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元婴之战(一)
龙虎宗的门人大多jīng神疲惫,或者需要静养新接续的肢体,他们没有几rì休整不能出城迎敌。我们清理完一县后,我把原来县衙各房拨给他们调息,并且补充满他们的丹药葫芦,三位昆仑的炼药师我也安排在县衙就近照料龙虎门人。龙虎门人的灵符在前rì的混战中也使用殆尽,等于一半神通手段废去——那些jīng神渐复的门人就抓紧时辰,在各房内重新画符。
翩翩的符书本来有千一张符,现在也不到百纸,我在县衙的县令私宅看她画新一批的灵符。青衣少女既画自己的符,也为其他神乏思困的门人画符。
她整个人进入一种空漠的心斋状态,口中喃喃念动龙虎根本法门《正一经》的真言,笔随言走,画蝌蚪文似龙蟠蛇伏,写金石古篆就像神工鬼斧,写蝇头楷又如新雨润物——和我娘的字一般好。
一叠百纸符写完,青衣少女饮上一盏甘露茶,瞑目存思一炷香,又开始画下一叠。
“翩翩师姐,你的下笔好正——写到现在有十叠纸,没有一笔差讹。我到现在还做不到。”
当初她在凌牙门教我画符,我有多年不写正楷,画在符纸上不是歪扭就是错别字,费了几十张纸才照符书的示例临摹完一张有灵通感应的避火符。今rì-比数月前稍微优越,也是三、四张空白符纸只能写成一张灵符。
“和师弟的雷法总纲一般,无非是心、口、眼、手几个字。口应心、心应眼,眼应手,自然能把金丹念头寄托在空空濛濛的符纸上,点无灵之纸为有灵之符。”
青衣少女温言说,
“世间磨砺金丹的途径千千万万——剑宗是假借剑来炼金丹,号称丹在剑尖,剑在丹心。你们昆仑有假借炉鼎烧炼来磨练丹心的途径……我们龙虎宗一大传授就是假借笔端,形诸虚空——衍生到后世,就是画符了。其实,只要不离至诚和jīng熟二诀,哪条途径都能开启一道通往元婴的法门——师弟就是假借雷法之道嘛。嘻。论运笔你是比不过我的,周岁时候我就抓笔临楷,三岁半的时候就帮着父亲兄长誊抄侯府和钱庄的文书帐目了。”
她讲自己童年时候的聪颖机敏,不犹让我想到幼时和慕容芷跟着我娘学文的经历。我自小贪玩,常让小芷模仿我字代笔。我幼时关于小芷记忆和上官翩翩叙述自己的幼时形象重合。一时之间,忽然觉得她的音容笑貌和慕容芷酷肖。
——天涯之人,近在咫尺一般。
我心头一漾,迅速摄回心神,出离妄境。
“师弟忽然有心思?”
她问。
“……没什么。呀。是我忽然想到一样东西,或许对师姐有帮助。”
我取出纳戒里姬琉璃给的《黄庭经》予她。
“姬真人要我把他的手抄绢书带给有缘师友——不过,现在还没有遇见让书放瑞气的人。但是,他教导我做人要雁过拔毛。这是真人的教导(还是教唆),所以我把他写的《黄庭经》借师姐参悟——书道和你们的符法可以相互佐证。”
我暗自思忖多一个金丹上层,我们的力量就要强上数分。反正这本书已经被鬼小将军沾染过了,再多传阅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翩翩离金丹上层只差一线,或许这本《黄庭经》就是她突破的福缘。
“这……这就是师弟重创鬼小将军的宝物?”
翩翩若有些吃惊地接过《黄庭经》,犹豫了一下,口中喃喃向不知道在哪里宅着的姬琉璃道了个歉,把绢书缓缓展开。
她翻了几尺,又把书卷起。然后又展开,又卷起。最终翩翩对着绢书,沉吟不语。
我拍拍她,然后推了她一下,青衣少女方才醒觉。
“我刚才失态了。”
翩翩微笑,
“从一面看,这只是本普通的《黄庭经》抄本——世外修真者的类似誊写,世间书坊的雕版印刷,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但从另一方面看,这抄本被姬真人至诚的心血点化,见此书可以窥见姬真人的境界法门,我一时被黄庭妙境引入,好像亲自聆听他**一样。”
“真有那么神奇?”
我也借过绢书一看——姬琉璃的字格局宏大,变化无方,比起林道鸣给我那本工楷誊写的《碧落黄泉剑心》是多了不少味道。但是,要从他的字看出什么甚深法门,我是不相信的
“大儒的文章蕴含了他们的浩然正气,也能做炉鼎的药剂;真人的笔墨含有清华灵气,鬼神哭、天雨血,也不为奇。”
翩翩神sè自若,言之凿凿。我想昨夜用这绢书炼化鬼小将军总是真事,翩翩不是我这样有时会吹足牛皮的人。大概,她的道的确和姬琉璃有相通之处,而我的道暂时和姬琉璃无交集,等我以后修为渐深再向姬真人请教吧。
“有一件事我能否拜托师弟?”
她说。
“嗯?”
“这绢书能否也让我们龙虎宗门人参详一rì。虽然我宗门人的根器大小深浅不同,但姬真人手抄黄庭的妙境总能启迪jīng研符法的众人。”
我一拍脑袋,
“能增强修为总是好事,那我把姬真人的黄庭经就晒在县衙后花园的湖心亭上吧——让昆仑和龙虎的门人都来瞻仰——看一看就能增强修为,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
安顿完龙虎宗人,我出县衙巡查阵法和四面城墙。
鬼兵布置的天门阵法被我们摧毁,我让昆仑阵法师赤符又临时设立一个包覆城池的大阵,抵挡入夜新一波鬼门大军的反扑。
黄鹤县志记载:此县只有二重围子,但城小墙坚,固若金汤——不同于承平年代狗官漂没后的豆腐城池,黄鹤县的城池是大正王朝的太祖皇帝驱遣数万鬼丁挖掘灵脉宝矿垒成。
文献所言不虚,黄鹤县的防御工事果然是土豪大手笔。昆仑门人按照赤符的阵图布置,依傍城池基础,忙碌了半天,居然把阵法经营得初具规模——两团yīn阳鱼般合抱的巨大灵气涡旋在我脚下流转不息,抬头望空则能感应到覆盖一座城池、若隐若现的穹庐。
这是赤符根据黄鹤地脉风水而采用的昆仑两仪大阵。四方城墙和关键地脉阵眼都被门人用飞剑新刻蚀了符文。两仪阵的两处大阵眼我派遣了内门弟子把守,四面城墙则让地藏、马飞黄带门人守次要的东、南两面,敌情最可能出现的西、北两面则委托龙少和南宫带门人防守。
——幸好我昨夜冒险诈取下了黄鹤县,不然鬼兵依仗原来的天门阵法不知道可以支撑多久。
我和琳公主则巡逻寂无人烟的全城,随时准备等敌情出现时候支援四门,另一方面也抱着侥幸心找找有什么幸存的百姓。柳子越则跟随在我们后面,盘查城内还有什么可利用的资源(或者没有搜刮尽的战利品)。逢蒙尾随在最后面。
盗泉忌惮光天化rì——本来他修太yīn炼形,应该在白昼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或者躲避在暗处与棺木内。但我要随时问询他鬼门情况。于是柳子越把盗泉连他的金尸身摄入了自己的影子内。所以白昼间柳子越的影子内还不时有幢幢鬼影冒出——这是柳子越独门的影摄法,他说自己的影子内最多可以展开方圆一里之大,只是需要自己元气维持。
我们路过了一个酒窖,天幸里面上好的米酒没有被污秽,我分了点给逢蒙解馋,余下都投进柳子越的影子内存了起来。
“我和师姐刚才讨论了金丹之道的问题。觉得自己还要加倍磨砺。不是来rì方长,而是迫在眉睫。”
我感慨地对红衣少女说,
“琳公主,你觉得:如果昨夜没有姬真人的宝贝,我们双剑合璧能杀死,不,能败退鬼小将军吗?”
哼着走调歌谣的红衣少女突然停住,楞了一会说,
“我们两个用双剑齐心协力的话,大概能和道胎金丹打个平手,大概会落败、大概能逃走——龙少就在北城门,和他打一场就知道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
——她和我一样清楚,我们凭自己真实能力能自保,但不能杀道胎金丹。
“琳公主、原师弟,何必做无谓的担忧?姬真人的宝书就是专克鬼物。原师弟只要看准进退,托庇在宗门元婴者的树荫下,不和邪魔的元婴者起冲突。我们众门人可以在这鬼蜮里来去自如,不损一个,道胎金丹何惧?”
柳子越谄媚大笑,他的明哲保身写在脸上。
我暗自思忖
——疫区又不止鬼门一路邪魔,何况我的目标不在云梦城外,而在云梦城内。不知道云梦内又有多少高手。如果要为南宫取心,总难免和元婴者遭遇上的。
十月十rì。
这是南宫的镇心符失效的时限。也是我要取回磐石心的最后期限。
“总之,这不足一月的时rì,琳公主和我一道多修炼银蛇金乌双剑合璧吧,我用雷法磨砺金丹,用飞剑也可以磨砺金丹。丹在剑尖,剑在丹心嘛。”
“师叔这话说的太剑宗口号了。”红衣少女嘟了下嘴。
“你明白意思就好。”
我们巡逻到了南宫守卫的西城门下。时rì虽然紧迫,他却依然安静如昔。把夺回心的事情托付给了我后,他没有显示过一点对自己xìng命的担心,好像那已经是别人的事情那样。
“太阳要下山了,西边的烟尘要起来了。”
南宫磐石在城楼向我们淡淡招手。
我们登上西城楼,望到夕阳彻底地沉沦在山后。百里外那座赤尸气萦绕的县城洞开,望之不尽的骨兵骨马浩浩荡荡向黄鹤县城驰来。
“这次轮替十位门人防御鬼兵。我报到名字的门人请速到西城门楼来。”
我用狮子吼通告全城门人。
今夜只是小阵仗罢了。
第一三七章 元婴之战(二)
西城楼上旌旗猎猎,灯火通明。
西城门下则列阵着九千骨兵,分左、前、右、中、后五军。前三军停马在干涸的护城壕外,各由一个金尸骑士统领——鬼兵本来就近死物,一旦下令静止,真像帝王陵里的兵马土俑,寂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中军后面响起了金铁轱辘转动的大声响,我眺望到后军里上千骨兵簇拥各种攻城辎重缓缓靠近本阵,骨兵们不知道从哪里拖来十具高台般耸立的巨炮——我海盗出生,知道这是世俗王朝最强大的武备,里面都装填了“神威大将军”,当年我家也有五台,金丹的弱小者挨实一枚炮弹也要殒命。慕容芷的爹爹就是被这玩意打透金身脏腑死掉的。
“数月前荆南道上的总兵、太守都弃城逃跑,武库里面的武备悉数落在我们手上,包括这些巨炮、冲车、云梯。”
盗泉解释——入夜后,他又活跃了起来。
“和剑宗争夺城池的时候,你们也用这些器具打飞剑上的金丹和孔雀道兵吗?炮手哪里找?炮弹上刻蚀符印了吗?”
我问。
“掌炮的铜尸铁尸们本来就是郡县军队的炮手。他们虽然尸变,但生前jīng熟的技艺却铭刻于心……有些炮弹刻蚀成了符印,有些没有刻成——我们毕竟不是jīng符法的门派……不过,反正炮弹都来自朝廷武备,流水般打出去也不心疼,要是折掉对手一个金丹、一个道兵,就挣了。”
我点首。
我还看到一些骨兵手上拿着火铳、千里镜等jīng密器具,这大概也是从郡县武库就地取材来的。
十个门人在西面城墙已经各就各位——他们和那些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外门弟子不同:在昆仑直升为内门弟子后,大多没有世俗历练。虽然各有jīng擅的奇妙道术,但对付外敌的应变与经验不足。我想渡人院在九难试中为试炼弟子搭配内门向导,未尝没有让双方互相学习的深意。
昨天从子夜战到黎明,内门弟子喋血无数,到我今晚排他们依傍与城池阵法防守,众人已经老练了不少。
“轰隆隆隆!”
十具巨炮开始向黄鹤县城墙试炮。
低于城墙的炮弹只是让外城墙波动了一下,一个坑都没有炸出来;高过城墙的炮弹撞在两仪大阵延伸到天的穹庐上,穹庐之气像涟漪般散开,旋即恢复原状。“神威大将军”已经被反震回骨兵的阵列,爆炸开来,一下子折损了好几百骨兵。
尸兵忙碌地把巨炮轨迹调整到城墙和穹庐之际,他们的标靶是站在城楼上的我们——赤符对我讲:两仪大阵上承星力,下接地气,只有这条居中的城际线是阵法的破绽处,没有旬rì以上不能完善。
我赞叹鬼门中也有眼力杰出之辈,对身畔的盗泉说,
“据守一个县城的大军都这么厉害,你们鬼门人才真多。”
“其实我门数百年积累下来的jīng华都集中在云梦外围防御宗门,所以原道兄看得那么扎手。”
——原来云梦城下邪魔兵力空虚。我暗暗记下。
“你能向我们昆仑倒戈,为什么你们的鬼军不向剑宗倒戈呐?剑宗的势力比我们昆仑大,比你们鬼门更加大得多。”
红衣少女一面用手指算炮弹的落点,一面纳闷地问盗泉。
“我们虽然不是妖,但身为鬼物,也在剑宗歧视之列。就算投降剑宗,不是做奴隶,也是做炼剑的材料。所以鬼王教谕我们——只有尸变出尽量多的同类,我们才能自保。”
“呸。百十个人里才出一个同类,那些化成骨兵的凡人可是你们鬼门造的杀孽。”
“我心里也常有不安。但鬼王教谕:能尸变的都是根器深厚之辈,有望靠他的法门证道长生;不能尸变的凡人早晚也是成灰——我们鬼宗……鬼门……不过先代天道拣选一番。”
盗泉说着说着不由缩起了脖颈,颜若琳的剑已经架在了上面。
我把她的剑架开,劝慰红衣少女说鬼言无忌。
“那你是怎么尸变的呢?”
我温言问盗泉,
“我……我前生是关西的儒生,去dì dū大官家做幕僚的路上被艳鬼吸了阳气而尸变。过去我是学成文武艺,卖给人皇帝,现在不过是卖神通给鬼王爷罢了。其实没有两样。”
——他倒想得开。
“所以嘛,本来你是被鬼害死的,将心比心,以后不要再去害别人做鬼了。”
我突然把盗泉推下城楼,银蛇剑从头至尾切开一枚疾驰过来的神威大将军。
正式的神威大将军雹子一般打上城墙来。
城上门人各施神通,纷纷让开炮弹落点。还有的门人祭起幡、镜等法器,或者旗幡把炮弹定在半空不能落下,然后烟花般绽放;或者镜子闪烁在炮弹上,炮弹反而变轨直线折回骨兵军中。
公孙纹龙不闪不避地用自己金身硬挨了一记神威大将军,猫叫-chūn似地享受着呻吟起来。他的白衣和红肚兜都被炮弹轰成飞灰,裸-露出全身的雪白玉肤,我看到肌肤上绣成金紫青赤各sè妖异的龙刺青,足足有九条之多。
“龙少的师尊是罗刹国主,也是妖邪里的真人。龙少学艺出师后,国主亲自为他纹了九龙符印,加上他的本力——足成十龙之力。原兄不要被龙少的外表迷惑,你应该把他想象成敖家那种龙妖,是我们里面膂力最强的人。”
南宫淡淡对我解释,他和龙少交手多次,看来对龙少的种种习xìng了如指掌。
他的指尖幻出天机丝,蛛网一样撒在天上,飞驰来的炮弹都黏在网上。网一收一放,神威大将军落回巨炮架子,轰塌了一台。
“呀!”
一个门人叫起来。落在他身边的炮弹炸开,流出来的却是黑曜石sè的花粉,他不知所措。
另外几个门人也叫起来,炸开的炮弹流出来也是黑曜石sè的花粉。
“那是疫病种子。不要让它传播开来!活人摄入疾死,你们活人金丹摄入也有妨碍!”
盗泉在城楼下呼叫。
他们尸的呼吸法和我们活人不同,所以他对疫病种子不畏惧。
邻近源头炮弹的金丹慌忙调息炼化吸入的花粉,三股不祥的花粉cháo则顺着风从外城墙缓缓飘入内城。我的银蛇剑飞出,自己的本命煞雷经过神剑增幅十倍,截在花粉入城前用雷火把三股疫病种子并源头摧成尘埃。
飞剑回到我手,城墙上响起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七个持斧的金尸骑士从炮弹壳里钻出来——他们隐蔽在神威大将军里直接登城夺门!这是敌人中军帐里的jīng兵
城楼下的骨兵已经在用云梯蚁附登城,由前三军的金尸骑士统率,接应先上城楼的主将。
“大家防御炮弹,用雷法轰击云梯上的后继尸兵就好。七金尸由我们较强的来应付。”
我边喊边用雷鸣电闪的银蛇剑削下头顶那只金尸砍向我天灵盖的手臂,另一手放出一朵雷花轰入金丹下层金尸的泥丸宫。
我不再理它,径直窜到和内门弟子萧建成缠斗的另一具金丹中层金尸背后,一下偷袭斩飞他的头颅。
接着我掠到红衣少女身前,金银两剑合璧,齐齐没入正面那具金丹上层的金尸。金尸跌下外城墙,一团电浆把他吞没殆尽。
被我雷法所伤的第一具金尸也七窍流血地跌落下去,刚才他的yīn神被我的煞雷击残了。
龙少、南宫、柳子越也把他们解决的四头金尸扔下城去。
我看到注视我们的盗泉两个死人眼球惊骇地弹出来。
我默默一算时间,解决七个金丹,我们才花去三十个呼吸不到时候。
“龙少,把那十架云梯推倒。”
我对他喊。
“你有什么好玩的点子?”
龙少女子把纤弱的手搭在一座云梯上震了一下,高耸至城墙的云梯琴弦般地晃动起来。云梯上的数百骨兵像蚱蜢那样弹动。他吹着口哨把云梯斜斜一拉,有压着几百人重的云梯一下被他推倒在干涸的护城壕里。如法炮制,又有九架大云梯被公孙纹龙接连推倒。
我存想“剑在丹心,丹在剑尖”的祭剑诀,元气注入银蛇剑,脸sè一白。
银蛇剑尖上骨碌碌开出一朵火焰换成的红莲,飘下护城壕,然后又是一朵红莲从剑尖开出,也飘下护城壕去。银蛇剑尖连吐十朵火莲,十朵火莲落在壕沟里的鬼兵和云梯上,立刻假借他们的尸身供养燃了起来。壕沟内挣扎的敌人越多,火莲得到的布施越多,开放得也越是壮大。倏忽,从开始的十朵,化生到千百朵。
护城壕沟顷刻成了绕城一匝的火湖。千朵火莲在湖中盛开,莲根植于尸身之土上。
不过,火势并没有扩散和蔓延到城内,只是静静在环绕城池的壕沟能燃烧,形成骨兵和我们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幕。
“以前我元气有限,驾驭破解敌人的雷火风还行,自己释放的雷火就三鼓而衰,不成气候了。但我最近一段时间学习林真人的碧落黄泉剑诀,和三、四十师友论道切磋,再听翩翩讲解金丹之道,渐渐领悟诸道相通的道理。”
我对众门人讲解自己的道术和心得,
“过去我释放的电蛇和雷电兵器,只求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却不懂得总相殊相之别的道理。现在我结合银蛇剑吐出的火莲,既是我的念头,也是自己的念头。我的念头生花,花又随缘法化生新花。一朵火莲,只要因缘际遇,在应敌中能化生出万万千千来。”
公孙低头沉思了会,拍手笑,
“你以前的雷法是靠本主的金身供养元气,现在释放出去能自己找敌人的肉身供养。如果我被你的火莲打中,应该迅速扑灭第一朵,不然第二朵,第三朵……就会假借我自己的肉身供养生出来,我就会被点天灯了。”
“这门奥义法术可以称为华光布施莲灯,只是对敌人残酷了。”
南宫道。
我不语。出道以来,我沾血腥不少,最近两战,杀孽尤其多。不知道这天下究竟有没有天道循环,自己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心头蒙上了一层yīn翳。
“师叔的气动摇啦。”
红衣少女安慰我,“我爹爹讲修真者求长生已经逆天,说起恶逆,没有谁比我们修真者更大的——修成金丹就是交了不回头的投名状。做了初一,不怕十五。”
我莞尔笑了。昆仑掌门的口气不像清高得道之士,活脱一个强盗头子。
“琳公主说得极是。师弟消灭的都是以生人为血食的鬼物,这是积累功德的善业。”柳子越恭维,弯腰奉上弥补元气的黄芽丹药。
城楼下鬼兵的攻势沉寂下许久。忽然,鬼兵分开两道波浪,中军跑出一骑骨龙马,骑上的金丹骑士停在火湖三十步前。他的气和昨夜我们杀死的鬼小将军仿佛,也是道胎金丹。骨龙马上还罩着一把宝幢,大概也是什么摄魂法器。
“他叫华盖将军——这次我们鬼门突袭东翼,对付元婴者由两位妖王出手,对付金丹,由他和鬼小将军指挥一切。”闪在柳子越影子后的盗泉提醒我。
“你们是哪路人马?主将是谁?鬼小将军全军覆灭、黄鹤县城被夺,都是你们所为吗?”
华盖将军向我们城尖声厉喝。
“我们是昆仑龙虎联军,我是主将原剑空。两个元婴妖王已经完蛋,鬼小将军的军队也完蛋。他死于我和昆仑琳公主的双剑合璧,你再厉害,至多也是和他一样下场。你也看到,你的大军一轮攻城就折掉了三分之一,你是攻不入我们一百金丹坚守城池的。我可以认为:你们东翼的反扑已经终结,只能缩回西边的那个城池死守吗?”
我稍微夸张了一下,壮大自己人的威风。
华盖将军低首沉吟,
“确实,我打不下你们的城。你们不是剑宗,我们可以谈判吗?——多死无益,以后你们不进攻我们的城池,我也不会主动进攻你们。你们想要什么,我和鬼大将军禀报后都可以赠与你们。”
华盖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悄悄问南宫。
(“你有四十余金丹,如果燕院主真重创或者杀了两个元婴妖王,那么东翼实际上已是宗门的囊中之物。他要昆仑龙虎静坐观战,好把无谓守城的兵卒都调拨到剑宗攻打的中西翼。——古代也有这样的例子:贼军和一路官军媾和,让出空城池给他们升官晋爵。然后把守城的兵集中起来攻打另一路官军。”)
南宫用神念回答我。
原来如此,我爹当海盗从来是直接打下城池,从没有玩过这套两面手法。
——华盖将军的提议对别人确实有诱惑力,可我志不止在于夺回几座城池,我的目标是云梦城。
我把柳子越影子内的盗泉抓出来,他羞羞答答地暴露在华盖将军前,还想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你们东翼五座城池的鬼兵全部投靠我们昆仑,做我们昆仑的门人。我们昆仑打下云梦后,你们的罪逆昆仑帮你们全数赦免,rì后功法身份都有。这位叫盗泉的金尸骑士就是弃暗投明,现在就是我们昆仑的人——切记,我只是昆仑第一波先锋,我们昆仑的后续力量会源源不断地到这里来。”
我想姬真人说动屠苏婉和弥子瑕的时候,就开白条许他们好处。我要学习本宗真人,大开方便之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要是得了东翼五座城池和守城鬼兵,通往云梦城的道路对我们就是一派坦途。
华盖将军双目的鬼火闪烁,
“容我思考七天,七天后我再来答复。”
他一挥宝幢,六千骨兵cháo水般向西边县城退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向华盖将军大喊,
“你知道云梦中人的身份吗?似乎你手下的金尸骑士都不知道为谁卖命啊!”
“即使鬼大将军也不清楚云梦之人是谁,只有鬼王陛下知道那人的身份。来荆南道西的元婴强者都是把鬼王陛下奉为邪道盟主而投靠的。我只服从鬼大将军的命令就是。”
华盖将军随着骨兵绝尘而去。
“哼,邪道盟主。以为自己是真人修为,就能号令邪道吗?”
公孙纹龙不屑道,
“连一个大洲修真者都号令不了的邪道盟主?哈。笑话。”
“尊师罗刹国主就算号令了一个北大荒洲,实力还没有翩翩姐的龙虎宗大吧。尊师和令尊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存在疑问呢?”
红衣少女反唇相讥。
我和南宫好不容易才把要动手的两人拉开来。
第一三八章 元婴之战(三)
九月十八rì的昏昏rì头再度升起。
我把昨rì守城的门人换到内城歇息和修炼,外城楼上我拨了另一批门人轮换。[搜索最新更新尽在www.uu234.netbsp; 颜若琳昨夜看我的华光布施莲灯,忽然有了明悟,回内城抽时间修炼。
城楼下火湖熄灭,火莲凋落。柳子越领着几个门人在护城壕里边一边清理战场,一边清点战利品。他来回逡巡,目力如电,好像逐腐的秃鹫。
于是,今rì由我和暂空暇了的翩翩两人环外城巡逻。
“翩翩师姐,你好像心思不宁的样子。是为了燕院主迄今未归担忧?还是参悟黄庭经有了障碍?”
翩翩依然若有所思,对我的问题恍然未觉。
东城楼内响起拳风呼啸。
我无声走近城楼漏窗,看到镇守东城墙的地藏正在指导逢蒙武技
——黑白熊正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形jīng金傀儡搏击。他一对熊掌转换如水,拳势如风拍击傀儡各处要害。
“剥”、“啪”、“剥”、“啪”。
jīng金傀儡的关节和头颈被逢蒙重手截中,立刻响起了金属爆裂的声音。
黑白熊的出手没有虚招,一律是迅速简明的硬手,把他的熊身本钱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判断人类筑基者看到现在的逢蒙都会选择先行退避。
“修道讲明心见xìng,万物各从其xìng而得逍遥。对妖而言,兽心就是本来面目;对你而言,虎豹熊罴的强者之心就是本来面目。你要修出妖丹,就要有强者之心。我们灵xìng点开后,兽心逐渐被人类那样的七情左右。你要复归婴儿,回到自己还是小熊时,把积在灵台的尘埃全部拂去。”
地藏一面悠闲地喝着葡萄美酒,一面给逢蒙谈论了一番大道理。
这番道理是我闻所未闻。地藏来自北荒,他念叨的东西是我见识外的妖族传承。
逢蒙把人形傀儡整个打软沓下来。他看到地藏的葡萄酒已经见底,就从自己脖子上吊的宝囊里又取出一桶奉上。地藏毫不客气地收下。
“这是小熊逢蒙孝敬地藏师傅的。多谢地藏师傅指点。我也要像地藏师傅那样凝练自己的妖丹!”
——原来逢蒙拜了地藏狮子学艺。
所谓妖丹,就是妖族的内丹,和我们修真者的金丹一回事情,是妖的jīng、气、神凝聚的道心。看来,黑白熊不满足当一头月例丰厚、贴心公主的灵兽坐骑,而是要做自强不息的金丹。
尽管模样一如既往的萌萌然,但过去懒散的小熊渐渐逝去。
我也不知道黑白熊的选择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我担心的是师弟。”
忽然,翩翩蹙眉说话,
“我听说了师弟和华盖将军谈判接纳鬼兵的事情——我们两宗的方略和剑宗不同,接纳弃暗投明者的前例众多,但师弟这次许诺接纳成千鬼门修真者,实在超出了我的见闻。即使事成,也要惊耸天下的同道,引起数不尽的议论。”
“师姐是好人,一直照顾帮衬我。你不会说我坏话的。是谁在暗处扇风议论?”
我的眼神投向城下,柳子越的清理工作大致完成。他抬头和我眼神接触,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
“师弟真是英明神武,这次我们大收获!——金银尸的骸骨都能炼药炼器;上千中品、下品的宝兵通过满盈会的渠道也能卖个好价钱!”
“柳师兄快快进城沐浴。焦土里食尘许久,你辛苦了。”
我客气回应。
“流言总是不胫而走,源头扑朔迷离。”
青衣少女望了眼柳子越,淡淡道。
“不管那么许多。我们的目标是打败云梦城的妖邪,取回南宫的心。手段无所谓,先完成这个目标再谈。”
我心头浮起琳公主昨夜说的——“修真者求长生已经逆天,说起恶逆,没有谁比我们修真者更大的”。昆仑掌门的话,让我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兴奋。
接纳上千鬼修,比起逆天修仙,算什么恶逆的大事?
“万一师弟被宗门的古板长老追究,我会站在师弟这边,琳公主也会站在师弟这边。假设我们的行事出了偏差,也不该让你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外门弟子来担。”
翩翩的语气坚定。
“师姐,多谢。我的行事没有偏差,只是变通罢了。”
地藏狮子突然跳上东城楼的屋脊,他的耳朵尖尖竖起,狮子吼笼罩一城:
“东方有敌,元婴者!”
南宫和龙少飞掠到我和翩翩身边,红衣少女也飞上城头。诸位门人纷纷祭起法宝飞剑,如临大敌地守在城墙之后。
我目力尽头的地平线轰隆响起了一道霹雳。
那里的天裂开了一个口子!
虚空里垂下一道天河,决堤洪水般漫向县城。
地动天摇。
我们的城池晃了起来,仿佛我立足的地方不是平地,而是狂风骇浪中的楼船,或者暴跳龙王的背脊。
我差点错觉自己回到了跟随父亲在大洋上驰骋的rì子。
天河中有不明之物向黄鹤县梭子般游来,我神念中他体态比鲸鲵还大。那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中的移动竟然快过声音!
“是妖兽白听。”
青衣少女说,她悄悄把手笼进袖子。
但我没有漏过她这个小动作,我隔着袖子握了下她仍在抽搐的手。
(“别怕。”)
我神念传递给她。
翩翩亲眼目睹过那样的元婴妖兽全力施为,我想她的心头依旧残留了恐怖。
若干门人取出飞剑,驾剑要走!他们大概自仗手上涂了躲猫猫,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停下来!我们金丹众多,这里阵法城池完固。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而且,妖兽在流血!他重伤了,我们一拥而上,能杀死他!”
我指着渐渐漫上城墙的大水,水中骨碌碌泛起生生灭灭的泡沫,都是血沫sè。
那些门人慌忙择路,貌似没空闲听我的话。
我向马飞黄使了个眼sè。
他和两步邓高王立刻腾起,把升到半空的门人迫降下来。
——原来要先遁者全来自龙虎门人,跟随我的昆仑门人没有一个脱逃。
我心中宽慰:数战下来,昆仑门人对我有信心;那些龙虎门人是心头有妖兽的yīn影,我这次可以谅解他们。
“燕院主没有死。分明是白听妖兽被燕院主重创,从燕院主的法界逃脱。镇定!镇定!我们能杀道胎金丹,重伤的元婴下层一样杀!”
大水升到我脚下城墙下三块砖的高度后,不再上升。妖兽黑压压的神念把方圆百里全部罩定,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起先要走的龙虎门人见再也走不脱,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他们呆呆盯着手上我涂的胭脂猫猫,收敛气息,双掌合十,口里念念有词地祷告不知道灰灰多少年的周楚南祖师保佑。
“诸位师友,绝境中务必相信师弟。我们面水一战,和妖兽的胜负未可知。”
翩翩的手恢复了正常,向我轻轻道声歉然,然后鼓舞龙虎门人。
“喂,你们谁这辈子杀过元婴者?买卖送上门了啊!元婴妖兽的全身都是宝啊!”
红衣少女举剑高呼,惹来地藏一记白眼。公孙纹龙微笑着揉揉地藏的脑袋,“你全身是小宝。”
“也罢。我们反正走不了了,随师弟求一线生机吧。”
龙虎门人一人黯然说,其余人齐齐点首。
“好。大家往内城退守。收缩阵法,聚集灵气。”
外城东墙响起了攻城槌那样的沉闷声音。
“咚。咚。咚。”
攻城槌本来是破不了黄鹤县城的,但元婴的妖兽可以。
“轰隆隆隆……”
外城墙的垒石像推倒的骨牌那样排排塌了下来,妖兽白听抬起了他的头颅,然后是拱倒城墙的前凸鼻子。我整个人只有他瞳孔那么大。
这头河童马有宫阙那样高。
第一三九章 元婴之战(四)
血sè河流从虚空中那个裂口垂下,浑如一匹绵延百里的赤练,一直流淌到内城的城楼下。//* www.uu234.netbsp;--沸腾文学--*//没有任何河床拘束住悬空的河流,悬河也不向外翻涌流溢。
庞然的兽形在血sè河流上载沉载浮,既像是楼船,又像是肉山。
肉山上有无数创口:每一个创口只有鼠穴大小,单个创口相对于宫阙规模的兽形微不足道,但这种创口的数量达到成千上万,妖兽的肉身就显得岌岌可危了。
——每时每刻肉山上的创口都在合拢,但每时每刻鼠穴大小创口又泡沫般地在肉山的其他地方破开来,它们像无数小水管那样把妖兽的血一滴滴地放干。
——这是燕采霞给白听留下的重创,妖兽的血气无休无止地流失着。
(“他被燕院主的千一符法残毁了无漏金身。”)阵法内的翩翩传递我神念。
古人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暗暗为眼前元婴妖兽的惨象欣慰。
“这水好香!甜美如葡萄酒!”
逢蒙悄悄把熊脑袋探出罩住内城的阵法,他低首用小舌头舔了一口漫到内城高墙下的血河,随即忍不住咕嘟咕嘟牛饮几升到腹内。黑白熊的毛脸立刻泛起了酡红,情不自禁地在内城墙上转圈跳舞起来。然后咚地一声仰天美美卧倒,自顾自在敌人环视的内城墙上酣然入眠——这点微末酒量竟然让素来豪饮的黑白熊醉了。
我心中埋怨:要是这水有断肠之毒,逢蒙的脏腑早穿透了。以后可要叮嘱他不能冒失。
“哪路的无知混球小妖!这条天河是本妖王酒池法相的显化!把本妖王流失的真元蓄住!居然吸掉了我近一升真元,气杀本妖王了!我要把你做成一千团肉丸和一百枚血丹滋补!”
白听妖兽一边忙不叠张开大口把血水咕嘟嘟吞进巨口,一边放声诅咒谩骂,他每个字都是一记闷雷。
不过逢蒙依然流连在梦乡中,反倒是我们众人面面相觑。
我才明白这条血河也是一个血库——燕院主把白听妖兽的血放出来,妖兽又把酒池法相蓄住的真元再吞咽回去。
幼时我娘教过我《九章算术》:“某甲既用水管放水,又用水管摄水,问:时辰几何能把水库放空?”
我掰了下手指头,无法目测何时这头元婴妖兽会垮掉。
“混球小妖们,快把我纳入城内。那个宗门的赤发客要是宰了独角狮子,就会来打这座城池。我要依托阵法和他相持!”
(“为什么这头妖兽会以为我们是他自己人呢?”)
我疑惑地问众人。
(“我知道了——刚才妖兽撞垮外城墙时,连城楼上龙虎宗的大旗都一道深埋在水底。我们城头上又站着很多小妖——地藏、小熊……他大概把我们也当做变chéng rén形的妖了。所以白听一点没有搞清楚城池早易主了。”)
这次倒是琳公主先反应过来。
我沉吟不语,有一个主意逐渐在心头成形。
嚷着的白听不耐烦地用头撞内城墙。
“轰隆隆隆隆!”
一座内城被巨力撞得东摇西晃,但始终像一个不倒翁那样屹立不倒。
——我已经命令主持阵法的门人把阵法收缩到内城范围。两仪大阵上承rì月星辰之力,下接黄鹤城下灵脉,浓烈的天地之气聚在仅仅方圆三十里内,城池就像古树扎根在地脉深处。狂飙不能摧倒深根固本的大树;同样,元婴妖兽没摸到昆仑两仪大阵的奥妙,也不能单凭蛮力冲开内城门。
暴雨不终朝,困兽不耐久。
“小小金丹,有点门道!”
白听发泄似地撞了十几下内城墙,用蹄子揉着自己的大额头,瞪大了眼睛,
城池重新稳定和安静下来。
“你们领头的出来!”
他喊。
我半步踏出内城。
“师弟?”
翩翩牵住我的袖子。
“无妨事,我有打跑妖兽的算计。诸位在阵内和我配合就好。我们的城池不能被衰竭的妖兽撼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我身为副手,也随你去。”
翩翩和我一道跃上白听的背脊。
红衣少女随之飞了上来,她问我要过银蛇剑。
我交予她剑,琳公主手上重凑成了一对雌雄双剑,和我与她在白云乡初识时候情形仿佛。
我如履薄冰地在妖兽身上踱了一百步,绕开生生灭灭井喷着妖兽真元的创口,跌倒爬起反复几次,才艰难走到河童马背正中屋梁大的第十三节脊骨处。厚实如大地的肌肤血肉下涌动着河童马沸汤铁汁般的真元,我在他背脊走了一百步,就好像凡人穿着烧红的铁鞋走上一百步。
“这是你对本妖王无礼的惩罚。”
白听不屑地哼道。
随后,他的皮肤恢复了清凉。
我回首见到翩翩和琳公主无恙,勉强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诚挚地对河童马说,
“我们是中土的一支小传承,不可知岛的药王派,师尊是元婴者无名子,最近领我们投效云梦中人。鬼门华盖将军和鬼小将军已经消灭尽龙虎宗人,料定妖王殿下也一定能斩杀他们的元婴者,就领大军赴中西翼抵挡剑宗猛攻,留我们在这里接应妖王殿下。刚才多有冒犯,实在得罪——近rì传闻,dì dū妖cháo中也有妖王倒戈宗门,我们不得不防。”
“混球传闻!我就从dì dū之北来,哪有什么元婴者倒戈的事情!咦,你们是药王派,那该有一些疗伤的奇妙道术。尽管把你们的灵丹妙药往我的伤口里搽。”
我凝神注视着他背脊上井口那样大小的创口,咬破无名指尖,把血滴入创口。
十个呼吸后,一枝小小的花骨朵从创口里探出来。花骨朵调皮地抖落污泥那样粘稠的妖血,懒洋洋地吐放出一朵红sè的莲花来。
过了几个呼吸,又有几枝花骨朵从创口探出,绽放出莲花。
不一会工夫,莲花越开越多,越开越盛。直到第九枝花开,那个泉眼样创口被完全覆盖住。创口的血泉也不再流淌出来,创口被完全止住了。
“感觉又酥麻又痒。快快,多投点进来,这点能见什么效?!”
白听闭上眼睛回味道。
红衣少女捂住嘴,忍住没有笑出来。
青衣少女疑惑地用手指尖捏了一下红莲,差点呀一声叫出来。
我忙捏住她的手指,把这点火莲种子摄回自己金丹。
——此花虽为莲相,实则是火jīng。翩翩没有见识过昨rì的战况,不知道我据雷纲新创立的奥义法术。
“妖王殿下,下面我要全数止住您的伤口了!”
我冷冷说。
“甚好!甚好!”
我拍了一下清脆的掌声。
妖兽汨汨流血的万千创口盛开出了十万朵夺目的火莲!
他嚎叫了起来!
第一四十章 元婴之战(五)
“啊啊啊唉唉嗷嗷啊啊啊!”
白听的金身和火莲缠绕一体,不分彼此。
我和两个少女腾空跃离他着火的躯体,近观妖兽身如莲池,远望妖兽如在油锅中。
妖兽焦躁地用蹄子去扑全身的火莲,但蹄子太短,够不全身体——就算够到地方的火莲被扑灭,很快其他地方的创口破开,恼人的火莲又探了出来。
——我借着燕院主千一符法造成的无数入髓创口,把火莲种子播到妖兽巨大如楼船的身躯内,兽体诸血脉相通,白听起初浑然没有抵抗的意愿,等他觉得异样,火莲已播满了他的大小-穴窍与干支血脉。
我无名指上的那滴血含了我金丹的小半真元,才能孕育出一粒能在元婴者体内孕育的莲种来。我金丹中层的真元不可能供养出这如火如荼的无数火莲,是元婴妖兽的真元滋养了这无数火jīng。
白听的无漏金身是十万火莲的土壤,白听的澎湃真元是十万火莲的供养肥料。
火莲与我一心,从第一朵火莲开放,到十万朵齐放,我分明感应到无数莲种已经深植在白听体内的血脉骨髓里中。
火莲的根源是妖兽的元气,白听不拔除种植在他丹田肺腑各处的火莲之藕,就无法阻止自己无漏金身的自燃。
可这头暴跳狂乱的元婴妖兽仓促间如何能想到这层道理?
他全身咕嘟嘟潜入血水中,但一朵火莲也没有被血水扑灭;我在高空中反而望到天河水波滟滟,仿佛血水下闪烁着无数龙宫的夜明珠那样。
——修真者是天地的盗贼,他假借天地万物,脱出天地的束缚,证得长生逍遥。
现在,我至少明通了假借外物的道理,一点真元借妖兽之体化出万千。
道书上说:“天地以其不自生,而能长生。”
醍醐灌顶一般,通往金丹上层的途径瞬间豁然开朗,我念头里的道障扫得干干净净。
“波”地一下,公孙纹龙从内城跃到河童马着火的庞然身躯上。
他的十指“剥剥”暴长,锥子般刺入河童马的血肉,微笑着把妖兽的肉一块块生生挖出来。
“轰隆隆隆!”
内城阵法内,柳子越指挥诸位门人祭起诸般飞剑、法器与灵符,也向交了霉运的河童马下手。
一时间河童马的周身宝气氤氲,瑞彩缤纷,眨眼就变成了一头馨香飘逸、外焦里嫩的肉山。
两步兄弟蛤蟆般蹲在城墙上,双手弯与肩齐,四肢贴地,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哇”地两声,两枚捧珠大小的金丹从两人腹内吐出,疾shè向白听不及闭合的瞳孔。
河童马大如门户的双目响起冰裂声音,两枚眼珠也瞎了。
“这两枚金丹的威力是神威大将军的数倍。他们怎么能像妖兽吐出内丹那样攻击?”
我问琳公主——我见闻中修真者的金丹只显现在内视存想中,不能显化在外。
“这叫步月蟾蜍珠。我们洛神家改造了妖兽吐丹的功法,授给昆仑宗的奥义法术。昆仑的金丹弟子可以仗此术做翻盘绝杀,从厉害高手下脱走。不过我从来没有施展过:第一,发功的样子太丑;第二,金丹是jīng气神的jīng华、道心的依凭,万一不慎被高手碎丹,吐丹者的境界就要跌落到筑基下了。”
红衣少女言犹未已,白听大叫了一声,
“混球!我怎么没想到,自己也有金丹!”
一团滚石大小的无漏金丹从妖兽幽深如洞窟的巨口能喷出!
这无漏金丹如火球,似坠星,歪打正着撞向内城的城际线。
“吱吱吱!”
我的感应中,两仪大阵像蛋壳那样裂开了一个口子。
那团炙热的无漏金丹滚了内城中!正落向柳子越的头顶。
柳子越面无人sè,背后的yīn影探出几十只影手托住妖兽的金丹。
金丹如宝焰,影手沾上宝焰的光缘,立刻荡然无存。但借影手一拦,柳子越影遁到了城中心。妖兽耀目的无漏金丹随之滚入城内,城内门人远远躲开那枚无漏金丹,脸上惶惶,避之唯恐不及。
“诸位!妖兽抛弃了他的无漏金身,要从那枚金丹里遁出元神来,不要让他得逞!”
我瞥了一眼在城外缓缓沉没的妖兽躯体,飞回内城。
翩翩口诵“急急如律令”,如飞雪如流霞的灵符从她的符书里飞出,封向无漏金丹。龙虎宗门人从县衙跑出,也把各自的灵符掷向金丹。
无漏金丹光华闪烁,把灵符尽数抖落,一纸也不能沾染。
朵朵金莲护持的颜若琳骂了一句,持金银双剑飞入城内,双剑吐出一团流火紫电罩住了无漏金丹。
——我鼻尖冒汗,一夜不见,她竟然dú lì施展出黄泉碧落双剑合璧!难道,琳公主摸到了道胎金丹的门槛?
“轰!”
无漏金丹的光芒尽散,我看到无华的金丹如九瓣莲花层层打开,
“忽忽忽。”
一只罩着光轮、如小犬大的河童马飞出莲花,被弃的莲台迅速凋落成灰。
——那是元婴下层的元神吗?
我回忆林真人当时在凤栖阁显现的元神,足有三圈光轮,仿佛三重宝焰;这头妖兽只有一圈光轮,如一重宝焰。
地藏狮子飞驰向河童马的元神。
他锋利如飞剑的狮爪划过白听,白听元神如水流那样从他指缝漏过,鬼影般透地藏之体而出。
“啊!”
地藏狮子怒吼一声,从空跌下,重重砸在折回内城的我面前,围绕他伏倒的身躯流出十步范围的血泊。
我抚摸地藏被切开的腹部,仿佛是上品飞剑洞穿了他的钢筋铁骨。狮子苦痛呻吟,但目有神采,看来没伤到根本,只是暂时失去战力——我忙用断续膏封住他的伤口。
——地藏有强悍无匹的金身依仗,yīn神也是四阳念头,竟然不是白听脱离金身的元神一合之敌。
“气杀我了!龙虎宗的人还没有死完吗!我的元神足够把你们全部杀死!”
白听的元神在内城上空、阵法穹庐下号叫!
——我们两rì只来得及经营出阵法抵御外敌壳子,除了两仪阵眼,阵法内中防护几乎是无。河童马的元神入了内城,如入无人之境。
我的指尖吐出一朵火莲,向白听的元神罩去——既然拳脚爪牙不能伤他元神,我就用雷法试试。
元神的宝焰一震,我的华光布施火莲湮灭!
——这近乎纯阳的元神轻易屏障了我的法术!
“小子!可一不可再!我要先杀了你,是你毁了我的皮囊!”
白听倏忽向我扑来,他的元神移动不下音速武者。我手头无剑,十指吐出的火莲和雷火无济于事地溅在妖兽元神外缘的宝焰上。
“刀山法相。”
河童马哼唧了一声,元神宝焰透过我雷电环绕的金身,我眼中一片光华闪耀。
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伤害了地藏。
我的脏腑和四肢仿佛被无数柄刀尖穿透。自己眼睁睁看着元神的宝焰中自己整个人支离破碎。
“啊!”
我出现在南宫的身侧,全身完好,唯有被凌迟那刻的痛感依旧残留。
原来我置身的地方是一柱支离破碎的太湖石,本来在县衙后院的庭中。龙少持方天画戟,琳公主持金银双剑,正在空中和河童马的元神缠斗。宝兵光芒四处飞动,被宝兵余波触及的无主肆坊馆舍都被粉碎。诸门人各用神通手段,趋避开他们三人战斗的中心。
“我用了移花接木的天罡法术,把你移了过来。”
南宫说。
第一四一章 元婴之战(六)
我服下一葫芦黄芽丹补益元气,然后在四肢涂抹断续膏——尽管真气运转自如,四肢没有突然断裂的危险,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涂抹一下,以防意外。
那种被凌迟的切割感在我心头徘徊不去。
心身平复后,我询问南宫有什么克制妖兽元神的点子——他与元婴者战斗后生还,或许能有针对建议。
“妖兽并非真人,没有肉身依凭的飘荡元神,破绽其实众多。之所以现在妖兽横行无忌,只是因为金丹者的修为境界无法抓住他的破绽,这里也没有合适的元婴法宝能克制它。”
“我的雷法还在金丹范围,不能攻破白听的元神屏障在情理之中;琳公主手上的双剑凝成剑心,是能伤元婴者的绝品神兵——我看战况他们也只是和妖兽的元神相持啊?”
龙少和红衣少女围绕白听的元神呈品字厮杀。龙少不会腾空,他是借公孙家的凤蝶纹死枪飞翔,施展龙力挥霍地刺出无休止的荆棘突死枪;红衣少女则用双剑劈出道道流火紫电。白听元神的宝焰渐弱,但红衣少女的气衰退得更快,如同退cháo般无可奈何地递减,她拿双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得抽搐起来。
“因为妖兽动用了它的金法相,达到了和绝品神兵抗衡的地步。”
“也就是它口中的刀山法相吗?”
我问南宫。
“恩。元婴下层者炼气化神的修为具足,五灵根都修到绝顶,实现了五气朝元。视争斗和修炼的需要,元婴下层者会借朝元五气陆续凝练出五行法相,从一到五-不等。酒池法相是妖兽的水法相,刀山法相就该是金法相——如果白听有金身依凭,可以把每个法相各幻出一座坛城,把敌手摄入任其宰割。不过,他的金身被你们全毁,那种可怕的事情不会发生,你可以聊感欣慰。”
琳公主的双剑既然不奏效,我绞脑汁寻思门人中还有谁有元婴法宝。
翩翩的名利圈?
我抬首,和青衣少女的眼神不谋而合。
忽然,我觉得翩翩的气比之前一刻焕然一新。
“你突破到金丹上层了?”
我欣喜道。
“恩,受了姬真人手抄黄庭经的启发,找到了破关的路径。”
青衣少女指了指羊脂玉颈上系着的玉璧,
“本来还要旬月才能过这关头。但强敌在前,只能事急从权,借琳公主的和氏璧把障碍前的心魔强行驱走,立地破关。”
然后,她摘下腕上一对龙凤双环,
“看这妖兽xìng情愚顽,必然没有斩灭元神中的三尸神。现在我试试能否发挥父亲法宝的威力,把妖兽元神禁锢起来。”
一枚银sè光弧从翩翩手里抡出,名利圈正套在激斗中河童马头上的宝焰。
“铛!”
宝焰一涨,名利圈被弹了回来。
翩翩捧心呕血。
——她和琳公主一般,境界未至。
“柳子越,前两战我们缴获的那许多魂幡在哪?”
我大声呐喊,四下张望柳子越何在,终于把瑟缩地躲在内城角下的柳子越强行拽出来,他影子后面的盗泉鬼头鬼脑地挤眉弄眼。
“都在。都在。都在我影子内。”柳子越怯声道。
“盗泉,你现在起就隶属我们昆仑道兵院,是我们昆仑门人。”
我一下撕掉盗泉泥丸宫上封住神通的符印,碎成粉末,
“你和我吹嘘过鬼门有落魂大阵。我们手头现有四十九门银尸魂幡、七门金尸魂幡、还有一枚道胎天尸的魂幡。能否立刻布成一个落魂阵,把那枚河童马的元神摄入主幡内?”
“如果把供给两仪大阵的灵气都转到落魂阵上,的确能把这枚没有无漏金身护持的元神摄入——但是元婴者的元神近乎纯阳,摄入后有一半可能把天尸主幡焚烧尽;即使不能焚烧主幡,妖兽的元神必然能在几个呼吸内挣脱出主幡。师兄辛苦一场,也是无用功。”
盗泉低眉吐舌。
“无妨事,尽管放手干,只要把白听的元神摄入主幡就行。”
我传神念给阵法之主赤符,让他倾力协助盗泉布阵。
邓高王三人跑来向我报告——西方县城城门洞开,一彪尸兵随着华盖将军出了城池,不紧不慢地向我们一片狼藉的黄鹤县城驰来。他们三人用千里镜瞻望来兵,尸兵的甲胄上都刻蚀了祛阳符,似乎是要趁乱夺城。
“等尸兵离城一里时再告诉我。”
我叮嘱三人。
盗泉从柳子越的影子内游了过来,
“我需要诸位主持阵法的门人把两仪阵法反转,按照我指示的方位立幡。只是还有一事:仓促间经营的落魂阵法对内不对外。布了落魂阵法,对外防御华盖将军夹攻的两仪阵法就没了。”
“那我自然有办法,你不必管。”
我横下心头回答,然后折回南宫和翩翩处。力竭的红衣少女也退回到他们身边。阵法的穹庐上只剩下龙少和白听的元神缠斗。
龙少裸露的金身上九条龙刺青都光芒大作,他的每一枪都有山河摇动之势,我们远观的人都感觉方圆三十里县城随着他的枪势在秋千般摇晃。
“外物终究不是本力,龙少的十龙之力只能断断续续地发挥一刻钟,一刻钟内他已经和妖兽元神交手千合,快要到强弩之末了。原兄想到办法了?”
南宫睇了一眼绕城各处立魂幡的门人。
“恩。”
我捏了下琳公主面如金纸的脸蛋,取过自己的银蛇剑,“放心歇息。看我劈元婴的元神。”
“呸。你会分心两用,双手互博吗?比我还菜,只能发挥一剑的威力!”红衣少女忿忿道。
“你看结果就行。”
我对翩翩和南宫悄悄交代了几句,飞上阵法穹庐,向白听高叫,
“不是要先杀我吗?我有神剑,蠢妖你能杀我吗?”
河童马元神弃了龙少,电驰向我。笼罩白听元神的宝焰已经黯淡,但我金丹中层的修为仍然和元婴下层的妖兽隔着巨大鸿沟。琳公主双剑合璧不能伤他元神分毫,我也不能。
“嗖!”
一呼吸内,我和白听元神贴面而视,刀山没有加身,刀山法相的念头已经侵入我的金身。我的手不及出剑,已经不能动弹。
忽然,天地昏黑。
我的金身一抖一抽,河童马的元神也是诧异非凡。
两股龙卷yīn风生出两股巨大的漩涡吸力,把我的yīn神和白听的元神各拽向一面幡去,他的元神摄入鬼小将军的天尸主幡!而我的yīn神被摄入了另一面金尸的魂幡。
——不知觉间,四十余门人已经立好了落魂大阵!
不止两股龙卷风,而是yīn风习习!
我的yīn神恍惚间,忽然看到四十余股狂暴yīn风弥漫县城,竟然是四十余昆仑和龙虎门人的魂魄也被同时摄入了各个魂幡内!
“扑通!”、“扑通!”、“扑通!”
措不及防的门人肉身僵扑的声音此处彼伏。连龙少、琳公主、南宫、地藏、柳子越……等人的魂魄也一并摄入各处魂幡。
白听的那枚主幡剧烈地颤动!可终究没有燃烧起来,但河童马的元神探出幡外一个鼻尖。
“嗖”。
翩翩的一枚名利圈飞至,把天尸主幡套住。河童马的元神被逼了回去。但元神依旧带着天尸主幡在落魂阵zhōng yāng胡乱蹦跳。
翩翩又是一枚名利圈飞至。双圈箍定幡首幡尾,天尸主幡整个儿寂静了下去。
青衣少女无力跪地,释放两圈禁锢河童马元神大概耗去了她大半真元。
她的脖颈还系着琳公主的和氏璧护持,所以落魂阵法内唯有她没有被摄入魂幡。落魂阵外是在城墙放哨的邓高王三个金丹下层,这种场面,让他们目瞪口呆。
翩翩勉强站起,缓缓走到我被摄入的魂幡前,苦涩地笑道,
“托师弟的福,没有失手。只是代价太大,诸门人连你也陪着那妖兽入魂幡了。”
“无妨事。让盗泉把我们都归回金身就是。”
我回答。
盗泉独自屹立在阵zhōng yāng的天尸主幡下若有所思,清秀的脸yīn沉如铁。
他自言自语,
“原师兄你们都上了我阵法上的魂幡。还有肉身的不是真元大耗,就是几个弱小的金丹。岂非突然间我成了这里最强的人?如果我存什么坏心思,把你们都献给华盖将军?……”
盗泉忽然间抬头,望着着摄住我的魂幡,咯咯微笑起来。笑声尖尖,在yīn风凄惨、活人寥寥的县城中不胜清冷。
第一四二章 落凤坡(一)
我的yīn神在魂幡里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放弃靠自力脱出的尝试。
盗泉布置的落魂大阵集合了我与诸门人两战中缴获的所有魂幡,相当于三座县城中鬼门阵法的威力之合,聚集了鬼门中人历年杀戮的数十万魂力。落魂阵连元婴者的元神都能被摄入,我的道行还远远不够离幡归位。
“盗泉,把我放回去。”
我把神念断断续续地传出魂幡,就像在深水里潜游一样困难。
——普通金丹入幡就会逐渐昏沉,直到迷失本心,随幡主任意驱使。十余个呼吸时间,有几个龙虎、昆仑的弱小金丹yīn神已经没了反响。但我根基扎实,yīn神又受过地下幽闭六月之厄,念头依旧清明,还没有被幡内污秽沾染的迹象。
但是,盗泉尖笑不止,对我的神念浑然不觉。
脸sè黯淡的翩翩回首,神sè严肃地凝视盗泉。
盗泉依然只顾自己尖笑
——他几rì来没有受我半点苦楚,除了神通被封,道行一点未损。刚才撤去符印,有如虎回山林,真元正是极旺盛的时刻。苦战后的翩翩与盗泉相比,像一枚沉入山背的夕阳。
我只好把自己的神念传递到盗泉的身后。
“啪!”
“呀呀呀呀唉!”
盗泉一个僵尸跳,忽然捂着自己的右肩,他手捂着的肩胛从指缝里腾腾冒起如烟的沸腾蒸气。
我知道,金尸不会因为**上的巨大痛苦而失态,他突然间的创伤不仅是尸身上的,也是yīn神上的。
结果不出我的布置。
盗泉猛回首,南宫磐石的手上持着一卷卷成筒状的《黄庭经》绢书,方才他以书做棒,戏耍般地敲了下盗泉。
“你的金身不是扑街了吗!”
盗泉一惊,瞥向南宫躯壳横尸的街心瓦砾堆——那里并没有南宫的躯壳,横躺着的是一片太湖石。
翩翩的眼神流露出欣喜,我yīn神默默哼哼
——我之前让翩翩把《黄庭经》转给南宫。南宫有此经护持,yīn神不被落魂阵摄入,然后叮嘱他用磐石法门暗中守在盗泉后防备不测。
“略施薄惩。”
南宫迅雷不及掩耳地又落了四下绢棍,把盗泉的四肢关节尽数打断。断骨之处,都冒起乌烟,真人的清华妙书对付金尸之体,真赛过雷法和飞剑。
盗泉呜呜哭喊了起来,
“别打。别打。我的金尸没有你们的金身痊愈快。我再不敢有异心了。再不敢了!”
盗泉的十指十趾截截被打得粉碎,还有一段脊梁打折,尸身瘫成一团软泥。每打一下,盗泉发出的尖叫就像他的心被撕扯了一遍似的。
南宫的第十下棍终结,冷酷眼神如亘古的冰峰没有一丝的融化。
“盗泉,现在把原兄的yīn神归位吧。”
南宫说。
他的指尖幻出天机丝,牵在盗泉的脊梁、四肢、十指上。盗泉的紧要连接骨骼被碎,我预计本来需要敷三rì断续膏,但南宫的天机丝钉在盗泉断烂的尸身,居然让盗泉重新活动了起来。
仿佛一件破烂木傀儡,被重新注入了生命。
“你的行动都在我的心意掌握内。不要在门人魂魄归位时捣鬼。”
“是。是。”
盗泉本来就煞白的脸sè白出黑来。天机丝牵引下的盗泉活动起来,他从纳戒取出四十余纸蝌蚪文镇魂符印,陆续贴在扑街诸门人的心口。随即走到我的幡下,口中诵动真言。
“呼。”
我的yīn神回到了自己的躯体,好像永夜漂泊的浪子在一枚明灯的指引下,返回了万家灯火的故乡。
yīn神暖意洋洋,我的躯壳睁开双目,摸了下心口盗泉新贴的镇魂符印——落魂大阵对我的yīn神依然有摄引之力,但有镇魂符印护持,这种吸引之力大为削弱;再加上我自己的金丹稳固,没有重被摄入的危险了。看来,其他门人也会如此归位。
我一把抓起跌落在地上的银蛇剑,一个蜈蚣蹦起身。
“好了,这次我会原谅你的初犯,不做追究。盗泉你弃暗投明不久,妖邪之心难免反复。一时的退转我可以谅解,但下不为例。”
我取出纳戒的断续膏,亲手为盗泉敷上药。南宫是黑脸,我做红脸。
“把河童马的元神困住,盗泉你立功极大。我一点不会向宗门掩没。——这个落魂阵的幡可以撤去吗?”
——城外的尸兵又在逼近,落魂阵在,就不能布置两仪阵。
但河童马的神念在阵内谩骂,我听得分明。诸幡之中,唯有天尸主幡内这妖兽的魂魄健旺,他只是被附着了名利圈的主幡囚禁,而不能侵蚀。
不愧是元婴者。
“需要在落魂阵连续祭拜三个时辰,把诸幡魂力都移到主幡后,才能撤阵拔幡——但就是加上翩翩小姐的名利圈,有数十万生灵魂力的天尸主幡也只能禁制白听妖兽的元神活动,不能损害他分毫。”
盗泉恭敬回答,他的神情恢复平常的死白。
“无妨事。那你就把门人yīn神归位后,继续祭拜三个时辰。南宫,麻烦你协助盗泉完成仪式。”
我乘红衣少女还没有归位,把她躯壳旁的金乌剑取走,和翩翩上了内城西城楼。
“华盖将军离我们县城多少里了?”
我问西城路上的邓、高、王三人。
三人大概还没有从我们囚禁白听、盗泉反复到我重新摄复盗泉的几次波折醒觉,我唤了两次他们才反应过来。
王发用千里镜慌忙瞄了下城楼。
“回禀……报告师兄,尸兵还有十里……不,九里。”
恩,不必用千里镜,昏黄气候中队队尸兵已经在我这个金丹的目力范围内——一个个从陵谷里冒出的尸兵人形我都能分辨出。
“我们来不及用五鬼搬运术修补城墙了,如何是好?”
邓通、高亨问。他们三人都是满脸焦sè。
我知道五鬼搬运术是他们三人修习成的地煞法术。三人在西荒小国曾为大将,为国主立过无数战功。以他们修为,可以役使yīn兵一夜起一座坚实大寨。
但现在时间迫促,不够三人补筑。
——内城三分之二成了瓦砾,外城的四面毁了三面,两仪阵法也不能启动。敌军数目在万余——想来是华盖将军把后方城池的兵马又调拨了许多到前线。
“无事。你们速速把河童马躯壳的首级切下,一炷香内挂在西城楼上。”
我把银蛇和金乌剑交付三人,和青衣少女守在内城西墙上。
茫茫宇宙,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咫尺天涯,都是yīn阳殊途的鬼物。
“怕吗?”
我问翩翩。
——我和元婴者连番恶斗。虽然道行无损、法体不残,对修道的体悟甚至有极大的收获,但眼下的真元可是跌倒了低谷,是名副其实的强弩之末,丹药再多也不能立刻复原。其他门人情况肯定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们从魂幡脱出,等于走了一个生死来回,修为有进,但真元必然大耗。
“不。”
青衣少女笑了,
“记得我初次和你相逢,师弟和琳公主正被道胎金丹的赤火龙君敖四追杀。当时我不怕,因为一群楼船簇拥着我,我乘了家族的势、主场的势、楼船无数巨炮的势,是玉树荫庇下的娇弱芝兰——往rì的我置于今时今地,无势可乘,遇到元婴劲敌就会心馁,失去求一线生机的勇气——和师弟相处多rì,我渐渐领悟视不胜犹胜的无惧之心。”
——因为我是海盗出生,从小在刀头上走路,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
“什么无惧啊,翩翩姐——原剑空就是楞,他哪有那么多心肠。”
红衣少女跳上城楼,瞥了眼城下黑压压移动的尸兵,
“喂,我剑呢?”
她问我。
我指城楼下。
邓高王三人把白听首级切下,准备悬吊在城楼。但河童马首级就有一个小楼阁高,只好扔在外城西城墙前的护城壕内。三人匆匆跑回内城墙后,把金乌剑和银蛇剑交还琳公主和我。
尸兵的大军如山岳般不动止住。
其余的骑士和尸兵都刻印了祛阳符,唯有领首的华盖将军不刻一符。
赤尸气把华盖将军的天尸之体包覆起来,浑然不受白昼的影响。这赤尸气能污秽飞剑,能削弱太阳、能缓解寻常雷法之威,真是妙用无方,鬼门之术的确有独到之处。
我默默猜测
——或许宗门不灭绝鬼门,也存了保留大道一途的心思。毕竟正道不会练邪功,也不会做鬼怪;那天下就必须有生灵来做妖魔鬼怪,练邪魔法门,走一条求道的邪途。
只是,凡人遭殃。
我打了个冷噤,把胡思乱想收走,
“华盖将军,我们见面真快啊,隔了半天就重逢了。你那么快就考虑好要投诚我们了?欢迎欢迎。”
我佯笑起来。
华盖将军一骑上前,凝视着白听的首级,一言不发。
“我本来是夺城池的。”
良久,华盖将军说。他说的很诚实。
“我听到山河动摇,又见到你们城内两仪之气变幻不定,判断是我们方的元婴者进攻你城。所以不愿错过良机——没想到你先我一步得手。我现在已经没有战心了,向你祝贺。我们七rì后再谈。”
他干脆回转马,毫不拖泥带水。
突然,我叫住他:
“华盖将军,其实不是现在,而是昨天一战后,你就没有战心了。——如果你刚才抛下大军,领个别的jīng兵音速驰入我们城池,我一定很头疼。但实际上你却选择不紧不慢地用凡马的速度领大军赶路——显然,你在观望:你想看看我们这些金丹能否应付元婴者。现在,如你所见,我们已经把元婴白听给了断了。那你就不要摆姿态了,立刻投诚吧。”
华盖将军一愣,仰天如鹰鸷大笑,他指天空,天空愁云惨淡,似乎要下大冻雨。
“鬼王命令我阻挡剑宗,没有明令我阻挡你们昆仑,我的大军和金尸骑士已经秘密调拨往中西翼。东翼五座城池之兵我已经悉数抽空,你尽可以一路向东去云梦城,只要不怕被云梦城的守卫者打成齑粉——那座城,不是我们鬼宗的辖区。哈哈哈哈啊啊啊哈……”
鬼军退。
门人陆续上了城头,他们的yīn神都已经归位。我清点人数,无一有恙,虽然jīng神萎顿,但神sè都是难掩的欣喜——最可气可笑的是,一战打完,小熊逢蒙依然躺在内城墙上呼呼大睡,白听妖兽的jīng血对他太过浓郁,我怀疑旬月黑白熊都醒不了。
“轰隆隆隆!”
天开始下大冻雨,冰雹子如刀,雹子sè大赤,笼罩了方圆百里。
我和翩翩各抓了一团,我放在嘴里一嚼,和翩翩对视。
我们的眼神都诧异万分
——冻雨是修真者血的味道。
“看那片红云!”
柳子越指天空。
诸多昏云中有一团如火烧的红云,形态变化不定,我们嚼的血雹子全是那团火烧云滴下来的。
第一四三章 落凤坡(二)
火烧云中炸出无数雷霆般的狮子吼。吼声愤怒、恢宏而绝望,响彻天地之间。
我们众多金丹都捂上流血不止的耳朵,几个弱小的金丹又跌下内城楼去。倒是酣睡不醒的逢蒙哇地一声蹦起来,他的熊掌捏着自己的喉咙眼,[搜索最新更新尽在www.uu234.netbsp; “咦!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主人,你们把那只河童马打跑了吗?刚才他的血水好甜啊。咕唧。”
我感应之中,黑白熊一觉醒来,气竟然增长了几分。
逢蒙一溜烟跑到颜若琳身后,问我背后和他并肩的地藏,天上是什么妖异东西。
地藏的小腹已经敷了甘露和断续膏,没有xìng命之虞,只是神态疲乏。
“自文明时代终结后,天下的妖族渐渐形成七系正脉,每系各由一位妖族大圣统领。云中之物是元婴者,而且和我同属七圣之虎系,你也是这系谱中的小妖。人类的狮子吼借鉴自虎系法门,只能达到生灵的耳中;我的吼声能达到生灵的骨髓;云中之物的吼声却能动摇修真者的yīn神,他得到了狮子吼的三昧,是最上层的狮子吼雷音。如果云中之物贴面向金丹一吼,就能立刻让金丹心裂。咳咳。”
地藏对黑白熊的解说让众人面面相觑。
“呸。怎么打掉一个元婴者,又来一个元婴者!”红衣少女焦躁地跺脚。她大声嚷嚷,浑然也像一头小母老虎吼叫,我白了她一眼。
——琳公主的xìng情我熟稔,危机关头她其实心神镇定。这种失态本来不会在琳公主身上发生;一旦发生,说明她失去了方向和主意。
红衣少女一添乱,刚才还乐观的人群也开始人心浮动起来。
“诸位镇定,我们必然有惊无险。华盖将军都撤走了。我们只要专心对付那个元婴者就是,大不了再打倒一个元婴者。”
分离白听元神和金身的诡计不能再用第二遍,我脑中一时也思索不出新的克敌手段。
但我厚着脸皮,不让自己的气有任何刹那的动摇。
我尽量把一个字一个字地平稳地送到诸人的心中。尽管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哈。上官小姐,你能把我的命-根还给我吗?我看这里勉强还有和元婴者交手之力的只剩下本少了。如果我的法体完备,修为还能再往上涨一点,大概能在被分尸前多玩几个回合。”
龙少轻浮地自摸了下自己的脐下三寸,浪荡地笑起来。
我脸sè拉黑。
上官却向我摇头,安抚众人放心。她从纳戒取出一个黑sè小盒,小盒开启,一串金sè小字窜入公孙纹龙脐下三寸,他那里盈缩七次。
“剥剥。”
似乎公孙纹龙那里鼓了起来。龙少的凶煞之气也随之膨胀。众门人远远避开这个人皮兽心的妖邪。
妖艳美丽的男子狞笑起来。高亢的笑声似乎重新了某种雄xìng的味道。
(“原来家父为了惩戒公孙世子,把他的脐下三寸强制缩yīn入腹,除了盒中符字,真人以下无人可以复原。”)翩翩神念传我。
“那我去会会他哟。”
公孙纹龙拔出方天画戟,嘴上如此说,但目中绿油油的凶光却扫在我们昆仑龙虎两宗人上。
“龙少。我之所以还你法体,只是因为rì后恶战还要用人,不要自以为脱出囚笼了。云中之物用不上你对付。”
青衣少女冷冷训斥龙少,转对我们道,
“诸位宽心,我猜测云中妖物是被几rì前被燕院主法界困住的七年山独角狮子。天上飘下的血雨和当初河童马金身的千创百孔一样,都是被燕院主的千一符法所伤。你们再看天上,有小金字围绕着那片火烧云!是燕院主的神通手段!独角狮子命不久了!”
我凝神看火烧云。
如翩翩所说,飞蝗般的小金字在火烧云中进出飞舞,小金字的轨迹如连环不断的相扣诸环,又如金蛇狂舞的闪电。
运转雷法总纲的眼中,我分明看到火烧云其实是云中之物释放的一张弥天火网,火网过于密集,以致形成了云态。
在云中进出的无数小金字赫然是一道道符印,有些沸腾文学中穿梭进去,又无损穿梭回来,每次符印循环一轮,云中滴下的真血就会多。
万千符印之所以无损,因为它们穿梭的路径恰恰是火云的火眼所在,和我用雷法总纲洞见的破绽完全吻合。
“燕院主的千一符法和我的雷法总纲有暗合之处呀。那个火烧云就是独角狮子的火法相吗?”
“应该叫火法身。妖兽把自己元神中的火法相寄托在无漏金身上,就形成了一个垂天云彩大小的火法身。”翩翩说。
——要是这样一片火云现在撞向我们没有阵法护持的城池,城中生还的金丹可能寥寥无几。火烧云的火和金丹者从真元提炼出的炼火不同,是元婴者从本命真元提炼出的三昧真火。
我自己没有驾驭三昧真火的经历,不确信自己能不能抗衡住。其他人在雷法或者避火之术上的造诣更不如我。
幸好,对付这头元婴下层的独角狮子已经不用我们这些金丹者cāo心了。
虚空响起一阵惊雷,是元婴中层者才能发出的神雷
都天神煞!
一位负剑的赤发客从虚空上的裂口踏出,正是我们久候不至的龙虎荡魔院主燕采霞
他的神念扫向下方。但我们都涂抹了屠苏婉的胭脂猫,他一时没有发觉我们。三个呼吸后,赤发客的双目才瞥见了城楼上的我。
燕采霞朗声向城池上的诸位门人大呼,
“大善!你们竟然擒拿了走漏出我法界的大妖兽!多谢昆仑的道友相助!——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我这就斩杀独角狮子,不让前功尽弃!”
赤发客剑匣打开,恭敬道,
“请宝贝出府!”
一道绵延一里的白虹贯穿了金字围绕的火云。
“腾!”
火云须臾散尽,冻雨飘散。云中之物无所遁形。是一只楼台大小的碧sè金角狮子。狮子不像血肉躯壳,反而像是能工巧匠径直把一座宝山雕成的金石巨像;它全身泉涌的血水也不像是凡间的汁液,而是水银那样冰冷坚硬之物,离体后就冷凝成血雹子,断线璎珞般不住地滴落下来。
这就是我和翩翩方才嚼过的东西。
柳子越一拍脑袋,不知哪里取出无数大小玉盏金盘子,抛飞上天去承独角狮子滴下的真血,
“千万不能暴餮天物!元婴者的血肉都是炼药炼丹的宝贝!不取者,必遭天谴!”
——这人真是见利忘形,出言无忌。这家伙没有想到天上的燕院主也是元婴者,你这样说难不成还要吃燕院主的血肉?
我心里骂。
燕采霞抛出白虹的起始是悬在虚空的剑匣,白虹终端没入宝石sè狮子的中丹田。
黄鹤县城池内的诸门人欢呼起来。
独角狮子悲天恸地嚎叫。
我看到无数虚空中的声纹颤动,把小金字符印如天花纷纷坠落,但更多符印又从燕采霞的袖中飞出,补齐符印之阵,把狮子的**方位都禁锢死。
困境中独角狮子的形态不住变幻,时而变宫阙大飞鸟、时而变针眼大小飞虫。都不是幻术,而是实打实的血肉衍变。林林种种的变化看的我眼花缭乱,但独角狮子始终无法摆脱贯穿他心的白虹。
每次变化不超过一个呼吸,独角狮子就无奈地又回到狮形。每一次回复原形,独角狮子的躯壳就瘦上一轮,白虹之sè渐赤。大概十二次变化,独角狮子只剩下一个皮包骨头架子,白虹之sè尽赤,变成一条血虹。狮目流露无尽末路的凄凉。
黑白熊逢蒙侧转回身,不愿在看。琳公主抱了下小熊,小熊的脑袋靠着她胸前,哭了起来。红衣少女胸前红纱湿了一片。
地藏狮子淡淡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昆仑龙虎一些门人面上也现出不忍之sè。
公孙纹龙微笑揉着地藏狮子的脑袋,
“过去师尊教你白骨观想的时候,就要抛去人相、兽相、我相、寿相、众生之相。你怎么道心退转了呢?啊哈哈哈啊。切记,修真者是天的盗贼,走上此路。一旦逆水失脚,没有一个善终。有什么好悲哀的,本来就是我们的下场哟。我觉得欣赏越久,我对道的体会又多了一层明悟呐。”
我不爱听龙少呱噪,离他走远。悄悄传翩翩神念,
“你们龙虎宗的这件荡魔法宝真是厉害,只是太伤天和了。”
“这件法宝叫锁心虹,周楚南祖师祭炼,我宗荡魔院的镇院之宝。一旦被白虹锁住,元婴者以下元神被禁在躯壳内,挪移逃遁无用,只能被虹吸尽真元而亡。缺陷是法宝发动太慢,所以燕院主用千一符法不断削弱狮子的行动,最后一锤定音。”
青衣少女感慨道,
“我爹说当年祭炼此宝时,天下的诸侯合众连横要杀尽修真者。周祖师只好以暴抗暴,以杀止杀,用这法宝威慑凶顽。——唉,师弟不妨想想这独角狮子数百年吃掉的无数生灵,再想想折损在疫区的门人和百姓。天道循环,这狮妖的下场也是他的自作孽。”
独角狮子的庞然骨骸重重跌落在尘埃里。一代元婴,混于黄土。
“请宝贝回府。”
血虹从狮心一撤,回到了燕采霞的剑匣。
燕采霞向东面行礼,“祖师有灵,此乃锁心虹诛杀的第六十九名妖邪。”
然后他降落在我们城楼上。
“原师侄,数rì不见,你做的好大事业啊。”燕采霞笑。
第一四四章 落凤坡(三)
“燕院主,这次我们这些波月庄的昆仑门人齐心协力去云梦荡魔,我是昆仑众人的首领。”
我向他简单施过一礼。
昆仑、龙虎众门人也向燕采霞行礼。
龙虎宗长老方令言凑前恭贺赤发客斩妖得胜,顺便赞美上官翩翩这几rì领袖龙虎门人极有法度,败军不乱,逆境能搏,不愧是上官侯爷的贤嗣云云。
柳子越也把承接诸多狮妖真血的容器摄回自己影中,凑前低眉顺眼地向赤发客施礼,
“波月庄主柳子越见过燕院主——姬真人前几rì在敝庄驻足,托我问候燕院主,祝您荡魔顺利。”
“啊,姬真人现在哪里!”
燕采霞问我,他目光闪动。
“姬真人万事随xìng,神龙无踪。我们离开波月庄时真人说要在庄内和瘴林两位教主论道,现在弟子不知道姬真人去哪里了。”
——姬琉璃没有授意我明说出他做后台。我在燕采霞面前只好隐隐约约地讲一些谜面。
翩翩上前,把这几rì和我们昆仑并肩作战的经历,还有禁锢白听妖兽元神的事情都扼要和燕院主讲述了一通。
燕采霞点首称善,
“两宗弟子齐心能擒拿元婴妖兽,正是古语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诸位随我去看那个被禁锢的妖兽白听吧。”
翩翩在前引路,燕采霞的电目扫向原来煞气腾腾的公孙纹龙,公孙纹龙背转身去,趋避开燕采霞的目光。龙少的凶焰收敛,气缩回了躯壳中。
内城的落魂阵眼中,盗泉立了一座三阶小坛城,天尸主幡插在坛城zhōng yāng。凄惨yīn风里,披发的盗泉手持一把桃木剑在坛城上踏北斗罡步,另一手变幻各种手印,口中则念念有词。八卦方位的诸魂幡滚滚飘出一团团黑气,游入坛城上的天尸主幡内,如同百川归海。每次挪移,诸幡的黑气就薄上一圈,而天尸主幡的黑气则浓上一分。
南宫在落魂阵外十指活动,指尖上若隐若现的百十天机丝牵在盗泉骨节各处。
我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天机丝还不断有神念交互波动。我猜大概是盗泉把祭拜的步法手法用神念传给南宫,南宫在把盗泉躯壳的活动用天机丝反馈给施法的盗泉本人。
白听的元神在天尸主幡里不断谩骂,苍蝇一样搅得我yīn神烦躁。天尸主幡一首一尾的两枚龙凤双环滴溜溜地绕着幡杆的圆心悬空旋转。起初双环的转速近乎音速,随着其他小幡的魂魄越来越多汇聚到主幡上,双环的转速渐慢。我和燕采霞等走下城墙时离盗泉祭拜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悬空的名利圈转速降到了三分之一呼吸旋转一圈。
“两头元婴妖兽联手的战力和我相当。所以前rì我用元婴中层修炼出的yīn阳法相,再结合五行法相,幻出自己的法界把他们摄入。我原计划在法界里分隔两兽,缓缓消耗诛杀。孰料,白听这兽毁去自己三个法相强行从我的法界走脱,我让你们遇险了。”
燕采霞忽然躬身,向我们诸人道了一个歉。
——没想到身为天下寥寥的元婴者和一院之长,燕采霞浑然不讳言自己的过失,在自己的弟子辈前坦荡认错。
“我们能够擒拿白听妖兽,也有燕院主的功劳。之前河童马的无漏金身被你重伤了七七八八,我们才有了胜机。”
我回答。
燕采霞不语,一步踏入落魂阵内。他也不用任何符法加身,周身也没有释放任何护体宝光或金莲,只是像普通人那样走进阵法范围。燕采霞身形不摇不晃地迈到天尸主幡之下,这就是元神和金身融合的元婴者能耐。
贴了镇魂符的门人陆续随他入阵。
在坛城做法的盗泉目光一触到燕采霞,他的躯壳就不禁哆嗦起来。龙虎宗善于捉鬼,燕采霞是抓鬼大宗师,盗泉是敏感的上层金丹,立刻本能地战栗。
我忙跑过去安慰盗泉,一面对燕采霞说,
“这位是鬼门弃暗投明的道友。禁锢妖兽白听元神,他的功劳最大,已经完全洗去了之前的罪恶。我们昆仑门人会联名推他入本宗道兵院。”
“rì后勿生反复。你们鬼门以生人jīng气为食,造孽甚大。转投宗门后,只可吸取太yīn之气,不得再坏生灵xìng命。”
盗泉哆嗦着向燕采霞发誓以后只用太yīn炼形法门提炼地气和月华,再不服食血丹和吸人jīng气了。
燕采霞登上坛城,四下环顾落魂阵,又望了一眼禁锢白听的天尸主幡,点首道,
“我已经知道了。盗泉小鬼,这里由我主持,你退下坛城。”
坛城上的赤发客大喝一声,掌心现出yīn阳鱼抱的太极雷球,向阵内诸幡连发五十六下掌心雷!
四十九枚银尸小幡尽成齑粉,七枚金尸大幡熊熊燃烧了起来!
我凝神体会
——中层元婴的都天神煞以他们的无漏金丹为依凭,品级高于我们金丹为依凭发出的煞雷。和武技上一力降十会的道理相通,我虽然jīng于雷法,但自己的修为发不出燕采霞这样威能的掌心雷。
毁坏诸幡的魂魄没有向天尸主幡聚集,反而飘逸出阵,四散出场。
“邪魔杀害生灵,死后还要役使他们。由这些魂魄超生去吧。”
燕采霞转手又向天尸主幡连发五下掌心雷。主幡未损,但无数的魂魄也如之前四散的诸幡魂魄那样,化成数十股黑sè旋风逸出黄鹤县城。
落魂阵内黑气尽消,又回复了白昼的清明。南宫松去了他的天机丝,盗泉忙又缩进柳子越的影内,像从猫爪脱身的老鼠窜入地洞,再不敢出来。
天尸主幡首尾的两枚名利圈嗡嗡嗡急转起来,比翩翩初次套住魂幡时还要飞速。天尸主幡又开始跳动,河童马的元神在跳动的主幡上若隐若现,时而冒出头部,时而冒出四蹄。
柳子越向我传来悲痛的神念,
“这几十枚幡可是全毁了,连当废铁卖都不成!原师弟,这都是我们门人血战的战利品啊!幡上魂魄还能有什么来世!好死不如赖活,把魂魄释放出幡是能缓解它们之苦,但是离了幡这些魂魄离消散灰灰不远了。龙虎宗的荡魔院主真是迂腐、妇人之仁!”
——依柳子越的狐鼠xìng情,他本来是不敢在燕院主的神念范围内向我说他坏话。我低头望着手心的胭脂猫,屠苏婉的胭脂猫原来能让金丹者在元婴者神念范围内依然秘密传达神念。
我装没听见柳子越的神念。
“白听,你从我的法界走脱一次,不要再抱走脱第二次的妄想了。”燕采霞对我和柳子越的神念果然浑然不觉,他又向天尸主幡连发五下都天神煞。
天尸主幡内响起五声杀猪似的尖叫。名利圈的转速又慢了下来,主幡也不再跳动。
“我吃了你们十余个门人,骨头也化在我真元里了。这个血仇难解,我随你折磨。”
白听的元神哼哼唧唧,
“……不过,你不配杀我。我是被金丹小辈擒拿的,不是你这个元婴。你不配杀我!哼!要是你们敢杀我,本妖王转劫后一定不会和你们善罢甘休……本妖王是妖族麒麟系的正脉,血统之高贵——”
燕采霞向天尸主幡发了一下掌心雷。
这次白听声音哑了,河童马元神挣扎着滚回幡内。
“上官师侄,你把名利圈撤去吧。”
青衣少女收回了龙凤双环。
燕采霞把二十四道符印贴在清光一片的天尸主幡上,把禁锢白听的幡收入自己的葫天里。
他转对众人郑重道,
“金丹敌金丹,元婴敌元婴,是宗门的规矩。练气、筑基的弟子是仙苗,金丹弟子是一株株成材中的树木。宗门期待的是你们成为化生无数树木的元婴,对诸位眼前的功利器用并不在乎。让你们金丹和元婴交手,是让稚子和士兵搏斗。是我这个师长辈照顾不周。”
我对燕采霞这番话,心中倒不以为然
——修真者本来就是从天道那里求一线生机。他说金丹不能敌元婴;难道返虚者就能敌天道了?证道长生就是死里求活。我看诸门人这次在元婴妖兽的压力下走了个生死来回,都有进境。像燕院主设想的那种师长护持弟子,万事谋定后动,真是母鸡养雏鸟,恐怕栽培的弟子不能禁受外面的风浪。
我把肚子里想的东西咽下去——自己也不再是十余岁的孩子了,不能任xìng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您太容易自责了。”
翩翩劝解。
燕采霞向青衣少女摆了下手,
“……杀独角狮子是我分内之事,擒拿白听全是你们之力,原师侄和诸位昆仑道友在其中居功至伟。这几rì征战也是原师侄领门人为我们龙虎门人解围、三败妖邪,门人一个也无事。我以为这次征伐云梦,我们两宗门人不必分什么彼此,干脆打成一片。由原师侄做在场诸位的首领,由他定方略,由他分配战利品。我只出手对抗元婴妖邪。诸位意下如何?”
昆仑的门人欢呼起来。
龙虎门人也赞同燕采霞的建议。
我脸一红,迅即淡定——海盗头子干的也是这么一回事情。
“大家诚心拥护我,我也不推辞。那么,我们的团体就叫扫云团。这次征战我是团长,诸位是手足耳目。无论昆仑、龙虎、还是新附的道友,都是扫云团的一份子,一视同仁。各位都会得到和自己贡献相称的缴获。诸位要遵守的不是我个人的号令,而是团长的号令。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号令。”
……
我号令邓、高、王用五鬼搬运术修复内外城池,诸位符法师、阵法师重新设置两仪大阵——我不急于入手华盖将军口里放弃的另外五座空城,先稳固进退自如的根本城池是当务之急。
马飞黄、两步、诸位炼药师等人我则委派去处理妖兽白听和独角狮子的无漏金身。
元婴妖兽的血肉可以炼药,骨骸可以炼器,我再让柳子越把前两战缴获的战利品统统拿出,把所有战利品并在一齐。他和上官翩翩都是熟稔天下丹药宝器价格之人,我托他们两人估量所有战利品的价值,按照每个门人的贡献把这批战利品全数分发出去——需要丹药者给丹药材料,需要炼器材料者给炼器材料,不需要者换算成等值的丹药派发;如果门人对战利品的分发不服,则让中立于两宗外的南宫再复审一次。
至于龙少、盗泉、地藏、逢蒙等人,我也把他们算在战利品的分授者之列。当然逢蒙的贡献最小,只分到总计一库又五分之一(一个半纳戒容量)的丹药和美酒:五分之一库是奖励逢蒙在第一战中做琳公主骑乘和在黄鹤城楼放哨的功劳;另有一库是扫云团每人的保底份额——扫云团统共五十人,燕院主不需要战利品,他杀死的独角狮子金身价值五十库丹药,所以人人得了一库丹药的奖励。
地藏在分配妖兽金身时向翩翩抗议过一次,因为他不忍心使用同为虎系妖的独角狮子骨骸。柳子越于是换给了地藏妖兽白听的血肉——妖族传统,麒麟系妖一直是虎系妖的杀戮猎食目标,两族间积累的仇恨比人妖之间还大。
临到深夜,诸事顺利办妥。
除了萧建成等十二名擅战斗的门人在修缮后的四面城墙戍卫守夜,我们其余众人在新修的县衙内议事。连燕采霞一道,众人各座一个蒲团,围成一圈。
“……包括两头元婴妖兽的无漏金身,三战我们收获的战利品以一库丹药计量,总计一百三十一库丹药。两个元婴妖兽的金身是大头,合计一百库丹药……扫云团统共五十人,分得的战利品如下:原师弟九库、龙少五库、盗泉四库、上官师妹四库、琳公主三库半……”
柳子越读着自己的小账本向众人公示分配结果,
“……哈,最后鄙人柳某是两库:我没有什么本事,一库是保底,一库是本人平rì在死人堆里搜罗和管理战利品的苦劳钱。”
众人随着柳子越的自嘲开怀大笑。
每一库丹药约合十万枚黄芽丹,足够普通金丹十年支用。这次收获颇丰,分配合理,没有人不满意。
我想了下,
“以后我们打到云梦城下,还有的是收获。等扫云团的任务结束,我再把自己做团长职务的二库丹药份额拿出来平分给诸位。”
众人称善。
燕采霞拍手大笑,
“原师侄分赏有道,我有一样东西专门赐你,随你分配。——宝贝请出府!”
他打开了锁心虹为宅邸的剑匣,一道有眉有目的白虹绕上屋梁,连珠似地吐出黄、赤、黑、青、白五粒抱拳大小宝珠,然后白虹又悠然归回剑匣。
五sè宝珠滴溜溜地在我们众人顶上虚空旋转,光华照彻一屋。
“——这是五行灵珠!”
红衣少女眨巴着眼睛呼叫起来,
“燕院主,锁心虹是把独角狮子的元神全炼化了吗?!这是他无漏金丹分解成的五行灵珠呐!你要全送原剑空吗?”
第一四五章 落凤坡(四)
“什么是五行灵珠?”
我脱口问颜若琳。
“白痴。亏你是昆仑弟子,连五行灵珠都不认得。别人送你大便宜,你连有什么好处都不晓得!”
她嘟起了嘴,也不回答我的疑问,惹得我心头好奇如蚂蚁跑过。
我肚子里骂老子入门半年多,见识自然不如你这个宝物堆里出生的掌门小姐。我目光瞥过诸多门人,也颇有些试炼弟子眼神和我一般迷惑。我脸皮厚起来,不知五灵珠也不是什么羞耻嘛。
“诸位都是宗门选拔过来的仙苗,知道宗门渡人院只看根器,出身高低与国别夷夏一概不论。其实人皆有根器,都可以修道。只是根器极浅辈修道难于登天,宗门更愿把修道的资粮给予诸位根器深厚辈。人之灵根有五,诸位至少有一条灵根在上品。天生上品灵根一条者是仙苗、绝品灵根一条者是仙苗翘楚、复数绝品灵根者不世出、五灵根俱绝品者可遇不可求。”
翩翩笑着为诸门人讲解,
“修真是xìng命双修,心xìng上的魔障需要磨砺道心斩断;yīn神依托的肉身修炼由灵根品第决定迟速——同样用功不辍,五灵根俱绝品者修命的进境自然是普通仙苗的百十倍。”
青衣少女望了颜若琳一眼,琳公主甜甜笑了起来,“路人皆知的事情,姐姐不要多提,我要低调。”
龙少闻言瞥了下颜若琳,南宫依然安静地倾听。
——怪不得这小妖婆十七岁就练到上层金丹!她的仙苗档次足足高我两等,手头又有和氏璧来镇压心魔,道胎金丹之前自然是一派坦途。
我心里又开始不淡定了。
“但是修真者到了金丹境后,灵根的品第可以后天改变:途径无非是内丹和外丹两种。内丹之途就是依据宗门正典和每人的对路法门补益灵根;外丹之途就是寻觅或炼制高品第的义灵根服下。”
然后,翩翩指着虚空中旋转的五珠,
“凡元婴者都修到了五气朝元的境界,五灵根都补益成了绝品,和本命无漏金丹一而五,五而一。他们陨落后无漏金丹分解为五枚灵珠,每枚灵珠都是一条绝品义灵根。天下陨落的元婴者蝉蜕何其少,能得到五灵珠是师弟的幸运。”
“不错,我把这五灵珠全送于原师侄。”燕采霞从袖中取出五个葫芦把虚空五枚灵珠摄入,各封一张符印,全数交付与我。
众人流露出羡慕之情。
——原来是这五灵珠和我纳戒里那枚中品土灵根、石子明许诺我的水灵根一样xìng质的丹药。服食炼化之后,我的修命进境会大大飞跃,通往道胎金丹的道路大通,迟早能追上颜若琳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妖孽。
“我的金灵根已经是绝品,只需四枚灵珠就能补齐我的灵根。金灵珠我用不了,我以后去dì dū托满盈会拍卖个好价,然后平分诸位。”
众人对我的提议称善。
红衣少女向我挤眉弄眼,传来神念:
(“你个中层小金丹别先得瑟!哼。我不怕,就算到了金丹巅峰,以后还有元婴的路要走呢。”)
我神念里回了琳公主一笑:
嘿嘿。
“燕院主,那个白听妖兽还禁锢在魂幡里。他的金身我们已经分割完全,但他金丹和元神一体,不能剥离。古语说:天予弗取,必受其殃。您看……是不是把那妖兽也一并诛杀?另外剥出五枚灵珠给我们有需要的门人?”
柳子越的食指大动,眼神金子般放光,谄媚地笑问燕采霞。
“柳师兄,你难道忘了?我们还不知道云梦城周围的妖邪布防,留着白听妖兽还有拷问的必要。另五枚灵珠等平定云梦后再讨论也行。缺不了你的份额的。”
我狠狠掐了下他的胳膊。
大家哄笑起来,柳子越腼腆地也跟着笑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从袖里又取出小本子,认认真真地记下:“原剑空说平定云梦后再分众人五枚五行灵珠,有柳子越一份。扫云团诸门人做证。正泰元年九月十八rì夜。”
我最近有了一点涵养,没有把鼻子气歪下来,
“好了,好了。现在我身为团长,开始分配人手,今夜我们去占领鬼门在东翼留下的五座城池。燕院主也随我们去吧,以防鬼门华盖将军的反复和诡计。”
燕采霞点首答应我的请求。突然,他合上眼睛,说:
“原师弟,我的神念中剑宗有使者飞来此城了。你和林真人的弟子起过冲突,要回避下吗?”
地藏狮子的耳朵翘起,补充道,
“二道剑光飞驰之声。”
随即,在南城楼守夜的昆仑内门弟子萧建成踏入县衙,向我们报告,
“三十里外有两个修真者以音速御剑从西南方向飞来,从真气判断,似乎是修习剑宗《太玄经》之辈。”
——从九月十六rì白昼剑宗的东翼覆灭,到今rì九月十八夜我们稳固下黄鹤县城,时隔两rì,剑宗的人终于要来了。
“四城门都换龙虎宗人。昆仑弟子速速回来。”
我号令完毕,对燕院主说,
“当时我们为了不受林真人节制,伤了他几个嫡亲弟子脱身,现在我不想再见剑宗人。而且,我们昆仑插手云梦的事情,也不想让剑宗知道。燕院主能帮我们挡一下吗?”
燕采霞莞尔,
“姬真人害羞,你们做弟子的也学他一样害羞了。好,这事好办。”
他袖里取出一张灵符,化成身后一道四联屏风。昆仑门人和盗泉、龙少等鱼贯闪入屏门之后。我用神念扫描和眼睛凝视,屏风依然是屏风,浑然感应不到背后有什么异样,我也想不通三十几个人如何挤入方寸之地。
我满意地放下心来,也闪入屏风后。屏风后原来有一个货栈大小,四面上下都有灵符念头幻化的白壁——在屏风后大声议论,屏风外的人也无法听到。正对县衙厅堂正面的墙,也就是屏风一面,浑如玻璃。我们透过这面玻璃墙能看清进入县衙的剑宗门人。
两人都戴乌帽、服锦衣。高大者卧蚕眉,背负一个剑匣;清秀者面如冠玉,腰间佩一把三尺青锋剑。
——恩。都是我的熟人:蚕眉者是钟大俊,佩三尺青锋剑的是秦霄。其余三个林真人的弟子大概还在养伤,派到东翼来的使者是两个完好的。
“剑宗门人钟大俊、秦霄见过燕院主。三面混战,音讯不通。林真人今rì心血来cháo,卜知我宗玄鹤脉主已经陨落于妖邪,派遣我们来过问下燕院主。看来您已经攻克黄鹤县城,安坐在城中。我们心中欣慰,只是想问可有其他剑宗弟子生还?玄鹤脉主的法体何在?”
钟大俊的言语没有起伏波动,但我听得一点也不舒服,味道怪怪的。
红衣少女向屏风后众人咬牙切齿地大骂钟大俊人面兽心,敢拿林道鸣的凤凰十二律挖她肠子。昆仑众人摩拳擦掌,纷纷表示rì后要找个僻静所在结果这畜生。
(“好了,你们就声援下我可以了。钟是道胎金丹,给你们练半甲子,也是打不过他的。我准备自己练到道胎金丹后找回他场子,不出三年,我要他好看。”)
红衣少女啐道。
“妖邪在十六rì白昼间突袭了攻打此城的玄鹤子,他的门人也无一幸免,一点音信也没有传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仓促和两头元婴妖兽-交战,自己的门人也折去十余。你们在城头和县衙见到的门人都是劫余残剩了。唉。”
燕采霞沉痛地向钟大俊叹息道,
“一妖兽被我斩杀,一妖兽被我禁锢。妖族东翼的攻势被我止住,我也真元大耗,我们龙虎宗人也无力再战,我们能力的极限就是守住此城了。”
“那玄鹤脉主的法体燕院主就是夺不回来了咯?”
秦霄清亮的声音响起,声音中大有斥责之意
——在我印象里秦霄对剑宗的师友十分礼貌恭敬,没想到对别宗的长老倒不假辞令。——当然,我也不是讲礼貌的人,可绝对不是他这套两面派作风。莫非?这小子在小树林一战被我们刺激太深,居然转了xìng子了?
“我们龙虎宗自顾尚且不暇,对夺回玄鹤脉主的法体更是爱莫能助。令师尊神通广大,你还是要回禀林真人请他亲自出手。”
燕院主拍了下案。
秦霄噤声不语。
——我暗自想我们能把元婴妖兽炼器炼药,剑宗的玄鹤脉主多半也会被妖邪制成血丹法器,怎么能找回来?不知道他的无漏金身是不是也值五十库丹药?(罪过。罪过。身为宗门弟子我不该有这想法,不小心被柳子越污染了。都怪他去。)
钟大俊干笑了一声,
“我们自然会把燕院主的态度回禀林真人。师尊在我们来前吩咐,如果燕院主不利,就接应您退回夜郎城去;如果燕院主在郊野和妖邪相持,就视情况助您一臂之力或者撤退。现在是第三种情况,也是师尊认为最不可能的一种:您在败军之余,还能拔下敌方城池。——钟某敢问一句:几rì前暴起伤害宗门师友的原剑空等,是不是托庇在您之下?——我方才入城,看到罩住城池的是昆仑两仪阵法,而不是龙虎往常的河洛阵法。”
——百密一疏。
我捏紧拳头。阵法上的符文不能抹掉,灵气的导引布置不能一时改易。
(“要杀了他吗?这个人也很强,打起来很有意思吧。”)公孙嘻嘻笑着问我。
我摇首。
(“暂缓。”)
“天下厉害的阵法不在少数。两仪阵法是昆仑交换给我们龙虎,我认为合适这座城池的风水,就应地制宜采用此阵,不足为奇。至于原剑空,上次我和他见面还是九月七rì的凤栖阁上。现在他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上官师侄,你和琳公主素来交好,他们和你有联系吗?”
燕采霞问青衣少女。
翩翩一脸茫然地回答,
“钟师兄,我也不知道他们下落。你们不要陷害原师弟——我父亲不会在宗门会议上与剑宗善罢甘休的。”
钟大俊哼了一声。
我心中一动,把自己想的逐客辞用神念传递给燕院主,
(“钟大俊,你可以滚了。回去转告林真人:正因为他强行杀夜郎城主夺城,所以宗门被迫分出一半的力量rì夜戒备瘴林诸雄,才导致征伐云梦的进程缓慢,前线高手兵力不足——玄鹤脉主的死他有大半责任。”)
燕院主好气好笑地摇头,把我的辞令改的略微文雅,向钟大俊下了逐客令。
“燕院主的高见,我会如实禀告师尊,一字不差。”
钟大俊冷冷回答,然后转对秦霄说,
“秦霄,你留在此处协助龙虎门人。如有情况,你负责及时和我联系。”
他从剑匣取一柄剑与秦霄,怀疑的眼神扫过我们的屏风。这柄剑我觑着眼熟:剑sè黛青,上镶尾箕两宿星辰,隐隐有龙吟传出——正是当rì让我和琳公主几乎陷入绝境的凤凰十二律之一,元婴者的绝品神剑。
“有师尊亲手祭炼的这柄姑洗剑自保,你足可在任何情况下脱身。料想,燕院主也不会欺负金丹小辈。哈哈。”
“我自然不会欺负金丹小辈。”燕采霞道。
钟大俊大笑,飞驰出城。
——我明白燕采霞话里的意思——他承诺不会对秦霄出手,那就要我们亲自排除这枚监视扫云团的背上芒刺了。
第一四六章 落凤坡(五)
——我不允许剑宗的监视者像苍蝇一样粘在扫云团的背脊上,我要雷霆般地制伏秦霄。
“砰!”
四联屏风被我一下推倒。
三十余门人从燕院主身后陆续走出:扫云团中有鬼门的金尸、有北荒妖兽、有染人狼症的夷狄、有对朝廷不轨的诸侯之子、有人面兽心的妖王弟子……
寻常绝无可能一道合作的正邪、夷夏、妖鬼诸金丹济济一堂,让秦霄一时怔住了。直到他的目光和我与红衣少女接触,秦霄一下拔出他的三尺青锋剑,剑锋指着我的鼻尖嚷叫起来:
“好呀!原剑空,数rì不见,你竟然堕落到和邪魔勾结在一块儿——你……你……燕采霞,你难道不是龙虎宗人吗?你是邪魔变化成的,还是叛投邪魔了呢!……啊!这里是魔窟!这里是魔窟!”
“黄口小儿,胡言什么!”
燕采霞脸有愠sè,但却没有出手教训秦霄。
——燕院主是被钟大俊的言语框住,但我可不吃那套。
“秦师弟,看到你无恙我很欣慰。我们要先尊师一步去云梦城,你也随我们去吧。只要你管好自己嘴巴不乱说,我也记你一份功劳,有战利品分润你。”
我微笑着持银蛇剑和他的三尺青锋相交。
银蛇剑雷光大作,一下把少年的三尺青锋震脱手。
秦霄抱着被雷光溅shè焦灼的左手,折返厅堂外逃窜,门外是海阔天空的庭院。但是——龙少已经好整以暇地倚着厅堂入口,他微笑着支手一张,一团无形煞气从五指尖释放,瞬时舒卷开来,充盈**,封住了全部门户。秦霄人撞在无形煞气上,立刻被反弹回来,皮球般啪啪啪滚回我身边。少年在翻滚中几次试图用土遁脱身,但龙少的气把他与大地隔离,秦霄始终不能接触地气。
我看到秦霄的明亮眸子中闪烁出一道凶光,少年的右手已经把鞘中另一把姑洗剑拔出三分之一,神剑悠悠响起龙吟,隐隐有青冥剑气来回涌动。
——下先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能让他出剑。
我指尖吐出一朵火莲沾在秦霄的右手上。他一痛释手,我的人影已经擦过少年,从他腰间摘下姑洗剑。姑洗剑在我手中像困兽狂龙一样乱颤,我死死抱着神剑不放手
——我不是此剑本主,也没有得到本主许可御剑,姑洗剑灵不受我的摆布。
我瞥向青衣少女,一枚银圈从翩翩腕上发出,套在姑洗剑上。神剑彻底安定下来,我把它收入自己纳戒。
眨眼间,火莲已经在遍地打滚的秦霄全身上下开花,只是火莲始终没有燃到秦霄的脸面。
我拍了下手,少年全身火莲随我心意尽数熄灭。
“秦霄是林真人的关门弟子,年方十七,却是有四条绝品灵根的不世出仙苗,只是历练不足,固见太深。原师侄,不要坏他xìng命和法体——我们毕竟都是宗门中人,为证道而聚集在一起的朋友。”
燕采霞对我说。
“弟子明白。”
我把真元大耗、伤痕累累的少年拎了起来,替他敷上丹药,然后贴上一张镇压yīn神的符印,扔到柳子越的影子里。
然后我对众门人道,
“已经没有剑宗掣肘了,我们今夜把东翼的五座鬼城都夺取下来!”
……
华盖将军所言不虚,东翼五城没有一个鬼兵把守,只是空设置了五座天门阵法从地脉汲取灵力,导引方圆百里内风水自行运转。五座城池腾起接天横亘的五股赤尸血气,无论金丹者飞行、御剑和驾驶灵兽和木鸟等,都不能逾越五道天柱般的赤尸气。
常理上要过城池,只能一座座阵法毁坏破开。但城中无人主持,再jīng妙的阵法也是徒有其表的躯壳。每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占领了一座空城。
第一座橘城的城池,燕采霞用三下掌心雷轰开城门,扬长入阵要捣毁主阵眼的坛城。我忽然生起一个主意,劝他保留坛城,并问燕院主有什么厉害幻术能在各个城池上都变幻成千上万个把守鬼兵;还询问盗泉有什么方法在城池的外表保留鬼门阵法样貌,在内部则转换成昆仑的两仪或者龙虎的河洛阵法。
“原师侄,逐一收复妖邪占据的诸城是宗门这次征讨的既定方略。你不愿让剑宗知道昆仑介入这个征讨,我能够理解。但为什么我们拔下城池,你还要伪造出城池仍在妖邪掌握中的假象?你这样处置,不是帮着鬼门摆出疑兵欺瞒剑宗吗?——我对你的做法不以为然。”
燕采霞沉吟后说。
“弟子倒是以为林真人的方略正中云梦幕后人的下怀。林真人在夜郎城坐镇,前方各门人不徐不疾地攻打,分明是用云梦中人引来更多不轨邪道,把它们聚在一起围歼,他未必把攻克云梦城的迟速放在心上;云梦中人的目标却是完成城内的招魂仪式,城外的邪道牺牲多少他不放在心上,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好。”
我摇首,
“我感觉林真人是自视极高之人,他的心中或许还期待着和完成仪式的云梦之人一战,并且自信自己可以挽回任何狂澜。但是,我不能任由局势由两人的想法演变——云梦之人完成招魂仪式,就是南宫死亡的rì子。我必须搞乱他们的步骤。剑宗的方面如果被鬼门大军击溃,林真人也只能离开夜郎城和云梦之人提前战斗,到时我带扫云团突然介入战场,就能夺下和保住南宫之心。”
燕采霞叹息,
“林真人是我们宗门这一代元婴者中屈指可数的高傲之人,你的看法切合他的xìng情,的确也有道理。可是宗门间的师友道义你总不能忘记。你这样处置,不知道这几夜剑宗的门人要折损多少了。”
“剑宗杀贵宗的江夜郎前辈时,他的支脉门人一个没有放过。当时燕院主抱着江城主的首级,神sè灰槁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深吸一口气,毫不掩饰地狠狠道,
“我入宗门才半年多,两宗的门人被剑宗欺负使唤的事情居然也见了不少,凌牙门是这样、夜郎城是这样、黄鹤城也是这样。就是刚才,钟大俊、秦霄这些剑宗门人还污蔑我的师友是邪魔,还训斥您一个院主不能夺回他们的脉主尸身——我要为被他们欺负和污蔑的师友出一口恶气。”
我环顾身边的门人,他们都现出忿忿之sè。
“我们昆仑讲师友间的情谊,也不掩盖门人间的私怨。如果大家处不来,在宗内不能相斗;在宗外可以痛快地了断一场。现在在中土腹地遇到这种事情,龙虎宗什么意见我不知道,我们昆仑是要按照自己做事的方法还给剑宗的。”
我补充了一句,目光和燕采霞yīn沉的眼神交锋,他的手扬在半空,是要向我脸劈过来的样子——我少年时代经常被父亲掌耳刮子,对燕采霞这个架势我的预判超过对天下任何拳脚枪棍的预判,灵台上一派清明。
我倔强地笔直站在橘城城楼的凌冽寒风里,等着燕采霞劈向我脸
——老子我可以吃你这个荡魔院主的打,但我回敬剑宗的决心不可动摇。
“燕院主。剑宗平rì像他们的支脉那样号令我们,弟子等一直心意难平。正因为我们都是宗门之人,所以我们不能和剑宗兵戎相见,只能把不快郁积在心头,这实在有违修真者直指本心的原则;原师弟的建议既有利战局发展,也能稍微让诸门人念头通达。”
翩翩护在我的身前,挡住我要被燕采霞揍的脸。龙虎门人附和着她为我求情。
“燕院主,你太软弱了。同样是龙虎宗,翩翩爹爹就比你强硬一万倍。我爹说:当年上官伯伯为了夺回你们丢掉的凌牙门,一个人摆擂台应付剑宗五个真人的车轮战。一个林道鸣,你就忌惮成这样,只能拿原剑空一个金丹弟子出气。笑死了。”
琳公主拉开翩翩,
“翩翩姐姐,你走开。我看这糊涂院主敢打原剑空嘛。燕采霞,你敢打他,这里的人都散伙回家了。”
“当年宗门同仇敌忾的jīng神,在你们这些孩子上完全见不到了。唉。”
燕采霞一字一语。
“我们昆仑和龙虎还是一道,只是剑宗的人把自己当做了修真界的官差,和我们不在一道了。”
我说。
“罢了。众弟子之心就是我师长之心,我照你这个孩子的布置去做。但是,原师侄,我依旧要打你一拳。——五百年前,宗门是要把你这个孩子下幽牢的。你们这些门人也要牢记!”
我四脚朝天跌了一跤,半边脸被燕采霞扇厚了三寸,猪头那样肿起来。
我一蹦跳起,一句话也不合燕采霞搭理,拉着诸多阵法师和盗泉商议二重阵法的设置去。燕采霞远离我们,负手寂寞地独自环绕城墙,一边把无数符纸撒入赤尸气中——赤尸气中回跃出无数鬼兵,充满了四处城楼和岗哨。
翩翩告诉我这是“撒豆成兵”的天罡法术,燕采霞的符纸假借摄入的赤尸气,变化的人形就和骨兵的气仿佛。外人不亲手和这些骨兵过招,无法判断他们真伪。每个骨兵都有真骨兵三分之一的战力,能持续七rì。
“嘻嘻。我以后还可以叫你原猪头。瞧你的模样,这辈子不像是元婴者投胎,反而是猪宝宝投胎。”
红衣少女调皮地捏我脸上浮肿,疼地我哇哇直叫。
三rì之中,我们把五座空城都设置成了两重阵法。阵法的外围是鬼门的天门阵法,由一个门人主持伪阵眼;阵法的核心是一座两仪阵法,由一个门人主持真阵眼。每座城池内另有四个擅战斗的金丹隐在城楼据守四门,城墙之上则是燕采霞撒豆成兵幻出的数万假鬼兵。
数rì内一言不发的他,默认了我的做法。
九月二十一rì黎明,我留下四十余门人把守东翼六座城池,和金丹上层以上的门人悄悄踏入了云梦城的外围地界。
第一四七章 落凤坡(六)
我们收敛金丹气息,沿着串起五座城池的浑浊河水一路向北。我为首领,琳公主、翩翩、南宫、龙少相随。还有跟班的地藏、逢蒙两妖,总计七条xìng命(用人头计量貌似不合适)。
越往北行,鬼蜮的凝重yīn气渐渐散去,连绵千里覆盖天空的黄云也越来越稀。行到流域清澈的上游,如洗碧空恢复,大地起伏支离的山峦覆满了初冬晶莹湿润的积雪——真难想象这里竟然是妖邪的腹心区域,俨然是秽土腹心的净土。
命运循环。
二年前,我和慕容芷两个筑基也是在冬季探索坠星山内的神秘-洞天;二年后我身边多了很多金丹友人,只是不知道她现在何处。那时候我近十六岁,现在的我已经十八岁出头。
道胎金丹是金丹境和元婴境的过渡境界,依凭金丹,企望元婴。金丹以下者刻意呼吸臻于天地一体,道胎金丹以上凭胎息和天地浑然——龙少和南宫得到了那种境界,他们在元婴者的神念外围来去自如。
我们其余人的掌心涂了屠苏婉的猫胭脂。这种奇妙符印把我们的气伪装成兔鼠那样小兽,元婴者神念即使远远扫过,也只会把我们轻轻漏过。
但随之而来的新问题是:这一派白雪茫茫的天地中毫无一点元婴者的迹象。我不必担心我们被强敌发现;但是我们的手段也发现不了元婴者和云梦城的入口。
——敌我都在暗处。
突然跳出哪一方,大概都会把对手吓得不轻。
我们平静地深入了十里,我号令扫云团停止前进,驻在一座小丘山yīn。越往前越接近潜在元婴者的心腹,无论是飞行和步行都太过危险了。
我问翩翩要过燕院主与她的白听魂幡,把神念传入幡内,
“喂,河童马,如实对我交代云梦城外围的布置、驻守的高手?我可以减轻你受的苦楚。或许还能饶过你的xìng命?”
我神念中幡内小宇宙里无垠雷火不断煎熬着河童马的元神——火是元婴者的三昧真火,雷是元婴者的都天神煞,都是燕采霞在二十四道灵符中亲手灌注。河童马的根本未败,但作为枝叶的几个法相都被雷火破去,还原成他元神中的五行灵珠,好像一株大树被拔成了光秃秃的杆子——我们并非不能诛杀他,但给河童马留下重修复原的希望,能诱惑他乖乖合作。
“我这几rì观察下来,你们和我们的大对头剑宗确实有点区别。唉,我就如实说吧:云梦中人和我们北荒的妖族没有渊源联系。我们攻打dì dū北边,他趁你们宗门北顾的势作乱。罗刹国主见有势力扯你们宗门的后腿,自然乐意添一把火。我修炼的法门是《山珍海味全席食谱》,总负责南征妖军的膳食。眼热更大的功劳和法宝赏赐,就向国主请缨到这里游玩一番,谁想到yīn沟翻船。”
河童马的元神眨巴眼睛,
“……聚集在云梦之人旁的元婴者我都见过,云梦之人我也见过一次。”
“云梦中人是谁?外貌、功法、修为、xìng情……如何一点蛛丝马迹你都不要漏掉,全数告诉我。”
我和南宫交换神念。
他是诸侯之子,有志于天下,对世间世外活动的大人物了然指掌,或许能白听口中判断出敌人身份来。
“云梦之人非常隐秘。我和其他元婴者交流:他们都是不满你们的剑宗,被中土的鬼王邀请来此,都没有机缘和云梦之人逢面;但我是领袖群妖的罗刹国主特使,云梦之人卖国主金面,自然要见我。你们肯定也清楚,云梦之人要隐藏他的身份,模样、修为、功法等等我看到也是不真。唯一能谈的是他的xìng格——”
河童马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让翩翩禁了幡上一道施刑符。幡内宇宙环绕他元神的雷火稍减,河童马继续说,
“那个人是xìng情温柔、举止高雅的男子,像在凡间,又不像在凡间……不是说他像个妇人,而是大地覆载,滋润宇宙的大德。连我这个吃人无数的妖怪和他相谈时都差点把持不住道心,要向他发誓从此不食一物,食气为生……”
我皱紧眉头,问南宫天下的大人物里有这种货sè吗?邪教主、伪君子、双重xìng格、xìng情错乱……邪派里没有,就想想正派。
不知为何,我本能地反感这样的幕后大恶人
——一方面我觉得xìng情和顺的大德人物和屠杀百万无辜凡人的魔头矛盾;更重要一方面,我尤其不喜欢这种xìng格的人:我在海盗里厮混,觉得那种传说里才有的人物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犯恶心。
“河童马说的大概是我吧。”
南宫难得讲了一个冷笑话。
——你的每一滴血都是冰冷的。滋润宇宙?连滋润一只麻雀都不行。
“那你知道有多少元婴者来助他?其他方面有哪些元婴者,云梦外围有多少?他们如何布置这里的阵地吗?”
我暂时放弃了追究云梦之人身份,问河童马另外问题。
“东翼我不必谈;中翼是鬼大将军,西翼是血道人,两人都是元婴中层修为;云梦城内是巫教三巫主持召唤仪式;城外围是夺命书生、极乐岛主、鼹鼠道人三个下层元婴。——但是云梦外围的布置不是把守方面的我能够知道。我只能提醒你们,云梦入口其实像活物那样移动不定,旬月间就能挪移到千里之外。云梦中人是用独门秘法把入口限制在这里某个范围内,相应的他也只能死守在这个地方完成仪式。你们要静候入口再次开启的时辰机缘。”
我把白听魂幡重新交付翩翩。
这也意味着我们要在三个潜在元婴者的眼皮底下守株待兔般的侦察。
我择了一座高处山岗望气,地藏狮子伏在我的脚下谛听方圆数十里内的异样音声。龙少无聊地捧起山坡下积雪握了下,邀请琳公主和逢蒙玩耍。
“在北荒学艺的时侯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经常和小妖们在师尊的雪宫外打雪仗。北荒的雪是雨的jīng魄,干净利落,洋洋洒洒下起来每瓣都有席子那么大;这里的雪还能用,可惜有点湿了,像人类的心那样纠结渺小——公主殿下可以站到我三十步外线上。——小熊妖,你负责揉雪球传递给我们。”
红衣少女站在金乌剑刻下的线上,龙少接过逢蒙的雪球,一抡向她掷去。三十步的距离相对于亚音速的雪球太过短促,十余个雪团子响起破空之声,眨眼间就到了琳公主的眉目间和腰腹——寻常人挨实这一击,不是开颅就是开膛。
琳公主嫩芽般的手指摇曳,轻触在雪团子上,团子立刻蒸发成水汽,少女咯咯笑了出来——她虽然挡住了所有的雪团子,但是也失去了自己回抛的雪球。
“游戏的难度在于你既要高速投掷和接挡,同时要用气冷凝住雪团子,不让雪因为高速和高热溶化。”
龙少的双手抓起地上一团雪,真气流转,示意地把雪呼吸间坚凝成一个**的冰球。
“龙少,你们玩的游戏好像随时可以出人命哟。”
琳公主笑。
“正确。对妖族而言,游戏就是狩猎的前奏。我第一次知道死亡,就是在雪仗中打死了一头小熊妖。那时我七岁。”
公孙纹龙蹙然。红衣少女劈脸向他也掷出了十余冰球,
“以后有机缘,本公主也要去北荒赏雪。可惜呐……你们妖族盘踞那里,只好一路喋血跑过去了。”
我的望气和地藏的谛听都没有什么反响。半个时辰后,我心意烦躁,心思一大半被红衣少女和龙少的雪仗吸引过去了。
——两人都是胆子斗大,不分轻重的家伙。这样的雪仗虽然刺激,我看得跃跃yù试。但在元婴者的鼻息下搞出这么大动静,什么时候引来潜伏的对手也未可知。
我忽然心念一动。
——要是,要是真引出什么元婴者来,也未尝不好!我们斗过元婴妖兽一番,知道元婴者的深浅。凭我们现在的实力,遇险也能支撑到燕院主赶来——他就在十里后的己方城池压阵。
“原兄,最近几rì你的修为进境如何?”
南宫跳上山丘随意问我。这几rì我觉得他的气在缓缓削弱,我知道他胸腔内的镇心符在逐渐失效,大约再过二十余天符纸就变成废纸了。
“这几天我运转雷法总纲把火灵珠炼化一半;还从两步兄弟那里学会了吐出金丹的功法,这样对付元婴者也多了一张底牌。”
我摆出蛤蟆贴地的样子,默诵“步月天蟾珠”功法,把自己的jīng气神瞬息如意凝成一枚金丹,哇地一声吐出。圆澄金灿灿的金丹随着我的心意,像龙头戏珠那样绕着我旋转。
我一手招过金丹捧在手心细看,自己的金丹足有十六两重。但是光焰之内的本体成sè不足,六分之三不到是暗sè——我身为中层金丹,念头只有三阳,比起我亲眼目睹的白听妖丹是天壤之别了。
“无妨事。你炼化五行灵珠的过程,不但是提升自己的灵根的过程,也是借锻炼灵珠增强自己修为的过程。我想你把五行灵珠全数炼化后,离上层金丹就很接近了。”
南宫或死或生就是旬月间的事情,现在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有闲心指导我。
不过,我本人的计划的确和南宫的建议类似:我的火灵根和木灵根都是上品,炼化两枚同xìng灵珠较快,炼化有成后也能立刻辅助我从雷法总纲推衍更多法术——木灵珠是我计划炼化的第二枚灵珠。土灵珠是我计划炼化的第三枚,之前先炼化坠星洞天的那枚中品土灵根。至于水灵珠,我受到石子明那枚上品义灵根后再炼化,放在第四位。
“南宫。万一这次我失手,没有取回你的磐石心。你有什么遗言提前给我,或者托我带给什么人吗?”
——不吉利的话总要说在前头。
我想起自己和敖萱的那一次战斗。他的前未婚妻貌似对南宫情缘未断,如何看龙少这个变态对那个女人都没有兴趣(龙少对女人有否兴趣,这也是个疑问)——敖萱和龙少的联姻纯粹是家族的联姻,不存在任何真情实感。
“我的师尊卜我不会死在得到天命之前。我横死你就去找他,他会把自己的首级割下与你——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赌约。”
南宫没有提女人或家族,而是提起了自己的师尊。
我想起来他居然还有师尊这回事情——星宗向来孤立在东大荒洲,以修真为唯一要务,比我们昆仑还要远离天下事务,在世俗行走的星宗弟子也从来不提自己世外的具体师承。
“那你师尊的名字是?”
——既然要找他师尊,我总需要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
“他叫屈灵星。别人管他叫星。我是他活着的唯一弟子。他的样子一直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我想,他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吧,一个爱玩蚂蚁的孩子。”
第一四八章 落凤坡(七)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想说自己以前和屈灵星就有一面之缘,这个家伙是有点撞大运的门道,但犹豫了几下终究忍住没说。
“哈,令师尊原来是星宗掌门,鼎鼎大名的厉害真人居然是小孩样貌——我一定不说去,烂在肚子里。虽然我不知道他会的哪家未卜先知的法术,但听上去很厉害——他说你不会横死,那承他的吉言,这次我一定不会失手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www.uu234.netbsp; 我问了南宫另一个问题,
“要是这次得手,我向西,你向东,我们也就此别过了,从我父亲那代到我这代的家臣瓜葛都了断。你要是当了统合天下的皇帝,我也不会来分润你好处。顺便问一下,南宫你为什么会有平定天下的志向?我觉得非常稀奇——我印象中星宗的人都是对世俗界浑然没有兴趣的家伙。怎么会出现你这种怪胎?——我要抓紧问问,不然以后也没有机会找你答复了。”
“我是异数——既然是最后的话,我稍微多说点。”
南宫莞尔,
“星宗开宗千年来一直有避世传统。其余三大宗门无论规模,都把世俗内的利益视作宗门势力的延展,身为世俗霸主的门人和世外潜修的门人互为表里;星宗的祖师和长老们却认为,介入世俗和追求证道南辕北辙,入世俗的弟子落了下乘——按照星宗的惯例,在世俗内谋图霸业的门人,没有宗内的话事权利,就是普通的长老也无资格担当,只有向星宗交纳灵脉、药田和仙苗的义务。”
我大惑不解。
“即使身为元婴者,也不被星宗承认为长老吗?”
“正是如此——星宗要保证才智和心xìng最卓异的弟子都投入于道法钻研,而不是投入到世俗的经营。凡事物极必反,龙少父亲和我父亲就不服帖这样的规矩,两人学艺有成后立刻与星宗断绝关系,回中土开辟霸业——按照宗门的盟约,星宗管不到中土,他们也不必再向星宗尽义务。公孙山君是伪齐世子,自然改投妖族做靠山;我父亲是一无所有的船帮贱民,要出头只能在敖家和朝廷间左右逢源。他们两人在学艺时就相互怨憎,到了中土也不死不休,蹉跎了一百多年光yīn相斗”
南宫叹息一口气,
“父亲的志向是吞食天地,所以创立了《天狗法门》。我如实言:他虽然有了很大的神通,但心里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一个贱民,只有把天下踩在脚下才能念头通达。可惜,天下的霸主和能人实在太多,连公孙山君都除不掉,他自然做不了群龙之首。父亲只好jīng心培养血脉,让后人辅助他实现个人野心。六岁时我和几个兄弟都被他送入星宗门下。那时屈灵星还不是掌门,他第一眼就要走了我,在一只大金鳌的背上传了我十年法。”
“莫非霍姑娘……萱公主就是你这时候认识的?”
我心痒八卦。
“她那时候还是刚入门的女童,跟随缥缈峰上的千岁寒真人学艺。星宗的几个真人一向互不相能,屈灵星带着我上峰找千岁寒斗法。两人的元神时而潜入九幽泥犁之狱,时而飞上穹庐帝座之星,时而展开法界坛城,时而摇撼山海……我在峰巅补天石旁参悟,直到磐石缝中开出红花,七rì内金丹凝成道胎。突破时我的目光和惊呼花开的星沉相视,彼此会心一笑。——以后就记住了她。”
我忘记了问屈灵星和千岁寒之间的胜负。他们的胜负也并不重要,真人间的全力战斗我只从南宫的几句话中得到了吉光片羽,但南宫叙述的情景神异琳琅,已经让我眼界大开。虽然对他们的境界我远没有登台入室,至少瞥到了里面传来的一点热闹。
——也不知道我rì后有无福缘能亲眼参悟真人之战,对我的修为必然大有裨益。
“这战后不久,屈灵星告诉我他准备尸解去世间参悟,父亲也催我回家继承世子之位——公孙家出了个十二岁神童,轻易杀了我金丹兄长。他要我速速去和他交手,煞公孙家气焰。”
“那个十二岁神童,就是当时的公孙纹龙吧。”
“不错。”
我扫向山坡下——不知不觉山坡上只剩下我们两个。翩翩和地藏不知何时都被琳公主拉去打雪仗。现在她和逢蒙搭档;龙少和地藏搭档。翩翩则担任仲裁。四个球手都刻意收敛了气,膂力倒也相差不大。
“可实际上我和龙少交手还在四年之后,他十六岁,我十九岁的时候。”
“噢?”
“因为下山后我根本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三年里我在东荒、中土、南荒间目睹乱世的战乱和凡人的困苦,期间变换多种身份暗杀鱼肉地方的太守和总兵,肃清酷虐一方的盗贼妖魔。当然,遇到他们背后的元婴靠山我只好遁逃——那几年体悟最jīng熟的除了手印就是遁法了。我非常幸运,唯有一次被元婴者逮着。”
“是谁?”
“被我父亲抓回家去了。”
我和他都笑了起来。
“我被父亲囚禁在他的天狗法界里思过。不知道是法体还是yīn神,我被绑缚在黑sè的大星上,星的表面上凸起荆棘,荆棘钉进我的每一段骨节,生长到我的骨髓里。大星的周围有三十六颗黑sè小星。.每一个时辰都有三颗小星变成三条瘦骨伶仃的黑犬来啃噬我的躯壳。黑犬直到身躯鼓起才肯离开,那时我一般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轮回,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希望。
黑暗中我明悟
——父亲诞生了我,我们同样冷酷狠毒,一株宝树上结的同种金丹。但是他生长的方向看不到阳光,我却因为对他衔恨和不满而逆向长到了阳光一边。
那三年中我的心魔是对父亲的衔恨。我嘲笑他sè厉内荏、我嘲笑他有野心而无能力,无数的堕落霸主在那时我心目中都叠合成了他的形象。所以我满足于狭隘的义,仿佛每杀掉一个不义的金丹能给他那样的人添多少麻烦一样。真是孩子似的撒娇。
我父亲不过是局促一地,格局狭隘的霸主,被他吞食天下不相称的野心苦恼;我的根器和资质十倍于他,我的志向自然要比他大而且逆反,所以是拨乱反正天下。
过去几年我竟然糊涂到降为匹夫的身份去删除那些乱世恶不义的支流。可我完全不必那样做,我本来就是南宫家的世子,可以继承南宫的实力基业,以霸主的身份来扫荡天下。
……然后就是平常不过的向父亲悔过,向其他得罪过的诸侯赔罪、接掌南宫家的事务之类戏码。……和敖萱的婚约是期间快乐的事情,失去她也是期间最大的遗憾——当然,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她是星宗认可的出世之人,和我的路南辕北辙。”
南宫安静下来。
“啪!”
琳公主向我砸来一个雪团子,把沉思中我的脸蛋打了个疙瘩激灵,
“你们两个男人在用神念鬼鬼祟祟说些什么?也一道来玩打雪仗吧,那样正好每方三人。”
我欢乐跑下坡,见到琳公主明媚的笑,就像冬rì的太阳暖在身心上。
“南宫和我各协助一方。逢蒙,你下去。翩翩师姐,你替逢蒙,和我与琳公主一路,不要老做仲裁。”
“我还是做仲裁吧。我是你们里拳脚最逊的;而且我生长南方,从没有打过雪仗……”
我一下拉过神情忸怩的青衣少女手。
“师姐这么久看也看会了,就算不会也可以实战中学习啊——”
不由她分说,我牵着青衣少女加入琳公主,和南宫、龙少他们打起了银絮纷飞的雪仗。在这云梦外围,我们几个金丹都收敛了气息,就像最普通的孩子那样玩耍。
时至巳时,妖魔一个无踪,倒是柳子越骑着一羽符鸟飞临到我们上方。
“喂,柳子越,你不是和我约好统帅后方城池的昆仑门人吗?怎么违背我的号令,也跑到云梦城里来了?——我要罚去你的战利品。”
我仰天问他。
柳子越苦笑着降下符鸟,
“诸位最好停止侦察,速速退回后方城池——燕院主去剑宗方面了,我们没有元婴者后援了。”
我们大惑不解。
我了解的燕采霞不是反复无常之人,我询问柳子越后方是否发生了什么突然事情。
“黎明时你们走后不久,剑宗的孔雀道兵飞来催促他前往其他方面支援——这几rì中,前线的剑宗被突然压境的鬼兵击溃。二个支脉脉主陨落,一个重创,三十几个金丹弟子灰灰。林真人派遣了蜀山三友之二去压阵,但人手还不够——”
他声音听上去哀痛,但神sè兴高采烈,随时可能笑出来的样子。
我努了下嘴:
“——所以燕院主还是耐不住去支援剑宗了吧。他是正直规矩的人,以为自己这几rì旁观造成了宗门的大损失,念头不通达。其实——”
“——原剑空,我们剑宗的折损都是你和邪魔勾结造成的!少装好人了!我们剑宗死难弟子的血,有一半是你放的。”
秦霄谩骂的声音从柳子越的影子里冒出来。柳子越的影手往自己影中一取,把少年掷在雪地里。冰雪呛进秦霄的咽喉里,少年一个劲地咳嗽。他不甘地爬起来,尽管声音沙哑,骂声喋喋不休。
我左手虚晃一拳,右手结实地打折秦霄三根肋骨,把他重新打翻在地。
我一手揪起他头发,一手捏着少年冻得发红的脸蛋,
“秦师弟,我是杀人放火的海盗出身,不要让我脾气发作。之前你说的疯话我都可以当空气,但从现在起你最后管好自己嘴巴。老子还是那一句话:和我们昆仑一道去云梦城扫荡邪魔,不要生其他是非——我也记你一份功劳,有战利品分润你。我讲明道理后,邪魔都能和我好好合作!你这个正派弟子脑子不要比邪魔更僵化!”
剑眉星目的少年瞪圆点漆眼睛久久凝视我。
“罢了。掀去我泥丸宫符印,把我师尊的神剑还我,神剑上的名利圈也撤去。——和你们讨妖也是讨妖,不是去杀自己人。”
他说。
我也不管少年嘴巴里夹枪带棒,取出屠苏皖的胭脂给他手心涂上猫猫。
“你用女人的胭脂涂我干嘛?!”
秦霄惊疑问。
“这你不用管。”
我从翩翩手上接过解开圈子的姑洗剑,恭敬交付与他——几rì中,这柄凤凰十二律我参详了无数遍,对比《黄泉碧落剑心》,也有若干心得。只是我终究无法使用这剑——秦霄如果诚心和我们合作,这把剑倒是能物尽其用,他也能充当我手下一个可观战力。
然后我撕去秦霄泥丸宫上符印。
“劈!”
他的姑洗剑扑棱棱扎我心窝。
我残象移动,电闪雷鸣的银蛇剑架开那道龙吟黛青剑光,余波剑气扫下我一缕发——不幸的是,秦霄的反应还是和我最坏估计一致。这剑宗小子还是有欠教训。
“哈。原兄,你们昆仑要不要我帮忙把这剑宗的小子碎尸呢?”公孙纹龙负手抱胸,在旁嘻嘻笑起来。
“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我怎么会像这种邪魔那样和你这个盗贼妥协!呸!”
秦霄挥动姑洗剑以剑光分丝扫开我们诸人,折身要用遁法脱身。
地藏耳朵翘起,忽然传来我一道神念。
我脸sè一沉,
“有邪魔。大家躲山丘后。”
我缩骨揉身钻入秦霄开阖剑光的缝隙,不管血肉被姑洗剑的切开,扬手袖里放出一道金光。秦霄僵了一下,口吐白沫扑倒在地。
弥子瑕的六翅金蚕王稍微吐了点毒把他麻翻,我把这个傻愣愣在山丘尖上站着的少年忙抱下山去。其他诸人也早添了龙虎宗隐身符隐在山丘背面。
约莫盏茶时刻,山丘之北传来了陌生的人语声。我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战栗。
“姚先生,这里是要最后布置的无名山坡了吗?”
女人声音窃窃恭敬地问。
“自然。只欠一块龙脉嘴上的界碑,就能补完我们的三合一法界。这几rì剑宗情势告急,林道鸣一定会出手。按照方略,前方鬼军要让林道鸣一人深入到这里,这里就是他的殒命之处。”
姚先生彬彬有力回答。
山岗上响起树立石碑的金铁之声。
我偷眼看去,石碑大约两人之高,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锻造。上面已经刻了两个字。上字是“落”,下字是“坡”,中间还缺了一个字没有刻上。
那个叫姚先生的书生衣着寒素,留倒八字小胡须。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判官笔,洒落笑道,
“无名,万物之母;有名,万物之始。一命。二运。三风水——呐呐。这个字落下去,林道鸣的xìng命就要去了三分之一。”
银钩铁画的判官笔在石碑上径直刻了部首框。
我心中一震,
那个书生要是足成三字,这地方不就是叫“落凤坡”了吗?
——凤凰剑林道鸣陨落于此?!
第一四九章 落凤坡(八)
我和众人面面相觑。
“原师弟。这两个邪魔实力如同深渊大泽,我们不能望其项背——那女子必然是极乐岛主,男子是夺命书生——看来邪魔布置的法界不超过这个界碑,他们暂时注意不到我们,我们走为上计,悄悄溜回后方城池就是。”
柳子越向我传来他焦躁的神念。[搜索最新更新尽在www.uu234.netbsp; 进入云梦城外侦察前,我请教过燕院主金丹者和元婴者之间的战斗。
“金丹者可能在元婴者的神念下潜踪,甚至有卓异之辈能和只凭无漏金身应敌的元婴者交手。但切莫误入元婴者的坛城或者法界——法界坛城逾越了道术与符宝的范畴,是元婴者之道的变现,内中宇宙运行的规矩由他制定;一旦踏入,你们的生死都由他心意。道家贵生,宗门不鼓励弟子愚勇,你们要知道进退,尤其是原师侄你。”
他对我的谆谆叮嘱似乎正应了这个时刻。
“……原剑空……你已经坑害了我们剑宗无数的门人,还要和邪魔串通起来害我师父……你们去后方偷生好了!把姑洗剑还我,我自己去阻拦邪魔!”
秦霄被六翅金蚕王浅浅咬了口,虽然不会死命,但本来该昏沉不醒。这个少年倒是倔强,强撑着保持自己意识清明,断断续续向我传来威胁的神念。
“再叫我就让六翅金蚕钻到你脑子里。”
我青着脸发了一句狠话,少年终于闭上了嘴。
“师弟,柳师兄的意见不无道理——即使这次我们能阻拦夺命书生完成法界,邪魔还能再次布置。我们没有必要争眼前胜负——退回后方,让秦霄给林真人传信预防就是。”
青衣少女提醒。
她说的在理。林真人是征讨大军的核心,他有妨碍的话,我们连云梦城门都无法进入。局势突然急转直下,只能向剑宗表明我们昆仑已经插手——我要把东翼通道租借他们,两方合力攻城。
——翩翩没有明讲的另一件事情是:我们诸人加起来也不是两个元婴者的对手。如果任一元婴者落单,或许我还有侥幸围殴的念头;但现在的形势冷酷分明。
“撤退。”
我号令。
琳公主拔剑收剑数番,终于长吁一气,转首随我下山,不再犹豫。
公孙纹龙不甘心地盯着夺命书生的背影,绿幽幽的眼睛闪烁不定,最后还是狼一样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往后退去。
夺命书生的判官笔忽然凝在石碑前不动,挠着背回转身望我们的山坡——山坡上既没有足迹,也没有气味。我们都有踏雪无痕的能耐,体味也能克制不散。
我不知道有什么纰漏,挥手示意众人暂时止步。
四下阒静。
“刚才似乎有条饥饿的狼盯着我。”
书生沉吟着对那个飞带绕体飘飘的霓裳女子说。
女子怀里抱着一柄长颈玉石琵琶顾盼生chūn,和我当初在白云乡领教的极乐岛群邪气质神似——我的纳戒里现在还有一部女子写的《极乐拘魂》,是我杀了她门人夺得。没想到在这样尴尬的地方和冤仇撞上。
我瞄了眼红衣少女,她吐着舌头绕到我背后——琳公主手上也欠了不少她弟子的xìng命。
“儒家讲好生之德,姚先生怎么和几条在严冬里为生计奔波的畜生计较?”
“我叫夺命书生,只夺我看得起的xìng命,哪把畜生放在眼里!只是岛主不奇怪吗?——狼的气味和足迹在雪地上竟然没有留下分毫?——我出身儒门,把握了至诚之道。每当心头有yīn翳时,必然有大凶之事降临。”
“或者是姚先生的幻觉也未可知——我们切磋时候,你中了我的摄魂针,现在还没清醒透吧。”
女子笑。
“我用三昧真火把针炼化成灰,哪有什么残留!”
书生恼怒,
“鬼宗把守前方是否出了什么差池,漏了jiān细进来?”
“这几rì鬼宗大捷,剑宗自顾不暇,能有什么jiān细混入?——就是有jiān细也容易,试试就知道了。”
女子蹙着眉用葱指拨了下两下琵琶弦。我瞪大眼睛看到空气震动,有拨撩人心的声纹以女子为心,向四方传递。南宫的十指突然拦在我们前面,双手之间幻化出五柱琴弦,随着向我们飘来的声纹而颤动。五弦时紧时缩,时张时驰,和一枚枚声纹碰撞抵消。
“果然是姚先生的幻觉呐。”
女子掩口嬉笑。
书生神sèyīn晴不定地骂了一句,继续去刻石碑。
“极乐岛主的琵琶能扰乱金丹者的呼吸,弹压金丹者的yīn神。只要元婴者抓准了金丹者呼吸,就等于把住了你们的脉门。现在已经无事,我们可以走了。”
南宫退回我身边,传递诸人神念。
远处忽然吹来萧瑟的劲风,正南向的水流骨碌碌骨碌碌地逆流回源头来——清澈如空的上游转成泥沙泛起的秽浊黄浆,水冒出滚滚血腥蒸汽。
“噗通。噗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一只、十数只、数十只、百千只……不断有黑泥团子大小的蟾蜍从河泥底下跳上岸。
“……通通通通。通通。噗通。噗通。噗。”
转瞬之间,蟾蜍已经从河岸跳出了约莫八万四千只,偕老带幼地往我们这边蹦来,黑压压绵延了一里。
“妥。”
夺命书生的判官笔一下脱手,他也不管还没有完成的刻字,人匍匐在石碑之后,石碑漾起三十步范围的土黄sè光芒把他包裹在内。
极乐岛主轻轻呀了一声,一步踏上虚空,每一步足下都生出一朵美不胜收的五瓣金莲。周身笼罩起一重五光十sè的夺目宝焰,让人联想起古壁画上的飞天乐伎——女子已经现了自己的元神法相。
“血道人和鬼大将军在做什么!那么快就放弃前方zhōng yāng的城池和大阵了!”
极乐岛主惊惶地扯着自己的霓裳,翘首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块朱点般云涂在碧空,像宣纸上化开的墨汁一圈圈向我们头顶天空弥漫,浓重的血腥气也从重重云障压下来。
白昼转为永夜。
我望向墨云与逆流的来处
——十二座鬼门盘踞的城池稳固如初,一如往常。每座城池升起一道十余里方圆的凶煞赤尸气接天,总共十二道血sè天柱,天地仿佛是坚牢不破的囚笼。
唯一的异常是天尽处有个光点在一闪一灭,像极了一枚在虚空凭自xìng旋转的玛瑙宝石。
那是万古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极乐岛主的宝焰相较之玛瑙sè光,不过是萤火虫的冷光。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林道鸣喟叹的声音在我的神念响起
——他到底在哪里!神念怎么可以传递到那么远,甚至传到我的心里!——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屈灵星当初覆盖千里之岛的庞大神念,背脊上冷汗涔涔。
“师叔,这是上层元婴者用他心通jǐng告四方生灵回避逃生。林真人要做移山倒海的事情——就是字面上的移、山、倒、海。”
红衣少女神sè虽然严肃,但比起我泰然镇静许多。
“我爹爹和颜掌门都有这样大能。师弟入门rì浅,没有见识过,不必惭愧。”上官翩翩补充了一句。南宫和龙少的神sè也是如常。
我们神念交流的呼吸之间,玛瑙光点分成两枚,一枚如同红rì沉沦入地,一枚如同明星升入云端。数百里的夜空和大地由远及近,陆续被光点映亮,两枚光点仿佛出入虚空和幽冥的双龙蜿蜒游动。双龙径直通过第一座鬼门城池。
“轰。轰隆。轰隆隆。轰隆隆隆!!!!!!!!”
天崩地裂的大震动传来。
整座城池挣扎着摇晃了一下,然后骨牌一样缓缓倾塌;赤尸气凝成的血sè天柱也从中折裂,化成血雨纷纷飘零。
数个呼吸,一座大阵守护的城池冰消瓦解!
第二座城池被接着摧倒,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然后是第三座、第四座……直到正南十里外的第七座城池,连响七下天崩地裂的大震动。——一光点蔓延数百里,盏茶时刻摧破七座固若金汤、坚逾磐石的城池。正南鬼门邪魔把守的zhōng yāng方面眨眼间成了无人之境!
尾随着先导的两个玛瑙sè光点,飞蝗一般五彩缤纷的剑光涌入裸城,城中立刻血流漂杵——剑宗门人开始屠戮洗城。
“林真人这一手恐怕近乎返虚者了。”
南宫静静判断。
我们曾经凭借经营完善的黄鹤城池让元婴者的进攻归于徒劳,我清楚不过每座有阵法护持的城池就是一座深扎地脉的山岳。
林道鸣顷刻推倒七座城池,居然像推倒蚁丘一般轻易。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使用了碧落黄泉双剑,那是能伤害返虚者的五大神剑之一。”
我和琳公主同时明白了林真人的手段。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手上的一对雌雄剑也能赶上那种参透天地造化的神物。
我们足下忽然没有立锥之地。
大地和天空开始漾起大大小小的漩涡,大者如幽窟,小者如鼠穴,像一团团浆糊那样搅动——山河破碎成蛋黄般的流质,半熔化的流星陨石雹子般地砸下来。
这不是梦里或者心魔作怪的虚妄之境,是千真万确的实相!
我的银蛇剑光吐出,化成垂天云彩大小的紫电腾蛇法相。我跨上腾蛇首,其余人攀上腾蛇背脊,柳子越的影手抓着腾蛇的尾巴也跳了上来。众人在腾蛇雷火罩子的护持下飞在云天之际,暴露在两个元婴者的视线中。
不过,两个人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我们身上。
我们也没有心思看他们。
众人都怔怔看着天地之际的虚空——一个丰神俊朗的美髯男子怀抱古琴,踏着一朵朵绀青sè云,从天尽头悠然踏入云梦腹心的净土,三重宝焰环绕着男子金身。仔细端详,那一朵朵绀青sè云原来是一羽羽玛瑙宝石般光华闪耀的大孔雀——是五百头释去妖力禁制的孔雀道兵,它们现出本形,妖气悉数近乎金丹!
“师尊默运玄功一月,就是为了今rì这天地齑粉的一剑。邪魔统统死个干净吧。啊哈哈哈哈啊!”
秦霄眉飞sè舞地狞笑,清秀的脸庞扭曲得极为恐怖。要不是他手脚麻痹,简直要在我的腾蛇背上跳舞唱歌了。
林道鸣踏着领首道胎金丹大孔雀,和我们的紫电腾蛇各据一方。他稍微诧异了一下,旋即笑,“你们昆仑真是道门里的聚义江湖——流品繁杂、人兽混居。”
“剑宗倒像是道门里的衙门,林真人您就是道门的大官。”
我向他施了一礼,夹枪带棒地还了一句,然后举银蛇剑向东翼的诸城闪耀光华。东翼五城看到我的号令,五团天柱般黑气消去,代之以昆仑两仪阵法的清气。
林道鸣一笑置之,对另一角的邪魔说,
“碧落为天罗;黄泉为地网。四位无处可去,都是刀俎上肉,请现身吧。”
他的眉心shè出一道光华,照彻黄泉、碧落覆载与网罗的百里方圆
——极乐岛主不自觉地飞近夺命书生;夺命书生死死抱着石碑不放,周身一重宝焰环绕,悬浮在虚空里;血云摇晃成一个猩红袍道人;八万四千黑泥团子般的蟾蜍纷纷化成黑气,聚合成一团变幻不定的黑泥,黑泥九次涨缩盈亏,现出一个人形来——我猜后两者就是血道人和鬼大将军了。他们被碧落黄泉双剑追逐,逃得可是狼狈得很。
四人惶惶如同丧家之狗。
“四人已经夺气,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林道鸣叹了口气,问夺命书生,
“姚广厦,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当年你追随慕容观天作恶,今年你又投靠了哪家魔头呢?”
“在我眼中,四大宗门才统统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妖人!哼,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慕容观天成事不足,我现在追随的是旷古未有的英主,必定能施展我胸中经纶宇宙的大才!”
“那不妨请云梦之人也出来。让我斩杀你的英主,断了你的念头。”
林道鸣笑起来。
夺命书生摇晃了手中的判官笔,高喝道,
“只要你让我在这面石碑上从容刻下凤字,云梦城的入口就能现世!你敢不敢让我刻?!”
“师尊不要中邪魔诡计,那是他们要算计您的法界!”
秦霄紧张地对林道鸣说。
我心中不以为然——秦霄这个嫡亲弟子还没有我了解他师尊,他的奉劝只有逆反效果。
“夺命书生,就是让你写上一万个落凤坡,又能把我怎么样?”
林道鸣说。
我的手心不自觉攥紧,心中难以抑制的兴奋。
第一五十章 落凤坡(九)
我看不到黄泉、碧落的剑器原貌,只见到云端和地中不断续地喷吐出皎洁如星、细如蚊足的光丝。恒河沙数的分丝剑光牢笼住百里方圆,天地山河都失去了样貌轮廓:水不是水,山不是山,或迟或缓分崩解离成混沌不分的浆糊;地火喷涌,流星坠落,一入黄泉碧落的范围,形体立刻灭裂,化成大小不定的泥块,随着浆糊一道搅动旋转
——或许,传说中天地开辟、鸿蒙未判的模样就是这般吧。[ “突!”
我把袖内的一枚六翅金蚕王弹shè出紫电腾蛇雷电光弧的范围。一指大小的六翅金蚕探入混沌中,刹那间解离成齑粉
——如果没有腾蛇法相护持,我们这些金丹在这片混沌浆糊中绝没有生理。
我想。
混沌浆糊中,四个元婴邪魔紧紧靠拢夺命书生的石碑,环绕各自元神法相的宝焰如同狂风骤雨里飘摇的灯芯。悬浮的zhōng yāng石碑漾出圈圈的土黄光芒——我方才见到石碑光芒还有三十步范围,盏茶功夫已经被混沌浆糊压迫到十步范围。鬼大将军、血道人和极乐岛主三个邪魔各站一个方位撑住一角光罩,分别把浑黑、血sè、金碧三道光注入其中。光罩不再收缩,但壳子依然像被轻敲的蛋壳那样缓缓裂开缝隙。
——林道鸣和夺命书生交谈之间,黄泉碧落剑光不动声sè地在混沌浆糊中穿梭。
“金丹食丹,元婴食气。相较之金丹,元婴者汲取引导的天地灵气大到不可思议——但林道鸣把这方天地都置在他的掌握中,四个邪魔分不到丝毫的灵气,只能凭借本力强撑,慢慢被侵销到齑粉了。”
南宫的解释让我面上难看,骨鲠在喉
——这也意味:我的腾蛇之所以能在混沌浆糊中飞翔,全是林道鸣的许可。如果他心思变化,我们会比那四个邪魔垮得更快。
我的目光凝视夺命书生:
我心里隐隐期待他能有什么扭转局面的手段,这样灰溜溜地被杀掉太丢四人颜面——况且云梦城的入口连影子都没有——我都在疑惑入口无论什么样态,是否已经被黄泉碧落的分丝剑光也搅成混沌浆糊了?
“林道鸣,你自寻死路,灰灰莫要怨我!”
夺命书生长吁一气,在石碑上刻下一个张牙舞爪的“凤”字蝌蚪文。一字刻毕,夺命书生的黑发变为苍苍,肌肤转成槁木之sè——仿佛他的大半元婴jīng魄,都从自己的小宇宙转移到了石碑之中。
石碑的土黄sè光芒大盛,携带这四个邪魔没入混沌浆糊之中。
“噗通、噗通、噗通……”
顷刻之间,被恒河沙数的剑光搅动分解的混沌浆糊静了下来。
混沌浆糊并没有止歇。
而是有大心跳动的声音从混沌浆糊深处响起,倏忽压过了混沌浆糊的搅动之音。
“困兽犹斗,虚有其势。看你们有什么手段!”
林道鸣笑。
混沌浆糊如波涛破开,两头角兽在混沌浆糊载沉载浮,它们兽背都有一里之广,脖颈上的链捆缚在“落凤坡”石碑上。金链条系的如狮兽金碧独角,每一下咆哮都是一声雷霆,从上笼罩碧落剑光就被逼开十步范围,我的心口也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乌链条系的如牛兽双黑檀角,通体之sè浑如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它喷吐出如黑泥的明夷地火,每一下也把从下笼罩的黄泉剑光逼开十步范围。
一柱香时间,混沌浆糊被两头异兽排开了一里范围。一里之内的天地从混沌浆糊逐渐判分,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竟然演化出新清明天地!
压倒一切的大心跳动之音却来自两头异兽的胸膛,它们的心律同步,仿佛两兽是一莲托生的双生花。
红衣少女疑惑不解:
“这是什么异兽!我在昆仑的道兵院从没有见到过?!翩翩姐姐、南宫、柳子越,你们在典籍和经历里见识过吗?”
“这个……古代有兵家发明火牛阵……必然是邪魔读了古书,找来了养得肥硕的大牛和大狮,上面用幻术环绕一点雷火特效,吓唬吓唬没有见识的修真者。”
好不容易攀上腾蛇背脊的柳子越豁然开朗,以手拍额。
“放屁!再信口雌黄,我把你踢下腾蛇。”
琳公主骂。柳子越一哆嗦,又滑到了腾蛇尾巴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青衣少女和南宫都不能答。
“金角狮兽叫噬嗑;乌角牛兽叫明夷。都是修真者从念想中创造出来的异兽法相,本质和我的紫电腾蛇没有差别,只是实力层次的差距。”
我说。
——道胎金丹大孔雀上的林道鸣也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师叔,我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怎么知道?”
红衣少女奇怪。
“不告诉你。”
“地火明夷”与“火雷噬嗑”——见到了两兽,它们的名字立刻跳脱到我的心头。它们本来就是我从《诸天雷法总纲》推衍变化出来的异兽,仿佛我用心血生养的子女。再次重逢,曾经忘记的东西再度浮现——只要我的境界达到道胎金丹,也能把两头异兽演化出来;非但如此,我还能演化出它们更多隐秘的奥妙。
只是,这天下的生人除我之外,再没有人会《雷法总纲》了。
我的心头蒙上yīn翳
——仿佛有人偷窃了我的宝贝。
是谁?
“轰!”
明夷之火与噬嗑之雷交汇中,现出一枚挣扎急旋的雷球。雷球的大小可以握在手心,相对于明夷和噬嗑小山般的躯壳,这枚雷球的规模实在微不足道,我现在的修为足够变幻出上百枚——但两头异兽法相倾尽全力才能稳定住这枚小小雷球,不让雷球飞逸——它们驾驭的好像不是雷球,而是一枚星辰。
拳头大小雷球之中,隐隐有山河城池之象。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云梦城立于其中,千年不坏。返虚者周楚南也不过是把云梦沉埋,不能毁去分毫。我的主人已经把这座城经营成无匹的法界。你宗门有胆,就入法界一试;你宗门无胆,就速速退去,不要坏我家主人好事。”
雷球中夺命书生的声音传出,似乎得了雷球宇宙内的滋养,恢复了元气
——是云梦城的入口,它居然像一枚星那样按照特殊的轨迹运转。
我打了个激灵。
林道鸣未及回答夺命书生,正南向有一道剑光掠入混沌浆糊,剑光上人背负剑匣,周身罩着紫金sè的混元气,正是钟大俊。
“师尊,zhōng yāng七城已经全数在我宗掌握。俘获鬼门邪魔无法胜计,弟子已经命令尽杀之。华盖将军率领鬼门残卒退缩到西翼五城,龙虎宗燕院主正和蜀山二友联手攻打。弟子是率门人援助还是据守zhōng yāng城池?”
钟大俊低声向林道鸣请示,他的余光瞥到紫电腾蛇上的我们和受制于我的秦霄,不禁露出诧异神sè。
“秦霄和昆仑的门人切磋,技差一筹罢了。”
林道鸣淡淡道,他凌虚一抓。我身后的秦霄倏忽不见,刹那间被林道鸣抓回道胎大孔雀之上。林道鸣一指点在秦霄眉心,少年吐出一口紫黑sè气,身形立刻行动如飞,恢复了往rìjīng神——我反复想不透林道鸣用什么法术突破腾蛇的雷火罩子,探囊取物那样挪移秦霄。
“控鹤功的小运用,师侄在泥井里闭关七rì就能明白。”
我的心头话没有出口,林道鸣已经说破了我的疑惑。
“我的姑洗剑你参悟了许久,也该归还了。”
他拍一下掌,我的纳戒一抖,黛青sè的姑洗剑突破名利圈,径直回到了钟大俊的剑匣中。
“一半剑宗门人守城,另一半折回夜郎空城据守。西面五城由三位元婴者一座座拔除好了。恩,命令让孔雀道兵传达,你和秦霄随我一道入法界。”
钟大俊和秦霄两人拔剑侍立在道胎大孔雀上,尾随林道鸣的第二头金丹孔雀道兵奉命飞出了混沌浆糊。
林道鸣问我们,
“云梦城的门户出来了,我要入法界去;你们也来吗?”
“义不容辞。”
我干脆道。
——千辛万苦到这里,总不能让你得了南宫的心;另外,我对云梦之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我真的想质问他从何人处得到演化明夷和噬嗑两兽方法。
“好!”
林道鸣一指遥点我的眉心。我浑然不能闪避地受了他一殛。
“轰隆!”
我丹田中半炼化的火灵珠倏忽全数融入自己的灵根,火灵根从上品转为绝品。
道胎大孔雀上的剑宗三人飘然飞入云梦法界之中。
孔雀上三人不见小,雷球不见大,林道鸣就像飞入寻常的城门那样飞入雷珠之中。
“大敌当前,昆仑师长教导我要雁过拔毛——林真人,我还有一枚木灵珠,您索xìng帮我一道炼化吧。”
我对半头孔雀没入雷球的林道鸣高呼,自己已经把又一枚木灵珠服食下丹田。
“昆仑有一个大无赖叫姬琉璃,你们这些人不要受他教唆,变成小无赖。”
——原来姬琉璃还有这样一个雅号?
话虽然如此,雷珠内传来一声叹息,一指剑光又没入我的泥丸宫中。
“轰隆。”
我丹田中几乎没有炼化的木灵珠倏忽全数融入我的木灵根,木灵根从上品转为绝品。
“轰隆。”
我的修为具足,呼吸间晋为上层金丹。
“古之贤者不食敌国之粟,师叔你可给我们昆仑丢脸了。”红衣少女哼了一句。
“原师弟大智大慧,踏着剑宗的愚蠢上位,为我们昆仑大放异彩!”柳子越倒拍起我马屁来,不过他这个马屁如何看都是黑我。
“我看林真人这样做是双方互利。他其实也无法揣度法界内的深浅,因为惊讶于原师弟能辨识出两头异兽法相的能耐,所以借重我们一道破除法界——何况,原师弟的实力增长一分,我们在法界内也多一分自保能力。”
青衣少女的议论和我考虑合拍,我用神念感谢了她一下。翩翩红着脸低下头。
“现在原兄能用你的雷法总纲击杀道胎金丹了吗?”
南宫问。
“恩,纯以威力而言,确实如此。”
“好。”
我指挥紫电腾蛇随着林道鸣的大孔雀,也飞入了云梦入口。
我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充盈着雷霆的力量,或许不期然间要和与自己关系极大的宿敌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