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白莲圣女(下)
这一切来得既突然又迅速,别说县衙那些官吏了,就是守在门前那几名锦衣卫好手也被高明弄了个措手不及,欲出手阻拦时却已慢了半拍,竟让他就这么搂着尹湘如旋风般朝着外侧的院墙扑去。
不过就这里到那边院墙的距离,似乎他是很难一扑即至的。直到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几名锦衣卫急忙抽刀追了过去,口中喝道:“贼人哪里走!”他们相信,纵然此人身法再快,带了一个累赘总不能轻易脱身的,不然他们可就没脸承认自己锦衣卫高手的身份了。
可随即,让人惊讶的一幕再度出现。只见高明全力往前扑去的同时,手腕便是一抖,一道黑色的虚影便应声飞出,竟正好准确地缠在了院墙边那棵足有数丈高的大树枝桠之上。然后只见其手臂一拉,本来因为去势将近的两人竟再次攀升起来,轻轻巧巧地就直接翻过了那高高的院墙,居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下脱身而去,直看得所有人都傻了眼。
“嘿……果然是早有准备,找准后路了么?”陆缜倒没有看出太多的不快来,甚至还有些感叹地道了一句:“不必追了,把其他人都拿下再说!”
本来还想尝试着往外追去的众人听到这话后,才倏然顿住,随后扭过身来,便扑向了还在愣怔间的尹湘手下人等,直接就把这些依然还有些愕然的对手给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老板,他们到底是谁,你们又是什么人?”直到这时候,汪宁贤才有些忐忑地上前一步,盯着陆缜问道。作为一个县衙的县丞,这等事情以前别说见过了,就是听都未曾听人提起过哪,自然是受惊不浅。
“他们的身份,自然是要着落到这几人身上了。”陆缜说着,目光已落定到了那几个已然被捕,神色慌乱的汉子身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到现在应该要交代出来了吧?你们看,连自己的主子都把你们给抛弃了,你们自然不必再与他们讲什么忠心了。”
几名汉子脸上顿时一阵迟疑。刚才高明毫不犹豫地救走尹湘,却连早一步提醒他们的举动都没有做出,这让他们心里确实充满了怨怼。可是一想起自己所信奉的神?,又不禁有所犹豫。
可这些锦衣卫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等着他们做出取舍,当即就把刀架上了他们的脖子:“说,不然我们这就结果了你们的性命!”
“我……我说。”感受到性命遭受威胁,其中一人终于是抵受不住了,磕磕巴巴地叫了起来:“我们……我们是白莲圣教的教民,是奉命帮我家圣女和长老来策反荥泽县百姓,以期谋夺本县控制权的……”
“什么?真是白莲教的人?”他的话立刻就被陆缜的惊呼所打断,与此同时,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不论是当地官员,还是锦衣卫的人,都知道前些年白莲教被朝廷剿灭的事实。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工夫,他们居然又死灰复燃了。而这其中,最感到惊讶的,当数陆缜了。
因为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几场争斗下来,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几乎被一扫而空,教主许紫阳在南京被自己拿下,随后押回京城被处以极刑;其儿子许青莲和徒弟白联也相继被杀,至于那些什么长老舵主之类的中层教徒,更是因为朝廷之后掌握了他们的名册而被各地官府一一铲除,几乎算是连根拔起了。
可没想到,即便如此,这个一直不安于世的邪-教竟再一次重新活了过来,还闹出了个什么圣女来:“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他不禁冷笑着叹了一句,这才想起一点:“你口中的圣女又是何人?是尹湘么?”问这话时,心里明显是充满了疑窦。
而那几人却都点下了头去:“正……正是。”
陆缜呼地吐出了一口气来,脸上都有些发烫,却是感到有些惭愧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被对方给骗过了,同行一路,之后又在此多有接触,竟一直不知其白莲教的身份,这也就罢了,甚至自己居然连对方的性别都没能看出来,总将其视作男子。
在他想来,那些书里,影视剧里女扮男装而不被人察觉的说法完全是胡扯,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光是观察喉结,就能区分出来。可这一回真面对此事,他才发现居然真有人能易钗而弁地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他是真没看出半点破绽来哪。
无论是喉结还是容貌,甚至是言行举止,那尹湘看起来都完全是个贵公子的模样,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模样?不过只要想想她的身份,也就能接受了。毕竟,她可是白莲教圣女哪,那可是在地位上不下于教主的存在!
现在的白莲教显然正处于最低谷中,更已成为天下人共同讨伐的对象,要是没有一些过人的本事,恐怕这个尹湘早就被官府拿住了吧?而从刚才高明拼死救她的表现来看,显然她是不会武艺的,所以会一些其他的高超手段也在情理之中了。
陆缜甚至都有些庆幸,幸亏白莲教如今已今非昔比,元气大伤下无论人手的能力还是忠诚都有所下降,不然别说轻易拿住这些人,从他们口中问出真相了,说不定还会被他们阴谋得逞,闹出更大的变故来呢。
如此一来,他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至少这次大家并没有多少损伤,反而因祸得福地知道了白莲教还在蠢蠢欲动,同时还收获了一批粮食!
与陆缜迅速平复过来不同,汪宁贤等本地官员却是一脸的惶恐:“怎么会这样?那人怎么就成了白莲教的人了?要是事情传出去,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哪?”他们确实有理由感到不安,毕竟这段时日他们可是完全与尹湘他们生活在一起,对他们还恭恭敬敬的,一旦被人传出去,再曲解一下,问题可就严重了。
“而且,你们又到底是什么人?”汪宁贤随后又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陆缜他们。虽然是他们揭发的尹湘等人的阴谋与身份,但此时看来,这些人身上的问题也自不小,尤其是他们的身份,别是同样也是某个为朝廷所忌惮的帮会吧?
也不怪他们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毕竟陆缜他们行起事来可比尹湘等人要大胆得多了,总给人一种无法无天的感觉。
陆缜皱起了眉来,短暂地陷入到了迟疑中。事情来到这一步,似乎自己确实没有再隐藏身份的必要了。只是这么一来,从暗查变作明查,会不会让那事的真正元凶有所警惕呢?而且事情一旦传开,让京城里某些人知道,又不知要闹出什么麻烦来了。
就在他权衡间,一名手下突然急步走了过来,很快就凑到陆缜耳边,小声地禀报起事来。听了他的话后,陆缜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腰杆随即挺得笔直,看着一脸警戒的汪宁贤等人道:“你们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事到如今便不再瞒着你们了……”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锦衣卫腰牌亮了出来。
霎时间,那些县衙人等都惊得变了脸色,随即又呼啦跪倒一片:“见……见过上官……”
在离着县衙有数条街之隔的一处小巷中,两人警惕地扫看着四周,直到确信没人追来后,方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这两人,正是从县衙逃出来的尹湘与高明了。
“想不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那姓郑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有此本事,不但看穿了我们的计划,还一早就设下了陷阱……”高明恨恨地道。
“现在已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此地,不然一旦落到官府手里,下场可就不好说了。”尹湘依然镇定。
“我要离开倒是简单,可是圣女你……”高明有些担心地看了对方一眼。自家的这位圣女并无功夫在身,想要带了她强闯可不容易哪。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尹湘轻轻一叹,突然两手按在了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用力地一阵揉搓。随即,叫人惊叹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其脸上竟簌簌地掉落了许多细粉,片刻后,一个相貌俊美的佳公子就变作了一名妙龄少女。原来还有些黑黄的皮肤也瞬间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似乎是吹弹可破。这让高明都看得有些目眩神迷,从而发起了呆来。
而尹湘却没有理会对面之人灼热的眼神,只见她又伸手解开了衣服,脱去了外头的长衫,露出了里头的裙装来。随即原先的“他”就彻底变作了真正的“她”,除了眉目间还有三分原先模样,其他看着已和原来的尹湘没有一丝关联了。
这,正是如今白莲教圣女的真面目,一个从未在官府通缉榜上出现过的要紧人物尹湘儿!
第875章 水患隐情
这是一面由象牙雕琢而成,色泽光润的腰牌,正一面刻着大大的锦衣卫三字。若有识货之人看出了其质地,心里只怕会更加慌乱,因为光从腰牌的材质便可推知眼前这人的身份来。
虽然锦衣卫上下都佩有腰牌,但他们的材质却全然不同。普通校尉或是总旗以下者只能用木质腰牌,再往上则是铜制的腰牌,等到了千户以上的要紧人等,腰牌的质地就又得到了提升,换成了青玉或是白玉。而这象牙所制的腰牌却是整个锦衣卫里独一份的,只有陆缜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才能佩戴。
当然,即便这些地方小吏因为见识不够瞧不出端倪来,也不妨碍他们因此生出敬畏之心来。如今的锦衣卫在天下间的名头是越发的大了,无论京官还是外官,都对他们畏惧不已,生怕被他们拿捏住了什么把柄,那下场可就惨了。
所以此时在看到陆缜突然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后,汪宁贤等人便双膝一软,当即就跪了下来大礼参见。同时有些担心地仔细回忆着之前自己的一言一行,可有得罪过这些位上差,这一回想,却叫他们越发惊慌了,因为有些事情他们做得确实不够公道。
陆缜的目光只在这些惴惴不安,连头都不敢抬的县衙官员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吧。要不是你等非要逼问我们的身份,本官也不会亮出这腰牌来了。”
“下……下官知错。”在冲陆缜磕了个头后,这些人才有些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然后用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不知上差这次前来我荥泽到底有何贵干?”此时的他们当然不可能认为对方是来赈济灾民了。即便人家真有此好心,也不用亲自跑这一趟。
“你们可知道就在前段时日,我锦衣卫曾有密探在此出了状况,竟被人发现死在了县城外沿河的龙王庙中。本官这次正是为此事而来。”到了这个时候,陆缜便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抛出了这么一个说法来。
而在听到这话后,众人更是面色大变,差点就又要跪下去了,迟疑了一下后,才有人叫道:“大人明鉴,下官等可不敢对锦衣卫的上差不敬哪,更别提……”
“本官知道,你们还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但在你们荥泽县里,却是有此等大胆狂徒的。他们不但敢把我锦衣卫的密探暗杀,甚至连黄河河堤都敢毁坏,导致土地被淹,百姓死伤,灾民流离。”陆缜说着,神色已变得极其严肃,身上也透出了强大的压迫力,让面前众人越发的不安起来。
在面面相觑了半天后,汪宁贤才大着胆子道:“大人,此话当真?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要是事情确如其所言,哪怕他们与那犯人并无关联,但一个失察之罪是肯定逃不了了。
“到底是不是误会,我想很快就能有一个答案了。”陆缜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质疑而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不过去年的那场水患确实是人为造成却已是事实,我们不但找到了相关线索,而且现在还找到了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证。”
“什么?这怎么可能?”众人又是一惊,下意识就叫出了声来。
“怎么,到了这时候你们还要装傻么?要是那堤坝出事真是因为黄河水势所致,那为何你们的梁县令,以及那些随他同去巡视堤坝安全之人竟会全数被大水卷走,丧生在这场水患之中呢?你们难道就从未对此产生过一些疑虑么?而且,明明早前时这荥泽县并不是开封境内水患最严重的州县,你们县衙又极为尽心,为何结果却是你们这里的堤坝决口,从而缓解了上下游其他州县的水情,这一点你们就从没有怀疑过其中另有隐情么?”陆缜面色严肃把其中的一些疑点一一指出,直听得一众官员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了。
其实,这些人并没有愚蠢到连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只是因为有所顾虑,才不曾提出来,甚至因此刻意回避了这些疑点。久而久之,他们甚至开始欺人自欺,就认定了城外的黄河河堤是因为天灾所致,或许这样才是自保的最好方法。
而现在,这一谎言却被陆缜无情戳破,从而使得这一干官吏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了。要是普通人跟他们提出这些,他们一定会极力否认,甚至给他编排个妖言惑众的罪名给收入牢中。可现在,说这话的可是锦衣卫的大人物,他们便连反对或否认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陆缜的目光从这些人纠结的面容上缓慢扫过,随即就看出了些端倪来,心下又是一叹。这些人其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怪不得自己刚来不久就能瞧出破绽的问题他们硬是几月都没有任何的发现了。
他们哪里是查不出其中的问题,分明就是不能查,也不敢查这决堤一事的真相。因为他们很清楚,既然对方敢做出把梁县令等人一并除去的事情来,那要是自己敢明着查探相关之事,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虽然能够理解他们的这一选择,但陆缜却不能接受这些人明哲保身的做法,所以他的脸色又变得沉重起来:“虽然你们并不是酿成决堤一事的凶手,但放任此事真凶逍遥法外,你们却也难辞其咎。要是本官真要追究,现在就可以把你们所有人都拿下了,带回京城严加审讯。即便定你们一个从犯的罪名,也是理所应当的。”
“大人饶命哪,下官……下官等也是逼于无奈,这才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了这满是威胁的话语后,众县衙官吏终于是慌了,赶紧又呼啦跪倒一片,拼命磕头求饶起来。
陆缜见状,又哼了一声:“想让本官饶过你们却得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了。你们应该很清楚,我到底要的是什么,只要你们能尽心尽责,或许事成之后,本官可以奏请朝廷饶过你们这一遭。不过,你们却也得把一切都如实告诉本官,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是是……”众人在一阵犹豫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他们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可不是在说笑,那是真有意,也有能力定自己之罪的。所以,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心理,赶紧就应了下来。
“那就把你们的看法先与我说一说吧。我想,身在荥泽,你们一定比本官看得更清楚些,又或是有一些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陆缜把语气稍微放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几名官吏又互相看了看,最终由丁乐开口道:“大人说的不错,其实当我县境内的黄河河堤突然决口,梁县令他们因此丧生时,下官等就已看出了事有蹊跷了。因为当时虽然大雨不止,河水暴涨,但我县河堤是去年春夏时才刚修缮过的,断不会就此便轻易决口。何况梁县令对此又极为上心,几乎天天都带人上堤看,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变故了。”
“哦?”陆缜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声,却没有多说。因为这些事情他一早就已经知道了,刚才甚至还提过一句,自然没什么价值了。
看他如此模样,众人便知道光这点说法是满足不了他的,便又由汪宁贤道:“其实还有一点也让我们感到此事不寻常。就在去年大雨不止,开封府境内将成水患时,府城那里就曾召集了诸多州县的官员前往商讨应对之策。结果,当梁县令回来时,他却是满腹心事,很是不满。”说到这儿,他又是一顿。
陆缜见了,便追问了一句:“你们可知道那梁县令他因何如此?可是在开封城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正是。就之后县尊大人所说,当时各县河堤都已情势危殆,所以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必须要牺牲一两个县来保住其他各县的堤坝安全。只要让泛滥的河水从某一县泄出,那本来高涨的河水便会随之消退,则我开封一地的水患自然也就解除了。”
“牺牲一地而救全境,这买卖倒是做得不错。结果荥泽县就被选中了?”陆缜已经明白了过来,当即问道。
“是啊。听县尊大人提到,当时虽然有好几名官员表示不妥,可架不住知府大人心意已决,结果只能通过抓阄来决定到底由哪一县来承担这滔天的洪水。而最终……却是我县不幸被抽中了。虽然县尊大人极力反对,却依然无法改变这一结果……”
“因为到了那时候,不单知府大人是这么决定的,就连其他州县的官员也同意了这一决定,对不对?”陆缜冷笑地问道。
“正……正是如此。但县尊大人依然不肯牺牲我荥泽百姓,所以才会一直留在坝上照看着。可没想到,最终却还是如此结局。而且,这次决口还来得很突然,咱们都没有任何防范,致使许多百姓因此丧生……”说到最后,汪宁贤便是长长地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后悔他们没有更好的防范,还是在后悔之前没有遵从约定……
第876章 惊人真相(上)
陆缜又陷入了沉吟,半晌后才道:“原来在水患时竟还有这么一段隐情么?正因为你们对此事有所怀疑,所以才会三缄其口,既不让百姓知道真相,也不敢如实报与朝廷了?因为在你们看来,此事很有可能就是那包知府联同其他州县官员所为?”
几名官员又面面相觑了一阵,但却不再开口。不过有时候不作声也是一种态度,代表了默认。而在明白这一点后,包括陆缜在内的锦衣卫人等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这些地方官员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百多条性命哪,居然就这么说弃就弃了?
汪宁贤则在随后又道:“其实下官等本来还是打算将此番之事如实上报的,尤其是当朝廷在事后派了钦差前来查办后,我们更是将其中内情也说与他们知晓。可结果……他们当时也是义愤填膺,曾保证会给下官和百姓们一个公道,可在随后去了开封府城后,便没了下文。恐怕他们是被包知府说服了吧,甚至之后还有人给下官等送了字条,倘若我们再敢生事,相关罪名就得落到我等身上了。下官等官微言轻,如何能与堂堂知府大人争辩,所以最终就只能……”说着,便是一声叹息。
再看其他人时,他们的脸上也满是忧愤之色,显然这几个月里这些人心里也是矛盾而憋屈的,此时终于能把实话说出来,不失为一种宣泄了。
陆缜目光微垂,眼中精芒闪烁得越发强烈起来了:“你们可知道就在这些朝廷钦差回京后不久,他们便相继被调离原职,甚至有个官员还突然暴毙了。”
“啊?竟还有这等事情?”几名官员顿时就有些傻眼了,满心的惶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与下官等全无干系哪……”
“你们到现在还没看出此事中所隐藏的蹊跷么?你们真觉着他包玉刚一介知府就能只手遮天,把这么大的事情都敷衍过去,甚至能让朝廷钦差都要为其遮掩?”陆缜突然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又让众人为之一惊:“大人这话里的意思是,竟还有其他人涉入此事了?”
“不错,包玉刚不过是被人推到前台的一个傀儡而已,真正掌控这一切的,其实另有其人。我想你们应该也能猜到此人身份,毕竟在开封地界,能让一个知府听话的人可不多。”
“大人是指……周王?”众人终于明白过来,可在揭开谜底时,依然有些发颤。要真是如此,这次的事情就越发难处理了,周王的地位比一个知府可要高得多了,只要想想将与之为敌,他们就觉着一阵不安。
陆缜看着他们:“要不是他,那些朝廷钦差怎么可能去保一个并不相干的地方知府?哪怕其中有人和那包玉刚交情匪浅,其他人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至于在事后为了确保秘密而将相关人等从原来的位置调走,就更不是他一个五品知府能办到的事情了。”说话间,他心里陡然又是一动,似乎这一点甚至都不是周王能办到的事情哪。
别看周王在开封城里地位超然,似乎无法无天,但其实大明藩王一直以来在朝中地位都不高,没有实权的他们是完全的边缘人。可这一次那几名官员居然就被调离了原职,这其中的问题可就太值得人深思了。
再联想到这几月间天子都没有催促自己把相关内情禀报上去,似乎是已经将此事遗忘的态度,一个不怎么好的结论已经从陆缜的心头冒了出来恐怕天子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正是他授意下面的人把相关官员调离的。至于其目的,自然是为了维护天家的颜面了,毕竟周王说到底也是他老朱家的人哪。
这么一想,陆缜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这可是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做法哪。想不到如今的朱祁钰终究也走上了这么一条路了么?
但即便知道这一点,陆缜也没有放弃追查此事真相的意思,毕竟事关上百条人命呢,何况还有自己的手下因此丧生,无论如何他都要还这些人一个公道。
所以在一番沉吟后,他又继续道:“除此之外,其实此案还有另一个疑点也是指向周王的。那就是朱轩与宫尘两人的身份与动机。”
“这两人果然是周王府派来的么?”几名官员有些沉重地问了一句。
陆缜轻轻点头:“这一点已经可以确认了,那宫尘之前几乎已经算是默认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周王府怎么就会在数年之前就派两名家奴来荥泽县充为粮商呢?而且在此番水患之后,他们居然就干起了借机吞并灾民土地的勾当来。”
、“这个……”几名官员本来还没往细了想,可现在被陆缜这么一提醒,他们便品咂出了其中一些问题来了周王府要是想赚钱,以他的身份有的是其他手段,何必让人在这么个小地方做粮商呢,这本身就不正常。如果说他是因为知道有水患可以大赚一笔就更离谱了,这等灾事岂是随意能等来的,除非是人为制造!这么一想,其用心就昭然若揭了,显然周王一早就在打本县土地的主意,这才早早就派了手下之人前来冒充粮商,并在这次灾荒时授意他们逼迫灾民把土地出卖!
虽然这想法听着有些荒唐,但明显是如今这件事上最合理的解释了。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府城那里一直都没有拨发赈灾粮食下来,这根本就是因为有周王在从中作梗,让知府大人也不敢支援本县了。
而这时,丁乐又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就在前年时,那朱轩曾欲用手段强买城里一块土地,结果被人告发。还是我审理的此案,虽然最终让他败诉,可当时他就曾放下话来,说是总有一天那地会落到他的手上。当时我还没有太当回事,现在看来,其实早在当初周王府就在打我荥泽县土地的主意了。”
陆缜听了这说法后,便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了:“就是如此了。正因为之前的打算屡屡落空,再加上这次突然黄河水患,那周王府的人才会横下一条心来,突然就用上了如此卑劣的手段。为的,就是巧取豪夺,把本县的土地给弄到手。为此,他们甚至都不惜将无数无辜之人逼入绝地!”
“难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连那河堤也是被他们所毁?”汪宁贤在说出这话后,连他在内,所有人都猛打了个突,这个猜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一旦确有其事,这事情可就太大了。
陆缜眯起了眼睛来:“之前我的人已经查明白了,这河堤确实是人为所毁,而且是被人用火药炸开的缺口。”
“什么?”众人再度惊呼出声,火药可是朝廷严禁之物,动用这个炸开河堤的行径往大了说就相当于是谋反了。
陆缜没有理会他们的激烈反应,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当时我还在猜测着,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子,竟能用到火药。本来,我还怀疑是白莲教死灰复燃,但现在却可以推知了,便是周王府的人做下的此事。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拿更少的代价去夺取百姓们的土地了。”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都抽了一口凉气,只要想想周王竟用上了如此歹毒的手段,不惜让无数百姓无家可归,让许多无辜之人死在水患之中,而他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夺取田地,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但再仔细想想,这又是合理的。因为像周王这样身份高贵,不知民间疾苦之人,是从来不会将普通百姓的灾难与生死当回子事儿的。甚至在他眼里,这些受灾的百姓与蝼蚁并无太大区别,死了也就死了,还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不成?
这一认识让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而凝重起来,不少人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既有愤怒,也有担忧,更多的则是茫然……哪怕事情真如陆缜所推测的那样,可又能怎么办呢?对方可是世袭的周王,是太祖皇帝所封,地位超然的天子族叔,难道朝廷还能为了这点事情就定他的罪么?
就如陆缜之前所猜想的那样,哪怕天子真知道了此事,能做的也就是掩盖真相,以免朝廷的名声因此被败坏了吧?
随后,丁乐更是提出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来:“大人,即便您的这些推测是实,可拿到朝堂上也难定其罪哪。便是不提周王千岁的身份,这些也只是咱们的猜测罢了,根本就拿不出任何实证来。”
是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即便他们有心申冤,也能顶着压力,可是证据又在哪里呢?这么一想,许多人都面露丧气之色来,事情依然难为哪。
陆缜却并没有因此便露出气馁之色,甚至还略带笃定地一笑:“我既然敢亮明身份插手此事,自然是因为有了一定的把握。证据或许还没能找到,但证人却已经有了!”
第877章 惊人真相(下)
听了这说法,一众官吏都面露惊疑之色,不过很快地,有几人又恍然了过来,他们想起来了,就在刚才,陆缜是听了某名下属的密报后才亮明自己锦衣卫身份的,显然他是收到什么确切消息了。
果然,就在这时,外头便有几名差役陪着两人走了过来,当这些官吏看到其中一人的模样后,脸色更是再度大变,丁乐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惊声道:“施枫你竟还活着?”语气里充满了惊喜之意。
“丁典史,小的命大,总算是躲过了一劫……”这个叫施枫的男子在走进堂里后,便先冲众人拱手施礼,只是神色却颇为阴郁,没有半点口中提到的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陆缜仔细端详了他一番,这才开口:“当日梁县令出事时,你就在他身旁吧?”
施枫看了一眼坐在上首边的陆缜,虽不知其身份,但却知道其地位是这里最高的一个,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正是如此。小的乃是这县衙中的一名捕头,当日因为职责在身,所以一直跟在县尊大人身边以策万全,不料……”说着,他神色一黯:“我虽然得以保全小命,可县尊大人他们却……”
“此事也怪不得你,谁让行凶者手段狠辣又胆大包天呢。不过你放心,既然本官来了,就一定会还你和死难者一个公道。现在需要的正是你的证词,你不得有任何隐瞒,把一切都如实相告。”陆缜忙出言安慰了一句,这才直入主题。
早在他前番查出河堤决口是被人为破坏后,就留了个心眼,派出了几名手下顺着城外的河水寻找线索和可能活下来的知情者。因为在他想来,如果梁县令等人真是在被人炸开河堤后再出的事,那这么多人落水说不定就会有一二幸存之人。毕竟这些人打小就生于黄河边,总有几个水性精熟之人,能够侥幸从这场灾事里保得性命。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他也不敢怀有太大的期望,就只是秘密派人往下游暗查,并未多作声张。结果,事情还真如他所期望那般发展了,经过多日的打探后,还真被他们找到了这么个从河水里冲下来的遇难者。经过锦衣卫的一番仔细探问后,这位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道了出来,然后才有人赶紧一步回来禀报,这才促使了陆缜决定把自己的锦衣卫身份给公开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事情查到这一步,就不必再藏头露尾了。因为再往下深入,将要触及到周王的罪行,要是不能给人以绝大的把握,那些县衙官吏是不可能站出来与周王府的人作对的,甚至连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所以才会在那时候公然亮出锦衣卫的腰牌来。
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陆缜的这一决定无疑是相当正确的。随着他亮明身份,这些当地官吏就跟有了主心骨一般,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此时,他们也一个个同仇敌忾地坐在那儿,等待着施枫把之前的真相给道出来。
施枫看了陆缜等人一眼,神色也迅速变得坚毅起来。显然,眼下的局势与之前已大不相同,他原先所顾虑的一切此时似乎已不再是什么问题。想到这儿,他便猛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的同时,说起了当日发生在河堤上的遭遇来
那是去年深秋的一个黄昏,因为大雨不绝,城外的黄河水不断抬升,梁县令又感到了一阵不安,便决定再亲自跑去堤坝进行巡视。
对此,一直跟在其身旁的捕头施枫虽然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叫上了几名手下陪同前往。只是在来到了城外后,他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自家上司:“大人,其实咱们昨日才刚看过河堤,这一段都没什么问题,为何只一日工夫您有这么不放心了?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么?”
“是有隐情哪,不过此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梁县令深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只要能保我荥泽河堤太平,护我一县百姓,本官就是劳累些也算不得什么。”
施枫虽说是个武人,但还是从对方的表情言辞里看出些问题来。可既然大人不愿意细说,他一个做下属的自然也不好问得太紧,只能把疑虑压在了心底。
随后,冒雨查看河堤却依然没有什么问题。本来嘛,县衙上下这两年都是很重视这黄河河堤的,怎么可能出什么问题呢。可就在众人打算就此下堤,赶回县城时,黑暗中却出现了一批冒雨而来的黑衣人。
当双方突然遇到时,大家都明显吓了一跳。而后,施枫等人就迅速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道:“你等是什么人,竟敢在我荥泽县河堤重地鬼祟行事,到底是何居心?”
在斥问对方时,施枫目光扫到自家县令此时的脸色已变得很是难看,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而随后对方的反应,也印证了这一点,只见为首之人盯着梁县令冷笑道:“梁县令还真是尽忠职守哪,看来是早料到咱们会来这里做事了?”
“你们……本官早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是这荥泽县令,就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虽然看着有些恐惧,但梁县令还是挺着胸膛义正词严地回道。
“是么?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怨不得咱们了!”那边为首之人当即把手一挥:“把他们全给我绑了,到时候就让这些人跟着滚滚河水一道东去,看他们能保得了谁?居然敢与我周王府为敌,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那几十名黑衣人便猛然冲杀过来,而施枫等县衙人等,在听到对方报出来历后,更是大慌,手上的动作自然就是一缓。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周王府的人会突然来到此地欲破坏河堤,但还是迅速迎了上去。
但是,无论是底气,还是人数,又或是自身的本领,他们与这些黑衣人都有着不小的差距,很快几名差役就被纷纷打倒,只有施枫一人还在苦苦支撑。随着身后传来梁县令被人打翻后的怒吼:“你们就不怕朝廷追究到底么?”一分神间,他也被几名黑衣人一番夹击打倒在了泥泞之中,随后,几口刀就毫不犹豫地架上了他的脖颈,只要他敢有妄动,就将身首异处。
随后,这些县衙上下人等就全被对方拿绳索给捆绑了起来。当其中一人来捆施枫时,他又是一阵挣扎,结果一下打掉了对方头上所戴的斗笠,在进距离下,叫他看清楚了此人面貌,顿时一惊:“你是……朱轩府上的一个护院,我认得你!”
作为县衙捕头,在维持县城治安时施枫自然少不了与人打交道。朱轩作为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更是不可避免,他家的护院什么的一旦犯了事,也总会落到他的手里。所以双方之前还真照过几次面。
刚才此人躲在人群里倒不起眼,现在面对面地动手,又被打掉了斗笠,便彻底无所遁形了。而被识破身份后,这位却也并没有太大的慌张,只是冷笑道:“你即便知道了这一秘密又如何?带着这个秘密去与阎王爷告状吧!”说着一刀柄就砸在了施枫的头上,将他直接就给砸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和其他人都被吊到了河堤外侧,前方不远处,还插着几十根竹子。当他还在猜测着这些竹子的用处时,里头那些黑衣人已点亮了火折子,然后便是轰然一阵炸响……
施枫惊恐地看到了让他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随着这一阵轰响,本来坚固的河堤便迅速破碎坍塌,然后滚滚的河水便开始从缺口处往里涌去,瞬间就把整条花费了全县无数人力物力的堤坝给摧毁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那是对方动用了火药来破坏河堤。但还没等他转过下一个念头,悬在半空的身子就陡然一沉,往下落去。而在他身旁,其他一些人也是同样的下场,只是因为口里已经被堵上了布块,所以大家都未能叫出声来,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往浑浊的河水水面落去,最终扑通一声彻底掉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随即一个浪头过来,就把他们都给吞没了……
说到这儿,施枫的身子已经在剧烈地颤抖了,既是愤怒,也是因为后怕,就是其他听他描述之人,脸上也多是担忧。确实,在这滔天的黄河水里,又被绑住了身子,恐怕十有**是难逃一死了。只要设身处地地想想这些人的遭遇,就会感到不寒而栗。
施枫在沉默了一阵后,才继续道:“小的是命大,再加上打小精于水性,才在这场灾难中逃得了性命。只是等我被人救上岸时,也已身受重伤,又已远离荥泽,所以便耽搁了下来。而且,此事又与周王府大有关联,我只是一个县衙捕头,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杀身之祸,所以……”说着,他满是愧疚地低下了头去。
第878章 摊牌
堂内并没有因此就嘲笑或看低施枫,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在明知道自己与对手有着极大差距时,谁真敢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豁出去呢?尤其是当他的性命还是侥幸捡回来时,自然更不敢轻言冒险了。
倒是施枫,见众人听完自己的讲述后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却有些疑惑了:“难道你们早知道那朱轩是周王府的人了?”
陆缜点了下头:“就在不久前,我们已通过其他方式查到了这一点。只是有一点我却未曾想到,原来连之前的河堤被破一事竟也与他有所关联。”说着,眼中又有精芒一闪而过。
其实他一直都存着一个疑问,那周王府的人是如何把火药从开封偷运到这里来的?虽然两地相隔不是太远,但毕竟穿州过县的,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而且当时的天气阴雨连绵的,想要运送火药并保持干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经他这么一说,疑问也就解开了,原来火药就在荥泽县内,怪不得能这么容易呢。
想到这儿,陆缜心里又闪过了一个念头,这说不定也是一个突破口!
这时,其他人都拿目光看定了他,姚干在迟疑了一下后问道:“大人,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人证,又可确定这一切都是周王府的阴谋,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为这里的百姓讨还一个公道了!”陆缜当即神色一肃道:“无论是谁,他既然敢犯下如此重罪,就不能让其逍遥法外。我们锦衣卫拿下的不法之徒可太多了,也不在乎多拿一个藩王。不过在此之前,先要解决此地百姓的粮荒问题。”
“大人的意思是……”熟悉他行事风格的姚干立刻就会过意来:“咱们对那两个周王府的下人动手?”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既然他们一早就犯下了事,此时拿人收粮就名正言顺了。咱们这就出发,立刻就将他们捉拿归案!”说着,陆缜已霍地站起了身来。
此时,外头其实已经天黑,看着完全不适合行动,但无论是锦衣卫的下属,还是县衙的人,居然都没有犹豫和反对的意思,忙答应一声,就随着陆缜一道往外走去。片刻后,就聚集起了上百人手,浩浩荡荡就出了县衙大门,直奔城西的朱宫两家的宅邸杀去。
这边的动静迅速就惊扰到了正欲歇息的一干百姓,所有人都拿惊讶忐忑的眼神看着这队人马,不少人甚至都生出了恐慌之色来,以为县衙突然出动人手是针对自己的。见此,陆缜心思一转,便立刻冲那些灾民喊道:“各位乡亲,今日官府已经有了决断,为了让大家接下来不再饿肚皮,决意即刻就把贪得无厌的朱轩和宫尘两个奸商拿下法办,并把他们家中所藏的粮食都拿出来分与大家。若各位信得过咱们的,这就跟我们一道过去,打倒这些奸商!”
如果这话是由汪宁贤等县衙官吏所说,众百姓还会有所疑虑。可是这话是陆缜这个为大家提供了许多粮食的大善人所说,百姓们便很快就信了。在一阵窃窃私语议论后,人群里就响起了一片响应之声:“对,我们就该团结起来,把那些奸商从我们手里骗走的粮食夺回来,我们不能再饿肚子了,更不能把祖祖辈辈留给我们的土地贱卖出去!”
“说得好,我们这就出发!”陆缜见已把众人的火气给拱了起来,就将手一挥,带头往前而去。随即,无数百姓也加入到了这支队伍里,足有一两千人的庞大队伍便轰隆隆地朝着西城开去,随着一路走一路说,队伍人数更是不断增加,等真杀到朱家大宅前时,跟在陆缜身后的人手竟足有三千许了。
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气势汹汹地杀奔过来,其闹出的动静自然是极大的,很快就惊动了朱家上下。当家中奴仆透过院门缝隙看到外头的情形后,更是惊得神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就跑到了后头,跟自家老爷禀报去了。
最近朱轩的心情一直都很紧张,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他就知道官府一定还有后招。他甚至都已经派人赶回开封跟自家王爷求助了,可短时间里却并没有答复回来,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守在家里,不敢像之前那么张狂了。
可结果你不惹事,别人却来惹你了。当听家中管事禀报说有大队人马突然杀到自家门前时,他顿时就勃然变色:“当真是反了他们了!真当这荥泽县已经没有王法了,一些泥腿子刁民竟敢闹到我府门前来。叫人把兵器都给我拿出来,老子今天要让他们见见血,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正发号施令间,一名前院的管事又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老爷,外边有县衙的人想要进来与您谈谈……”
“什么?”朱轩脸色又是一变:“县衙也有人来了?”
“老爷,小的看了,这次突然围住咱们府门前的人就是县衙那些人和那个叫郑璐的家伙带来的。”这位管事赶紧解释了一句。而这话更惹得朱轩恼火不已:“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现在居然就连同外人来与我作起对来了,真当我朱轩是好欺负的不成?他难道忘了老子还是周王府出来的人了么?”
可发怒归发怒,如今这局势却不能赌气。即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答应外头来人的要求,和他们见面一谈了:“你们出去传我的意思,要谈可以,只准他们进来三人,多了一律不得入内。”
对于他的这一要求,陆缜倒是没有什么抵触,当即就应了下来。随后,他便在姚干的随护下,与代表县衙的汪宁贤一道走进了朱家大宅。面对朱家上下愤怒的,恨不能把他生生吃了的眼神,陆缜也没有露出半点畏惧之色,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毕竟,他之前曾遇到过太多的风浪,与那些相比,这朱家就跟小池子似的。
在当日曾经与朱轩谈话的偏厅里,陆缜再次看到了这位朱老板。不过与当日相比,今日这位朱老板的脸色却是难看太多了。这叫陆缜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玩味,见了面就笑道:“朱老板,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哼!”朱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把目光落到了汪宁贤的身上:“汪县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要给我一个交代。要不然,你现在也知道我身份了,只要我周王府递句话,夺你顶上乌纱可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这等无礼的威胁让汪宁贤脸色也是一变,不过今日的正主可不是他,他也不好发作,便也哼了声道:“朱轩,你可别找错人了,本官今日不过是来此做个见证,真正要与你交涉的,是这位大人。”说着,便往陆缜身上一引。
“他……”朱轩一听这话,神色陡然就凝重了起来,一面重新审视着陆缜,一面轻轻地道了一句:“怪不得!”他之前就曾觉着奇怪,一个普通商人怎么就会如此好心跑来赈济本县灾民,又哪来的胆子敢和自己对着干。现在,答案总算是揭晓了,原来对方居然还另有身份哪。
陆缜靠着椅背,同样回望着对方:“朱老板,今日我携百姓而来只为了两件事情,其一就是跟你要粮食。现在这荥泽县里有上万灾民等着粮食救命,只有你和宫尘家里还有足够的粮食,所以只能请你帮帮这些灾民了。”
“哈哈哈……这位大人还真是爱说笑,我记得早前就跟你说过了,我的粮食只能拿来跟灾民换地,别说白给他们了,就是你们拿银子来换,我也是不会卖的。”朱轩当即笑了起来,一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意思。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毕竟他是周王府的人,地位超然,可不是寻常官员能吓得住的。
面对如此态度,陆缜也不动气,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本官是打算让你拿粮食出来好减轻一些自己之前的罪过。但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那就没办法了。其实除此之外,本官此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拿下你们这些为祸地方的贼人,为之前死于水患中的无辜民众讨回一个公道。”
“你说什么?”这一回,朱轩终于是感到紧张了,尖声叫道。
“我说你们之前犯下的罪行已然被本官识破了,那河堤正是你等用火药所破,此等大罪,难道还不足以把你们拿下么?”陆缜说着,又是一笑:“现在这事只有官府中人才知道,可要是事情一旦宣扬出去,让外头的灾民知道自己的家园是因你们的贪婪而被毁,自己的亲人是因为你们才被淹死,才被饿死的,你说他们会进行什么样的报复?”说到最后,他的笑容已变得阴冷,语气里也充满了浓重的威胁意味!
第879章 就范(上)
听得这话,朱轩更是身子猛然一震,眼中流露出了惊惧之色来,片刻后,才强自镇定道:“你这是诬陷,我可告诉你,我朱轩可不是寻常商人,不是你这么几句话就能吓住的!”话虽然说得还算硬气,但他的眼睛却不敢与陆缜相对,显然是心虚的。
陆缜见此,又是一笑:“此事到底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就不要在我面前硬撑了。我既然今日敢带了人来,自然就有证据和把握确信这一切是实。”
“你不用对我虚言恫吓,这一手对我并不起作用。”哪怕心里有着强烈的不安,但此时朱轩也只能硬撑到底了。毕竟这可是重罪,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敢亲口承认的。
陆缜见他到了这时候依然如此坚持,眼睛又眯了起来:“你府上应该有个叫程浩的家奴吧?”
“是又如何?”
“事发当日,他在何处?”
这话问得朱轩脸色又是一变,他终于记起来了,当日正是程浩等几人带了从王府而来的数名好手前往的河堤做事,想不到对方居然连这一点都查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当日内情除了早已死去的梁县令等一干人外,也就自己这里和王府方面的人知道了,难道是这两方里有人把消息透了出去?这么一想,便让朱轩的心情越发的紧张起来。不过他嘴上还是回道:“那已经是数月前的事情了,我们如何还能记得?要是我问你们去年秋天某日身在何处,你们能说出来么?”
陆缜根本就没心思与他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当即说道:“你不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河堤被破的当晚,有人亲眼看到了程浩与一众歹人同在堤上,还看到了他们用火药炸开了堤坝,从而导致了这一场灾劫。你身为程浩的主家,敢说自己与此事全无关系?”
“我……”朱轩还待狡辩,却被陆缜挥手打断:“你不必急着否认,事实上光靠这一点指认,我确实也无法叫天下人相信就是你们毁掉的河堤。但是,另一证据却是足以定你之罪了。”
顿了一下,给足了对方压力后,陆缜才盯着他的双眼道:“那就是炸毁河堤的火药。我想那火药应该是周王府那里得来的吧?你们想要毁去河堤确实会用去不少,但是总也会有所剩余,或许它们此时还被你藏在这宅子里。要是我派人在这宅子里搜索一番,你说会不会有所发现呢?即便不提你们毁堤的罪过,光是私藏朝廷明令禁止的火药,就足以让官府将你全家上下一并拿下定罪了。”
“你……”陆缜的这番话算是真个切中了对方要害,让朱轩的整张脸都开始颤动起来。片刻后,他才瓮声道:“你可不要忘了,我是周王府出来的人,要是真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你觉着周王会善罢甘休么?”事到如今,即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将这最后的倚仗拿出来说事了。
而这话的效果确实还是有一些的,至少旁边的汪宁贤在听他这么说了后,脸上露出了犹疑之色,张了下嘴似乎想说什么。可陆缜却抢先一步道:“是啊,正是因为你有这一层身份,我们才在此与你好声好气地说话,若不然,就不是在此问话,而是将你押回县衙受审了。”
这县衙二字落到朱轩耳中又让他心里一动,对啊,这里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县罢了,难道这些县衙官员真敢得罪周王府,把一项如此恶劣的罪名强加到身份高贵的藩王头上?即便他们真有这个胆子,以自家王爷的身份手段也足以应付一切!
想到这儿,他的底气又是一足,当即道:“你这些话都只是猜测,没有实证就别想在我这里放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你们栽赃的手段,就算真找出什么火药来,也可能是你们自己带来的!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安抚本地百姓为好。”
陆缜看他突然就镇定下来也略感奇怪,但很快就知道了他所倚仗的到底是什么,便呼出了一口气来:“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你的身份?最多就是朝廷派来的某位御史,却还算不得什么。”就在朱轩话音刚落时,一块质地细腻的腰牌就突然亮到了他的眼前,等他定睛一看,瞧清楚上头所刻的字体后,身子便再度颤抖起来,瞳孔也跟着收缩:“锦衣卫……”
对方居然是锦衣卫……这下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朱轩心里暗暗叫苦,这些年锦衣卫的名头越来越大,就算是周王府对上他们怕也是占不了多少便宜,更别提自己这么个王府下人了。
而随后,在灯光下看清楚那腰牌乃是用象牙所雕后,他更是面色一白,差点就从座位上蹦将起来:“你……你是……”指认陆缜确切身份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身体已然如打摆子般簌簌地发起了抖来。
作为周王府中的一名重要管事,朱轩比县衙的这些小官吏可要有见识得多了。迎来送往间,早知道了锦衣卫腰牌上的区别,当察觉到那是由象牙所雕成后,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这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陆缜这时候也适时地点头,道破了自家身份:“不错,本官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缜。你说,要是由我出面,说已经查明去年荥泽县这里的河堤被毁乃是人为,是你们周王府中的人所为,这朝野间会有多少人信呢?”
这下不但朱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是身在一旁的汪宁贤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急忙起身,冲陆缜郑重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陆伯爷,还请伯爷恕下官怠慢之罪……”差点就要给陆缜跪下去了。
虽然这几年里陆缜显得很是低调,几乎不怎么在朝堂上露面,但他的名声却并未因此消退,毕竟前些年他实在太出风头,连那场几乎颠覆了天子之位的叛乱都是他一手扑灭,其功劳之大可谓是几十年来少有。
而且大家都很清楚,锦衣卫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威风,也多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当人们提到锦衣卫时,多多少少又会想到这位最近已退居幕后的陆都督陆伯爷,从而让他的大名一直流传于朝野之间,哪怕是荥泽这样的小县城里,官员们对他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
现在陆缜彻底亮明身份,其带给面前几人的压力就成倍地增长起来,尤其是被他盯着的朱轩,更是惶恐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人的名,树的影,陆缜这两个字如今在一般人心中的威慑力甚至要高过锦衣卫。
“朱轩,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陆缜再次开口问道。虽然语气比之前还缓和了几分,可听在对方耳中,却是越发可怕了,让他一阵犹豫,终于道:“我……陆伯爷你说吧,想要如何处置小的?”此时的他,终于放弃了狡辩与挣扎。
这不光是因为他知道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能迫使自己将一切真相都招供出来,更因为清楚有了陆缜这尊大神镇着,就算是周王千岁亲至事情也不好办了。
虽然他们一个是藩王,一个只是伯爵,看着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其实只要是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之人都知道,陆缜这个伯爵论地位,论权势可比周王这样的闲散王爷要高得多了。若两者真因某事争到了朝堂上,满朝官员恐怕有多半会支持陆缜,更别提还有对其信任有加的当今天子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朱轩自然只有明智地选择低头了。当然,这也是在陆缜已经掌握了相当证据和线索的条件上,不然他还是得狡辩一番的。
陆缜看着他那颓然的模样,便也满意一笑:“既如此,那就照我之前说的做吧,你这就打开粮仓,把里头的粮食拿出来分与外边的灾民。这祸是你们种下的,后果自然也得由你们来承担。”
“可是……”朱轩一听这安排,心下又是一阵犹豫,毕竟这些粮食其实并非他所有,而是周王让他拿来换取土地的,要是这么散出去,将来追究起来他的责任可是不小哪。
可陆缜只拿眼在他身上一扫,朱轩就又是一个激灵,赶忙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让人打开粮仓……”此时还说什么将来,先把眼前这一关给过了再说吧!只希望陆缜能看在周王府的面子上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在让百姓度过这次粮荒后,便罢手,不再继续追究此事了。
打着这一主意,朱轩赶紧去到外头,叫来了自己家里的管事人等,吩咐他们去把粮仓打开,安排着将粮食送出去。虽然这些人对此大为不解,但这里做主的终究是朱轩,他既然开了口,这些人也只能照做了。
很快地,粮食就被人送出了门去,外头顿时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在听到这动静后,汪宁贤也放松地一笑,压在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当他转头看向陆缜,想说几句奉承话以表感谢时,却发现对方的神色依然严肃,事情显然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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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0章 就范(下)
随着朱轩的退让就范,藏于他府上的大批存粮终于被搬运出来,送到了早已堵在门外的灾民手中,这让一干早就饥肠辘辘的百姓发出阵阵欢呼,原来的怒火也就渐渐消散,随之则是满心对县衙,以及郑老板的感激之情。对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只要能让他们吃饱了饭,不挨冷受冻,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在听到这一阵阵的欢呼和称颂从外头传进来时,里面的三人心里的滋味儿却是各不相同了。汪宁贤心里是很有些惭愧的,作为本县官员,结果还是得靠锦衣卫的上差出手才能解决县中缺粮的难题,当真是有些汗颜。而朱轩则是一阵肉痛与忐忑,那些粮食有不少还是他辛苦经营所得,现在却都被人白白拿去,而更叫他感到不安的是,不知此事该当如何跟王爷禀报了,哪怕他这是逼于无奈才做出的退让,可毕竟是把差事给办砸了。
而以他对自家王爷秉性的了解,恐怕到时候一定会严惩自己,想着王府中的种种酷烈手段,朱轩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至于陆缜,此时却依然面色凝重,在沉默了一阵后,才开口道:“朱轩,虽然你肯拿出粮食赈济灾民确实弥补了一些过错,但与你们之前所犯下的罪行相比,这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正自不安的朱轩一听此话,身子再度一震,急声道:“陆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过河拆桥么?小的可已经照你的意思把我府上的粮食都散出去了,这可已经违背了我家王爷的意思,担了大干系,你还待如何?”
“本官让你将粮食散与百姓只是让你弥补过错,可从未说过你这么做了就会对前事都不再追究。”陆缜冷笑着回道。
这话说得对方再次一怔,却又挑不出毛病来。确实,陆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如此保证,朱轩有此想法只能说是他会错了意,一厢情愿罢了。这么一来,本就精神恍惚的他就越发紧张了,在犹豫了一阵后,才用乞求的声音道:“陆伯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小的?”
“放过你?”陆缜看着他,目光里不带半点感情:“你们因为一己之私欲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又让这满城百姓都几乎遭受灭顶之灾,你觉着这些罪行能轻易揭过么?对你们来说,只有赎罪,而非被人放过!”
“小的这也是不得已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您也知道,我们只是受周王千岁之令才……”到了此时,他只能再度把周王搬出来当挡箭牌了。在他看来,周王的身份毕竟摆在这儿,身为朝廷臣子,又同属勋贵一脉的陆缜多少总会有所顾虑才是。
可不料这却正是陆缜想要针对的:“你说对了,真论起来,你只能算是从犯,真正的主谋却是当今周王。所以你若是想要减轻自己的罪行,让朝廷宽恕于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一切都如实道来,让天下人知道是周王贪心,才会导致的这场水患粮荒。”陆缜说话间,神色已变得极其凝重,他的真实目的已然彻底显露出来。
这下,不光是朱轩,就是汪宁贤也震惊不已,他居然是冲着周王去的?他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他难道不知道周王身份有多尊贵,算起来还是当今天子的族叔么?居然就想着借此事来揭露周王的罪行!
只有姚干却是神色不变,他是早猜到自家都督的心思了。以陆都督的为人,只要让他知道其中内情,让他掌握了确切的证据,那无论幕后主谋是什么身份,王爷也罢,皇子也好,他都是要让其副出代价的。而且,以如今自家都督的身份,还真不怵一个地方藩王呢。
陆缜神色肃然地看着朱轩:“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将这些罪名一力承担。我之前的保证依然有效,至少在把你押送回京之前,不会将此事真相告诉本县百姓。不过如此一来,朝廷会如何治你之罪可就不好说了。你所犯下的罪行实在太大,光是私藏火药已是死罪,再加上毁堤淹城,让无数百姓死在这场水患之下,一旦罪名落实,一个谋大逆的重罪是肯定跑不了了。到那时,不光是你,就是你的亲族妻儿也都将受到牵连,就是被直接夷灭三族都是在意料中的事情。”
这番话的声音虽然不重,但却是字字锥心,直说得朱轩的脸色由青转白几度变化,身子更是如筛糠般抖动了起来。他算是有些见识的,一般的恐吓还真吓不到他。可是正因为知道一些内情,他才确信陆缜所言非虚,这些罪名要是全落到自己身上,诛灭三族都算是轻的了。
陆缜在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后,又继续道:“当然,你或许还有一个期盼,那就是周王或会看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帮你求情。不过以本官对这位王爷的了解,其天性凉薄,怕是不可能为了你这么一个家奴去冒险求情的。何况,你这一次不但没有把他交托出来的事情办成,反而把粮食都给送了出去,恐怕他就是再大度,对你再信任,也不会再救你了。”
“你……”直到这时,朱轩才明白过来,原来陆缜之前逼迫着自己把粮食散出去竟还有这一层用意在里头,这是彻底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呀。可笑刚才自己还指望着对方能就此放过自己呢,却是早被人给算计了。
陆缜神色淡然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心虚的意思,哪怕自己的用心已经被其看了出来:“如今你只剩下了这最后一条活路。你自己选吧,到底是自己一人扛下如此重罪,还是与我合作,把一切内情都交代出来。”
朱轩的面容一阵扭曲,他知道,其实陆缜还有更有威胁的一点没有说出来呢。到了这个时候,一旦事情公开出来,恐怕最想要自己性命的反倒是周王了,因为只有自己一死,才能死无对证,这些罪名才落不到他的头上。所以对他来说,如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如实地将一切都交代出来。
“我……”在一番内心的挣扎后,朱轩终于从座位上起身,扑通一下跪在了陆缜跟前:“小的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只求陆伯爷你能保我,和我家人的性命!”
“很好。”陆缜的神色顿时一缓,笑容也浮现了出来:“只要你能揭发周王所犯下的罪行,本官一定能确保你的安全。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
“小的听凭伯爷吩咐。”到了这时候,朱轩就只能彻底倒向陆缜这边了。
小半个时辰后,离朱家大宅不远的宫家宅院之中。几人正相对而坐,作为主人家的宫尘却是一脸的彷徨与犹豫,目光不断地闪烁着,竟不敢与任何一人的眼神相交了。
其实早在之前,朱家宅子被灾民所围,爆发出乱象时,宫尘便已感到阵阵不安,甚至还派人偷偷过去打探消息。而当他得知朱家居然将粮食发与灾民后,就更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妙了,恐怕城里已经起了大变故。
结果,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拿出个对策时,陆缜就带着朱轩突然登门而来。虽然知道事情不妙,可当宫尘听他们把来意说完后,还是大吃一惊,半晌都没能从此惊讶中回过神来。
“你……你们竟想对王爷不利?把这些罪名都推到他的头上?”终于,他鼓起了勇气,用有些生涩的语气说道。
“阁下的措辞却是有些问题,这不是把罪名推到周王头上,这一切本就是因他的贪心而起。现在不过是正本清源罢了。”陆缜却出言纠正道:“现在朱轩已经弃暗投明,就看你了。”
“你……我……”宫尘看看朱轩,又看看陆缜,心里却依旧难下决定。
这时,朱轩便开口道:“宫兄,事到如今,你我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王爷对我们固然不薄,可这一次他确实做错了,已经造成了太多无辜的死伤,我们要是想要自保,就只能跟陆伯爷合作,把一切都如实相告。再把那些粮食都拿出来,救济本县百姓,以赎当日之罪。”
在说服宫尘这一事上,朱轩表现得比陆缜越发上心与积极,因为此时的他正个需要有个同路之人,好证明自己的选择不是错的,而宫尘显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宫尘却依然有所犹豫,这时陆缜就出口了:“要是宫老板你总是推三阻四的,那本官就唯有只与朱老板合作了。到那时候,我甚至可以放出消息去,就说一切都是你向被官告的密,不知如此一来,周王会不会信呢?”
这一说法委实有些阴险,却正好切中了宫尘的要害。他之前或许还有所犹豫,可在听了这番话后,终于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好,好吧,我交代便是。你们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全说出来……”
话说上周日时咱这里还有二十多度,秋高气爽等下,这话中午时已经说过了但是,路人要说的是,就在我说了这话不久,下午时,雨停了,居然下雪了……筒子们哪,农历十一月啊,才刚入冬啊,俺们这江南这疙瘩居然就下雪了。。。当真是无话可说。。。。。感觉码字时手更冷了。。。。
第881章 前因后果
在宫家也跟随朱家脚步把自家仓中的存粮也取出来分与城中灾民后,这场持续数月,让官府百姓都无计可施的粮荒终于得到了彻底的缓解。
虽然问题依然存在,但只要县衙方面能用各种善政帮助百姓重建家园田地,并在随后想法为他们提供一些粮种的话,那到了秋天,这里的情况就会好转许多,这场伴随着水患而来的灾荒终于被克服了过去。
不过这么一来,也就意味着朱轩与宫尘两人承认了自己之前所犯下的过错,陆缜自然不可能再如之前般只与他们平等相处,留在他家宅子之中,而是将人带回了县衙,公事公办地加以讯问。
此时,在县衙二堂,陆缜肃穆地坐在长案之后,目光幽幽地盯了有些忐忑地站在下首的两人好半晌后,才道:“好了,现在我们就把话都摊开来讲吧。先从你们的身份说起吧,你们都是周王府里的什么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才把各自的真实身份给报了出来,朱轩与朱辙等人一样,确是府中管事,虽然地位不如朱辙他们几个,却也深得周王信任,这才被委派到荥泽县来想法兼并土地;至于宫尘的身份就特殊些了,他是周王奶娘的儿子,因此虽然没什么实权,在王府里倒也有些地位。因为想着立功后好得到周王的重视,方才接下了这一差遣,跑来荥泽当上了个粮商。
正因为他经历的事情较少,所以在到此后其实做主的一直都是朱轩,一旦朱轩出了问题,他就只能受陆缜的威胁与摆布,最终背叛周王府了。
在听完这两人的叙述后,陆缜心下更定,便又道:“这么说来,早在几年前周王就已打上了这荥泽县土地的主意了。可本官实在有些想不通,为何他一个朝廷藩王会对这么个小县的土地充满了兴趣?居然不惜用出这等下作的手段来欲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他多时了,因为这等事情怎么看都不合理啊。
朱轩略作犹豫,这才说道:“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其实一开始时,我家王爷要的只是这县城里的五十亩良田而已,只是因为被那梁县令给坏了好事,才会在一怒之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五十亩地?就我所知他封地就不下数千亩了,而且都在开封府城附近,不比这里的要好么?这其中到底有何内情?”陆缜微皱着眉头追问道。
“因为王爷他想要这些地是为了作为自家百年后的陵寝所在……”朱轩眼见对方问个不休,就只能把答案给道出来了:“我家王爷一直以来都是信道的,就在几年前,曾有个高人曾给他批过一命,要是能在荥泽这里选中风水绝佳之所,则不但周王一脉从此能兴盛不绝,而且只要气运足够,甚至可以……”后面的话,他却有些不敢说了。
陆缜了然地哼了一声,显然那什么高人还提到了关于皇位这等大犯忌讳的话题了。而这,正挠到了周王的痒处。因为有朱棣的榜样在前,让地方藩王对皇位总是有着几分想法的,或许他本人没这个胆子,但却指望自己后人能做到这一点。而且,这种事情也只有当事人与亲信手下知道,倒也不怕被传出去。
“所以他就派了你们前来?”陆缜似乎明白了来龙去脉,随口问道。
“正是。”朱轩点了点头,随后又苦笑道:“只是那道人所点的五十亩地却是县城里的良田,而且不只一家所有,想要买下来可不容易。哪怕小的出了高价,人家也是不肯卖的。之后,王爷更是直接写信,令那梁县令帮忙,结果也被其给回绝了……正因如此,王爷便恨上了他,多次扬言要除掉梁县令。”
陆缜眼中闪过了赞许之色,这个梁县令确实算得上是好官,是个有骨气的人了。哪怕对上的是一地藩王,居然也敢直言回绝,可比自己的上司包正刚要有担当得多了。
当然,只要想想现在朝中的局势,其实这点也在情理中了。如今大明文官集团正在不断发展,已经把武官和勋贵系统给压在了下方,所以照此来看,身为正途出身的官员确实不用太怕那些皇亲国戚。只是对比双方的身份,一个藩王一个七品县令,还是给人以不小冲击的。
这时,宫尘也跟着说道:“正因为梁县令几次回绝王爷之令,又坏了他的好事,所以王爷才想到了让我们两个来此,以商人的名义伺机行事。可是因为他一向行事规矩,几乎都不留什么把柄,我们一直拿他没有办法,王爷越发恼怒下,便打算借去年的那场大雨做做文章了。”
“原来如此。”陆缜的面色有些寒冷:“恼羞成怒下,你家王爷的胃口是越发的大了,不但想要拿下那五十亩地,甚至还想吞下整座县城的土地,也算是对梁县令和这县中百姓的报复了。为此,他甚至不惜让你们毁坏堤坝,致无数百姓于家破人亡的绝地!”
看到他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两人心下一阵发颤,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由朱轩说道:“其实本来小人也是没如此胆子的,只因为知府衙门和开封其他各县的官员早已决定了让荥泽县做出牺牲,把此番泛滥的河水灌入此地,而梁县令却又百般阻挠,才会在王爷派来之人的配合下,将河堤给炸了开来。只是没想到当日梁县令他居然就在堤上巡视,而带人前来的朱轫又与他有过过节,结果就……”说着,两人再度拜倒磕头:“大人,我们两个只是听命行事,实在是逼不得已才会干出这等事来的,还望大人明鉴哪。”
听他们说出事情的真相后,不单陆缜气得脸色铁青,旁边听审的县衙人等也一个个气得浑身哆嗦,要不是还有所顾虑,早就扑将上来对这两人拳脚相加以出口恶气了。
半晌后,陆缜才呼出一口浊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就因为你家王爷的一点私心,居然就导致了一个为民做主的县令和忠于职守的县衙人等死在了水患之中,同时还导致了数百百姓被水淹死,无数百姓家园尽毁成了灾民。你们心里可曾有过一点愧疚与后悔么?”
不等这两人开口,他又哼声道:“你们没有!之后的你们更是变本加厉,居然还想凭着手里拿捏着粮食来迫使百姓贱卖自己的土地,为此甚至不惜任由灾民百姓饥饿而死,你们还真是忠于职守,有所必为哪!”
这森然的话听得两人又是一阵惶恐,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陆缜的目光在他二人的身上不断扫动着,最终却没有真个下令将他们法办。因为他二人还有用处呢,至少等把一切报上朝廷后,他们还是人证,所以只能暂时放过他们:“看在你们最后终于把粮食拿出来的份上,看在你们也是听命于人的份上,本官现在可以不处置你们。不过,你们若还有一丝天良未泯,就该把一切都交代给朝廷,还死者一个公道。”
“是是……小的知罪,等朝廷来问时,小的一定也照实回话。”到了这时候,两人自然是陆缜有什么要求答应什么了,对他们来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确保自身的性命。
见此,陆缜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这才想起一个细节来:“对了,那个蛊惑你家王爷,让他把主意打到这荥泽县来的道士又是什么人?现在可还在王府中么?”要真论起来的话,此人也算是罪魁祸首了。
可朱轩的回答却叫人失望了:“那道人自称洞玄子,在将那风水宝地告知王爷后便离开了。”
“洞玄子……”陆缜口中念念有词,总觉着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么个名字,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姚干突然开口了:“都督,这个洞玄子不是当年漏网的其中一个白莲教逆贼的名字么?”
“是他……果然是白莲教阴魂不散哪!”陆缜经这一提醒,也猛然醒悟过来。这时再想到那化名尹湘的白莲圣女的出现,便可推知这两者间也有着某种联系了:“白莲教一直都还想着扰乱地方,而这次就想到了借用周王的力量,然后等这荥泽县里出了岔子后,再由他们的人前来接管一切。还真是处心积虑哪。”
而这说法,却也吓了朱轩他们一跳,自家王爷居然是被白莲教妖人给算计了么?要真是如此,这罪名可就又要重上一分了。
陆缜却没心思顾虑他们的想法,而是问道:“那我锦衣卫的密探又是怎么被你们所害的?你们的胆子还真是大啊,竟连我锦衣卫的人都敢随意加害了!”随着这句话问出口,姚干等人神色也变得不善起来,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到了朱轩二人的身上,让他们的身子因此再次颤抖起来。
第882章 远未结束
其实何止是陆缜,边上姚干等人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眼神也显得颇为不善,似乎有种跃跃欲试上前对朱轩二人动手的架势,这让他们两个心里是越发感到惊慌失措了。直过了片刻后,宫尘才陡然醒悟过来,赶紧磕头大叫道:“大人明鉴哪,小的们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打锦衣卫的主意,更别提伤害他们了……”
朱轩也连忙跟着说道:“大人,小的可从没有和锦衣卫的人打过交道,就是给咱们一个天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害锦衣卫的上差……”
“是这样么?”陆缜的目光颇有些猜疑地在两人身上不断扫动着,倒是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其实他也相信,以这两人的胆子和手段,确实还做不到杀害锦衣卫密探,而且还不叫人查出真相来的事情。他们所倚仗的,不过是周王府的名头罢了,却非他们的能力真有多么过人。
“那你们可知道大概一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城外龙王庙里的两具尸体一事么?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陆缜立刻又追问了一句。他这问题不单是问的这两人,也问的其他县衙官吏。
果然,朱轩两人虽然依旧是一脸的惶恐与茫然,丁乐却开了口:“大人,那两具无名尸体竟是锦衣卫的上差么?”
“不错,他们是奉我之命来荥泽县查探河堤决口真相的。只是没想到最终却突然横死在了此地。”陆缜神色肃然地点头应道。
“其实这案子下官也曾去现场勘察过,却并没有任何发现,应该是被人移尸到龙王庙中的。而以本县当时的乱象,下官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杀得了两名锦衣卫上差,更明白为何会有人要这么做。”丁乐也是一脸的疑惑。
陆缜冲他一点头,语气突然一重,再次看向朱轩二人:“你们确实没有骗我?要是被我知道在此事上你们有所隐瞒,可别怪本官对你们下手无情!”
“不……不敢。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说谎。”两人赶紧赌咒发誓似地为自己开脱道:“大人也看到了,小的身边可没有这等能对上差下手的高手哪。”
这倒也是,陆缜总算是接受了他们的这一说法。虽然之前派来的密探并非镇抚司里的好手,但却也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一般人想要伤他们还真不容易。沉吟之后,他便一挥手:“你们先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然后安心留在本官身边。等事情有了结果后,再随本官回京城作供。”
说话间,一旁的书吏便将刚才他们交代出来的供状抄录后送到了两人面前,让他们在上头签字确认。看着上面的逐条内容,两人脸上难免露出了为难之色。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下笔签字,就算是彻底背叛王爷了,那接下来自己的生死就全操在陆缜手上了。
可在上头陆缜的一声轻哼后,两人终究不敢再作拖延,乖乖地拿过笔来,就在供状上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姓名。如此一来,一份针对周王害死地方官员,毁坏黄河河堤,导致荥泽县无数百姓丧命毁家的罪证就算是彻底落实了。
在从书吏手中接过供词,仔细看了上头的内容,确保无误后,陆缜才将之吹干了,收进自己的袖子里:“把他们带下去好生看守,别太难为了他们。”
“是!”当即就有手下领命上前,把人忐忑不安的两个重要人证给押了下去。
随后,县衙众人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把这里留给了陆缜及其下属。直到这时,才有人有些怀疑地道:“都督,他二人的话当真可信么?人真不是他们所害?可除了他们,这小小的荥泽县里还会有人敢干出此等事情来么?”
“看他二人的模样,应该确非他们所为。”陆缜皱着眉头道:“既然连毁堤这样的重罪他们都肯承认了,难道还会对这么一件小事加以抵赖么?”
“可他们面对的可是咱们锦衣卫,而死的也是咱们的兄弟……”
“他们只要将过错都推到周王身上便可,难道我们还能去问周王不成?”陆缜却有自己的看法:“现在看来,这两人之死却是另有蹊跷了,很有可能与此番突然出现在此的白莲教有所关联。”
“又是白莲教,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哪……当时咱们就应该趁势追过去的。”有人大为恼火地道。
“如今城里依然乱纷纷的,闹将起来只会叫他们得利,所以我才没有轻举妄动。不过只要他们依然不肯安分,总有一日,我会将他们捉拿归案,为无辜受难者报仇雪恨!”陆缜说着,又重新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地写起了书信来。
等他写好书信后,又叫人把那书吏之前誊写好的另一份供词也拿过来,并作了一封信后,才交到了姚干手里:“你找两个机灵的兄弟回京城去,把这封信交给于谦大人,让他为此地百姓做主。”
陆缜很清楚,自己这次其实算是私自行动,所以在查出此事真相后,也不好直接跑去开封发难。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事情在朝中发酵,靠着朝堂文官们来推动天子严惩周王了。而于谦,作为如今朝中声名卓著的高官,是绝对够资格来推动这一切的。他也相信,以其为人,一旦知道了此事真相,是断不会袖手旁观的,哪怕对上的是周王这样的皇亲国戚。
姚干忙答应一声,就接过书信匆匆出去安排了。现在留在此地的众人要做的,就只有静静地等待,等着时机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个打从开封赶来的人却走进了这座小小的县城,而他的目的地,正是城西的朱轩宅邸。只是,当他赶到那里时,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院落,以及官府贴在院门前的封条,这让此人的脸色陡然一变:“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朱轩竟会出事?”随即,他又发现,本来该一片惨淡的城中百姓此时却是喜气洋洋,完全看不出粮食短缺的问题来,这就让他觉着事情越发怪异了。
没有多作逗留,他又赶紧跑去了宫尘家,结果那里的情况与朱轩家一模一样,同样的人去院空,同样的封条贴门。
强烈的不安下,他只能拉住了边上一名路人,在塞给对方一点散碎银两后,才从其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原委来。当他得知两家上下尽被官府锁拿,他们家中的存粮也被发到百姓手里后,这位的脸色已变得铁青,心里暗道大事不妙。
在把这位打发离开后,他便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就出了县城,沿着原路以最快的速度往开封府城赶去,他知道,随着那两人落入到官府之人,恐怕一些对王爷极为不利的内情就要被揭发出来了。王爷必须早做打算,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危局!
此人重新离开荥泽县城时正是黄昏,在经过这番忙碌后,县衙上下总算得以松了口气,大家便各自回家。
张小乙自然也是一般,表面上看着颇为欢喜的他在一与同僚分别后,神色就显得格外凝重了,脚步也快了起来,急急忙忙就往自家赶。
很快,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推门进入堂屋后,便一眼看到了坐在里头的尹湘儿。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其行礼:“圣女……”其实他也是白莲教的人,尹湘儿为了自身安全竟一早就藏进了他的家中。
尹湘儿看他是这副急切的模样,便问道:“可是有什么进展么?那朱轩二人都扛不住对方的压力,把一切都招了?”
“圣女果然英明,他们不但招了,而且还彻底投到了官府那边,将要指证周王。”说着,他便把今日发生在堂上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番话直听得尹湘儿面色越发难看起来:“这家伙还真有些本事哪,怪不得当初我们圣教会一直败在他手下。本来我只是打算在此借力打力,居然又被他给坏了好事!”语气里满是不甘。要是早知道与自己一路同行的家伙就是当初害得圣教几乎灭绝的锦衣卫头目陆缜,她就应该找个机会将之除掉的。
“另外,还有一事。我们之前除掉的两人,居然也是锦衣卫的人,他们也是因此才会全力来此查办相关案件。”张小乙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尹湘儿一眼。
尹湘儿为之一怔:“你是说当初你发现的那两个可疑之人竟是锦衣卫的探子?”在得到确认的表示后,她不禁一声叹息:“难道这就是因果循环了么?当日因为担心事情有变才除掉了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结果反倒把个更难缠的家伙给引了过来。”
“圣女,事到如今我们却该如何是好?”张小乙一脸迷茫地问道。
“你自然是继续留在此地了,至于我嘛,却该去江南了。那里的布置已经差不多了,而陆缜总不会再去那里吧。”尹湘儿轻轻道出了自己的决定。
显然,事情远未结束,她还有后招未用呢……
第883章 如何是好(上)
三日后,开封城,周王府。
在听完朱辙的禀报后,本来就神情阴郁的周王千岁的脸色是变得越发难看了,甚至连身子都开始略有颤抖,却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所致。可让人有些奇怪的是,本来极易动怒的他在此时居然没有爆发,只是目光定定地落在身前的地砖上,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如此反常的模样却让朱辙心下越发不安起来,又等了片刻后,才战战兢兢地道:“王爷……兹事体大,咱们得拿个对策出来才是啊,要不然真让他们把状告到了朝廷里去,王爷您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直到听了这话,周王的眼珠才错动了一下,随后用充满了怨愤的语调道:“都是一群废物,枉本王一直对他们信任有加,结果却一个个辜负本王。不是把事情办砸,就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本王倒真想问问你们了,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法子?”
面对他反丢过来的问题,朱辙也为之一怔。他确实也没有想出过什么对策,其实他的心也已乱成了一团,唯一能做的,就是道:“王爷总是有办法的……”
“办法……呵呵,你觉着以朱轩他们的为人,在已经落入官府手中后还会替本王保守秘密么?恐怕现在他们已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给对方听了吧?而且这次居然是锦衣卫下的手,就更不可能让他们有所保留了。”想到要对付自己的居然是锦衣卫的人,我们的周王千岁心里是越发的惶恐起来,纵然他地位不低,可依然无法与锦衣卫正面相抗哪。
这一下,就是朱辙也有些无话可说了。因为他也清楚,王爷所言确是事实,在如此情况下,他们连阻止对方把此事报上朝廷的办法都没有了。
而他的沉默,却如火上浇油般让周王越发的愤怒起来:“怎么,连你都无法为本王分忧了么?你以前不是挺有办法的么?这次对荥泽出手,不全都是你的主意么?怎么到了这时候却成哑巴了?”
“小的……小的……”嗫嚅了半晌,朱辙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因为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束手无策了。说到底他们这些人所倚仗的不过是周王府的地位而已,一旦有人无视了周王府的权威,甚至反过来压他们一头,那他们的所谓足智多谋就彻底失去了用处。
“本王可告诉你,真要出了事,本王作为天子叔父总能自保的,最多就是被罚禁足在家中思过而已。可你……你们这些人却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朝廷不追究,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本王也要严惩你们的。所以你可想好了,这不是在帮本王,而是在救你们自己!”周王是真的慌了神了,居然把一些不该摆上桌面的话也给说了出来。
而在听了这话后,朱辙果然是更加惶恐了:“王爷饶命哪,小的一定想出对策来,一定不会让王爷您受此欺辱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周王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问道。
“办法……办法……”朱辙口中喃喃地念叨了几句,突然心里一动:“王爷,为今之计就只能以退为进。咱们这就上疏向陛下承认错处,不过王爷可以把相关的罪名都推到朱轫、朱轩他们几个人身上。就说这一切都是他们瞒了您做下的,您只是被他们蒙蔽而已。”
“就是这样?”周王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这当然是不足够的,咱们还得想法让朝中一些大人为您说话。其实这一点却也不难,之前为了让那些钦差闭嘴,咱们不是出钱买通了一些人么,现在出了事,他们总不能置身事外吧?只要给足他们钱,他们总会帮忙的。”朱辙为了救自己脱险,这次脑子转得倒是挺快。
周王听了这番建议后,果然神色略定,稍稍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片刻后才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朝中官员能为本王说话,此事确实可以大事化小,使本王不被追究。”
见王爷如此说话,朱辙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对方接受了自己的策略,自己总算是安全了。可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吐完呢,就听周王突然冲外叫道:“来人,把高长史给本王请来。”
“王爷……为何突然想到要请高长史?”朱辙不禁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这些年来,因为他们几人的冒起,本该作为王爷亲信的长史高恭却几乎被排挤得没什么存在感了。照道理来说,出了这等事情王爷也不该想起他来才是啊。
周王嘿笑一声:“高长史毕竟是朝廷命官,既然要与那些官员说情,总得派个像样的人去才是。”
“原来如此……”朱辙这才明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自家有求于人,自然是要低调着些,总不好再派像自己这样的家奴管事去见人家官员吧?只是在释然的同时,他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儿,这也是他一直的心病,作为王府管事虽然看着风光,可身份终究只是个家奴,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哪。
可周王随后的一句话,却让他再次变色:“何况,你既然有罪,又怎么可能再去京城疏通关系呢?”
“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朱辙有些发慌地问了一句。
“朱轫他们已死,朱轩又早落到了他们手里,本王只把罪名推到他们身上恐怕依然无法交代哪。何况谁都知道,我府上的许多事情都是你在处理。既然如此,你自然是此番之事最大的幕后主使了,而本王只是识人不明,被你蒙在鼓里罢了。”周王脸上不带半点感情地道出了自己的决定来。
这却让朱辙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全没想到,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最终居然把自己也给坑了进去。随即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王爷饶命哪,小的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在此事上也都是听从您的意思办的,您可不能不管我哪……”
“来人……”周王脸上顿时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来,立刻叫道:“把这个欺瞒本王,在外做出如此多非法之事的混账东西给我绑了,好生看起来!”话音未落,已有数名王府守卫恶狠狠地扑将进来,将还在拼命磕头求饶的朱辙给按住了往外拖去。
“王爷,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哪……我对您一向忠心耿耿,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受您之命哪……”心中惶恐到了极点,让朱辙拼命地挣扎起来,口里更是大声地求起了饶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真被冠上那些罪名,自己的下场可就太凄惨了,别说自身难保,就是家人都将因此丧命。
而他这几句话却又让周王心下一动,急声道:“慢着。”几名护卫应声就停下了脚步,等候他的吩咐,朱辙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期望,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希望从他口中说出饶过自己的话来。
只见周王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了门前,看着他道:“听说你在两个月前才刚又添了个儿子?本王决定了,这就替你把他养大成人。你就放心地去吧,你为本王操劳了这么久,我是不会亏待你这个幼子的。”
本来还想要求饶的朱辙突然就不说话了,眼中满是怨毒与绝望。他已经从王爷的话里听出威胁的意思来了。现在他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算是拿捏在了王爷手里,只要自己再敢喊冤,敢在之后说出对王爷不利的话来,那连自己最后这一点骨血都将被除掉。
可纵然有再大的怒意和不甘又如何呢?一切都操于人手,他朱辙已经无力反抗,只能乖乖地把这一项项重罪扛下来了。谁叫他是王府大管事,出面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呢?
等把朱辙押走后,高恭才神色肃然地来到了周王面前。而这一回,周王的神情却变了,变得满是愧疚与自责:“高长史哪,本王悔不听你的良言相劝哪,现在才知道之前的所作所为给百姓带来了多么深重的灾难。”
高恭虽然看出他只是在演戏,但还是陪着演道:“王爷不必过于自责,只要知错能改,总是好的。”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已经让人将一直迷惑本王的朱辙等人都给拿下了。只是现在事情已经传开,说不定天子那里都很快会知道发生在荥泽县的事情了,所以本王希望你能帮我一把。”周王也不是太耐烦演戏,说了几句后,就直奔了主题。
高恭略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王爷是让下官去京城找人说项。”
“不错,此事只能由你来做,毕竟当年你也是两榜出身的进士,朝中总是有些同年朋友的。你放心,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帮本王洗脱这罪名,我都愿意出。”
看着周王那副恳求的模样,高恭先是一阵迟疑,但最终他还是点头道:“臣领命,我会竭尽所能为王爷把事情办好的。”虽然不认同周王的所作所为,但他毕竟是王府臣子,在此事上自然不好坐视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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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 如何是好(中)
八日后,北京城,于谦府邸。
因为陆缜的介入,大明历史早已发生了偏移,本该死在夺门之变后不久的于谦不但没有出事,反而因为多年的功劳官职再次得到提升,在依然兼着兵部尚书衔的同时,已身入内阁,成了天子跟前最得重用的几个要臣之一。
正因如此,平日里于谦身上的担子也就越发的沉重起来,从早到晚总是忙个不休,即便如今已经回来了家中,夜已深了,他却依然俯首在案牍之间,处理着各种大小政务。
笃笃的敲门声把他从文书里稍稍拉了出来,他知道是亲信管事于孝和送了参汤过来,就开口道:“进来吧。”虽才六旬出头,但于大人早已满头银发,看着远比同龄之人要憔悴许多,这自然是多年来忙于政务却得不到休息所致了,所以天子一早就赐下了人参等大补之物,让于谦每日进补,调养身子。
果然,于孝和端了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在看到自家老爷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后,又忍不住劝说起来:“老爷,您这样也不成哪,公务是忙不完的,您还是应该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要是您累倒了,这朝中事务不是同样得耽搁么?”
于谦拿过已被摆上案头的参汤,一面拿嘴轻轻吹着,一面笑道:“你呀,别的都好,就是太过唠叨了,这都多少年了,难道老夫还不知道保养自己的身子么?奈何朝中事务确实拖延不得哪,我总不能让天下臣民等着吧。你要知道,我这里拖上一日,外头就得拖上一月,甚至更久,说不定就会有许多人因此遭难了。”
于孝和听了,只能是暗叹一声,不再相劝。以往他也没少劝说自家老爷要好好歇息,可却没一次能成功的,那就只能多在食宿上尽些心力,并把整个于府都打理好了,不让老爷在这等小事上再费什么心思。
还有,就是若是有其他与公务无关的事情,还是不打搅到老爷为好。想到这儿,于孝和便捏了一下袖子里的书信,就打算退出门去。可就在这时,正搁下汤碗打算重新埋首卷宗间的于谦突然又看向了他:“不对,你今日来得比往常要早了片刻,一定有什么事。而且听你刚才的说话,似乎也有未尽之言,说吧,还有什么事瞒着老夫?是不是家里又出什么麻烦了?”
“老……老爷……”于孝和没想到自家老爷竟如此精明,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有事相瞒,顿时便有些心虚了起来。
“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于谦立刻就把脸一板问道。
面对肃然的老爷,于孝和是不敢再隐瞒实情了,只得苦着张脸把藏在袖子里的一封信给递了过去:“老爷恕罪,这是今日白天有人从开封送来的书信,说是锦衣卫陆都督的手笔,但小的因为担心老爷过于操劳,所以才……”
“胡闹。”于谦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这才从其手中拿过了书信,一面把信封撕开取出信来,一面说道:“你还真是胆大得紧,善思可是个稳重之人,既然他特意让人送信来,就一定不会是小事。”说着,又是一呆:“开封?他居然去了开封,却是为何?”
心里纳闷,便赶紧去仔细看起了书信中的内容。这一看之下,两条灰白色的眉毛便迅速搭了起来,在眉心处聚到了一起,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起来了。而见此,熟悉其性格的于孝和心下也是一凛,因为他知道自家老爷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表现得如此模样,这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在看完信里内容后,于谦更是面色阴沉地把信往案头重重一拍:“当真是岂有此理!那周王居然如此草菅人命,视我大明律法如无物么?此事老夫定要管上一管,为受难百姓主持公道!”
已经好久没看到于谦动怒的于孝和顿时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半晌后才试探着问道:“老爷,这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会惹得您如此生气?”
“你可知道去年发生在开封府的那场水患并非天灾却是**!而此事的元凶便是身在开封府城的周王了!”于谦黑着张脸把信里内容简单说了一下:“现在善思已经查明一切真相,也有各种人证物证了。”
“竟……竟有这等事情?”于孝和也被此消息惊得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但很快地,他又察觉到其中的问题来:“既然陆都督他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那为何不赶紧报与朝廷,却给老爷您送信呢?”
“因为他还是有所顾虑哪,毕竟对方是我朝中藩王,是当今天子的叔叔哪。”于谦面色阴沉地道:“什么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那不过是说说而已,真出了事,朝廷总会想法保着他的,这不光是情面,更是朝廷的颜面。”
于孝和了然地一点头,也觉着此事着实难办,就看着自家老爷:“那老爷您打算怎么处置此事?想必那周王一定会想尽办法自救的,要是您真弹劾于他,可就把人给得罪了……”
“他既然敢做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情来,老夫就断不能容他!别说他只是一个藩王了,就是天子,老夫也要上疏弹劾。不单我要弹劾他,还要将此事传于朝中同僚,让群臣一起声讨于他!”
“啊?老爷,三思啊,要是陛下想要保他……”于孝和一惊,赶紧出言劝道。自家老爷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眼里揉不得沙子,容易得罪人,不然以他的功劳,早在多年前就该入阁了。
“正因为有此顾虑,老夫才更该上疏弹劾,绝不能让陛下一时心软放纵了此等罪人!”于谦却是主意已定,毫不犹豫地说道。
看着自家老爷坚定的模样,于孝和便不敢再劝了,每每当其拿定主意后,就不可能听从别人的建议,哪怕是自己这样的亲信之人也是一般。可是他却知道,自家老爷要这么做了,说不定连皇帝都会得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哪。这却如何是好?
正当此事,门又被人敲响:“老爷……”却是另一个管事于孝平在外叫门。得到于谦的许可后,于孝和才过去帮他开门,然后一脸不解地看着对方:“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老爷,府门外来了个自称是您故友之人,说是想要拜会于您。这是他的名刺。”于孝平说着,把一张颇为古朴的名刺递了过去。
于谦随手接过,打眼一扫后,似乎又回忆了一下,这才道:“竟是他么?且把他请进来说话吧。”于孝和顺眼望去,看到名刺上赫然写着学生高恭的字样。
原来这高恭是当年于谦在地方为官时所取中的一名举人,所以两人之间倒真有师生之情了。而因为对这个学生的才学与为人还算赏识,于谦对他的印象倒也不浅,哪怕时隔多年,依然记得起自己有这么个学生。
片刻后,风尘仆仆的高恭就被于孝平给领到了于谦面前。这一路从开封而来,他是纵马疾驰,这才只用了几日工夫就抵达了京城,此时都累得双腿直打晃了。可即便如此,见到于谦后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师生之礼,看不出半点困顿的样子来。
“敬之啊,你我之间已有近十年没有再见了吧?”于谦叫着对方的表字道。
“回恩师的话,正确来说该有十二年了。”高恭说着,感慨地看着于谦道:“想不到如今恩师你看着竟已如此苍老了,学生……”
“呵呵,生老病死不过是天道而已,你不必介怀。对了,你那名刺上并未写有官名,难道并不在朝中为官么?老夫可是记得清楚,当初你在科考一道上还是有些才学的,照道理应该能位在两榜才是啊。”于谦有些不解地问道。
高恭忙一脸的感激道:“老师谬赞了,学生确实薄有微才,在中举后的次年便会试得中,正是二榜二十四名。”
“既如此,那你现在……”
“其实学生是有官职的,只是这官职……”说着,他便哎地一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却让于谦有些不满了:“敬之你这么说就不妥了,虽然官职确有高低之别,但却无贵贱之分,你岂能因为自己的官职太低就羞于出口呢?只要你行得端,做得正,只要你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的,那就是再小的官也有其功劳,你也不必有所顾虑。”
高恭立刻露出了惭愧之色:“老师说的是,是学生想岔了……”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究竟身居何职?”于谦立刻趁机又问道。
“我……现在是周王府中的一名长史,名为朝廷臣子,却成了周王的属臣,所以几乎很难为百姓谋福祉,却让老师失望了。”说话间,他还偷眼打量了于谦一下,却发现于谦的神色一凝,眼中已闪过了警惕之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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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章 如何是好(下)
在听到这个自己以前抱有不小期望的学生竟成了藩王府的长史后,于谦先是一阵错愕与惋惜。虽然长史一官也不算太小了,权力更是远超过不少同级的知府等官,但是却是这天下间最难有上升可能的官职了,终其一生,怕也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到死了。
而且正如高恭所说的那样,一旦身入王府做了长史,那他就很难像寻常读书做官之人般有着能为民谋福的可能,其所做的一切都将以王爷以及王府的利益出发。这对一个有着理想与抱负的人来说,无异于是极大的打击。
可随即,于谦又突然醒过味来,他竟是周王府中的长史,而自己刚接到的陆缜的书信里可也是说的周王哪。难道他此来……明白过来的于谦顿时心生警惕,目光也变得审慎起来,仔细看着对方,缓声道:“敬之你这次是奉命入京吧?”
发现自家老师态度突然有所改变,高恭的心里也微微有些紧张起来了,但还是老实作答:“学生正是奉了王爷之命才来的京城,当然,先来拜见恩师却是学生自己的意思了。”
“那你到底是为了何事才不远而来呢?是因为周王他做下了什么大错之事,所以叫你来京城疏通关系么?”后一句问出时,于谦的语气已经颇为森冷了。
“学生……”其实高恭此来确实是想求得于谦出手相助的,毕竟于谦现在的地位极高,声望也好,有他出面说上几句,效果可比别的官员要好上数倍。而且自己与他之间还有着师生之情,想着只要多作恳求,对方应该会抹不开面子而应承下来才是。
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自己想得这么简单了,似乎老师居然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开封那边的事情了,而且看着对此还颇有成见呢,这让高恭难免担心,迟疑了一下后才道:“恩师言重了,学生确实是因为我家王爷遇到了麻烦才入京寻求帮助,但这也是为了朝廷着想。”
“为了朝廷着想,所以就可以罔顾那几百条无辜枉死者的性命了么?”于谦突然就把脸一沉,盯着对方问道:“你这个长史到底是怎么做的,居然放任周王倒行逆施到此地步,让地方百姓受此灾难?现在事情败露,你不但不因此感到自责,反倒想着息事宁人,跑到京城来疏通关系,真当我大明没有王法了么?”
本来还想委婉地把事情说出来,寻求老师帮助的高恭一看到于谦这模样,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与愤怒,就知道自己的这一算盘是彻底打不响了。心里惶惑之下,便低头不语,任由老师责骂。
于谦在怒斥了对方一阵后,才因为年老气短住了嘴,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后,才把手一挥:“你走吧,此事我于谦是断不会帮那周王说话的。不但不会帮他,我还会弹劾于他,为那枉死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听了这话,高恭心下更是一凛,以于谦现在的身份一旦公开弹劾,则必然会从者如云,到时候自家王爷的处境可就越发的不妙了。这下真算是适得其反了,可他也不敢劝说,只能在行了一礼,说声学生告退后,讪讪地往外退去。
可就在他打开门,欲要出去时,于谦又突然开口:“慢着。”这让高恭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期望来,以为自己老师又改变主意了呢,便赶紧回身恭听。不料却听于谦说道:“我知道你身为王府僚属此事是无法置身事外的,所以我要劝你一句,若还认我这个老师,就即刻辞去官职,并站出来做证。如若不然,等到为师动手之时,可就不会念及与你之间的师生之情了!”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却叫高恭心是越发的凉了,只能道了声学生明白,这才退出了门去。然后带着几许怨气地离开了于府。
“老师怎么就不明白我的难处呢?我寒窗苦读十年,才终于得了这么个官职,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了?虽然此事确实与理不合,但既在其位就只能尽我所能了。”在心里暗自道了一句,算是给自己找了借口后,高恭才心事重重地大步而去,他知道接下来的情况必然很难,必须尽快去联络朝中一些有名望的官员才行了。
而在把自己的这个学生遣走后,于谦的心情却是久久难以平复。精神亢奋之下,睡觉是不可能了,他索性就让于孝和拿来空白的奏疏,就在案前开始写起了弹劾周王因为贪心而导致黄河决口,百姓死伤流离的奏疏来,同时还点到了制约大明发展的勋贵制度。
这一奋笔疾书就是数个时辰,等于谦把这一份足有数千言的弹章一气呵成地写就后,这天都已蒙蒙亮,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了。
一旁的于孝和几次想要劝自家老爷稍作休息,可是看到于谦那亢奋认真的模样,他又不敢打搅了。直到此时,他才上前一步:“老爷,您一夜未眠,赶紧趁着还有些时候先歇息一下吧。”
“不,时辰差不多了,再睡只会耽搁了早朝。你去把朝服给我取来,我梳洗之后,便上朝去。”于谦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却断然拒绝道。
于孝和无奈,只能低声领命,脚步迟疑地走了出去:“要是夫人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劝得老爷好好顾惜自己身子的……”
今日虽是小朝会,但到太和殿里的官员却都是朝中的要紧之人,商谈的也是朝中大事,所以一开始于谦也没有把这事拿出来说。
直到朝会临近尾声,皇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要事相奏么?要是没有,就散了各自回去处理公务吧。”而群臣都示以沉默时,于谦才一步跨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
“哦?于阁老有何要事要说?怎么之前没见内阁有所陈奏哪?”皇帝略微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一般来说,内阁会早些把次日要禀奏处置的事情上报天子,作为内阁辅臣的于谦自然更有这个义务了。
于谦只得先请了罪:“陛下恕罪,因为事出突然,又关系重大,臣才不得不突然启奏。”
“却是何事,能让于阁老如此郑重?”皇帝虽然皱了下眉头,却还是准备听听对方要说的是什么。而周围那些官员也都有些诧异地盯着于谦,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于谦也不拖沓,把放在袖子里的奏疏取出陈上,然后大声陈奏道:“陛下,臣今日要弹劾开封的周王他在去年毁坏黄河河堤,导致荥泽县被水淹,使得无数百姓丧命流离。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差遣手下家奴控制当地粮食,逼迫百姓不得不以地换粮,实在是罪大恶极!”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都为之变色,那些官员更是一脸的诧异:“居然有这等事情?你我怎么竟全然不知呢?”
“我倒是还记得去年时确曾有过这么一场水患,当时朝廷还派了人下去查,可只说是当地河堤修筑时有问题,所以才会在连绵的大雨后酿成这等惨祸啊。怎么今日在于阁老说来却成**了?而且竟还与周王产生了瓜葛?”
顿时间,下面是嗡嗡一片议论之声,而天子却是呆座龙椅上,神色间也有些诧然:“此事怎么又被人给翻了出来?到底是何人追查到了这些?”
似乎是为了解答天子心中的疑惑,于谦当即又道:“陛下,臣所奏之事断无虚假,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卫诚伯陆缜亲自赶去开封当地细查而知。他更是已经获取了相关的人证物证,只因犯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才先以书信报与微臣。但此事实在太过恶劣,臣以为不能因为周王的身份就按下不查,特上疏弹劾,还望陛下能以百姓,以我大明律法为重,严查此案,严惩相关人犯!”
一听此事居然是久没动静的陆缜给查出来的,众官员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与释然的表情来。惊讶的是,怎么这位竟会跑去开封查起此事来了?释然的则是这确实也有陆缜的风格,当年的他不也总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然后把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给揭出来么?
而皇帝却是彻底呆住了:“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跑去开封,查起了这案子来了?”随即才想起去年刚得知黄河决堤一事后,自己确实曾下口谕给陆缜,让他派人前往查明内情,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连自己都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他居然就横着把事情给捅了出来,而且是以一个如此劲爆而突然的方式将此事给捅出来的……
当皇帝还在惊讶于事情之突然时,下面的群臣却都从刚才的惊异中回过神来,纷纷上前表示了对于谦的支持:“陛下,此事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生死冤情,更关系到黄河河情,还望陛下下旨严察。无论关系到何人,都不该加以维护!”
看着不断上前的朝臣,皇帝是彻底呆住了,这下却该如何是好?
第886章 数败俱伤的结果
正如早前陆缜所料想的那样,发生在荥泽县黄河决堤一事的真相早在当初派出钦差官员加以察访时就已被天子知道了其中的内情,虽然其中细节未必不是太明确,但他却是知道此事一定与周王大有关联了。
于是在一番权衡后,皇帝决定把这事给压下去。毕竟周王也是老朱家的人,他造下的孽真要捅了出来恐怕连皇家的颜面也要丢尽,至于朝廷更会深受影响。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委屈那些当地百姓,只当这一切确是天灾所致了。
为此,皇帝不但未再跟陆缜询问关于此次水患之事,而且还迅速让有司衙门把相关官员从京城给调走了,以免他们一时口风不紧把事情乱传。
本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以陆缜的精明,也一定能看出些端倪来,不再纠缠于此。可没想到,时隔数月,他居然亲自跑去了开封,还把这起灾祸的前因后果给查了个明明白白。而且你查就查了吧,居然还把事情捅到了于谦面前,这下皇帝就算想要掩盖此事都盖不住了。
朱祁钰心里是那个埋怨与纠结哪,还不能有所表示,只能神色严肃地点头道:“朕已知道此事。不过,此事毕竟关系到一地藩王,以及一县百姓的生死大事,可不能因为这一面之辞就随意而定。朕以为,此事该当细查,必须先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了,才能分清其中的对错。这样吧,此事就交由都察院的人前去当地问查,至于于阁老,你政务繁忙,年纪也大了,就不要太过费心了。”
“陛下,此事已然罪证确凿,何必再费那工夫呢?您若还有疑问,大可以让卫诚伯他带了人证物证回京便可,到时自然能给所有人一个答案了。”于谦却不解圣意,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于阁老所言甚是,陛下,此事真相早已查明,断不能因为周王的身份就不顾朝廷法度哪。”当时就有不少官员上前进言道。
皇帝却有自己的坚持:“正因为事关重大,朕才决定再派人前往查探真相。周王毕竟身份非同一般,岂能因为一次弹劾就定其之罪。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朕乏了,退朝!”
皇帝都这么说了,群臣自然不好再做坚持,只能山呼万岁后退了下去。但他们中的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坚毅之色,显然是打算就此事上疏发表自己的看法了。而看到这一幕的皇帝脸色也变得越发凝重起来:“陆卿哪陆卿,你怎么就如此胡来,给朕制造了这么大一个难题呢?”
显然,皇帝对于这一事的想法还是过于乐观了,这个难题之大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就在当天,通政司里就收到了数十份关于弹劾周王种种不法事的奏疏。他草菅人命,他毁坏河堤,他私用火药,他用卑劣手段想要谋夺百姓的土地……这一桩桩一件件被人拿出来后,全都成了官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随后,更有人将这些罪行与心怀不臣这样的大罪联系到了一起,直言天子若不严惩,便会让天下动荡,助涨地方藩王的不臣之心,说不定就会出现汉晋时七国八王之乱的局面了。
这些弹劾可就太严重了,就是皇帝看了也是心惊不已。而且相关的话题更是不断地延伸,甚至都开始讨论起勋贵的种种问题来了。
其实这也是皇帝在得知此事后打算大事化小的原因所在了。随着这几年里文官势力的不断提升,武将和勋贵势力不断被削弱,甚至有人都开始大做文章,想要让朝廷削减一些勋贵的数量和封地了,而对此,朱祁钰显然是不打算动的。因为这也算得上是大明的根基所在,若是一动,后患必然不小。
而现在,事情果然就如他所担心般的爆发了,这叫皇帝越发的感到焦头烂额,也对陆缜的成见又深了几分。觉着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要是不跑这一趟,或是在查出真相后先报与自己,不就没这等事情了么?
皇帝这边还在纠结呢,事情却越发的严重起来。就在几日后,锦衣卫那边居然就在京城里抓到了正和一些官员疏通关系,想让某些大人为自家王爷开脱说话的高恭!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周王的罪名给坐实了。本来嘛,你要是不感到心虚,怎么可能派人跑到京城来活动,还又是送钱又是求情的呢?
而在此事一经被曝出来后,本来还在观望的一众朝臣也彻底坐不住了,弹劾周王的奏疏就如雪片般直接飞进了皇宫。纵然皇帝有意保他,对此一直用的是留中之策,可在面对这汹汹之势时,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如今这情况,只要陆缜再趁势把相关人等带进京城,则一切都将被定下来,甚至连天子都要落得个护短的不好名声了。事到如今,纵然再是不情愿,皇帝也不可能再维护于他了。
而这时,远在开封的周王也终于把为自己开脱的奏疏给送了过来本来他还指望高恭在京城里活动着将事情给压下去呢,结果事情越闹越大,连高恭都被下了大牢。得知此事后,他是再坐不住了,赶紧就把之前定好的策略付诸行动,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朱辙等管事身上,直言自己也是受了他们的蒙蔽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们干出了此等祸国殃民的举动来。
皇帝当然是希望大家能接受这一说法,只是严惩那些周王府的家奴,却不要把过错推到周王身上。奈何群臣却不肯就此罢休,一道道驳斥其说法的奏疏又接连不断地送了上来,还有人就在朝会上向天子进言,大有一定要将周王定罪,甚至将其明正典刑的架势。
事情到了这一步,皇帝知道已经无法再保护周王了。所以在一番考虑后,便宣布了最终的决定
朱辙等此番案子里的罪魁祸首,全部以谋反论处,通通斩立决,其家人子女则被流放边远,作为奴仆不得再回中原。至于周王,虽然他说此事自己是被人所蒙蔽,但其罪名依然无法消除,而且还有失察的重罪,几样罪名并罚,就让他此生永远禁足在王府之中不得外出,只等其长子成年后,便将王位相传。
另外,王府随后必须拿出足够的钱财和粮食来帮荥泽县的百姓度过难关,只要再有一名百姓饿死在这场粮荒,其罪名就更重上一层。
对于这样的判决,朝臣们虽然依然还有些不满意,却也只能接受了。因为大家知道,这已是天子能做的最大让步了。毕竟周王是他的叔父,更是朱家之人,他们的颜面还是要有所保存的。现在将他一世禁足在府中,其实也和被投进大牢没有太大差别了,他们总不能要求真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地把堂堂的一地藩王给论罪关押甚至是处死吧?
而周王的这一结局,也势必会大大地打击到朝中其他的勋贵,让他们今后行事越发的小心,不敢再仗着自己的身份干出违背法理的事情来。
不过文官们也没能高兴太久,随后皇帝针对他们的措施也来了。因为周王一案中存在了不少官员有包庇其罪行的做法,尤其是之前被差往开封当地的官员居然对真相隐瞒不报,所以他们的罪责也自不轻。所以论下来,他们也就成了周王一案的同谋了。
不光是这几个官员,还有把他们从京城里调走的吏部和户部官员也受到了牵连,因此被罢官的竟足有十来人之多。
当这一结果出现时,朝中又是一片哗然。其实大家早已知道这些官员只是代人受过,是奉了天子之命才这么安排的,但这种事情却是不好直说的。至于这些受到牵连的官员,也只能自认倒霉,无奈受罚,就此离开了朝堂。
这么一看,似乎整件事情下来,谁都没有得到好处,无论是天子还是文官,又或是勋贵都因为这次的事情吃了不小的亏。不过很快地,大家就发现了,其实还是有人从中获利的,那就是把这次案件给揭出来的锦衣卫和陆缜了。
因为这么一来,他在朝野中的名声是越发的大了起来,本来因为这两年的沉寂都快被人遗忘的卫诚伯,这一回是又被无数人所提起,尤其是京城内外的百姓,提到他时都要竖起拇指来,夸一句青天的老爷。
“这陆缜还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要么不动,一旦动起来,就能拉这么多人下水。而他自己却又能从中大获好处,他这个刺猬属性还真是厉害哪。”朝中老人又不觉想起了他过往的种种,想起了但凡与他为敌的那些人的下场来。
可事实当真如此么?
只有作为当事人的陆缜自己知道其实在此事上自己付出的代价也自不小,因为这么一来,天子对自己可就多了几分怨怼。为此,甚至特意下了一道旨意,让他不必急着回京,这就赶去江南,把一件关系到大明朝廷的要事给解决了……
第887章 无功劳有收获
自去岁开始,大明出海贸易的船只就有一些会受到袭扰,不单是之前陆缜所知的山东方面派出的海船接连出事,就是东南沿海几处船舶司的商船也都有不小的损伤,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要知道,自从几年前彻底开放海禁后,大明朝廷从这一项上所得到的收入是要远远超过以往各项税收的,这自然也就让海上贸易成了朝中君臣心中最重视的一件要务了。
本来,地方上的官员在出了事后还想有所隐瞒,自己努力去把事情给解决了。可结果几个月下来不但一无所获,而且事情是越来越糟糕了,因为海船出事所造成的损失已不是他们能瞒得住了,于是只能上疏向朝廷请罪,同时求助于朝廷。
皇帝在知道此事后,自然是惊怒交加,即刻就令有司衙门派专员跑去各地查探案情。结果这些人在一番忙碌后却几乎没有什么收获,反倒有人离奇暴毙在了苏州城中,这自然更让皇帝感到震怒,当即就下旨让还在开封的陆缜即刻带人赶赴苏州,把这一系列事情的内情给查出来,并抓住那在暗处捣鬼的罪魁祸首!
当陆缜接过这道旨意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勉强,他猜得出来,这其实是天子对自己不满的一种表达了,因为他在怪罪自己这次未经禀报就把周王一案给捅了出来,从而杀了天子一个措手不及,也让皇家的名声遭受了不小的损伤。
本来,若是照常理来说,陆缜破获了黄河决堤一案,朝廷应该是有所嘉奖才是,可在宣布对周王等相关官员的处置结果时,却对此半字未提。这也就罢了,皇帝甚至都没有让陆缜等人先回京城的意思,直接就把他们打发去了苏州,显然这是暂时不想看到这些不省心的臣子了呀。
另外,就是此案迷雾重重可不是那么好查的,陆缜已有好几年没有真个接手案件了,此时突然就把这么重要的一件差事交到他手里,明显是有些为难人的意思在里头了。而且,就旨意里所提到的语气来看,他这一次即便查明案件真相那也是有劳无功,而要是最终也没能查出个结果来,却难免要被责罚了。
所以说,这分明就是天子对陆缜之前任意揭发周王一案的回击了。可即便如此,陆缜也没有想法推拒的意思,这不光是因为他也确实在闲居了几年后有了做些事情的意思,更因为这开海贸易本就是他一手提倡的,现在出了事自然觉着有责任来将问题解决了。
所以在接到旨意后不久,陆缜便带人从荥泽县离开,踏上了往南而去的路程。而就在他们这一行人踏出县衙后,却看到无数百姓竟已齐聚街道两旁,满是感激地看着他们,半晌后,这些百姓更是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大声称谢磕起头来:“多谢青天大老爷救我等于水火之中,草民等身无长物,只有今后日日向上天祈求,请老天爷保佑陆大人长命百岁,百子千孙,富贵满堂……”
看着这些满怀感激,发自真心的祝祷,陆缜也不禁为之动容。本来心里因为天子的怪罪而生出的一点不满和怨怼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是啊,自己做这一切难道真是为了皇帝的几句夸赞么?不,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替这些受苦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而已,好让那些还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里的官员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却是不能做的。
想着这些,一股豪气自然从胸口涌了上来,让陆缜再没有了彷徨与顾虑,当即走下马车,大步来到位于最前列的一名白发老者跟前,用力地将他搀了起来:“老人家快快起来!你们也都起来吧……”说着,他猛地拔高了声音:“一些虚套的话本官也不说了,我只想让各位知道,或许朝廷里有一些人因为贪婪而会做出对不起各位的事情,但你们要相信,如今正当我大明之盛世,君明臣贤,圣天子在位是不会让奸邪小人得逞,残害你等良善百姓的。其实不光是本官,就是这县衙里的诸位大人,他们也是有心为你等做主,还望你们接下来能听从县衙各位大人的安排,在消除了水患和粮荒后,好好地把日子给过下去。”
众人连声答应,随即又有好几名耆老抬了一把硕大的雨伞上来,这让陆缜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万民伞可是只有在地方任职多年,又为百姓做下诸多功绩的官员才能在离任时得到的最高表彰,代表的是民心所向。可今日,他们居然就把如此礼遇送到了自己在这荥泽县不过一两月的官员手里,这情意可是分外之重哪。
陆缜并没有伸手接下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而是摆了摆手:“各位荥泽的乡亲,本官可受不得如此爱戴,还是把这万民伞收回去吧。”
“大人过谦了,你对我等都有活命之恩,这一把万民伞又算得了什么?”为首的老者赶紧劝说道。随即,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是啊大人,虽然你非我荥泽县的官员,在此也不过一个来月工夫,但你为我等做的却比许多在此任职十年二十年的官员更大,这只是我等的一点谢意,还望大人莫要推辞!”
“大人要是连我们这一点小小的心意都不肯接受,那我们就不放你走了!”不知是哪位胆大的主儿居然叫了这么一声,顿时就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众百姓竟围将上来,把陆缜他们一行的去路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摆出一副你若不肯接受万民伞,我们就不让你离开的架势来。
面对如此阻挠,就是那些锦衣卫们也是不好动手驱赶的,所以只能为难地看向了自家大人:“都督,他们也是一片心意,我看你还是……”
陆缜心下也是一阵感动,便只得伸手从老者手里接过了那把硕大的万民伞:“好吧,既然各位如此坚持,那你们的这片心意本官就收下了。这下你们能放本官离开了吧?”
人们见到陆缜果然接过万民伞,终于发出了一阵欢呼,又说了好一阵话后,才有些不舍地让出路来,放了陆缜他们一行人继续向前。
接下来陆缜一行就是在百姓们的夹道相送里缓缓出的荥泽县城门,沿着官道朝着南边而去。在走出了有段距离,再回首时,大家依然能看到聚集在城门处,不断往这边张望挥手的百姓们的身影,这让大家心里又是好一阵的感慨。
“卑职以往也办过不少差事,但没一次能如这次般让我感到身心愉悦的,原来能为民做主果然是一件大好事呀。”姚干忍不住叹了一声。
陆缜掀开了车帘,也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才是我等为官之人该做的事情。要是你我这样吃着百姓提供的粮食,拿着百姓送到官府的银两却不能为他们做主办事,那又有何面目穿上这一身官服?要是再如某些人般只会鱼肉戕害百姓,那又与禽兽何异呢?”
“都督高见,卑职等佩服。”众人连忙称赞道。
“对了,早前让你们送去京城的人证与供词都已安全到京了吧?”陆缜突然就想起一事问道。就在京中风云突起,对周王的种种罪行大加批判时,陆缜便已让手下之人把相关罪证给送了过去,以期把罪名给彻底坐实了。
“大人放心,就在昨日夜间,镇抚司那里已有飞鸽传书过来,说是人证物证都已收到,想必今日就会送去有司衙门作为呈堂证供了。”
“那就好。此间事了,咱们就可以安心赶去苏州,解决那里的问题了!”陆缜说着,抬眼往南边的天际深深地望了一眼,不知在那里等着他的到底会是个什么局面。
苏州,市舶司衙门。一名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彷徨不安地在堂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不时地,他还抬眼往堂外张望几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消息。
直过了好一会儿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从外头响了起来,随后,十多人便架了一个浑身是伤,面目呆滞的汉子匆匆地跑了进来。
那官员一见此,身子陡然就是一震,赶紧就迎了过来,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了,张口就问道:“他就是早前出事船只上的唯一活口?”
“回大人的话,正是。他叫李铁柱,是随船出海的船工之一,他所在的海船早在两个多月前就被报出了事。结果三日前,他居然被人发现昏厥在沿海一带。只是……”其中一人赶紧回话道。
那官员闻得此言赶紧凑到了李铁柱跟前,急声问道:“李铁柱,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遭受了什么变故,竟会让如此海船都有去无回?”
李铁柱先是呆呆地看着这位大人,在其又问了两遍后,才突然啊地一声大叫,然后语无伦次地叫了起来:“妖怪!鬼!黄头发,红头发,绿眼睛……不要,不要过来……”声音尖利急促,如似鬼哭,竟吓得在场众人也是一阵毛骨悚然!
第888章 再回苏州
当陆缜乘舟南下,再次抵达所谓的故乡苏州时,已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了。此时的江南已进入了春夏之交,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田间地头耕种劳作的农民,以及趁着好天气外出踏青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光是城外就是热闹不凡,比之北方诸多州县可要繁华得多了。
随护在陆缜的马车周围的那百来名锦衣卫下属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所以在看到这江南水乡的柔美风光时,不觉声声赞叹。尤其是当他们瞧见那些穿着姹紫嫣红服饰的少女们从前方笑着经过时,更是两眼都有些发直了: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本来还是不信的。可现在,咱们却是得信了,这里景美人更美,比之天堂也差不了多少了。
陆缜在车内听了这些家伙的感叹后,忍不住低咳了一声:“都注意着些,咱们可是代表朝廷而来,要是闹出什么差错来,丢的可是朝廷的颜面。”
见都督发了话,这些人才收敛起来,目光也不敢胡乱瞥了,只管闷头而行,很快就来到了姑苏城那高大的城门之前。在把自家的官凭一亮之后,那守城门的小官立刻就巴结地跑了上来见礼问好:“原来是京城的上差到了,小的见过大人。”
陆缜坐在车内只唔了一声,便吩咐道:“你这就派人去知府衙门以及市舶司衙门里传个话,让他们都准备一下,就在市舶司衙门前迎接本官吧。”这一回他可不打算在微服查案了,所以一到地方就直接亮明了身份。
那城门官儿赶紧答应一声,叫来心腹小声地嘱咐几句,这才打发了那人离开。而他自己则继续陪着笑地伴在陆缜的马车旁,口里不住地跟他们介绍起苏州城的种种掌故与景色来。
对于他的奉承和巴结,陆缜却觉着有些??铝耍?米牌浠坝锷远俚墓し虮愕溃骸澳憔筒槐亟樯芴?嗔恕j挡幌嗦鳎?竟倬褪钦馑罩莞?耸希?蛐【驮谡饫锍ご螅?阒?赖哪切??竟僖彩侵?赖摹!?/p>
“啊……”一听这话,城门官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之色,忙唯唯称是,告了声罪后便退了下去。本想着拍这位大人的马屁,不料却让自己丢了丑。
边上姚干等人见状都偷笑不已,这家伙也真是的,就不能先问清楚自家大人是什么地方人再找借口讨好么?
陆缜虽然口里是这么说的,但在入城后不久,还是忍不住掀起了车帘,兴致满满地仔细观察起长街两旁的人群与店铺来。与几年前他离开此地时相比,如今的苏州城已经大变了模样,不但人们的穿着更体面,精气神更加的饱满,就是那林立在街道两侧的店铺看着都要精致了许多了。显然,如今的苏州比几年前时要越发的富有了,就是寻常百姓也过得比那时候要好得多。
而这一切自然是要归功于一直推行下来的开海国策了。正因为海上贸易的兴盛,才让这重点的沿海城市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百姓也随之赚取到了更多的银两,生活变得越发富足起来。
想到这些,陆缜的脸上便露出了欣然的笑容。这正是他多年来努力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表面上他改变的是大明的历史,甚至为此还把本该重夺皇位的朱祁镇给除掉了,让大明王朝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可说到底他做这一切,为的还是让天下苍生的日子能更好过一些。而就眼前所呈现出来的场景来看,至少像苏州这样的江南城市确实因此获取了极大的好处。
当然,这一切还是以出海贸易不受影响的基础上的,要是这次困扰多地的海上变故不能得到完满解决,说不定这一切就只是昙花一现而已。明白这一点的陆缜骤然就觉着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只能全力以赴,尽快把这难题给解决了。
本来苏州就是江南一地人口最为稠密的几处大城之一,自从开海盛行后,这里的人口数量更是不断增长,现如今满城军民合在一起已有不下七八十万之众,比之都城北京都不遑多让了。
这人口众多固然是一个城市兴盛繁华的标志,但同时也会带来一些问题,比如街道上往来的人一多,就会显得格外的拥挤。而本来就很是拥堵的街道上突然来了陆缜这一支车马队伍,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往前而行后,就更占了大半的道路,叫人难以适从了。
而且这队伍上的人看着威风凛凛,非富即贵,可不是寻常百姓能招惹得起的,便让不少人下意识就往边上闪避开去,生怕冲撞到了陆缜他们的马队。而就在这时,街道的另一头,突然又有几人骑了马迅速冲了过来。
显然,这几位是横冲直撞惯了的,即便是在如此拥挤的街市里居然也不是按马缓行,而是不断地催马疾驰,直惊得街上行人一阵惊呼,赶紧就往边上闪避,生怕自己被撞伤了。
就这样,两方人马就在一个路口处直接相遇,因为有人正在闪避陆缜这边的队伍,就这么直接与迎面飞驰而来的一匹快马相撞,这下自然是吓得那人一声尖叫,抱了头就往边上滚去。
也是他运气不错,那马儿在受惊之下便是希律律的一声长嘶,猛地一偏身,再一个抬腿,竟人力而起。而这下,却让马上的骑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也跟着惊叫出声的同时身子一阵前仰后合,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好在他的反应还算迅速,及时双手一箍,抱住了马脖子,才没有真个摔下受伤。但即便如此,也是闹得极其狼狈,丢了个大丑。
这下,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名骑士的神色陡然就变了,二话不说就挥起了手中的马鞭直往那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路人身上抽去,口中更是骂骂咧咧道:“你个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居然就敢冲撞我家少爷。要是我家少爷伤了一点油皮,就是杀了你都不够赔的!”
这时,众人已经看清楚这些骑士的装扮和模样,一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而那矮打的行人更是只能一边呼痛,一边求饶:“陆少爷饶命哪,小的再也不敢了……”只是那几个恶奴根本就没有停手的意思,而那大少爷更是恨恨地盯着他:“给我打,好好地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这一幕自然立刻就落到的陆缜等人的眼中。本来,看到人马因为闪避自己的队伍而冲撞在一处陆缜还颇有些歉然呢,可随即发生的这一幕,却让他顿时脸色一变,这苏州城里,朗朗乾坤下居然有人敢如此无法无天,这还有王法么?
心中一怒,陆缜便立刻给马车边上的姚干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抖,就控着胯下骏马直接就朝着那边撞了过去。
那几名恶奴正打人打得起劲呢,自然不会防着斜刺里竟有人会直接撞将过来了,顿时几声惊呼,两人便被直接从马上撞得跌落下去,倒地后呼痛不休。其他几人,以及那位大少爷简直是有些呆住了,随即又反应过来,满脸发沉:“好家伙,居然还有不开眼的,给我打!”
那些恶奴早就横行惯了,又看出陆缜一行并非本地人,底气更足,当即就挥起鞭子凶狠地扑打过来。不过这一回,他们却踢在了铁板上了,看着几人策马靠近,姚干只一拨马头,就让过了冲势力,随后手一挥,马鞭就如灵蛇般掠出,抢先一步抽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只听得啪啪连响,那几名恶奴便是惨哼出声,手一松间,鞭子已然落地。而姚干的动作却并未因此而止,呼啸声里,鞭子猛挽了朵花,唰唰几下,便打在了他们的腰间。别看这鞭子只有拇指粗细,可由姚干使来却是力道十足,只一下,就把本来端坐在马背上的几条汉子都给打得跌落下地。
这一下,周边众人是彻底惊呆了。他们是既没想到这外乡人竟有如此厉害的手段,更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如此之大,居然就敢直接打伤这几个在城里没人敢招惹的蛮霸人物。
“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我陆家……”那大少爷见状更是恼火,刚欲出言恫吓,不料姚干手里的鞭子又直接奔他而来,啪地一下正中其腰侧,巨大的力量也把他直接打下马来,摔了个最为狼狈的嘴啃泥。
“少爷,你没伤着吧,少爷……”见此,那些恶奴连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上了,赶紧就扑上去搀扶自家少爷,而边上的行人则是呼啦一下就调头离开,不敢在此逗留,显然是怕自己惹祸上身。就连刚才挨打的那位,也趁机偷偷溜走了。
陆缜看到这里,便是一笑:“走吧。”既然已经教训过这些横行无忌的家伙了,那就别再纠缠。毕竟他不是本地官员,总不能定他们的罪吧。
于是,他们就没听见身后那些人恨恨地道了一句:“你们等着,伤了我陆家少爷,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的!你,赶紧跟着他们……”一个刚从地上起身的恶奴赶紧答应一声,拔步就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