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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盛世大明txt下载     盛世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0章 远与近

    “微臣陆缜叩见陛下!”在遵命来到皇宫后,陆缜很快就在文华殿的暖阁里见到了朱祁钰,依然照着以往的习惯先行了君臣之礼。

    “陆卿快快请请,你此番离京大半年接连为朝廷解决了两桩疑案实在是劳苦功高哪。”皇帝说着,甚至都从前方的御案后头走了出来,亲手把陆缜从地上给搀扶了起来,着实算得上亲切了。

    陆缜依言起身,便看到了皇帝那满脸的微笑,忙再次称谢。可是不知怎的,虽然与天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可眼前的朱祁钰却了他一种陌生而疏离的感觉来,再没有了以往似君臣,更似朋友般的亲密无间。

    不过很快地,陆缜还是把心头这一点异样的感觉给打消了,连忙说道:“臣惶恐,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尽一个人臣的本分而已。”

    “陆卿你这话却太过谦了。开封当地的水患,以及困扰朝廷多时的海上之事你只用了区区数月就悉数解决,还赢得了当地百姓的交口称赞,这可不是朝中其他官员轻易能做到的。甚至就算朕御驾亲往,此事也难做得比你更好了。”皇帝却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依然大加赞赏道。

    话虽然好听,但陆缜却还是很明显就从其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思,稍一思忖,便已明白过来,赶紧拱手请罪道:“臣在开封时为了替死难者讨回一个公道行事确实过于莽撞,让陛下难做了,还请陛下恕罪。”

    见他这么说来,朱祁钰脸上的笑容才稍微收敛了些:“这一点陆卿你确实过于急躁了。虽然周王在当地的做法极为不妥,可你也不该将事情公之于众哪。朕知道你因为顾虑周王的身份,所以怕朕会为了维护他而按下此事。可你也应该先问问朕是个什么意思才做哪,最不济,你也该上疏奏禀此事,也好让朕有个准备才是。”

    “陛下说的是,是臣思虑不周,让陛下难做了。”陆缜忙真心认错道。当然,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做,毕竟这是最有效的定周王之罪,还开封及荥泽县百姓一个公道的办法了。

    显然,天子并没有在此事上多作纠缠的意思,只说了几句后,便把话题转移到了海上一事:“听说这次海上之事实在有着许多曲折,你之前的奏疏里说的不是太明白,能否现在仔细跟朕说说。”

    “臣遵旨。其实这事说起来也与早前被铲除未尽的白莲教余孽有着不小的关系……”陆缜这才打叠起精神来,把自己在苏州的行止仔细道了出来,还特意描述了那些西方海盗的特殊模样以及他们所用火炮的规模来。

    这番话说下来,倒也让皇帝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更是忍不住感叹道:“当真是想不到哪,大海之外竟还有如此多的国家……看来我大明想要安然立世也得时刻提防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海外诸国虽然现在无论国力军力都远不如我大明,但难保哪一日他们就会突然崛起,从而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就如那草原上的各族一般,今日瓦剌是我劲敌,明日就会变作鞑靼,再过些日子便要换成其他族群了。”陆缜趁机进言了一句。

    “草原上的蒙人确实一直都是我大明心腹之患,不过那大海之外的那些国家嘛,远隔重洋,他们想来怕也是困难重重哪。”皇帝显然并不以为然,毕竟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真心生警惕的。

    陆缜也没有多劝,现在谈西方国家对华夏民族的威胁实在太过遥远了。所以接下来他重点说的还是出海贸易的重要性,以及火器在将来海上的作用。对此,天子也不置可否,半晌后才道:“此事朕知道了。既然你在苏州已让重视寻找那什么火炮,就让他们继续办就是了。如果真有此利器,我神机营里倒是可以用上一用,将来北伐草原也用得上嘛。”

    这一番对答下来,便花了近一个时辰,眼看天色不早,陆缜也不再逗留,便又一次行礼告退。对此,皇帝也不作挽留,只是笑着道:“陆卿你今年以来为朝廷四处奔波确实是辛苦了,接下来就在家中好生歇养一段日子吧,早朝什么的朕准你不必参与了。”

    “臣多谢陛下体恤之情。”陆缜忙又道了谢,但心里难免生出别的计较来,似乎皇帝这么做是有让自己尽快边缘化的意思在里头哪。不过这一点他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本来就打算做个闲散伯爵了,自然是能轻松就轻松了,便告退离开了暖阁。

    直到陆缜离开后,朱祁钰脸上的笑容才逐渐隐没,眼中闪烁着有些复杂的光芒来:“陆卿,朕实在希望与你能成为一对为后世所颂扬的君臣榜样,还望你不要让朕为难才好。”当然,这话只出现在他的心里,就连边上那些太监也是不得而知的。

    已经顺着空旷的皇宫走道往外行去的陆缜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天子的有此想法了,他只觉着自己和朱祁钰架已经有了一层隔膜。或许,这是君臣间最终的结局了,毕竟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不可能有朋友这一存在。

    但陆缜的心里却依然有些不是滋味儿。说实在的,这些年的相处下来,他还真把朱祁钰当成了自己的一个朋友,所以有时候在行事上才少了些顾虑。而现在看来,今后在有些事情上自己也得尽量小心些了。

    这种情绪直到踏进家门,看到笑着迎上来的妻儿后,才迅速消散。家,才是他真正在意的避风港湾哪。

    “老爷……”楚云容与云嫣二女满是欢喜地迎了过来,两人的眼中竟还带着一丝泪光呢。

    可还没等陆缜上前安慰妻子呢,几声尖叫就从两女身后接连响起:“爹爹,是爹爹回来了……”随即,几条小小的身影便迅速蹿了出来,直接朝着陆缜身上扑来。

    陆缜赶紧蹲下身来,大张了双臂就把几名子女都给搂进了怀里,还用力地在他们的小脸上各亲了一口:“你们在家里可有乖乖的,可有想爹爹么?”说句实话,身在京外的他最挂念的还是家人哪。

    “当然有了,我最听娘的话了。”作为老大的陆元毅忙标榜似地叫了起来:“也最想爹爹了。你都有**个月没有回来了……”

    “不,我才最乖,最想爹爹……”

    “是我是我……”

    其他几个子女顿时就不依了,顿时争叫起来,还不时地扭动着小身体,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爹爹更容易感受自家的想念一般。

    这让在旁的楚云容看得是既温馨又有些好笑,自家老爷实在太另类了,别人家男人在府上一向最有威严,子女见了父亲都跟老虎见了猫似的,就只有他,在家里完全没有外头的威风,全不讲什么抱孙不抱子的古训,总能与孩子们闹成一片,只能逼着自己这个慈母变作严母了。

    苦笑一声,楚云容才走上前去开口道:“你们都不要再闹了,爹爹打从南方回来早就累了,你们还让他抱着你们到什么时候。快些起来,把各自的功课取出来让爹爹看。”

    到底不愧是陆家真正的主人,楚云容这一发话,几个孩子终于是消停了,忙答应一声便各自散去。

    直到这时,陆缜才走上前去,也把楚云容给搂在了怀中亲了一口:“这几个月要你操持家里可辛苦云容你了。”

    虽然已是老夫老妻,可面对陆缜如此亲昵的举动还是让楚云容俏脸一红,口是心非地拍了他一掌:“你都是朝廷伯爷了,怎么还是如此不正经呢。”

    “哈哈,在家里为何还要紧绷绷的,云嫣你说是吧?”说话间陆缜又来到了云嫣跟前,也抱着她亲了一口,让这位恬静的妇人心里又是一阵甜蜜,只能点头称是了。

    调笑了几句后,便有下人来禀报说接风的酒菜已经为老爷安排好了,陆缜便拉着两个妻子往二院的饭堂走去。接下来自然是全家一起,和乐融融的一顿饱餐了。

    等把几个孩子给哄得高高兴兴各自回房后,陆缜才与两名妻子一道缓步走在后院的花园里,说着些别离后的思念之情。说着说着,他又有些歉然道:“我是真没想到之后又会跑去苏州,不然就该把你也带了去,好回去见见岳父岳母。”

    听他提到这一点,楚云容不禁也有些想念家乡的父母了。但随后又一笑道:“老爷你不必因此感到不安,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何况你也是因公务才去的苏州,又怎么可能带上妻儿呢?”

    “不过此去苏州还是有些收获的,总算是为当年出了一口恶气。”陆缜突然就笑着说道。

    “却是什么?”楚云容和云嫣二女都有些好奇地问道。

    陆缜便把之前自己对付陆家的事情给道了出来,听得二女又是一阵感慨。云嫣心里实在大感意外,自家老爷一向很重感情,怎么就独独对陆家如此不留情面呢?对方好歹是他的亲族哪。

    只有楚云容心知肚明,眼前的陆缜早不是当初的陆家七郎了。或许他做这一切还有为原来的陆缜讨回些公道的意思呢……

第921章 一山难容二虎

    在重回京城后,陆缜便一如之前般重归于低调与沉寂。除了之后去了一趟于谦府邸向他谢过之前出手相助,以及到锦衣卫镇抚司鼓舞了一番手下的士气外,他就一直留在家中陪伴妻儿,就跟离京前的表现并无二致。

    这等做法要是摆在以往,自然是朝中群臣所乐于见到的事情了。毕竟由陆缜所率的锦衣卫一向因为游离于整个大明制度之外而被朝臣所排挤与忌惮,如果他这个指挥使变得低调,则锦衣卫在行事上自然也就会拘束许多。

    但今时却已不同往日,有些官员实在还盼着锦衣卫能出来和最近崛起迅速,有些无法无天的东厂斗一斗呢。可锦衣卫的突然沉寂,却让他们的如意算盘都落到了空处。

    在忍耐了几日依然不见陆缜与锦衣卫有所表示后,部分朝臣终于是按捺不住,于是便让之前已投到陆缜手下的兵部员外郎李济俭前往略作试探,希望能说服对方让锦衣卫做出一些应对来。

    李济俭也是心里发苦,他本来是指望靠着陆缜这棵大树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的,结果却被人当成了敲门砖来用。但身在官场又不可能违背众人的意思,便只能硬着头皮以探望拜访的名义来到了卫诚伯府。

    陆缜虽然略显低调,但不代表他就闭门不见外客了,所以便在家中客堂上接见了明显显得心事重重的李济俭。

    李济俭在见到陆缜后,却也不敢直接就说明来意,只是夸赞奉承着陆伯爷在开封、苏州二地为当地官府和百姓所做下的贡献,还不时的赞叹几句。他的本意自然是希望陆缜能主动询问自己的来意,奈何如今的陆伯爷早有不浅的城府以应对眼前的这点小聪明,任对方东拉西扯他也不见急的,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就与对方闲聊着。

    这么不着边际地说了有半来个时辰后,李济俭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卫诚伯你可有发现如今的京城已与当初你离开时大有不同了?”

    “有么?”陆缜心说你终于是入正题了,但口中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这……或许是伯爷您身份尊贵,所以影响不到吧。”见陆缜到这时候依然不肯顺着自己的话题来,李济俭只能是把话彻底说透了:“伯爷您是有所不知哪,自今年开春后,天子重新重用东厂,他们可谓是肆无忌惮,不断以各种名义捉拿无辜的百姓甚至是官员哪。那些因为一句话说错就被冠以心存不轨者更是所在多有,现在京中无论官员还是百姓甚至都不敢在街上,或是在酒楼等场所谈论朝廷和官府中的事情了,生怕被某些东厂耳目给听了去从而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说这话时,他还有所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就仿佛已经养成了习惯一般。

    陆缜的心里也是为之一动。虽然他早已听说东厂被皇帝重新启用,也知道其危害一定不小,却也没料到情况竟会变得如此糟糕哪。

    但即便如此,李济俭也无法从其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竟还有这等事情?那朝中官员为何不对此加以弹劾劝谏?陛下可是明君,总不会包庇东厂吧?”

    “弹劾了,可效果却是寥寥……那些百姓倒是很快被放了出来,可不少官员却……”李济俭一脸无奈地道,只是话却只说了一半。

    虽只一半,陆缜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东厂行事虽然无所顾忌,但也是有些选择的,尤其是在对朝廷官员下手的时候。显然这些被拿进东厂的官员自身都有问题,只要用个因头将之捉到手里,接下来就好对付了。而只要他们握有罪证,即便是朝中官员似乎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伯爷,东厂如此做法实在太过无法无天了,也迟早会与锦衣卫产生矛盾,所以下官以为伯爷您该早做打算才是。一旦等到东厂尾大不掉,再想对付他们可就很不容易了。”李济俭见陆缜似在思忖着什么,便大着胆子又建议了一声。

    陆缜闻言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锦衣卫去与东厂争斗,从而帮你们对付了他们?”

    “我……”被陆缜拿眼这么一看,李济俭只觉着心头陡然就是一寒,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此事容我三思再作决断吧。”陆缜也没有明着拒绝对方,说完就捧起了茶杯来。一旁的家仆看到后,赶紧高喝了一声:“送客!”

    陆伯爷都已经端茶送客了,李济俭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有些讪讪地从座位上起身,又跟陆缜行了一礼,才又心事重重地告退离开。

    而陆缜,则是端然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茶杯,目光却显得有些深邃:“如今还真是多事之秋了,不但白莲教死灰复燃,就连东厂竟也僵而复生,当真是好热闹哪。”

    别看他一副对此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多为警惕的。因为他太清楚厂卫之间极难共存的特性了。一旦有一者迅速崛起,伴随着的必然是另一者的快速陨落

    太宗朝时初创东厂就是因为锦衣卫的纪纲出了问题,之后正是在东厂的巧妙设计下,才把纪纲一党全数铲除,然后锦衣卫就彻底沦落了,以至几十年来都没能缓过劲儿来,一直成为东厂的附庸。

    而十年前,因为王振的倒行逆施,终于让东厂陷于困顿,锦衣卫则趁势而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现在天子想要重新扶持东厂起来,这对锦衣卫的威胁自然极大,他陆缜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怎么可能任由此事发生呢?

    但陆缜更明白东厂背后有着天子这座大靠山,自己又不再如以往般得天子信重,想要强行与东厂为敌,结果可就真不好说了。而且,他对那些官员其实也没有多少好感,自然也不想被他们利用,成为对付东厂的急先锋了。

    所以在面对李济俭时,他才没有把话说明白了,他还需要看看情况,再作考虑。

    陆缜现在还不想对东厂下手,可对方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久已沉寂的东厂如今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敞开的大门不时有人快步进出,或是传递消息,或是押送什么犯人出入。而每一个东厂中人在经过照壁前时,都回稍稍停下脚步,向立在大门前的一尊神像抱拳行礼,一副虔诚的模样。

    这神像并不是那满天的神佛,也不是某位东厂的先人,而是一生精忠报国,名震天下的岳飞岳鹏举!

    说来也是有些讽刺,一向声名狼藉的东厂所诚心供奉的居然是这么个名垂千古的英雄人物。也不知岳王爷要是在天有灵会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不过这对如今的东厂众人来说还是相当有用的,他们就是要靠此来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是忠君爱国的,所以凡是东厂中人,只要经过岳王像前都得恭敬行礼,这是如今的东厂提督太监王岳所定下的规矩。

    王岳,本是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可因为几年前的那场宫变他表现英勇,便被天子所提拔。先是被放到了司礼监里当了个传书太监,之后是随堂太监,最终到了去年,更是被提到了秉笔太监的高位,并最终封为东厂提督。

    几年工夫,由一个无职无权的太监变成东厂之主,王岳跃升之快可称得上是宫里的奇迹了,自然也让许多宫中不得志的太监迅速汇聚到了他的手下,为东厂的快速崛起提供了条件。

    虽然几年前王岳还是个小太监,但其实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如今已过四旬,看着比陆缜还要年长不少。一张白净如剥客鸡蛋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叫人看不出其真实的想法,算是个真正的笑面虎了。

    这时,他依然满面堆笑地听着手下人的禀报:“厂公,那陆缜自从入京后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可今日却有兵部员外郎李济俭突然去见了他,似乎是在密谋什么。我们是不是该有所准备才好?”

    王岳还没开口呢,一旁的东厂?头高当就说话了:“这些文官就喜欢弄这些阴谋手段。厂公,锦衣卫确实是我们的心头之患,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们些厉害尝尝了?”

    “不忙。”王岳笑着看了对方一眼:“锦衣卫这些年来底蕴深厚可不是咱们东厂现在能应付的。尤其是无缘无故地与之为敌,只会自讨没趣。现在我们东厂要做的,还是把声势打出来,只要我们占了理,那些朝臣是没法应付的。当然,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那陆缜也不是全然无敌。”说着,他把一份东西交到了众人面前:“这,就是他的破绽所在。”

    高当等人忙接过一看,便了然地笑了起来。同时对自家厂公是越发佩服了,原来他早就有了对付锦衣卫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显露出来而已呀。

    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东厂与锦衣卫在京城这片山头总是要决个雌雄的!

第922章 求助上门

    腊八节时,又一场大雪降在了四九城里,把整座帝都北京染得一片纯白,也让不少道路都有所阻塞了。

    但即便如此,许多的平民还是离开家门,踏雪走上街头,而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获得一碗由寺庙,或是某些大户人家所施出来的一大碗的腊八粥。

    这腊八粥比之一般的粥汤不但要浓稠许多,而且还增添了许多诸如赤豆、莲子等等的配料,不但更管饱,滋味儿也是相当不错,自然深得普通百姓,尤其是家中贫困之人的喜爱,毕竟能住在北京的也不光只有富贵人家,更有许多连生计都只能是勉强维持的普通平民而已。这腊八节能吃上一大碗腊八粥对他们来说也是件极要紧的事情了。

    卫诚伯陆家这几年来也跟边上其他几处府邸一般也设上了粥棚,把早两日就购买妥当,今日清晨就已烧煮妥当的几大锅腊八粥放到了外头以招呼赶来的求粥百姓,今年自然也是不会例外了。

    自卯时左右开始施粥,陆家门前就已聚集了百多名衣衫略显单薄的百姓,之后队伍更是发展壮大到了足有三百人之众,比之边上的一个侯爵府,一个尚书府可要热闹得多了,让周围两家的家人心里还破不是滋味儿。

    只不过门前人一多了也会造成一些麻烦,比如此时,当有一名青袍小吏想要上门求见时,却被这长长的队伍拦在了外头。直费了好一阵手脚后,他才辛苦地来到陆府门前,递上了自己的名刺,说是有要事求见卫诚伯。

    陆家门子有些怪异地扫了对方这身略显寒酸的青色官袍一眼,这才把对方的名刺递往里面,交由管事们作处置。以往能上门来的多半是锦衣卫,又或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像这位的打扮确实有些太低级了。

    不过叫门子略感意外的是,片刻后三管事陆鸣就亲自出来把这名不起眼的小官给迎了进去。这让门子在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刁难对方,不然说不定就得吃苦头了。

    青袍小官很快就被带到了装有地龙,温暖如春的客厅之中,见到了正端着个碗缓缓喝着腊八粥的陆缜。在看到他进来后,陆缜便拿手点了下茶几上的一碗腊八粥:“现在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也来碗暖暖身子吧,不必拘束。”

    这名小吏稍微迟疑了下,这才道了声谢,捧起碗来呼噜噜地大口吃起了腊八粥来。说实在的,他今日一早出门真没吃东西,又跑了一阵路,腹中早已饥饿,腊八粥的香味儿自然让他无法抵挡。

    直到看着他把粥喝完了,陆缜才一笑:“邓京,你是内阁中书舍人,照道理此时应该在宫里才是,怎么竟会跑到我府上来了?”他正是因为看到那名刺上所留的官职是中书舍人,才会让亲自见其一面的。

    内阁作为大明中枢极其重要的一个机构自然不可能只有几名辅臣大学士而已,许多的大小事务其实还得靠下面的小官们帮着处理,这中书舍人便是其中最要紧的官员了。要打个比方的话,内阁阁臣算是皇帝的秘书,而中书舍人则是内阁成员身边的秘书了。所以他虽然只是青袍小官,但地位却着实不低。

    “回卫诚伯,下官今日恰好休沐在家,所以才不必留在宫里。”但即便如此,邓京在陆缜面前依然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陆缜点了下头,却不急着说话,只等对方继续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邓京也没有卖什么关子,随即就点破了自己的身份:“其实下官一直都在于阁老跟前听用,今日也是奉他之命前来有事求卫诚伯您相助的。”

    “嗯?”陆缜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事实在透着些古怪了,以自己和于谦的关系,纵然对方真有事想自己出手相助也大可以直接派府上仆人来传话,又何必兜这么个圈子让下面的官员前来呢?

    邓京立刻就看出了陆缜的疑惑,便解释道:“因为此事和东厂相关,于阁老不想被他们探知,所以才会让下官在此时上门来。下官毕竟位卑职低,不容易被东厂耳目所察。”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于大人他如此为难?”陆缜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凝重起来,语气严肃地问道。一般的问题,以于谦的身份想来是可以轻易解决的。但现在看对方的意思,显然事情是相当严重了。

    邓京却并没有急着作答,而是看了一眼厅内的几名陆家下人,其意不言自明。陆缜立刻会意,把手一挥下令道:“你们且都下去吧。”

    等几名陆家下人退出后,邓京才道歉道:“伯爷恕罪,实在是东厂耳目遍布京城,不得不防。”

    “或许京城别处可能有东厂耳目,可我陆家……哼!”陆缜很不屑地道了一句。这可不是自大,陆缜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有这份底气的,毕竟现在东厂才刚重起,无论人手还是实力都离锦衣卫有着极大差距。

    邓京倒也没在此事上与陆缜多作争辩,立刻就入了正题:“卫诚伯可知道就在前日与昨日两天时间里,户部已有两名主事被东厂突然拿下扣押了起来?”

    陆缜却并不意外地点头:“我听人提过,这些日子东厂的人确实很不消停,不少官员因为各种罪名都落到了他们手里。不过因为他们官职都不高,再加上之后东厂也能拿出相关实证来,所以你们一直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正是如此。其实于阁老之前对此还是乐于看到的,毕竟这些年来有些官员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官官相护下又不好治他们的罪。但这一回却不同了,因为东厂那些人明显是有目的而为。”

    “此话怎讲?”

    “刚被他们拿下的两名户部主事都是管着地方财政的,而那等富得流油的要紧位置自然不可能有清白之人。这也就罢了,问题只在于他们还掌握了直隶、浙江和山东三省诸多账目和官员往来的细节。一旦让东厂从他们口中问出些端倪来,再派人搜寻其他线索,则很可能就会酿成如洪武朝郭桓或空印两案般牵连极广的大案来。”邓京说着,脸色已变得很有些难看了。

    不光是他,就是陆缜也为之色变,倒吸了一口凉气。郭桓与空印两案当时在洪武朝可是牵连了上万人哪,官员更是杀了一批又一批,其影响直到如今都还在朝中。而说到底,这两案都与朱元璋反腐矫枉过正大有关联。

    现在,要是朱祁钰受了东厂的蛊惑真个再兴大狱,则不光是那些涉事的官员难逃法网,许多被迫牵涉其中之人怕也要遭殃了。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坏的是东厂拿捏着此事,若他们为了立威而不断株连甚至是冤枉朝中官员,到时候整个朝廷都将人人自危,眼下的盛世局面很可能就此倾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或是杞人忧天,以这盛世华衣下所掩盖的那些丑恶,只要真被人揭开了,事情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一点没有人比陆缜了解得更深了。毕竟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其实早就掌握了诸多隐秘,只是没有宣诸于口罢了。

    他对此自然是有所顾虑,但一心想要重新振作,让天子刮目相看的东厂可就未必会这么想了。他们本就只是依附于皇权而生,与官场的距离更远,自不会手下留情,点到即止了。

    在明白这可能出现在大明朝堂上的风暴后,陆缜即便身处暖融融的室内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人已落在东厂之手,你总不至于想叫我锦衣卫上门夺人吧?”这明显是不现实的,锦衣卫也不可能为了那些官员干出彻底触怒天子的事情来。

    “于阁老的意思是,希望锦衣卫接下来能保住一些人,至少不能让他们落到东厂手里。只要这几人不再其手,则东厂还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邓京忙解释道。

    “却是哪几个人,可有名单么?”陆缜赶紧问道。

    邓京当即起身,来到陆缜身边有俯到其耳边道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和现在官职。陆缜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于谦果然行事谨慎,为了以策万全竟连字据都没有留下半张,一切都由邓京口述。这样一来,即便东厂的人想要抓什么把柄都难了。

    但这另一方面也可看出其对东厂有多么的忌惮了。要知道他可是内阁重臣,居然也不敢明着与东厂为敌,这是不是说明如今的东厂已经无人可制了呢?

    当然不是,陆缜心里一笑,那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不过眼前的事情却不容轻忽,所以他便正色道:“这些人的名字我已记下,你且回去转告于阁老,这几人我锦衣卫一定会保住他们,不让他们落到东厂之手,请他放心!”

    “那一切就有劳卫诚伯了。”见他一口应承下来,邓京总算是松了口气,欣然回道。

第923章 暗斗

    得到陆缜的应允,邓京觉着自己的职责已然完成便欲告辞离开,可就在他起身说明后陆缜却是一笑:“你且稍候片刻,等我把那些讨厌的苍蝇扫除一下再走不迟。”

    说着,也不理会有些疑惑的对方,起身来到厅外,朝守在外头的一名护卫招了下手,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话。这位忙抱拳答应,匆匆而去。

    片刻后,卫诚伯府门之外,几名看似普通讨粥百姓的身边就突然各自多了一人,就在他惊觉情况有些不对时,腰间就是一凉,却是被利器顶了个正着,一个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位兄弟在外喝粥也太委屈自己了,还是跟我去别处喝酒吧。”

    “你要做什么?我……我只是想讨碗粥喝而已……你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可没钱给你们。”这位身子一僵,随即又勉强笑了一下,张口便欲叫起来。可他的声音随之又断了,因为那顶在腰间的利刃已经刺穿了几层衣物,再其皮肉上刺出了一道口子来,对方的声音越发的冷了起来:“别想耍什么花样,不然就是多一具尸体而已。这里人这么多,可未必查得到是谁下的手!”

    “你……”感觉到对方话里浓重的威胁与杀意,此人终于不敢再有异动,只能乖乖地依着对方的意思转身往偏僻处走去,在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后,便来到了一座小门前。

    又过了一阵,好几名同样神色紧张的男子被人胁迫着来到了这里,几人照面后,各自脸上的惊诧之色是越发浓重了,想不到自己这一伙人居然被人轻易从百姓中找了出来。而就在几人神色紧张地拿眼神稍作交流时,跟前的门户便被打了开来,一条铁塔般的壮汉阴沉着脸看着他们:“你们都进来吧,别耍花样,不然杀你们如捏死只苍蝇那般容易。”

    事到如今,几人不敢不从,只能惴惴不安地进了门,走在这座有些荒凉的小院里,脑子里猜测这里到底是谁家的府邸,难道也是卫诚伯陆家的?

    直到将他们带进一座有些破旧的小厅里,那铁塔般的汉子才嘿嘿冷笑道:“你们的胆子可着实不小,居然就敢在我家都督的府门前放肆这么多天,真当我们锦衣卫的兄弟是吃干饭的不成?就凭你们东厂这点手段,竟还想盯我们锦衣卫的哨,当真是不知死活!”

    本来这几人还想装傻充愣地蒙混一下,可在对方已经把两方的身份都给点破后,到嘴边的话可就说不出来了,只能是有些惶恐地看着面前满是冷笑的一干汉子,涩声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放心,我家都督还看不上你们几条狗命,所以你们死不了。只是不想继续有人在身边聒噪了,你们就先在这里待着吧。要是东厂的人够聪明,过几日自会放你们离去。要不然,嘿嘿……”说着,再不理会他们的反应,便带人大摇大摆地离开,随手就把厅门给锁了起来。

    这一下,被关在里面的这六人顿时就傻了眼了。本来他们还有些小看陆缜及锦衣卫呢,觉着如今的对方早没有了以往的能耐。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对方之前只是引而不发而已,其实一早就把他们几人给掌握了,可笑自己这几日还自鸣得意,不断改换装扮打算长久监视下去呢。

    随后,一人又轻呼一声:“我知道了……”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今日卫诚伯府上会突然有此反应了,一定是因为之前进他府门的人有些问题,卫诚伯不希望此事被东厂所知。只可惜,这一点情报此时已不可能报上去了,而他们甚至连那人的具体身份都还没查出来呢。

    就在这些东厂眼线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邓京已经被伯爵府的下人给送了出来。这还不算,随后还有两名步履沉稳,眼光犀利的汉子一路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护送着他安然到家中,确认其周围没有可疑之人后,才赶回伯爵府复命。

    而就在这期间,一份手令也从伯爵府里传了出来,被送到了锦衣卫镇抚司衙门。这日午后,一直颇显低调的锦衣卫突然就有人手调动起来,这自然就惊动了与他们只有半街之隔的东厂,很快消息也就报到了王岳跟前。

    “锦衣卫突然有所调动?”听得禀报后,王岳神色顿时就变得凝重起来:“这两日也没见宫里给他们下达什么命令哪,难道是陆缜那里有事吩咐?可要是如此,蒋峰他们也该报个信过来才是。这里头一定有些古怪,赶紧派人盯上去。”

    “厂公放心,小人已经派人跟过去了,只要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们一定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高当忙笑着回话道。

    听到这话王岳颇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好。锦衣卫现在毕竟比咱们东厂要人多势众些,小心些总是不会有错的。虽然我们现在与他们并无什么过节,但难保他们受人指使会与咱们为敌。”

    “小的明白。不过公公深得陛下重用,假以时日我东厂就能重新压制住锦衣卫了,您不必如此担心。”

    “不用担心么?希望如你所言吧。”王岳勉强笑了下,心里却依然有些不安,仿佛感到了有什么危险正在一步步地靠近过来,但又看不到究竟来的是什么。

    他的这一感觉不到天黑就得到了印证,一名下面的百户突然就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厂公,高当头,外头……外头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不要如此惊慌失措的,成何体统!”高当在王岳面前自然要有所表现了,当即就把脸一板喝道:“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东厂的人也不会怕的!”

    “是……”这名百户忙应了一声,稍微定了下神,但脸色却依然焦急而难看:“厂公,就在今日下午,我们派出在外的诸多眼线竟都被人给袭击,并被带走了。”

    “什么?”本来还叫手下人不要慌张的高当一听这话,却是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是顺天府还是兵马司的人做的?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敢对我东厂的人下手!”

    “不是这两个衙门,而是……一群身着便装的好手,他们配合默契,武艺也远比我们的人要高得多,又是找准目标有的放矢,我们那些兄弟根本是没有提防哪……”

    “是锦衣卫!”王岳的脸色也已变得铁青,咬着牙说道:“咱家就知道锦衣卫今日突然出动一定有所图谋,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直接冲着我东厂而来!”

    “这……怎么可能?他们竟敢如此大胆!”高当也顿时陷入到了震惊中。对于锦衣卫能拿下东厂手下那些眼线的表现,他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毕竟东厂在经过十来年的沉寂后早已元气大伤,只靠这一年左右的经营根本不可能重新回到过去的规模。

    但想要做出成绩来,人手又是 必不可少的,所以就只能大肆招揽京城内外之人了。这么一来,泥沙俱下,东厂番子的素质也就可见一斑了。那些被派去外头监视盯梢的多半都是城里的帮会中人或是混混,别说和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好手作战了,就是寻常兵马司的人他们都未必斗得过。

    但叫高当无法接受的是,如今东厂正是起势之时,京城里各大衙门都不敢撄自家锋芒,一向低调的锦衣卫怎么就敢如此肆无忌惮了?而且还有一点,敢下此令的只能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缜,那怎么就不见安排在那里的眼线把消息传回来呢?要知道他为了有所提防可是在卫诚伯府周围安插了六名精干下属哪。

    当高当把这一疑问提出来时,王岳便是冷笑一声:“恐怕早在锦衣卫出动前那几个人就已被陆缜下令拔除了。我们的布置其实一早就在他的注视下。”说这话时,他也只觉着心头一阵发寒,这锦衣卫和陆缜竟比自己想象的更难对付哪。

    “厂公,这却如何是好?要不咱们向陛下禀报此事吧。”高当有些慌了手脚,这些眼线可是东厂掌控一切的关键,一旦被人拿下后果可相当严重哪。

    “不成,这么做会让天子如何看我东厂?”王岳断然摇头否定了这一提议,因为这还会影响到他自己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

    东厂最近如此风光,可在面对锦衣卫的出击时却如此的不堪一击,这不正好说明了他王岳根本没有能力么?而且,锦衣卫这次压根就没有亮明身份,即便他想告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啊。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手下那些废物被锦衣卫关到了哪里,只要对方直接来个一推四六五他就真连半点说法都没有了。

    这也正是陆缜行事高明的地方了,你东厂不是喜欢来暗的么,我就以暗对暗,直接用手下的本事见真章。如果东厂在吃了亏的情况下居然寻求天子做主,他们多日努力得来的局面就会被彻底毁掉!毕竟天子用东厂是让他们帮自己解决问题,而非制造难题的。

    “陆缜,你当真是好狠的手段!”王岳在心里暗咬着牙,愤恨不已……

第924章 好霸道

    平安驿地处北直隶与山东的交接处,因为方圆近三四十里范围内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村镇的关系,这里就成了往来两地行人打尖投宿的必歇之地,实可谓是生意兴隆了。

    正因如此,平安驿的驿丞往往最是精明圆滑玲珑八面,见官说官话见商说商言,将个驿站经营得比一般客栈旅店更风生水起一些。

    虽然一场大雪已持续了有些时日,但这驿站里照样住着十几二十名旅客,让这个清寒的腊月显得格外热烈,接近中午时更是不时响起小二那拖长了腔调为客人上酒菜的吆喝,让人听得心里就是一阵欢喜。

    不过因为左近就这么一座驿站可以招待客人的关系,在此的客人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了,商人、脚夫等地位低下者落到某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眼里就显得格外聒噪与不舒服了。

    此时,驿站大厅里其中一桌山东客商正一面喝着酒,一面吆五喝六地划着拳,兴头正浓,叫嚷声是越来越大,让离他们不远处正凑在一起小口喝酒谈着某些官场轶事的中年官员大皱起了眉头。虽然这几位看着并没穿代表自己身份的官袍,但那一身清贵的官气还是怎么都掩不住的,正用正宗官话说话的他们才刚起了兴头就被那声音巨大的山东话给压了过去,自然让他们感到一阵不快了。

    看到位于上首处的男子已大皱其眉,他的一名同伴就有些坐不住了,立刻挥手把正忙里忙外的小二给叫到了跟前:“伙计,你去与那几个商人说说,让他们不要如此聒噪,扰了我等的清兴。”

    那小二正感到有些为难呢,虽然这平安驿是官办的驿站,但如今却是靠着往来的客人营生,可不敢得罪了那些出手阔绰的商人。可官员毕竟身份不一般,他可不敢得罪。就在这时,这话却被那边其中一名山东汉子给听到了,顿时砰地一声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搁喝道:“兀那汉子你这话可太不讲道理了。俺等只管自己喝酒,你们也只管喝自己的,互不干扰就是,为何偏要来说我们?偏你们事情多,就跟个娘们儿似的!”

    山东人向来性子就直率,再加上又多喝了几杯,自然就更没了什么顾虑,当即就直言反驳了起来。顿时让那说话的官员老脸就是一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怒的:“放肆,你等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与本官等说话,就不怕本官拿你进衙门么?”他是真恼了,因为对方最后居然把他比作女子,这在如今岁月里算是骂人极狠的用词了。

    “什么官不官的,你又不是这里的县太爷,凭的什么大家都得供着你?要不是有俺们这些人辛苦赚钱养着你们,你们拿什么抖威风!”这位胆子倒也是极大,张口又给怼了过来,声音还极大,一下就把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引了过去。

    这下,几名官员就真个坐不住了,当首那名长着五绺长髯的男子顿时也把杯子重重一顿,喝道:“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居然敢辱骂朝廷命官,是要造反么?”

    这话可严重了,立刻就吓住了其他几名山东商人,他们赶紧拉回了自家同伴,一面说着他的不是,一面赶紧跟人道歉。这时,那驿站的管事也闻声匆匆赶了过来,知道事情前后的他赶紧两边赔笑说和:“几位还请消消气,大家天南海北地能在我平安驿里相聚就是缘分,何必如此当真呢?几位大人,他们就是些没什么见识的村汉而已,您大人不计小人,就别与他们计较了。”

    其实这几名官员也没多少权力,更不可能让自己的随从无缘无故地把人拿下交官府处置,有人出来说和便也就坡下驴,不再追究了。同时,那驿丞又来到了众商人面前笑道:“在下知道你们喝酒喜欢热闹,但与人结怨总是不好。不如这样,在下另为几位备一桌酒席去客房里继续享用如何?这样你们也自在了,还不会扰到旁人。当然,这桌酒席就算是在下奉送的,不赠收银子。”

    这位驿丞确实有些本事,几句话说下来,立刻就消弭了一场争端,双方是都满意了。那几名商人更是拍着胸脯道:“掌柜的你仁义俺们也不含糊,这酒席的价格只管照算,我们还拿得出这点银子。”山东汉子只要合了脾气那是相当好说话的。

    驿丞早与这等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秉性,所以便没有推辞,而是转身就叫人准备酒席送去后头。

    驿站里的伙计手脚也算麻利,很快就备下了一些酒菜,快步端着就往外走。就在最前那人就要伸手去掀起那厚厚的挡风帘子时,本来笔直垂下的帘子便自己开了,随即几条身上满是积雪,戴着宽大斗笠,披着黑色大氅的汉子便无声而入。

    与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呼呼的寒风,夹带着一大蓬雪沫子就被吹进了厅来,落到了不少人的酒杯菜碟之中,其中有一些正好落进了那几个官员的盘子里。

    这让本来就有些恼火的几人神色一变,一人更是直接起身,想要与之理论。却被身旁的同伴一把给拉住了,小声道:“你看他们的穿着。”

    “嗯?”这位忙把目光一凝,仔细一打量对方的大氅下的打扮,不觉倒抽了口凉气,赶紧讪讪地坐了回去,甚至都不敢与之对视了。

    此时,其他人也都看清楚了这几位的穿着特征,灰色的靠衣,白色的尖靴,再加上配在腰间那把很是招摇的长刀,赫然是如今势头正盛的东厂番子标配了。

    对于这一年里重新在京城内外冒起的东厂,众人还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是那几个官场中人,更是对他们深怀忌惮,自然不敢再行招惹了。

    好在那名想要出言的官员动作够快,并没有叫对方看出什么问题来。随即,他们便几步来到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前,大声招呼,让伙计赶紧上酒菜。

    片刻后,门帘又被人掀开,两名同样打扮的东厂番子居然夹着一名身着官服,手脚上还戴着镣铐的中年男子就走了进来。这罪官每走一步,铁链就与地面一阵接触,发出一阵当啷声,直听得在场众人更感心惊了。

    以往只听说东厂在京城里已经无人能当,却不想现在他们的手脚竟已开始往外省伸去了。显然,这次他们是从山东抓了某名官员送回北京的。而能如此羞辱一名绯袍高官,这东厂的做法也太也嚣张了些。

    可即便如此,这也只会让众人对这些东厂番子越发的忌惮,所以此时的驿站大厅里声音为之一肃,早已不复之前的热闹。只是这并没有让几名官员感到舒服,因为连他们都不敢说话了,只觉如座针毡,只想着赶紧吃完了东西回房里去暂作避让。

    可就在这时,那名长髯官员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了罪官的脸上,片刻后忍不住轻呼出声:“汤大人,您怎会被东厂的人给拿住了……”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差点都要站起身来了。

    而这声音在如今这静寂的环境里自然立刻就被那边的人给听了个清楚,先是那罪官也有些诧异地回头看来,随后几名番子的目光也落了过来。几道目光寒冷如铁,竟照得其同桌的几名官员都打了个寒噤。

    那番子一人立刻就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他们身边,似笑非笑道:“你们也是山东官员?居然认得这位汤文和布政使大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番子当真是好厉害,居然就把堂堂山东一省中位置最高的官员给拿下了!

    要知道现在可还不是几十年后,朝廷不断把巡抚总督什么的往地方派的时候,此时的一省布政使就是民政最高的官员,真正的封疆大吏。就是朝廷就治这么一员高官的罪,怕也得费好多的手脚,慎之又慎呢。可现在倒好,悄没声地,人就被带到这里了。毕竟,这几名官员可是半点风声都没曾收到呢。

    只从此一看,就可知东厂是有多么的肆无忌惮了。

    那长髯官员在惊呼出声后心知不妙,看到对方有人走来,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片刻后才有些僵硬地一点头:“下官确实曾见过汤大人几面……下官乃是山东菏泽县县令许荆,这次乃是前往京城述职的。”

    “原来如此。”这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这才把手往他身上一指:“来人,把他也给我锁了,我怀疑他是汤文和的同谋!”

    随着这话一出,几名番子腾地一下就跳将起来,围上前来,很是熟练地就把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许荆从座位上提溜起来,一条绳索就往其身上套去。

    与其同桌的那几名同僚也是一阵慌乱,似乎想要为他说话,可一对上那些番子冰冷的眼神,尤其是一人问了句:“怎么你们也认得汤文和么?”后,几人就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了。显然是生怕自己也被东厂的人给直接拿下了。

    刚才还很有些官威的几人此时全都不敢有丝毫不满,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拿,但厅内众人却没一个敢笑话他们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也没这胆量。

    什么叫霸道?这就是了!

    好霸道!

第925章 谁更霸道

    “好霸道!”一个声音突然随着门帘的再度掀起而从外头传进了厅内,道出了在场众人对东厂番子对此事的看法:“真不愧是东厂之人,当真是想拿谁就拿谁,都不用拿什么罪证的!”后一句话里却已充满了调侃的意味了。

    “什么人!”那几名东厂番子听到此话后顿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就转头往门口处瞪去。而厅内其他人也在吃惊之下做出了相同的反应,不知哪位仁兄竟如此大胆,连东厂番子都敢随意奚落。

    又是几条汉子满身是雪地踏了进来,表面看来与番子装束很是接近,一样的斗笠斗篷,一样的长刀悬在腰侧。可随着他们身子一抖,解开披在身后的黑色大氅后,众人才看到了他们穿在里面的那身大红色的飞鱼服来!

    “锦衣卫!”在认出其身份后,众人不觉都闪过了一丝了然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惊讶了。要说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不惧东厂番子的,那就只剩下现在势力远在其上的锦衣卫了!

    而在看明白他们的身份后,本来已把手搭在腰间刀柄之上,随时有可能突然发难的番子们的动作算是顿了下来,只是脸色却是越发阴沉了。刚才发号施令的为首者便是一声冷哼:“原来是锦衣卫的兄弟,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你们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可有些不妥哪。我是东厂百户凌震,敢问这位是?”他一眼就挑到了对方中间那个为首之人,便盯过去问道。

    “好说,锦衣卫试百户程煊道。”这位昂然回话道:“不过要论阴阳怪气,我锦衣卫对上你们东厂自然是要甘拜下风的。”

    对方论官职还在自己之下,可态度却倨傲得很,这让凌震心里颇有些恼怒。但不知怎的,在看到这些锦衣卫的人手,他心里竟有些畏缩之意,不敢与之正面为敌,便只能暗道一句大人不计小人过地来聊以自-慰了。随后,又听对方这么说,便皱起眉头来不快道:“你这话是何意?”

    “这么浅显的话凌百户你竟也听不出来么?你们这些人在东厂当差自然总与那些不阴不阳的阉人为伍了,所以若论阴阳怪气,我锦衣卫的兄弟自然是远比不了的。”一名校尉当即就代着给出了答案。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阴损,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位是完全直冲着对方的要害就去了。果然,这一下让凌震在内的所有东厂番子都彻底变了脸色,凌百户更是面容都扭曲了起来,呛啷一下就拔出了腰间佩刀:“放肆,你竟敢如此消遣我等,真当我东厂怕了你们不成!”

    周围那些人在听到锦衣卫说出这话时,也是一阵窃笑。但随即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看着是要真个动手的意思了,吓得不少人立刻就往后缩去。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这些寻常百姓和地方小官能招惹得起的,他们更怕受池鱼之殃,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了。要不是此时双方正堵在厅门前,恐怕不少人都要直接逃出厅去了。而那位八面玲珑的驿丞,这时候也不敢上前了,他很清楚在这些位眼里,自己根本什么都算不上,说话也不管用啊,只能躲在一旁祈祷双方不要真翻脸动起手来。

    不过眼下的局势看着可不能如其所愿了,因为随着凌震怒而拔刀,双方人等都已唰地把佩刀给抽了出来,气氛顿时凝重到了极点,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思。

    之所以没有立刻就动上手,是因为此时的凌震有些胆怯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面前锦衣卫众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这是他和他手下那些番子所不具备的。对方就像是一支百战的精锐之师,而自家这十来人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从气势上,自家已经被对方给压了下去。

    唯一没有把刀拔出来的程煊道则是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胆怯,嘴角便是一勾:“怎么,你们东厂真敢与我们动手?连北边的鞑子我锦衣卫的兄弟都曾战过,你们这些之前还是混混的家伙够胆跟我们动手?”说着,突然就踏前一步,一探手就按在了凌震持刀的手腕之上:“给我把刀放下!”

    这声音虽不甚大,却极有气势,竟震得对方身子猛然一颤,凌震的手下意识地就是一松,那口刀便当啷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这下旁边那些人可就真有些傻眼了,这些锦衣卫的人也太厉害了吧,竟一句话就能迫使之前还威风嚣张的东厂番子弃刀。就连凌震的那些下属,此时也感到了一阵犹豫,不知自己该做何选择才好了。

    此时,其他那些锦衣卫也配合着自家头目突然踏前一步,一起盯着面前这些东厂番子齐声喝道:“给我把刀放下!”虽不过六七人,却愣是带给人一种千军万马迎面扑来的强大气场,让那些本就心寒的番子手一抖,指头一松,当啷连声间他们拔在手里的刀就纷纷落地。

    在惊觉此事已经发生后,自凌震而下的众东厂番子的脸色都变得一片通红,实在是羞愧不已。本以为加入东厂的自己从此再没有了对手,不想转眼间就被打了脸,眼前的锦衣卫可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太多了。

    “这才对嘛,咱们都是为朝廷办差的,何必非要闹得剑拔弩张的,那多伤和气。”程煊道见状又笑了起来,手略一抬,手下之人便立刻把刀还入鞘中,刚才那凝重的肃杀之气也就随之消散了。

    这让番子们心头的紧张感也随之消散,长舒了口气的同时,略作犹豫就讪讪地弯下腰去,重新把刀拾起后还于鞘中。

    事到如今,已经把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的凌震也没脸继续留在此地了,只有阴沉着张脸道:“程煊道,我记住你了。咱们山水有相逢,今后再在京城亲近亲近吧。走!”说着,便迈步欲往外走去。

    其他那些番子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今日是大损了颜面,只能留待他日在北京城里找回场子了,所以也都恨恨地盯着对方几眼后,押着两名犯官便灰溜溜地欲图离开。

    不料就在这时,程煊道又突然往边上踏了一步,横身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慢着!”

    “你还想怎样?”凌震的心再次跳到了嗓子眼,难道对方反悔真想对自己等人下手了?他们锦衣卫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东厂的人动手?

    正猜疑间,就只见程煊道的一双眼睛在汤文和的脸上一番扫视,这才道:“这位大人可是山东布政使汤文和么?”

    “正……正是下官。”汤文和自然不敢不答,便涩声应道。

    “那就正好不过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程煊道立刻就一摆手下了命令。当即那几名下属便快速向前,伸手就按住了汤文和的肩头,然后一下就将他往自己跟前拉去。

    这一下,凌震等人顿时就变了脸色,赶紧上前阻拦:“你们做什么?他可是我东厂所拿之人……”

    “什么你东厂的人,实话告诉你,这是我家千户一早就下了严令,让我们赶去山东捉拿的要犯。真是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就在这里撞上了,倒省了我们跑去山东的工夫了。”几名校尉说着已直接使上了力气,把人硬生生地给拖到了自己这边。

    “你们……可别欺人太甚!”眼见对方居然生夺自己的犯人,凌震大怒,立刻开口喝道,还想再上前抢人。

    但这时,几名锦衣卫却已经冷笑着迎了上来,手也都按在了刀柄上:“怎么,你们非要与我们争个短长么?”

    要是没有刚才吃瘪的那一幕,或许这些东厂番子还有些胆量与对方争上一争。但现在嘛,他们早就没这底气了。纵然心中再是不忿,也不敢再把刀给拔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锦衣卫把人裹挟进队伍中间,再也抢不到了。

    程煊道看着凌震那张阴沉而扭曲的脸庞,便是一笑:“凌百户,你我都是为朝廷办差嘛,人由谁带回京城其实都一样嘛。而且由咱们锦衣卫帮你们看着犯人可比你们自己稳妥多了,你还省点心呢。至于回去后嘛,我想只要你如实交代,你们东厂的主事之人总不会太难为你们的。”说着打了个哈哈,又问驿站要了几壶烈酒,一些烧饼肉干之类的干粮,便带了汤文和扬长而去。

    眼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东厂众人也觉着自己实在无法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便也没作耽搁,匆匆而去。这一回,他们连刚才拿下的许荆都给丢下了。没了汤文和,许荆这个菏泽县令自然是半点用都没有的,倒是让许县令逃过一劫。

    等这两批人先后离开,厅内众人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开始小声议论起这些打从京城来的家伙有多么霸道。当然,在他们看来,锦衣卫是远比东厂要霸道许多的……

    昨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袭击了路人所在的家乡。。。。。这已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二场雪,今天天气更是因此冷得让人都不想从被窝里出来了。。。。

    但为了更新,为了码字,路人还是靠着毅力爬了出来,但身子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说了这么多,其实要求很简单,各位给几张推荐票让路人暖和一下吧,即便不能烧了取暖,心里也暖和点啊。。。。。。

第926章 以退为进

    “把这几个废物给我拖出去重责五十军棍以儆效尤!”伴随着高当一声令下,数名东厂番子便应声而入,把正跪在地上认罪的凌震等几人都给拖了起来,直往外走。这几位心知自己把差事给办砸了也不敢求饶,只能狼狈而去。片刻后,外头就传来了棍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以及挨打者发出的声声惨叫,让附近东厂的一众人等都为之侧目,心有戚戚焉。

    短短五天时间里,竟先后有七批人无功而回,带回了他们应该捉拿来的犯官落到锦衣卫手里的消息。这几名犯官或是在回京的半道上被锦衣卫强行夺走,又或是直接就在当地官府中被锦衣卫的人捷足先登,反正每一次吃亏的都是东厂之人,这让自高当而下的一干人等都恼火非常,可经得多了,他甚至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先惩治自己的下属出出气了。

    为了这次的事情高当可是布置了良久,本来一切都已在自己的算计之中,不但把大有问题的两名户部主事掌握在手,而且还迅速撬开了他们的嘴巴,查实了山东、浙江等地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只等把他们交代出来的地方官再带进东厂一番审讯,让他们再招出同谋来,则瓜蔓抄之势便能几乎成形了。

    到时候凭着如此契机,东厂不但可以就此彻底打开局面,让京城内外的官员知道自家的厉害心生畏惧,而且还能在陛下面前拔得头彩,让他知道东厂远比锦衣卫要尽心,趁机将强弱之势颠倒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这一方略,王岳也是相当支持的,因为这么做对东厂和自己只有好处而无任何弊端。因为这几年里东厂早已没落,自然不可能再与朝中官员有太深的往来,他们是清也好贪也罢,查出来了也影响不了东厂分毫。至于这会不会引起朝野动荡,就更不在他王公公的考虑中了。

    但谁能想到,眼看着一切都已顺理成章,只差临门一脚了,锦衣卫却突然从旁冒出,接连坏事。这让高当气急之下却又有些无可奈何,他可没本事带人跑去不远处的镇抚司抢人哪。别说他了,就是王岳亲自出面,锦衣卫那里也不可能妥协,毕竟人家的底气可不比自己虚哪。

    面对如此难题,高当是彻底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报到了王岳面前,由其来做最后的决断。而王公公的一张脸在听他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后,也变得极度阴沉:“这锦衣卫是非要与我东厂斗到底了呀!看来这一切都是得自那陆缜的授意了,不然光凭镇抚司里那些人是没这么大胆子的。好呀,之前咱还以为陆缜只是想跟咱们别别苗头,现在看来半月前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所以把我们的眼线全给拿掉,就是为了方便他锦衣卫行事哪!”

    这话立刻就提醒了高当:“厂公说的是,锦衣卫果然早就不怀好意了!尤其是那个陆缜最是可恶……早知道,我们就该更早些对他下手的!”

    “哼,现在谈这些还有什么用处?之前看着他行事低调,咱家还以为他养尊处优了几年后已经没有争斗之心了呢。现在看来,这个陆缜依然是我们东厂崛起的最大障碍哪。”王岳皱着眉头,细细地思忖了一番道:“不过他也别太得意了,他以为把人带进镇抚司就万事大吉了么?咱家要让他知道有些东西它烫手,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公公的意思是?”高当从对方的语气里已经听出他有了计较,但确切的计划却还想不明白呢。

    “你照咱家的意思去做……”王岳说着,便招手叫对方靠近,然后稍微小声些地把自己的想法给道了出来。

    “啊……厂公,您这不是在便宜他们么?”听完吩咐后,高当顿时就有些急了,也顾不上两人间的尊卑关系,急吼吼地就叫出声来。

    “你懂得什么,时移则事易,一旦换了人来处置此事,情况就全然不同了。”王岳阴阴一笑:“此事交在我东厂手里自然就是大功一件,抓人越多功劳越大。可锦衣卫却不同,他们这些年早和朝中官员沆瀣一气了,这不就是让他们割自己的肉么?”

    他这么一说,高当总算是明白了。虽然对于王岳的这一安排依然感到有些不怎么痛快,但他还是赶紧抱拳应了下来:“小人明白,我这就照厂公的意思去办。厂公当真是神机妙算,小人佩服。”

    被奉承了几句后,王岳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便一摆手,示意对方这就出去。

    相比于东厂众人的压抑愤懑与憋屈,镇抚司这里却是一片欢欣。此时,刚从山东把汤文和带回来的程煊道正在众兄弟面前绘声绘色地把自己当时抢人的前后描述出来呢,这自然引得众人的一致叫好了。

    “就该这么对付那些不开眼的东西。真以为自己攀上了那些阉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竟敢想要压我们锦衣卫一头!”

    “这次我倒要看看那些东厂的混子们还能嚣张到哪里去。要说起来,那些个被咱们拿下的家伙如今可乖得多了,再不敢闹了。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只要吃足了苦头,自然就老实了!”

    众锦衣卫纷纷用不屑的言辞评价着最近对东厂的行动,个个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谁也无法想到,就在十多年前,这里的人还对东厂畏之如蛇蝎,只能听从差遣的份儿。但就是在陆缜的率领下,锦衣卫却已大变模样,成为了完全笼罩在东厂之上的可怕存在。

    想着这些,杨震心里是大生感慨哪。所以说,除了已然故去的胡?趵洗笕送猓??钆宸??罘??木褪?蕉级搅恕d呐露苑街皇歉鑫墓伲?约阂廊蝗?娜?獾馗ㄗ糇笥遥?换嵘?霭氲阋煨睦础r蛭??蔷嵌味越跻挛览此底詈诎凳笨痰模烙薪袢盏糜卸嗝吹牟蝗菀住?/p>

    “好啦,你们也别再这么吹嘘下去了,不然只会轻敌了。虽然东厂确实不怎么样,但难保他们会狗急跳墙,我们总是要有所提防的。”过了一阵后,杨震终于开口劝道。

    “佥事大人说的是,我们确实不该过意自得。”清格勒也跟着说了一句。

    有他二人开口,众人总算是收敛起来,肃然应是。

    就在这时,一名下属突然就来到了这公厅前报道:“大人,东厂突然派人过来,说是有事相商。”

    “嗬,东厂这些家伙的胆子是大了呀,居然敢跑到我镇抚司来闹事了?大人,让属下带人出去打发了他们!”一向性子有些急躁的两三名千户立刻就跳起身来,就要出去对来者下手。

    “慢着!”杨震立刻出言制止:“你们急什么?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后一句却是问的门外之人。

    “也就十多人,另外还押了两名犯人。”

    “哦?”略作思忖后,杨震便站起了身来:“走,让本官去会会他们。”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这让其他那些下属都感到有些无法理解,这也太给对方面子了吧。毕竟现在陆都督经常不在镇抚司里,杨佥事就是锦衣卫里最高级的官员了。

    杨震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神色间反而带了几许担忧,东厂此番前来怕是不简单哪。

    出去后不久,他便看到了面色不愉的高当,两人见面,虽然都照足了规矩行了礼,但眼神相交却有火光闪现。

    “高档头怎么突然就带人来我镇抚司了,当真是稀客哪。”也没有把人往里面让的意思,杨震直接就打听起对方的来意。

    高当其实也没有进去坐下说话的意思,闻言顺势道:“我也是奉了厂公之命而来。不是之前我东厂想拿下的不少官员都被锦衣卫的兄弟请了去吗……”

    “竟有这事?”杨震立刻露出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来。但对方却没有在此事上有任何纠缠的意思,只管自顾说道:“就厂公看来,你们锦衣卫的目的应该也与我们一样,也是在查朝中多有官员贪墨公帑,中饱私囊的案子吧?既然如此,咱们东厂自然要配合了。这两名户部主事便是此案关键,这里还有他们的供词,现在一并交给你们锦衣卫处置!”说着一摆手,就命手下把人和证词都交了出来。

    这下可让本来还打算与东厂来人斗上一斗的锦衣卫人等呆在了当场。这算什么?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服软认输了么?

    只有杨震和清格勒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的光芒来,显然他们已经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了。对方这是在以退为进,把这个可能得罪满朝官员的案子交到锦衣卫的手里哪,这可实在太烫手了。

    而随后,高当又是咧嘴一笑:“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说了。王公公刚才已经回宫去向陛下如实禀奏此事了,希望锦衣卫能尽快让陛下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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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明年见。。。。。好大的口气。。。。。。

第927章 举重若轻

    卫诚伯府书房之中,陆缜在听完杨震和清格勒两人的讲述后,双眉也不觉拧在了一起,片刻后方才冷笑道:“东厂这次玩的一手以退为进倒也着实有些意思了,这几乎都算是阳谋了呀。”

    所谓阳谋,可比一般的阴谋又要上个档次了。往往是哪怕你知道对方的用意目标,却也是无可闪躲破解,最终只能被其所害。

    这次的事情在杨震他们看来就是如此了,闻言更是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此事一旦交到我们手里确实就很难办了。那些官员的罪名几乎都有实证,若是为其开脱,恐怕陛下那里是过不去的,毕竟东厂已经把相关之事报了上去;可要是真一查到底,不但牵连甚广,也会让我锦衣卫被置于朝臣的对立面,这可不是什么好结果哪。”

    因为陆缜的多年努力,锦衣卫不但势力得到了不小的壮大,而且还和朝中官员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从而为锦衣卫的发展开创出了大好环境。这要是真因此事而与朝臣成仇,只怕多年局面就将毁于一旦了。

    “那依着你们看来,我们又该如何选择呢?”陆缜并不忙着给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询问起这两个下属来。他很清楚,自己再过几年总会要卸去锦衣卫指挥使这一职务的,到时候还得由这两人来掌管镇抚司里的一切,现在正好可以考量一下他们对大局的判断。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后才由杨震道:“事到如今,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唯有公事公办,好给陛下一个交代。”清格勒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赞同,这显然也是他的看法了。

    确实,对其实和东厂没有太大差别,同样是依附皇权才能在朝中立足的锦衣卫来说,朝臣的敌视固然麻烦,但比起天子的不满还是可以舍弃的。现在既然天子有心要严查此事,他们自然只有遵循其意旨照办了。

    陆缜心里暗叹了口气,其实他们的选择并不算错,因为这是对锦衣卫最有利的做法了。但随后,他却又道:“这么一来,我们与东厂也就没有任何差别了。而且也正好趁了东厂那些家伙的心愿,挡在他们跟前成为了举朝之敌。”

    “难道大人还有更好的主意么?”清格勒有些迟疑地问道。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的选择了,想让事情两全其美,既让天子满意,又不得罪朝臣的做法是没有的。

    陆缜却点下了头去:“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事情看着只有一条路可选,但只要跳出这个框架,便能看到一片新天地了。你们所囿者,便是自身锦衣卫的身份,认定了我们就必须站在朝臣的对立面,可事实上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完全可以和朝臣们合作,找出一个平衡点来,以做到皆大欢喜。”

    “此法可行?”杨震顿时心下一动,急忙问道。

    “只靠咱们当然是不够的。但若是能找那德高望重的朝中老大人帮着说话,事情就容易得多了。”陆缜轻轻一笑:“这也正是东厂远不如我们的地方了。他们是怎样都无法与朝中文官和平共处的。”

    两名下属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人于谦。正因为陆缜与于谦之间牢不可破的互相信任,可以让锦衣卫能在此事上找到转圜的余地,让这个阳谋瞬间被攻破化解。想明白这一点的两人终于是松了口气:“大人高见,属下明白了。”

    “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把那些被拿官员,以及被招供出来的官员的罪名给落实了。但是,切不可再有扩大,牵连出更多人来。只要把握好一个度,我想朝中百官对此还是可以接受的。”陆缜又神色凝重地叮嘱了他们一句。两人急忙领命,这才匆匆而去。

    而陆缜,也没有继续留在府上,当即就乘车赶去了于谦府上。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京城都已展开宵禁,但陆伯爷还是没有半点耽搁。

    临近年终岁尾,突然闹出了这么件事情来,自然是让满朝官员感到人心惶惶了。尤其是当锦衣卫已经把不少官员都从地方抓来的消息传开后,众人就越发感到恐慌了,毕竟谁的身上都不干净哪。

    大明因为太祖皇帝朱元璋自家的出身问题而对官员多少是抱着苛待之心的,所以相比于前朝,本朝官员的俸禄是被压到了最低,若真只靠那点俸禄过活别说在官场里迎来送往应酬什么的了,就是自己家人都未必能养得活。

    于是,自从大明立国之后,贪渎之官便层出不穷。哪怕太祖皇帝屡次兴起大狱来,杀了一批又一批的贪官,问题也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该贪的照样贪,只是行动更加隐秘,手段更加高明罢了。

    待到太祖驾崩,后来者登基后,情况就越发严重起来。即便是雄才大略如太宗永乐帝,在面对此情况时也无能为力,他总不能把满朝做事的官员全杀了干净吧?那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所以也就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了。至于后面的天子,自然是更不如这对开国父子君王了。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员们上下其手的行为是越发的严重,到了这如今的盛世天下,就没一个官员是靠着那点死俸禄过日子的,他们总能想出各种办法或从民间,或从公中获取好处,中饱私囊,让自己过得更舒坦些。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大明天下公开的秘密,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或许只有身在禁宫深处的天子了。而现在,居然有人要把这一切都给揭出来,这自然让众官员都感到了一阵恐慌,却又无计可施。

    在战战兢兢地等了两日后,一个结果很快就被锦衣卫给公布了出来查有户部主事冯庸、张昆伙同浙江、山东等地诸多掌管财政的官员贪墨公帑达两百万之巨。今已查明证据,罪证确凿!

    居然最终只有寥寥十多名官员被查出了贪墨公帑,这结果实在让满朝上下都略感诧异,但也让他们委实大松了口气,总算锦衣卫没有干出瓜蔓抄这样的事情来。

    他们可不知道,之所以能有这般结果还是陆缜和于谦等人互相商议和妥协的结果。

    在陆缜连夜找到于谦后,两人就是好一番的商讨,最后定下牺牲一小部分人来保全整个朝堂大局的决定来。

    于是一方面,锦衣卫只针对被拿住的诸多官员加以审讯,逼迫他们在不牵连出更多人来的前提下各自把罪名都给担了下来。另一方面,于谦等朝中重臣则开始互相合作,把之前存在的问题迅速掩盖起来,以防止再出什么破绽。有那贪污了某衙门公帑的,便立刻把钱如数交回,有账目不对的,则赶紧把帐做平了。

    可以说,在过年前本该最松散的时候,京城内外的许多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尽全力把后患给弥补掉。

    不过这番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在这几日的辛苦下,本来稍作追查便可看出问题的账目重新变得严丝合缝,同时那些早已被抓的官员也知道自己已罪证确凿,便也很光棍地一力把罪名都给承担了下来,并没有如东厂所希望的那样攀咬出更多相关同僚来。

    一切完成后,正是腊月二十九,陆缜便把这次案子的卷宗连同着自己的贺表一起送进了宫去。

    朱祁钰在看完整个案件的最终结果后,目光在陆缜身上定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这才开口道:“陆卿果然好本事哪,短短时日里就已把如此错综复杂的一桩贪腐大案给查得清清楚楚了。尤为可喜的是,朝中百官对此居然也无异议,这让朕都不禁有些佩服你的才干和本事了。”

    陆缜只觉心头一寒,这话可不好听哪。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陛下谬赞了。臣这次所以能把案子查得如此顺利还是多亏了锦衣卫的下属人等足够尽心,再加上之前还有东厂人等努力查明案情真相……”

    “是啊,东厂也确实尽了力的,你这里所奏上来的犯官几乎就与他们一早报上来的没有什么出入。当真是无枉无纵哪。”皇帝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眼:“不过你们终究都辛苦了,这次的功劳朕已记在心上,你退下吧。”

    见皇帝没有再作深究,陆缜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赶紧退了下去。虽然他知道事情如此结束一定会让天子大感不满,但这对整个朝廷来说却是最好的结果了。

    贪官固然要严惩,但必须讲究个度。要是不管不顾地突兴大狱,则天下不安,只会适得其反哪。

    其实朱祁钰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暂时认下了陆缜的自作主张,没有再作追究。当然,另一个原因也在于如今已是年终岁尾,无论是谁都希望过个祥和的新年,自然不愿多生事端了。

    于是一场极可能闹得天翻地覆的大风波被陆缜巧妙化解,真正做到了举重若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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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章 金杯共汝饮

    除夕这天开始,北京各处衙门总算是彻底不在处理政务,其中的官吏也得以回家与家人过个团圆年。而且按照以往的规矩,这次群臣除了初一一大早入宫向天子恭贺新禧外,就能一直放假直到元宵节后才开始新一年的公务。长长半月时间对已经放下心事的朝臣来说可算是惬意无比。

    不过这只是相对于那些朝臣来说,像五城兵马司或顺天府这样的治安衙门肩上的担子反倒比平时更重一些,时刻得留意着京城各种的安危,生怕哪里起了火,让这大过节的闹出什么败兴的事情来。

    而像陆缜这样其实平日里都颇为悠闲的人到了正月这几天反倒变得忙碌起来。各种上司下属和同僚之间的应酬实在是应接不暇,只十多日工夫就在外面喝了七八顿酒,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本来,陆缜倒还没有这么多的应酬,奈何这次他出手帮了朝中官员一个大忙,让大家都免于灾厄,众人总是要有所表示的。而他为了替锦衣卫多结善缘也不好推拒,自然只能辛苦一番,逐个酒席都喝过去了。

    直到来到正月十四后,这些酒席才算是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便是元宵灯会,京城不少衙门寺庙以及商铺都会拿出经过精心制作的花灯来,在城中各条街道上展示出来争奇斗艳。而百姓们,也将抓住年节这最后的几天时间好生地玩闹一番,或与家人,或与朋友走上街头,领略这天上月光与人间灯火交相辉映的美丽时刻。

    而到了正月十五的下午,在京的臣子又都将入宫朝见天子,在一场宴席之后,就意味着群臣皆可收心,迎接新一年的各种挑战和忙碌了。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在百姓们还在议论着昨夜城里花灯的盛景时,京中百官已经穿上了最隆重的朝服,戴着梁冠,迈着端正的步伐,排着整齐的队伍缓步走进了同样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紫禁城中。

    陆缜虽然平时很少参与朝会,但今日这样的盛会却是绝不能缺席的,所以在群臣的前列,他也神色肃然地身在其中,沿着早就铺上了隆重地毯的汉白玉阶梯一步步上到了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参拜早已到此的天子。

    在群臣山呼万岁中,朱祁钰满面红光地把手一举:“诸位爱卿平身……”随后,其身侧的一名小内侍便站出来,开始抑扬顿挫地宣读起了早就由内阁群臣拟写好的诏书来。

    随着最后一声钦此,群臣再度下拜,向天子恭贺新年,皇帝再度笑着让众人起身,这才命群臣按身份依次入席,准备君臣一起用这一顿酒席。

    如今北京城里的大小官员足有上千之众,太和殿即便再大也是盛不下的,所以大多数官员是被安排在了露天的太和殿广场上,吹着冷风吃着酒席。只有地位足够高,又或是有爵位在身的官员,才能随天子进入宫殿中享用这一顿酒席。

    不过这毕竟是身为臣子极大的荣耀,所以哪怕是在广场里吃酒席,也足以让许多官员夸耀良久了。而且今日酒席上的菜肴比之往年又要丰盛许多,无论殿内殿外众人都是一样的菜式,这就让被安排在外头的官员心里越发平衡了些。好歹自己今日吃的并不比那些达官显贵要差了,就是那装酒盛菜的器具也是宫里的御用之物,当真是天恩浩荡哪。

    而更要紧的是,比起殿内有天子在前的拘束,外头那些官员明显要放松不少,吃喝起来自然也就更自在了。

    确实,此时太和殿内群臣虽然也是频频举杯互相致意,但多数只是浅尝辄止,那一杯酒举了多次都还有大半杯在其中呢。不是宫里的御酒滋味儿不好,而是群臣不敢真个放开了怀抱,要是喝得多了,甚至是醉了,最后来个君前失仪,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只有当天子举杯相邀时,大家才会抿上一小口,再夹上一筷早已冷却的菜肴放进自己最里咀嚼着吞咽下去。这场宴会明显是形式远大于内容的。

    倒是朱祁钰,此时倒放得很快,很快就有数杯酒入了肚中。随后,借着酒意,他便连声感慨起这几年朝堂内外的长足发展与不容易来,还刻意提到了几名与朝廷有大功劳的臣子来,让被点到名字的官员心情也是一阵激荡。

    “朕还记得十多年前,当太上皇落于鞑子之手,京中百官惶惶不安,又有瓦剌大军直扑北京城时,就是因为有于阁老挺身而出,号召京城官军共抗强敌,才保住了北京,保住了这大明江山。”皇帝大生感慨地说道:“要是没有于阁老当初力挽狂澜于既倒,一切都将彻底不同了。别说今日我大明之盛世,恐怕连朕都只能做一个亡国之君,为后人所笑了。”

    说着,他便举起杯来,遥遥地跟于谦示意道:“于阁老,为你替我大明立下的种种功劳,还请满饮此杯。”

    于谦赶紧起身相谢,这才把满满的一杯酒都给倒进了嘴里,完了道:“陛下言重了。臣做这一切只是尽人臣的本份,当初所以能击退强敌,靠的还是陛下之英明果敢与三军将士的上下一心,臣不过是微末功劳,不值一提。”

    “于阁老你太过谦了,即便不提十多年前的那起功劳,光是这些年里你为朝廷夙兴夜寐,勤勤恳恳所做的一切,就足以称得上一声人臣楷模了。”皇帝却是动情地说道。

    此话倒也不假。这些年来,于谦在朝中一向挑着重担,把各种大事小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比之以前那些位内阁名臣也是不遑多让。陆缜深知这一点,心里自然也是一阵感慨,幸亏自己改变了历史,从而让于谦展现出了他文治方面的本领来,这对大明朝来说自然是极好的结果了。

    接着,皇帝又敬了其他几名重臣一杯,也点出了他们的各种功勋。最后,他的目光就落定到了陆缜的身上:“卫诚伯,以朕看来若论功劳,除了于阁老,这满朝文武中当以你居首位了。”

    “陛下言重了,微臣惶恐。”陆缜也忙起身谦虚地说道。

    “朕可不是信口开河,你为朕,为我大明江山所立的功劳朕可一点都没有忘记呢。犹记得十多年前,正是因为你挺身而出,才让那等迁都的说法烟消云散,随后你更是辅佐于阁老镇守北京,甚至你还甘冒大险以文官的身份出城杀敌。光这一条,就不是寻常官员有勇气做出来的。

    “还有,之后你又一力主张重开海禁,从而让我大明国力得以迅速恢复。如今朕与群臣能有今日这般风光,多半也是靠了你开海的建言哪。

    “与此相比,你帮着朝廷铲除白莲教等奸邪,以及前番出京连破大案的功劳反倒不值一提了。不过这些年来,朕对你之功劳还是不敢有片刻或忘的。”

    “陛下……臣感激涕零……”陆缜也有些动了感情了。能让皇帝当了群臣之面说出这番话来,就证明他对自己是真个相当感激了。或许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确实有些太过敏感了,朱祁钰终究是个重感情的人哪。

    “来人,将朕的这只金樽送过去,就让陆卿用此满饮一杯。”皇帝说着,把面前黄金打造的酒杯交到了身旁太监的手里,由其送到陆缜面前。

    这举动一出,自然引得群臣的艳羡。那可是天子的酒杯哪,居然就肯赐予陆缜喝酒了,这是何等的荣耀哪。但大家也必须承认,在场众人也就陆缜有这个资格得到如此礼遇,毕竟除了之前说到的一系列功劳外,还有一件没什么人再敢提的大功劳也是陆缜所做呢,那就是及时平息了那场很可能颠覆天子地位的宫廷政变。

    只有于谦,在看到这一举动后,神色微微就是一变。他不是在感到妒忌,而是有些担心陆缜了。这只金杯除了荣耀之外,似乎还暗藏着其他的意味。

    陆缜在接过杯子后,心里也陡然一动,一句名言突然就从脑子里闪了出来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难道因为这次的事情,皇帝对自己已很有些看法,甚至想要用这等手段来威胁自己了么?

    越想之下,陆缜越觉着此事大有可能是真的。不然他何必非要把这么个金杯送到自己跟前呢?还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做出什么违背圣意的事情来了。要不然,即便他陆缜立下过再大的功劳,皇帝一旦翻脸那就不会轻饶了。

    手里端着金杯,陆缜的心却是沉甸甸的,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与朱祁钰这对君臣难道终究要走到那一地步么?

    “臣……多谢陛下赐酒!”但此时陆缜也不好有所表现,只能谢着端起杯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只是这本该甘冽绵长的好酒在喝进他口中时却叫人觉着颇有些苦涩。

    事情,当真已经无法挽回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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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新年礼物

    就连陆缜自己个儿都不能太确信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其他朝臣自然就更无从揣测了。所以在群臣看来,被天子以金杯敬酒的陆缜自然是圣眷不减当年,着实是叫人艳羡不已了。

    而这其中,最感嫉妒的当然还数一直随在朱祁钰身边的王岳了。他自问这一两年里已深得天子宠信,看起来取代陆缜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可今日这场宴会却叫他看清了事实,原来奴婢与臣子间的距离还是如此之大,可望而不可及哪。这让他心里是越发不是滋味儿,偶尔看向陆缜的目光里更深藏了敌意。

    但经过这次的明争暗斗后,王岳已清楚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即便把圣眷什么的放到一边不谈,光比厂卫双方的势力,才重新有些起色的东厂与锦衣卫也差得太远,一旦真动起手来,完全不堪一击。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暂作忍耐,等以后有了机会再报这一箭之仇了。

    这场宴会继续下去,天子又向朝中一些曾立过功勋的臣子敬了酒,随后又再接受了群臣的贺拜,直到申时之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群臣才起身告退。今日还是元宵佳节呢,大家总得回家去和家人好好团聚一场的。毕竟过了今晚之后,这些朝廷官员又将开始忙碌起来,能陪在家人身边的机会就不那么多了。

    在寒风中,众官员三五成群地走出皇宫,有人不时小声地谈论着什么,而陆缜此时也和于谦走在了一起,还小心地搀扶着步履已略显蹒跚的老大人慢慢朝前走着。

    因为夺门之变的改变,于谦的生命轨迹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本来早已罹难的他都年过七旬依然活得好好的。只是他的身子骨明显比不了年轻时曾修习武艺的胡?酰??圆牌呤?昴昙蜕隙?骺醋乓押苡行├咸?恕?/p>

    “善思哪,这次可真多亏了你和锦衣卫出手相助哪。要不然不但百官都要遭殃,东厂这祸胎就得冒起来了。”于谦满是感慨地说道。

    “于大人你言重,我锦衣卫做这一切也是为了自己嘛。东厂若真起势,首先就得拿锦衣卫开刀,所以无论为公为私,我们都得破掉这一局。何况,现在朝廷内外其实已经很太平了,实在不好再生什么事端。”

    “是啊。就是老夫也想不到,在经历过那场大变故后,我大明竟能如此轻易就重新振作起来。尤其是户部的钱粮收入,几年里更是连续增长,甚至比正统朝时还要再翻上一番。也正因如此,朝廷才有余裕来处理边防、河防等诸多大事。要是没有国库里充足的钱粮,我都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怎么应付天下间的种种麻烦呢。

    “而说起此事,则又要说一句多亏你几年前一力主张并坚定推行的开海之策了。以往还不觉得呢,现在我想天下人都该知道开海对我大明意味着什么,有多么重要了。所以真要论起来,老夫的功劳是远不如你的。”于谦由衷地叹了一声。

    陆缜忙谦逊道:“大人这话却叫下官汗颜了。虽然开海一事是由我一力主张,但真正能有今日之局面却是各地官员和百姓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可不敢居功。而且相比起大人你当日力挽狂澜的表现,我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呵,你就不必如此谦虚了。不过……”于谦说着,略微皱了下眉头:“天子今日的举动总有些古怪,老夫还是有些担心你哪。”

    “于大人说的是,下官明白。”陆缜也是神色一肃,点着头道:“这次的事情终究与陛下的心意相左,不过我自会应付。反正我想用不了多久,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务也会移交出去,到时候我便真正无官一身轻,当个盛世闲散伯爵了。”

    “你啊,才不过三十多岁,正当盛年居然就想着不问世事了么?相比起来,还有多少人尚在科举,打算着出仕呢。”于谦有些好笑地摇头道。

    “或许是因为下官没什么抱负吧。只要我大明能太太平平的,君明臣贤,百姓安居乐业,我还是当个啥都不用操心的无用之人为好。”陆缜也笑着说道。其实他是感到有些累了,不光是身体上的疲劳,更有心里的劳累。

    朱祁钰和他的关系渐渐变化,让他也很不是滋味。他更清楚只要自己一直做着锦衣卫指挥使,则皇帝总会有所忌惮。只有当自己把一切权力都交出来后,天子才会安下心来,再不用担心自己功高盖主,或是做出什么让他难以应对的事情来。

    这一点于谦也隐隐有所了悟,所以便也没有再劝什么,只是轻轻一叹。却又对陆缜高看了一眼,这等胸襟却是自己都未必能做到哪。

    古往今来为能臣者善始者无可计数,善终的却并不多。而能在自己的巅峰时急流勇退者,就更是少之又少了。陆缜一个三十多岁,正值盛年的男子能不为权势所扰,果断选择身退,就已超过古今无数名垂青史的官员了。

    两人说了一阵话后,方才拱手辞别,然后各自登上马车辚辚而去。陆缜靠在车厢壁上,凝神思索着些什么,或许自己确实该把指挥使的位置让出来了。以现在杨震和清格勒他们的能耐也足以带着锦衣卫的兄弟们继续为朝廷效力。

    虽然白莲教又有些死灰复燃蠢蠢欲动,虽然北边的蒙人威胁依然还在,但这都是纠缠了大明两百年的问题,自己总不可能完全把他解决了吧。唯一的牵挂,就只有火炮的问题。要是自己一退而使朝廷不再关注此事,那就少了一道保障了。

    “那就等到火炮有了眉目后,我便向天子请辞吧。想来再过几月,一切便会有答案,而且还可以让杨震他们多些时间历练和熟悉一番。”此时的陆缜已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是到了抽身朝廷争斗,彻底悠闲下来的时候了……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当陆缜的马车刚一停下,人都还没下来呢,韩五通已经急忙闻讯赶了过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陆缜一面把有些累人的高高梁冠和朝服脱下交到对方手里,一面随口问道。

    “就在老爷您一早离开后不久,苏州那边就派了人过来。另外,蓟州的林将军也有手下赶来,说是有要事相报。”韩五通赶紧禀报道。

    陆缜哦了一声,便问道:“他们各自在哪里?”

    “苏州来人被安排在前厅,林将军的人则被请到了偏厅喝茶。”

    “哦?说起来也确实有些奇怪,往年林烈给我贺年都是赶在除夕之前,今年居然迟了这么久么?这都快出元宵节了,也没听兵部那里传出最近蓟州有军情哪。”陆缜随口道了一声,人却是往前厅而去。林烈是自己人,让他的人稍微多等一阵也算不得什么。

    话说因为有陆缜这座靠山,再加上林烈自身也确实带兵练兵有方,所以才几年工夫他又从浙江被调到了蓟州这样的边关,而且还被直接升作了总兵。这一军职在边军中已是拔尖了,手下更有了不下五万精兵。

    看陆缜往前厅走去,韩五通似乎是想再说句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是他眼里依然有些急切,只能赶紧跟了上去。

    前厅里,一名风尘仆仆的小官正坐在那里喝着茶水,在看到陆缜大步而入后,方才赶紧起身行礼:“下官苏州通判丁本善见过卫诚伯。”

    “你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陆缜摆了下手,这才坐下问对方道:“你这次来京却是所为何事啊?”

    “下官其实是来京述职的。不过除此之外,还受萧知府之命,特来向大人禀报关于火炮一事。”

    “哦?火炮一事有眉目了?”陆缜听得这话心里顿时一动,赶紧出言问道。

    “正是。就在年前,有一艘打从海上来的商船里就带来了三门簇新的火炮,看其规制与前番从海盗手中缴获的相差不大,而且炮身似乎还小了一圈。”丁本善连忙介绍道:“而且听说这正是从西边哪个国家买来的,另有几名铸炮匠人也已从那什么国出发来我大明的路上了。”

    “好!”陆缜闻言顿时大喜过望,猛一拍桌案道:“这次你们苏州府上下可着实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劳了。要是那火炮当真可用,则本官必会如实上奏天子,重赏你们。”

    “卫诚伯谬赞了,下官等不过是听从您的吩咐行事而已,可不敢居功。”丁本善忙谦虚了一句:“那等下官述职后,便返回苏州,让他们尽快就将火炮送来京城。”

    “对,这是越快越好。”陆缜满意地一点头。随后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我府上歇一晚吧。来人,去准备一桌酒席来,我要与丁大人好好喝两杯,以庆贺如此好消息。这算得上是今年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没出元宵节自然还算是在年里,他这话倒不算错。

第930章 蓟州消息

    先让那丁本善安顿下来后,陆缜又赶去了偏厅见从蓟州来的人。见他依然是满面的春风,韩五通忍不住就想要提醒一句:“老爷……”

    “唔?还有何事禀报么?”陆缜闻声便稍稍停步看向了对方。结果却发现对方一副有所顾虑的模样,似乎是藏着什么心事:“有话直说便可。”

    “那个……林将军这次未必是向您拜年的,来的也不是之前的岑百户,而是换了个生人,神色看着也很有些不妥。”韩五通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给道了出来。

    陆缜这才慎重起来:“竟是这样么?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消息,总得去见见他的。”说话间继续向前,只是脚步却没有如之前那般轻快了。

    偏厅里,一名身量颇高,神情剽悍的男子正有些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心里似乎在担心什么。直到瞧见从回廊上走来的陆缜二人时,他才停下脚步,束手候在了门前:“卑职见过卫诚伯。”一看就是标准的军伍中人。

    陆缜扫了他一眼,就从其神色间看到了几许的愤懑与担忧,确如韩五通所说那般,他并不是带什么好消息来给自己拜年的。所以在进门入座,又让对方也坐下后,便肃然道:“怎么,是蓟州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林烈派你前来见我么?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被他这么一问,对方立刻就站起身来,随后又迅速跪了下去:“还请卫诚伯救救我家将军吧,他……他被人冠上了里通外敌的罪名,已经被投进大牢里了。现在就只有您能出手救林将军了。”

    “什么?”这个消息之坏确实远超陆缜的想象,直愣了片刻后,他才上前把人搀扶起来,随后神色严肃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烈现已是蓟州总兵,怎么可能还会被人关进牢狱中去?到底是谁干的此事?”陆缜自然了解林烈的为人,绝不相信他真会干出勾结外敌的事情来,所以只问是何人害他,而非其他。

    “是蓟州监军伙同当地几名官员以查到林将军与鞑子勾结的所谓书信,然后就在军中把他给扣了下来。我等兄弟本来想直接闯进大牢里去把他救出来,却被林将军给拒绝了。他只让卑职等赶来京城,说只有卫诚伯您可以救他了。”

    “监军?”陆缜略皱起了眉头来:“以往我怎么就没听说我军中有此职务哪?那是什么人?”

    其实大明以往军中多有监军,而扮演这个职位的也多是宫中太监,为的自然是确保军队对天子的绝对忠诚了。刚开始时,监军的权力也有限得紧,并无任何的指挥权,最多就是和那些骄兵悍将打好关系而已。但随着时间推移,监军在军中的地位是日益抬高,甚至达到了可以和三军主将分庭抗礼的地步。这对大明边关军事的掣肘自然是相当明显。

    直到土木堡一败,因为王振的胡乱指挥而导致大明险些灭国后,朝廷才终于召回了那些派去的监军,不让他们再在前线添乱。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朱祁钰对太监的憎恶有关。

    可没想到时移势易,不过十多年光景,皇帝对太监的态度又发生了改变。于是不但东厂得以重起,就连派去边镇的监军也多了起来。比如蓟州,就是在半年前才被派去了一名叫刘道容的内宫太监当了监军。

    而这一位到了当地后为了给自己立功,便总是逼迫着守军去和草原上的蒙人交战。对此,作为总兵的林烈自然不可能接受了,所以双方间就多有矛盾,关系极其紧张。

    就在年前,刘道容的一个侄子又在城中为非作歹,想要强迫民女,结果就被守军给当场拿下。当时刘道容本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去向林烈讨回侄子,结果却被铁面无私的林总兵给拒绝了,还是对其侄子施以军中严刑,结果就把人给打成了残疾……

    “所以说,刘道容就因为这公私两方面的过节而彻底记恨上了林烈?”陆缜眯起了眼睛来问道。

    “正是如此。那刘骢是他的侄子,也是他的义子,本打算以之过继香火的,结果却……当时刘道容就曾放言说此事一定会有后报,不料才一个多月,就闹出了这么一场总兵大人与鞑子有所勾结的事端来。”

    “那蓟州的官员呢?他们怎么就与刘道容沆瀣一气了?林烈之前也得罪了他们么?”陆缜有些不解地问道。他很清楚文官虽然不喜欢武将,但对太监是越发的深恶痛绝,怎么这两者居然就会联起手来了?

    “这个……”对方是明显迟疑了一下,这才突然再次跪了下来:“卫诚伯,这一切都是因为卑职……”

    “因为你?此话怎讲?”陆缜这次却不忙着叫他起来了,而是仔细地端详了他一番。这仔细一看下,他却觉着对方这长相是有些面熟了,好像和林烈有着几分相似,便皱眉问道:“你与林烈有什么关系?”

    “我……卑职名叫林明辉,是将军流落在蓟州的侄子!”被陆缜看出东西来后,他也不敢有所隐瞒,就直接将身份给道了出来。

    “林明辉……”陆缜略作沉吟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林烈早前提过的一点身世来

    其实林烈因为沉默寡言的缘故,再加上之前遭遇过不公与迫害,所以一直都不怎么提自己以前的事情。直到某次和陆缜喝多了,才趁着酒性说了几句,他说自己之前在军中受人陷害,不但自己差点送命,连兄长和一双侄子也被发配别处,从此再未能相见。这成了他一生永远的痛。

    没想到,在去了蓟州后,他居然就重新遇上了自己的侄子,这着实有些太过意外了。但陆缜又很快把心思拉了回来,出声问道:“你说是因为你的关系,所以林烈才与当地官员有了仇隙?却是怎么回事?”

    “其实卑职当初是以罪囚之身在蓟州当差的,结果却发现自己叔父居然已经贵为了本地总兵,所以便……”说着便有些惭愧地低了下头。

    陆缜就是一笑,这乃是人之常情,难道还有人会眼看着自己的亲侄子在自己当官的城里继续受苦么?在他了然而温和目光的注视下,林明辉才继续道:“当初卑职也是少不更事,再加上之前吃了不少苦头,有了叔父这座靠山后,便想着把早前折磨过的人找出来好好出口恶气。结果却把一名官员给打死了,而他又正好是蓟州知府的心腹。为此,将军虽然重责了我八十军棍,却也没有把我交出去,认为那人本就害人不少,实在死有余辜。因为他把我藏到了军中,那些当官的也拿我没有办法,此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可没想到,这却埋下了祸根,居然导致让那些官员和刘道容这个监军联起了手来……”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已满是愧悔之色,头是垂得更低了。

    陆缜脸上也露出了苦笑,原来事情还有这许多的前因后果,各种恩怨纠缠到一起,才酿成了如此结果。不过很快地,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关键处:“即便如此,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有林烈与鞑子勾结的书信?”

    “不,不是鞑子。是女真人……”林明辉赶紧纠正道:“其实我们蓟州当地有个不小的女真部落,我们多与他们有些接触,也和他们做过几次买卖。本来今年年前将军他打算向那女真部落购买东珠与海东青拿到京城送与卫诚伯的,结果东西没到,却被城里的人视作了与他族勾结图谋不轨,然后由刘道容出面,直接带人入军营就把将军给拿下了。”

    “竟是这么回事?”陆缜蹙起了眉头来,这么一说,似乎连自己都是让林烈身陷囹圄的原因所在了。要不是他用心为自己筹备贺礼的话,就不可能给对方以诬陷他的机会。

    “可明明是一场买卖,怎么最终却让人定作了图谋不轨了?还有,那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卑职却不得而知了。只听人说那书信似乎确实是将军的亲笔,连他自己都无法辩驳。所以他们才敢在军营里直接动手拿人,我们想要出手也被将军制止了。他只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而此事只有卫诚伯您才能帮他了……”说着,林明辉又冲陆缜碰碰地磕起头来:“卫诚伯,你可一定要救救将军哪,他真是冤枉的……”

    陆缜这才再次上前用力将林明辉搀扶起来:“林烈与我关系深厚,既然他出了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这次的事情确实太过蹊跷,我即便想出手救他也不容易,所以你得给我些时间才成。这样吧,你且先在我府中暂且住上几日,等我有了头绪后,再与你同去蓟州,想法营救林烈。”

    “是。将军他说过,只要见了卫诚伯,我便一切都听从你的吩咐。”林明辉连忙点头。

    陆缜看了他一眼,心下却是一叹,看来自己想早些退身的计划只能延迟了,怎么着也得先把事情查明白,帮林烈脱罪才成。

第931章 如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杀了陆缜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失了分寸,更没有感到有任何的犹豫,很快就决定出手把蓟州的情况查个清楚明白,从而好还林烈一个清白。

    而要想查明这一切,最有效的手段自然就是动用锦衣卫在当地的密探系统了。随着陆缜一声令下,不过数日时间,相关线索消息就不断从蓟州送到镇抚司中,与此同时,蓟州军中也把一份弹劾总兵林烈的奏疏送达过来,这上头满满当当的竟有二十来名大小官员和军中将领的签名!

    在得知蓟州总兵林烈竟有与外族勾结,想要把大明的国土拱手相让的罪行后,天子自然是龙颜大怒,立刻就在朝会上下达旨意,说是一定要严惩犯人,并把这一切都交由兵部处断。

    正当朝中官员都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时,作为兼任着兵部尚书一职的于谦还是站出来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依然多有蹊跷,要是草率地就定一名边军总兵的罪名恐怕殊为不妥。”

    “阁老此言却是何意?难道这蓟州上下官员,乃至于军中将领都会冤枉他不成?”皇帝很有些不解地问道。

    “陛下容禀,此事仔细看着确实颇有些不合常理。那林烈乃一城总兵,手握兵权,地位不在当地任何官员之下,若是贪婪的,有的是手段来获取好处,又何必走到与外族勾结这一步呢?另外,与他勾结的女真部落更是积贫积弱,几乎拿不出什么财物来收买我朝廷官员,这就更显古怪了。若是换成对方是蒙人鞑子,此事还稍微靠谱一些。还望陛下三思明鉴。”于谦镇定自若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来。

    朱祁钰并不是昏聩之君,刚才只是一时恼怒才没有往深了想。现在被于谦这么一提醒后,也觉察到了其中有着某些问题,便陷入到了沉吟之中。

    这时,另有臣子却有不同的看法:“陛下,于阁老所言虽然有些道理,但臣以为这蓟州城里的官员当还不至于一起陷害林总兵吧?或许此事确有什么内情,但他与女真人勾结却有实证,此罪名是洗不脱的。”

    皇帝又皱起了眉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呢,又有一名臣子火速上前:“陛下,蓟州乃我大明边塞重镇,关系到北方门户,总兵一职更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因为有些疑点就不作处置,不然如何安定军心。所以臣以为该当严惩此贼,以儆效尤,也好正我边军军心!”

    “唔,这倒有些道理。”皇帝又点下头去。作为天子他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查个明白,他要的是整个大局皆在掌握即可,所以便又道:“那就以通敌之罪将他……”

    “陛下,万万不可!”一见皇帝金口一开就要把罪名给落实了,于谦赶紧上前制止。他很清楚,一旦皇帝真下了旨意,那林烈身上的罪名就不可能再被翻转,即便之后被查明是被冤枉的,也没人再为其说话了。

    “嗯?于阁老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被人打断说话的朱祁钰明显有些不快,蹙起了眉头问道。

    “陛下,正如纪大人所言,蓟州总兵一职极为要紧,关系到我大明边军士气,岂能因为这么一点弹劾就草率地定其之罪?朝廷怎么都该派人查明此事真假,再做决断才是。不然要是一旦事情有误,造成了冤案,则恐寒了我边军将士之心哪。”于谦心思电转,迅速就拿出了这么一个说法来。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竟让天子也感到有些犹豫起来:“既如此,就让兵部派遣官员往蓟州一查究竟。”

    “臣以为论起查案来,朝廷诸多衙门少有能比得了锦衣卫的。而且他们不在诸司衙门之列,由他们派人详查,说不定更能叫人信服。”于谦随即又提出了一个不同的建议来。

    皇帝略作思忖,便点下了头去:“那就照于阁老的意思办,着令锦衣卫派人前往查个究竟吧!”对他来说,只要能有个明确的结果,无论派什么人去蓟州那都是一样的。

    不过这却让于谦长长地舒了口气:“善思,这次总算没有辜负了你的托付。”

    今日于谦所以会在朝会上出言为林烈说话自然是受了陆缜所托了。当知道蓟州方面居然在此时上疏弹劾后,陆缜就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必须尽快让天子拿定主意派专人前往查明此事真相,而理想中的人选,自然就是锦衣卫了。

    不过陆缜总不能自己推举自己,那做得就有些太明显了,也会惹来旁人的怀疑,纵然无私也有私,所以在一番考虑后便选择了请于谦出手相帮。好在之前陆缜刚替于谦和朝中官员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所以此时相求倒也不难。再加上对他的信任,于谦终于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表现。

    本来以文武之间的矛盾,林烈一旦被定了罪朝中自然有的是落井下石之人。但有于谦出面为其开脱后,不少人就暂时放弃了进言,只在一旁观望,这效果可要比由陆缜亲自出面说情又要好上许多了。

    就此蓟州一事就暂且定了下来,将由锦衣卫派人赶往查个清楚,然后再做定夺。群臣也很快把注意力投放到了其他政事上,毕竟相比于朝中其他事务,一个总兵的有罪与否还不是最要紧的。

    一场朝会结束后,群臣相继退却,朱祁钰也在几名心腹内监的陪同下往谨身殿而去。在那里对镜换衣时,他便看到了王岳站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了一下道:“王岳,你有什么话只管与朕直说就是,何必如此作态?”

    “陛下恕罪,奴婢实在是因为不知该不该说此事哪。”王岳又是一阵纠结,这才在天子神色稍沉后道:“陛下您就不觉着奇怪么,为何于阁老会突然出言为那远在蓟州一名将领说话?”

    “嗯?”本来朱祁钰都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日理万机的他是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记在心里的此时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于阁老在此事上能有什么私心不成?”

    “听说于阁老和卫诚伯一向交情深厚,而那蓟州总兵林烈早些年却是卫诚伯身边的心腹,之后才入的军中当差。”王岳小声回话道。

    “还有这等事情?”果然,在得知还有这一层关系后,天子的脸色陡然又是一变。因为这让他想到了四个字私相授受。他已经知道锦衣卫之前所以会把贪腐之事大事化小正是因为于谦出面说情,现在陆缜的心腹之人出了事,于谦这个内阁首辅又出来为其说情,要说这其中没有问题是怎么都不可信的。

    天子最忌讳的就是朝廷里的官员结党营私,尤其是文武官员之间互相勾结。现在陆缜和于谦两名身处要职的重臣竟互相包庇起对方的人来,实在让他难感心安了。

    王岳没有接着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敛眉地站在那里。他太清楚怎么进谗言的效果最好了。若是一直揪着不放,只会让天子对自己的动机生出怀疑来。但像现在这样只轻轻地点上几句,其他一切都由皇帝自己去细琢磨,其效果就相当可怕了,能让他越发肯定陆缜二人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联。

    果然,朱祁钰的神色渐渐变得越发阴郁起来,半晌后才咬牙道:“怪不得于谦他最后居然会把此事交由锦衣卫的人去查呢,这不是想为其开脱么?不成,朕绝不能让人如此蒙蔽,此事必须另派他人!”

    “陛下,您已在朝会上宣下了旨意,这时反悔可有伤圣德哪。”王岳赶紧出言提醒道,完全是站在天子立场了。

    皇帝果然面露犹豫:“那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奴婢以为,只要罪名是真的,无论谁想要为那林烈开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必然会留下破绽。所以陛下大可以继续让锦衣卫前往查探,但必须让他们把一切查案的细节悉数上报,这样他们要是从中做了手脚便无从躲避了。另外,既然那林烈是卫诚伯的亲信,您何不就让他去蓟州查明此事呢?”王岳终于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了出来。

    “你这是何意?”皇帝心里一动,余光扫了身边这名心腹一眼,一丝怀疑已浮上心头。王岳和陆缜间的矛盾他其实也早有所闻,现在对方这反应可就值得玩味了。说到底,他朱祁钰终究不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昏君。

    王岳也觉察到了天子的疑虑,心下也是一凛,便赶紧找补道:“其实奴婢也是不信卫诚伯会欺瞒陛下的,所以才想着让他前往一查究竟。陛下这不是也正好能试一试卫诚伯的忠心么?”

    “唔,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就依你所请,下旨让陆缜去一趟蓟州,把此事真相查明白了上报吧。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吧。”朱祁钰说着,神色却显得格外凝重。

    身后,低着头的王岳却是嘴角微微一扬,他计策中的第一步终于是如愿了!

第932章 奉诏往蓟州

    过完元宵节,这个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这不光体现在朝廷各大衙门重新开张,也体现在了来往于京城的各条管道上,行人亦已慢慢地多了起来。

    其实要是摆在数年前,即便是这时候路上的行人也不会太多,但这几年随着海上贸易的不断扩展,商人往来也变得越发频繁起来,才正月底呢,已有不少的商队在抓紧时间赶路了,哪怕如今官道边上还残留着不少去岁落下的积雪呢。

    在这些南来北往的商人队伍中间,一队衣甲鲜明、气宇轩昂的人马就显得格外有些特别了,忍不住就让人多往他们身上看上几眼。因为无论是穿着还是胯下的马匹,这队伍里的人都要远好过商人,而且其精气神来看,这队伍明显有着军伍中人的气质。

    这一队百多人的行列正是京城里声名极大的锦衣卫了,而位于队伍中间那辆宽阔的马车里端然而坐的,则正是朝廷的卫诚伯,锦衣卫指挥使陆缜陆善思了。

    如今他所坐的这辆马车不但体型要比一般的车辆大上近两三倍,而且里头更是匠心独运,人在其中坐卧方便自在,还藏有各种一探手就能拉开的抽屉,里面放了诸多美酒果脯和菜肴,还有各种书籍、围棋等消遣之物,这里面设施之全甚至要远胜过许多富贵人家的书房了。

    另外,这马车还有肉眼所观察不到的种种细节,比如车厢壁乃是衬了钢板,别说刀箭难伤,就是火枪抵近了也未必能射穿车壁。而下方的车轮和车轴也都是精心打造而成,让车辆无论奔行在多么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都能保持稳当。就连那四匹驾车的骏马都是军中最上等的马匹,不然都拉不动这足有四五百斤的特质车厢。

    毕竟现在陆缜的身份已大不一样了,所以就连他的座驾也必须足够高档而与众不同。尤其是安全方面,在经历了白莲教的刺杀,以及明显已和东厂翻脸后,锦衣卫的手下人等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懈怠,务必确保自家都督万无一失了。

    可是身在如此车厢里的陆缜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得意之色,反倒是双眉紧蹙,似乎有什么问题在困扰着他一般。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突然接到天子旨意,让他以钦差的身份前往蓟州调查林烈一案后,陆缜就是一阵愕然,也对此事背后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他相信以朝廷中人的耳目之灵便,必然一早就已查出了林烈与自己的关系,尤其是东厂和王岳方面,更不可能对此不加过问了。而一旦他们知道了此间之事,势必会把内情报与天子,那皇帝怎么还会把自己派去蓟州查明此事真相呢?他就不怕自己徇私舞弊,帮林烈脱罪么?

    又或者说,皇帝这么安排另有目的?可那又是什么呢?这时候,陆缜觉着自己越发看不清天子的心意了,也叫他的心越发的感到不安起来。如果自己的猜想不错的话,这应该又是王岳之流给自己挖下的一个陷阱了。

    “说到底我终究只是外臣,一旦身边的隐患被铲除,天子总更愿意相信服侍在身边的?燃啵?饣蛐砭褪峭獬级嗍?级凡还?ㄑ说墓丶??诹恕!甭界堑男南掠质且徽蟾锌??从植坏貌唤邮苷饷匆桓鍪率怠?/p>

    但随后,他又把心头的这些疑虑都从脑子里驱赶了出去:“我此番前往蓟州,既是为了还林烈一个清白,也是为了替朝廷把那些奸邪之徒从如此要紧的边镇中铲除掉,以保证边关的安定。既如此,我又何必总是担心其他,顾虑重重呢?只要我秉公而断,问心无愧,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就足以给陛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他到底是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之人,纵然有所担忧,但只要知道自己所行乃是正道,就不会有所犹豫。

    定下神来后,陆缜又再次打开了早两日由锦衣卫从蓟州报送而来的与此案相关的一些卷宗,再次仔细地看过一遍后,他便隐隐有了决断想要查明林烈是被冤枉的,只消从两方面入手,一就是那封所谓的通敌书信,二则是那些女真人了。无论哪一方面只要查出破绽来,之前对林烈的控告也就不攻自破了。

    想到这儿,陆缜便把手在车厢壁上轻轻一扣,对一直随在车外的护卫道:“去把林明辉给我叫过来。”作为林烈的侄子,又是此番之事的关键人物,陆缜赶去蓟州自然是要带上他了。

    片刻后,林明辉便策马赶了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你可知道那被指作与你叔父勾结的女真部落具体在哪里么?”陆缜肃然问道:“可有想过找他们的人出面解释一切?”随着他这一问,早有下属麻利地将随身的一张地图给打了开来,正是一份蓟州附近的地理图,还是标注详细的兵部惯用之图。

    林明辉却并没有就此在图上指出女真部族的所在地来,而是一声苦笑:“大人是有所不知哪,早在林将军被定罪后,就有兄弟打过这个主意。可是……等我们的人赶去当地时,却发现那一片山林已被大火烧成了白地。恐怕对方早就想到了这一着,所以先行下手把那个女真部族给剿灭了。”

    “啊?还有此事?”随在一旁的姚干一脸的诧然:“这么一个翻手间就能被剿灭的小部族怎么可能被拿来冤枉堂堂一镇总兵?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陆缜却是一声冷笑:“你错了,朝廷定林烈之罪只在其心而不在其行。只要有了相关证据证明他与外族有所勾结,则无论对方实力有多强他的罪行都极大。而且,即便有人拿此为他开脱对方也有的是说法,只消说一句那一族女真人是因为事情败露,担心朝廷出兵才早早举族迁离当地便足以应付一切了。”

    “果然是好手段哪。”周围众人都不觉倒吸了口凉气,尤其是没怎么和文官打过交道的林明辉,听了这话后更是神色紧张:“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事实终归是事实,只要有人肯用心去查,这些问题都能被看出来。既然我来了,这一点自然不能放过了。林明辉,你对蓟州内外远比我们要熟悉,所以等到了那儿后,我想让你带人找到原来女真部族的聚居地,去那里寻找一些线索。”陆缜随即又吩咐道。

    “卑职遵命。”林明辉立刻抱拳领命。

    “这次蓟州城里情况复杂,敌人恐怕远比朋友要多,你们可得把精神给我打足了!”陆缜又拿眼扫过了身前这些下属,语气凝重地提醒道。

    “卑职领命,我等一定尽全力把此事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众人立刻拱手道。

    “好,那就继续赶路吧。用不了两三日,我们就能抵达蓟州城了!”陆缜满意地一点头,这才缩回到了车厢之中,示意队伍继续向前。

    蓟州城,一处气派不凡的府邸中,一名绯袍官员和一个甲胄在身的高大男子正很不安地在厅堂里不断地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地,他们还往门外的回廊里张望一眼,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直过了有好一阵后,一名有些瘦削,脸色微黑却无须的中年人才迈着坚实的步子走了进来。一见到这两人,他先是一笑,拱手道:“苏大人,石将军,倒让二位久候了,咱家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哪。”

    那名将领见状却是赶紧上前,一把就将对方给拉到了跟前,急声道:“刘公公,您就别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现在事情严重,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眼下这道关口吧?”

    一旁的苏大人也连连点头:“是啊刘公公,我们的来意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这名姗姗来迟者正是如今蓟州军中的监军刘道容了。而这一文一武两人,文的乃是本地知州苏慕道,而武的则是副总兵石青炎。

    不料在面对他们的说辞后,刘道容却是一笑:“咱家还真不知道二位的来意。”

    “你……”石青炎没好气地叹了一声:“那卫诚伯,锦衣卫指挥使陆缜都快到我蓟州了,难道刘公公你会不知道此事?”

    “此事咱家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你们为何会因此感到不安呢?”刘道容却突然装起了傻来。

    “公公是宫里差出来的,难道会不知道那陆缜与林烈间的关系?这次朝廷派了他来查此事,分明就是想要保他了。而一旦真让锦衣卫查出内情来,恐怕你我就得替他被投进大牢里去了。”苏慕道也忍不住了,神色严峻地说道。

    “原来两位是为了这事而惶惶不安哪。这事咱家自然是早有所闻了。”刘道容呵呵地笑了起来,看着不见半点担心的:“你们放心,此事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即便他来了也查不出任何问题来。”

    “可是……”石青炎急着还想说什么,却被刘道容给打断了:“而且我们不是还有一招么?”此言一出,两人突然打了个寒颤,似乎是明白了过来。

    晚上突然有点事情,第二更发晚了。。。。。。。

第933章 夜劫囚

    作为拱卫北京城而被称作蓟辽宣大四大边关重镇之一的蓟州城,相比于大同、辽东和宣府来可就要繁华许多了。毕竟蓟州城地处天津境内,离着北京也不是太远,若趁马而行的话,用不了五六日就能顺着官道迅速抵达。

    不过这并不代表蓟州城就比其他三城要安全,恰相反,因为它离着北京太近,一旦此城被攻陷则京师将变得无险可守,故而其反而会成为蒙人特意关照的目标,几年下来城里已经抓到了数十名鞑子奸细,可算是随时都有将面临敌人攻击的危险。

    不过只要看到那高耸矗立,足有接近十丈高,整体以黄土混合了糯米水夯筑而成,又在外包以最坚硬的城砖的四面城墙,以及日夜守在城头四方的精锐边军,就可知道即便蒙人真个提大兵压境,这座蓟州城也有足够的底气将来犯之敌阻挡在防线之外。更别提城池之外还设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堡寨以作查敌先机和牵制敌人之用了。所以,道一句蓟州城一向固若金汤那是半点都不为过的。

    但是,再坚固的堡垒也总有破绽,而这破绽又往往是从内部发生,叫人防不胜防,今日之蓟州城,便面临了这么一个危机场面,暗流在寻常百姓和将士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已开始涌动起来。

    正月二十八这天正午,一名头戴斗笠,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眼睛露在外头的汉子快步来到了蓟州城西南角的一座不怎么起眼的院子跟前。在确认身后并无可疑之人跟踪后,他才走到院门前,有节奏地敲响了木门。

    片刻后,门开,只与里面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人便闪身入内,直到院门关闭后,他才摘下斗笠和围巾,露出一张满是愤懑和惊怒的粗犷脸庞来。

    他跟前的也是个满脸黝黑粗砺的汉子,一见他如此模样,便赶紧问道:“怎么,将军他又被人定了什么罪么?”声音里满是急切。

    这人没急着回话,只道:“进去和大家一起说。”说着,已抬步向前,穿过生了不少杂草的前院,进入到了后院的某间堂屋之中。

    如今还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又是身处北方,气温自然更低。但这屋子里却只生了一只火炉,却可以让里头坐着的五六名壮汉只着一身单衣了。这几日一见此人进来,便迅速望了过来,急声道:“老庄,可是又有什么消息带回来么?”

    “事情不妙,我刚得到消息,那狗太监居然打算不等朝廷旨意就先把将军就地处斩了。”老庄说着,重重地一拳就打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直震得上头几只杯子叮当一阵乱跳,其中一只更是直接翻倒,把里头的茶水都倒了一桌。

    可这时候众人已经顾不上去在意这等小事了,一个个全都腾然站起身来,先后叫道:“此话当真?将军可是我蓟州城总兵官哪,岂是他们想杀就能随便杀的?”

    “我刚开始也是不信,可……现在十字街头那里已经有人在准备行刑台了,这还能有假么?据说是因为他们知道将军的靠山卫诚伯已在朝中全力营救,为防夜长梦多,索性就来个先下手为强。”老庄说着,又恨恨地一拍桌子:“那些当官的胆子也太大了,真不怕这么一来会激起将士们的不满么?”

    “这可如何是好?”有人顿时就慌了神了:“将军他明明是被人冤枉的,要是真被这些混账所害,我们可怎么对得起他一向以来的照顾?”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事到如今,在我看来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一人满面怒容,眼中又闪着几丝光芒地道:“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他被人害死!”

    “你是说我们这就出手把将军救出来?”

    “不错!照他们还在修筑行刑台可以知道应该还有些时候。只要我们抓住这一机会突袭那府衙牢房,一定能把将军平安给救出来!”

    这位的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在场许多人的赞同,其实早在林烈被拿下时他们这些心腹部将就有了劫囚救人的意思。只是当时还有所顾虑,又觉着朝廷说不定能还林总兵一个清白才没有真个动手。但现在,情况如此危急,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一旦真这么做了,也就彻底落实了将军的罪名,岂不是正中了那些狗官狗太监的下怀?”有那谨慎的,还是提出了一丝顾虑来:“而且将军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说不定明日将军就要被他们害死了,我们难道还能等着不成?事到如今,只有搏上一把了。大不了救下将军后我们跑到外头落草为寇去,也比白白地死在这里要好得多。你们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片刻后,几人才陆续点头:“就这么干!林将军一向厚待我们,绝不能让他被奸人所害!”说话间,几只手一一伸出,然后握在了一起,几条汉子的眼中都闪过了决绝的光芒。

    夜渐深,风更紧,冰寒刺骨的北风在空旷的蓟州城里不断吹着,寒冷的气候让本该在外巡视的官兵都不见了踪影。

    这让正趁夜朝着府衙大牢而去的十多条人影的行动变得更加自如,一路之上几乎都不见有停顿的。很快,他们就已来到了庄严肃穆,围墙高耸的大牢跟前。借着大门前的两盏气死风灯,他们已能轻易看清楚守卫的数量与分布,不过八人分列左右而已。

    “真要对他们下杀手么?”几人手一翻,从袖子里取出了几张精巧的弩机来。即便有风,以他们的精湛射术以及弩机的力量,是可以准确将七八丈外的目标射杀的。但在出手前,几人还是有所犹豫。

    在面对凶狠的鞑子时,这里的几人都不会有丝毫的胆怯,哪怕是战死当场,他们也会一往无前。但现在,当手中的兵器是对准了自己人时,他们却明显有所犹豫了。

    “不除掉他们根本进不了大牢,只能对不住他们了。”老庄神色严肃地说了一句,随后便抬弩瞄了过去。

    其他几人虽然心中不忍,但手上的动作却也迅速跟上,闪着寒光的箭头顿时就对准了前方那几名守卫,在老庄扣动悬刀的同时,其他几人也已射出箭矢。

    “呜呜呜呜!”几声怪响突然就盖住了刮得正紧的北风,等那几名守卫惊觉情况不对时,几只劲矢已经准确地灌入了他们的咽喉要害,让他们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相继倒毙在地,鲜血立刻就在他们的身下蔓延开来。

    几名劫囚者没有过多的迟疑,便迅速扑了上去,却不急着翻过跟前的围墙,而是抽刀在手,毫不留情地再次捅进了那几名守卫的心窝。既然已经决定杀人,他们就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隐患。

    等确信八名守卫全数毙命后,几人才迅速上前,一人站定在围墙边,一人飞步向前突然跃起,再靠着下面之人用力一托,人便已轻轻巧巧地翻上了那三丈多高的围墙。

    然后上墙之人又弯腰一拉,就帮着下面的同伴也能顺利翻上围墙。这十人的动作极为干净而熟练,显然平日里的配合也是相当默契了。

    等所有人都上墙后,他们才一落跃身落到了院中,同时机警地向前方观察,却发现前面是一片静谧的黑暗,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看来这府衙大牢确实大意,足可见那苏慕道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庸官了。”几人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鄙夷之情来,然后才看向老庄。

    老庄忙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将军被关在里头的天字号牢房里,你们跟我来就是了。”说着,便一马当先地快速向前走去。

    这些人里,也就他此时还在官府里做事,其他人早就随着林烈的被捕而闹出军营了。所以这里的一切都以他为主。

    于是,在老庄的带领下,众人迅速穿过了一片略显空旷的区域,来到了一座座用木栏隔出来的牢房跟前。因为官府经费有限,这里的牢房只能建在地上,而且还是四面透风的。

    “将军就在最后那间牢房之中。”老庄又说了一句,这让其他几人更急,赶紧抢着就往前奔去。只是他们并没有发现,本该走在最前面的老庄脚步突然一顿,就落在了最后。而且在看到他们朝前奔去后,他甚至还身子一偏,缩进了旁边的一个拐角处。

    “将军,我们来救你了……”几名忠心的下属一边疾步往前,一边叫喊了一声。

    而应答他们的,却是突然从四周亮起的火光,以及那一阵突如其来的乱箭。

    那火光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又是在漆黑的夜里,顿时就让这些劫囚者的两眼一阵发花,短时间里几乎都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而这时箭矢突然射到,这些军中的百战好手根本连闪躲招架都没能做出来,就已被这阵乱箭射得如一只只刺猬一般,无一幸免。

    而在倒下前,他们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第934章 自毁干城

    在蓟州府衙大牢左侧,是一座由竹木搭建而成的高挑望楼,只要站在上头往下探去,这一片占地三五亩的监牢区域就全被看在眼中。此时,在这望楼之上就有几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发生在下方的变故,正是那监军太监刘道容、本地知府苏慕道和副总兵石青炎了。

    而在他们身边,还有个被五花大绑,根本难以动弹,却还在拼命挣扎,面容扭曲,眼中不断喷出火来的憔悴囚犯。此人正是之前的蓟州总兵,如今的阶下囚林烈了。

    看着自己麾下那些忠肝义胆的兄弟涉入陷阱之中,最终被早已埋伏在大牢深处的弓箭手用乱箭射杀当场,这种锥心刺骨的感觉让林烈几乎都要吐出血来,他恨不能挣开束缚,把眼前这些奸贼一刀一个全数斩杀当场。奈何,被绳索紧紧捆住的他连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用充满了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几人,口中嘶声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故意害他们?你们就不怕惹得兵变么?”

    一阵得意的笑声顿时就从刘道容等人口中响了起来:“要是我们怕兵变,就不敢把你林总兵给定罪看押起来了。你虽然深得军心,但我蓟州守军乃是朝廷的兵马,自然是忠于官府的,难道你还当他们是自己的私兵不成?”

    “至于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石青炎霍地回头,满是嫉恨地盯着他:“你林烈才来我蓟州几年工夫,居然就如此深得将士之心。你所依仗的,还不是卫诚伯这座靠山?想我石青炎多年来镇守于此,为朝廷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可结果却只能被定在这副总兵的位置上,七年来,无所寸进。

    “可笑的是,你都已经和外族勾结了,居然还有人不断为你说话,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救你。你说,我如何还能安心让你留在这里?但你的身份摆在这儿,我们也不好随便就杀了你。没办法,那就只有让这些忠心于你的部下来做些事情了。想必在经过今夜的劫囚之战后,天下间就再没人能质疑我们将你彻底铲除的良苦用心了吧!”

    直到这时,林烈才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整个人顿时愣怔了片刻,这才涩声道:“你们要杀我林烈只管动手就是,何必非要害死这些军中将士呢?他们可是无辜的……”

    “如果他们不是无视朝廷法度前来救你,我们自然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但现在却是他们自寻死路了!”苏慕道呵呵一笑:“所以,林总兵,你可怨不得我们了,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嘛。”虽然是在笑,但其眼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显然是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林烈身上吃下闷亏的往事了。

    事到如今,林烈已无话可说,也迅速恢复了镇定:“你们的奸计纵然能一时得逞,但我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总有一日你们会付出代价。”

    “是么?即便真有这一日,你林总兵怕也看不到了。因为明日,我们就会将你当众处斩。而且你一死,这次的事情将彻底盖棺定论,你要申冤就去找阎王爷吧。”刘道容冷笑一声,又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容,想从其眼中看出绝望的情绪来。

    奈何,此时的林烈已变得极其冷静,脸上古井不波,竟看不出半点喜怒之色来,只是道:“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不知怎的,再次对上他那冰冷的目光时,几人心底竟陡然就是一寒,只能一抬手下令:“把犯人带下去看押起来,只等明日午时,就将他开刀问斩,明正典刑!”

    “是!”几名军卒立刻答应一声,便拖着林烈往下而去。虽然这些人对林烈也有些同情,但他们的立场却让他们只能选择站到刘道容等人那边。

    当林烈被重新带走之后,老庄已佝偻着身躯,满是讨好笑容地来到了几名官员跟前,点头哈腰道:“几位大人,小的可是照足了你们的吩咐行事,这下你们应该相信小的确实是忠心朝廷了吧?”说话间,脸上又堆满了忐忑,原来那个颇显豪气的军汉此时看着却是那么的猥琐卑微。

    刘道容脸上的笑容早已隐去,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这才道:“这次你办得确实不错,也算能将功抵过了。不过咱家这里还有一桩事情让你去办。你附耳过来。”

    老庄赶紧趋近几步,俯下了身子凑到对方嘴边。只听刘公公道:“待会儿天亮后,你就赶紧把官府要斩首林烈的事情在军营里散播出去,让越多的人知道此事越好。”

    “啊……公公你这是……”其他两人听了这吩咐也是神色一变,有些紧张起来了。林烈在蓟州军中的名声可是极大,要是在法场上再出什么差错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们放心,只要布置妥当,不就是杀个人么,难道还能出事不成?咱家就是要让这城中的军民都知道与咱们作对最终会是个什么下场。也只有如此,石将军你才能真个在军中树起威信来。”刘道容便略作解释。

    恐怕真正想立威的只是你刘公公吧?苏慕道和石青炎两人心里有数,但现在三人已同在一条船上,即便有些不快也只能认了,便不再出声。唯有那老庄依然是满心的纠缠,这事情可不好办哪。奈何他现在早已没有其他路可走,自然就只能从令行事了。

    天色很快就亮了起来,当城中百姓出门后不久,就各自从不同的渠道得知了官府即将处斩与女真部落有所勾结的本城总兵林烈的消息。

    对此事,大家自然是众说纷纭,有骂林烈背叛朝廷死有余辜的,也有同情他如今遭遇的。当然,更多的,则是表示出了对此事的怀疑,毕竟他所勾结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女真部落,这实在与他手握数万兵权的总兵的身份不相符合哪。

    不过无论大家如何议论,此事都已无可更改。尤其是当随后又传出昨晚居然还有人漏夜偷入府衙大牢,杀伤多人后想要救出林烈的说法后,许多人就更觉着他死有余辜了。

    这才刚过辰时呢,那处被定作行刑台的高台边上已出现了不少前来瞧热闹的百姓,不少人手里甚至都拿着馒头,只等着林烈人头落地,就蘸了他的鲜血吃下去好治疗痨病。

    就在蓟州举城都在关注着此番用刑时,几名蒙人已经悄然聚到了一起

    “就目前来看,蓟州守备必然空虚,如果能趁着他们的总兵被杀,军心不稳的机会让太师发兵攻来,则攻取这座明国要镇应该不是太难。”

    “你说的不错,只是太师和我们瓦剌大军现在应该留在草原深处,即便我们把消息传递出去,等他们出动兵马赶来时都已经太迟了吧?”

    “不,我之前刚收到消息,这次冬天太师亲自带人来到了朵颜卫处,想用诚意打动他们的族长起兵反明。你说要是太师还没有离开的话,是不是就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真是长生天保佑我们瓦剌了。说不定这一次,我们能趁机攻入中原,掠去大量的财物了。”

    “不光是财物,我们要的更多。而且只要我们真能攻下蓟州,朵颜三卫必然弃暗投明,到时双方合作杀入中原,重夺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把消息传出去!”几名蒙人细作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迅速做出决定,并行动起来。

    还没到午时呢,大明蓟州城已有内乱,总兵林烈已然被杀的消息便传出了城去,飞向了北边的草原。

    与此同时,作为监斩官的苏慕道也已准时登上了监斩台,看着被五花大绑按倒在木台上的林烈,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快意来:“姓林的,当日你与我为敌时一定想不到竟会有今日吧!”心里想着,他又有些急迫地抬头看了看已快升到中天的日头,此时距离行刑的午时三刻就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往后推移,苏慕道的心情也变得越发的急切起来。虽然就目前来看一切都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但只要林烈的人头不曾落地,他就难感心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已与林烈成了彻底的死敌,只要对方不死,就必然会回以最激烈的报复。

    “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怎么还不到午时三刻呢?”看着头顶的日头,苏慕道的心情越发的迫切起来。他甚至从围观者中看到了不少的军中兵卒,只是因为现场早有官军围着,所以他们才不敢有所异动。

    只是这却让他的心情越发的紧张起来。直到身旁的手下上前一步提醒道:“大人,时辰到了!”他才身子猛然一振,舒出口气来:“总算是没有出什么意外……”一面想着,手已从签筒里取出竹签,在上头猛地一勾,便用力地往前方地上掷去,口中喝道:“时辰已到,开刀用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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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统八年,这是最好的年代,大明朝承平日久,天下富足,朝中皆是忠正之士,南北外患悉数削平;这也是最坏的年代,一代权阉已窃据高位,北方瓦剌窥伺中原,一场浩劫已迫在眉睫。此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大明的边境,他将尽自己所能来创一个盛世大明!盛世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