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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盛世大明txt下载     盛世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35章 刀下留人

    看到身为监斩官的苏慕道终于把勾决的签牌往地上掷去,围在行刑台四周的看客们便是猛然一阵骚动,不少人更是奋力向前挤着,口中还叫嚷着什么。

    这其中固然有一些敬佩林烈为人的军中兵卒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想要上前做点什么,却又被早已布置在高台四周的官兵给死死地拦了下来。可更多的,却是对杀头这件事本身的兴趣,只想亲眼看到犯人人头落地的瞬间,毕竟这可不是经常能瞧见的场面,够他们向旁人吹嘘一两年了。至于被斩首的是什么人,又是否被冤枉,就不在这些寻常百姓的考虑中了。

    在这一阵骚动间,之前站在林烈身后数尺外的粗壮刽子手便踏前一步,把一满碗的烈酒凑到了对方的嘴边,轻声道:“林总兵,喝了这碗断头酒,小人就要送你上路了。我也只是职责所在,你可不要怨小人哪。”

    林烈惨笑一声,也不作答,只是抬眼望了一下头顶那方青天,有风无云,别说雪了,连雨都没有半点会落下来的迹象。都说冤案会让天地变色,更有窦娥含冤,六月飞雪的典故。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连这正月里都不见有雪落下呢?

    林烈暗自一声叹息,这才张嘴,就着对方的手把碗中烈酒咕嘟嘟地喝了一气,感到一条火线从喉咙直冲入五脏六腑后,才猛然喊了一声:“来吧!”

    刽子手不再犹豫,便把碗举到嘴边,将剩下的烈酒倒进口中,再挺直了右手所持的鬼头刀,将一大口酒全喷在了上头。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把林烈整个身子横倒,高喝一声,便挥起了刀……

    眼看着就要血光迸溅人头落地了,所有人都发出了一阵惊呼,苏慕道则是把眼一眯,精神一振。只要这一刀下去,此案就再无翻转的可能!

    可就在这时,人群之外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喊叫:“刀下留人!”虽然此时人们都在喊着什么,但这一声还是盖住了大家的叫声,让场面陡然就是一静。

    而那刽子手本来这一刀都要剁下去了,闻得此言便赶紧收刀,身子因此一扭,都把腰给扭伤了,至于苏慕道,更是身子剧震,满是惊恐地往人群之外看去:“难道是那卫诚伯竟如此巧合的在这要命关头赶到了么?”只可惜,他此时所能瞧见的只是一大片密集的百姓人头,至于喊停制止行刑之人到底是谁却是一无所知。

    百姓们脸上的激动之色却更甚了。这可实在是千载难逢的事情了,比之杀头不知要稀罕多少倍。以往,他们只有在戏文里听说过有人在行刑前被皇帝派来的钦差大人喊刀下留人救下性命的,而这一回可是亲身经历了,这可足够跟旁人吹嘘上十年了吧?

    怀着看好戏的心情,人群迅速就让了开来,把及时赶到此地,站在外头高喝打断行刑之人给放了进来。而在看清楚来人模样后,苏慕道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是他?”

    这位在最后一刻出现阻止对林烈行刑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陆缜或是某个锦衣卫的官员,而是他苏知府的同谋者之一,也是此番之事的绝对主谋蓟州守军的监军刘道容刘公公!

    直到刘道容大步来到他的跟前,苏慕道也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盯了对方有半晌后,才颤声道:“刘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么?设下此计把林烈入罪害到如此地步的是你,逼着我要把他处斩的也是你,现在眼看他就要人头落地了,却突然跑出来加以阻止的还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苏知府心里不断嘶吼的话语,要不是此时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他就要完全叫出声来了。

    刘道容的脸色也有些发青,眼神中同样充满了纠结,他也明白对方心里的不满与困惑,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苏知府不要见怪,咱家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我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事出突然,所以才没来得及知会于你。等回去后,你自会知道个中原委了。反正现在人是绝不能杀了。”

    “你……”苏慕道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这不是让自己在满城百姓面前丢脸么?做为本地知府,又是监斩官的自己签牌都投出去了,居然就被人给制止了下来。那让自己今后如何服众,让满城百姓今后如何看待自己这个本地父母官?

    可刘道容显然没有再去顾及对方的想法,而是迅速转身,冲还满脸惊讶与期盼的百姓宣布道:“咱家刚接到京城书函,朝廷已知道本城总兵林烈通敌一事,为求公正,不枉不纵,朝廷更派了钦差大人前来查明此事。故而,犯人林烈现在还不能杀,只等钦差大人到后查明内情,再作处置!”

    众人这才恍然地应了一声,同时也有人开始猜测起那朝廷派来的钦差到底是何方神圣了。而苏慕道则稍微收敛了一些情绪,很有些不满地低哼一声,这才在一众县衙差役的陪伴下有些狼狈地下台离去。毕竟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这次没能斩掉林烈,对他的打击都是相当不小哪。

    而刘道容则是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那已被重新拉起,押送离开的林烈一眼,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这场先下手为强的行刑最终演变成一场闹剧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可谁让刚才是王公公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呢

    今日稍早一些时候,刘道容还在自己的府中悠闲地喝着茶水,等待着林烈人头落地的消息传回来呢。以他刘公公的身份地位今日自然是不会跟那些普通百姓一样赶去十字街头看这场处决了,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罢了。

    可没想到,快到中午时,家奴却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说是京城有人给他送了信来,这让刘道容的精神顿时就是一振。

    作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太监,刘道容自然是不满足于只在蓟州这样的边镇里当个监军,他是想要回到北京,在御马监或是司礼监里谋个职位的。为此,他可没少花心思巴结宫里的那几位深得天子信重的公公,尤其是已被提为东厂提督的王岳王公公,更是他最近努力讨好的目标。

    这次所以会对林烈下手,甚至不惜冒着得罪军中将士的风险也要将其置于死地,就是因为这是王公公派人让自己做的事情。再加上之前与林烈间的私怨,便让刘道容再没有了顾虑。

    现在突然京城有人要见自己,难道说是王公公知道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所以要感谢自己么?说不定自己就要因此调回北京,在有了王岳这座靠山的情况下,今后的仕途必然一片坦荡。

    想明白这一切后,刘道容立刻就兴冲冲地亲自跑到门前把那风尘仆仆的带信之人给迎了进来,在问候寒暄了两句后,才赶紧入正题道:“可是王岳王公公派阁下前来?不知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不错,在下正是奉厂公之命而来。”这位居然还是东厂的番子:“厂公此番只有一事要托付于你,你应该知道那卫诚伯陆缜已奉旨赶来蓟州了吧?”

    “知道,不过但请王公公放心,此事我们已有应对之法,现在那林烈已被押赴刑场,稍后就将要开刀问斩了。只要他一死,此案便再无翻转的可能!”刘道容忙巴结地笑道。虽然对方只是个东厂番子,但他也不敢太过托大无礼。

    不料听他这么一说后,对方却已勃然变色:“你为何要自作主张?这林烈绝对杀不得,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死。他要一死,厂公的一番布置可就彻底彻底落空了!”

    “啊……”听了这话,刘道容是彻底傻眼了,愣怔地看着对方,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此时,这位也是急了:“行刑一般都是在午时三刻吧?现在还有半个时辰,你赶紧去刑场,无论用任何办法都要把林烈给救下来!”

    “可是……把林烈陷害入罪不是王公公他老人家的意思么?怎么现在却又要保他性命了?”刘道容是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一个小小的蓟州总兵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王公公对他用心?厂公他要对付的是卫诚伯陆缜!要是林烈一死,你说那陆缜还会入我彀中么?你赶紧去把人救下来,若是去迟了,事情挽救不回来,王公公一旦怪罪下来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疾言厉色的一番催促让刘道容终于不敢再有懈怠,赶紧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地跑出门去,策马飞驰到刑场那边,叫出了那一声刀下留人。

    所以此番之事就是刘公公自己也是被逼无奈,看着林烈就要被一刀两段居然还要由自己出面来救,这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可王岳却不是他能得罪的,也就只能违心地照办了。至于苏慕道的不满,就只能待会儿再说了……

第936章 终抵蓟州

    javascript:;这样一场只有在戏文里才能看到的在临死之前被人救下的戏码对蓟州城的百姓来说自然是一桩极为有趣的谈资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两日里,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酒楼茶肆都不断有人议论着这事,还有人不时猜测着其中隐藏的原委,尤其是那个朝廷委派,即将抵达本城的钦差更成了大家热切谈论的重点对象。

    就在这一片议论声中,大家口中不时提到的钦差,卫诚伯,锦衣卫指挥使陆缜终于乘车赶到了蓟州城下。在掀起车帘仔细端详了那座古旧巍峨的城门片刻后,他才发话道:“咱们这就入城,先去知府衙门,见一见本地的亲民官。”

    姚干等下属忙答应一声,便有人抢先一步,向早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城门官亮出了自家身份。这让那些守门的官兵好一阵慌乱,赶紧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又弯着腰请了这一队人马穿门而过,走进了这座边关重镇。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周围一众百姓的耳中,在得知马车里的就是朝廷钦差后,许多人都开始不时偷眼往这边看来,还不时有人小声说着什么,让看在眼里的一众锦衣卫都觉着有些怪异了。

    即便是再偏远的城镇,来了朝廷钦差那里的百姓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惊讶才是。何况,这蓟州城位置关键,平日里各路朝廷官员往来也自不少,照道理这里的百姓早该见惯不怪才是,怎么今日却表现得如此反常了?

    本着为陆缜的安全考虑,见有疑点姚干自然要查个明白了,于是派出两人上前叫了两名百姓问话。在锦衣卫那强大气场下,两名百姓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就把之前发生在刑场上的变故给道了出来,也听得他们有些发怔。

    事关他们这次的目的所在,这些锦衣卫自然不敢有所隐瞒,立刻就把此事报到了陆缜跟前。这让陆缜的心陡然就是一紧,猛然感到一阵后怕,要是没有这次变故,恐怕自己却是来迟了,林烈都已经被当众处斩!

    这蓟州城里的官员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位在三品的总兵官,哪怕是武将地位稍微低一些,也不是他们说斩就能斩的!不过除了愤怒外,他最大的感想却还是惊讶。这一切明明就是刘道容伙同当地官员陷害的林烈,怎么事到最后,他却又突然跑出来阻止处刑了呢?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因由,是冲着林烈去的,亦或是冲自己而来?

    顿时间,陆缜心里陡起警惕之意,这蓟州城里的水可远比自己之前所以为的要深得多了。看着自家都督听了禀报后突然陷入了沉思,众下属也都蹙起了眉来,直到见他抬头,姚干才问道:“大人,咱们接下来还去府衙么?”

    “当然要去。既然注定了要与他们一斗,就不能有丝毫的畏怯。何况我们如此入城,恐怕消息早传过去了,要是避而不见,只会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我不但要见那苏慕道,也要见一见那位监军刘公公。”陆缜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从容一笑地说道。

    当陆缜已到府门前的消息被人报到跟前时,苏慕道的手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让捧在手里的茶水都晃出了好一些来。虽然之前他总表现得很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林烈身后的这座靠山,可真当陆缜来到自己面前时,他还是生出了几许惊慌来。毕竟这位可是朝野闻名,斗倒过不少大人物,还手握锦衣卫这一可怕组织大权的卫诚伯哪。如此大人物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五品知府能应付得了的。

    但此时他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在把林烈陷害入罪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只剩下与陆缜为敌这一个选择了。在暗暗给自己鼓了下劲后,苏慕道才快步往外迎去,哪怕双方已是对手,这官场上该有的规矩和礼节还是得讲哪。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卫诚伯能屈尊来府衙,实在是让我知府衙门蓬荜生辉哪。”在看到刚从轿子里钻出来的陆缜后,苏慕道就笑着上前行礼,说了一些恭维的话儿。

    陆缜脸上也挂着一丝从容的笑意,看不出要与对方为敌的意思,也迅速迎了上去将其搀扶住了:“苏知府过谦了,本官不过是受朝廷之命而来,接下来可还得请知府大人你多多协助才是呀。”

    “大人言重,这是下官的本分。各位,还请先入内坐下说话。”苏慕道趁势而起,又忙伸手延请众人进入府衙,又把陆缜等几名要紧人物领到了二堂的客厅里看茶说话。

    在略作寒暄后,陆缜才端着茶杯看着对方道:“苏知府,本官这次奉旨前来蓟州的原委你应该是早有所闻了吧?”

    “这个……那是自然。”苏慕道却不敢与他的双眼对视,下意识就低下了头去应了一声,这才道:“说来惭愧,想不到我蓟州城里居然还会出现这等罔顾朝廷深恩,去与外族贼人合谋之人,那林烈的行径当真叫人不齿哪!”

    听他如此数说林烈的不是,几名本就与他有着深厚交情的护卫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倒是陆缜,依然是笑吟吟的,也看不出心头有什么不满来,只是摇头道:“苏知府,你此言差矣。”

    “卫诚伯这话却是何意?”苏慕道立刻就有所警惕地问了一句。从陆缜到来后,他的心弦就是绷紧了的,现在立刻就有了条件反射。

    陆缜则显得很是从容了:“一桩案子只要没有彻底审定,就不能一口咬定疑犯就一定有罪,这道理你作为本地知府应该要比我更清楚些吧?现在朝廷既然派了本官前来查证此事,自然更须遵循此一说法了,你以为如何?”

    “这个……”虽然心下不愿,但苏知府也只能承认这一点了:“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失言了。不过,本次之事无论人证物证尽皆齐全,下官以为即便是卫诚伯您来查办,也应该不可能再有什么反复了。”说到最后,他看向陆缜的目光里已带上了几许挑衅的意味。

    陆缜哦了一声,却不置可否:“事实如何,却得要查过才知道了。听说此案是因为监军刘道容的人查到相关线索才能定的林烈之罪,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那就烦请苏知府你去把那位刘监军给请来与我说一说相关之事吧,我倒想听听此一事的来龙去脉。”陆缜随口吩咐道。苏慕道也没细想,立刻就应了下来,直到他挥手让一名随从过来时,心下才突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不是把自己与刘道容间有所勾结联系的问题摆到对方面前了么?

    要知道他苏慕道是本地知府,而刘道容则只是个军中监军,又是太监的身份,照道理来说两人间该没有任何往来和关系才是。可现在,陆缜只一句吩咐,他就毫不为难地让人去找来刘道容,这自然就露出破绽了。想清楚这一点的苏知府心里就是一阵惕然,面前这人果然厉害,竟在不动声色间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怪不得这些年来能在朝中斗垮那么多人呢……

    但话已应下,苏慕道也不好再作反悔,只有硬着头皮吩咐下人去把刘道容给请过来了。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即便对方看出些什么端倪来,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一口咬定自己连同他人陷害林烈。

    陆缜也似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般,只顾着又和苏慕道谈了些关于本城的民生财政等问题,看着好像并没有把这次的案子太当回子事儿。

    不过苏知府却不敢有所懈怠了,赶紧打叠起了精神来一一应对,生怕对方在话语中留了什么陷阱等着自己钻进去,所以每一句都是字斟句酌,看着可是着实辛苦。

    直过了半来个时辰,有下人来禀报说刘道容已到后,苏慕道才长长地舒出口气来,他发现自己的后背居然都已被汗水给浸湿。面对陆缜的压力和问题,竟让他一个本地知府疲于应付到如此境地……

    很快地,脸上带着巴结笑意的刘公公便紧走几步地出现在了厅门前,一见陆缜,更是忙不迭地行下大礼:“奴婢参见钦差大人,恭请圣安。”作为宫里出来的人,对皇帝自然要更恭敬些的。

    陆缜则端然坐在椅子上受了他一拜,这才起身冲北京方向一拱手道:“圣恭安,刘公公还请起来说话吧。”

    刘道容这才起来,笑着对陆缜道:“不知钦差大人叫来奴婢有何吩咐哪?”

    “吩咐不敢当,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而已。”陆缜笑了一下道:“想来刘公公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何来此吧?那就还请你说说你和你那些下属是如何找到林总兵的所谓与女真人有所勾结的罪证的。最好是能把相关物证和人证都拿出来,也好让本官有所了解。”陆缜说出自己的要求后,又把目光定定地罩在了这名太监的身上。

第937章 试探与算计

    被陆缜这么拿眼一盯,刘道容就只觉着心头一阵收缩,仿佛一切都被人给看穿了似的,这种感觉是以往在王岳王公公那里都未曾有过的,这让他立刻就生出了警惕之心来,赶紧赔笑着道:“卫诚伯,其实这事说来也是简单,您也知道咱家乃是这蓟州的监军,自然有监察军中将士的职责,而他们有什么问题,也自会向我禀报。

    “就在去年腊月中旬,就有一名军士突然就向咱家密报,说是本城总兵林烈有与外族之人互相勾结,欲把我蓟州出卖的嫌疑。咱家身负皇恩,职责所在,自然就不能不有所行动了。”

    “他所勾结的只是一个不足两三千人的女真部落,刘公公你就不觉着此事看着太也匪夷所思了么?即便我蓟州守军不作任何阻拦,放那三千女真人进城,他们能有什么威胁?”陆缜突然就出言问道。

    刘道容却立刻肃然道:“卫诚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家所看重的并不是此事到底有多大威胁,而是那林总兵的心迹。别说他是与女真人有所勾结了,就是与一群山贼勾结想把我蓟州城给卖了,咱家也是要把他拿下的!”

    陆缜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于此。虽然对方有偷换概念的嫌疑,但说的道理却让人无可辩驳,只能转换话题道:“所以你就以监军的身份将林总兵给拿下了?”

    “这可不光是咱家一个人的意思,还有苏知府和石将军两人也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为了蓟州城的安危必须把林总兵先行拿下,这才动手拿人。不然以我这么个手无兵权的内监是无法在军营里捉拿林总兵的。而且现在人也被关在府衙大牢之中。”说着,他又看了苏慕道一眼,后者便也略带紧张地冲陆缜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陆缜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下,这才继续问道:“随后你们就找到了所谓的人证物证?”

    “正是。或许是因为心虚吧,在咱家亮明原委后,林总兵并不敢有何反抗,就被拿住。然后就有人在他的营房里搜出了几颗女真人所特有的东珠和一只海东青,另外还有一封他亲笔写给女真人的书信,上面是明明白白地写了整个计划,就是想趁着除夕夜城中守军懈怠之时,他派人偷开城门,放那女真人杀进城来。光是这一封尚未送出去的亲笔书信,就足以定其之罪了。”

    说着,他又在稍微停顿了下后继续道:“随后,在对林总兵身边几名亲信进行盘问时,也从几人口中问出了他曾多次派人出城与女真人有所接触的事实。卫诚伯,有此两个证供,咱家以为已经此事当再无任何疑问了吧?”

    陆缜听完这番说辞后,面色也变得越发凝重起来。要不是他深知林烈为人,在面对这等铁证时还真很容易就采纳了对方看法呢。但此时他即便是钦差的身份也不可能直接反对这些控诉,便道:“本官既然是奉陛下旨意而来,自然是要好好地查上一查了。烦请刘公公你把那书信和人证都带过来,我想仔细查问一番。”

    “这是自然,不过……”刘道容说着,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道:“现在天已晚了,卫诚伯您又远道而来必然已感疲惫,不如先吃了接风宴席,歇息一晚,等明日再作处置如何?”

    “这个……”陆缜稍微迟疑了一下,那边的苏慕道也紧接着开了口:“大人,刘公公所言甚是,反正物证人证都在我府衙之中,总不会丢了的,您还是先养足了精神再说吧。”

    虽然有些闹不明白对方拖延的意图何在,陆缜到底没有坚持,便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两位给我安排住处了。”

    “大人言重了,您的钦差行辕下官已经安排妥当,就在离府衙不远的一处院子里。那里还已经准备下了接风宴席,下官这就带您过去。”苏慕道忙笑着说道,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

    人家都这么说了,陆缜也不再耽搁,依言起身,随着他一起就往外走去。只是他心里终究多了一层疑惑,不知对方作此拖延到底带着什么目的。

    果然,在离府衙不到两三百步处,就有一处颇显精致的大宅被打扫出来充作了陆缜这次在蓟州城里的钦差行辕。这里不但环境清静,而且设施和仆从也相当完备,也算是当地官府尽了心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还算融洽的接风宴,本地不少官员将领都参加了宴会,跟陆缜也算都照了面。不过,当他旁敲侧击地想跟他们谈谈关于林烈一案的看法时,这些人却全都顾左右而言他,不敢谈得太多,显然这些人是有所顾虑了。

    当宴会结束,众人散去后,陆缜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来。这时,姚干也走了过来:“大人,这些官员明显是有些心虚了,要不然不会在您说要查看物证和讯问证人时却突然提出要留待明日的。”

    “是啊,林烈是被冤枉的我已可确认,但他们接下来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却让人有些猜不透了。这些家伙一定有着什么手段,所以你们必须都谨慎着些,可别被人给算计了。”陆缜神色凝重地道。

    “属下遵命,我会让人盯着这宅子里上下人等的,只要他们有所异动,就一定逃不过我锦衣卫的眼睛。”姚干立刻就肃然应道。

    对锦衣卫的本事陆缜还是很有信心的,便点头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还有,明日也可去联络一下本地的锦衣卫密探,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发现。”

    等吩咐完这一切后,陆缜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中,略作梳洗后便歇息了。这几日一直乘马车急急往蓟州赶,他还真有些疲惫了。

    他是歇下了,但有些人明显还无法歇息,比如安排行辕内外防务的姚干,再比如心事重重的苏慕道和刘道容两人。

    不光陆缜有些看不透刘道容的这一安排,连他的同伴苏知府都感到有些不解:“刘公公,您为何会突然就把话头给打住了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刘道容看了对方一眼:“你可还记得前两日我突然制止你杀了林烈一事么?”在看到对方点头后,便继续道:“那是因为东厂突然派了人来,才让我这么做的。而此人赶来蓟州,是因为王公公他并不放心我们之前的布置,觉着还可能存在隐患。”

    “什……什么隐患?”苏慕道一听,心头便是一紧。

    “那封书信是你手下的师爷模仿林烈的笔迹所写吧?”

    “正是。我那师爷可是此道高手,由他摹写的文字极少有人能看出破绽来。”

    “极少,那就说明还是有人能瞧出问题来了?你觉着锦衣卫里就会没有这样精于查别个人笔迹之人么?而且,那林烈与陆缜向来交情深厚,说不定以他的眼力,也能从中看出些问题来呢。”

    刘道容这几句话果然说得苏慕道又是一阵紧张,顿时有些彷徨道:“这……这可如何是好?那书信可是最重要的证物了……”毕竟人证还能说谎,物证才是真正的铁证。

    刘道容嘿地一笑:“王公公早就想到了这一着,所以便派了此人过来,有他在,这物证自然不再是问题。”

    “啊?难道他也精于模仿他人笔迹,比之我那师爷更厉害?”苏慕道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

    这一回,刘道容却并没有作答,而是卖了个关子,只是嘿嘿一笑:“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过了今夜,把两份物证一调换,保管他锦衣卫再查不出任何问题来。就是由那林烈自己来看,也只能承认那是他亲笔所书。”

    顿了一下后,他又道:“另外,咱家这么做还是为了做好王公公吩咐下来的事情。这次要的不光是一个林烈的性命,更要把那陆缜给拖进这淌浑水里来,你附耳过来。”

    在对方靠过来后,刘道容便小声地吩咐了几句,直让对方又是一阵紧张变色,随即才点头应了下来:“下官明白,我这就回去照公公您说的安排。”

    “去吧。只要他陆缜走错一步,这里通外族的罪名说不定也能扣到他的头上了!”刘道容说着又是阴阴一笑。

    长夜就在一方严防,一方算计中悄然而过,似乎有人做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等到天明,陆缜精神奕奕地起来后,姚干便立刻上前,将发生在昨晚的一点小插曲给报了上来。听完一番讲述后,陆缜便满意地点头道:“做得好,他们这画蛇添足的做法说不定就是破绽所在了。”

    “大人,那接下来咱们……”

    “等他们上门即可。毕竟昨天我要查问的事情还没个了结呢,他们总得把事情交代了才是。我倒要看一看,只一夜工夫,他们能不能把破绽真给彻底掩盖了!”陆缜很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

第938章 破绽(上)

    阳光照下,驱散黑暗,让这一座远离城镇和乡村的树林变得更添几分活力,也让身在其中的五名男子能更清楚地分辨出前方的情形来。

    在林明辉的带领下,汤廉等四名锦衣卫中的查案好手一早就与大队分离,跋山涉水地来到了这一片陡峭崎岖而茂密的山林中,寻找那被人称作与林烈勾结的女真族人的下落。

    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了一片明显不久前被大火烧过的废墟跟前,仔细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林明辉还在旁边作着介绍:“我记得去年有一次我就曾奉了将军之命赶来这里与那些女真人谈买卖。当时这里虽然也很简陋,但却是有不少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房屋,完全是座村落的模样。可现在却……”

    入眼的,是焦黑的土地,以及一些被烧得只剩残干的树木而已。这让本来应该被遮蔽起来的阳光也能轻易地投射下来,让这里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汤廉蹲着身子仔细在这些残迹中观察端详着,不时还拿手在地面上摸索着,随后又将手拿到鼻端仔细地嗅着味道,看得林明辉都有些傻眼了:“汤千户,你这是在做什么?”经过这几年下来,当初只是个试百户的汤廉也已累功当上了锦衣卫千户,人看着也比之前要精神得多了。

    一旁的下属代为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的千户不但目光如炬,鼻子也比一般人要灵敏,只要有什么不妥,他一闻就能闻出来了。”

    “真有这么神奇?这里可烧了快有两个月了……”林明辉明显有些无法相信这样的说法。但随后汤廉的开口又让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了:“要是我看得不错,这里的建筑应该是被人为所毁,虽然已经被雨雪冲刷覆盖破坏过,但残迹上依然留着些许火油的痕迹,味道也错不了。”

    林明辉稍微一呆,便点头道:“虽然当初我们也没能找出什么证据,但这点应该是错不了的。一定是那些想要陷害将军的家伙在杀光了这整部落的女真人后,再一把火烧光了这里,让我们连半点痕迹也找不到。如此,就真正做到死无对证了!”

    “不,你有一点说错了。”汤廉却立刻摇头道,在对方疑惑地看向自己时,他又解释道:“我仔细看过了,这里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的痕迹,也就是说曾在这里的女真族人并没有死。”

    “这不可能!”林明辉顿时大摇其头:“要是他们没死,这里怎会被火烧得干净?而且他们不在这里,又去了哪里?”

    汤廉没有与他进行争辩,而是把随身的一只葫芦拿起拔开了塞子,立刻就有一股醋酸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在林明辉有些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只见他把里面的醋往废墟的地上随意地泼洒了一些。

    在等了片刻后,醋便渗透进了泥土中,可眼前的一切却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其他几人已经面露恍然,只有林明辉还有些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早前我家都督就教过我们一种极其简单地鉴别是否凶案现场的手段。只要把陈醋洒到现场,如果现出痕迹来,那就是有人死在这里,反之则非第一凶案现场。现在你看,这些醋可有任何的变化么?”说话间,他又在别处洒了一些,却依然不见任何变化。

    “还有这等手段?”林明辉微张着嘴小声咕哝了一句,显然是有些不怎么信的。

    “这是宋慈当初所用的查案手段,还记录在其著作《洗冤集录》之中呢。”汤廉随口解释了一句:“从这里的情况来看,女真族人并未遇难,至少没有被他们杀人灭口。”

    “那……那他们会去了哪里?”林明辉是有些懵了:“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当日我们的人就该仔细在四周找找的。”

    “他们常年藏身在这蓟州之外的山林间渔猎为生,自然就有保存族群的手段了。恐怕早在那些人欲对他们下手前,这些女真人已经遁去无踪了吧。所以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泄愤似地烧毁女真人的家园。”汤廉眯眼作着猜测道,目光则往四周眺望着:“这片山林怕不有百里方圆,我们对这里又完全陌生,想要找到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

    “那可如何是好?”其他几人顿时也犯起了愁来。

    “与其我们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来找我们。”汤廉倒是显得颇为镇定,“我们接下来就往山林深处去,以女真人对这里的熟悉,一定能很快发现我们的!”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便点下了头去:“那就继续往里走,看他们何时来见我们了!”

    众人说着,便随在汤廉的身后往前走去,他们并没有发现,汤千户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疑虑:“这事依然有疑问,要是解决不了,恐怕就是破绽所在了!”

    就跟陆缜所判断的那样,待到巳时左右,刘道容和苏慕道两人便再度联袂而来。这一回,他们还把之前陆缜想要一看的物证那封通敌书信,以及指证林烈与女真人有所勾结的人证都给带了过来。

    陆缜先是扫了几眼那名看着身材魁梧,却低着头一脸不安的军卒:“你叫什么?之前在军中有何职务?”

    “小人……”这位被陆缜这么一盯,顿时就感到了一阵紧张,期期艾艾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见此,刘道容立刻就把眼一瞪:“卫诚伯正问你话呢,你还不回话?”

    “是……小的名叫庄庆,曾是林总兵身边的一个亲兵……”

    “亲兵么?看来你是林烈的亲信了,想不到却这么快就把他给出卖了。”陆缜笑了一下道,这让对方的脸色顿时一变,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

    刘道容见此,忙接话道:“卫诚伯说笑了,林总兵对他只是小恩,但他勾结外族可事关家国大义,庄庆他这么做自然是正确的。”

    “没……没错,小的就是这么想的。”庄庆忙顺势点头到,此时他的额头已经隐隐现出了汗水来,显然是紧张得不行。

    陆缜不置可否地一笑:“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吧。”

    “那个……其实小的虽然是林总兵的亲兵,但此事我还是不知道的。只是因为我与殷崎交情不错,一次与他饮酒时听他提了一句自己将要去几十里外的女真人部落送信,才知道了这事。对了,那殷崎是林总兵身边的亲信……

    “后来,我还发现他似乎对此很有些不安,所以便趁他喝醉了酒,试探着问了几句,这才知道……知道林总兵居然一早就和女真人勾结了,竟想引他们入我蓟州城。”庄庆说完,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足可见陆缜给他的压力有多么巨大了。

    “所以事后你就将此时报到了刘公公这个监军那里?”陆缜看了刘道容一眼问道。

    这回是刘道容代为作答:“本来咱家也是不敢相信竟有此等事情的,毕竟那林总兵的身份可着实不低哪。但事关重大,为了我蓟州城的安危着想,我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了。所以便先与苏知府,还有石副总兵商议了一下,这才突然发难,把林总兵给拿下了。为了免生事端,我们更是将他关进了府衙大牢。”

    苏慕道点了下头后,又接着道:“结果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事。就在几日前,突然就有几名军中将士趁夜偷进了我府衙大牢想要救出林总兵。好在下官之前有所准备,才把他们全给拿下了。而经此一事,下官对林总兵是越发的不放心,就打算立刻将其处斩,以免再生事端。好在有刘公公及时出面制止,否则下官的罪责可就大了。”

    反正之前法场上的变故早就传得满城皆知,所以苏慕道索性就把事情给摊到了明处。同时,这还能借机试探一下陆缜,看他会有个什么反应。

    不过他这一算盘终究是落空了,因为听了这番话后,陆缜却是面不改色,一点表示都没有,只道:“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两位做这一切还真是出于一片公心了?还有你,虽然背叛了自己的主将,但从大节来讲,也是有功无过喽?”

    “不敢,我等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刘道容忙拱手道。其他两人也赶紧跟着说了相似的话,至少现在看着,他们的说法是完全没有破绽的。

    陆缜点了下头,这才伸手取过了那封书信,仔细地看了起来。信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陆缜一早也从他们的讲述中了解到了,就是林烈约定将与女真人联手,里应外合,趁着除夕夜城中上下都松懈的时候开城,让女真人杀进蓟州城,占领本城。

    虽然这事怎么看都很不靠谱,但白纸黑字地摆在这里,却是无法否认的。而现在,陆缜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内容,而是字本身。可是这一看之下,他的眉头就迅速地皱了起来,堆成了一个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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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章 破绽(中)

    以陆缜和林烈间的关系,对他的字迹自然是极其熟悉的。虽然这几年里林烈已离开身边,但每过一两月,双方都会有书信往来,交情也随之愈加深厚。在陆缜想来,只要是有人仿冒了林烈的笔迹写下这封书信,无论仿的有多像,以自己的眼力也必能看出破绽,可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

    这书信上的字迹赫然与他所熟知的林烈的字迹与习惯完全一样,那古拙却有力的笔画,甚至是某几个字所藏的错处都半点不落地写在纸上,让人不由得都要怀疑此书信确实是出自林烈的亲笔了。

    看到陆缜在读了书信后迅速皱起了眉头,久久都没有再说什么话,这让刘道容心下便是一阵得意,忍不住就开口道:“卫诚伯,这信可有什么问题么?”

    “这个……”陆缜抬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回答道:“至少现在看着确实没有问题,应该是林烈的亲笔了。”口中说着,目光再度落了回去,想要挑出什么破绽,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大人,除了这封书信外,其实下官还掌握了其他一些物证的。”苏慕道见状也赶紧打铁趁热地道。

    “哦?还有证据么?却是什么?”陆缜的心又是一紧,随口问道。

    苏慕道笑了下,立刻就拍了两下手:“把东西拿进来让大人过目。”

    厅外立刻传来了答应声,随后便有四五名仆从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两手各提了一只铁质的鸟笼,里头赫然关着一只雄峻异常的猛禽,另外两人则各捧了个木匣。

    见陆缜的目光先落到了那笼中鸟上,苏慕道就笑着解释道:“大人可别小看这对鹰儿,这叫海东青,乃是鹰中的最上品,无论打猎还是斗鸟都是罕有敌手的猛禽。一般来说,这一对海东青的价值便已不下数千两银子了。”

    陆缜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因为他很清楚,这对海东青其实是林烈准备了送个自己的年礼。因为这两年京城里的权贵开始时兴起了打猎,而随行的猎鹰就成了打猎过程中的最大助力,为此自己才跟林烈提了一句。不想,他居然就为自己找到了两只海东青,可现在却成了他勾结女真人的罪证了。

    苏慕道显然是不理解陆缜的心思,继续让人打开那两个木匣,只见盒子里各放了两枚拇指粗细,在光照下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这四枚就是上品东珠了,也是女真人每年进贡我大明的重要贡品,其价值并不比那两只海东青要低。以林总兵的俸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买得起这几件宝物,唯一的可能就是女真人拿此贿赂的他。至于目的嘛,便是为了能入我蓟州城了!”

    陆缜听得脸色又是一沉。其实这几枚东珠也是林烈为自己准备的,至于说它们的价值。确实,摆在大明国内,这几件东西价值何止万金,确实远不是一个总兵能负担得起。但是,这些摆到女真人面前就未必真值多少了,不过是费些工夫,在山间找到并捕获上等雄鹰,以及冒险潜入深海去把藏于贝壳里的上等珍珠给找出来而已。

    以林烈如今的身份,只要他发了话,那些女真人为了自身安全自然是要尽力去做的。可没想到,这居然也被人利用了,当成了指认他与女真部落勾结的罪证了。

    可让陆缜感到头痛的是,此事自己还不能开口分说,解释这些东西都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不然就会引火烧身,别说还林烈一个清白了,说不定连自己个儿都得搭进去。明白这一点的他脸色是越发难看了,目光只定定在苏慕道的脸上一罩,冷声道:“苏知府还真是颇上心哪。”

    “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为了我蓟州城的安危着想,不敢有所懈怠。”苏慕道就跟听不出对方暗藏讽刺的话似的,笑着回道。

    陆缜心头有火,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把气给忍了下来。刘道容见状,就打铁趁热地道:“卫诚伯,现在证物、证人都已齐全,那林总兵的罪名应该就能定下了吧?”大有现在就让陆缜把罪名给敲定下来的意思。

    陆缜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先不急,虽然目前看着罪证确凿,但那林烈毕竟身份不低,又关系到蓟州军中士气,总不能连问都不问他几句就定他之罪吧?”

    “卫诚伯的意思是?”

    “本官要先去见见他,再做定夺。”陆缜说着,已站起了身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拖延一下,看能不能从别处找到为林烈开脱的线索了。还有,这封关键的书信自己怕是看不出问题来了,但由林烈自己来看,说不定就能瞧出些端倪来。所以见他本人便是势在必行的一个办法了。

    “大人考虑的是,确实该当面问问犯人,看他还能作何狡辩。下官这就让人将他带到这儿……”苏慕道自然不敢反对陆缜的这一决定,便立刻应道。说着,便欲让手下人前去提人。

    不料却被陆缜给制止了:“不必如此麻烦,本官自去大牢见他便可,也免得途中再出什么差错。”

    “这个……也好,只是有些对大人你不敬了。”

    “无妨,刑部天牢,我锦衣卫的诏狱本官也都进去过,难道还会怕了这一处府衙牢房不成?”陆缜似有所指地看了对方一眼,这让苏慕道的心里不觉打了个突,只能把头一垂,是不敢与之对视了。

    于是,在苏慕道的引领下,几个各怀心思的官员就来到了位于府衙边上那座守卫还算严密,还略显阴森的大牢,并进到了最里头的那一间牢房门前。

    因为是露天牢房的关系,这里的光线还算不错,陆缜一眼就看到了被镣铐锁在墙壁之上,似乎很难动弹的林烈。此时的他,虽然身上没有多少伤口,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极其低落,披散着头发,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看着没有一点朝气,就跟死人差不多了。

    哪怕此时牢房前突然来了这些人,他也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已无知无觉。直到那领路的牢头用力地在栅栏处敲打了两下,喝了一声:“林烈!”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只是目光也是呆滞而茫然的,几乎没有焦点,虚无地从众人身上看过,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他的目光最后落到陆缜身上时,身子才稍微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巴也喃动了一下:“大……大人……”

    看到以前那个虽然寡言却气质沉稳的下属成了这般模样,陆缜心下也是一揪。他实在无法相信,只一个多月工夫,林烈就已变成这般模样,看着就跟行尸走肉似的。这让他心头对刘道容他们的恼恨又增了数分:“苏知府,这是怎么回事?”语气已颇为不善了。

    “陆大人,下官可没有虐待过林总兵。他只是因为自责,才会变成这般光景的。再加上之前又曾被带上刑场,许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吧……”苏慕道赶紧作着解释道。

    而刘道容则看着陆缜,似笑非笑道:“卫诚伯,锦衣卫诏狱里的人犯不也是这样的么?既然犯了罪被关入大牢,这人总会与以往有些不同,您可不能因此就怪罪我等哪。”

    “哼……”陆缜没好气地瞪了这死太监一眼,这才道:“好吧,此事本官会留待以后再说。我想与林烈单独谈一谈,你们先出去吧。”

    “这怕是不妥吧?”刘道容立刻出声反对:“虽然他已镣铐缠身,但终究是朝廷要犯,何况……”

    “何况什么?难道你以为本官会与他合谋不成?你在怀疑我这个朝廷钦差,锦衣卫指挥使也会与女真人勾结么?”陆缜突然上前一步,盯着刘道容喝问道。

    这一下的气势着实惊人,竟吓得刘道容直往后退,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了,口中则连声说道:“不敢,咱家可没这个意思。”纵然有,他也不敢当了陆缜的面道出来哪,毕竟对方的身份要远高过自己,而且还是钦差。

    至于苏慕道,就更不敢有所质疑了,便在略作迟疑后道:“既然陆大人想要单独审问人犯,下官等这就离开。”说着,还扯了下刘道容的衣袖,拉着他,连带着其他几名下属就往后退去。

    直到退到了远处,刘道容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些,不过他的眼神里却依然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突然,他一面盯着已经走近到牢房前,正在说着什么话的陆缜,一面小声道:“苏大人,这事情恐怕比我们所想的要难应付哪。”

    “是啊。”苏慕道深有同感地应道:“他毕竟是朝廷高官,还有钦差的身份,哪怕我们布置得再多,只要他全然无视,强行要为那林烈脱罪,我们怕也没法应付。”

    如果对上的是讲道理的朝廷官员,他们或许还有应付的办法,但现在面对的是锦衣卫的大头目,要是他不讲理起来,他们可就不好对付了。毕竟,一力降十会,放在官场里就叫作官大一级压死人了。

    这却如何是好?两个善于用阴谋的人此时已陷入到了难题之中,这或许就是此番算计最大的破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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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0章 破绽(下)

    一道木栅栏,将陆缜与林烈两人分隔牢房内外,看着已略有些回过神来的林烈,陆缜便欲把藏于袖子里的书信拿出来,让他看个端详。不料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大人,你又何必来此救我呢?你还是别管我了,就让我在此地自身自灭吧!”

    “嗯?”陆缜都觉着是自己生出了幻听来,盯着对方:“你让我这就抛弃你离开蓟州?”

    “不错。”林烈突地惨然一笑:“我是一个不祥之人,许多与我关系紧密之人都因为我而被害,我的亲人,我的下属他们都……”说到这儿,这条铁铮铮的汉子眼中竟流出了泪来:“我不想把大人你也给害了,你还是快走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陆缜顿时变色斥责道:“我还没有放弃你呢,你居然想自己放弃自己了!难道你就甘心让那些试图害你到如此境地的阴险小人奸计得逞么?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永不言弃的林烈去哪里了?别人都是地位越高就越沉稳,可你倒好,居然如此胆怯,这还像是当初随我南北往还,敢在杭州城下与数千倭寇作战的林烈么?”

    听到陆缜提到两人曾经所经历的一切,林烈的眼神陡然就是一闪,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眷恋来。但很快地,绝望与担心便又占据了上风:“大人你可知道我就是个不断会克死身边亲友的不祥之人。当初在广灵军中,我的家人就曾因我而被人所害,只有侄儿林明辉得以脱身……等我来到这蓟州城,身边的人又一个个因我而死,大人,趁着我没有克到你,你还是赶紧走吧!”

    直到听了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后,陆缜才对林烈的过去有了一些了解。他所以变得如此沉默寡言,显然是因为之前曾遭逢巨变。本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自身地位的不断提高林烈已经把那惨痛的过往慢慢遗忘。可这次的变故,尤其是身边之人又一个个死在他跟前后,就让他回忆起了那段过往,从而变得自怨自艾,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本能。

    陆缜心下一阵感叹,这才知道林烈内心有多么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他也是无法认同其说法的,便板着脸道:“你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要你真那么容易克死身边人,早些年你跟随在我身边时为何我却总能履险如夷,而且一次次立下功劳?多少次,都是你在危境中救我脱险,你何曾妨碍过我?”

    “这……”林烈确实无法回答这一说法,因为这是两人所共同经历的事实。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因为我命硬的缘故。既然如此,那我这次自然也能出手帮你解开此局,你照样妨碍不了我!林烈,无论你信不信命,都不该轻言放弃,你我看似地位分高下,其实与兄弟无异,我陆缜是断不会让你被人所害的!你,明白么?”说话间,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死死地盯在了对方的面上,神色郑重异常。

    而在听了这么一番话,看到陆缜眼中那笃定的神色后,林烈本来已经放弃的心思突然就散了,他的目光也重新变得坚毅起来:“大人你说的是,是我一时钻了牛角尖,我不会再说什么放弃了!”

    “好,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林烈。哪怕只有一分把握,我们也该全力以赴,我如此,你亦当如此!”陆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随后,才把那封书信取了出来,交到了他的手中:“你且看看这个吧,这正是他们拿来指认你勾结女真人的关键证据!”

    林烈强打起精神,打开那封书信迅速扫过,然后脸上便现出了诧然之色:“这……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书信,可上头却明明是我的笔迹,这怎么可能?”

    “应该是有人模仿了你的笔迹伪造的这封书信,就连我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陆缜皱着眉头道:“所以我想让你自己分辨一下,这信上的字体与你平日所书可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林烈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封书信,最终还是茫然摇头:“这信中字迹与我所写完全一致,连我都看不任何不同来……”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写过这样一封信件,这都真要以为是自己所写了。

    陆缜听到这话后,面色顿时就是一沉:“这下事情可就难办了。此乃铁证,只要有此书信在手,他们便能一口咬定了你之前与女真人勾结,欲把整座蓟州城卖与他们。哪怕此事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恐怕也是无法反驳的。”随后,他心里又添了一句,哪怕自己出手将之毁了,既然他们能伪造出一份书信,就能造出第二封来。

    林烈的眉头也深深地锁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就能把我的字迹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竟连半点破绽都不露呢?”

    “是啊,此事着实太也古怪了。照道理来说,哪怕是再能学人笔迹者,也不可能完全不露疏漏,连你自己都看不出问题来的。”陆缜接过书信,又看了几眼,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这让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半晌后,陆缜才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即便有此铁证,我还是有办法为你平反的。只是却需你在此继续委屈一段时日。”

    “呵……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大人不必担心,我还扛得住。”林烈忙笑着回了一句。

    “那好,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一定能把你救出来。你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切不可再胡思乱想了。不光我,这蓟州城也少不了你这样的将领守护!”为了让对方鼓起勇气,陆缜还把整个蓟州城的安危都拿出来说事了。

    林烈顿时肃然应道:“卑职明白了,大人放心吧,我不会再如之前般自暴自弃了。”

    就在这时,刘道容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卫诚伯,你可有从犯人口中问出什么东西来么?”

    “暂时倒是没有,不过他一直都说自己是被人冤枉的,从没有生出过二心。”陆缜扫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卫诚伯您这话说的,天下间就没一个犯人不叫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可结果呢?在证据面前,他们的罪行全都脱不了!”说话间,刘道容的目光便在陆缜手里的信上一扫,其意自然是很明了了。

    陆缜又哼了一声,这才把那封书信交回到了对方手中:“是啊,要是没有这封书信,你们也定不了他的罪。只凭几名军中士卒的话,就敢把堂堂一镇总兵扣拿下来,你们的胆子也确实挺大。”

    虽然听出陆缜话里的怀疑和不满,刘道容却并无所惧。无论他怎么怀疑自己的动机,只要有这封信在,林烈的罪名就摆脱不了!

    在又看了牢房里的林烈一眼后,陆缜才转身往外走去。现在再说什么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当务之急却需从其他角度去寻找破绽了。而看到他无奈离开,刘道容却得意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同样心事重重的林烈后,才抬步跟了上去。

    苏慕道虽然没有跟过来,但在看到两人完全不同的神色后,也就知道陆缜没有收获了,这让他的心里又是一定,看来就是陆缜也无法让此番案件再起反复了,自己总算不用再担心出什么问题了。

    就在几人出了大牢往府衙前经过,想要返回行辕时,跟在陆缜身旁的姚干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知府衙门内部一名兵卒的身上,随后便凑到了陆缜耳畔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陆缜的双眉便是一挑,便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随之停步而有些诧异看着自己的苏慕道:“苏知府,你府衙中为何竟有军卒哪?”

    “这个……此人乃是之前指证林烈与女真人有所勾结的军中将士。下官一来是为了随时采纳他的供词,二来也是为了确保他不被林总兵的同谋者所害,所以才把他留在了府衙之中。”苏慕道顺着陆缜的目光往里看了一眼,便赶紧给出了一个解释来。

    陆缜闻言却又是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来:“这就有些奇怪了。就我手下所报,昨夜三更时分,此人曾赶到本官的下处求见呢,而且还直言自己知道林烈他是被人冤枉陷害的。怎么,这一转眼间,此人居然又成了指证林烈罪行的证人了?”

    “啊……”苏慕道的身子顿时就是一颤,眼中也带了一丝慌乱:“这,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陆大人你们认错人了。”

    “我这双招子向来认人极准,即便只看过人一眼,也断不会错认。”姚干却坚持自己的看法道。

    陆缜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便转身走向了府衙:“其实争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想要闹清楚此人到底是不是昨夜那人,只管问一问他不就行了么?”看他这么直接走过去,苏慕道是彻底没辙了,略一呆愣后也只能跟上。

    而他身后,刘道容却是神色阴沉,看来事情又要出什么岔子了,难道这会成为什么破绽么?

第941章 再添内患

    就在昨夜三更前后,陆缜所在的行辕外头突然就来了一名自称掌握有林烈是被人冤枉陷害证据的兵卒,只说自己要面见钦差大人细说。

    若是换作了别的官员及其下属,在听到这一说法后必然大感兴趣,从而立刻就会把人接进去详谈。可偏偏守在行辕门前的一众锦衣卫却留了个心眼,一面将事情报到姚干那里,一面则警觉地在周围查探起来。

    这一查下,果然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就在离此百步的拐角处,赫然就藏匿了一队官差!如此一来,此人的来意就很值得玩味了,恐怕是那些陷害林烈之人竟想把陆缜也给顺带着坑害进去。不然这大半夜的,此名军卒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出现在这儿的。

    按着锦衣卫一向的行事风格,一旦遇到这样的算计肯定就下手回击了。可偏偏这一回姚干却按住了性子,让手下没有当场点破和发难,而是只让人对那兵士说若真有冤情大可在天亮后前来申诉,不必如此鬼祟,就把人给打发离开,从而没有给人留下把柄。

    当今日一早陆缜听到这安排后,自然是大感满意,因为这不光让自家避开了对方的一个陷阱,也看出了这些蓟州官员的卑劣手段,今后自然会更小心些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如此托大,竟把这个之前曾露过面的军卒还留在府衙中,更让其抛头露面出现在了自家面前,陆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便当即发难,走进了府衙。

    看到陆缜等人突然就冲自己过来,那名军卒明显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下意识地就想要闪避。可此时他身在府衙大门前,除了身后那高大的照壁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对方来得又快,竟让他完全无处可躲,唯有很是不安地站在那里,用有些僵硬的笑容面对众人了。

    这时,苏慕道已然快步跟了上来,不等陆缜开口,他已抢先冲那人喝道:“余达,你竟敢瞒着本官跑去钦差行辕胡说八道?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了!”

    这里终究是他的地盘,知府大人一声令下,早有几名差役呼啦上前,一下就把那已经愣怔当场的余达给扭住按倒在地。直到手臂被人反剪一阵疼痛传来,余达才有些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就叫嚷起来:“大人,小的冤枉哪!小的……”他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了苏慕道眼中的威胁之意,立刻改口道:“小的从没有去过什么钦差行辕,更不会为林总兵喊冤……”

    他话音一落,便发现在场几人的脸色倏然就变了。苏慕道是脸色一片铁青,陆缜等人则是一阵笃定的冷笑,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似的。这让他越发的诧异起来,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

    “余达,你还想要狡辩否认么?你刚才都已经不打自招了。”陆缜轻轻摇头叹了一声:“适才苏知府只说你去了本官的行辕门前胡说八道,可从未提过你是去为林总兵喊冤的。只有真正做过这一点的人,才会知道此事,你还想抵赖么?”

    被人轻易戳破自己的谎言,让余达整个人都彻底呆住,再说不出话来。他一向自以为机灵,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依旧是个蠢人,被人一吓就把破绽直接给露了出来。

    苏慕道这时候真恨不能上去一脚就踢死了这个坏事的蠢货,不过当了陆缜他们的面也只能先按下怒火了:“大人,真是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等胡言乱语之人,下官这就叫人将他带下去审讯,看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他!”

    “我看此事还是交由本官来问吧。”陆缜又怎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呢?这个余达明显就是对方为了针对自己而设的一枚棋子,如果能将之带回去细问,他们的一些阴谋自然就能被查出来。

    “这……”苏慕道也明白这一点,顿时陷入到了纠结之中。他自然不想把人交出去,可陆缜身为钦差既然发了话,却不是自己能拒绝的。

    这时刘道容才终于走上前来,有些不满地扫了一眼苏慕道这个不靠谱的盟友后才道:“卫诚伯您说的是,既然此人可能知道一些林总兵的情况,自然是要交给您来审讯的。余达,你可要好生交代,别再胡说了,不然就是你的家人也会因此而蒙羞!”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有些阴冷地扫了余达一眼。

    余达立刻就明白了其话中拿自己家人作威胁的意思,顿时身子一颤,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陆缜他们自然也听出了刘太监话中拿对方家人要挟的意思,可即便心下不满,此时却也发作不得,毕竟对方可没有直接威胁,而且看着还像是在让余达配合自己呢。

    “刘公公还真是思虑周全呢。”陆缜哼了一声,这才一摆手道:“来人,把他给我带回行辕仔细盘问。”哪怕已经不可能让其主动将内情交代出来,但手里捏着这么个知情人总是好的。

    立刻就有两名锦衣卫上前,直接就从府衙差役手中夺过了余达,然后押着他便欲离开。

    经此一事,刘道容心中的不安是又重了数分,这个陆缜确实远比自己所想的更难对付哪。以前他所面对的,都是些文官,虽然也有手段,但终究碍于自己的身份总有所顾虑,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

    可这次的陆缜显然就少了许多顾虑,而他的身份又远在自己等人之上,一旦他强行要保林烈,甚至跟自家一样用上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话,自己等人还真未必是其敌手了。说到底,双方地位还是相差悬殊,阴谋手段使起来就不那么顺当了。

    就在他用阴沉而纠结的目光看陆缜等人大模大样地往外走时,前方长街处突然又出现了一行风尘仆仆的马队,居然就拦在了陆缜他们跟前。而双方在照面后,一干锦衣卫的脸色也是一变:“你们怎么跑蓟州来了?”

    刘道容的脸上却在看到为首之人的模样后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也赶紧迎了过去,连连拱手道:“这是什么风,居然就把高档头您给吹到我蓟州城来了?”

    那坐在马上气焰颇有些嚣张的男子正是东厂大?头高当了,而随他一道而来的那二十多名骑士则都是东厂番子里的精锐。听到招呼,他才翻身下马,呵呵笑道:“还能是什么风,自然是陛下的神风了。本官是奉陛下旨意来蓟州的,至于目的嘛,便是协同卫诚伯一起查明林烈一案了。”说着,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陆缜身上,装模作样地一拱手道:“卫诚伯,接下来还请您多多提携关照了。”

    陆缜的双眼顿时就眯了起来,一颗心则再次一沉,事情竟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糟糕了。显然,天子这次是被王岳等人的谗言所动,开始对自己很不信任了,所以才会多派了高当前来蓟州。他此来名为协助自己,实则却是监视,一旦自己太过偏帮林烈,恐怕对方就有理由对自己出手了。

    真是想不到哪,如今的天子对自己的不信任竟到了如此地步了么?这让陆缜都感到了一阵心寒,十多年的君臣之情,终究还是抵不过皇权的自私,以及那些太监们的挑拨离间。

    其实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太监是伴随天子时间最长,关系也最紧密的一群人。只要不是对他们抱有成见,时刻提防,久而久之便会对其生出信任感,甚至是依赖来。也正因为如此,历朝以来才会出现像王振这样的权阉来,而大明因为特殊的体制,则更成了不断涌现权阉的温床。当君臣相争时,一旦天子不是数量庞大的文官的对手时,太监就自然而然会被他们启用,用来制衡朝臣。

    本来陆缜说不定能起到这个作用,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低调行事,还与文官关系不错,便让天子对他再没有了想法,只能学着自己的兄长,重用身边太监了。

    陆缜这么做固然在名声上大有好处,但却也失去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到底是赔是赚就不是他能说得清了。不过至少从目前这情况来看,似乎弊端不小哪。

    盯着高当看了片刻后,陆缜才问道:“这么说高档头你也是钦差了?那本官倒要问一句了,此案到底谁说了算?”

    “只要卫诚伯你秉公而断,不曾徇私枉法,下官自然是会听从差遣的。”高当笑了一下道。这言下之意自然是只要你敢包庇林烈,那就别怪我同样用钦差的身份与你过招了。

    明白这点的陆缜面色又阴郁了几分,事情当真是相当棘手哪。还没找到破局之法呢,身边就多了个掣肘的。而看到这一点的刘道容则是心下大定,本来他还担心无法制衡陆缜这个钦差呢,现在有了高当,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只要他无法以势压人,那自己所布下的迷局就足够把林烈置于死地,甚至连带着能把陆缜都给牵连进去!

第942章 狼与狗

    高当及一众东厂番子的到来对陆缜来固然是内患愈重,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与即将到来的外忧比起来,这已经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了。

    距离蓟州城约三百里外的草原上,这里已矗立起了一座还算有些规模的城池,虽然比起中原的城镇要简陋许多,但对草原部落来说这已是相当少见的居所了。

    毕竟草原上的各族几千年来都习惯了逐水草而居,每过几年就会迁徙,像这样突然筑起城池反而会束缚了他们的手脚,与他们的天性相悖。但是,城池终究有城池的好处,身在其中,才算真正拥有了安定的生活,牧民们也不用每日都要去担心将狼群等野兽突然就对自己发起袭击,可以更加安心地从事到生产劳动中去,让部落变得越发强盛。

    当然,因为几百上千年都是住在帐篷里群居的关系,蒙人对修筑城池那是相当生疏,只有得到中原汉人的指导与帮助后,才可能修起一座像样的城池来。而眼前这座城池,便正是在大明朝廷派人给物地不断帮助下才得以拔地而起,因为这座城里居住的,正是朵颜三卫部落的内附蒙人。

    正因为朵颜三卫能不断从大明朝廷那里源源不绝地得到各种物资粮食方面的援助,他们才会一改多年的习惯,开始筑城而居。要不然,一旦这附近的草场因为常年的放牧而荒芜,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而现在,牧民们显然是不用去担心这些麻烦的,此时的朵颜三卫下属的蒙人其实已经变成了半农半牧的存在,城里内外甚至都能瞧见大片的田地。虽然因为如今这季节还不到春耕时,但那规整的田地还是在向每个经过的人诉说着这个部落已经大不相同的事实。

    看着这一切,随在也先身旁的几名蒙人战士的脸色就显得有些难看了。迟疑了一阵后,才有人小声问道:“太师,看来这三族族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说我们还能说服他们出兵么?”

    也先眼中的阴翳之色却是一闪而过:“如果他们的首领足够聪明,就一定会与我合作的。走,那里就是迭速达的住处了,我们从草原一路而来,他总是要招待我们一番的。”说着,一策胯下骏马,便迅速赶了过去。

    当迭速达听说是瓦剌太师也先亲自出现在自己门前时,他几乎都要怀疑是自己听错,又或是门前的族人报错名字了。但在让其重复一遍却依然是这个说法后,他才赶忙快步就往外迎去。这实在太过突然,也太叫人感到惊讶了,那可是也先哪,虽然不是草原上的大汗,但其实就是草原之主。

    来到门前时,迭速达才缓下步子,调整了一下心态才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毕竟对方以如此身份突然驾临这里就一定是怀着极其目的而来。而前年时,瓦剌曾派了使者前来见自己,提出双方联合共同对大明下手的想法。难道这一回也先亲自而来也是为的这个目的?

    这让他的心里好一阵纠结,直到瞧见正站在门前,不怒自威的那个高大身影时,他才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原来是太师突然大驾光临,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哪。”

    “早听说你们朵颜部如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一直都想来看看,最近得空,就顺道过来了。”也先哈哈笑着上前,伸出双臂,用力地就和迭速达来了个热情的拥抱,然后双方对视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他这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迭速达是很清楚的,什么顺道得空不过是托词而已,瓦剌所出没活动的草原离此地足有数百里,他怎么可能顺道而来,只能是特意而来此。

    不过他也没有点破,依旧很是客气地把人引进了自己的宅子,在颇显气派的客厅里款待起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虽然这里的环境看着已和中原的宅邸有着七八分相似了,但待客的食物却依然是草原上的风味,香喷喷的羊肉,炙烤后的羊腿,以及大碗的马奶酒,在这些食物一一被送进来后,浓郁的香气立刻就充斥了整座厅堂,气氛也变得越发融洽起来。

    在亲手割下几片炙烤得色泽金黄的羊腿肉,并用上好的精盐蘸了后,迭速达才将此小心地放到了也先面前,并开口唱道:“远方的贵客哪,请尝尝我们朵颜部最好的羊肉吧,它的滋味就如同那斡难河的水,是我们草原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也先依言拿起肉来细细地品咂了一下肉的味道,这才点头道:“果然是好,比许多草原上的肉都更好吃些。看来你们朵颜部在这里的日子确实过得很舒坦哪。”

    迭速达呵呵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确实,相比起以前,已经住进城池里,丰衣足食的朵颜部现在可是要舒坦太多了。但也先随后的一句话,却叫他有些笑不出来了:“那你还真的怀念斡难河的水?还怀念那广阔无垠的草原么?”

    这话确实让人有些不知该作何回答,好在也先也没有让他作答的意思,只是在又喝了口酒后道:“你可知道,现在的朵颜三卫像什么么?像狗,被明国朝廷豢养在草原上的一群狗!”

    这明显带有侮辱意味的言辞让迭速达等人的脸色立刻就是一变,两名脾气有些暴躁的汉子更是直接跳了起来:“也先,我们是尊敬你以前所做的一切才好心款待你,你居然如此侮辱我们!”

    面对众人敌视的模样,也先却无半点惧色,自顾又拿起一片羊腿肉细细地咀嚼起来,末了才看着脸上带着几分怒意的迭速达道:“我说这话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本来,我们草原各族就像是一群凶狠的狼,虽然可能日子会过得苦些,但却自由自在。可现在你们呢?为了让自己能过上安心舒适的生活,却宁可成为明国的附庸,成为他们用来牵制我们草原部落的帮凶。而更可怕的是,你们还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明国人的安排,改变了我们千年以来的习惯,住进了这种城池里来。

    “不错,这样的城池要比草原上的帐篷更加坚固而安全,你们还能享用更多的美味。可你们想过没有,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当狼失去自由,被人所豢养,那他就再不是狼,而成为了只能向人摇尾乞怜的狗!你们朵颜三部现在就是在从狼变成狗,你们就真甘心如此堕落下去么?”

    这番理论虽然有些粗俗,但道理却是说得通的,而且还很能让迭速达等人感同身受。不少人脸上的怒容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思的表情。

    “所以太师你这次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劝我们重新变回狼?”迭速达盯着对方的两眼问道。

    “不错。明国人或许会给你们一些好处,但那不过是残羹剩饭而已,我们草原上的人想要什么,应该是去抢夺才对,而不是去等别人的施舍。当年的成吉思汗、忽必烈汗能带着我们的祖先打下中原江山,我们做子孙的自然也能做到这一切。难道你就不想真正自己把握人生么?”也先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反问道。

    迭速达的脸色迅速一阵变化,一时竟不知该做何抉择才好。末了才突然把脸一沉:“也先,你该知道我现在是大明的臣属,你居然敢跑来游说我背叛大明,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扣下,然后交给朝廷立下大功么?”

    面对如此威胁的说法,也先反倒是一阵大笑:“哈哈哈……我也先这些年来就从没有怕过什么。别说来你这里了,当年我还曾带兵去过明国的都城北京呢,不照样安全回到了草原?”

    说着,他又眯起了眼睛来:“你觉着我会不做一点准备就来你这里么?实话告诉你,这次我带了五万雄兵而来,只要你敢对我下手,那五万铁骑就能把这座城池夷为平地!我们或许很难攻克一座明军把守的坚城,但这里的防御是一定挡不住我草原精兵攻击的!”

    这等威胁确实相当厉害,竟让迭速达等人身上的杀气顿时一消,不敢再有动手之意了。确实,虽然瓦剌人此时已拿明国边防没了办法,但像朵颜三卫这样的部族却一定挡不住对方的全力一击。

    见此,也先的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而且我相信你们也不是会对明国朝廷愚忠之人。你们可有想过一个道理么?如果是狼群,则需要头狼来指挥作战;可一旦变成了狗,它们就只需要听从主人的命令即可,并不需要什么头狗!现在所以还没有对你们开刀,只是因为时机尚不成熟。一旦你们三部完全和明国百姓没有两样,恐怕你们这些人的下场就很不妙了。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觉着明国朝廷真会容忍你们掌握部族力量,自身却要不断给予你们好处么?”

第943章 待价而沽

    如今能在这厅内陪着也先喝酒吃肉的,自然都是朵颜部中身份不低的首领头人了,所以他这话对他们的影响尤其大,竟让这些人短暂的陷入到了沉默中,随后不少人都露出了深思,甚至是忧虑的表情来。

    确实,即便是对汉人历史不了解的人,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他们对整个部落的统治。如果换位思考一下,让自己来作决定的话,想要真正掌握朵颜三卫这股力量,最好的做法自然就是把他们这些各部首领铲除,然后再派自己的官员前来统领一切了。

    想明白这一层的众首领脸色都变得有些阴沉,但他们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都把目光落到了自家的族长迭速达的身上,看他是个什么决定。而后者此时也陷入到了沉吟之中,久久都没有开口说出什么话来。

    也先则好整以暇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急着再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这些话的杀伤力已经足够大了,以迭速达等人的头脑,一定能做出个最正确的选择来。

    但事实证明,迭速达比他所想的更加聪明,在良久的沉默后,他便缓缓开口道:“太师所言确实不无道理,但我想要问一句的是,我们一旦背离明国与你们合作,那我们就能变回狼么?”

    “嗯?”也先眉头一皱,确实此事还存在着一个问题呢。

    “以太师之雄才大略,草原各部都要向你俯首称臣,但有不从者就会遭遇灭顶之灾,现在那些追随在你身后的各族恐怕也只是你身边所养的狗吧?”思路已然理清的迭速达目光灼灼地落定在对方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地问道:“不知对此,太师却该如何解释?你让我们朵颜部离开明国,去给你做狗,这恐怕难以让人接受哪。”

    是啊,其实大明也好,他也先也罢,要的都是掌控全局,把所有部族都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所以此时看起来,至少对朵颜部来说无论怎么选择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且,相比起贫穷的草原来,大明能给予他们的好处可要多得多了。即便是做狗,跟着富有的主人也比跟着整日要为生计发愁的穷主人要好得多吧?

    如果也先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他这一次就只能是无功而返了。想通这一点后,也先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了,眼中更是露出了一抹凶戾之气来,他真没想到,在这草原上居然还有人敢如此直接地拒绝自己的好意。

    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怒火,在场不少人心里都不禁打了个突。这些人其实对也先,对现在正如日方中的瓦剌部还是很忌惮的,也怕他真会在一怒之下命大军攻击自己的家园。

    迭速达也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但身为一部族长,有些担子就得一肩挑起来,所以他硬是顶着也先强大的气场回望过去道:“太师你要是想对我朵颜部下手,我们三部两万青壮虽然在兵力上远逊于你,但想要死守一阵却也不是太难。不过你要知道,你真正的敌人是南边的大明,我想只要我们派人南下求援,大明是一定会出兵赶来的。到那时,你们的兵力优势将彻底消失,谁胜谁败可就不好说了!”

    说这番话的同时,他与也先的目光互相交缠在一起,斗了个难解难分。直到他把话说完,也先才把满是杀意的目光一敛,哈哈地笑了起来:“好,想不到你们朵颜部竟还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真是叫我大感吃惊哪。你我本属同族,此时联合共抗明国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你所担心的被我瓦剌部所吞并压制的结果,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朵颜部能与我合作,我瓦剌在百年之内定不会对你们动兵!如若不然,就叫长生天灭我全族!”

    这誓言的份量可实在是太重了,对蒙人来说,没有哪个信仰能高过至高无上的长生天的,只要是以他的名义发下的誓言,那即便是死也要去努力遵守。

    而这么一来,也真让在场的一众人等感到心动了。毕竟瓦剌与他们终归是同宗同源,而他们和大明却始终有着族群间的隔膜。众人忍不住再次把目光汇聚到了迭速达的身上,等着他做出最终的决定。

    不料这一回他却打了个哈哈:“太师的誓言我自然是信的。但是,事关我朵颜部将来的命运,我也不好立刻就做下决断来。就请太师你在此逗留几日,等我和族人商量之后,再作决断,你看如何?”

    也先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虽然心下不满,却也无法发作,只能闷然应了一声,这才起身离去。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都自降身份,甘冒风险地跑到这里来了,居然还不能说动这些朵颜部的人脱离大明。

    但这事他必须努力去做,因为只有把朵颜部从明国那里拉回到自己身边,再以他们为跳板和先锋,才能继续自己多年前未尽的使命。

    自从十多年前他率大军杀进中原,结果却在北京城下折戟沉沙后,瓦剌确实也是大伤元气,好久才从这场失败中恢复过来。

    好在之前那些年里也先行事足够谨慎与果断,一直把鞑靼部压制在下,所以倒也没让这个宿敌借机而起。但这么一来的后果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让整个草原的力量被彻底遏制了。

    而在此期间,大明的国力却是蒸蒸日上,尤其是近两年里,随着海运的逐步发展,大明已变得越来越是强大。这一点身在国内的明国官员或是百姓还体会不深,但以大明为敌人的蒙人却已从各种情报里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让也先越发的不安。

    他很怕当大明的国力强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兵出长城,一如百年前那样,横扫草原,把整个蒙古部落都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只能仓皇逃遁。那一次,各族蒙人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恢复元气,要是再来一次,下场可就更惨了。

    作为现在草原上真正的统治者,也先断不能容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才会与某些人合作,开始了这场将朵颜部策反拉拢的大计。想通过里应外合的手段来颠覆这大明盛世。

    可没想到,今日自己都把话说到如此地步了,好话歹话全都说尽了,那迭速达居然还不肯点头,这使他大受打击,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真有些老了,已经有些力有未逮了。

    看着也先带着愤慨与不满离去,众朵颜部的首领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族长,你为何不肯与瓦剌人合作呢?毕竟他之前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即便我们对明国朝廷再忠心,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为了夺取我们的部落族人而对我们下手了。”

    迭速达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不觉着有些奇怪么?为什么也先竟会如此自降身份地跑来我们这里,又肯给我们这么多的好处?这不正说明了他其实已经开始畏惧大明了么?现在他不过是想利用我们罢了,你们就这么急着跟随他?”

    “这……”众人这才明白了个中问题,一个个都露出了深思之色。

    “不错,其实就连明国也是一直在利用我们。别看他们出了大量的钱粮和人力帮我们修起了这座城池,可其实他们的心思我很明白,分明就是想让我们朵颜部成为阻拦瓦剌人南下的前锋防线而已,成为挡在长城之前的新的防线。到那时候,我们就只能为明国去浴血奋战了!”既然都把话点破了,那索性就说开去吧。

    众人想得远没有他这个族长这么深,一听这话后全都再次变色,对明国的好感又低了几分。

    迭速达扫过众人,这才道:“其实无论是瓦剌还是明国,都不是我们朵颜部所能倚靠的对象,我们真正能依赖的,只有我们自己。所以这一次,我就想搏上一把,借着这次他们双方很可能将要开战的机会,为我们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争取好处?怎么争?”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就问道。

    “很简单,瓦剌想要我们站到他们那边,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同时,我还会派人去往附近的明国城镇,把这一事让他们也知道。到时候,明国人自然必须要有所表示了。只要他们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我朵颜部就会成为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从瓦剌和明国不断获取好处,使我们变得更强,让他们再不敢轻视我们。”迭速达说着一口干掉了碗中马奶酒:“你们现在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众人恍然,继而大笑起来:“还是族长高明,这确实是对我们朵颜部最有利的做法了!到时候要是谁能取得最终胜利,我们就跟随他!”

    说着得意的笑声再度在厅内响起。可他们显然是忘了一点,这固然可叫待价而沽,却也被称作墙头草,首鼠两端的下场有时候可不太好哪……

第944章 两封书信

    亲身犯险,费尽唇舌最终却只得了这么个暧昧不明的结果,这让也先心里颇感恼火,却又有些无奈。而随他同来的一众手下族人则更是怒火中烧了,一出了迭速达的宅子,几人就张口骂了起来:“这个草原上的叛徒,我看他们连狗算不上,至少狗对主人还是忠心的。”

    “是啊,太师,咱们何必非要说服他们呢?明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我们能攻到北京,以后一定还会有同样的机会,就根本不用什么朵颜部相助。”

    “我看还不如调动大军直接杀过来呢,他们既然不肯合作,那就索性让他们听从调遣!”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但也先却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直走了一程后才道:“我准备在这里稍等两天,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太师,你何必如此委屈了自己……”几名族人顿时一惊,大感难以接受地叫嚷了起来。因为在他们心里,也先是草原上地位最最尊崇的存在,岂能向一个小小的朵颜部妥协甚至是低头?

    “成吉思汗当年也曾几次投靠其他部落,甚至还拜王罕做了父亲。我也先既然要成大事,自然要学会忍耐了。我倒要看看,那迭速达还能拿出什么主意来。”也先已经拿定了主意,神色坚毅地如此说道。

    眼见如此,那些下属也不好再劝,只能有些憋屈地应了下来。而这时迭速达也派人赶了过来,客气地将他们请去了另一边的院子里歇息。虽然不肯在此时答应与瓦剌人合作,但该有的待客之道还是得做出来,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自己上街去找客栈投宿吧。

    也先倒也算得上能屈能伸了,面对如此安排竟没有露出一点恼怒之色,就这么住进了其中一处偏院里,等候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答复。

    只是,才过了一天,事情就有起了变化。一名下属突然快马跑了过来,向也先传递了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太师,刚刚有蓟州城的探子传出信来,说是那里的主将总兵林烈被人定下死罪,并且就要被杀了。现在的蓟州城里已经人心离散,尤其是那些军士,更是心怀怨恨……”

    “竟有这等事情?”本来正喝着奶茶的也先一听这话立刻就把茶碗往桌上一放,便一把夺过了手下呈过来的密报,一目十行地快速看了起来。在看完其中内容后,他整个人更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要是真如这上面所写,恐怕蓟州城里如今已有些混乱了。要是我们趁此机会突然袭击,说不定真能一战而攻下此城!”

    “太师是想这就带兵攻打蓟州?”众人闻言也是精神一振。

    “不错。这十年来虽然我们也曾与明国有过战斗,但多半只是小打小闹,还从没有真正攻打过他们的边关要镇呢。现在,也该让他们知道我草原勇士这十年来没有荒废了!”也先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拳头都握紧了。

    “那这里……”有人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朵颜部还没给答案呢。而一旦要攻击蓟州,太师自然是得亲自带兵前去的。

    “先不管这里了。”也先当即决断道。同时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一旦我们真能攻陷蓟州城,恐怕朵颜部就会作出正确选择了。

    事情紧急,也先也没有耽搁,当即就带人匆匆离开,迅速出了城去。当这一消息传到迭速达这里时,他着实愣了有好一阵子:“也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我不该拖延么?难道他经过一夜的考虑后,已经决定不再与我合作了么?”

    其他人则更是忧心忡忡,不合作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要是对方因此对自家用兵的话,情况可就危险了。别看昨日迭速达说得硬气,其实他们对瓦剌大军还是相当忌惮的。

    “族长,昨日我们已经把人派往南边了,现在也先这一走,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更有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迭速达,等着他做出补救。

    “稍安勿躁,事情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们自己绝不能乱了。而且以我们朵颜部的实力,即便真与瓦剌开战也没什么好怕的!”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扛了。迭速达随后又下令道:“赶紧把附近的牧民,尤其是青壮男子都招回来,做好相应的准备。再让机灵的人四处探查,我要尽快摸清楚瓦剌大军的动向!”

    随着两道命令发布下去,本来一向还算平静的草原上再度变得风起云涌,一场风暴看来是无可避免了……

    与草原上的山雨欲来相对的,是蓟州城里有些诡异的平静。

    随着高当的突然到来,让陆缜再想行事就多了许多的顾虑。即便他已经拿住了一点破绽,并对那个叫余达的军士进行了严加审讯,可依然没法从他口中问出能为林烈开脱的有用线索来。

    在锦衣卫的酷刑恐吓下,余达最终只是承认了自己那晚确实到过钦差行辕门前,也确曾说过自己有线索。但再仔细问时,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说自己是奉命行事,是苏慕道苏知府让他这么做的。

    对此,陆缜倒是相信的,因为一来,在面对锦衣卫的强行逼问时,天下就没几人能顶得住不说实话,显然眼前这名军士不可能例外;二来,则是他已经看出了当时对方的算计是什么那就是派这么个人来自己门前虚报有相关线索,然后等自己兴致勃勃地对其加以审讯时,府衙里的人就突然杀出,把一个勾结林烈同谋的罪名给扣到自己头上来!这从被人发现的藏身在离行辕不远处的府衙差役队伍一点就可看出端倪了。

    这一手虽然很老套,但却很实用。如果当时锦衣卫的人没有多留个心眼,及时发现破绽,恐怕还要着了他们的道儿了。

    现在他们的阴谋是彻底被破了,但叫陆缜感到无奈的是,只凭余达一人的供词根本指控不了苏慕道他们。毕竟他身份实在太过低微,而且又有了个高当从中搅局,自己想拿钦差身份强压都不成了。

    “难道就真没法子了么?”数日下来案情没有半点进展,让陆缜都开始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现在朝廷上下还都认定林烈有罪呢,一旦再过几日还没有突破的话,只怕高当都可以说一句其罪属实,逼着自己定案了。这便是身处敌人阵营包围中的无奈了,陆缜现在几乎都没有破局的办法。

    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满心焦躁的陆缜在房中却是一阵燥热不安,甚至还解开了衣袍前襟,不住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我就不信了,这案子明明是假的,他们就真能做到天衣无缝,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破绽是我一直都未曾发现的。对,一定是这样!”

    走了良久后,陆缜最终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同时也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再仔细翻看案件的相关卷宗以及那些证据证词,再进行梳理,以寻找被自己忽略掉的某个细节。

    这些年来,他过手的案子也有许多,不少当初看着也是扑朔迷离,可最终还不是让他找到突破口了?陆缜相信,这次的案子也一定不会例外!

    在给自己打了气后,陆缜就让人把相关的卷宗供词什么的都拿到了自己的案前,逐份地仔细看过去,每个字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但这一番努力的结果却依然没有收获,最终陆缜只能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份最最关键的证据林烈的亲笔书信上。

    “这信到底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他们竟能造出这么封毫无破绽的书信来?”在捏着书信翻来覆去地看了良久后,陆缜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中。

    “字确实是林烈亲笔,那内容呢……我之前一直只关注了字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心思跟着信纸不断翻动,陆缜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可再去仔细凝思时却又什么都握不住。

    正当这时,虚掩的房门被人敲响,传来了姚干略带些惊喜的声音:“大人,汤廉派人带回了消息,说是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些女真人,正在把他们带回来呢。”

    “哦?”陆缜闻言,激动得手微一颤,捏着的书信便往下一沉,正好落到了那杯已经半冷的茶水之上,顿时有一片区域便被茶水给浸湿了。

    这让陆缜心下一紧,赶紧把书信给拿了起来,要是这信被自己所毁,本案可就更难翻转了。

    这时听到陆缜应答的姚干也已推门而入,兴冲冲地将一封书信递到了他的面前:“大人,那老汤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还叫人送来了这么一封信来。”

    可陆缜却没有伸手去接那信,而是目光有些异样地盯在自己手上的那封作为证据的书信上,随后眼中精光一闪,一直纠缠在一起的双眉就缓慢地舒展开来:“终于是让我找到破绽了,你们还真是手段高明哪!”说这话的同时,他才抬头,接过了另一封书信,在打开看了上面的内容后,他的笑容越盛,长长舒出一口浊气,压在他心头多日的石头已经就此被搬了开去!

第945章 计中计

    大明景泰十二年,二月初二龙抬头。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一大早,锦衣卫的人已经找到被指认为与林烈有所勾结的女真人的消息就在府衙和军营等处传了开来,叫人众说纷纭。而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临近中午时,一支衣着怪异,打扮更是古怪的队伍就出现在了蓟州城下。

    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有这么回事儿,队伍前头又有锦衣卫的人向城头招呼,恐怕守城的军士都要以为这是有外敌来犯了呢。可即便是现在,他们也依然对着那些被锦衣卫带进城来的女真人多有防范,甚至还特意上前搜其身,以防他们带了什么武器进城欲图不轨。

    面对明军的严防搜身,这些女真人倒是显得很坦然,同时还都很好奇地不断观察着城里的建筑。显然,这蓟州城里的大小建筑比之他们在深山里的简陋住处可要好上太多了,直看得他们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在确认他们并无问题后,这一行十多人才得以继续往城里走去,很快就来到了陆缜所在的钦差行辕之前。本来照道理,自然是要把人带去府衙讯问的,但现在既然是由陆缜来复查此案,人就直接被带到这儿了。而在此期间,苏慕道、刘道容,以及另一个钦差高当也陆续赶到了这里,事关重大,他们自然不可能缺席。

    在汤廉上前亮明身份后,这一行女真人又被仔细地搜过了身,这才被准许进入行辕,在几名精干校尉的围绕下来到了位于前院的正堂跟前。

    此时,正堂里陆缜正好整以暇和捧着茶杯与刘道容他们说着闲话呢,一听重要证人已到,他就赶紧把杯子一放,肃然道:“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这时,高当突然低咳了一下,插话道:“卫诚伯,下官倒是想到了一点。在您问他们有关此案之前,是不是该先让他们证明自己确实就是那拨与林烈有着勾结的女真人呢?毕竟,在我蓟州左近百里方圆,还是有不少女真部族藏于深山的。”

    这话是在对这些由锦衣卫找回来的人证的身份表示怀疑了,这让陆缜的面色稍稍一沉,随即才笑了一下道:“高档头果然细心,你放心本官曾断过不少案子,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那就好。”高当得意一笑,纵然不能让其改变决定,只要能在气势上稍微打压陆缜一下,也是好的嘛。

    随后,汤廉和林明辉几个就带了两名有些干瘦,一身皮裘就跟套在竹竿上似的女真人走进了厅内,前两人更是立刻就冲陆缜见礼:“大人,卑职等幸不辱命,总算是把这一重要人证给带了回来。”

    刘道容和苏慕道二人在看到进来的几人时,面色稍微有些变化,尤其是在看到林明辉时,两人的眼中更是闪过了一丝异色来。

    不过既然现在是在陆缜的地盘,他们自然是不好冲这位发难的,便只是默然地坐在那里,等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

    陆缜摆了下手:“你们辛苦了。不过,刚才高档头可是提出质疑了,说是需要你们证明一下,这些女真人确是他们之前所提到的那一族,你们可能拿出证据来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由汤廉说道:“实证我等怕是拿不出来的,不过他们倒是能够证明自己是离我蓟州城最近的一部女真人。童尔瓜加,你来说吧。”

    这个被点到名的女真人谦卑地冲面前众人欠了下身,这才开口道:“小人曾来过蓟州不下十次,所以对这城里的不少东西还是有印象的。比如离此百步就是知府衙门,再过去就有座酒楼叫作回春坊,还有……”虽然这位的口音依然显得有些别扭而生硬,但这一嘴的大明官话却是相当顺溜了。

    而更叫人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能把府衙前方衙前街上的那些大小店铺的名字都给报出来,即便有所错漏,那也是因为有了新开张的店铺之故。而这,确实已足够证明他是经常来蓟州的熟人了。

    “好啦……”陆缜摆了下手,让其停下这滔滔不绝的介绍,这才看向了高当:“高档头,就我所知,这蓟州城附近也就童瓜族一支女真部落而已,只有他们的人,才会不时这里做些买卖,对城中店铺如数家珍。不知你对此还有什么疑虑么?”

    事实摆在面前,即便高当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有些困难,何况他对陆缜依然有着几分忌惮,便立刻摇头道:“既然他能证明自己身份,下官当然无话可说。”

    “那就好。”陆缜这才重新看向了汤廉:“之前不是有人提到,这童瓜族已遭遇灭顶之灾,举族皆被人杀人灭口了么?”

    汤廉看了脸色微窘的林明辉一眼,因为这说法正是从他这里而来,随后才回话道:“其实卑职等人赶去童瓜族驻地时,看到的确实是一片焦土。但是,经卑职仔细查探后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交战后留下的痕迹。所以我大胆假设,其实这童瓜族并没有被人灭口,而是提早一步察觉有异,所以举族迁进了大山深处。”

    顿了一下后,他又继续道:“所以卑职便带人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往深山里继续寻找。也是老天不肯辜负我们的一片苦心,居然真让我们在山里遇到了几名女真族人,这才被他们带去了新的驻地,见到了他们的族长,也就是这位童尔瓜加!”

    他这番话说的容易,其实在那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寻找本就善于藏匿深山的女真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其中辛苦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陆缜虽然心里明白,此时却没有多提,而是迅速看向了那一位女真族长:“童族长,我这位兄弟说的可是实情么?”

    “不错,我们正是童瓜族的人。因为之前被你们明国官军所迫,才不得不想法遁入深山。”童尔瓜加立刻就点头应下了此事,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愤懑的情绪。

    “唔,现在各位应该可以确信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证词确实可以作为本案的关键了吧?”陆缜又问了一句,目光迅速从高刘苏三人的身上扫过。

    对此,这三人自然是不可能再有什么疑问了,便点头道:“那就请卫诚伯继续往下问吧。”

    “你可知道你童瓜族为何会差点遭遇此灭顶之灾么?”陆缜却不忙着入正题,而是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童尔瓜加立刻满是愤怒地道:“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族人得罪了你们明国的大人物。我们女真人一向和善听话,最多就是想把我们从山林,海中获取的猎物跟你们换取一些器具食物而已。可你们明人,却总是仗着自己兵强马壮而强逼着让我们进贡,还让我们做一些极其艰难的事情……而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肯放过我们,这次就差点被官军给剿灭了。”

    听这个女真说出这等充满了委屈的话来,陆缜心下也是一阵感慨。谁能想到,就是这些之前一直被大明所压,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小女真部落,在百年后居然就成了大明王朝最大的外患,并最终取而代之。当然,真正夺取中原的是建州女真,与眼下这支女真小部族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在把心里的古怪念头驱散后,陆缜才安抚似地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又或是某些奸人作祟,我大明对顺服的各族人等一向与我大明百姓一视同仁。既然本官的人已经找到了你们,那你们童瓜族就安全了。”

    “多谢钦差大人。”童尔瓜加立刻跪地叩首谢道。

    等他做完这一切,陆缜才正色道:“好了,这些事情且容后再说,咱们先说一说你与本城总兵林烈之间的关系吧?你们可与他打过交道么?”

    “林烈……林总兵……”对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道:“确有此事,这两年里,林总兵确实关照过我们不少,还用银子买下了我们的东珠和海东青呢。”

    “哦?那除此之外,他与你们可还有别的关系么?比如想帮你们什么的?”陆缜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连忙又问道。只要对方一摇头,说从未有过更进一步的往来,则林烈勾结他们的罪名就很是可疑了。

    即便到时候像刘道容等人从中作梗还想把罪名按回去,陆缜也可以拿出这等供词把官司打到朝廷里去,并把童瓜族只是一个不满千人的小部族的内情给道出来。这么一来,自然就能为林烈洗脱罪名了。

    可出人意料的变故却在此时突然发生,只见童尔瓜加在一阵纠结后,陡然就抬起了头来:“钦差大人,这事虽然很严重,但我还是要说实话。就在去年冬天,林总兵突然派人来见我们,然后提出了想帮我童瓜族兴盛起来的意思。当时我还是很高兴的,认为他真是个大好人。可没想到,随后他却提出,要让我们联合附近几个女真部落一起出兵,趁着蓟州城没有防备把这座城池给夺取下来……”

第946章 将计就计(上)

    陆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证而脸色阴沉,与他相反的,是刘道容等人却已嘴角扬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刘公公更是不时用眼角轻瞟陆缜,似乎是在说,你一定想不到自己辛苦找来的证人最终反而把林烈的罪名给坐实了吧。

    童尔瓜加却似乎没有感受到堂内众人的诡异气氛,依然自顾说着话:“可我童瓜族一向对大明朝廷忠心耿耿,可从来都没有生出过这等悖逆之心来,自然是不可能答应这一要求的。但是,林总兵手握军权,却也不是我们所敢得罪的,所以最后我们只能用了一招缓兵之计,只说周围那些女真部落未必会信我们的说辞,希望林总兵他能拿出更多的诚意来,比如书信什么的……”

    好嘛,这下连那封作为要紧证据的书信的来历也有了。显然是林烈为了取信于对方,这才写就了这么一封信。只是这信还没等送出去呢,他的罪行已然败露,从而被刘道容等人一举拿下!

    童尔瓜加的话还在继续:“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林总兵一怒之下再对我们下手,所以多派族人在山林入口处查探。结果,就在不久后,便让我们发现果然有一支官军突然就朝我们部落的驻地而来。为了保障全族上下的安全,我才不得已将举族迁往山林深处……”说着,他再度跪地叩首:“钦差大人,还望你能还我们童瓜族一个公道哪!”

    而此时,陆缜已然陷入到了惊诧之中,瞪眼看着对方,却是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就目前这女真人的证词来看,林烈的勾结他们图谋造反的罪行已经完全确认了下来。而且他甚至都从从犯变成了主谋,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刘道容得意地看着陆缜,这时终于开了口:“卫诚伯,现在这案子已然真相大白,是否就该定那林烈之罪了?”

    “又或者,卫诚伯你还想保林烈?”高当也阴阴一笑:“下官来时可是查明白了,那林烈在几年前一直都是卫诚伯你的左右心腹哪,您这么做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在里头哪?”是不是林烈如此大胆妄为的做法其实就是得自你的授意?这诛心的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其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

    图穷匕见!他们布下这一局,把陆缜拉入此地,为的就是得出这最终的结果来。只要把林烈的罪名给定死了,那接下来文章就好做许多,趁机把陆缜也给攀扯进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陆缜明显也已经感受到了这等杀机,可让人有些意外和失望的是,他并没有露出恐慌之色,甚至那阴郁的表情也迅速褪去,重新变得镇定起来。在扫过几名幸灾乐祸的家伙后,他才缓声道:“如果此人所言是实,则林烈则必然罪责难逃了。就是本官与他关系紧密,为我朝廷法度也得将他处斩。但是……”说到这儿,他的目光突然就盯在了那童尔瓜加的脸上:“你所说的这一切真是实话么?”

    被陆缜那如有实质,如刀似箭的目光一盯,这名童瓜族的族长身子陡然就是一震,脸上也不觉紧张了起来。但在看到刘道容冲自己点头后,他还是咬着牙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所欺瞒!”

    “卫诚伯,这人也是你的下属辛苦带回来的,话也是你问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因为他所说的实情与你希望听到的不符你就要质疑了呢?”刘道容嘿笑着问道。

    “刘公公不要如此心急嘛,毕竟兹事体大,总要多留个心眼才是。”陆缜意味深长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才把那封关键的书信又给拿了出来:“照你的意思,这封信就是林烈答应给你们的保证了?”

    童尔瓜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道容,后者虽然感受到陆缜话里有话,心下略有些紧张,但自认为此一计天衣无缝,便冲其微不可察地略一颔首。

    得到暗示后,童尔瓜加才回道:“应该错不了了。只是这封信并没有送到我们手里……”

    “嗯!”陆缜也跟着点了点头,又把书信交到了苏慕道的手上:“苏知府再看一看,就是这封信吧?”

    虽然有些猜不透陆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了谨慎起见,苏知府还是接过信后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点头道:“就是这封信没错了,本官之前也曾前后看了数十次,不会有错。”

    “那就好。”陆缜并没有纠缠于此,而是站起身来,踱步到了依然跪在地上的童尔瓜加的身后,先是拿手拂了下他脑后那条跟老鼠尾巴差不多的小辫子,又按了按对方的肩膀,轻声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一个女真部落怎么就会发了昏地与某些别有用心之徒勾结来冤枉朝廷命官呢?你懵懵懂懂地来趟这浑水,就不怕淹死么?”

    他每说一句话,手上就按一下,直让对方跟着颤动了好几下,脸色也因为紧张的缘故而变得有些发白了。

    如今的陆缜无论经历还是地位都不是寻常之人能望其项背的,身上自有一股叫人望而生畏的气场。此时突然展露出来,别说童尔瓜加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真人了,就是在场的一干官员也感到了压力扑面而来,心跳随之加快。

    高当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职责所在他却是无法回避的,便出言道:“卫诚伯,你这话可是没有半点根据的,现在事实俱在,你总不能颠倒黑白吧?”

    “颠倒黑白么?却不知真正颠倒黑白的到底是谁。”陆缜呼出了一口气,又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实情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话传入耳中,童尔瓜加再度一震,想到了一些事情来

    当时,那位将军可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如果自己不照着他的意思说话,童瓜族一定过不了这个夏天。钦差大人纵然地位再高,也只能在蓟州逗留一段时间,可这些人却是一直都在此地的。

    想清楚其中的利弊后,童尔瓜加只有坚持下去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好吧,那就让我来说一说你们存在的破绽吧。”见对方依然不肯改口,陆缜也就不再劝说了,转身重新走到了案前,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布的这一局确实很巧妙,妙就妙在是让我的人去找来的关键证人,如此便可让我再无反驳质疑的可能。但是,你们依然存在破绽,而且不止一处。”

    听他如此笃定地说话,刘道容几人的神色陡然就是一紧,尤其是苏慕道,身子更是有些发颤了,难道对方真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这第一处破绽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我锦衣卫里的千户汤廉看出来的。”说着,拿手引了下被点到名的汤廉。

    后者应声而出,看了那两个女真人一眼才开口道:“我们几个之前为了寻找线索,就在林明辉的带领下去了山林深处找寻童瓜族女真人的下落。他对那片的地形确实还算熟悉,几日下来,还真让我们找到了地方,只是那里当时已经被毁,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这些我们一早就已知道了,你费这话做什么?”高当不满地打断道。

    汤廉压根就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道:“本来按照之前得到的线索以及他刚刚所交代的一切看来,似乎是林总兵的人事败后为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才杀入山林了。结果因为他们早有准备,才举族避过了这一劫。”

    “这……这就是事实……”童尔瓜加下意识地叫了一句。

    “这就是其中的破绽所在了。”汤廉却冷笑道:“当时我就查过,那废墟上几乎就没有留下有人伤亡的痕迹,那就是没有任何交战了。既如此,官军又何必放这一把火呢?你们女真人都只是些最简陋的草屋,毁去了并无任何价值,唯一的用处就只有证明曾有人对你们下手。

    “而要是那些人真是为了替林总兵杀人灭口,当发现你们已举族逃亡后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追击才是,而非放火发泄。而且,如果留下你们的这一家园,他们还能来个守株待兔,从而将你等一网打尽。可现在一把火烧掉,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有所怀疑了,那里被火烧毁其实是一个阴谋,甚至就是你们女真人自己动的手!”

    这一番话说下来,顿时就让童尔瓜加陷入到了呆滞之中,竟已不知该怎么回应或反对才好了。对方就跟亲眼看到过一般,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汤廉却没有停顿多久,又打铁趁热道:“而你们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就是让我们过于轻易就找到你们了。如果你们真害怕被官军所害,一定会藏得更隐秘,即便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也不会露面,更别提把我们这些人引去自己的部落驻地了。”

第947章 将计就计(下)

    听了汤廉这一番分析,堂上众人都现出了深思之色,本来满是得意的刘道容几个更是迅速就换了一副模样。只有那林明辉有些疑惑地问道:“汤千户,当时在林子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等那些女真人来找咱们即可……”

    “不错,我确实说了这话,但目的只是为了引蛇出洞。”汤廉冷然一笑,“我要不这么说,你又怎么可能给他们传递消息,叫他们及时出现在我面前呢?其实你早就与童瓜族人有所联系了,我说的不错吧林明辉?不,其实根本就不是林明辉,只是个冒名顶替,引我们入彀的假冒者而已!”说到最后,他已唰地回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了对方的脸上。

    这让“林明辉”的脸色顿时大变,竟被盯得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则喊了起来:“汤千户你可别冤枉人,我一早就跑去了京城向卫诚伯求助,怎么可能不是林明辉呢?”

    这时,陆缜才悠然开口:“其实一开始我还是对你的身份深信不疑的,直到你居然告诉我你熟悉女真族出没的山林地形,能找到他们的聚居地。那山中地形之复杂可远比外头强太多了,即便你真去过几次怕也没这个把握说一定能找到那部落的所在。而你所有能如此打包票,并最终还真顺利将地方给找到了,只在你是早有所准备的。”

    顿了下后,他的面色又是一沉:“还有就是林烈的反应了。当我在牢房中见到他时,他是深受打击,一心求死的。至于原因,是因为觉着自己拖累了太多身边人死去。当时我没有细问,但事后却已经明白了。他感到绝望不光是因为早前想要劫狱救他的下属因此丧命,更因为连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侄子林明辉也已因他而死,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消沉。林明辉早在他被捉拿时就死了,而你,不过是冒了他的身份来引我到蓟州入局的棋子而已!”

    陆缜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这才又拿出了最后那枚筹码:“还有就是之前你出现在此时,那苏知府居然完全不为所动。照道理来说,林明辉之前可曾伤过苏知府身边的心腹,他对你应该恨之入骨才对。可结果呢,他看了你却是视而不见,显然是对你没有任何印象,根本就不认识你这个人了。要是你依然还不肯承认的话,大可以把林烈带出来见个分晓。我想对于你是否真是林明辉,他这个叔叔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吧?”

    面对如此说法,“林明辉”是彻底没了否认的勇气,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再吭声。他毕竟只是个听从吩咐办事的小人物而已,无论谋略还是胆色都不足以应付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他的这一沉默,就更是间接证明了陆缜这番推断是正确,他确实是个假冒之人。

    “哈……卫诚伯不愧是卫诚伯,当真是好深的城府,好手段哪!”刘道容虽然心头紧张,却还是笑着鼓掌道。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自家鼓劲了,不然就要被陆缜的气势给压得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随后,他才哼了一声道:“可即便如此,你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林烈他确实勾结了这女真人,这既有他们的供词为证,还有这铁证一般的他的亲笔书信呢。”

    “其实你们犯下的最大一个错误,就在这封所谓的亲笔信上了。”陆缜回以一个不屑的冷笑:“既然他明知道此事见不得光,为何却非要由自己亲笔写这么封信出来呢?叫人代笔,然后再盖上自己的私印不是更简单些,而且事后推脱着也更容易么?我想,只要是头脑正常者都会选择这么做了,就更别提林烈他一向谨慎了。”陆缜突然抛出了这么个说法。

    这顿时就让众人再次愣住。确实,他们之前只想着给林烈定上一条无法洗脱的罪名,连证据都是最直接有力的,却把这一浅显的道理给忘了。

    可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再没道理也只能死撑了,便只见刘道容梗着脖子道:“或许他因为一时疏忽,所以才写了此信呢?智者千虑都必有一失了,又何况是他呢?”

    “是啊,只要这封信不出什么问题,则依然能足以定林烈的通敌之罪。”陆缜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突然就把目光落到了苏慕道的身上:“苏知府,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看清楚了,这封信果然就是从林烈的房中搜出来的么?”

    被他这么一盯,苏慕道便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袭来,让他都不觉有些踌躇,难道真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么?想着的同时,他又看向了一旁的刘道容,见后者连连跟自己打眼色后,才把牙一咬,死扛到底:“不错,那信就是从林烈房中搜出来的证物,不会有任何问题!”说不定对方这是在虚张声势地诈自己呢,所以此时是绝不能退缩的。

    陆缜笑着摇起了头来:“看来各位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那就让我来揭穿你们的这一阴谋吧!”说话间,他已两步来到了刘道容跟前,把手往他面前一摊:“拿出来吧。”

    刘道容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刚刚又看过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的书信给递了过去。

    陆缜随手接过,又转头朝外边叫道:“来人,打一盆水进来。”

    堂上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高当却是满心的忐忑,以他对陆缜的了解,恐怕他真已经有了什么鉴别书信真伪的手段了。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站出来加以反对了,只能盘算着一旦事败如何将损失减到最小。

    在众人的沉默间,已有校尉把一盆清水端进了堂来,搁到了桌案之上。陆缜点了点头,这才把手中其中一张信纸展开了,就往水里放去。

    看到这一幕,高当脸色更是一变,急声道:“卫诚伯,这可是本案的重要罪证,你是要毁了它么?一旦出了差错,你可担待不起哪!”

    陆缜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对方道:“高档头你放心,如果真因我这举动而使这罪证失去用处,你们大可以把罪名都推到我陆缜的头上,说我是为了保林烈才故意毁掉的证据!”说完话,双手一用力,就把那张信纸整个浸入到了清水之中。

    白纸黑字地浸入水中,很快地,那上头的墨就有些化开来了,染得清水也有些发黑。但众人所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变化

    只见那本来完整的一张信纸在被水浸泡了一段时间后竟突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裂纹。随后,那裂纹不断扩大,终于让上头的一个个字与信纸分离。尤其是当陆缜双手有意地抖动了几下后,更有一个个形状不规则的纸片脱离开来,还漂上了水面。而让人感到惊讶的是,陆缜手里居然还拿着一张完整的信纸,只是这上头却已没有了任何文字,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这……”众人顿时目瞪口呆,而刘道容等人则是身子一颤,眼中已闪过了畏惧之色。这个陆缜到底是不是人了,为何如此精妙的设计竟被他轻易就给识破并破解了呢?

    陆缜这时已用手把那漂在水面上的一个个字都捞了起来,并将之放到桌上,同时叹道:“当真是好心计,好手段哪。为了伪造这一封书信,你们还真是想法多多,竟用上了装裱的功夫,把林烈平日的书文上得用的字都剪下来,然后再以高明的装裱手段将之组合到这一封信里。怪不得无论是我还是林烈本人都无法看出这封信上的破绽所在,原来这上头的所有字都确实是出自他的手笔!现在,不知你们还有何话说?”

    “我……”被人揭穿机关,让苏慕道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竟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现在最要命的是,他们之前一直都强调这证据是由府衙的人搜到并且收藏的,之前以为这将是一场功劳,可现在看来,则完全成了一个大祸患了!

    这时,高当却是一拍茶几喝道:“好你个苏慕道,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朝廷命官,当真是罪不容诛!”

    听他这一喝,刘道容也迅速回神,也跳将起来叫喊道:“苏慕道,咱家早知道你与林烈有仇隙,却没想到你居然恨他如此之深,甚至不惜用上栽赃嫁祸的手段,连咱家都被你骗了去,险些酿成大祸!来人,快把他给我拿下了!”

    一声号令,堂外便扑进了几名东厂番子,熟练地把苏慕道给按倒在地,又抽出绳索捆绑起来。直到这时,苏慕道才反应过来,一边极力挣扎,一面大喊了起来:“下官冤枉哪……”

    但他话才出口,就被刘道容给截断了:“大胆,罪证确凿你还敢喊冤?这书信本就是你们府衙找到并收藏的,一定是你从中动了手脚!”

    与此同时,几名番子也是动作极快,不等其继续叫嚷出什么来,便挥起刀鞘用力抽打在苏知府的两颊上,只几下,他便已满嘴的牙齿与血一并喷出,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948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堂里堂外陆缜手下的锦衣卫自然也有不少。在看到东厂番子突然上前把苏慕道拿下时,他们也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拦,不想却被陆缜拿眼神给制止了。而他则是好整以暇,微笑地看着这一切成真后,才望向刘道容等人:“刘公公,高档头,现在这案子的内情应该很清楚了吧?蓟州总兵林烈必然是被人冤枉陷害的,正是有人勾结了这些女真人,才出现了这等局面。至于其用心,可就太歹毒了,一旦林总兵被判处极刑,甚至被害的话,则本地军心必然大乱,恐怕就要给外族觊觎者以可趁之机了。”

    “不……不错。这个与女真人勾结的正是知府苏慕道!”刘道容的反应也着实不慢,立刻就顺着陆缜的话语往下延,同时又一指那早就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来的童尔瓜加:“把他,还有其他女真族人一并拿下了,咱家要好好地审他一审!”

    “那就还请刘公公做主早些将蒙冤的林总兵给送出来吧,至于这案子接下来怎么查,却还得劳烦各位哪。”此时的陆缜倒是表现得很好说话,表示只要对方把林烈无罪开释,自己就不会再过问此案了。

    虽然知道如此一来自己的整盘计划就彻底落空,也不好再跟京城的王公公有个交代。但此时自家毕竟已处于下风,能全身而退已算侥幸,刘道容便不敢再生枝节,忙答应一声:“咱家这就让人去府衙把林总兵给开释出来。”说着,忙给身边的下属打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就往外而去。

    在说了几句诸如卫诚伯但请放心,此案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场面话后,刘道容就携着高当等人有些狼狈地离开了钦差行辕。

    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居然就出现了大转折,不但没能把陆缜给陷进去,从而完成王公公的指示,还搭上了一个苏慕道。要不是自己等人反应够快,恐怕连自身都难保了。

    想着这些,走出行辕的刘道容更是一阵心悸,这个陆缜果然手段高明,远非自己所能敌,今后还是少招惹为妙。至于高当,虽然面色阴沉,却也没有太多的反对表示。事情到这一步,刘道容这么做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只要把罪名都推到苏慕道这个知府的身上,则自家总算能把嫌疑给撇干净。至于王公公那里,那就只能认罚了。

    目送他们押了一众嫌犯离开后,姚干、汤廉等一众下属就有些忍不住了。他们纷纷上前看着自家都督:“都督,如此大好机会您为何不趁胜追击,把这些阴险的家伙一网打尽呢?”

    陆缜冲他们平和地一笑,反问一句:“我们来此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额,自然是解救林总兵了。”

    “那现在已经确认其无罪,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为何还要多生事端呢?”

    “可是……”可是以您的身份,在被人如此算计后不该施以反击么?

    陆缜又是一叹:“你们忘了,现在林烈可还在他们手里呢。要是我真个直接发难,说不定只会闹出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的结局来。那可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也非我大明之福。”

    顿了一下他又神色凝重地道:“何况,此番设计陷害林烈的,还有一个副总兵石青炎不在此处呢。要是我就此发难把刘道容等一干人等尽数拿下,你们说他会不会因为恐慌而索性来个狗急跳墙?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手握军权的本城主将,一声令下,就可让数万大军对我们发起攻击了。”

    这份顾虑一说,众人总算是明白过来,之前的急切之色终于也缓和了下来:“大人说的是,是我们过于性急了。”

    “不过此事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但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嘛。只等林烈他官复原职,重新掌握了军权,再收拾他们也不算迟。”陆缜又冷笑一声,已经为接下来的行动定下了基调。

    陆缜能这么想,刘道容等人自然也清楚一旦把林烈无罪开释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但到了这时候却是谁也不敢再耍花样了,只能依从之前的约定,迅速就把吃足了苦头的林烈从大牢里带出,然后礼送出了府衙。

    在重获自由后,林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长叹一声,认准方向后,朝着陆缜所在的行辕走去。没走两步,就看到几名与他相熟的锦衣卫旧友正大步赶来,互相见面后,自然又是一阵问候,随后他才被众人簇拥着进了行辕,来到了陆缜跟前。

    一见到陆缜,林烈便双膝一软,倒头就拜:“多谢大人救我性命……”

    陆缜赶紧就走上前去,一把便将他扶了起来:“林兄,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当初你多次帮我救我,那些情义我都记在心里呢,这次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对了,你没受太多苦吧,若是有伤,可得赶紧诊治哪。”

    “大人放心,我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因为他们也知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让我就范认罪的。只可惜了我那些兄弟,还有我那侄子林明辉……他们都是被我连累才最终落得那般下场……”说着,他又有些感伤和自责了起来。

    陆缜见状赶紧又安抚了几句,随后又道:“林兄,男儿大丈夫就不该困于过去,而是该向前看。既然他们害你,你现在要做的就不是自怨自艾,而该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他们付出代价!”

    “大人教训得是,是卑职太过软弱了。”林烈有些惭愧地低头说道。

    “好了,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振作起来,先把本地军权重新拿回手里,然后再想法如何对付他们。在这边地军镇,只要手握军权就不怕任何阴谋诡计,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陆缜说着,又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林烈当即拱手称是,再抬脸时,目光里已充满了坚毅之色。显然,在经历了这一番劫难后,他的性格将有所改变,行事再不可能如之前般以和为贵了。

    与此同时,草原之上,也先已重新回到了自己部族的大营之中。

    他之前跟迭速达他们说的并不是假话,此时在他左右的确有五万瓦剌精锐骑兵,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太师再次下达南征的号令。

    十年前那场与大明的决战虽然最终以他们的失败告终,但无论是土木堡的大胜,还是之后杀入中原的抢掠,都让蒙人收获了一大笔的财富。这让草原各族,尤其是瓦拉部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过得相当不错。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财富却已被迅速消耗,而蒙人对生产的本事显然远比不了抢掠,到了今时今日,草原上又出现了各种灾荒。

    面对这样的困难该怎么办?蒙人们立刻就把目光瞄准了南边的大明,那里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只要他们能打开长城防线,像十年前那样杀入中原,则又能大肆劫掠,让整个草原十年都不用为生存犯愁了。

    但是这一回,大明边军所体现出来的战斗力却远比蒙人想象中的更加高明,略作试探的几支小骑兵队伍都在各路关卡处撞了个头破血流,死伤惨重。这现实让也先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多年的对手来,最终决定联合朵颜部一起出兵。

    可这一场游说下来却终究没能得到个满意的答案,那就只能让朵颜部的人看到自家的实力与决心了。

    当也先把自己的意图说明白后,众将领头人纷纷表示拥戴:“太师,既然如今蓟州城已起内乱,我们便趁机攻下它来。这样既能获取一些我们亟需的物资,也能让朵颜部的人知道我们的实力!”

    “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蓟州毕竟也是大明四大重镇之一,无论城池还是守军都是第一流的,你们可有信心把它攻占了么?”

    “别说他们的将领已经被杀,哪怕他活着,只要有太师带着我们杀奔过去,那小小的蓟州城一定能手到擒来!”

    听到众人如此肯定的回答,让也先老怀大慰,当即呛啷拔出刀来,往前一指喝道:“传我之令,今日拔营,目标蓟州城!此一战,我要让明国人知道我们瓦剌人能再次兵临北京城,夺取他明国的江山!”

    众人立刻也全数站起身来,拔刀在手,高声地呼喝起来:“攻占蓟州,夺取中原!”声音不断在这大帐中回荡,随后又传到了外头。

    在帐外的那些蒙人听到这呐喊后也都精神抖擞地跟着呐喊了起来:“攻占蓟州,夺取中原!”……叫声远远地传了开去,就在这辽阔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随后,众将领迅速出营,开始点兵出发。

    就在这个二月初二龙抬头的一天里,随着林烈身上的罪名被洗脱后,一场更大的危机已经朝着蓟州城迎面扑来……

第949章 一语成谶

    陆缜提出的只要军权在手便可予以回击的说法其实刘道容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林烈被证明是被苏慕道所冤枉而得以官复原职,回到军营时,副总兵石青炎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虽然表面上军中将领对林烈依然是客客气气的,看不出半点异样来,就跟从没有这么回事似的,但其实不少将领已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反倒和石青炎的关系更近了些。

    这其中的原由除了石青炎在这段时日的刻意拉拢,以及众人深知刘石两人联手足以和林烈相抗衡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之前的变故,忠心于林烈的许多下属都遭了难,他身边几乎都没有可以信用的人手了。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军队里,哪怕你地位再高,一旦身边无人可用,那就很容易被手下之人所架空。而现在的林烈就面临了这么一个尴尬境地。这让他心中的憋屈与怒火越发的强烈,唯有借酒浇愁,同时跟尚未离去的陆缜诉苦了。

    本来陆缜是打算在帮其脱罪后便返回京城的。毕竟这次的事情看似只发生在蓟州,可其实真正的战场是在北京,是他与王岳为首的宫中内宦的一场斗争。虽然他对杨震他们的能力还是有些信心的,相信他们足以应付东厂的反扑,但自己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总是要回去主持大局的。

    但是,在发觉林烈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要艰难后,陆缜便暂时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想着帮人帮到底,总得等他在军中重新立稳脚跟,又了自保能力后再走吧。毕竟有自己在此坐镇,某些人就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

    于是这一留就是好几日时间,都到二月初八了,林烈的情况也不见好转,反倒是他的精神重新显得有些颓丧起来。此时在喝了不少酒后,他心中的愤懑就更盛,当着陆缜的面就把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话给道了出来:“大人,我是不是确实没什么用?除了有一身武艺外,就一无所长了?”

    看着对方赤红着眼,满嘴酒气地问出这话,陆缜也是一声叹息:“你可不要太小瞧自己了。你不光有着一身武艺,带兵作战也很有些想法,再加上为人一向义气,才能在短短几年里坐上蓟州总兵的位置。”

    “我……我不就是因为有大人你从旁照拂,才能一路升官的么?”林烈却摇头表示不信道。有些话他要是清醒时是绝不会说的,但此时借着酒劲,居然就当了陆缜的面给提出来了。

    陆缜的脸色却是一肃:“你觉着我陆缜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么?若你没有带兵的才能,我是宁可把你留在身边,也不会让你来军中冒险,更别提还让你在蓟州这等要紧关隘做一方主将了!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你所以能到今日这位置,都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打出来的!是因为你为朝廷立下功劳,又得麾下将士的爱戴,才能步步高升……”

    “呵呵……受人爱戴,所以那些兄弟才会为我白白被人害死……”这话勾起了林烈心头另一个痛点,让他的眼睛变得越发红起来。

    陆缜一看,便低喝一声:“林烈你给我振作些,你也说了,不少兄弟是因为想救你而被奸人所害,难道你不想为他们报仇雪恨么?难道你就甘心看着那些害你之人一直逍遥法外,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再次拿出阴谋来害你么?”

    “我……我当然不想这样,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可是……现在军营里多半人已投到了石青炎的手下,又有刘道容这个监军在旁掣肘,我这个总兵只是徒有其名而已。除非……”

    “除非什么?”陆缜忙追问一句。

    “除非此时能和鞑子打上一战,那样我这个总兵倒是能重新收回兵权了。”林烈说着,又是一阵摇头,这却谈何容易哪。

    先不提这几年间蒙人势力日衰,已经不敢轻言犯边了。即便他们真因为想要劫掠一番,也不会挑选蓟州这样的重镇出兵,毕竟这里可是布有重兵的。

    陆缜也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但他还是安慰道:“虽然蒙人不可能出兵攻蓟州,我们却是可以主动对其用兵哪,到那时……”

    “这是不可能的,光是刘道容那一关就过不去,他毕竟是监军哪。”林烈满是不甘地摇头道。对方自然也清楚一旦开战会让林烈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夺回兵权,当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成真了。

    陆缜这下是彻底陷入到了沉默中,半晌后才道:“天无绝人之路,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是么……”林烈嘟囔地应了一声,随即人在桌子上一趴,终于是因为酒意上头而昏睡了过去。

    陆缜见状,只能一摇头,命人把他扶到一旁的屋子里睡下。他已经很清楚了,一向沉默寡言的林烈最不擅长的就是与人勾心斗角,或是拉帮结派。其实这一性格放在军中还是挺容易受下面将士爱戴的,只要他能展现出自己的本领,带着将士们取得几场胜利,其地位便将牢不可动。

    可是偏偏这蓟州多年未曾真个遇到战事,又有这几个善于使阴谋诡计的对手,林烈自然就会一败涂地,到现在还找不出回击之法来了。

    “这可终究是个麻烦哪,即便此番能救他脱罪,可难保不会有下一次。我总不能时刻留在此地护着他吧,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陆缜蹙起了眉头不断思考着眼下的局面:“或许想法将他从这儿调走才是一劳永逸的对策。只是这么一来,林烈心里就永远都会留下一根刺了。”一时间,就连陆缜也变得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夜的宿醉,让林烈早上起来时依然感到头痛欲裂,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略略定神,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军营中,而是在陆缜的下处过了一夜。

    这让他迅速又想起了昨晚自己半醉半醒间所说的一些话,使他的老脸顿时就有些羞红了:“这次大人不辞劳苦地从北京赶来救我,甚至差点被那些人给算计进去,我居然不思感恩,反而还借酒跟他发起了牢骚。林烈哪林烈,你这样也太不争气了,如何对得起大人对你的一片信任与心意呢。纵然事情再难又如何?你现在可是蓟州总兵,难道就真会拿他们没有半点法子么?”

    一番自省后,林烈的神色终于变得郑重起来,稍作梳洗踏出门时,他的精神面貌与之前已有了不小的改变,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他决定这就去见陆缜,告诉他自己会想法子解决这些对手,只请陆缜相信自己,返回京城。

    在心里筹措了一下待会儿要说的话后,林烈才向后院处走去。那里几名相熟的锦衣卫正守在门前呢,一看到他,便都笑着上前问候:“林总兵这是来见都督么?”

    “是啊,不知都督他起来了没有?”

    “容我们进去通报一声,还请你在此稍候。”几人知道他在陆缜心目中的分量,便赶紧回身往里走,其他几人则与林烈寒暄了起来。

    正说着话呢,与林烈面对面站着的一个锦衣卫的目光突然就是一缩,往着前方的天空张望过去:“那……那是什么?”

    其他人受他影响,也全都抬头看向前方的天空,林烈也赶紧扭头望去。这一望之下,他也不觉一怔:“这……这是狼烟!是有敌人来袭的烽火狼烟!”

    作为军伍中人,尤其是一个镇守边关要塞的将领,林烈自然是对这等最原始的传递敌人袭击的方式很熟悉了。他知道,在蓟州城北边一带,为了能及时了解蒙人情况,大明已修筑了不下十处烽火堡垒。

    这些堡垒虽然驻兵不多,一般也就几十人而已,但其作用却是相当大的。那些堡垒既可作为大明出兵北伐时的桥头堡,也可作为敌人来犯时的第一道防线。即便挡不下敌人的攻势,也能在第一时间把敌情通过烽火传递到后方,为蓟州守军接下来的应战做足准备。

    只是,林烈在看到这狼烟时,明显还带着几分错愕和不信:“鞑子居然真敢犯我蓟州?而且看这先后升起的三股狼烟,鞑子此番竟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达数万之众了……”这叫他猛打了个寒颤。

    此时,陆缜也已从里头走了出来,并一眼就看到了北边天空升腾起来的那三条巨大的烟柱,神色则是几番变化:“这……昨夜才刚提到若是能有一场战斗在此爆发便能让林烈重新夺回军权。想不到居然是一语成谶了么?”

    想到这儿,陆缜便大步走了出去,看着依然有些迷惘的林烈肃然道:“你赶紧回军营去,这是你翻身的大好机会,成败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林烈被他一言点醒,赶紧答应一声,又冲陆缜抱拳拱手,这才匆匆就往外跑去。

    现在大敌压境,就是他这个总兵官统率全军的时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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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大明介绍:
大明正统八年,这是最好的年代,大明朝承平日久,天下富足,朝中皆是忠正之士,南北外患悉数削平;这也是最坏的年代,一代权阉已窃据高位,北方瓦剌窥伺中原,一场浩劫已迫在眉睫。此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大明的边境,他将尽自己所能来创一个盛世大明!盛世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