越双目血红,一下从我身边跃开!他携着风袋跳下雷光环绕的腾蛇,径直往凤凰十二律的飞剑屏障上飞去,追逐正被神剑切割的叛乱孔雀道兵血肉。
“上次灵珠和畜龙被你们剑宗搜括,这次孔雀肉可全部要归我!这下我的念头就通达了!”
——我印象里他是明哲保身和好利兼备之人,轻重取舍分明。但没想到这样险恶关键的时刻,柳子越居然好利之心压倒了自保的念头!
难道极乐岛主天魔音的临终尖叫影响了他的道心!
我暗叫不好。
柳子越的胸部以下被撞上的神剑碎成齑粉,人也从高空翻下去。
那柄凤凰十二律也被他的上层金丹躯壳撞移了位置。
“绷!”
林道鸣的指头凝住。
古琴断了一弦。
“你们昆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霄顿足大骂。
林道鸣两指捻着断弦,凝视这摩云高台不语。极乐岛主坠到了赤城脚下,天魔音不再,但是招魂之音再次响起,又从摩云高台散发,充盈了百里天地的**之内。
林道鸣的神琴已经断弦,三天内是绝对续不成了。
——但是,我可无心管他的事情。我骑着地藏风驰电掣地追下柳子越——不管他是死是活,我要把自己昆仑的门人捡回来!
“托。”
地藏狮子以十倍音速落在赤城正南的沙洲边。我把只剩胸以上的柳子越接了下来。见到柳子越这幅腰斩惨状,我心中极为难过。(即使老子不会为他哭出来。)。
“……快……快把……我……放在地下……”柳子越的目光恢复清明,泪光涟涟,断断续续地说——只有金丹躯壳,腰斩之后还有生机。
我小心把他置在一面平坦地上。柳子越空荡荡的胸以下身咕噜噜冒出十条影手,一条影手握着一面如镜子样明晃晃的虎头金令牌,上面镶刻着“免死”两字。
“……拿免死金牌照我……快……心里默念:柳子越不能死。”
我依法照作。虎头金牌罩住柳子越的躯干,他全身被金光笼起。红衣少女驾驭着腾蛇带着扫云团诸人落下,众人都关切围绕
约莫十个呼吸,免死金牌和金光一道消失。完整的柳子越在我面前原地满血复活,露出狐狸般狡黠的微笑。
我们诧异。
“哈。这是我在昆仑山服侍乐静信真人十年,获赐的回命法宝。他是天下镜器第一人,这面免死金牌能把金丹残烂的躯壳镜像般复原。可惜只能使用三次,刚才用掉了一次。”
柳子越把我手上的免死金牌一下夺回,没事人那般哼着小曲,溜到沙洲边继续捡尸横遍野的孔雀道兵躯壳。刚才极乐岛主和林真人几百个呼吸的交锋,二百五十孔雀道兵转瞬死伤殆尽——不是中了天魔音,就是相杀而亡,或者被剑宗勒令自杀。
我们呆了许久。
我破口大骂,
“你这个混蛋!”
“哈。林真人的琴弦断了,他可以用剑去砍邪魔。我们昆仑看着就行咯,何必为他犯愁。”柳子越笑。
剑宗唯一幸存的道胎大孔雀落在我们之前半里,沙洲边和乱石丛之间,拦住我们去路。钟大俊和秦霄凶神恶煞地各持两把凤凰十二律。
“昆仑!你们存心是帮着妖魔来坏我们师尊攻打云梦嘛!”
我抬头看林道鸣——他在虚空里抱着自己的琴无语,仿佛抚摸自己早夭的孩子,对下面发生的事情似乎置若罔闻。
“哔叽。哔叽。”
那只道胎大孔雀也化成鸟头人形,又两把凤凰十二律飞入他的爪上,
“两位道兄。我助你们一道肃清这群宗门败类——可恨其中有人还要糟践我同类的遗体!”
“好啊。我们就先火拼一场,再杀妖魔不迟。”
琳公主面sè如铁的迎上三人。她手握金乌剑,紫电腾蛇环卫着她。柳子越缩在她身后不住地发抖,这回他可不笑了,
“诸位,讨魔要紧。讨魔要紧。我把孔雀道兵的血肉分你们一半就是了。”
我跳到红衣少女和柳子越身边。
“大家搁置仇怨。灭掉邪魔后,我们三对三再打擂台决生死好了。现在别让妖邪看笑话。”
我说。
“不是你们使坏,刚才师尊就一口气破了招魂仪式了。”
秦霄忿忿不平。
“不要再胡闹!”
林道鸣从上空降下来。他从柳子越身边缓缓走过,
“要剐你万刀,先欠着。”
林道鸣说。
柳子越趴下向他咚咚磕头,裤裆下湿了一片。红衣少女看不过去的跺脚走开。我也无词说话。
剑宗三个门人都收起神剑。
我们众人随着林道鸣一步步踱向赤城城门——为今之计,只有陆续夺取七重城墙,三rì内杀入摩云台上了。
赤城正南门口的乱石丛里,极乐岛主挣扎着爬起。
曼妙的女子不再,她浑身血肉模糊,仿佛一块块尸肉-缝补起来。极乐岛主从无漏金身到元神都大为残损,如果不是林道鸣的琴弦断裂,早已经形神俱灭。
她看了一眼步过来的我们,又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躯壳。躯壳像沙子那样裂解,模糊的元神向赤城正南门急遁。
——那里,正南的城门楼上依稀斜靠着一个百无聊赖的男子。
“快,快放我入赤城!”
极乐岛主的元神催促。
“都变成这样的破烂,留着也无用。”
男子讽刺地哼了一下,食指截在极乐岛主的元神上。
——她、像、砸、碎、的、镜、子、那、样、裂、开、来。
一个指头,极乐岛主元神灭绝。
元婴者被杀掉了。
“噢。”
林道鸣在赤城第一重城墙的正南门外止步。
“终于来了个能打的。”
男子打了个哈欠,跃下城楼,向林道鸣竖起中指,
“我的责任是不让外人从这扇门进入城里。我不依凭法界,就在这里和你玩玩。”
风吹过男子银sè的披肩乱发,他的脸庞像刀削的金刚岩石,人仿佛就是活着的杀戮神兵。我看不到他的法宝和神兵在哪里。但能一指碎裂元婴者元神的家伙,还需要那些外物吗?!
“他就是武神周佳,取走我磐石心的人。”南宫说。
“棒极了。你能和他交手,真是天大的机缘”龙少感慨。
“他和周楚南祖师的画像一模一样,简直是祖师的再世。”翩翩不由道。
“你们的祖师怎么就是恶霸这幅模样。”红衣少女奇怪。
“周祖师年轻的时候,的确被乡里称为三害之首。童谣里讲:龙凶、虎暴、周魔王。”翩翩苦涩笑道。
我心头yīn翳——怎么又冒出一个上层元婴的高手?云梦之人的囊中到底有多少人物?
“我看来是在交霉运了——”
林道鸣走上前去,十二把神剑环绕他的周身,
“——那我也稍微和你游戏一番吧。”
第一五四章 云梦 (四)
“不死印!”
银发男子并没有现出元神法相的三重宝焰,只是左手扭结出个我见所未见的复杂手印,然后凭着无漏金身不徐不疾地向前一步踏出左脚,金身出现在黄钟和大吕两剑之间——接着,他踏出右脚,金身毫无异样地出现在十二剑阵之内(我怔怔地望着,凤凰十二律为什么一时间成了摆设!)
——再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向林道鸣的眉心,食指尖上忽然闪烁起如金轮照耀的三重宝焰:
“千千截首,万万碎形!急急如律令!”
“惊蛰雷。”
林道鸣的两指闪出都天神煞的丝丝周匝雷芒,拦住那突如其来的一指。
“轰”地一声。
惊蛰雷破,银发男子的食指点在三重宝焰周身的林道鸣眉心。
林真人的元神宝焰一颤,身向后跌,双眉之间汨汨流出血来
——迄今为止,我唯一见到林负伤。孰料,一伤即是泥丸宫的要害!
林的元神宝焰瞬间如狂风中飘摇的灯芯。
(“不可能!”)
我默默喊。
——十二神剑全速穿梭旋转,已经超出了用音声之速计量的范围。剑与剑之间看似有空隙,实际像流水和清风那样毫无断续。我们金丹六识捕捉到剑阵破绽之相,不过是几个究竟刹那前残留的妄相。
不超越六识的藩篱,无法在究竟刹那之间的jīng微时刻切入剑阵破绽,唯有依凭浸yín于武道的至诚之心勘破;但是切入凤凰十二律的至微间歇,无漏金身也要被两剑呼应的剑光重创。
以上是我与龙少、琳公主参悟林真人用十二律屠杀畜龙的心得。
男子并没有释放元神宝焰护体,也不是元婴妖兽结合元神变现的庞然法身——他凭借的不过是和道胎金丹的躯壳一般无二的无漏金身入圈!常理上,他本来应该先被凤凰十二律重创的!……
银发男子追上后跌的林道鸣,又是闪烁三重宝焰的一指,
“千千截首,万万碎形!急急如律令!”
一柄凤凰十二律反转,挡在周佳的指头前。
“轰隆。”
黄钟剑的剑光破灭,枯叶那样坠地,剑身现出叶脉那样的裂纹。林道鸣吐出一口三昧真火——这是真人心血祭炼之物。法宝损,则主人伤。
“千千截首,万万碎形!急急如律令!”
周佳毫无停留,仍然是闪烁三重宝焰的一指死死不放。
又是一柄凤凰十二律反转,挡在林道鸣前。另一柄凤凰十二律的剑光蹑踪穿向周佳的后心。
“砰砰磅磅。”
大吕剑接着病夫般坠落在尘埃。南吕剑磕在周佳的无漏金身弹开,他“波”的追加凌虚一指,又把南吕剑弹落在地。
“千千截首,万万碎形!急急如律令!……截首、碎形、寸斩、灰灰……千千……万万……如律令令令令令!”
周佳连出九指,同样一招,把回来护主的后九柄十二律一一悉数破损。数十个呼吸后,林道鸣面前空空荡荡,已经没有神剑可用。他的面sè惨淡无光,三重宝焰缩小到一层薄薄淡雾,唯有双眸依然如赤子之瞳,没有一点死之将至的恐惧。
“势全在我掌中!你的路尽了!”
风拂过男子的银发,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对猎物的怜悯。食指归并成拳,指头的三重宝焰立刻消失,然后周身火烧似喷涌着三重宝焰,和林道鸣全盛时的规模相当。
“皇极霸世拳!”
武神周佳道,右拳劈空扬出
林道鸣现身在观战的我们身后。这一拳把他从云梦城门外一下击出一里之遥。
真人的心口兀地出现一个漩涡,然后像被“神威大将军”挨个正在那样轰然爆开。
南宫之外,我们齐声惊愕。就是喜怒向来不行于sè的钟大俊也不觉动容。秦霄怔了几个呼吸,跑前抱起不chéng rén形的林道鸣,泪下如雨。
“凤凰十二律是八转神兵,林真人已经用三重宝焰护体。难道周佳的金身是媲美五大神剑坚固的盾,手指是媲美五大神剑锐利的矛吗!?”
红衣少女同样不可思议地呢喃。
……
祭炼金银双剑和波月庄造雷池时,我受琳公主与其他交好门人私授昆仑炼器之术
——昆仑是天下炼器之宗,剑宗是天下炼剑之宗,两宗把天下法器和兵器的品第统一判定为九转,修真界依据为准绳:
第一转是宝兵和法器雏形,也是世间器物的品第;
第二至五转对应下、中、上、绝四品法器与宝兵。宗门的筑基弟子多配二转剑器,也称下品剑器;宗门的外门金丹弟子多配三转剑器,也称中品剑器,王启年师傅的铁脊矛就是这个品第(我一直保留在纳戒纪念);宗门的内门门人多配四转剑器,也称上品剑器,父亲遗留我的狻猊甲是这个品第(至今我还每天低调地穿在袍子下面);夜郎城祭炼前的银蛇剑可称五转宝兵或者绝品宝兵,金丹者罕有入手;
六转后的法器称法宝,兵器称神兵。夜郎城祭炼后的金银双剑各自属于六转神兵;双剑合璧则为七转神兵——敖萱的芭蕉扇、翩翩的名利圈、屠苏婉擒拿我的红尘烟罗……都是这个品第的七转法宝;单一一把凤凰十二律是七转神兵,合为一体是八转神兵。燕彩霞的锁心虹和林真人的古琴淑世之道则是八转法宝。
(至于第九转,五大神剑都是这个品第。它们把判分的天地逆反为混沌浆糊的威力,我已经亲眼目睹了。)
……
当初钟大俊用混元气功加持自己无漏金身抗衡我的六转神兵,我能够理解。
武神捏“不死印”凭无漏金身硬吃八转神兵无伤,我不能理解。
沙洲上寂静萧索,一片死寂,唯有秦霄于事无补的哭声回荡。
“你是和这样的怪物战斗后活下来的吗?”
龙少问南宫。
“和林真人遭到的创伤不能同rì而语。当时周佳只凭借无漏金身和我试手,并没有使用不死印,也没有把元神法相都集中在食指上,只是随便的弹指——所以我那时承受了他十一下千千万万如律令。”
南宫说。
——我不禁悚然。十一下随便的弹指,就能把道胎金丹的南宫打残到金丹边缘!
念想间,银发男子和我擦肩而过。
“你果然说到做到,带着同伙来到云梦城下。”
周佳一步一步向我们身后的林道鸣踱来,他冷漠的目光掠过南宫磐石,
“遗憾。本来我乐意看你和同伙夺回自己的磐石心,但之后我又被云梦之人雇佣守门。他给我的酬劳超过你出的价码。这里就不能让你进去了。哈哈。”
周佳要把一枚宝囊扔还给南宫,不知道里面南宫贿赂他的什么财富——大约是他们在凌牙门时达成的秘密协议。南宫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我心中不快,如果南宫提前知会,或许我还能想出什么计策。
“送你好了。”
南宫回应周佳。
“哦?那我不客气了。反正你将死之人也用不上。”银发男子笑了下,
龙少像抓紧最后的救命稻草那样抓紧他的方天画戟,九纹龙刺青闪耀,道胎金丹之气提升至最高cháo,就像一点火星就能爆炸的炸药桶。
“我对你没有兴趣。”
周佳不屑地哼了一声,经过龙少的身边。
柳子越则浑身哆嗦,
“咚咚咚。这次我是来错了,误了自己xìng命——周先生……我是这位南宫世子的挚友。您既然搭救不了他的xìng命,不妨放我一条生路,让我收敛他的尸身回乡报噩耗——我对云梦之人是没有一点成见和损害的。”
他没心没肺地号啕哭起来,同时向武神周佳谄媚磕头求饶。柳子越一边流泪,一边微笑——这份功夫真是根器浅薄之辈永远不能学会的。
“呃……我们昆仑的脸都给你败光了……再敢挤一滴眼泪,我先把你论处!”红衣少女把金乌剑横在柳子越脖子上。柳子越眨了眨眼睛,大概是为了眼前顷刻间的xìng命计较,不哭了。
琳公主倔强地凝视周佳,
“我们是讨伐云梦的昆仑门人,和你们邪魔是死敌。只有杀死你们和接纳你们投降两条道路,不会屈服你们——我们的修为没一个比得上你,只有奋战而死。”
翩翩牵了下红衣少女,对周佳说,
“武神,你是我宗周祖师的后裔。如果还念香火之情,就放过这位姑娘——她是洛神家的后裔,是你祖先嫡亲弟子的后人。”
琳公主扯脱翩翩的手,
“翩姐无需为我求情。我不会丢下你们偷生的。大家因为缘法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要活也是一块儿活下去。”
“无聊。”
周佳走向林道鸣。剑宗的二个门人和一头道胎孔雀挡在林真人的身前。
“散开。强者的生命就让强者结果。你们这些渣不要搅合。”
银发男子竖起手指。
我知道只要三条生灵敢抵抗,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死路。
“周佳,你和南宫相搏的时候只用无漏金身对敌,十一下弹指就打败了他——太不好玩了。杀林道鸣前,我们玩个余兴游戏吧——我们十个金丹一拥而上围殴你,你用无漏金身和我们对打。看多少招能杀光我们好不?”
我在周佳的背后微笑着呐喊。
“师弟你这个建议有趣,不过把我排除再外……我肚子忽然疼了。”柳子越说。
银发男子回首望我,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残忍地放声大笑,
“你这个提议真是太好。”
“你能这样说,我真是太欣慰了。”
我说。
逢蒙之外,我们十个金丹都把自己的气燃到顶点。
“那我给自己再加点难度,从你这个小子先杀起,然后是南宫、再是卷毛碧眼小子……再是你这个小白脸。”
银发男子从我数到秦霄,给我们编好了号。
“这头筑基的熊,你做裁判。要是我杀错顺序了,及时提醒我。”
逢蒙傻着眼睛对周佳点头。
我们十个金丹不约而同把自己的气燃烧到顶点,围成圆环绕武神,各自发出自己的手段
——柳子越的影手覆盖住地面的圆,钟、秦和孔雀笼罩住银发男子的上空;琳公主双剑合璧,与驾驶地藏的持戟龙少从左右刺向银发男子。翩翩的名利圈套向银发男子的头颅和腰;南宫借遁法隐没,寻隙刺杀。
“千千截首,万万碎形!急急如律令!”
周佳的十指屈伸弹动。法宝、神剑、道术与千千万万的凶厉煞气互相激荡。瞬间风雨如磐,昼如朔晦——我是一号。没有死前,他们绝对没有xìng命之忧,可以尽全力施为。
我静静地站立不动,默默念诵雷法总纲和步月天蟾珠的心法。双手握拳,把闪耀雷光的金丹凝一,缓缓推出到我的掌心——变显的上层金丹能击伤道胎。此外,我要吐出的金丹里还蕴含着我入新境界后领悟的雷法jīng华。
——或者,能对元婴者也造成威胁?!
周佳不闪不避,闲庭信步地迎向我的掌心,手刀突然切在我的腰上。
“要腰斩你了哈。”
他笑。
“啊!!!!!!!!!!!!!”
我和银发男子交错而过。
我的金身被他的手刀连腰截断,撕心裂肺地痛苦呻吟。
我要死了。
周佳一身不吭地扑到在地。他的左脖子、小腹、胸膛共出现三个透明窟窿,血如瀑布喷出,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第一五五章 云梦 (五)
众人和武神数十个呼吸交手的记忆在我yīn神中萦绕不去——我在生死徘徊之际,突然领略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真人级的战斗让人领略天之高与地之厚;银发男子约束战力的降格战斗却让我深悟自己和其余金丹的狭陋之处。
自琳公主以下——对自己道术施展或者剑器符宝的运用,众门人都到了熟极而流、圆融无余的地步,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正因为如此,仿佛有看不见的师法在拘泥他们,好像不是人在施展神通,倒想是神通在役使他们——就是他们的呼吸,也都像是本该这般,也只有这般的样子。
他们走在熟路上。
对于武神,他们都太浅显易懂了。
唯有龙少逾越规矩,钟大俊不可捉摸,南宫无常。
我好像忽然被人提到了屋顶,高屋建瓴,对下方一览无余。
朝闻道,夕死可也。
如果能有来世,我一定会要迈上那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只是不知道身为金丹的我有无转劫的希望
——真是人生的长恨。
然后,我想起了慕容芷。甚至我都有点奇怪:为什么想到的先不是她,反而对修为的境界纠结那么许久。
我歉歉一笑。
也不知道,她临死前有多少刹那在念我。
唉。我将死之人,怎么还要一一计较这些事情。
金光笼罩了我。
我阖上眼睛。
“啪!”
冰水那样的清涟滴在我脸面。一只毛茸茸的熊脸蹭着我。
我睁开眼睛。
约莫十个呼吸过去。
另一头黑sè卷毛狮子把我抱起来,放在地上。
——我被腰斩,腹下无物,怎么能立足?
不及念想,我的腿就势一伸,踏在地上。
我一时错愕糊涂,怀疑自己是不是心魔发作,不是现在就是方才困在梦里——我的元气充盈,法体完全,四肢百骸里都是介于鲸鲵蛟龙之间的力量,哪有一点垂死待毙的迹象!
“……琳公主,你不能仗公主之势欺负我。免死金牌只剩一次效用了,我还要留着以备不虞……”柳子越谨小慎微的声音传来。
“说:还有什么宝贝藏在私囊里!不然休想我还你!”然后是红衣少女蛮横的驳斥声音。
“这免死金牌实在是我压箱底的法宝了。琳公主您近水楼台,得天独厚,私囊里也没有多少元婴法宝神兵,何况我这个寻常门人呢?”
柳子越无奈摆手。
“那我考虑下再说。”
我见到红衣少女把虎头金牌收入自己的纳戒,知道了他俩争执和我满血复活的原因。
(“五库丹药,谢柳兄恢复我躯壳。”)我传柳子越神念,伸出五个手指。
(“原兄之命是无价之物,九库丹药也未必买的起——”)
柳子越神念回复,做了九的手势,然后又做了一个十的手势。
(“——若原兄手头麻烦,可以分期谢我,稍许加点息钱就行。”)
我猜他的意思是给他九库作赔,息钱一月十分之一——是**裸的高息。
我和柳子越击掌为誓。
他向红衣少女无所谓地一笑,不再和琳公主纠缠计较。
——这十个呼吸之间,不知道其余人如何?武神周佳如何?
我环视四方,看到扫云团诸人环护着我。剑宗之人站在稍远一边——只是众人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异样,让我大惑不解——免死金牌恢复柳子越躯壳在先,众人不该对我有什么诧异。
“师弟,你的吐丹一击威力怎么那么大,竟然把武神打得如此狼狈?”翩翩问我,她说的大概是众人奇怪的原因。
——我吃惊地看到,前方南宫等三个道胎金丹呈品字形围攻银发男子。武神无漏金身上三个明晃晃的窟窿全然没有愈合的征兆,依然无止境地泉涌着血,把周佳一袭白衣染成血红。他一手捂着自己左脖子,一手架开钟大俊的剑和龙少的戟。南宫的天机丝时不时地缠、绕、绊、绞在周佳的金身,留下或深或浅的小伤——这些伤痕倒是在刹那到呼吸间消失——但我想南宫的意图本来就是缓缓流失周佳的元气。
“我的吐丹本来只把他的胸膛洞穿。另两个窟窿不是我造成的。”
我吐出的金丹里蕴含了一记都天神煞,轻易打破他没有元神法相护持的无漏金身。
常理上只有中层元婴能发都天神煞——但我到了上层金丹境界,都天神煞的原理对我的雷法总纲没有丝毫神秘可言,我所欠缺的只是元气——方才的那次吐丹我抽空了自己毕生的元气jīng华,是我置生死度外的一击。
所以,我发出了此生第一枚都天神煞;如果不是免死金牌,这会是我此生最后一枚都天神煞——我的人在吐丹的刹那已经掏空。
——可另两枚窟窿绝不是我造成。
那两枚窟窿比我吐丹造成的创口要大上两圈,远远逾越了我的极限,我用命也换不来周佳这样的重创。
“不把你轰成渣,你的躯壳可以无限恢复吗?——这个余兴节目太不好玩了。”
周佳略显诧异地望了我一眼。
他的周身忽然漾起三重元神宝焰,扬手一挥,就像牛甩尾驱赶背脊上的虻虫——三位围攻的道胎金丹立刻被他驱退。
那三个窟窿被迅速衍生的血肉逐一填充。我吐丹造成的窟窿先消失,接着是小腹上的窟窿,最后是左颈部的窟窿。只不过随着周佳金身的愈合,他的三重宝焰也相应暗了下来,就像从天中开始下跌的太阳。
——不过宝焰再如何晦暗,我们的气相对于他都是烛火。
柳子越面无人sè,
“师弟,你玩脱了。我们都要死了。”
“师尊!”
秦霄忽然大叫,声音颤抖,带着狂喜。
我们众人回首
——身后林真人跌落之处不见他人形,反而漾起滂湃的紫sè火焰,周匝三十步范围。我的火眼看到大大小小的紫sè火焰像小人那样牵手起舞——它们不是我凭现在雷法总纲能理解的东西。有清脆的雏凤之鸣从紫sè火焰里传出,鸣声里含着无限的生机,有如冬尽chūn来,万物苏生!
——重创的林道鸣仿佛是提前断绝自己这一世的生机,直接开始下一世人生的循环那样。
我猛然生起这个念头。
“武神,我是第一次和你交手。一招落败,本该下番再战——可惜,我担当了宗门交付的重任,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退去。”
倏忽所有的紫sè火焰凝成三重宝焰,三重宝焰现出神气自若、金身无碍的林道鸣。
——他如rì中天!元神和金身都在鼎盛!
“切。”
银发男子用指头剔了下自己的鼻子,
“《凤凰涅槃,纯阳火体》的法门原来传到你手上。哈,当年剑宗剿灭南荒凤系妖,果然得了无穷好处。”
“歧途法门罢了。修真本为长生,沦落到支取未来的寿元和外物相斗,实在情非得已。和你战斗,是我第二次运用这个法门,心境也和上次运用那样郁结。”
林道鸣流露哀sè,
“你的不死印和千千万万我已经堪破。退去吧,下次你再与我相战好了,我绝不推辞。”
他的言语之间,已经有胜定之意。
林道鸣不是姬琉璃的诡诈禀xìng。我绞起眉头,思索不死印和千千万万的奥妙是什么。红衣少女也低头沉思。
“想通了周佳另两个透明窟窿的由来,你们就知道不死印和千千万万的奥秘。”南宫说。
我豁然开朗
——周佳在破开凤凰十二律剑阵的时候已经受伤,他左颈部的那个窟窿依稀是经过黄钟和大吕两剑时被剑光所创;至于小腹部,则分明是后来护主的南吕剑洞穿。重创早已经落下,但是直到我吐丹第三次创伤他时才爆发出来。
不死印并不能让没有元神法相护持的无漏金身硬受厉害法宝神兵,只是把重创爆发的时刻延后,直到周佳胜定后再慢慢消化治愈——这造成了一个假象:仿佛周佳的千千万万并非集中元神与金丹在一点的神通,周身他处还留有足够的余力。
其实追击林时,除了千千万万的那食指,武神他处浑然不设防备。不过是乘着林道鸣琴断后的哀心,用诡道取得了压倒之势。
“明白了。”
我说。
“我也是。”
琳公主同时说。
银发男子的狂笑之声从虚空传来,
“哈哈,说的好大话。可是你的琴和剑都已经毁损——凭借外物御敌的你,就算现在的元神比我强上几分又如何?我向来只凭自己,不死印和千千万万只是小技,还有的是奥妙武道没有施展——啊哈哈。你用纯阳火体恢复几次,我就再打死你几次!”
也御风飞于虚空的林道鸣长叹一声,
“武神的腹内有无穷的武道,如果rì后和你生死参证,一定能领略前所未有的境界——可惜,征讨云梦是我第一要务。你不退,我只好请你陨落。”
不知何方,闷雷声一阵阵地传来。这种万念俱灰、天崩地灭的感受,我记忆犹新,也刻骨铭心。
“霍喇喇!霍喇喇!”
包裹云梦法界的灰蒙蒙浓雾突然破开一道口子,有玛瑙sè的星辰之光从口子飞入林道鸣的双手。他的左右两手各执两道紫青光华,光华像宝珠般地来回滚动——紫者浊,正是黄泉剑;青者清,正是碧落剑。
我立刻醒悟:两剑必然是弃了闭合的云梦入口,破开虚空追到本主之旁——林道鸣一直在法界内默默感应它们。
——五大神剑、九转神兵,握于真人之手!
“我借师尊之剑,胜之不武了。”
林道鸣向银发男子挥出了剑。
第一五六章 云梦 (六)
武神并没有趋避,反而咬紧嘴唇迎向碧落黄泉!
距离方位对他浑然不是问题,仿佛只要一个念头,他就欺近在没有剑阵护持的林道鸣身前。周佳的两指毫无征兆地夹在落向他的碧落剑剑面,把yù待喷吐的如虹剑光死死收束于剑身——这是世俗武馆里最白烂的武技之一——“空手入白刃”。[]
“轰隆”一声。
银发男子这条不知死的手臂被碧落剑的天剑雷音震成齑粉,纵然有三重宝焰环绕护持着他!
林道鸣另一个手的黄泉剑追斩过去,武神已刹那挪移至一里外的赤城城楼!黄泉剑在虚空斩出一道混沌裂痕,却没有斩实周佳。
但遁至城楼的银发男子低头看心口,那里陡然出现一个透明窟窿,和他之先在林道鸣金身上打出的漩涡仿佛。
“你的中剑是果,我的出剑是因。五大神剑参透部分天道,果在因前。碧落黄泉认同我的杀意时,就注定了你中剑。你的武道即使能在宇宙诸界自如跳纵出入,也不可能趋避先定的因果。”
林道鸣的眼神里既无悲悯也无欣然,第三剑直斩向赤城城门楼上的周佳——两剑之光合成玛瑙sè的长虹,势不可挡地涌向前方,天下无物能当。
“哼。返虚者的剑,我看你能驾驭到什么几时!”
周佳的元神宝焰暗淡至极,蓦然一跳,竟然现出沉沦前落rì回光返照的异彩。他的心口重填,断臂再生。十指扭结捏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玄奥手印,既像十条古藤盘根错节,又像十条巨蟒缠绕交尾。唇、齿、舌同时配合着吟诵古怪的咒法。
这一系列步骤都在呼吸之间似慢实快地完成。即使我的金丹目力,也没有遗漏掉他一个动作。
——“无量尘埃,究竟刹那!”
南宫目露讶sè:
“这是八字真言。超越了他祖先周楚南的九字真言。”
上官翩翩也是愕然,旋即叹息,
“武神的家学和天资天下罕有其匹,可惜xìng情乖张,不分是非。宗门无法容他,现在死也没有葬身之地。”
八字真言依稀是银发男子最后的咒言。他的人忽地分解,像花粉乃至微尘那样散逸,然后被卷来的碧落黄泉剑光淹没。
剑光继续无情地推向赤城,就像之前摇撼七座城池那样
——不知扎根于多少重地的赤城陀螺般地旋转摇,连着百里天地摇晃。
我们诸多门人陆续从地表剧烈起伏出高低褶皱的沙洲飞起。
天地轰然一静。
“咣咣咣!!!!!!!!!!”
第一重城的百尺高墙竟被双剑斩开一面!垒城的赤sè星星铁石如雪崩般倾垮,像铁汁样融化。
整个云梦城内法界暴露无遗!
(也亏得是武道时代的王城,就是五大神剑的一击也只能斩开一重城,表现远好于之前的七座城池。)
林道鸣的脸现出憔悴和倦意。这与他往rì的神采迥异。
他叹了一气,也不管武神周佳下落,携双剑翩然飞入城内法界,如入无人之境!
城内死寂,几乎是一座空城!
唯有摩云高台上那寥寥数人是活物,可他们依然沉浸在招魂仪式里不能自拔,对洞开的赤城恍若不觉。
我和南宫互视,互相点首
——我们好像敲开了螃蟹的硬壳,壳内软腻可口的膏脂都流溢了出来。
剑宗门人尾随林道鸣入城。我们也随之驾腾蛇飞入内法界。有意无意,他们与我们扫云团分成了两路——大孔雀从南面入,腾蛇从南面转动,各自往第二重城墙的东、南两门突破。
“上高台后,我们只取楚王金蝉的尸首,云梦之人让给剑宗擒拿诛杀。”
我向腾蛇上众人知会,也让剑宗之人听个明白
——虽然我极端渴望弄清云梦之人与我的纠葛,但只能按下强烈的好奇,不让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原定的方略——杀入云梦城我们已经分了剑宗极大的功劳,现在的要务是取回无上天尸中的磐石心;我们还不足应付云梦之人暴起发威,一律推给林道鸣去挡,反正他有碧落黄泉。
云梦城分七重,每重城墙之间尚有七里之遥。
但腾蛇飞入内法界,简直像鱼在水中那样自在,比往rì在空中飞翔还要迅疾——数个呼吸间就游至了第二重城的东门;而剑宗的大孔雀却像陷在淤泥里那样一点点地挪动。林道鸣不用碧落黄泉,他的元神法相也悉数敛起,反而用手指拨面前的虚空。林的手指拨一下虚空,孔雀才向前又飞行十余丈。
我心中怪异,于是在第二重城的东门止住腾蛇;剑宗之人落在我们之后数里,他们的眼神也是诧异地望着我。
我用手抚摸紫电腾蛇的头,和它心念互通——这种本主和祭炼法宝间的联系,比血脉嫡亲还要强烈。
“呀!”
我吃惊地唤起来。
腾蛇上的门人问我有什么异样。
“雷。到处都是雷。”
我的神念进入紫电腾蛇,用这枚六转神剑剑灵的诸识感应内法界。紫电腾蛇(或者说暂时代入紫电腾蛇的我)的雷眼看到了弥漫内法界比尘埃还小的雷充盈着赤城的**。
在寻常的六识感应下,城内的宫阙楼阁与流水微风似乎无异其他地方;但在雷眼的凝视下,景象不断析分,我看到了无数闪烁、摇晃、生灭的极微之雷。无量量的极微之雷和合成了宏伟无匹的七重赤城,甚至那座接到天上的摩云高台都是无数极微之雷凝成的。
那云梦之人与其说站在高台上,不如说站在群雷之上;与其说居于赤城之中,不如说居于雷城之中。
除了围起云梦城的最外一重城墙是星星铁石垒的,无处不是雷。
这种极微之雷有一个称呼。我本来以为古往今来只有我一人知道,但大概现在云梦之人也知道了。
——它叫“虚无之雷”。是在无声无sè中求索得来的惊雷。超越了都天神煞,是雷法总纲的终途和绝路。
“紫电腾蛇怎么变化了?”
红衣少女摸了摸滕蛇头,蛇首的鳞甲“哔叽哔叽”剥落,冒出龙一样的双角;它腹下的鳞甲也在“哔叽哔叽”剥落,逐渐长出龙那样的四爪。同时,蛇身也在反复盈缩——每次膨胀是壮大蛇身;每次收缩是凝练蛇身。
“是我让它摄取城中的极微之雷做资粮——当初我们用雷池祭炼银蛇剑,现在这座雷城就是规模更大的雷池——在雷城里紫电腾蛇的成长一rì千里,三天内它就能蜕变成七转的神剑了,法相也会由蛇化龙。”
我对琳公主说。
然后我对腾蛇上门人解释,
“雷城是滋养群雷的牧场,此外还有阵法用途:虚无之雷像寻常的气在法界内流动,进入雷城的外人每个呼吸都要经受极微之雷的侵蚀:凡人顷刻灰灰;筑基能存活一个时辰;金丹的极限是一rì;元婴最多自如停留十rì——我们能够无碍入内,是紫电腾蛇护持的缘故,这虚无之雷对它反而是大补之药。”
(我运御雷法总纲,也能在雷城无恙;但我不是法宝和雷兽法相,无法吸收虚无之雷。)
——这一定是我前世的设想,在云梦之人手上实现。
“宗内文献记载:当年周祖师与四大宗门的高人发了十万枚都天神煞把云梦王城打成半混沌的浆糊,然后起千里雾封锁死城,作为宗门对世俗不轨诸侯的jǐng告——看来这绝地反而成了云梦之人青睐的道场了。”
上官翩翩向我讲述了七百年前的黑历史。
——果然,云梦城是锻造雷城的绝好骨架。
“这个云梦之人对雷法的jīng通不下于师叔啊。”红衣少女喃喃。
“我不过是最擅雷法的金丹。至于更擅雷法的元婴,修真界也是大有人在吧。”
我敷衍过去
——我自己还没弄清和云梦之人的关系,不想横生枝节。
扫云团人都见识过我的雷法总纲。我言之凿凿,他们没有异论。就是柳子越和龙少也没有质疑——xìng命节骨眼上,开不得玩笑。
“原兄,既然城内弥漫着虚无之雷,如果在法界内妄用过强的力量,会不会引发连锁的不测雷殛?”
南宫沉思着问。
“当然。所以元婴者入内也要把自己的战力约束在道胎金丹以下。”
我的疑惑立刻消散
——林真人必然是发觉了内法界的奥妙,所以收敛了自己的元神法相。剑宗的大孔雀不是我亲和诸雷的腾蛇,在雷城里就显得寸步难行了。
忽然我想到:在雷城之内敌我方的元婴者都不能全力施为,也就是降格到了与我们金丹接近的金身层次,只能凭境界压制我们——战力上的横沟变得可以逾越了。
形势顷刻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对我们来说,是浑水摸鱼的好季节。
两道光华从摩云高台的腰间电驰到第二重城,各据守了东、南一门。南门者是夺命书生姚广厦;东门者我只感应到庞然的元婴气息,却找不到人影。
还是红衣少女眼尖,指给我们看东城楼上的极小点——原来是手掌大的一只鼹鼠,竟然也是元婴者吗!
我忆起白听妖兽说过妖邪还有一位元婴下层的鼹鼠道人。它既然也现身了,那么云梦之人眼前可以调用的人物都到齐了。
那只漂亮的锦毛鼠吱吱向我们叫着,我袖中的《黄庭经》忽然生起了缤纷瑞气!
姬琉璃说这本手抄《黄庭经》要交付给有缘之人,莫非……这个妖邪居然是他要交予的人?!
我瞪大了眼睛。
“——林道鸣!我家主人已经说过你入内法界后的命运。不要自负己力能够逆天!就是五大神剑也不能逆天!”
夺命书生的怒斥从二重城的南门传到我们的东门。
“偌大个雷城法界,凭两个元婴抵挡得住我?”
林道鸣笑。
“不,林真人,你只要对付一个元婴。”
那只锦毛鼠口吐人言。
我的《黄庭经》倏忽飞入那只锦毛鼠纤细的爪子。锦毛鼠摇身一晃,变成一个臂膀圆融的敦实童子,把第二重城的东门打开了。
童子笑着对众人道,
“在下是鼠仙仓公,受昆仑姬真人之邀在此等候昆仑门人。既然我等到了他们,也可以不再做姚先生的同僚了——林真人,姬真人担心昆仑门人的功劳被剑宗掩没,您可要管束好自己的手下啊。”
姚广厦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既叫鼹鼠道人又叫鼠仙仓公的元婴者,忽然长叹,
“我愧对主人,没有甄别出投奔来的人物。”
“轰!”
云梦第二重城响起了一声攻城锤般的巨声。一个线条如刀的银发男子轻松跃上西门,赫然是武神周佳!除了气sè略有晦暗,他的行动矫健如常。
除了林道鸣和南宫,众人的神情或惊、或惧、或疑。
夺命书生却转怒为喜。
“他……他不是被碧落黄泉轰成齑粉了吗?!”柳子越抖起来。
“在碧落黄泉剑光涌来前,武神借八字真言把自己散成无量微尘散逸。因果之剑必须要有果的承负者,武神的散化消解了承负者,也让碧落黄泉的那剑没有了着落。原来的一剑没有着落,林真人顺势就破了第一重城。当时双剑的剑光是虹一样集中在南门,而武神分解的无量尘埃充盈了城外的**。自然,双剑在轰击城门时随机齑粉了部分武神的尘埃,可是更多的尘埃不在双剑的范围。”
南宫说。
林道鸣不置可否。
这是他默认南宫的推论是正解。我想。
众门人赞叹。
武神也向南宫竖了一个拇指,然后向南城门的夺命书生呐喊,
“姚总管,我为你主人看守外围的任务结了,你已经看到一重城的烂样了——那么,我开始zì yóu活动了——现在我要来抢楚王金蝉的尸首——刚才林道鸣的剑,让我非常非常渴望要一个真人级的傀儡替身。非常非常非常。”
他颜sè自若地大笑,
“谁敢挡我,我杀谁。林道鸣!在内法界你不敢对我用黄泉碧落了吧,那会连你都齑粉吧。哈哈。”
姚广厦的脸sè又从大喜转成铁青。
林道鸣冷冷道,
“云梦之人由我们宗门擒拿诛杀。楚王的尸骸随周道友处置——昆仑龙虎门人,你们奉行我的决断。屈灵星和南宫腾蛟的方面,剑宗自然会处理妥当。”
言语之间,他把南宫已经视同死人。
我自然不会听林道鸣的命令,不然我千辛万苦冒死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蹬!”
南宫跃下了我们的腾蛇,落在第二重城东门下,一步一步地独自走向第三重城门,他的目光始终望着摩云高台。
“他妈的,云梦之人的xìng命和楚王金蝉的尸骸全部都是老子的,你们谁也不能动一根手指!”
我恶狠狠地瞪向武神和林真人,也跃下腾蛇。和南宫一道前行。琳公主撅着嘴也跃下来加入我们。
“我们执行的是宗内掌门和长老会保南宫的命令。林真人,剑宗的命令恕我们不能执行。甚歉。”
翩翩向林道鸣一欠身,轻拍我的腾蛇,追上了我们。鼠仙仓公也跃上我的腾蛇。
“那就各凭手段抢夺吧。”
林道鸣道。
他和周佳各从西门、南门进入第二重城。
夺命书生掠回摩云高台,他转首向东、西、南三方人马大叫,
“这是主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本不想你们这些无辜之人全丧在这里了——云梦二十八将何在!”
二十八道无底深渊般元婴者的气息从无到有,由死而苏!陆续在七重城陆续升起!
——云梦之人不止把楚王金蝉做成了傀儡,还有云梦二十八将!
第一五七章 云梦 (七)
除了倾塌的云梦第一重城,摩云高台的四面与四方六重城楼各升起青、黑、白、赤四sè二十八道宝焰。夺命书生攀上摩云高台的半腰,袖中取出四面对应的四sè小旗,小旗掷入四面虚空。他盘起在空中默默念咒,四面旗帜随着他的真言运转。
——那必然是控制二十八具傀儡的法器。[]
我们的腾蛇位置介乎东城的二三重城间。前方陡然横亘起六道浓淡明暗各异的接天青气;我回首向腾蛇后望,方才通过的第二重城上也漾起了覆盖一面城的青光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矗立了一位脸面如锅、下颚似铲的丈二凶横男子。男子手上是一件类似捣药杵的兵刃——兵刃的两头如棒槌大,中间细如蜂腰,他的一拳轻巧握在捣药杵,好像捏一根灯芯草;第三重城墙上矗立的是一位蟹面虾须男,男子的双臂肌肤都是鱼龙般的鳞甲,他的十指像龙爪,身后还摇晃着一条鲸鲵那样的巨尾。张开血盆大口,密密麻麻生着数百锯齿牙——这人不是我们人类,分明是妖孽。
他们的瞳sè都是虚无——除此以外,与生人无异。
我们的腾蛇像被夹在两座山峰间,进退失据。
“蟹面男的称呼是尾宿星君,昔年是云梦泽的猪婆孽龙,御水道术极深湛;锅脸男是箕宿星君,曾是龟蛇山掌门,手持降魔杵。杵有一万四千斤,打人如陨星坠地。”
翩翩呼吸间报出这两个敌手的来历神通,不愧jīng熟宗门典故。
“云梦二十八将的修为战力如何?各有什么手段?”
我问起青衣少女龙虎宗的文献记录。
“二十八将是当年楚王用法门、名利、灵脉等等好处纠集的天下大神通者:有威震天下的诸侯、有传承深厚的道门掌门,也有横行四方的大妖怪。其中八人生前是中层元婴,另二十人是下层元婴——实话说,这等实力已经相当今rì我们龙虎一半的元婴者阵容了;不幸中的万幸,刚才林真人毁去了第一重城的阵眼,他们不能布出四象斗枢大阵了——宗门当年三打云梦城,二次破不了大阵而去;周祖师初次闯阵还受过他们伤害。”
翩翩如此一说,我的心烦躁稍去。
林真人与武神周佳已经和第二重城西、南两面的据守元婴傀儡争斗起来。
——武神的对手不见踪迹,他闭着眼睛和那个看不见的元婴傀儡交手。三枚有翅金珠绕着武神穿梭,每枚金珠中间又生着一枚在珠上游弋的邪瞳。每当周佳的一指千千万万点向邪瞳,邪瞳便泡影般散开,瞬息在另一个位置出现,同时银发男子的金身就多了一道触目伤痕;
和林道鸣交手的则是一个四肢随意扭绕弯曲,长短伸缩由心的元婴傀儡。林道鸣取钟大俊的一柄紫sè霞光飞剑,飞斩这头妖孽的手足各处。妖孽的手足随着紫霞剑光的斩击,像被挤压的面条一般不断变薄变扁,乃至拉成蚊须大小的一条线,但始终没有被剑断裂的迹象——仿佛它的筋肉能在纤细之至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足够坚韧。元婴傀儡另一只手的五指拉长倒卷到林道鸣的身后,又即刻坚凝成亮晃眼的矛刺他金身。不过妖手之矛一触及林道鸣的无漏金身,即刻像触着雷火一样焚烧。一时之间,两人斗个不分胜败。
剑宗的两人和道胎孔雀静候在第二重城的南门前,没有向前相助。孔雀上的钟大俊和秦霄被罩在黄泉碧落两剑插出的三十步圈内,虚无之雷的侵蚀在黄泉碧落的圈子外停止。
云梦城其他二十六个元婴傀儡也据守在各自的把守之所,纹丝不动——包括北面没有敌手应付的七位元婴傀儡,也包括在东面第二、第三重城上的蟹面元婴和锅脸元婴。
我们的腾蛇不前进,第三重城的蟹面没有活动的迹象;我们的腾蛇不后退,第二重城的锅脸也没有活动的迹象。
——剑宗的门人不上前援助林道鸣,我能理解:林真人自恃身份,绝不会让自己的弟子和自己一道围殴一个下层元婴。
但是,云梦之人为什么不让二十八个元婴一起围殴我们呢?——雷城内无法发挥碧落黄泉的威力,元婴者也不能全力施为。那么,真人和下层元婴的距离已经缩得很小。依靠数量优势把我们一锅轰杀才是上策,这些死人傀儡可不需要颜面。
——难道这些元婴傀儡没有完善,不能擅自离开限定的范围?
我的心神镇定下来,取出时计看了下时辰,又盘算起应变的方案
——已经过了九月二十一rì黄昏,离招魂仪式完成还有二rì多。如果元婴傀儡依旧站桩似的各守据点,我们十个金丹围殴,来得及各个击破吗?
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我默默念祷。
老子活的下层元婴都曾经yīn过,难道还怕死的元婴吗?
我瞟了一眼鼠仙仓公。
我想起来扫云团的夹袋里还有一位临阵倒戈的元婴者。
他也是能派用场的。
“诸君,姬真人托付我的职责只有倒戈带路,不包括与云梦之人和他的手下交手——我不爱战斗,不擅战斗,我爱莫能助。”
长出双下巴肉的福相童子清亮地吱吱叫着,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么说,就是道胎金丹也能杀死你咯?”龙少微笑着捏起人形童子依旧保留的鼠尾,“既然你没用了,那我就杀掉你吧。”
他五指一揪鼠尾,鼠仙仓公痛楚地尖叫。
我用银蛇剑架住龙少另手转瞬落下的画戟,喝斥龙少放开鼠妖的尾巴,埋怨龙少胡闹。
不过,我心里隐隐附和龙少的想法——姬真人分化邪魔的手段虽然高明,但是好歹也委派他们出点心血;他拉拢瘴林的两个邪魔也是这般:我们在云梦城拼死拼活,五毒教主和赤身教主是不是还在波月庄悠闲喝茶,坐享功劳?
“无所谓。我修的鼠道滋生不息。我的命,返虚者也未必能杀尽。何况你们?”
鼠仙仓公负痛微笑,面上犹然滴着烛油般的汗来。
“先杀东面第二重城的箕宿星君,去掉后顾之忧!”
我号令众人,驾驭腾蛇转向锅脸男子。腾蛇之口一张,向他吞出一枚巨岩滚石大小的煞雷之星——这枚煞雷之星规模和我初战灭杀半万鬼兵的雷霆威力相当,是旬rì内腾蛇重新温养结成,恐怕也是雷城内能安全动用的最大威能。
我势在必杀。
这种地方,元婴者不过仗着元气恢复快。哼,有几条命,就杀他几条。
“波!”
锅面男的万四千斤的降魔杵横折一挥,挟起一道破堤山洪般的霹雳罡风,和煞雷之星撞在一起。
波涛汹涌!
星星粉碎!
煞雷之星一下打灭。箕宿星君的降魔杵岿然不动。
南宫不可胜计天机丝层层叠叠地罩向锅脸,下盖者如天罗、下覆者似地网。箕宿随意挥杵,像用鸡毛掸子扫掉屋梁檐角的蜘蛛网那样,有多少天机丝就应手荡去。箕宿每一下挥杵,自然带起一道山洪般的势不可挡的霸道罡风。他连挥十下,就犁开十道十丈巨沟。寻常金丹像这样施展五次(如果拿得动杵),非要力竭而死;但男子施为好似吹灰掸尘,就算这样连着挥舞一个月他也绝不会疲劳。
——在这座雷城里,元婴者的战力约束在道胎金丹的水准。我们可与元婴者一战;但我们的元气消耗有穷尽,他们的元气近乎无穷。
要瞬杀元婴傀儡。
数个呼吸间,我几度怀疑南宫的金身是否也被充盈**的霸道罡气磨成粉末。直到他数度在罡风波涛里出现,我才重新坚定对他遁法的信心。
他就像一只怎么都打不到的蚊虫,和一个拿着拍子的巨汉死缠软磨。南宫自然耗不死巨汉,巨汉也暂时打不到南宫。
南宫这样做,为的是让巨汉产生破绽,方便我们进入巨汉的周身——降魔杵充盈一里**的罡气漏出了呼吸计的漩涡空洞。
我把手头银蛇剑交付于红衣少女。腾蛇上柳子越的影内生出三道影手,各环在我、她和龙少三人的腰间。
“哗剌剌!”
影手像黑索那样抖了三下,把我们三人挥入一里长的降魔杵的漩涡空洞内。呼吸之间,降魔杵在我们身后扫过,锐利的罡风把柳子越的三条影手悉数割掉。但我们揉进了箕宿之身。
他没有丝毫的诧异。或者说,傀儡没有诧异的情绪。
“倏。”
罡风一宁。
龙少像蟒蛇那样缠在箕宿的身上,双腿锁住巨汉的不同关节,右手也锁住巨汉持降魔杵的手——他用一种绞杀柔术固住了巨汉。龙少的白衣裂开,他的九枚龙纹刺青悉数闪耀妖异光华,这呼吸内竟动用了十龙之力。
——龙少的左侧小半边身子却是空空荡荡,肩臂都无踪迹。我心头一沉——他必然是刚才被降魔杵的余波所及,无漏金身被磨去小半。
“啊哈哈哈啊,我是第一次吃元婴的肉呐。不知道无上天尸的肉比起活物的肉滋味如何?”公孙纹龙却没有丝毫悲伤。他碧目幽幽,张开樱唇,一口把箕宿脖颈上肉咬下一小块来。
我心中yīn翳,一时疑惑他到底是人还是禽兽。
“铛”一声。
翩翩的名利圈飞至,把那枚降魔杵一下套走。她双手撑地,跪在腾蛇上汗下如雨。
“师叔。不要愣,出手啦!”
红衣少女双剑合璧,反复刺入箕宿的丹田之内。流火金雷一次次把他的小腹轰击成窟窿,血肉又一次次填充回来。反复三次,那人屹立不倒。琳公主脸sè渐白。
我的华光布施莲灯塞入箕宿之腹,疯狂地生长起来。
南宫的天机丝一条条落下,把箕宿的鼻子、耳朵、嘴巴、眉目悉数切割下来。
“已经杀他四次,还有三次。大家努力。”
南宫嘶喊。他全身手脚抽搐,血肉模糊,一整块背和左大腿的人皮都被剥了下来——该是躲避箕宿降魔杵时的擦伤。
“杀不动了。”地藏狮子叫苦。他爪子在锅脸身上划过,就像划过水流,刹那间箕宿的见骨肉痕重又合上。
“砰。”
龙少被巨汉弹开十丈,追撕下一条腿来。巨汉的手抓向第二个人:琳公主。她半阖着眼睛呆然不动,已经极困。
我倏地向他吐出金丹!
箕宿的手指突然截向我的金丹。我猛然间看到他虚无sè的瞳孔逐渐现出清明来!
——难道,这些元婴傀儡的神智也在恢复!
我的心抽了一下。
丹已吐出,呼吸间不能收回。
金丹如碎,我的境界就会被打退到筑基乃至更下,十数年功夫付出流水。
只好拼死一试。
“虚无之雷!”
我捏着总纲要诀的手挪移周身的极微之雷,像养蜂人对蜜蜂下命令那样,向它们下了指令。
我的金丹一摇。一里内无处不在、微尘一样的雷震动起来。
金丹和箕宿手指之间,弥漫的微尘之雷在最小的刹那间聚合成一层薄薄的纱,隔开了两者。
我把自己的金丹收回丹田。
纱在刹那间加厚,巨汉周身弥漫的极微之雷把他像茧子那样包裹起来。
十个呼吸逝去。
茧子内响起了两声“哔叽”、“哔叽”的声音。
“轰!”
茧子忽然破开,一只沾着点肉的骨手探了出来
“呸!”
我的银蛇剑一下斩飞那截伸出骨手。极微之雷组成的茧子重又把他包裹起来。
又十个呼吸逝去。
风吹过,茧子消散无形。
茧内空无一物。
众人望着我的眼神极不自然。
“战利品呢?”
驾驭着腾蛇的柳子越飞上我们站立的城楼,手上捡着被我砍飞的那段坚如jīng金的白骨手,问询元婴者的五行灵珠下落。
“没了。被虚无之雷分解成最小的尘埃,散化了。”
我说。
“怪不得师叔前世那么穷,原来杀人像洗那样。”红衣少女回过神来,勉强挤了个笑容,“哈哈哈,空气很好。”
——空气自然很好。弥漫一里的虚无之雷都被我引动,和箕宿金身撞击成齑粉。
云梦之人的法界,同样是我的法界。我的修为不足以制作虚无之雷,但足够引动驾驭它们,就像引动自己的分身。云梦之人为我提供了取之不竭、到处都是的武器。我的到来,是他的失算。
“轰!”“轰!”
西门和南门响起两声巨响。
武神周佳扯掉了一个元婴傀儡的首级,那个元婴者的双目和眉心似乎都是眼球所在,但空洞无物。银发男子一下把手心三枚有翅金珠眼球捏爆;林道鸣的对手则变成了一团焦炭般的肉-团。
他们的目光都望着我,想来应敌时都在关注我们这边的战况,对我杀死元婴的手段好奇。
——我们十个金丹围杀元婴傀儡的进度,居然比两个上层元婴还要快上几分。
我心头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得。
“轰隆隆隆。”
剩余的二十五道元婴气息突然动了起来。离开原位,纷纷向我们三面移动。东面第三重城上的尾宿星君率先向元气大耗的我们移来
——现在,云梦之人能zì yóu移动傀儡了?
我想起箕宿星君临终前恢复清明的眼神,心头沉重。
“云梦二十八将用同样的招魂仪式唤起,无漏金身也有类似的心影,随着时辰推移自然神智越来越强。”
悠然自得的鼠仙仓公足下忽然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隧洞。地洞入口有寻常门户大小,就像张开的大眼睛。
“还有两天,先进来躲避敌人锋芒。”
腾蛇载着我们十个金丹(再加上小熊逢蒙)钻入隧洞内。尾宿星君流星般的冰魄坠下,隧洞的入口像眼睛般阖上。
“这是您的什么神通?我们要去哪里躲避?您怎么在云梦法界内安置自己的安全居室,那不是在虎口里作窝吗?”
黑魆魆的隧道内,我恭敬问锦鼠(它又恢复了手掌大小的鼠形)。忽然之间,我对它刮目相看。
“这是我元神法相变显的坛城——‘无底幽隧,金粟之仓’。我修鼠道,自然能在任何地方作窝。”
鼠仙仓公说。
然后,红衣少女欢快地叫起来,“好香、好亮!”
我们的眼前豁然开朗——我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谷仓,到处满溢着金sè饱满的稻米。数百盏飘香的碗口红蜡映得四处通明。还有无数悦耳的转轮声音吱吱传来。成千上万和鼠仙仓公相似,但又有差异的硕鼠或者忙碌,或者游戏。
“说过了,我修的鼠道滋生不息。我的命杀之不尽。”
第一五八章 云梦(八)
九月二十一rì亥时,云梦城。
鼠仙仓公变显的坛城没有半粒虚无之雷,仿佛是和云梦城迥然不同的宇宙。我们扫云团众人在金粟之仓中修整,外面二十五宿的活动似乎完全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南宫和龙少取黄芽丹和断续膏疗伤,他们道胎金丹的躯壳血肉缓缓衍生出来;一口气服食了五个葫芦丹药后的地藏狮子首级与肚子贴地,四肢缩身像海参那样躺卧,转瞬进入了深度的沉眠——这是妖族恢复元气的蛰龙眠法,从兽类冬眠演变。黑白熊逢蒙告诉我。
青衣少女和红衣少女聚在另一厢。琳公主细心照料翩翩服下半葫芦甘露和半葫芦黄芽丹,她的脸sè稍霁后两人又相互传了一些私密神念。女孩子间的窃窃私语我就没有兴趣了。
柳子越又不自觉地取出他不离身的小本,一笔笔站在连绵粮山下不厌其烦地记录鼠仙仓公坛城内的收藏。
“……修真界传闻:妖族中龙敛宝,狐敛财,鼠敛谷。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藏——即使十年不出坛城,这许多粮食也够万人吃了。金粟是五谷jīng华,去筑基丹一等,但贵在人人可食。哈,鼠仙仓公,我在满盈会有几个消息灵通、人脉广阔的朋友。在南疆时我听他们说dì dū被妖族围城乏粮;我给你引荐下,这许多金粟能在dì dū卖个天价……”
他嘻嘻笑着,竟然在凶险异常的云梦城和鼠仙仓公谈起了投机倒把的商贾生意。鼠仙仓公饶有兴致地听着柳子越吹天花乱坠的前景和利钱,时不时地问询些细小关节。
我和南宫龙少等攀谈了一会。他们的伤势还有半rì才能痊愈。我们再次出战也只能在九月二十二rì午时后。
杀死一个神智浑浑的元婴傀儡就费去那么多时辰jīng力,两rì能怎么能扫荡掉二十几个神智渐清的元婴傀儡?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沉吟
尽管那些元婴傀儡的神智更强,但我也找到了取之不竭的武器。
——如果把任一元婴单独隔离,再依仗刚才自己明悟的驾驭虚无之雷之术,我们七个金丹能否将他们一一瞬杀?
不,这样的胃口太大了。只要清出一条通往摩云高台的道路,把不能动弹的云梦之人杀死就可以。主人一倒,傀儡又怕什么?
——战利品!
柳子越的口头禅溜到我的嘴边。二十多具元婴傀儡的战利品吗?那不是近一半龙虎宗的元婴阵容!
我抬首触到了南宫。
他一面给自己白骨森森的大腿敷药,另一面和逢蒙逗乐。南宫的一只手套着袜子活动,似乎扮演什么傀儡戏的角sè,人形袜子念叨着的台词是南宫用腹语发出,惹得小熊捧腹大笑。
“原道友,你还在思虑云梦城的邪魔吗?”
鼠仙仓公跑到我前。
(“柳师兄和这只锦鼠谈完生意了?”)我用神念嘲讽柳子越。
(“这个地洞是死耗子依傍云梦城变显,就像依附在皮肤上的毫毛。死耗子设置了四个在云梦城内打转的进出口,没一个能通到云梦法界之外——我们只能在云梦城和元婴傀儡玩做迷藏,遁不出去。他妈的!”)
柳子越的神念回答我,
(“我打死也再不出这个地洞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望着燃烧正旺的红烛。
而我的目光一亮。
鼠仙仓公居然在云梦城偷偷设置了四个进出口!
那大大便利了我计划里的分隔元婴。
速战速决,游击遁之。
我向脚下的鼠仙仓公深深施了一礼,请教他无底幽隧的出入口设置。
“不错。当初我和夺命书生一道经营云梦法界,就熟读了法界的阵图。我在云梦城设置了四个出入口——两个是随机设置,你们刚才遁入的大眼睛就是其一;两个是固定设置,在摩云高台底座的北阶和东阶——高台腰以上是云梦之人划出的禁区,我没有机会踏入。”
“那您能把我们送到高台之下吗?我想在明天午时直接杀上摩云高台去,给云梦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问。
锦鼠凝视我良久,忽然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二十八将的神通手段我可以为你们条分缕析;但你们也要对我知无不言。原道友,我看了你杀死箕宿星君的神奇手段,就是元婴者也不能这般举重若轻。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手段依附和云梦之人仿佛——我猜,你们运御的是同一个法门。是否如此,你如实向众人说。”
“不错。他运御的就是我创造的《诸天雷法总纲》。”
我坦白。
“呀。师叔,你前世不是已经干掉了自己的弟子,怎么还有活口?”红衣少女脱口而出。
众人齐齐望向我。
我猛然间想彻了自己和云梦之人莫名熟悉的缘故
——他是我的徒弟!
除我之外,《诸天雷法总纲》唯一的真传人。
和那人谋面时,我的感觉他既像是我的弟弟,又像是我的子侄——尽管我此生从来没有做过父叔兄长的经验,但我对他却有一种猛虎怜悯幼崽的亲爱。
现在一切顺理成章。
但隐隐然间,我对那人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嫉妒。这我也不明所以。
“小妖婆不要问我。问我前世去呀!老子投胎把记忆都散光了,鬼才知道怎么还留了活口!”
很久很久,我没有和琳公主争执。但现在我的心绪实在不宁,绷着脸向她怒吼。少女瞳孔里的我青筋暴起,两颊肉摇晃,大概和我父亲年少时杀人越货的强盗相没有差异。
“虎毒也不食子。我为什么要杀自己嫡亲的弟子!他就是有天大的过恶,我也应该宽恕他呀……你告诉我缘故啊!你爹爹不是昆仑掌门吗?什么秘密都知道!问我干什么!”
我转过首,拭去要滴下来的泪。
龙少“扑哧”一笑,挑拨着说:
“琳公主,要不要我代你火拼上一场。现在你可打不过你的师叔了。”
“他们昆仑的事情,我们外人不方便议论。”
南宫把龙少拉开。
“南宫兄,你这是不懂事了。古话说交情最厚也不超过刎颈之交、相爱相杀;原师弟和那云梦之人蜜到对砍。我们正要靠他疏通人情——你的磐石心和我柳某的xìng命都要靠原师弟巴结那贵人。可我这位师弟偏偏不会讨人喜欢,让我来教上他几句漂亮词令——”
接着,南宫把胡说八道的柳子越也架开。
出人意料,琳公主并没有执金乌剑和我火拼。她安安静静地把我牵入金粟之仓另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幽隧。
“烦请诸位回避。师叔,借一步说话。”
她的神情如此哀愁,就像全天下的愁雨压在一杆细枝头。
我们曲曲折折地在黑暗中行走了三里,忽然响起了红衣少女神念:
“这件事情让我很难做人。渡人院主虽然教过我如何应对这个突发情况,但我完全没有想到真的要我来开口。好吧:师叔掌握《诸天雷法总纲》的真髓,对我们昆仑和修真界都是一件好事情;那个人掌握则不是。你和他的相斗原委只有你们当事人清楚,但从结果看你上次杀他做的很对——这次请师叔再杀他一次,由我监督你执行。”
她惨然一笑,
“渡人院主教我说的就是这么点东西了——终了还托我叮嘱你:你和他命格刑克,只能活一。我和你相处许久,不想你死,那只有他死。相信我,你的弟子始终是坏人,必须死。”
“天道缥缈,返虚者也未必能知。命格刑克是渡人院主教你来唬骗我的话。”
我说。
“那是真的。我娘渡妄心天劫,有一小半就是为了不刑克我——”少女忽然止住不语。
过了半晌,她的手指钩起我的手指,
“总之,我们一道杀出云梦呀。你是我唯一的昆仑知交,愿和你共证长生,不和其他猪猡共证长生。”
长生不知道什么年月的事情了。我不好意思拂了颜若琳面子,意思下和她拉钩立誓,把少女打发走。
第一五九章 云梦(九)
我和颜若琳两人一先一后从黑暗的幽隧里走出来。
“诸君,方才是我脾气不顺,差点耽误正事。这是我这个团长之失,我向诸君致歉。”[]
我说。
“这样最好。”
南宫说。
我对诸人说:
“接下来由我制定方略。鼠仙仓公、诸位,请多指正,把更好的意见都提出来。”
“只要原师弟不把我派到云梦城地面上去,那里太危险了。”
柳子越嚷。
我笑了,然后说:
“各位养好伤势,补足元气。九月二十二rì午时我们从金粟之仓出战,从高台下方的出入口突然冒出。我们无需和二十五元婴捉对厮杀,只需要把摩云高台的四面旗幡取下,傀儡自然不动。敌手并不知道我们能直接出现在摩云高台之下。二十五个元婴或者满城搜寻我们,或者和外围的两大上层元婴交手,摩云高台的防备必然不足——”
我望向青衣少女,
“师姐,你阅宝无数。你观望高台上的四面旗幡,能用名利圈套走它们吗?”
翩翩沉吟了一会儿,
“它们合称魑魅魍魉幡,合起来是七转法宝,分开则是四件六转法宝。如果你能毁去任一一幡。我全力施为能够套下三幡。”
我想起翩翩独自套下降魔杵后的衰竭之相,问她,
“那件万四千斤的降魔杵是七转神兵吗?”
“是。”
她顿了一下,
“你无需顾虑我的金身被名利圈反噬。”
“好。”
法宝神兵在六转之后孕育了器灵——器灵如本主分身,惟本主之命是从,催动的念头需索不大;本主之外的人驾驭,却必有抵触。要发挥它们的威力越大,驾驭者受到的念头反噬越大。我和琳公主是祭炼双剑的主人,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可翩翩的法宝并非自己祭炼,而是她父亲所授,要催动名利圈越级对付道胎金丹以上人物和六七转法宝神兵,总有力不从心之感,时时让我担心她油尽灯枯。
——她外表柔弱,但内心倔强,绝不会服输。我暗中关照翩翩就是。
我忽然想起林真人驾驭其师云仙客的碧落黄泉,不由叹服他深不可测的实力。不知道林道鸣催动这对神剑的极限在哪?——如果云梦之人不是在法界内布满虚无之雷,白昼间邪魔就已经被他悉数荡平了。
“鼠仙仓公,请借我一个无底幽隧的随机出入口。我的紫电腾蛇需要吸收虚无之雷锻炼成七转神兵。我要用它斩掉魑魅魍魉四旗之一。”
鼠仙仓公吱吱鸣叫真言,金粟之仓连通的一条无尽地洞像庞大的蚯蚓那样蠕动起来。我把银蛇剑掷入那条无底幽隧,剑化成缠绕一道的双蛇法相飞入其中。
“哔叽哔叽”地蛇蜕声在我yīn神里响起——紫电腾蛇开始在某处疯狂汲取极微之雷了。
“你的神剑要吸收多少虚无之雷?多少时辰能祭炼完成?”
锦鼠问我。
“吸收赤城十分之一的虚无之雷。随着蛇法相逐渐为龙法相,汲取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十个时辰就能完成。”
“好,那我每过三十个呼吸移动一次出入口。上面的元婴者就是察觉,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真是鼠窃本sè。
我猜坛城内的无数金粟也是它这么点点滴滴偷来的。
(“你的银蛇剑逢了这样的机缘六晋七转;不知道我啥时候能飞到太阳里去祭炼金乌剑呐。”)红衣少女传来神念,颇有些醋意。
(“可以和我银蛇双修到七转嘛,那样说不定雌雄两剑合璧后就有八转威力了。”)我笑。
(“便宜你们了。不干。”)她说。
“届时,我从一个随机出入口冒上高台,用七转银蛇剑斩去一面魑魅魍魉旗;翩翩师姐从另一个随机出入口冒出,只要专心套取其余三面。师姐得手后,烦请柳师兄用影手把她牵回无底幽隧就是。”
“好。好。”
我这个任务让他不出洞,柳子越忙应口接下——有黑暗处,柳子越的影手就能不断绵延;他在金粟之仓就可以用影手接应我们在四个出入口任意挪移。
“……外围的元婴傀儡自然麻烦剑宗与武神他们去纠缠——但是夺命书生总会在高台下布置最厉害的元婴傀儡防备——他们搜不到我们,宁可持重,拖延完三rì就是云梦之人的胜利。防备者不会由着我们夺旗,我们总是要在高台下和邪魔交手一番。师弟如何应对?”
翩翩思索后忽然道。
“所以,到时由两拨人先从高台东、北两面的固定出入口吸引防备者——龙少、地藏,你们出东面;琳公主、南宫,你们出北面。在我们夺旗前务必支撑住;夺旗成功后我们一道冲上高台,我用虚无之雷和邪魔对决。”
众人称是。
“明rì出战还太仓促,我建议你们推迟到九月二十三rì午时。”
鼠仙仓公说,
“你们今rì听我分析二十五将的手段,明rì花一天时间去看那两位上层元婴如何和二十五将交手。七百年来修真界的道术层出不穷,他们当年的神通手段多半成了修真界习见的天罡法术,点破后你们极易理解。但体悟二十五人施展天罡道术的纯粹境界,是你们难得的学习机会,不要错失了。”
“极好!”
红衣少女说。
我本来也要立刻应承下这种道术见闻的增长机会,但又多计算了下诸人恢复的速度,然后才赞同——延迟一天,南宫等就能多休养一rì;虽然迫近三rì之限,但能准备得更充裕。
扫云团众人也没有异议。
九月二十二rì,我又向鼠仙仓公借了一个随机出入口。琳公主众人从这个口子出入观看上方云梦城的战斗,柳子越的影手负责把他们从上方接应回来;我的神念则和逐渐化为龙相的紫电腾蛇心有灵犀地沟通——它从另一个出入口不断吸纳虚无之雷蜕变,紫电飞龙神识里的闻见就是我的闻见,实际上我远比其他人见得更多更细:
赤城之中夺命书生依然盘踞在高台正南之腰,利用四旗在驾驭二十五个元婴傀儡。元婴傀儡三人一股,有四股人在云梦城四处搜索,另三股人攻打林道鸣等剑宗之人。高台四面还各有一个元婴傀儡磐石般屹立,它们都散发着中层元婴的气息,显然是防备不速之敌。
林道鸣夺取正南第二重城后再没有进展。他把那对神剑立在城门之上,任由九个元婴傀儡用各种手段轰击剑光圈子。碧落黄泉不能妄动,但由真人驾驭主守,也不是九人数rì内能攻下。林真人不是轻言失败、等待援兵的人;何况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无名所在,他让云梦入口逸走,一月内也绝不能有援兵找到这里——我一时想不通林道鸣的意图。
另一件事情更引起我的注意:搜索云梦城的四股元婴有小半的功夫是费在寻找金粟之仓的位置,另有大半的功夫则花在与四处跳纵的武神周佳缠斗:我的观察里,周佳曲折地绕城转进,和元婴傀儡战斗、被围困、然后突围——他始终在第四重和第六重城间徘徊。一股元婴傀儡并非周佳之敌;但每当银发男子要下杀手之时,夺命书生指挥下另二股傀儡总能陆续赶到将他击退。银发男子一点成就也无。
但不知觉间武神为我们分担掉了绝大部分压力。除了稍许小麻烦,我借着无底幽隧竟然足足从容观战了一rì半。
我入昆仑门下还不足一年,一路走来都靠飞剑雷法。除了抽暇学的基本道术,其余都近乎空白。好像只缘一条途径上山,余下风景一概不视。这一rì半内观看二十五元婴的神通手段,我如同进入宗门的法藏院中,废寝忘食地研习数百年来的道术史,而且是由天下自成一家的大成就者活生生演绎。
我不敢在心里漏过一个刹那。
这与观战武神和林真人的交手又有不同。两人全力施为,让人看到天下道术的高明玄奥,却不能直接针对我们的特点应材施教。这二十五元婴傀儡的手段包罗万象,我们诸人所习和他们触类旁通。武道时代的道术晓畅流利,不务繁杂。我用自己的雷法总纲参证,时时有会心之处。
“原兄。我以前说过你为我办一件事情,我就把自己的借物遁形授你。现在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不过,借物遁形我还是授你。你用这些元婴强者的遁法参证借物遁形,一定能让自己的遁法大进。”
观看半rì后,南宫忽然说。
在神念中,他要向我传授这门天罡术。
我转念一想,止住了他。
“诸君,趁这个难得机缘我来为大家讲解那些元婴者的雷法,南宫世子和柳师兄为大家讲解他们的遁法,琳公主和龙少讲解他们的飞剑武技,翩翩师姐讲解他们的法宝运御,地藏你讲解那些妖兽的功法。如何?——这样大家不止囿于一家路数,取长补短,从其他道术也能获得进益。”
我对众人道。
琳公主欢然拍掌,
“道门的法会都是这般。我们这次法会可以叫云梦法会!”
“那请鼠仙仓公做法会会主。”
我眼珠子滴溜一转,给那锦鼠戴了一顶高帽。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那我给你们讲解那些元婴者的幻化声sè的手段,其他不解之处也可以请教我。既然我是会主,几rì之内的仓中金粟由你们服食。”
鼠仙仓公欣然吱吱,
“勤杂之务就委派给小熊了。”
从九月二十二rì午时云梦法会开始,至九月二十三rì午时云梦法会结束。
我对十科神通与四系法术的杀伐诡变之道纲举目张,遁术和摄心等短板也悉数补齐。虽然只有十二时辰的切磋交流,但如同在仙山读了十年道书。
拨云见月,水枯得珠。
九月二十三rì午时缺一刻,一声雷鸣。
银蛇剑飞回我手。剑上紫雷涌动,挥手间有龙吟之威。雷光之下的剑面似鱼龙深潭中的粼粼月波——这把神剑已经晋为七转神兵,它的蛇法相转成龙法相,剑上之雷也逾越了金丹煞雷的藩篱,迈向前所未有之境界。
定中体味道术的门人纷纷出定,神情喜乐,显然各有不浅心得。
“紫电飞龙的神识里,武神和林真人还在和外围的元婴纠缠。林真人和剑宗的人依然在第二重城不动;武神突破到了第七重城;高台上云梦之人和三个大巫女还在招魂仪式里万事无觉——看来,邪魔头头不到子时是不能行动的——但这一战绝不会拖延到子时!我们在半个时辰就能扫平云梦。”
我缓缓叙述上方战况,深吸一口气,宁静下自己跃跃yù试与如履薄冰兼有之心。
“我再复述一遍方略次序:
一、龙少、地藏,你们出高台东面;琳公主、南宫,你们出高台北面;
二、我从随机出入口跳出,斩下任一面旗;
三、翩翩你套取余下三面;得手后柳师兄把她带回金粟之仓。
四、傀儡停止后,余下人一起冲上高台,围杀夺命书生。
五、最后,南宫取楚王尸骸;余下人各对一个大巫;我单对云梦之人。
六、我们得手后,云梦法界自然消失。大家回到仓公变显的新金粟之仓,从千里雾里潜出龙蛇大泽,分头向东跑到龙虎山汇合。有了宗门撑腰,武神和林真人就再不能奈何我们。”
我一骨碌把众人的任务分派完毕。
“逢蒙,你继续在坛城内做勤务。”琳公主补充了一句。小熊点首。
诸人讨论,没有异词。
时计跳至午时。
“诸君努力!”
我拔剑。
鼠仙仓公击掌,两条蚯蚓般的无底幽隧豁然打开,现出了遥远上方的两点光明。
“嗖”地响起四声厉风!
柳子越黑魆魆的影手刹那间把南宫四人送上光之来处、摩云高台。
……
十个呼吸后。
……
“嗖”地响起第五声厉风,柳子越的影手把我从第三条无底幽隧送上摩云高台!
“**青龙大手印!”
东面高台上,南宫和苍服龙角老者游龙般在虚空踏步交手,神光离合,一下碰撞便把那个中层元婴往远处击开一步。这不是我熟悉的南宫yīn柔手段,而是我父亲偶尔提及的南宫家绝密霸道法藏!
“北极驱邪、三yīn戮妖!”
“龙象搬运、yīn符秘枪!”
骑在地藏上的龙少和那个足踏罡步的披发玄衣人交换身形,血虹般的戟突然把玄衣人逼开扼守的位置。
出乎我意料,竟是南宫和龙少压制了角宿和斗宿两大元婴的势头。一rì法会之后,两人和元婴境界不知还有几纸之隔!
我从高台东北角冒出,从挤开两大元婴傀儡的南宫和龙少之间一飞而过!
琳公主从东侧一跃,追上了我。
“我来殿后。”
她说。
同时她也是监督。我心中明白。
高台腰际的夺命书生陡地睁开双目,“必然是那只鼠妖坏事。”
他惊诧地注视我们两人,却没有调动东、南两面的把守元婴傀儡。书生依旧让魑魅魍魉四旗在虚空运转,自己取出判官笔飞驰下台。
“到此为止,你们一步也不能往上踏入了!”书生狂喝。尖厉的长啸顷刻重创了我的耳识。
——我不得不颠倒下方略次序了。
“我不是那些傀儡可比!用道胎之身,一样杀你们如反掌。”
他的判官笔和我的银蛇剑相击。
“哼!你算什么东西!”
他蔑笑。
然后,连着判官笔,夺命书生的一臂被我一剑成为齑粉。
都天神煞!煞!煞!煞!煞!煞!煞!
我的银蛇剑连响七雷。他的两手两足斩而又生,呼吸间被我连砍了七遍。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用都天神煞!你难道是元婴者呀!周围的虚无之雷为什么没有爆炸!你已经逾越了道胎的威力极限啊啊啊啊啊!”
被我七转神剑的都天神煞再次一下腰斩,夺命书生的躯干翻滚到魑魅魍魉旗下。
“虚无之雷全在我掌握,怎么会爆裂开来?”
我打开手心,蜂群一样的虚无之雷涌向血肉继续衍生的夺命书生。这个区域的虚无之雷都被我捏在了手心,现在由我随心调遣。
——这次不能把他连宝贝都打成虚无。我想。
“山下有雷,大快朵颐。颐,请出来,吃掉他。”
雷法总纲的一个推演浮上我的心头,我念咒真言。
无数虚无之雷倏忽聚合成一张大人巨口,舌头一卷,把冥顽不灵的夺命书生一口吞下,钢齿阖上。
“哔叽。哔叽。哔叽。哔叽。哔叽。哔叽。”大口嚼动五下,然后吐出五颗五行灵珠和一枚滴溜溜旋转的无主罗盘。
“颐,回去。”
我呵斥。虚无之雷又分解开来。只有一小半回到我的手上。大半都用来侵蚀掉夺命书生了。
“让我好不舒服。”
红衣少女道。
“那我此生再不用颐了。”
我把五行灵珠收入纳戒。那枚风水罗盘我端详了下,忆起夺命书生当初布置落凤坡时用过,也小心收起。
我回首见到龙少与地藏被斗宿星君的三yīn戮妖刃压制,把手中小半的虚无之雷聚合成一条黑索,一下向玄衣人挥去,
“风雷恒,震索索。”
我念真言。
雷鞭一下把斗宿星君挥落下台,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手中虚无之雷尽消,我挥银蛇剑斩向一枚魑魅魍魉旗。一面旗宝被蕴含都天神煞的七转神剑应手砍断。
“铛!”“铛!”“铛!”
不知何处来的银光晃了三下,另外三面旗宝尽数消失。翩翩得手,她驾驭名利圈的手段又jīng进了。
“咚。”
南宫、龙少、地藏落在高台腰际——他们三人均是带伤,但没有损及根本。我俯瞰赤城,二十五道元婴傀儡之气突然不动,像天柱那样静静横亘在城中。
“下手稍微拖延了点时间。”
我向他们抱歉。
“不必内疚,计算之中。”
南宫的鹰目刺向高台之尖,
“去那里吧。”
他说。
我点首,银蛇剑一吐剑光。一条紫电飞龙像护城河那样把摩云高台之腰缠绕起来,不过这条护城河是流淌着都天神煞的护城河,即使真人经过也要付出代价。
我凝视了会剑宗之人所在的第二重城——即使没有元婴傀儡攻打,林道鸣依然在那默坐不动,不知道他在做点什么;我想去寻觅武神周佳,却没有发现银发男子的身影。
“擅入者,杀无赦。”
我向紫电飞龙下令,接着把银蛇剑交付与琳公主,
“双剑合璧就交予你了,应该能发挥出介乎七转、八转神兵之间的威力。”
我默念雷法总纲,双手向城北、城东一招,两股虚无之雷像庞大的龙卷风那样汇集在我的双手心,我的手心抓住两股风最尖最细的羊角。
“雷风益,震苏苏。”
随着我真言念动,两股虚无之雷聚合的羊角龙卷风反复盈缩九次,变化成我两手各一的紫煌轮刃。
第一六十章 君子虎变
我们五条xìng命冲上高台之尖。云梦之人和三大巫女依然恍若未觉地在举行招魂仪式。
我叹息一气,挥动紫煌轮刃一下斩开笼罩高台尖的玄奥法阵,五人进入其中——在雷法兵器“益”之下,阵法再jīng巧玄奥,又有什么用处。[..com]
“啊啊哈哈啊!楚王金蝉的躯壳是我的,你们谁敢碰!”
冷酷的狂笑让我背脊毫毛根根针竖!
武神周佳是怎么轻易突破紫电飞龙的封锁?!
我掷出一柄紫煌轮刃!轮刃倏忽分成万柄,充塞了高台**八荒,万柄轮刃都蕴含了万记都天神煞!神威大将军般的轰隆声此起彼伏。
无数的小小银发男子从虚空中涌出,然后泡沫般聚合成一。他果然使用了“究竟刹那,无量尘埃”飘入台尖。高台周围没有虚无之雷,周佳已经能全力施为自己的武者之道!
“护持原剑空的周身。在内法界他的战力可敌武神,但金身太脆弱了。”南宫大喝。两个道胎金丹和红衣少女分别据住我为圆心的圈子三角,地藏狮子充我骑乘。
“千千截首、万万碎形。急急如律令!”
三重宝焰闪耀的银发男子的十指屈伸,和无数轮刃相击相撞,
“都让开!!!”
雹子般的罡气肆无忌惮地落在高台上,绝大部分和轮刃抵消。小部分有南宫三人施展神通化解,另有部分竟落到云梦之人和三大巫女的身上。
“呀!”一枚千千万万轰在了云梦之人的眉心。他的凤凰面具额头流出了金sè的血。
我和他目光相接,他终于醒觉了过来。
“你变乱了天数。”
云梦之人淡淡对我道。
他的左手一牵,楚王金蝉的躯壳立刻伏倒在那天棺里。三大巫女也像南宫三人一样环绕我那样环绕住楚王金蝉的天棺,但三女的口中依然吟唱着《招魂》不变。
“风雷恒,震索索。”
他念动了和我一般无二的真言,城东的虚无之雷也像一股羊角龙卷风那样摄在他右手里,盈缩九次,变成一条雷鞭向我们挥来,这是雷法兵器“恒”。
“雷风益,震苏苏。”
我也念起真言,手上另一把紫煌轮刃“益”化成千柄和“恒”撞击。
雷风对风雷!
“你和我相持一rì以上必败。你金丹躯壳的元气远不如我的元婴躯壳充盈。”
风雷交加中,他说。
“但我们的胜败不用半rì就能决出。你就算能持久百rì、千rì又能怎么样?虚无之雷我们均半平分,运御起来都是一样。”
风雷交加中,我说。
云梦之人笑,他扬手又一招,南城的虚无之雷也被他悉数摄来。我也隔空招引。南风中的虚无之雷分成两股,各飞入我们的手心。
“地火明夷。”他念动真言。一头喷吐着地火的乌角牛兽从虚无之雷的风中聚合涌出。
“火雷噬嗑。”我念动真言。一头喷吐着雷电的金角狮兽也从虚无之雷的风聚合涌出。两头暂时聚合成的异兽法相在虚空里打个天崩地裂。
他一指头顶元神金轮,“雷火丰!”
云梦之人的元神宝焰金光冲天,化成一头遮蔽了高台的庞然朱雀。
“还未知鹿死谁手。”
我一拍掌,缠绕高台的紫电飞龙乘风腾空,和名为“丰”的雷火之鸟厮打起来。四兽拼斗的真火、真雷、真风波涛拍岸样向八方溅shè。赤城各处开始燃起熊熊烈火,作起赫赫之雷。
“可惜。你还没有到五气朝元的道胎境界。雷法总纲的变化总归是有限了。”
云梦之人的手掌像泥巴那样从虚无之雷的风里捏下一团蝌蚪似雷球,
“你的水灵根没有到绝顶。今rì你就败于此。雷水解——万物冰消瓦解!”
那团蝌蚪雷球似缓实速地在虚空里游向我们五条xìng命,让我心中不宁。南宫等完全无法介入这种近乎厉害元婴级别的战斗。云梦之人说中了我的软肋,至少四种绝妙雷法因为我的躯壳局限无法运御。
雷水解的威力已经到了把诸雷化成轻波流转的chūn水。不经意地舒卷吹拂,就能解离万物。
我的《雷法总纲》再无其他化解手段。道路已穷,我只能回到雷法总纲的本源。
“震!惊百里!”
我把虚无之雷惟jīng惟一地运御在一点,一枚米粒尖大的雷珠和蝌蚪雷球轻触了一下。两者消融,然后归为虚无。
“砰!”
云梦之人攥住心口,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扯出来似的。他的元神宝焰渐暗。
“《雷法总纲》是师尊所创,果然天下最jīng一的唯有你啊。我献丑了。”
他凄笑,手指向一个巫女。
“移走。”
一个大巫女的躯壳无故焚烧起来。那女子犹然不觉地依依呀呀歌唱,从踵至顶段段成灰。云梦之人的元神宝焰恢复了光明。
我心头一沉,《诸天雷法总纲》可没有这样挪移重伤的手段。他是把被我重创的伤挪移到下层元婴上,那女子受不住,代他死了。
——云梦之人还会别的法门!
“掰开!”
另一个大巫女的首级扑通一声从她的躯壳上落了下来。云梦之人和我同时呼了出来。
银发男子不知何时走入了我们的圈子,武神周佳信手一挥,把一个还沉浸在招魂仪式中的元婴首级摘下。我抬头望天——穹庐顶阻拦他的紫煌轮刃都已经散化。
接着,周佳向云梦之人和楚王金蝉之间看不见的傀儡线扯去。
“断掉。”
武神冷冷说。
云梦之人的躯壳一震,倒飞出去。唯一残存的巫女也醒觉过来,无可思议地望着处处着火、渐渐废墟的赤城。
招魂之歌停止了。
南宫突然跳出我们的圈子,向楚王金蝉的躯壳冲去,
“**青龙大手印!”
武神周佳抓向楚王金蝉势在必得的手一空,那躯壳忽然被南宫摄走。南宫施展**青龙大手印的左臂被武神一抓的余势粉碎成肉末,但他另一只手五指上的天机丝则控制住了金蝉躯壳。
我把紫电飞龙招回,飞龙像河流那样横亘在周佳和云梦之人前。两人齐齐向被夺回我们圈子的楚王躯壳出手,又同时向对方出手。
“皇极霸世拳!”
这一拳是银发男子数rì前挫退林真人之拳,没有半点花巧,如神山镇压,当之者丧乱败亡。
“霸剑之法!动辄触犯!”
云梦之人以五指做五剑,用剑宗“剑光分丝”的飞剑手段幻出蛛丝蚊足般至细至柔的剑光,一层层消解武神的拳势。
银发男子的拳头和云梦之人幻化出来的金sè剑光之网交错,竟然不分上下。这个凤凰面具男的武道看上去浑然不逊于武神!
“周佳,你用的是我赐与你的武技。”云梦之人说。
“哈!你的势剑不也是来自于帝家的法藏?彼此彼此,我们都是帝家外人用帝家手段。啊哈哈啊!”银发男子不以为意地狂笑。
云梦之人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南宫。
“不好!”周佳大呼。
我看到楚王金蝉的无上天尸躯壳逐渐转为蜡油一样的人形。无漏金身化为一滴滴金sè蜂蜜般的汁液,顺着南宫的傀儡线渗到他的五指尖,然后隐入他的道胎躯壳。一枚融化大半的心形之铁石物,也从金蝉躯壳的化液的胸前流出,被南宫的天机丝牵来。
“云梦之人,你真是厚德,为我做了如此好的嫁衣裳。”
南宫被武神一拳打灭的左臂竟然倏忽生出!他的左臂剖开自己胸膛,让磐石心重归心室绛宫。心归本主,南宫一手抚平胸前剖口。他的气陡地攀升,像神龙乘兴翻江倒海那般汹涌写意,隐然进入了我前所未见的程度。那具楚王躯壳也不再溶汁,又重新凝聚chéng rén形。
我们圈内四个金丹也被南宫磐石的气排开。
云梦之人却不显惊讶,他刺向武神的金sè剑网反而更加繁密,看上去倒是在帮我们阻拦周佳。
“这是南宫全盛时的实力吗?!”
我问龙少。
“他已经摸到了打通到元婴的大关头,成就元婴指rì可待。楚王的元气和神通法门都在被他飞速汲取,那颗磐石之心扭结起了南宫和楚王金蝉——南宫现在是这里最能驾驭这具真人傀儡的人。”
龙少的碧眼流露出嫉妒之sè,
“南宫,你的谋划很深呀!”
南宫不理睬公孙纹龙,他的十指一震,南宫掌中的傀儡楚王闭合的双目暴睁!
“金蝉就是磐石!磐石就是金蝉!二十五将,悉来奉行我令!”
楚王金蝉的躯壳开口念动真言,和南宫磐石的口吻一般无二。
赤城一静。然后响起了二十五声压倒一切雷火之声的虚空霹雳。
“唯磐石主君之命是从!”
二十五具元婴傀儡向我们三方相持的摩云高台电驰而来。形势逆转——随便是谁都清楚,云梦法界中现在最强的是南宫磐石!哪个真人能匹敌数十个元婴傀儡的联手——这里没有返虚者!
武神周佳骂骂咧咧地跳纵上空,用霸道拳头轰击内法界的穹庐。他每一下拳头都把穹庐打得颤动不止,但内法界没有丝毫的虚空破开,方便银发男子逃逸。
“这是我的元神和云梦城结合的内法界。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能走掉。”云梦之人知会武神。
“那个也会雷法的小子!你把内法界破一个口子让我出去,以后我为你做一件事情!”
武神凶相毕现,对我的口气既是请求,也是威胁。
如能降伏,这样的真人级元婴真是强大的援手。
我心头一动。但想起此人的反复不定,马上回绝道:
“爱莫能助。”
“二十五将,击杀周佳!”
南宫通过楚王金蝉之口号令诸多元神傀儡,然后命令楚王金蝉向云梦之人出手。
金蝉如影而动,三重宝焰周身,宝焰中千只金乌护卫楚王傀儡躯壳。
“善。我的招魂祭炼只欠一心难以炼化。现在磐石心的本主能补全,这具傀儡已经大备。”
云梦之人一面用霸剑应对,一面缓缓道,
“天数既然被原剑空变乱,得到三分之二也不差。南宫,我的判词不变,你能触及天命,但终究得不到它。”
他击掌。
“心由彼去,身听于我。无上天尸,一气三分!“
南宫极速倒退回紫电飞龙,他天机丝牵扯的楚王傀儡干瘪下去,数呼吸缩成稚子那样矮小的躯壳。
原来楚王金蝉的躯壳泥丸宫和下丹田两处各涌出一团金光,被云梦之人捏在手里,像揉捏泥巴那样也倏忽成了两个楚王金蝉的人形。
南宫是十指牵扯一个楚王傀儡;云梦之人的五指各牵扯一个楚王傀儡。
——云梦之人到底会多少法门!
我们诸金丹面面相觑。
南宫愕然望着天际,十八个元婴傀儡脱离了他的控制。一半依然围攻周佳,另有九个向我们五人驰来。他的天机丝震动,仍在南宫手中围杀周佳的七个元婴傀儡转回来抵住那九个。
云梦之人向我们众人道,“大局已定。”
“取舍之下,只能如此了。”
此时,林道鸣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云梦之人和南宫牵扯楚王傀儡的手指同时一凝,互相攻守和围殴武神的元婴傀儡也暂停下来。
我回望赤城南面第二重城,那里闪烁起玛瑙sè的不祥之光,和当rì催破七座城池和落凤坡的情形仿佛。我的心头拂上浓烈得化不开的yīn霾,仿佛有人宣判了我们斩立决。
——弥漫赤城的虚无之雷都被我和云梦之人引摄走,但是赤城里并非已无虚无之雷。各处的楼阁亭台全是虚无之雷凝成。我们所处的摩云高台正是残余虚无之雷最浓密的地方。只不过云梦之人在我雷法的威慑下不敢把摩云高台解离对敌。
不,与其说云梦之人不敢解离摩云高台——毋宁说高台是内法界的关键枢纽;一旦摧破,这个内法界也会崩解。
碧落黄泉的剑光毫无顾忌地扫向摩云高台。无匹剑光经过的内法界像雪崩似的倾塌,每一块碎片都像破碎的镜子纷纷零落。
之前,林道鸣破开云梦第一重城尚没有如此威势,但这番碧落黄泉的剑光所过,八重城墙像纸糊地那样摧破。他的元神宝焰闪耀我前所未见的绚烂光芒,我隐隐觉得近乎夕阳。
这一剑下不会再有活物,云梦法界也要齑粉。
云梦之人说林道鸣如不知进退,命会终结于此。
——难道他言中了?
不过,我现在要担心的是自己人xìng命。
“轰隆!”
在碧落黄泉的剑光下,巍峨的摩云高台像狂风中的芦苇那样摇摆。我看到高台底座已经崩解为一枚枚雷珠,蝗虫那样地向高台上蔓延。高台的腰以下转瞬成了混沌浆糊。浆糊中有无数蜂房般的漩涡,那里聚集着虚无之雷。
云梦法界是一个封锁的宇宙,如果不设法遁走,我们会在碧落黄泉剑光和引动的虚无之雷下齑粉。其余人不能禁受虚无之雷,我也不能禁受神剑之光。
“原师弟,南宫兄既然无虞,我们见好就收吧。”高台腰际忽然打开一个口子,柳子越等四人跃上来和我们汇合。
“柳师兄怎么又上了云梦城?”红衣少女嘲讽。
“xìng命最要紧,要顺时变化方略。”
柳子越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云梦法界崩溃,金粟之仓也维持不了了。”鼠仙仓公道。
“同是宗门,林真人真能下得了手。”翩翩叹息。
我不语。
南宫本来就是剑宗和朝廷秘密议论里的枭雄。他只是取回自己的磐石心还好;现在得了楚王金蝉的躯壳和许多元婴傀儡,早晚变乱天下的秩序。
我不会出卖他,那必定和剑宗撕破脸面。
林真人所谓的“取舍”,就是把我们做云梦之人和南宫的陪葬。——林真人自己也可能因为这无匹一剑的反噬而陨落。
“我先走一步。下次你们走路时可要小心了。”宝焰护身的银发男子发了一句狠话,跳入混沌浆糊之中。他的双拳搅动,混沌中现出了刹那清明之光,依稀是外面的世界。在我看到之时,那束光连着银发男子同时消失。
武神周佳窜出了云梦法界。
南宫和云梦之人相对良久,赤城变成了混沌浆糊和虚无之雷不分的汪洋。林道鸣的三重宝焰杳然无踪,剑宗之人不知所往。
终于,我拍了下南宫的肩膀。
“我在就有生机,大家都跳上紫电飞龙吧。”
我说。
我顺手捏了几团虚无之雷,在混沌浆糊中开辟出了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幽隧,虚无之雷维持着不断被剑光侵削的门户。
“多谢。”
七个元婴傀儡先导,南宫驾驭着楚王金蝉的傀儡踏上了紫电飞龙。柳子越忙不迭地跃上。翩翩等人随之登龙。
云梦之人将两手驾驭的楚王傀儡合为一人,把它送回小舟似的天棺。唯一生还的大巫女也飞入天棺。他如我一般,在混沌浆糊中开辟出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幽隧。
云梦之人一拍天棺。天棺飞入虚无之雷打通的幽隧,其余十八具元婴傀儡也翼护着他们的王,随之飞入幽隧。
我命令紫电飞龙也飞入自己开辟的幽隧,和云梦之人分道扬镳。
然后。
我抓起五团虚无之雷,持银蛇剑跳入云梦之人的幽隧。
紫电飞龙尾上一人一讶,弃龙飞入云梦之人开辟的幽隧。两个幽隧的门户同时轰隆关闭。在光怪陆离的雷光之隧中,我和红衣少女与云梦之人默默相对。
“你何必陪我犯险?”我怪她。
“我是宗门委派与你的向导,既要监督你,也要保护你——谁知道你又这样胡来!”她说。
我的左手五指尖生出五枚米粒大小的雷珠,都是惟jīng惟一的雷中之雷。
“这个雷隧依然是虚无之雷凝成。我的左手是雷中之jīng;右手是都天神煞。你要哪个?”
我问云梦之人,
“或者——投降于我。”
最坏的可能是我们和云梦之人同归于尽——雷隧是他逃跑的途径,也是他不经意自己做的囚笼。
惜命者怕不要命者。
我无所谓,他必然有所谓。只是琳公主愣愣跑进来,我有点愧疚她——她可能会被我牵连,误了自己xìng命。自然,这种最坏的可能我不会告诉她。万一临死,再向她道歉下吧。
云梦之人回望下隐没在幽隧出口的天棺和元婴傀儡,摇首道:
“你是变数,能败毁我,也能兴隆我。我不愿和你作意料外的一战,更不愿玉石俱焚。”
他把自己的凤凰面具摘了下来,那是和我年龄相若的俊逸少年,只是体态弱质。
“原剑空,我这世的名字叫丹朱。”
少年从袖内取出一本芭蕉叶大、金光熠熠的厚书,翻检到某页,自言自语:“……这种情势,原来应该如此应付。”
他从那本金sè大书上摘下一页。
“我和昆仑并非水火不容,你们可以向昆仑的掌门和长老会传话:我们对某个妄自尊大的势力都有顾虑,之间有结盟的余地——洛神琳,你是真虎之脉的后裔,我把招魂仪式赠你,你能复活你的母亲。”
——琳公主不是昆仑掌门和洛神真人之后吗?怎么又是老虎jīng?
我的银蛇剑犹豫。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是小母老虎,所以大家都怕我讨厌我,只是他们都不敢说出来。”)红衣少女的神念道。
——原来洛神家就是当年追随周楚南的龙和虎。敖家是龙,洛神家就是虎。我全明白了。
“不,你的招魂仪式复苏的只是傀儡,不是原来的瑶公主。我不需要。”
琳公主一口回绝云梦之人。
“失礼了。那我们就此别过,来rì还有相逢之时。”少年把金页归书收起。
“金蝉脱壳!”他念诵真言。
毫无征兆中一张连衣裳的人皮飘落,那个自称叫丹朱的少年在严阵以待的我面前眼睁睁地消失了。这不知道又是什么神奇遁法。
我们两人困在已经没有出口的雷隧里。
我用银蛇剑小心挑起那张人皮。人皮才沾我剑,就像皮屑般纷落,顷刻成了飞灰,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和红衣少女互望了一眼。
“小母老虎,没有我们什么事了。一道出去吧。”
我用左手的五枚雷珠轰开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雷隧,挽起她的手一道跳了出去。
……
对于我们,云梦之役已经结束了。麻烦的事情自然会有宗门的大人物善后。我的路还漫长得很。
(第二卷《磐石心》终,敬请期待第三卷《dì dū》)
第一六一章 寻路
小雪初晴,林木疏阔。月明星稀,人迹绝无,偶尔传来几只夜枭意味不明的尖叫。
幽境的虚空突然出现一枚黑魆魆的闪电隧洞,栖息在枯树上的夜枭被惊吓得立刻扑翅飞起。呼吸之间,隧洞隐没无痕,原来隧洞的方位跃出一男一女。他们从上空悄无声息地落在夜枭扑离的枯枝,就像飞花随意飘在衣裳上。[..]
女子是琳公主。男子是我。
“少见多怪。”琳公主对夜枭们骂了一句。
呼吸间我伸开单手五指三次,把拍翅膀飞起的夜枭尽数捉了下来,安回树枝。
“我们是过路人,想请教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往龙虎山如何走?——恩,就是龙虎宗的本山龙虎山,不是其他地方的龙虎山。”
我问夜枭。
惊魂甫定的夜枭们把自己的脑袋转了大半个周天,扭到脖子后,不理睬我。
“师叔,你是在瘴林和云梦见多jīng怪了?它们是灵智懵懂的呆鸟。能问出什么来!”
红衣少女像猫儿那样轻轻跳下七丈高树,嘲讽犹自想套夜枭口风的我。
不甘心的我最后次把神念传入夜枭的心中,依然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馈。神通用时方恨少,听说道门中有一门“鸟兽语通”的神通,以后我要去昆仑的法藏院里学上一番,预备这种情况。
我也跳下了树。几只傻鸟又把头扭了回来。
总之,我和琳公主从雷隧走出,到了未知的地域。这里和我待了大半个月的鬼蜮气象迥异,我俯身抚摸足下大地——虽然积雪覆满了大地,但我能感应到深敛大地的源源不断的生机与灵气。
我尽情呼吸着久违的清风。
琳公主用神念感应了会她纳戒上的平安珠,垂头丧气地溜回大树,
“不行。荒野山林中平安珠的感应还是不畅,没法和满盈会或者宗门联络。师叔,你开辟隧道的时候不确定着落的方位吗?!”
她踢了脚七丈高树,高树颤抖不止。停在高树上的夜枭们还是飞走了。
我一边用银蛇剑在另一株古树上挖一个憩息的树洞,一面回答:
“虚无之雷开辟的通道不是由我确定,而是雷电沿着宇宙叶脉样的自然纹理破开。”
载着翩翩等人的紫电飞龙从我开辟的另一条雷隧走脱,我也不知道他们落在何处。我用银蛇剑感应那条紫电飞龙的位置,也没有结果。
“好了,押后再议。我困倦了。这个树洞予我,你自己另开凿一个。余下的jǐng戒也由你负责。”不由分说,她蜷缩进我给自己挖的树洞。少女数羊到十,微微的鼾声已悄然从小口传出。
琳公主的金丹气息尽数敛起,眼前的她和寻常少女无异
——即使她已经承认自己有真虎血脉,我也无法把红衣少女和虎妖联系在一起。相处多时,我浑然没有察觉她与人族少女的差异——她的瞳sè也不是妖族的金sè,而是华夏人的点漆sè。
我默默想她母亲洛神瑶是虎,父亲颜缘是人。或许是混血之后血脉不纯,以致妖族的特征不彰。
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可理喻的吃人妖怪,也见过能和人打交道的妖怪。越是像人,反而越好沟通。至于琳公主,不管他人如何说,我心目中她完全是人,没有一点妖怪的影子。
我把少女憩息的树洞用泥封好,再用神念感应数里。周围没有异样之后,我为自己再挖了一个树洞。服下足量黄芽丹和甘露之后,我也敛起自己金丹气息,蜷缩进洞。
——一股弥天汪洋般的困倦袭上我心头。
我第一次由衷感到:金丹的肉身也是会疲倦的。
很久以前,白云乡的王长老告诉我与外物的争斗会暗中消磨自己辛苦修来的躯壳和寿元。现在我内视自己的穴窍臓腑:连rì来惨烈的争斗造成各处无法弥合之伤,丹药虽然愈合修补了各处,但只是类似胶漆的强行坚凝,躯壳的大量生机如流水逝去了。
和云梦之人的死斗对自己的躯壳创伤最触目。
回头反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凭借这样的躯壳和一个拥有无漏金身的厉害元婴战了小半rì,还隐隐凌驾在他之上。
但是,如今我又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
离开了云梦那座雷城,我就像龙离开了自己的深渊。
现在只要稍稍引气,若干穴窍的真气运行就显得窒涩万分,好像纤夫拉舟过峡一样艰难。
养生全xìng和克敌制胜是修真者的两难。我暗自发誓:晋升到道胎金丹之前,再不和外敌做那样的生死恶斗了——就是路边野犬,我也不会任xìng去踩一脚。
树洞中的我就像婴儿回到母亲的胎中——这是我研习的昆仑《上清典》的终末法门:道胎金丹的胎息之法。金丹凭借呼吸和天地一体,道胎则凭胎息和天地浑然。尽管我离道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云梦之役让我眼界大开,上层金丹的自己已经能刻意模仿部分胎息之法,比如现在运御的道胎睡眠之法。
——或许,树洞中沉眠的琳公主摸到了道胎金丹的关头?
我澄清去自己最后的杂虑。
离开白云乡一年不到,自己怎么多了那么多心眼?
不管其他,不恢复元气寸步难行。
我入睡了。
……
也不知多少时辰逝去,我的四肢百骸渐暖,真气流转无碍,积劳全去。“拓”地一声,我扒开泥封的树洞,揉身钻出。
我唤了一下琳公主。
红衣少女蛰眠的树洞破开无人。远处的山岗腾起她充盈**,覆盖一座小丘的金丹气息。
月下的少女正对着自己的影子练习金乌剑,见到我走来,打了个招呼,“半rì前我刚出定。今rì是十月三rì,我休养了九rì半,你十rì。”
——这次复原是我迄今最漫长的一次。我一睡竟过去了十个昼夜。云梦之役仿佛已经成了不真实的噩梦。
我问红衣少女,“你晋到道胎金丹了?”
她对了对手指,
“没有。和道胎金丹的关头已经极近,可我回昆仑山前绝无法晋升。”
“为什么?”
“我爹爹与长老会有约定:在我晋元婴前,下昆仑山都要附妖力制御,那样就不能转换为妖形。心头有这样的制限,下山时期功夫修为的增长虽然无碍,但境界关头就无法冲击。”
她嘟了下嘴,
“你不妨想想剑宗在那些孔雀心头下的妖力制御……就像一条狗被系了带刺的项圈那样,只要长大,脖子就会被项圈的刺扎破。哼,要是下山不附妖力制御,长老会那群人又要和我爹爹啰嗦不清。麻烦死了!”
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人族和妖族自古纠缠不清,我见闻里各宗对妖族的态度也有差异。琳公主的母亲在修真界混得那么大势力名声,近千年前家系就是跟随龙虎宗初祖的归化巨妖。剑宗再猖獗,也绝不敢对洛神家的人下手。昆仑制御琳公主的妖力,担忧的恐怕不是她在中土的xìng命安危,而是剑宗拿她做攻击昆仑的目标。毕竟,中土的妖祸最重,中土人对妖族入侵心有余悸。剑宗自居领袖天下的宗门,反妖是他们挥扬的大旗。
“琳公主,试炼初时我们还关系不谐。渡人院主在你心头责罚了三枚念刃。现在还余几枚。”
我红着脸问。
那时候我们还各自瞧不上眼,为点小误会刀剑相向。云梦之役后,不知觉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一枚。”
我忆起来:当时我们合战敖萱用去一枚念刃;在蔺家宅邸救我脱出心魔,她的又一枚念刃消去。
“那种生死符一样的东西还是全部去了好,这也是制约你境界冲击的一种手段吧。现在的我完全能够自保,不用你拼命救了。”我晃了自己的银蛇剑,剑上莹莹闪起元婴者都能击伤的都天神煞,这是我在云梦之役的一大收获。
“那你诚心诚意在心里念叨:云梦之役里琳公主又救了你一次。我心头的念刃就消散了。”
我回忆在云梦城外红衣少女用免死金牌救我的情形,和她击了一下掌。
少女捂了下心口,轻舒口气,
“了结。三次都是我实打实的出手救你,可没有半点含糊哟。”
“我晓得。”
我笑起来,
“其实我的试炼也该结束。九难试是把门弟子磨砺成中层金丹,让内门弟子增加世俗阅历。我现在早已经是上层金丹。我们凭借云梦之役的功劳和各自的功法成就,就是申请金丹长老恐怕也是足够吧。”
琳公主点首,
“我也想早点回山把妖力制御解除,好闭关消化心得体悟。云梦之役师叔的风头出的太大,正道嫉妒,邪魔仇恨,也该回山避避。不过这种申请我们要找到昆仑的长老们才能递交,所以还是找去龙虎宗的路为先——师叔,现在你能感应到紫电飞龙的方位吗?”
我用银蛇剑凝神感应剑灵的另一部分。约莫盏茶功夫,银蛇剑跳动了一下,我的心头随之一颤——在东方不知多少千里处,有紫电飞龙的踪迹。飞龙不动,似乎翩翩等人在某处安顿了下来。
莫非他们已经按扫云团的约定到了龙虎山?
我计算下从云梦城脱走迄今的rì期,把自己的判断告诉琳公主——我们可能在龙虎山之西数千里。从手上的舆图看,还在楚地分野,但不知道是否过了龙蛇大泽,具体又在哪一个郡县的辖下。
“这半rì我向八方各行了二百里,还没有走出山野的范围。既然确定了离龙虎山的大约距离,向东一路走过去就好。”
“对了,我还搜括一件好法宝,可能派的上用处。”
我思索了下,从纳戒里取出一枚金链子牵着的风水罗盘。这是夺命书生勘定法界的遗宝,本主已陨,罗盘成了无主之物。罗盘上的指针没有方向地滴溜溜旋转,寻常人眼中这一定是一件破烂货。
我把银蛇剑抵在罗盘之上,沉着脸呵斥,
“我的剑是七转神兵,一剑就能让你修为成灰。罗盘器灵,如果识趣,快出来认新主!”
银蛇剑闪烁的都天神煞在风水罗盘上溅shè。原来混乱旋转的罗盘的指针忽然凝在了南方不动。一个陌生的神念传递到我的心中,
“小仙长剑下留情。吾灵名曰指南人,七转法宝是也。望气、辨宝、定宇宙法界,皆是吾之所长。今rì弃暗投明,唯小仙长之命是从!”
“我要去龙虎山!”
我命令。
风水罗盘的指南针转动东偏北的一个角度。
“向东一千二百三十八里,乃大正王朝荆东道江陵郡治所,有无数大舟可沿江直下龙虎山。”
琳公主欢然,
“走!遇山开山,逢水分水。”
第一六二章 月下谈(一)
越是运用,我越发现风水罗盘的方便称手。罗盘悉数显示出方圆千里各处灵气的浓淡疏密,比我和琳公主用昆仑法门望气还要jīng微;灵脉和水的走向也被罗盘呈现得一目了然——我暗自决定以后寻宝探路,都要靠它吃饭。
我和琳公主借着风水罗盘寻路,绕开了两处腾起不祥之气的是非山头,三rì间风驰电掣地走了一千二百余里。期间我没有把银蛇剑幻化成第二头紫电飞龙,而是使用寻常的遁法赶路。我们离荆东道的人邑越来越近。我不知道外面半个月来自己的名头传到剑宗的地盘是好是坏,没有和宗门门人汇合前,还是万事低调为妙。[]
我心头印有对云梦诸将种种道法神通的参悟。半月来我素不擅长的遁法也有了进境,勉强能跟上琳公主的腾云之速。
前方的林木渐稀,川流不息的水声渐响。远处的风吹来了人邑的烟火气。近年来我服惯了丹药,闻到炉灶里的五谷之香,不由生出温馨的怀念之情。
“这就是江陵城啦!”
云头上的琳公主指着下方道。
御风的我也把云头拔高上空。我看到一条如巨龙蜿蜒的大江滚滚东流,星罗棋布的大小湖泊从大江分叉,好像神树分出无数曼妙的枝条;湖泊之间是一望无际的鱼米之乡,好像枝条上盛开的文明之花。无数湖泊簇拥着大江;无数鱼米之乡则簇拥着一座大江南畔的五重大城。
我不禁心cháo澎湃。论起规模,广陵城和凌牙门还在江陵城之上;但我在凶险绝地和山野待了许久,看到人烟辐辏的大城,亲切感倍增。
“你的路带得很好,不要懈怠,以后再立新功。”我传风水罗盘神念。
“微末小灵不过献一点犬马之劳,多谢小仙长抬爱,rì后自当竭尽心力辅佐。”满口马屁文言的罗盘器灵归于沉寂,我把它收回纳戒。
我们降落在月光粼粼的大江畔。这座江陵城和其他中土的大城一般,都有阵法护持,元婴者以下不能任意出入。琳公主告诉我护持江陵郡城的是剑宗的混元阵法,从他们宗的混元剑阵改良。
——朝廷和剑宗真是不分彼此。
我和红衣少女互望了一眼。
“我们从云梦出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再延宕几天也无妨。这段去龙虎宗的水路我从来没有走过。不如雇一艘大船,一路玩赏风物人情到龙虎山吧。”
琳公主舒了下腰肢,半是求情,半是怂恿,
“中土的腹心地带妖邪潜踪,我们大可以在江舟中用灵符纸鹤和龙虎山的翩翩他们联系。现在子时,江边无舟。我们在江陵城歇到天明再走。如何?”
我笑了
——分明是红衣少女的公主脾气发作。出了凶险山野,她就想在人间的花花世界游玩一番。凌牙门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取回南宫之心,琳公主大概也要在那座南海名都盘桓旬月。
我也不点破她的心思,一口答应下来。
像剑宗占踞的夜郎城那样,肃杀寒夜中的江陵城墙上有兵卒来回巡逻。数百健卒都披挂着熠熠生辉的二转宝甲宝兵,一律有内功以上境界。十余个武装了三转兵甲的筑基小校在指挥部众。城上巡哨的力量已经不算小,城内的驻兵必然更加可观,足够弹压凡人城邑里的寻常叛逆——只要他们不遇到金丹者。
说到金丹者,我瞥见有一个众人簇拥的金刀将军也在江陵城头巡视。遥遥望去,他的气息在中层金丹。将军忽然向我们这边扫过一眼,然后又移开了目光。
——我和琳公主藏起形迹的火候超越了他的眼力。
“这是个什么官?”
我问。
“从这幅装束看……”红衣少女想了会,“貌似叫郡尉,郡的最高武官。和太守一样,大正王朝都会委任金丹者担当,一郡之兵由他招募统领。这些中土官职通常是剑宗入世俗的弟子谋得。”
“怪不得他的气息隐隐有修炼剑宗法门的气象。”
忽然,我又不大想入江陵城去了。
“琳公主,我记得入人邑的城池需要路引。我们以前在上官家的地盘行走,是翩翩颁发我们的许可。入江陵城需要什么凭证?”
我问。
“南海道是翩翩家的,外人去他们的私产,自然需要许可。这是大正王朝的城池,只要我们亮出宗门弟子的令牌,就能畅通无阻,不必任何路引。”
红衣少女回答。
我连忙把要走向城门的琳公主拉住,“云梦之役宗门的定论还没有下来前,我们最好不要亮明身份和剑宗的人碰头,哪怕是和他们的出师弟子碰面。”
“师叔,你也太小心了!是我们打跑了邪魔,怎么你倒是搞的我们像做贼那样?”
她努起了嘴。
“我们是打跑了邪魔,但是没有擒拿住邪魔呀。剑宗的功绩还不如我们大,万一迁怒到我们头上呢?大正王朝和剑宗一鼻孔出气。他们的虎口,我不想去。”
在中土行走的昆仑门人不多,一旦那个剑宗出身的郡尉盘查到我们令牌上的姓名身份,不知道又要生什么是非。
我又取出风水罗盘看了下,拉着她往东面的城郊走去,
“还是在外面找一处住宿之处吧。罗盘告诉我,东郊有处好宅邸。”
“扫兴。又要风餐露宿了。我可想在一座大好宅子美美躺上一番呐!”
颜若琳起初负气不肯挪动。不过当我走出了半里,少女还是又追上了我,
“要是你找的好宅邸还是树洞,我一个月都不和你说话!”
她是否和我说话,我一点也无所谓;不过我对风水罗盘有信心——古话说:“有井水处,必有人家”;在修真时代,“有灵气处,必有美宅”。
罗盘显示:向东北走上十里,有眼小灵泉。
“遇到生人,就说我们是海外不可知岛的散修。”我传她神念。
“哼。你是做贼惯了。我是四大宗门的传承,居然要报一个莫须有的师门——”琳公主的神念抗议。才抗议到一半,她突然停了神念。
我们穿越一片初冬无花的桃林,在一处破旧的宫观止步。宫观有数十亩大。从门户的雕梁画栋看,没有败落前也是一个繁华去处。
我本来以为琳公主神念不发,是她心里大不高兴。
但谁知道红衣少女凑近宫观,竟端容朝右边门户残断的雕像鞠了一躬。我再仔细看宫观门户:右面是白玉老虎雕像,左面是碧玉龙王雕像,zhōng yāng门楣则是“正一”两字的古篆。
“这里以前是龙虎山的宫观?”
我脱口说。
——就算昆仑的祖师都未必能让洛神家族的人这样恭敬。她拜的必然是自己家的祖先。
那只白玉老虎的神韵不是我想象中的凶厉,反而类似逍遥流浪的猫,虽然流落污泥,但野xìng又灵气。白玉老虎的眼珠随着我的凝视而水波般流转,不知道出于哪位神工之手。
琳公主小心拂去白玉老虎上的尘。
“剑宗兴盛前,龙虎宗的势力遍布了中土,每座大城都有龙虎宗的宫观;大正王朝一统中土后,剑宗成了国教。剑宗进,龙虎退,前代的宫观都荒芜了——哈。这个地方还不算太差。”
我向宫观内传音,没有人回应。我径直推开虚掩的门户,和琳公主走了进去。宫观之内没有外面荒芜,积雪和野草也被人清理干净。入了二进院子,我见到罗盘指示的那眼小灵泉
——小灵泉旁栽植了一株海棠,在十月初冬开得正艳,团团簇簇的花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第三进院子的乌门半开。西厢房没有灯火。但东厢房的屋檐下却挂着很多纱囊,囊中是发出幽光的萤火虫,竟然把东厢房映出暖意来。我娘讲古代穷书生苦读要囊萤映雪,我倒是第一次见识萤火虫能放出如此通明的光。
酒香从东厢房飘出来。
琳公主深吸了几下酒香,“赞。”
她说。
言犹未已,东厢房门推开,一个相貌清奇的雪衣童子步到中庭的月下,“我家先生借居了废地,新来的客人请去别厢。”
第一六三章 月下谈(二)
“我们是道门中人,这里是道门的宫观。哪有不能住的道理?——我去和你家先生说。”红衣少女信手把拦路的清奇童子推开。孰料她一下扑空。那个童子轻巧一跳闪开,又重新跃回,堵在门户前。
——不知道是这个童子的运气好,还是他像金丹者那样预判了琳公主的行动。[..]
童子铜铃大眼白了琳公主一眼,嚷道,“我家先生在和贵客饮宴,没有空闲和你们啰嗦。速去速去!你们就是桃林里宿上一夜,也是冻不坏的。”
琳公主虎起脸,
“讨打。”
她抓起两团雪,快绝无伦地掷向童子的脸面。第一团击向肩胛的雪被童子一下抖开成水气,第二团雪打向眉心,童子的眉宇竟然溅起火星来——他果然有金丹的手段!
“啪!啪!”
琳公主的第三团、第四团雪如影随形地追上第二团消化无形的雪子。
一记打中他半脸,一记打中他腰。
跌倒的清奇童子爬起身,捂着脸,不往东厢房去,却往大殿跑去。他疾电般绕到殿zhōng yāng的龙虎祖师铜像后,取出一柄小巧的赤弩来:
“妖道!再不识趣。我就要用狙鼠弩送客了!”
被琳公主打得一眼大一眼小的童子对我们虎视眈眈;那柄赤sè小弩上扣着三枝小箭,每枝都流溢着星光,显然是星星铁打造的宝兵。
童子散发出了自己的金丹气息,不是四大宗门的气象,而是刚正朴厚的味道。我依稀回忆起白云乡的王祥符、王启泰等长老。
我望向东厢房,猜不出童子口中的先生是什么传承的人物。
“我也不用兵器,用两个手指就能反转你的箭。你信吗?”
琳公主一面冷笑,一面也散发出了自己波涛汹涌的气。院落里的草木随着红衣少女气的流转而拂动巨颤,呼啸尖厉的风声在回廊和树木间悄然生起。琳公主不闪不避,气定神闲地在门户前负手站立——但我毫不怀疑即使红衣少女站着不动,也能遥控外放的气掀起院落内的所有屋顶和树木。
大殿上的童子眨巴着大小眼睛,他的人在琳公主罡气挤压下不住晃动,那持弩的手倒是石头样纹丝不动。不过,与其说是童子的坚毅,不如说这柄弩是他念想中仅有的救命稻草——要是握不住,他的下场不堪设想。童子的斤两大致在下层金丹,尚不及剑宗的秦霄,我已经摸清了。
我微笑起来。
在琳公主过火前我自然会停住她。再此之前,要让东厢房的人不轻看我们。
东厢房响起了两记空明的击掌声。
琳公主外放的罡气顿时消散。大殿的童子如释重负地收起弩,忙碌抹着额角密布的汗珠,
“先生,来了两个野道,凶横极了!”
他溜回东厢房去。
“两位是奇人异士,我有美酒款待。逆旅相逢,缘会一场。”
东厢房门打开。
两个男子围着一个火炉攀谈,浓郁的酒香是从炉上的壶中飘出。和我们说话的是一个浓眉大眼、国字正脸的乌衣男子。他身材高大,看相貌约三十五六,想来是童子的主人。炉火对过是一位拥着狐裘的年轻白衣秀士,他边在火炉边捂手,边眯着眼睛睇我们。小案上随意摆着数十枚古老年代的竹简,我默默念了简上几行蝌蚪古字,原来是儒门的典籍。文明时代以后学童儒者念的书籍都是活字印刷,手抄纸本都是稀见,我平生第一次遇到读竹书的人。
那个人是儒门的吗?而且,貌似还是钻研古代学问的儒生。
(“他们的修为估摸不出呀。”)琳公主传我神念,(“不过我爹爹也爱摆弄这些断烂古董。”)
和我遇到的那些元婴者相仿,这两个人绝非表面看起来的凡人。
“在下匡一真,南阳郡儒生,治《易经》为业。要顺江往金陵城去,倦人打扰,所以借宿此地。请教两位高名。”
乌衣儒生问。
“萍水相逢,何足挂齿。我们也顺江而下,往龙虎山去。”
我们回了他一礼。虽然我没有挑明身份,但天下有点见识者的都知道龙虎是宗门本山,我们自然是宗门中人。
“倒是同路。”
匡一真笑。
——龙虎山在吴楚分野,金陵城是吴地大城。他说的也不算错,我们和他是同路,不过我们先下舟。
“麒麟儿,给两位朋友添酒。”匡一真请我们也围炉而坐。
那个被红衣少女打肿的童子从另间屋子端出两盏酒具。他的半边脸不知道敷了什么药,才顷刻功夫脸面已经恢复如常。
童子瞪了下红衣少女,忿忿给我和她各斟了一盏,
“无毒无药,放心!”
童子对我们说。
“哈!好酒。就是天仙玉露也不过如此。”琳公主赞。
“匡先生一个读书人,也有这样仙家的收藏。真是了不起。”我试探着问——这酒可与屈灵星请我的长生酒相媲美了。可惜宗门外的人物我知道的有限,我用神念问琳公主,她也说不出来。
(“这天下,四大宗门传承外还能有什么杰出人物?”)她反回。
——要是这时候有翩翩和柳子越在就好了。琳公主对世俗里的人物是没有留意兴趣的。我想。
匡一真笑着摇首,
“这酒叫味外之味,是这位朋友送的——苏兄,没想到你送的是那么破费的东西。”
白衣秀士嘻嘻笑了起来,
“这旬月间听匡兄讲古今天人之变,大有收获。这点不过聊表心意。”
秀士转向我们,
“两位也值的饮我的味外之外。荒宫外是匡先生借桃林布置的八卦阵法,等闲的金丹也寻不到,你们很有本事呀。”
我和琳公主对望一眼。如非他提醒,我们浑然不知道桃林中还有什么玄奥阵法,只是凭着风水罗盘的指示弯弯绕了进来。
我们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这位朋友的称呼是七尾苏。行走天下,见闻广博,是位良友。”匡一真介绍。
“我是红尘里打滚之辈,哪比不得上匡先生钻研往圣先贤的大经大典,又哪比得上两位逍遥世外?”
白衣秀士忽然问,
“两位道友是道侣?”
——道侣是什么?
我想了下。啊,原来他是问我们是修真界里小情人吗?
“原来不认得,也是凑巧同路。”琳公主黑着脸抢我之先回答。
七尾苏笑,“我失礼了。自罚一杯。”
他把一盏味外之味饮尽,回望匡一真,
“两位客人来前,匡先生为我讲数千年来的英雄人物,真是让人心驰神往,苏某恨不得和古人同游。当今之世,百家龙潜,道门大盛。那些追求天道的修士不论,这天下可还有什么英雄人物吗?”
我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出白云乡前,我心目中天下最狠的角sè就是南宫大头目;直到云梦城,真人级的高人我也见识了不少。但是全天下的诸侯是如何回事,我其实也不清楚。
(“你知道吗?”)我问琳公主。
(“知道了也不能长生。还不如搞清楚哪里花花世界好吃好玩为上。”)她不屑。
“我跟从先生多年,也从来没有听闻先生品评过天下的诸侯。实在很想知道哪家诸侯有仁德,哪家诸侯唯力是视。”
叫麒麟儿的童子也催促起来。他取来一个蒲团,绕开我们坐到匡一真的后面。
匡一真沉吟了下,对白衣秀士说,
“苏兄走遍天下,天下豪杰诸侯不是面见,就有耳闻。请试言之。”
第一-六-四章 月下谈(三)
白衣秀士凝视着炉火上的暖酒,用箸在案上画出中土九州的山川形势。
“天下的共主名义上是傅家的大正王朝,实际上百多年来王室渐微,帝家号令至多到达十道之地。帝家之兴,仰仗道门;帝家之衰,也源于道门。四大宗门非不强,但正因为宗门人才辈出,帝家权威才坠落分散。天下的诸侯大半出自宗门,和帝家都是门中师友,区区君臣名义如何拘束得了他们;帝家和诸侯都是宗门所出,宗门又如何能舍彼取此?——帝家之初,还有君臣之别;帝家中世,变为帝家与世家共治;直到百多年前剑宗的慕容观天首先逆乱,开启诸侯问鼎之志,天下从此离心。如果不是剑宗强行约束,九州早已经分崩了吧?”[]
然后他的箸指向中土之北的赵地和中土东北的燕地,
“帝家迄今维持,其实还亏了夷狄禽兽充当了天下的公敌——百多年前北荒罗刹国重兴,侵略中土燕赵六道之地。罗刹国主萧龙渊原来是剑宗门人,有半妖血统,当年和慕容观天并称北萧南慕。慕容被废;萧则被北荒妖族蛊惑,杀父杀师抢掠功法,在罗刹国另立王旗。其人熔铸道术妖法为一炉,屹立元婴巅峰。他要建立混一人妖之国,志向奇大。手下有数十元婴巨妖,屡次三番兴起妖cháo。今秋以来再度围困dì dū,要血宗门灭族镇母之仇。”
他竖起拇指,
“天下人物,萧龙渊不得不提。”
原来龙少的师尊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我回望琳公主,她也是半妖半人血统,却和罗刹国主的际遇有天壤之别,在一宗的地位无比崇高,不容人稍有亵渎轻慢。昆仑和剑宗毕竟不同,不至于把归化妖逼到邪路上去。
(“哼。我听爹爹说过,那个萧龙渊的妖怪母亲是条九头龙蛇,杀残无数生类,xìng情yín邪。活该在蜀山的镇妖塔关上五百年,就是镇压到地老天荒也是活该;萧龙渊也是个大恶人——杀父杀师不去提,他之前和人族女人有个孩子。为了当罗刹国主,杀了自己妻子孩儿向群妖表明心迹,也不是什么东西。”)
琳公主的神念冷笑,
(“剑宗虽然有万千不对,讨伐萧龙渊做的也是不错。”)
匡一真瞑目片刻,然后悠悠说,
“天下妖分七系,派系自古林立。五百年来群妖被道门陆续讨平,或灭或降。北荒之妖一类是罗刹之役后的余孽,一类是宗门降伏的归化妖中叛逃。余孽妖要复仇,归化妖盼招安。萧的志向要让万族共和,可他的品xìng有污,真能仰仗的又是母系龙蛇的嗜杀之妖。他的道不过水中捞月,声势虽大,其实无能,久当自败。不是自绝,就是被弑。北荒群妖也会随之分裂。”
七尾苏一笑,又指向中土之东的齐地,
“公孙山君,伪齐王,元婴中层,割据齐地三道之二。其父公孙登云也是剑宗高徒,朝廷的镇东侯,世代枪神。登云和萧龙渊交厚,萧龙渊侵略燕赵,登云从此不奉朝廷号令;山君师出星宗,之后依附罗刹建国。宗门不愿制裁,朝廷无力讨平他家世代经营之地;山君有幼子名纹龙,拜罗刹国主为师。纹龙出战戴鬼面具,万军披靡,也有望元婴。公孙家和各方势力联系千丝万缕,三代强主俱在,真是像他们家万仞高的登云城那样不可撼动啊!”
我本来想不通:龙少那样娇滴滴兔儿相公的脸面,上阵杀人不是要被人笑话?
原来他都是戴着鬼面具去的。那也怪不得当初翩翩搜城凌牙门,找不出一幅龙少的真实画像。
“我听说公孙纹龙本人是弱女子一样。那公孙家三代也都是伪娘样子吗?”
琳公主问起了小道八卦。
七尾苏品了口酒,
“二代家主我都面见过,是奇丑矮短的汉子。不过公孙家多蓄内宠,公孙山君豹房中的姬妾盈万,三代传人如果出落成美人样子,也不奇怪。”
“我可对花心的男人讨厌的很。都该挖出肠子,杀千刀。”红衣少女忿忿把酒一饮而尽。
匡一真说,
“苛政猛于虎,公孙家在齐地的统治比猛虎还要严苛。他们名为诸侯,实际上是大号的强盗。除了喂饱登云城蓄养的高手、jīng兵、工匠、姬妾,公孙家就像奴隶般驱使领地的百姓。登云城虽然坚固,不过是他们举族灭亡的好坟墓。”
麒麟儿鼓掌,“恶人必有恶报。天道循环绝不会差池。”
我望了眼清奇童子:恶人至今蹦跶的事情也绝对不少。
七尾苏指向齐地之南,
“南宫腾蛟,星宗之人,元婴中层,割据齐地三道之一,跨有海上三十六-大岛、万千小岛。和公孙家为宿敌。公孙家剥削百姓到骨髓;南宫家则保境安民,与人为善。南宫家的广陵城,是天下名都,一方乐土,天下的流民如云归附。”
白衣秀士说的和我对南宫大头目的印象既像又不像。我幼时生活在广陵城,那里确实是烟花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战火、灾害与瘟疫;但南宫家绝不是表面上的善人。青龙会在大海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小国。我父亲作为南宫的干将,手上沾满了无数的血。
我的心头蒙上了yīn翳。
“可是,可是……两位都是博闻的人,难道不知道南宫家也是东海海盗的总头目。老南宫在陆地上的样子是做出来的,他不过是收买人心!”
我忍不出插了一句。
七尾苏叹口气,
“当今乱世,诸侯都把邻近的土地当作敌国抢掠,能爱护自己的领土和子民已经是凤毛麟角。南宫虽然心怀不测之险,但在自己的领地行仁政,让人活,行为没有指摘的地方。道友求之太苛了。”
“哈!做好诸侯那不简单的很。只要让领土的百姓不饿不冷,有吃有玩。就是大大的好诸侯了。”
红衣少女嘻嘻笑,
“我也能做一方好诸侯嘛。分几条灵脉给那些流民。灵药种金粟,灵石造机械。天下的人都身体安康,心头喜乐了。”
“这位小仙子想来是不知道红尘中事?天下的灵脉不是交付道门炼药炼器,就是供诸侯开采练兵。怎么能分给寻常百姓?百姓得到的只是些荒瘠的田地,温饱果腹罢了。”
七尾苏笑着反问,
“如果分给百姓,小仙子穿戴使用什么呢?”
琳公主脸彤红,歪过头去。
“我们道门不但为百姓斩妖除魔,还调解诸侯纷争。灵脉所出,就是我们的酬劳嘛。”
我虽然自己也心里揣揣不安,还是尽量安慰她几句。但我心头总是尽量不去深思——妖邪和诸侯似乎本来就和我们道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必对南宫腾蛟的心术苛责过多。但南宫出身寒微,又是星宗之人。他兴于中土,根基不厚,不像其他人物强援众多,反遭各方嫉恨。南宫本来和敖家交厚,龙族是他一大强援。但近年敖家被罗刹国蛊惑反目,南宫家形势孤立。这一两年是南宫家的存亡之秋。”
匡一真思索了下说。
“老南宫有一个儿子叫南宫磐石,匡先生觉得如何?”
我忽然问。
匡一真顿住不语,然后说,
“物极必反,邪正相生。腾蛟内怀狡诈而外行仁义;磐石内怀仁义而外行狡诈。星宗绝足中土五百年,静极而思动。磐石成就元婴之时,就是引星宗重入中土之时,天下局势就更加纷乱了——不过,那样的担忧似可不必。近rì宗门征讨云梦邪魔之役,南宫磐石随城身陨。这个变数已经不存。”
我和红衣少女都呀了一下。
南宫磐石是我亲手送出被林道鸣剑灭的云梦城,哪有随城身陨一说。我感应中的紫电飞龙还好端端的在龙虎山呢!
“这个,这个云梦之役是怎么回事?我们在本山只听说剑宗和龙虎宗包围了荆南道西的邪魔,步步为营,屡战屡捷。后来就不甚了了。”
我装作懵懂地问两人。
“两位想来是不了解近况。宗门的战报已经公布天下:剑宗荡魔院首座林道鸣一剑斩灭云梦城。宗门若干弟子等陨落——唉。就是昆仑掌门和通宝侯的女儿也身陨此役。剑宗是有的麻烦了。”
七尾苏从他的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我和琳公主仔细看过。文书是剑宗的战报,通篇夸耀剑宗的战绩。我、琳公主和南宫的名字,柳子越和翩翩的名字等等,赫然也在文书上。我的名字还在首位。当然,我们都已经成了他们UU小说的死人,逃跑的云梦之人也被“死亡”了。
我以死人英烈的身份名满天下了。
一种滑稽感跃上仍是活人的我的心头。
琳公主想笑,我很严肃地对视她。她捏了捏自己的脸。
(“这样我像笑吗?”)她问我。
(“还是有点像笑。”)我回答。
她捂住嘴,扭过头。过了许久才回首,终于不像笑了。
我看到文书的末尾:林真人因为宗门弟子折损过多,自请辞去剑宗荡魔院首座一职。剑宗掌门天落歌许可,另委贤才接任云云。
战报的纸面下必然有蹊跷。
因为我确信翩翩他们已经到了龙虎山。不知道宗门之间在搞什么。
七尾苏的短箸指向了中土东南的吴地,
“大都督宇文拔都,出身剑宗,元婴巅峰修为,剑宗返虚祖师伯阳剑仙爱徒。手握八转神兵不祥之兵,有望晋升第六大神剑。宇文家四代三公,忠于帝家。拔都受朝廷节钺,代帝巡狩江南。江南六道之地,吴地两道,越地两道,逆乱诸侯,悉数被宇文平定。齐地南宫腾蛟势孤,也被宇文拔都招安归顺。他是支持大正王朝的柱石!”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比南宫腾蛟更狠的江南大都督?
“听说他今年只有三十七岁?”
我忽然想起父亲给我讲宇文拔都的事迹时,这个元婴大都督才二十多岁。
“不错。这位大都督十五岁就从dì dū出镇江南,立下不世功勋。据说他是剑宗的某位厉害真人转劫呐。”
七尾苏回忆了下,
“这位都督也是特立独行之辈,虽然是剑宗之人,但娶的夫人却是一位归化狐妖。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轩辕宝月光。虽然剑宗掌门天落歌多次写信催促他休妻,宇文拔都一概原书封回,丝毫不为所动。”
——我知道剑宗深讲人妖之防是如何回事。这个宇文拔都真是傲气呐。
(“一头sāo狐狸,哪配给我娘提鞋?”)红衣少女不屑。
匡一真说,
“宇文少年英雄,行事看似张狂,实际谋算极深。轩辕家是归化名妖,有敌国之富,天下第一的京兆钱庄大股东。宇文拔都要扶帝家平江南,这次婚姻让他财力雄霸天下。只是,宇文家的风头盖过帝家,拔都的幕府又汇集了不少不轨行险之辈。他能否把定自己的心xìng,是个问题。”
白衣秀士指向中土之南的越地,他开始讲翩翩家了,
“吴地一道是龙虎宗的祖业禁脔,不容他人染指,就是剑宗也无能为力;越地一道,是通宝侯上官天泉割据。他是龙虎门人,元婴巅峰修为。天下之宝,莫过上官。两道连成一体,互通声气。上官早年杀伐极多,近年以来保境安民,德声是天下诸侯之首。”
我心中欣慰,翩翩有个被天下人瞧得起的父亲。琳公主也不住点头。
“自守而已。”
匡一真说,
“上官天泉没有霸图,求道之心极烈。他之所以出世,只是维持龙虎宗地位在中土不坠,并没有救济天下之心。近年来上官疏于世务,专心闭关修道。上官家的势力也就止于此了。”
“那也是不错了。”红衣少女抗议,“修真者本来就是证道长生第一,忙碌世间的霸图都是不正经的事情。”
大家笑了起来。
匡一真点首,“如果道门中人都是姑娘这般,天下就少很多纷扰。”
“楚地三道,有朝廷节度使头衔的下层元婴三雄各割据一道:荆南道之夏侯崇德、荆东道之李成仙、荆北道之景希烈。他们都出自剑宗,互相攻战。对于治下之民剥皮抽髓;对于外郡之民,则是无恶不作的强盗。想必都是无足论的。”
白衣秀士问。
“这次云梦妖乱,夏侯崇德转瞬失去了半个荆南道,只能哀求剑宗收拾残局。足见他的外强中干。现在荆东道各郡到处戒严,就是防备他到这里来弥补损失——楚地在剑宗和龙虎宗之间,自当年楚王金蝉陨落后,两宗绝不允许此地再出现一位强邻。楚地三雄可能会被新的诸侯取代,但很难有人把楚地统合为一了。”
匡一真叹息。
原来我们见到的江陵城戒备森严,主要还是防备邻近的诸侯攻打。
“华阳地三道,是蜀山剑宗势力,不必讨论。秦地四道:征西大将军郭子翰得其一;敦煌侯欧阳家得其一;妖猿侯德健得其一;枉死城鬼王得其一。连年相互攻伐,局势一派混沌,还请先生分析。”
七尾苏问。
“五百年前秦地本来是昆仑宗的势力范围。妖cháo中昆仑为图清净,西迁西大荒洲,秦地从此动乱。征西大将军郭子翰剑宗门人,也算得上朝廷柱石。但他不过是元婴中层,在强者林立的秦地只能自守,保持关中和dì dū的联系罢了;枉死城鬼王有真人修为,手下鬼兵如臂使指。但他把天下变为鬼蜮的妄想太过荒诞,应者寥寥,只能局限在天绝谷底;敦煌侯欧阳是元婴中层修为,昆仑弃徒,沙漠盗贼起家,垄断中西两大洲的丝绸商路。可惜不行仁政,甚至不如南宫家。”
匡一真指向七尾苏画出的最后一道山川,
“妖猿侯德健,本来是西昆仑真虎洛神瑶之臣下。洛神瑶和昆仑真人颜缘结为道侣,两派势力合流。但侯德健不肯归附昆仑。它离了西大荒洲,到秦地自立山头,聚啸起一股猴兵妖军。猿妖有元婴巅峰的修为,但是完全不能以人族的常识理喻。虽然是秦地实力最强者,可不得人心——以上四位,都成不了秦地的主人。”
“那个侯德健是不是一只全身白毛,黑sè尾巴的金眼小猴子?使一条铁棍,叫做什么……九州神铁一字错?”
琳公主忽然问起来。
七尾苏目光闪烁,
“原来那枚九转神兵是这个称呼。”
他自言自语。
(“你怎么知道?”)我神念问她。
(“我很小的时候,和爹娘住在秦地长安。有一天一只萌萌然的小猴子求我领着去找我娘。老宅里忽然间小猴子就和我娘打了起来,它从耳朵里取出来铁棒打伤了我娘的手。我娘本来想揪掉它的尾巴,但被小猴子一溜烟跳墙跑了——为此我爹还关了我三天禁闭。”)
琳公主回忆,
(“爹爹说:那枚铁棒熔铸了镇压九州龙脉的九个鼎为一,不知道那猴子是从哪里偷来抢来的。九鼎本来有镇压克制诸种神兽之能;铁棒融合九鼎,对天下万族都隐隐有克制之力——可能已经是五大神剑外的第六大神兵了。”)
红衣少女皱起眉头,
(“早晚替我娘把那猴子尾巴揪下来。”)
匡一真评论尽了七尾苏画出的中土九州诸侯。
我想了下,问匡一真:
“苏先生和匡先生说了这许多诸侯人物,都不像是终结天下乱世的英雄。除了这些风云之辈,还有什么人物当得起天下英雄呢?”
第一六五章 两叶舟(一)
院子外忽然响起了几声寒鸦啼叫。我推开窗,看到天『sè』由昏变明,东方染上了初升之阳的云霞之『sè』;萤火虫的光芒也随之隐没。
“天道有盛衰循环之变,人道是天道支流,也脱不开这个道理。道门之人要跳出宇宙三界,不受天道拘束;可只要经营天下,就要顺应世内人道变化的道理。自人道昌明以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帝家之治不知觉间已经五百年了,天道内没有不衰不亡的事物。旧天命将终,新天命将临。再大的神通者也无法违抗,只能顺时而为。”[www.uu234.net]
匡一真抚掌,
“时辰到了,自然有争夺新天命的英雄顺时运而起。两位道友是逍遥世外之人,到时一面在仙山古洞饮酒,一面闲看天下逐鹿好了。”
我默然不语。
云梦之人和南宫磐石的对话浮现上我的心头。他们讨论的“天命”,我本来以为不过是争夺天下的隐语。可听这儒生的谈论,似乎宇宙冥冥之中真有一样叫“天命”的东西,即使在大神通者眼中,也是有极大争夺价值的东西。
我又想到星宗掌门对南宫命运的占卜。现在想来,难道屈灵星也和这儒生一样,看到了天命更替的时机将至?
天下首先作『乱』的是慕容观天。小芷对我讲述过她的祖先本来深得剑宗信赖器重,曾经受命暗杀不听宗门号令的天子。可这样忠诚的元婴门人,为什么却成了第一个作『乱』的诸侯?难道是仅仅慕容家的妄心发作可以解释?莫非,慕容观天刺杀皇帝时知觉到了慕容家趁势而起的时机将至?
帝家是剑宗扶植,如果帝家的气数要终结,剑宗该如何应对?这天下是四大宗门的,争夺新天命的英雄又如何能跳出宗门的手掌心呢?
我越想越思索不透,前方扑朔『迷』离。
“匡先生,你说的极对——世间的城头王旗再如何变幻,也无关我们修真者的事情。我只有酒食玩乐的兴趣,对天下逐鹿可连听听的兴趣都没有。倒是你们这些在诸侯幕府出出入入的儒生,天下越『乱』,你们越要忙碌了。”
琳公主伸了一个懒腰,面上神采飞动,
“苏先生,你的味外之味很好。我臓腑『穴』窍中原来有暗伤,饮了你的酒,竟全好了!”
“几壶浊酒,交个朋友。”
白衣秀士微笑。
她小声问:
“你的制酒秘方可能告诉我?我用大价钱买。要丹『药』还是功法?你报个数。”
我这才注意小母老虎这一夜竟连喝掉二十四壶酒。
七尾苏带来的美酒确实神奇——我多番恶战流失的躯壳生机渐渐回流了过半。如果说长生酒能打通『穴』窍,提升修为;这味外之外则能把金丹失去的生机逆流回来。在宗门中绝对算得上天级丹『药』中的极品。
——我心底稍微有点小后悔,自己光顾着听两人谈论,这味外之味只饮了十二壶,太客气了。
“这是祖传之秘,倒不能外泄。”白衣秀士轻声回应,但语气斩钉截铁。
“算了。”
琳公主摆摆手。
她起身向两人抱拳,“东方既明,我们也要起程。就此别过,来rì有缘重逢。”
我也起身向两人回礼,
“匡先生的谈论,苏先生的美酒,我是永远不能忘记的。”
我『摸』了『摸』那个清奇童子的脑袋,
“童子,昨夜和你不打不相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把从夺命书生无漏金丹里取来的五行灵珠,挑出四枚给他。我的感应中童子的土灵根是极品,其他灵根寻常。这点馈赠是我投桃报李的心意。
琳公主眼珠子一转,也取出手头还有的一枚六翅金蚕王塞给童子。也不管他记不记得住,连珠炮似地把驾驭这奇毒之虫告诉了麒麟儿。
“两位去龙虎山,是腾云去?御剑去?还是乘舟去?”
我们离开院落时,白衣秀士忽然问。
“我们去大江边寻一条轻舟,一路玩耍风景去龙虎山。”我回答。
“难道有不妥的地方?”
我看到七尾苏的神情流『露』出不以为然。
“昨夜说到荆南节度使夏侯崇德攻伐荆东、荆北两道,江陵郡也奉荆东节度使李成仙之命戒严。大江两岸的官船不必说,所有私舟也都被管制盘查。两位没有城中太守和郡尉开出的凭证,去江边找舟是徒劳。”
七尾苏说。
我本来就不愿意和剑宗出生的大官打交道;而且我和琳公主被宗门宣布已死,如果剑宗发现我们生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数——尽管我迄今不明白宗门宣布我们陨落的意图何在,但其中必然有大人物的谋算。
红衣少女小嘴撅起。
——我知道她心里不满。在南海道她来去自如,心想事成,一切翩翩为她打点完美;在荆东道连条舟都找不到,她丹田炉鼎内肯定在烧真火。
“一事不妨二主。那两位有开舟的凭证吗?”
我笑着问,
“匡先生要去金陵,苏先生行走天下。你们的舟车我们能租用下吗?”
“我看这位小仙长也是好学识趣、孺子可教之辈。苏先生既然送我家先生到金陵去劝说宇文大都督,不妨顺路载他们到龙虎山下舟?”
麒麟儿『插』了句话。
——没想到匡一真是去金陵宇文拔都的幕府。不知道他要劝说那位厉害元婴者什么事情?
我越来越想早点和翩翩会面,把这个半个月来外面天下的局势理出头绪。
“我认识龙虎宗掌门徐清羽。我看两位是不凡人物,到了龙虎山我替你们引荐下,以后行走吴、越两道的幕府郡县,有大大的便利。”
红衣少女想了下说。
七尾苏望了下匡一真。
乌衣儒生沉『吟』片刻,
“我去金陵城见宇文大都督,是办一桩要事。目前还没有准备完善。两位能否再等待上一rì发舟?上舟之后如果有古怪人物拜访,两位最好也不要惊奇。”
我在云梦之役见的妖魔鬼怪多得上,自然不会惊讶;他的私事我也不会无事生非地过问——何况,我们对于他,本来就是没有报过家门的古怪人物。
“那好。在舟上还能继续聆听匡先生的教诲。”
我和琳公主答应下来。
十月七rì白昼,我和红衣少女在大江边上探察了一番。果然如同七尾苏所言,江陵郡的守军在一段大江拦起了近百里的铁锁,还有道术升起的五里浓重江雾把江面遮蔽。在几段铁锁断处,分列了几个哨卡。唯有太守和郡尉两人联名开据的凭证才能放船队过去。哨卡不止负责盘查,还加征渡江税和平『乱』税。有一支西来的百余人船队想蒙混过关,被几个筑基小校悉数『乱』刀砍死,船和财货充没,尸骸径直抛下大江喂鱼鳖。
——虽然披了官袍,他们和盗贼其实也没有两样。
到了十月七rì子时,白衣秀士在桃林中收到一支传信纸鹤。他看完书信,转对我们众人说他在江陵的事情已经办妥,
“一叶小舟,已在江边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