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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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二刻,天还未明,布政坊尚书府内,却已是忙碌起来。
贾琮等人早早起来,安排晴雯、小红、春燕、香菱并四个小丫头子,一起去帮吴氏收拾最后的行囊。
天色多云,有些阴沉。
不见星月。
自古多情伤离别,总有一股沉重压于心头。
连吴凡这样爱顽笑的,此刻面上都没了笑脸。
宋岩已七旬高龄,许多时候,一次离别便是决绝……
唯独贾琮面色尚好。
打发了吴凡、陈然提着灯笼,他亲自搀扶着宋岩,最后观看了一回尚书府。
贾琮笑道:“都中长安,虽为千古帝都,龙脉所在,但太过厚重了些,非养老之地。先生此次南归乡,以江南之秀丽风景,温和先生之体,必能延年益寿。”
宋岩看了贾琮一眼,老眼中满是赞许,叹道:“不怪为师如此厚爱于你,这般年纪,就能轻离别,举重若轻。这等心性资质,为师者,又有何人不爱?”
贾琮微微躬身道:“先生谬赞了。也是弟子知先生心性,淡泊虚名,不以权势为重,方能宽慰己心。”
宋岩闻言老怀甚慰,哈哈一笑,道:“如此虽有好处,但也有不美之处,清臣可知何事不美?”
贾琮闻言想了想,摇头道:“弟子不知。”
宋岩惋惜道:“清臣沉稳厚重,不为俗事悲苦是好事。只是若无忧愁,又何来好诗佳词?”
贾琮呵呵一笑,道:“这又何难?先生岂不闻‘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乎?”
众人听他拿自己的词说法,都笑了起来,陈然却嫌弃的“贬低”道:“再没见这么爱炫耀的,最可恨的是此人还忘义,去游曲江竟只带了自家子侄,竟不带我和吴凡!”
贾琮一笑道:“你叫我师叔,是我子侄吗?人必有亲近远疏,难道也有错?”
陈然:“……”
众人又是一阵轻笑。
宋岩微笑道:“虽能如此,却不必勉强赋之。汝旧作虽少,但首首皆应景抒情,无矫揉造作之嫌。若是强赋之,反而不美。”
贾琮躬身领教道:“先生教诲的是,弟子得知了。如此,不赋也罢。”
陈然吴凡二人闻言绝倒,宋华也有些失望,宋岩却欣慰颔首。
少年人血气重,傲气也足,为了体面素来宁直不曲。
然这世间诸事,若不懂得一个“曲”字,势必诸事艰难坎坷。
所谓心性之高,便高在对此字的体悟之上。
这一点,贾琮的表现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这又岂是一首新词能比的?
宋岩是真正世事洞明的长者,更看重贾琮这一点,因而愈发欣慰……
长安春时的清晨还有些寒气,少年人不怕,但宋岩年高体衰,却经不得。
就在贾琮想劝说结束游览时,吴氏派人送来了轻裘。
宋岩看起来心情愈发不错,甚至顽笑道:“这便是前人告诫我们,娶妻要娶贤的道理。”
说着,还格外看了贾琮一眼。
陈然等人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陈然简直热泪盈眶,痛心疾首道:“师祖终于发现清臣的不好之处了?您是不知道啊,清臣公子之名在坊间都流传成什么样了!平康坊七十二家,每家花魁都放言,只要清臣点头,她们就自己赎身,拎着小包袱去他门下,为他红袖添香,铺纸研墨,倒茶暖床……平康坊里如今就没一个不会唱清臣词的,还说他不止才华不下古人,连相貌也倾国倾城。世间所谓的美男子与他一比,都成了懒猪泥狗……”
宋华、吴凡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宋岩却哼了声,斥道:“清臣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没有大小。子敬、文则他们如今也和子厚一起称清臣一声师叔,你难道就能例外,可以无视伦常?”
陈然:“……”
虽面色“悲愤”,但到底不敢违逆宋岩,咬牙切齿躬身敬称了声:“小师叔。”
贾琮与宋华、吴凡一起笑了起来。
笑罢,宋岩又淡然道:“这一方面,我是极信任清臣的,更胜过你们。”
原因很简单,世人皆以得名妓花魁之青睐为荣,唯独贾琮不会。
他甚至都不会迈入青楼半步,更不会去找一个花魁来红袖添香……
听宋岩这般说,吴凡、陈然二人再不往这上面说了。
因为都知道贾琮的身世……
四人陪着宋岩重游一回尚书府后,吴氏又打发人来传话,去正堂吃早饭。
一行人说笑着去了正厅,一起用罢一碗清面后,吴氏嘱托贾琮道:“清臣不必去送了,你送慧静师父和妙玉回西门外牟尼院罢,她们如今在那里落脚。”
贾琮连连摇头道:“无论如何,弟子都该送去码头船上。”
宋岩则道:“今日都不必相送,徒增离别之恼,添一份俗苦。慧静师父是得道高人,又有大恩于你师娘之后,你需代我们亲自送归,方显诚意。”
贾琮还欲争辩,宋岩摆摆手道:“就这样罢,吴凡和子川也不需送。古往今来,世人总爱长亭送别,自己苦,离人更苦,我等就不落这个俗套了。”
贾琮闻言,沉默了稍许,也只能缓缓点头,沉声应了声:“是。”
……
待先一步离开尚书府,送归慧静师太和妙玉二人。
折返居德坊时,贾琮心里到底沉重起来。
虽然宋岩说,待他秋闱之后南下游学时,自可再见。
可是谁都知道,秋闱之后,贾赦差不多也就迎来大限了。
到那时,贾琮哪里还能出外游学?
三年孝期后,宋岩都快成八旬耋耄老翁,谁又能知道他能否坚持到那时?
这一别,或许就是天人永别……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宋岩心态当真极好,不似贪权之人,一朝失去权位,极短时间内就衰老的不成模样。
宋岩是真的胸怀广大,拿得起放得下,就这一点,他的心境修养就超过了世上绝大多数人。
有这样的心境,再好生将养,纵然百岁高龄又有何难?
只是,到底年高体衰,免疫力下降的厉害。
若是有个伤风感冒……
贾琮忽然想到,他或许正好能将那款药剂给提炼出来。
马上就要闭门读书了,一应闲事再不理会,读书之余,刚好有足够的时间。
在这个零抗生素的时代,有了这款药剂,堪称保命神药!
念头一起,贾琮心中的沉重感略轻。
再一抬头,已至荣国正门前……
“三爷!”
还未从西角门入门,就见自东路院方向跑来一门子打扮的小厮。
贾琮见之眉头微皱,道:“张勇,何事?”
张勇为化名,此人是贾琮从外面通过倪二寻来的忠厚诚孝之人,以为耳目。
张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贾琮道:“三爷,有人送了封信给您,小的不敢耽搁,所以一直候在这里。”
贾琮接过信,见其上并无其他字迹,只画了一丛青竹,面色微微一变。
不过打开看了两眼后,眼中却闪过一抹轻松和钦佩,轻轻一笑,对张勇点了点头,张勇离去。
荣府的门子上来牵马,引着马车入内。
……
“老太太要见我?”
正要去见过贾政,贾琮在二门前被一嬷嬷拦下。
嬷嬷也说不出什么,贾琮只能前往荣庆堂。
“给老太太请安。”
荣庆堂内,贾母坐于高堂软榻上,宝玉坐于身旁。
又有王夫人和薛姨妈分坐两边,李纨、鸳鸯服侍左右。
堂下贾家诸姊妹依次坐着。
贾母面上有些古怪,见贾琮一身风尘,面色隐隐疲倦,知道他是送他先生去了。
想起他备受外人的疼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轻轻一叹,道:“昨儿是你的生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既然你一早到门前磕过头,也给你备了份礼。”
说罢,看了鸳鸯一眼。
鸳鸯忙去了东暖阁,取了一套衣帽鞋袜来,送与贾琮。
虽远不能与宝玉的相比,但总是一份心意。
贾琮磕头谢过。
贾母又问道:“昨儿你可听说了什么?”
贾琮闻言,摇了摇头,道:“不知老太太说的是何事?”
贾母冷笑一声,道:“南安王府的事,你果真没听过?”
贾琮恍然,道:“昨儿去大慈恩寺时,遇到宣国公世子,他倒是同琮说了件事。说是南安王府的尚鸣,被开国公府世子给很打了回。”
贾母面色又古怪起来,道:“你认识开国公世子和宣国公世子?”
贾琮摇头如实道:“并不相识。只是赵昊以为,是因为南安太妃骂了我,芙蓉公子才使李虎打了尚鸣,以为是我唆使之罪,所以才寻我算账。”
“难道不是?”
贾母质问道。
众人面色都古怪的紧,或许在话本小说里,看到这样的事大家会觉得刺激甚至美好。
可在当下这个世道里,这样的事只会让人尴尬,也会让人看轻了贾琮。
就好比在话本里读到有穷才子和富家小姐私奔,大家会感动钦佩。
可此时果真发生在自己身边,众人却只会厌恶嫌弃,骂一声不要脸的狗男女……
这一刻,经过昨夜母女长谈后的薛宝钗,眼神格外的复杂……
贾琮却似未发觉众人异样的目光,淡然道:“正因为怕产生误会,叶家芙蓉公子特意书信一封于我,解释了事情原委。”
贾琮将怀中信封取出后,道:“南安太妃极想将尚鸣说与叶家,数次托人说媒。这倒也罢,偏尚鸣还在外面信口开河,以叶家准女婿自居,败坏芙蓉公子清誉。芙蓉公子方动了真怒,使开国公府世子李虎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不知怎地,竟从南安王府传出了消息,说此事与我有关,尚鸣倒成了无辜之人……”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若是如此,南安王府行事就太不厚道了。
又听贾琮继续道:“对了,还有一事琮要请老太太主意。”
贾母面色不大好,问道:“什么事?”
贾琮道:“芙蓉公子信里还说,宫里有一老太妃娘家孙女儿要出嫁,想寻十盒沁香苑的香皂做嫁妆。只是沁香苑的存货都售尽了,知道我为家里备了不少,因此想借调一些。她已经将此事说与了老太妃……
不过之前那几家的香皂因为量少,都送去了各家。
如今只剩南安王府的没送,琮想请示老太太,该怎么办才好。”
贾母:“……”
白眉下,一双老眼木然的看着贾琮,似看冤家对头。
旁人都面色不变,目光异然,独黛玉低着头,嘴角弯起一抹动人的笑意,消瘦的肩头不停的颤着……
这位三哥哥,真真能笑死人!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洗白
荣庆堂内,贾母直愣愣的盯着贾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儿她才逼着贾琮要顾全大局,将香皂送给折辱他的南安太妃。
今儿贾琮反手又拉出一个太妃来,反倒将她给逼到了墙角里。
南安太妃虽也是太妃,却不过是郡王太妃,如何能与皇太妃比?
更何况南安郡王府如今虽还有人承爵郡王位,但也只这一辈了。
大乾四大异姓郡王府,能将王位传至第四代的,只有北静郡王府。
南安郡王府的势衰不可避免。
这个时候,傻子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只是,颜面上实在不好看。
兴许是见贾母有些下不来台,贾琮主动道:“若是老太太不好说,琮就让人去南安王府,问问太妃她老人家的意思。”
“行了!”
贾母恼火的斥了声,看着贾琮的模样,实在不想再说什么,对王夫人道:“去选些上等礼让人送去,将话讲明白了,就说我给她道恼。”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就算如此,怕也要生分了。”
贾母哼了声,又狠狠瞪了贾琮一眼,却道:“若果真还恼,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家做的好事,赖到贾家头上,难道我们还有罪过了不成?我虽老眼昏花,可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此言一出,别说王夫人等人,连贾琮都有些意外。
他原本是想借此事,彻底堵住贾母之口,待日后再有求上门来的,贾母也不好再逼他。
已经做好了被训斥一通的准备。
谁知老太太竟忍下了他的放肆,反而站在了他这一边……
开天辟地头一回!
贾琮正满心疑惑,就忽然听探春笑道:“也不知三哥哥那香皂到底有多好,舅舅家的小表妹早上还巴巴的派人来寻我,说舅舅才回家,她想给舅舅接风洗尘,必须要有沁香苑的香皂才好洗尘。好哥哥,能不能赏妹妹一个体面?不然下回再去舅舅家,在香儿表妹跟前可没脸了呢。”
众人听着这撒娇的话都笑了起来,贾琮先是一怔,随即心里猛然一亮。
原来如此!
是王子腾回来了。
若是如此的话……
贾琮脑中飞速转动,这才是贾母改变态度的缘由。
如今随着旧党一脉的大员悉数离京,贾琮背后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
就算还有一个摸不透情况的芙蓉公子,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丫头,难道还能干预荣府内事?
她和贾琮的事,本就传的沸沸扬扬,太后也不会容她再胡乱插手。
如此一来,荣国府内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力量格局,瞬间便发生了变化,彻底失衡。
之前有贾赦、邢夫人在,有长兄长嫂的名义,总能勉强抗衡。
如今二人都半死不活,贾琮又失去了靠山,还是晚辈,哪里还能抗衡二房?
贾母倒不是不喜欢二房,只是出身大家的她,在豪门里经营了几十年后,所见所闻的经验教训,让她总不能看到一房独大。
尤其是背后还牵扯到王家……
贾母就算再不喜贾琮,可贾琮到底是荣国公的孙子,姓贾。
而王家,却是姓王。
或许在前宅外事上,贾母不大明白有些糊涂。
可内宅之事,少有她不清楚的。
王子腾回来,王夫人就有了强力的娘家后援支援。
这一点上,贾母都不会感到轻松。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电石火花间,贾琮想通透事情原委后,对探春笑道:“总能匀出一盒来,不好让妹妹在亲戚跟前失了体面。”
又对贾母道:“老太太,日后每月家里可制皂二十盒,一盒盛四块,其实一盒就够用半年了。其余的,老太太、太太和姊妹们可拿去赏人,也是好的。”
贾母哼了声,道:“我也不占你这个便宜,你当初说不要这份家业,自己去挣,我只当你和我置气,如今看来你倒是有分能为。如此也好,旁人家里,为了争份家业,兄弟阋墙打破脑袋的不知多少,咱们家要是能和和美美的分好家业,我死了也心甘。”
这种忌讳的话题,让众人都微微变了面色,素来淡然的王夫人也眯了眯眼……
贾母又道:“你能挣一份家业,那都是你的,我们也不好沾你的光。你在外面卖多少银子一盒,我们都给你。哪一个每月都有月钱,短不了你的……”
一旁薛姨妈和堂下的宝钗闻言,面色都古怪起来。
旁人不知价格,她们却是听说了的。
二十盒香皂的价格,真真不便宜哩……
贾琮忙道:“老太太,虽是如此,琮也好敬一份孝心才是。况且,只不过是一些日常用品,不值当什么的,谈何给银子?”
贾母却硬气的紧,道:“越是不值当的东西,越不好随便占了去。不然外面不定又说什么怪话来,快说,到底多少银钱!”
贾琮闻言,抽了抽嘴角,道:“十二两。”
贾母哼了声,没好气道:“你倒卖的不贱,二十盒卖十二两……”
一旁薛姨妈实在听不下去了,笑着提醒道:“老太太,沁香苑的香皂可不是二十盒十二两,是一盒十二两。”
贾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多少?”
薛姨妈赔笑道:“是十二两一盒,这还供不应求呢。前儿沁香苑准备的五百多盒儿,一天就卖了个精光。
原本不少人只是看在叶家的面上,买些送份心意,就当给叶家送个节礼。
谁知如今市面上,竟到处都是求这个的,添进嫁妆里,又好用又体面。
现在都出到十五两一盒了,哪家都不想落下颜面,被人家比下去。
偏咱们大乾又制不出这个,内务府都没这个方子。
可不就越来越贵?”
贾母闻言,面色古怪的看向贾琮。
真要十二两一盒,那一个月二十盒,就是二百四十两。
她这个国朝一等诰命国夫人,在府上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二十两,竟买不起两盒香皂……
“你掐我做什么?”
堂下,湘云恼火的瞪向一旁的黛玉,低声责问道。
黛玉一张俏脸通红,小声问道:“你不是常说我说话刺人吗?那你觉得,我说话有三哥哥刺人没?咯咯,我可不敢这样噎老太太……”
湘云:“……”
上头贾母拧着眉头,咬牙道:“怪道上回你说半天就卖了六千多两银子,我道你卖了几千盒儿……宫里出来的,都没你的贵吧?”
这一会儿,她再也不提什么给银子的事了。
贾家的内囊具体有多少她并不清楚,但她却是知道,贾家内囊已经上来了。
出的进的少,就算祖宗留下了一座金山,也隔不住一府几百人十数年的坐吃山空。
为了一个香皂,就每月往外出二百多两,贾家不是掏不出,是掏不起。
花银子的地方着实太多了……
贾琮淡然道:“是贵一些,不过东西也比海外进来的好。”说罢,贾琮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事,想请教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意思。这会儿先问了老太太和太太罢。”
“又是什么事?怎一天到晚就你事情多?”
贾母真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了,今日出了两回丑了,她觉得心脏都有些受不住了。
贾琮解释道:“琮明日起就要闭门读书,一心准备秋闱。家里事务却极多,照应不过。所以琮想,是不是可以让链二哥出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内悄然一静。
贾琏犯下的事,换做严厉些的人家,直接打死都是正常的。
尽管事后为了堵住人口,说那桃红不过是新买来的,贾赦还未纳入房里。
可谁又不知道怎么回事?
平日里大家连提都不好提,更何况后面王熙凤也跟着出了事。
这一对烧糊卷子,也就愈发让人忌讳了。
但实际上,贾琮知道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心里还是希望由这两人来管家的。
至少在他们夫妻二人管家时,贾家从没那么多让她们烧心费脑的事。
而且,也都听话。
在赖家、周家、钱家、单家等一大批贾府老人被清理之后,贾母和王夫人对贾府的情形,感觉快到了失控的边缘。
这让她们心中很是不安。
而贾琮接下来的时间里,又当真分不出心思再和她们勾心斗角。
与其坐等她们出一些想不到的幺蛾子,不如率先退一步。
退一步便可海阔天空。
再者,无论是贾琏还是王熙凤,都是身上带有污点的,且都欠恩于他。
贾琮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最重要的是,竖起一个对面能接受的挡箭牌,便可为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这是在宋岩再三提醒他,要注意贾府状况前,贾琮便有的设想。
今日贾母的心思,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不然一旦等到王家牵扯进来,许多事就极难办了……
果不其然,这一招让贾母和王夫人大感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贾母问道:“这个时候,合适吗?别再让人说嘴了去……”
贾琮道:“这个时候应该正好,大老爷身子还未痊愈,链二哥正好去用心服侍,待大老爷好后,许就不恼他了,旁人也就无话可说。若是等大老爷自己养好了身子,那日后链二哥就……”
听他这般说,贾母和王夫人又变了脸色。
她们听出了贾琮何意。
这个时候,的确是最好的时候。
贾赦已经失去了神智,瘫痪在床。
这个时候让贾琏去侍奉,不会让事情变的更糟,反而能“将功赎罪”,洗白罪过。
而如果这个时候贾琏还不出来,那等贾赦有个好歹后,贾琏就算还能活下去,下半辈子也再无法在人前露面了……
这礼孝为王道的世间,容不下他这样的人。
不过,任谁都想不到,贾琮竟会替贾琏着想。
要知道,贾赦只有二子,贾琏更是荣府爵位的第一继承人。
换做其他府上,贾琮不落井下石置贾琏于死地,都是妇人之仁了。
怎么可能还想着替他洗白?
念及此,贾母深深的看了贾琮一眼。
她这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让人头疼的孙子……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命太硬
“正如老太太先前所言,咱们府上不似别家,为了份家业打的头破血流,丑闻迭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家以孝治家,老太太和太太心存慈悲,连二哥二嫂当初都屡伸援手,救贾琮于苦难之中。
因此贾琮以为,能够和和美美,也算是一份孝心。
二哥此人,或许有些许小毛病,但心底到底不坏。
贾家男丁不旺,能有一个长兄在,相互扶持着,也能更好的光复先祖荣耀。”
许是见出了贾母等人的狐疑,贾琮淡然而真诚的解释道。
其实说来有趣,在贾府最大的作死强人贾赦就要完蛋后,不算宁府那边,荣府这边唯一的危机,就只有财务危机了。
而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缓缓衰败……
当然,前提是贾家要甘于衰败,贾政不要再给王子腾、贾雨村之流提供支持。
用先祖的余荫,来延缓这座豪门最后的余晖。
但若是心有不甘,依旧参与其中,那么迟早还是会被连累入局中,惨被清算。
但无论如何,只要贾家不似前世那般亲自下场,做一些类似贾赦所为的愚蠢而自大的勾当,那么贾家总不会再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凄惨结局。
然而现在由于贾琮的一些行为,却又将贾府带入了新旧党争中,还成了新党的对立面。
可以想象的到,如果形势不发生太大的变故,当新党将外省的局面理顺后,就该集中大势,清理皇亲勋贵了。不说江南那边,只关中土地,皇亲勋贵至少占去了三成,再加上皇庄,至少有五成。这是一个极恐怖的数字……
本来像贾家这般,大部分田庄都在关外黑辽三省,应该是在最次一级的清理对象中,甚至能逃过清理。
当年四王八公开国勋贵先后辅佐高祖、圣祖二帝,重拾河山,于黑辽之地一战毙虏酋,继而抵定天下后,圣祖皇帝以黑辽之土大封功臣,所以开国勋贵一脉当初赏赐的永业田庄,多在地广人稀的黑辽。
又有投靠女真胡虏的汉军旗为奴,耕种田庄以为基业。
只是自定都长安后,不少头脑灵活有进取心的开国勋贵,还是在长安以及江南之地,大肆兼并土地。
而像贾家这般“不思进取”的豪门,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勋贵中的良心了。
贾家“不思进取”,是因为当初贾代善目光长远,知道勋贵兼并之祸。
到了贾政这一辈,因肖祖法,再加上书生气重,也不愿谋此事。
贾赦虽刚愎自用,可在贾家内囊未尽时,他根本没有为银子考虑过,连朝堂都不愿站立,怎有心思筹谋这等下贱事业……
本来这种“不思进取”,在新党清查田亩时,反而会让贾家避开一难。
可是由于贾琮的缘故,贾家却势必会列入第一波强烈打击中。
以新党之手段酷烈,果真动手,贾家未必能够幸存。
只是这一点,贾家现在还无人知晓……
之前是贾琮怕被贾家牵累,如今形势却发生了变化,贾家和贾琮都注定不会本分老实,那么也就变成了大家互相伤害吧……
不过,贾琮还是希望尽量减少些内耗。
如果能够达到共赢,贾琮甚至愿意和王子腾合作。
说到底,他的年纪太小,按正常规律,十年内乃至二十年内,他都不可能掌握大权,只能借势。
文官不必说,熬资历是必经之路。
武将就更不必提了。
贾家虽以军功起家,军中也有不少余荫人脉。
但且不说如今天下四海承平,就算忽然出现战事,也和他没多大关系。
大乾积累下将帅无数,军中又素来论资排辈的严重,他得多大脸,才有资格独领一军,纵横驰骋?
再者,真让他独领一军,除却全军送菜外,基本上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所以,只要有可能用的到,又不会伤己的人物,贾琮都不介意合作。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
他总不能和新党那群虎狼之师单挑……
只是对于贾琮的苦心和释放出的善意,贾母却持疑虑态度。
虽然今日经过南安郡王府的事,她已经不怎么再怀疑是贾琮背后捣鬼了,可她又起了另一个疑心。
贾琮的命太硬了……
克父、克母、克兄、克嫂、克对头……
几乎所有和他对上的人,都没落个好结果。
这样命硬的人,得罪不起,却也亲近不得。
君不见宋岩待贾琮何其之好,可转眼就被免了官。
听说,连贾政似乎也动了致仕的心思……
这样的人,谁还敢亲近?
贾母原就是个迷信的人,不然不会那样宠爱衔玉而生的宝玉,视若命根。
想到贾琮和宝玉就是两个极端,老眼中浮起一抹忌讳,巴不得贾琮离的远远的,不过话还是勉强柔和夸道:“也罢,既然你有这份兄友弟恭之心,我们难道还能不成全?不过这件事你要和老爷说清楚,他可未必愿意。”
贾琮闻言无声一笑,如今荣府的俗务快将贾政一颗文艺中年的心都搅碎了。
让一个惯看风花雪月阳春白雪的人去考虑地租佃户之类的事,何止是折磨……
所以,这方面问题几乎没有。
也看出了贾母依旧对他的疏离,贾琮却没什么失落。
他本也没想过祖慈孙孝的戏码,真让他做承欢膝下的孝子贤孙,像宝玉一般整日被老太太宠溺的摩挲爱抚,他一日都承受不起……
只要不内耗拖后腿就好。
……
梦坡斋。
自荣庆堂出来,贾琮便来去了此处,说明来意。
果不其然,贾政在听闻可以洗白贾琏后,登时动心了。
这段日子来,偌大一个贾府前宅之事都落在他头上。
自贾代善去世后,他主掌荣国,前宅的事就没让他操心过。
之前有赖大、周瑞、林之孝、吴兴登等精干管家相助代劳,他只偶尔听听罢了。
再往后贾琏长大后,更是连听也不用听了。
可如今赖大、周瑞等人被一锅烩了,贾琏又被圈在宗祠,贾琮又借口秋闱撂了挑子,贾政不得不亲自上马。
真真是心力憔悴!
那些田庄、园子的租子,还有各处月钱的核算发放,让他抓破脑袋。
只是……
“那个畜生做下那样的事,若只这般轻易原谅,是不是……”
贾政面子上还是抹不开。
其实他难道不知道,高门深宅中,这样的事几乎家家不绝?
只是人家没让自家老子给堵个正着,就算堵个正着,也只是私下打死,不会闹的沸沸扬扬而已。
贾琮自然不会大包大揽的去给贾琏脱罪,低声道:“老太太说,桃红不过是新买来的,不算姨娘,所以……
老爷,侄儿就要闭门读书一心准备秋闱了,却听说老爷这些日子十分操劳,几乎积劳成疾。
二哥的事,相比老爷的身体,无足轻重。
还是让他出来,一边侍奉大老爷、大太太,一边低调处置家务吧。
老爷毕竟有了春秋,不好再如此劳累了。”
贾政闻言,心中大感熨帖,看着贾琮问道:“今日你没去送松禅公?”
贾琮点点头,道:“先生说不喜离别之苦。”
贾政颔首,却又惋惜道:“今日诸多旧僚皆去灞桥相送,十里柳堤几被折尽,连宁元辅的公子都特意去长亭相送松禅公,你若去了,说不得又能得到好词……”
贾琮闻言,忽地皱眉道:“老爷,今日旧党魁首悉数离京。宁观宁元泽是专门去送我先生一人的?”
贾政不解其意,点点头道:“是啊……”他到底不是蠢人,说完也终于反应出来此中不妥。
贾政倒吸了口冷气,道:“宁元辅这个公子,好狠的手段哪!”
贾琮眼睛中目光有些凛冽,沉声道:“先生德望太高,葛致诚、陈西延等人虽为阁臣,但官位和名望到底是两回事。在台上还好,可如今致仕了,真正能担得起旧党核心领袖的,只有先生。新党对此自然放心不过,可是宁元泽就这样赤果果的去挑拨离间,却是要陷先生于不义,当面打脸了。
葛致诚他们才退位,正是心理最敏感时期,宁元泽此举阴毒。
此事必不是宁则臣所为,宁则臣手段酷烈归酷烈,却不会如此下作。”
贾政闻言,叹息一声,道:“是不好啊,不怪松禅公当面教诲他,做人要胸怀磊落,要他好好学学他父亲的格局。当时,宁元泽着实羞愧不已,匆匆告辞。”
贾琮闻言解恨的呵呵笑了起来,讥讽道:“先生何许人也?真正知行合一,学问通透的当世大家!就是宁则臣亲至,也要敬先生三分。宁元泽狂傲小儿,雕虫小技也敢拿来现眼叫卖,丢尽了他爹的脸面。”
贾政却担忧道:“虽是如此,宁家拿松禅公无法,可你是松禅公得意弟子,宁家的怒火会不会对准你?你就快要秋闱了……”
贾琮面色感慨道:“老爷不知,正是如此,先生才故意当面教诲于宁家子。若不然,以先生的胸襟,纵然识破小人奸计,也不会同一个小辈计较的。
葛致诚之流早已老朽,先生又岂惧之?
先生是知道,他若置之不理,我为弟子,必为师出面,费心思报此小人之仇。
他不忍我为此事分心,才将火头揽了过去。
或许日后新党会报此仇,但至少不是现在。”
贾政闻言,面色动容,对贾琮道:“松禅公果为良师,琮儿你能想明白这些,也极难得。
罢了,既然松禅公为了琮儿你的秋闱,都如此苦心积虑,我等至亲,又怎能不让你安心备考?
你去东府看看你链二哥去罢,若他果真知错了,就告诉你珍大哥,说是我说的,还是放链儿出来,侍奉大老爷大太太罢。”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去了宁府,贾琮没有先去打扰贾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连贾政都明白,要先施恩于贾琏,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有了这份恩情在,日后贾琏的兄长身份,就弱化到了极致……
所以,贾琮便直接去了宁府西边的宗祠。
贾琏这数日来,自然不可能在宗祠吃喝拉撒睡。
而是在宗祠边的一处小小宅院内。
每日也只在晨昏定省时去宗祠里给祖宗磕头上香,忏悔自省,平时就拘在宗祠旁的这座小宅院里。
对于一个富贵了二十来年,从不委屈自己的公子哥儿而言,这样的幽禁,着实已经很难熬了。
看着面前这座不起眼的小宅院,贾琮脑子浮现出的,却是当初他在东路院假山后的耳房时,贾琏出现时不经意的傲慢。
也许,贾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等情形会颠倒过来。
当然,贾琮不会无聊的也来一出傲然而降的戏码。
再说贾琏当初也并无恶意,只是天性使然罢了。
想想贾琏的性子,贾琮暗自摇头,未再多想,举手叩向小院木门。
只是他没想到,这小小黑木门竟未栓,一推就开了条缝隙。
贾琮索性推门而入。
只是,一进门,耳中传来的声音,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想象中的萧索落魄完全没有,这宗祠之侧,怎会有**之音?!
哪怕贾琮自后世来,心中没有太重的宗族概念。
可耳濡目染了两年后,也知道这个时代,什么是最重要的。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大事都是祭祀先祖和战争。
更何况对于一个宗族?
贾琏他……莫不是疯了?
可是,纵然他疯了,又怎会有女子出现在这?
贾琮面色凝重的步步上前,随着愈发靠近,他的面色也愈发古怪。
“好嫂子,如今……如今也只有你还记得我了……”
这是贾琏明显带有酒意的声音,只是……语气并不怎么悲伤落魄,反而有些浪。
“咯咯,琏兄弟说笑了,嫂子,嫂子不是常来瞧你吗?琏兄弟是个好人,不比……不比那些连小姨子都要玩弄的畜生……”
这声音中的醉意和恨意,比贾琏还强。
贾琏只是浪?他是没玩小姨子,可他顽了他爹的姨娘。
这倒是其次,关键是这声音……
以贾琮的定力,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的天,竟是破了案了。
前世多少红楼读者,都在探讨焦大那句“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中,后半句的出处。
有说王熙凤的,有说秦可卿的,就是没人往此人身上想。
尤氏!!
竟应在此处……
听闻尤氏之言,贾琏似乎愈发醉也愈发浪了,哼哼笑道:“比不得珍大哥哥会顽,大嫂子,你那两个妹妹又来了?珍大哥哥有福了,连蓉哥儿也跟着……哼哼。他们能瞒得过我?”
“呸!”
尤氏显然生气了,带着哭腔道:“你们这群爷们儿就没一个好东西,仗着公候子弟,就会欺负我们这等女人。但凡他把我当正经太太看,也不会不给我存一分体面。哪个会看得起我?如今……如今我竟成什么了?一家子被你们作践?”
贾琏是个老手,哄道:“好嫂子,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怎会作践嫂子?都说长嫂如母……”
“如你娘!”
尤氏又照脸啐了口,骂道:“你还有脸说长嫂如母,你的手摸到哪里去了……哎哟!你,你不就连你姨娘都偷,也不是个好货,如今,如今连我都偷……嗯,你……你……”
听至此,贾琮沉着一张脸,再也听不下去了。
不过他也没捉奸的心思,大家子里,这等事不算常事。
再说贾珍都未必在意,他又何必来做“小人”?
只是没等他走出门,就听到一句让他瞠目结舌的幽怨话:“琏儿,你莫不是疯了,这活儿都……都不行了,还来撩拨我?凤丫头这些年难道在守活寡?”
“放屁!”
贾琏气急败坏大骂道:“都是那个老不死的!跟罗刹鬼一样闯进来,才唬的我不能硬了……这个野牛攮的老鬼物儿,可害死我了……”
尤氏的酒意似乎也醒了,喝道:“你疯了,小点声儿,你……”
话没说完,就听贴身丫鬟银蝶在外面庭院里传来惊呼声:“呀!琮……琮三爷!你你……你怎么在这?”
“轰!”
这一刻,尤氏和贾琏如遭雷击,面色惊恐。
……
“琮三……三爷。”
银蝶再没想到,她不过出去出恭一回,就闯下这等天祸来。
看着堵在门口的这个面色煞白的丫鬟,贾琮轻轻一叹。
原来还有放风的,只是刚才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不然,他也推不开这个门儿。
没等他说什么,屋里两人已经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
看见贾琮一脸肃然的站在那里,两人觉得心都在打颤。
银蝶哭声道:“奶奶,我去更衣了,没想到……”
这一刻,尤氏恨不得将这个心腹丫头的嘴撕烂。
她理也不理银蝶,强笑的看着贾琮,念了声:“琮兄弟怎么来了?”
贾琮想了想,道:“我同老太太和老爷求了情,放链二……哥,出去,侍奉大老爷。”
贾琏听闻“大老爷”三个字,竟是打了个寒颤,一迭声的摇头道:“不去不去不去,大老爷非杀了我不可……”
贾琮皱眉沉声道:“大老爷患了中风,偏瘫在床,连人都认不得。这个时候二哥你去尽心服侍,日后哪个也不会再指摘你什么。你果真不去?”
贾琏闻言心动了,可是……他低头看了眼裤裆,眼睛里满是悲愤。
他不知道再度看到大老爷,会不会和他拼了命,直接送他归西。
见他犹豫,一旁的尤氏差点破口大骂一声废物,一跺脚道:“糊涂种子,你是不是傻啊,出去了赶紧寻郎中……”
这个时候,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
这股泼辣劲,倒让贾琮微微侧目。
至于红杏出墙绿了贾珍一事,毕竟和贾琮并无关系,他也没什么精神洁癖。
贾珍顽了尤氏的两个妹妹,尤氏翻过来也绿了他,贾琮并不觉得有多大逆不道。
毕竟连朋友都算不上,不亲近就好。
只是贾琏这混帐,着实太过了些……
而贾琏被尤氏一通骂也恍然大悟惊醒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还可以寻郎中……三弟,你……多谢你还惦记着哥哥啊!”
这会儿他也终于知道感动了,深深揖礼谢道。
贾琮淡淡一叹,道:“二哥还是先收拾一番罢,我去见珍大哥。”
听到头顶草原之人的人名,小小庭院内气氛一滞。
尤氏面色煞白,强笑道:“琮兄弟,今日之事……”
这事若没人撞破,只是传言倒也罢,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贾琮揭破了,那尤氏除了死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贾琮垂着眼帘摇头道:“今日有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不是长舌妇。”
“对对对……”
贾琏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智慧,连声道:“三弟是有大志向的人,从来不理会这等小事。三弟你放心,日后你去忙外面的大事,去……写诗做官,家里的小事全交给我,哥哥保证再没人敢拖你后腿,给你使绊子!”
贾琮闻言,点点头,看向贾琏问道:“二哥知道那日之后发生的事么?”
贾琏却讪讪一笑,道:“听说一些,不过没怎么上心。当日想着,这辈子算是毁了,不知哪天就完了,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贾琮看着贾琏,不知说什么好。
王熙凤紧跟着他出事了,再往后乱七八糟的一通事,连赖家这样奴才中的豪门都被连根拔起,贾琏居然全无所谓。
摇摇头,不欲再多说什么,贾琮再次提出要告辞,去见贾珍。
却听尤氏劝道:“琮兄弟今日还是别去了,去了你大哥哥也不得闲。他一早就喝醉了,这会儿不知在哪间屋子躺着呢。”
想起之前的话,贾琮自然明白了什么。
心里腻味,对于豪门里的这些事,也有了更彻底的认识。
他点点头道:“如此,那我明日再去吧。”
说罢,实在不想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等贾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后,尤氏和贾琏努力赔着的笑脸同时颓败了下来。
老天爷,以后在贾琮面前,还怎么做人?
再没一张脸了……
还好贾琮不是个多事爱惹是非的,若是换一个人,真真不能活了。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这件事不能这样算了,必要弥补些什么,不然万一传了出去,生死难料……
暂时也只盼贾琮能够守口如瓶。
他们却万万想不到,贾琮在出门后,就在不远处还遇到了一个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焦大,焦老太爷。
不过幸运的是,焦大素日里虽然爱拿大,但在未喝酒时,并不是多话长舌之人。
因此,关于“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言论,暂时还未面世。
一片风平浪静中,第二日,贾琏自宗祠出来,回到了荣府。
先去荣庆堂,狠狠大哭了一番,忏悔己过。
之后便在贾母的痛骂之下,发誓痛改前非,去了东路院,一心侍奉双亲。
并在闲余时间,帮助贾政处理家务琐事。
和王熙凤的重逢自不必多提,相敬如冰……
而贾琮自从国子监出来后,也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一段平静安宁的读书光阴。
岁月飞逝,时间似如过眼云烟。
转眼间,秋闱将至。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甄封氏
秋雨蒙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崇康十二年,八月初六。
黎明时分。
阴云弥天,天色阴沉。
墨竹院内,烛火通明。
不过才卯时二刻(凌晨六点),庭院内便不时有丫鬟的身影行来折往。
秋日的关中,夜已清凉,透着一股寒气。
若是往日里,墨竹院的丫鬟们自不敢违逆贾琮的意思,不会每半个时辰就进出一遭的折腾。
更换热茶和点心,还有随时备好的洗脸温水和帕子,连塞了熏香的马桶都备了两个……
可是如今她们有人撑腰,连贾琮都奈何不得,便只能随她们去了。
又到了每一个时辰便起来活动脖颈和手脚筋骨的时候,就见平儿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含笑进来。
一身藕黄色绣流水云纹的裙裳,让平儿看起来愈发温婉俏美。
绫罗珠翠耀眼,也衬的她更加靓丽,令人赏心悦目。
“琮儿,到点了,起来走走吧。坐久了伤脖颈,伤身子呢……”
平儿温软细语,轻柔动听。
这套说辞,本是贾琮与大家解释,为何坐一个时辰就起来活动活动的原因。
却被细心的平儿记下了,竟成了定例。
平儿甚至记起,当年先珠大爷,就是因为苦读才熬干了身子,早早没了的。
所以愈发督促的紧了。
自贾琏去了东路院后,虽十分不舍王熙凤,可为了避嫌,平儿还是主动搬回了墨竹院。
贾琮起身,在灯下看着眉眼如画的平儿,清峻的面上浮起笑容,笑道:“姐姐又何苦跟着熬?往前我都让晴雯她们早早睡着,不许起来。如今姐姐岂不成了坏人?”
平儿嗔视一眼,抿嘴笑道:“你马上就要秋闱下场了,就这么几日,我偏来做这个坏人,难道不行?”
贾琮呵呵一笑,道:“当然行,我巴不得求姐姐管我一辈子。”
“呸!”
听这直白之言,平儿俏脸登时飞起一片红晕,啐道:“琮儿大了,愈发不学好了。”
贾琮却一点也不忸怩,目光明亮大方的看着平儿,轻声道:“姐姐,非我轻浮。如今咱们虽看似情形好了许多,可真心诚意待我者,除了姐姐,还有何人?我不会为这世间浮华迷住了眼,始终看的清,若有一日再落魄,能与我相濡以沫者,唯有姐姐。”
看着贾琮俊秀的眸眼中,眼神是那样的冷静而柔和,平儿羞急之气敛去,温声道:“好好的,又说这些做什么?
我是你的丫头,自然要一直服侍你。再说,也不止我一人,晴雯她们不也一般诚心?”
贾琮笑了笑,道:“她们也是好的,但终究和姐姐不一样。”
虽话未说尽,但聪明灵慧的平儿还是明白贾琮的意思。
若他一直落魄,晴雯、小红她们这些心比天高的丫头,最开始都不会心甘情愿的跟他。
只是……
平儿目光愈发柔和了,温婉劝道:“世情如此,她们并没有错,如今也一心一意的服侍你,可不能再说这些了,寒了她们的心呢。
都说难得糊涂才是福,琮儿也别忒事事精明了。
仔细那句老话,慧极必伤哩。”
贾琮闻言颔首,听的舒心,便笑道:“我明白的,只是,也更感姐姐的可贵。所以才希望姐姐能一直管着我……”
平儿闻言,俏脸上又浮起红晕来,杏眼中也满是盈盈秋水,咬了咬红唇,轻声道:“我是你的丫头,只要你不嫌我赶我走,自然要一直做你的管事丫头。”
贾琮眼中泛起惊喜,道:“我同二哥说过,绝不许姐姐这样品格的人,沦为被人姬妾,所以姐姐又怎会一直是丫……”
“琮儿!”
话没说完,就被平儿着急喝断,平儿少见的羞恼,回头看了眼门口,见无人后,才回过头来,红了眼低声道:“琮儿可是想逼死我不成?”
贾琮皱眉道:“姐姐何以至此?”
平儿气道:“我什么身份,琮儿又是什么身份?若是让人听去了一言半语,只当我是下贱狐媚子,把好好的爷们都教唆坏了,那还有我的活路?”
贾琮正色道:“姐姐放心,我就是再傻也不会现在就说与外人听的,那岂不是给咱们自己寻麻烦?只是想告诉姐姐一声,姐姐待我这样好,我也必不会让姐姐没个着落的。”
平儿闻言,心中又感动又心酸,强笑道:“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可是,我又如何能禁得起这等心思?你如今还小,许多事都不懂,我……哎哟!”
平儿话没说完,就觉一股大力从腰身处传来,揽着她向前倒去。
惊呼一声,唬的闭上了眼,待落入某人怀中,才回过神来。
再一睁眼,正好与贾琮四目相对。
惊羞之下,正要挣扎,却骇然看到那张梦里出现千百回的脸不断靠近,唬的她再次闭眼,然后就觉得唇口被人咬住,惊骇之下,只感到天旋地转,平儿一身气力尽失……
贾琮却见好就收,抬起头,对闭着眼睫毛颤抖,满面晕红的平儿道:“如今说的再多,姐姐也不信,索性不再多说,好姐姐,只看以后吧。”
“琮儿,你……你……为……为什么是我?芙蓉公子前儿才给你送来文房四宝。还有……还有那宰相家的女儿……”
平儿没有睁眼,呼吸急促,颤声问道。到了这一地步,她也不至于再自欺欺人,所以将心底疑惑问出。
至于所问之事也是有典故的,因为贾琮就要下场秋闱,所以前儿叶清打发人送来一套内造的笔墨。
这倒也罢,沁香苑这数月来带给了叶清和贾琮十分丰厚的利润,叶清送一套文墨,也说的过去。
可宁则臣的女儿宁羽瑶也来凑份热闹,就让许多人想入非非了,在贾府内外都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平儿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好奇已久……听闻她言,贾琮呵呵一笑,没有躲避问题,诚实回道:“很简单,她们都只是友情。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自己这一世的感情里,不会掺杂除了爱情外的其他任何杂质,就只有纯粹的你和我,相互纯粹的喜欢。”
平儿闻言,睁开水汪汪的眼睛痴痴的看着贾琮,轻声道:“琮儿,你真真……一点不像十二岁哩。”
贾琮闻言,看着面若桃花的平儿,忽然坏笑一声,道:“十二岁又如何?宝玉也十二岁,早和袭人成就好事了。我不过才亲了姐姐一口……”
这是先前贾环来嚼的舌头,消息来源赵姨娘。一个贾府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风吹草动其实都瞒不过有心人去……
平儿闻言,本就晕红的俏脸登时殷红如血,更是唰的一下从贾琮怀里挣脱,羞恼道:“再浑说,仔细……仔细你的皮!”
贾琮哈哈一笑,将桌上的莲子羹一口喝罢,对犹自羞恼不平胸前剧烈起伏的平儿道:“姐姐放心,我与宝玉不同,姐姐与袭人更不同。姐姐去忙吧,我要读书了。”
平儿见贾琮当即坐下,装模作样的大声诵读起文章来,又羞赧又好气。
却终究不忍打扰他读书,收起莲花瓷碗就要离去,就见一道身影忽地闯进珠帘,气喘吁吁的蹿进书房里,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平儿见之一惊,皱眉道:“香菱,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素来乖巧呆憨的香菱,此刻香菱却激动的唬人,大眼睛里眼泪扑簌扑簌的流个不停,竟不答平日里处的最好的平儿,只盯着贾琮瘪着嘴落泪。
见她如此,平儿摸不着头脑,贾琮却忽地眼睛一亮,道:“可是往南边儿去寻你娘的人回来了?”
香菱闻言,连连点头下,“呜呜”哭出声来。
眼神中充满期待,却又充满恐惧和茫然,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这般可怜模样,平儿心疼坏了,忙放下莲碗将香菱抱住,柔声哄劝道:“可怜见的,怎唬成这般模样?这是极好的事啊,在府上没人苛待你,大家都疼爱你,如今更连老娘都寻着了,可见日后日子会更好了,只有欢喜的道理,可不能再哭了。不然你娘来了见着你,只以为咱们欺负你了哩!”
听闻平儿柔声细语,香菱紧紧绷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却还是哭个不停。
贾琮起身笑道:“哭什么?既然来了,咱们就去迎迎吧。”
这时,小红、春燕、晴雯也急急进来,还是小红从她娘那里得知情况,最先告诉香菱的。
一伙儿人汇在一起,往前面赶去。
……
此时秋雨将将停歇,天刚明。
贾政门下清客相公程日兴、嵇好古二人并数名小厮,风尘仆仆的自江南护送着两人回到了荣府。
程日兴、嵇好古二人归来后,发现贾府形势大变,詹光、单聘仁、卜固修等旧友都没了下落。
连赖大、周瑞、单大良等老管家都不见了踪影,熟人只剩一个林之孝。
惊骇之余,却来不及多问,就将带回来之人,介绍与闻讯赶来的贾政。
事涉他极看重的贾雨村,容不得贾政不重视。
“请太爷安!”
“太爷吉祥!”
“太爷纳福!”
贾政来至外书房,与程日兴、嵇好古两位清客问了好,道了辛苦,又约定接风洗尘之日后,看向了他们从江南接回来的人。
一白发老翁诚惶诚恐,满面谄媚的跪地与贾政请安。
这等模样,贾政见之便不喜。
不过到底尊他年高,使人搀扶起来。
程日兴道:“世翁,此人便为江南大如州的老翁封肃,贾雨村中进士后便为大如州县尊,曾与封老翁之婿甄士隐为旧交。琮三爷先前所言之事,纹丝不差。这位……”又指着站在封肃身后一直低着头,头发花白的妇人道:“这位便是甄士隐之妻甄封氏,甄士隐自女儿走失后,精神愈差,终一日走失,据说去做了和尚。甄封氏便在家做些针线活计,补贴家用。虽封老翁常命她再嫁,只她性情贤淑深明礼仪,坚持为甄世隐守节,又有一期盼,才坚持到今日。”
贾政闻言心中既痛又生敬意,问道:“什么期盼?”
程日兴道:“甄封氏当日得到贾雨村许诺,会出力为她寻找被拐去的女儿英莲。因为当日甄士隐有大恩于贾雨村,所以她以为终有一日,能寻回爱女,所以苦苦等待。”
贾政闻言,再想想他极为看重、费心举荐,以为日后可以托之大事的贾雨村,一张脸羞臊的通红,恨的厉声骂道:“这个忘恩负义的忘八东西,怎就能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混帐事?!他当日若说明此中缘由,难道吾家还会不讲道理不成?”
话刚落地,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清朗笑声:“老爷又何必生气?若是贾雨村说出此节来,还如何隐瞒他狡诈无义的面目?若非有葫芦庙的葫芦僧说出这段公案,谁能想到相貌堂堂的贾雨村,竟生的这样一颗狼心狗肺?
不止欺瞒了老爷,连姑丈一样也被他瞒骗。”
贾政闻言,怒气稍减,缓声道:“是琮儿来了……”
“英莲?!”
贾政话未说罢,就见之前一直低着头的甄封氏,抬头看向贾琮身后的一个女孩子,看了稍许,就发出了一声试探的呼唤。
众人根本不会猜疑身份真伪,因为甄封氏虽老,可和贾琮身后的女孩子,竟有五成相像。
“英莲!!”
一直卑卑怯怯的甄封氏,在愈发真切看到香菱的面容,尤其是她眉心处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时,再不存疑,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声后,缓缓哭倒在地。
“……娘?”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风流
外书房内,贾政坐于主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却程日兴、嵇好古二人,还只余一个清客,名王尔调者,算是有点真才实学,善弈棋,精戏曲。
另有林之孝在屋内听候调遣。
此时甄封氏已被平儿等人搀扶下去洗漱休息,封肃也有仆人引着去用饭。
贾琮则暂留在外书房,参议香菱及贾雨村之要事。
听完程日兴将南下之行详细道来后,贾琮皱眉问道:“程先生,依你在大如州所闻,这封肃待亲女都吝啬非常。还常试图将其再嫁给一鳏夫,只为了十两银子的聘礼?”
程日兴叹息一声,道:“世兄所言不差,据我等探闻,当年甄士隐变卖家财前来投靠,手中的积蓄,多为此人贪墨了去。待银尽之后,又百般嫌弃作践……”
贾政闻言十分厌弃道:“这等小人,你们将他带来做什么?”
程日兴苦笑一声,道:“若不带他来,也带不来甄封氏。”
贾琮笑着宽慰道:“老爷放心,此等贪鄙小人,无足轻重,随意使个小计,必能让他知难而退。”
便对林之孝道:“麻烦林大叔安排两个人,拿出往日里高门门子的气派,和封肃算一算这些年替他养外孙女的银子,以及这一趟为他一家人相聚贾家的花费,还有为他外孙女赎身的银子。算罢后倒也不必相迫太甚,给他三日时间筹银子就好。”
贾政听了都不落忍,劝道:“琮儿,他一个外省乡下的民夫,怕没甚银子……”
程日兴却格外诧异的看了贾琮一眼后,对贾政笑道:“世翁,世兄的意思是,那封肃贪财要命,却又是吝啬小气的性子,一旦府上问他讨银子,他势必吓跑,连一日功夫都不用,麻烦也就解决了。”
贾政闻言哑然失笑,摇头道:“竟是这么一回事,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大磊落……”
贾琮笑道:“倒也可以直接驱离,只是怕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贾政闻言顿了顿,道:“也罢,就这样吧,不过好歹等人歇息一日才好。”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赞贾政仁善。
贾政又道:“这封甄氏和她女儿之事,始作俑者虽非吾家,但总归牵扯上干系。如今那丫头又是琮儿你的人,总要安置妥当才是。”
贾琮点点头,道:“老爷说的是,暂先让甄封氏在客房住下吧,这件事侄儿回头再安置。她们若是想回姑苏,就送她们盘缠。若是想留在都中,也好解决。老爷,这些都是小事,难题还在贾雨村处……”
贾政闻言,面色又难看起来。
他自认是最重人品性者,虽不说能慧眼识珠,但也自忖不会看错人。
当初见贾雨村,除却得妹丈林如海的举荐外,他与贾雨村亲自交谈后,也觉得此人是位大才,且光明磊落,可以重用。
贾家自身虽为显贵,但族中子弟并无出挑之才,也没人能去九边戍边苦熬,所以需要在官场上扶持亲近贾家的人才,以延续贾家的荣光。
然而这等事,最忌讳的就是所托非人。
再没想到,虽然他已谨慎又谨慎,可挑选出来的人,竟是这样的货色……
甄士隐对其如此厚恩,到头来,贾雨村却任凭甄士隐独女落到这等田地。
贾政就算再迂腐,也不会再信任这等人。
只是……
又该怎么办呢?
看着贾政愤怒而茫然的眼神,贾琮抽了抽嘴角,道:“老爷若是放心,此事就交给侄儿去办吧。待秋闱之后,侄儿来解决。”
贾政闻言眼睛一亮,道:“哦?琮儿准备如何处置?”
贾琮微笑道:“老爷,这件事贾家不好直接出面。总不好前面才抬举了人家,如今再打压废了。就算有缘由,可也必会有人说,咱们以朝廷公器为私用,留下后患。至于具体如何操办,侄儿目前只有一点模糊的想法,待理顺后,再上报老爷罢,不然漏洞百出……”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犯下机事不密之罪过。
贾政却笑道:“琮儿如今愈发出息了,罢,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又对程日兴、嵇好古二人道:“此为吾家千里驹也。”
程日兴忙笑道:“世兄果然大才,吾与好古兄虽远在江南之地,亦是满耳充闻‘人生若只如初见’。”
贾政闻言惊喜,问道:“江南之地,也听说了琮儿的《赠杏花娘》?”
嵇好古笑道:“如今十里秦淮上,哪艘画舫不唱清臣词?”
贾琮起身道:“老爷,两位先生,恕贾琮先告退。”
众人闻言一怔,嵇好古以为贾琮害羞,呵呵笑道:“世兄,吾等非贪花好色之辈。只是世事如此,想要做事,难免应酬。世兄如此高才,已为名士。而真名士,当自然风流才对。”
程日兴也笑道:“待秋闱之后,世兄的应酬怕便要多喽。鹿鸣宴之后,同年好友相互宴请已成习俗。赋诗作词,好不得意。”
贾政一直含笑,不过见贾琮始终不语,也以为他难为情,不忍强求,笑道:“琮儿还小,诸公且不必说这些。待秋闱中试之后,再教诲不迟。琮儿先去读书吧……”
贾琮告退。
……
重回墨竹院后,贾琮却见着了一意外客人……
“琮兄弟回来了?”
书房内,一身素雅裙裳的薛宝钗坐于客座上用茶,正与小丫头子觅儿说话,见贾琮回来,起身迎道。
一旁斟茶倒水的觅儿见之,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这话……
贾琮笑着点点头,问道:“宝姐姐怎么来了?哦……呵呵,是听说香菱娘亲之事吧,怎没去瞧?她们此刻应该在廊下小正房那边。”
宝钗闻言面上笑容顿了顿,水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自数月前其母薛姨妈与她长谈一宿,劝她和贾琮保持距离后,宝钗便不得不渐渐疏远了墨竹院。
虽然贾琮一直闭门读书,但闲暇之余,探春、湘云甚至黛玉等人,也会偶尔去墨竹院顽。
唯独她……再未来过。
可是越是如此,她心里的那个影子却愈深刻,挥之不去。
那字,那词,那人,还有那许多事……
她虽极爱贾琮的词,可却发觉,年少并非不识愁滋味啊。
最怕相思,偏又相思……
便可识尽滋味,却只能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原还不知……只入秋天凉,知琮兄弟就要下场,正巧南边送来一些防伤寒的药膏,我……我妈想起琮兄弟来,便打发我送来。”
薛宝钗盈盈的望着贾琮,温声徐徐说道。
贾琮见她认真的模样,笑道:“多谢姨妈关心,也劳宝姐姐走一遭。”
薛宝钗轻轻抿口一笑,轻声道:“这不值当什么……”
说罢,与贾琮对视一眼,见其目光清明中,有客气有尊重,唯独没有热情。
心中不由升起苦涩,竟有一丝伤感……
宝钗强笑一声,道:“不扰琮兄弟读书了,后日就要下场,记得让平儿备些厚衣裳,我听说考号里漏风,许多考生到一半就染了伤寒坚持不住了,必要用毯子遮一遮,还有……”
许是自觉说的太多,见贾琮和觅儿都怔怔看着她,宝钗登时羞愧的红了脸,不敢再看人,道了声:“我去看看香菱。”
就要匆匆离去。
贾琮心中一叹,他又非愚人,如何会看不懂她的心思?
他也非矫情造作之人,能有这样一朵晶莹如雪品质高洁的金钗喜欢,他心中难免窃喜。
只是,他不是真的只有十二三岁,也不是十七八岁。
在这样一个世道中,如果自身不强大,无法自主命运之前,空用风花雪月去动人,也不过又是一个贾宝玉。
到头来,留下受苦的只会是女孩子……
方才在外书房,他之所以告辞,不是因为什么难为情羞涩,只是实在不能苟同程日兴等人的说法罢。
纵情于声色中,品顽许多名妓美人,那也能叫风流?
不过是肆意的顽弄女性,行为下流罢了。
且不说那是不是尊重旁人,首先,就不是在尊重自己。
贾琮素来以为,只有在能克己、能承担、能担负得起之下的彼此喜欢,才叫真风流。
贾琮并不以为一夫一妻便是一定的,只要不滥情,就算有数红颜知己也未尝不可,但至少要做到不让女孩子去担负苦果。
而此刻,他对宝钗的任何承诺和回应,都只会让她陷入更艰难和痛苦的地步。
只薛姨妈和王夫人那一关,就会让她备受煎熬。
不过,若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却又是一种没承担……
见宝钗就要失落而去,贾琮笑道:“宝姐姐且等等,一起去吧。香菱心性还小,只会哭,得让她和她娘安下心来。
虽然她娘俩重逢,可她外家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日子还长远,日后的难处极多,若不能提前安置妥当,就这样撒手。
虽我们自觉行下好事,痛快了一时,她们却未必能过好长远。
说不得反而让香菱吃上许多苦头。”
宝钗闻言,顿足回首,看着贾琮道:“琮兄弟思量的极是,我也这般想的……”
眼睛亮晶晶,似有惊喜。
贾琮与她一笑,道:“宝姐姐请。”
……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秘卷
墨竹院廊下小正房,原是小丫头子们住的屋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香菱在薛家便是大丫头,过来后自然不能降等。
不过墨竹院本就是书房改造,厢房没那么大。
贾琮身旁之前就有了小红、春燕和晴雯,虽说挤一挤也能睡,不过香菱还是在这边选了一间屋子,与娟儿觅儿的屋子为邻,左右在一个院子里。
这会儿甄封氏与香菱坐在香菱的床榻上,母女拉着手,只是哭。
甄封氏这些年能够活下来,最大的盼头就是有朝一日能寻回女儿。
如今终于找着了,心中滋味又哪里是外人能想象的出的。
而香菱这些年颠簸流离,被各种打骂教训,卖来卖去,同样过的艰难。
几万回幻想能有一个娘疼她,如今甄封氏从天而降,回忆起当初受的苦,岂能不哭……
虽然记忆中早已模糊,可一个“娘”字,就让她和甄封氏的手死死牵住,再不分开。
一旁处,小红和春燕倒也罢,娘都在跟前。
这会儿虽跟着落泪,却并不能体会个中苦楚。
平儿持重,虽心中哀痛,却也依旧在劝别人……
唯有晴雯,哭的几不能自已。
平儿劝了这头劝那头,额头都见汗了。
旁人不能理解晴雯为何这般,可与宝钗进来的贾琮,却明白她为何如此。
前世读红楼,最惨的丫头,不过就是晴雯。
送从病榻上拖出了大观园后,临死前孤冷冷的躺在干草炕上,梗着脖子叫一夜的娘……
贾琮上前,见晴雯趴在一张小小桌几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好了不哭了,我之前得闲的时候已经问过你那表哥。你家本在南省,因家乡连年遭水旱之灾,累年无收,不得已举家逃难。
路上却又陡然遇到了水涝,慌乱中一家人便分散开来。
你那表哥虽混不吝,倒是还记得护着你,一路来到京城。
虽说你父母已不知身在何处,可只要记得姓名和户藉,寻着也不过早晚的事。
待我日后为官,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到一地就在一地打探,也可请先生及诸位师兄,往各省打听。
哭是没用的,只要肯下功夫,就早晚能替你寻着。
不哭了。”
晴雯闻言,缓缓抬起头,眸眼红肿的望着贾琮,瘪嘴巴巴问道:“果真……果真能寻着?可是当日极险……”
贾琮笑了笑,道:“当日虽然险,可你和你表哥都能逃出来,你爹娘老子没道理逃不出来。
与其担忧那一小点不好的可能,不如憧憬极大的好的可能。
你想悲悲戚戚度日,还是爽利高兴的活着?”
晴雯闻言没有答,只梨花带雨的看着贾琮……
贾琮对她笑了笑,留下余地让她自己去想,又与平儿对视一笑后,对甄封氏道:“甄夫人且不必太过悲忧,夫人与香菱虽受离散之苦,如今却是苦尽甘来,不好忧喜太过,伤了身子反倒不美。
香菱性子极好,在府上人人喜爱,从不以婢侍待之。
如今与夫人相逢,吾家愿成.人之美,放还香菱的身契,还她清白身,日后……”
“不要!”
贾琮话没说完,就见香菱“噌”的一下站起,急道:“我不离了这地儿。”
她不会说话,就看向平儿,巴巴道了声:“平儿姐姐……”
平儿之前就知道了香菱外家不是好人,奇怪的看着贾琮道:“虽是好心,可是香菱在咱们这儿,岂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好?再者,她外家……出去了,未必能落着好。”
贾琮笑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封肃这两日自己就会回去了,他行事不检,贪财寡义,真将香菱给他抚养,多半被他卖了去……”
听众人说封肃的不是,甄封氏满面羞愧。
贾琮劝道:“甄夫人不必多心,我们不拿太太和香菱当外人,因此才没有避讳。为了十两银子,他就逼夫人你去改嫁瘸腿鳏夫,实在让人生不起敬意。
我家与香菱有缘分,主仆一场,也希望她有个好结果。
夫人若是愿意,我可代劳在都中寻一宅院租下,夫人和香菱可居住其中。
再为你二人寻些轻便的谋生活计,可使你们自食其力。
日后我有南下之日时,还可代你们寻寻香菱父亲,能寻到自然好,寻不着,你二人也可衣食无忧自在度日,再不会为人逼迫。”
宝钗在一旁笑道:“香菱原是我丫头,一切花费嚼用合该我家来出。”
贾琮回头看她,道:“如今我家也不缺这些了,平儿姐姐有的是银子。”
这忽然爆发户般的言论,让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平儿更是嗔怪了一眼,不过就听香菱哭腔道:“打我记事起,便一直被拐子卖来卖去,不听话就打,听话了也打,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了,三爷待我好,平儿姐姐待我好,晴雯、小红、春燕待我都好,我只当这里是家。
不管富也好贫也好,香菱只想在家里住着,不想再被卖来卖去,送来送去……
就算有天去乞讨,能和姐姐们一起去讨回来给三爷吃,饿着肚子也高兴。
求求三爷不要再撵我走,呜呜……”
说着,香菱哭着跪下磕头。
平儿等人都抹起眼泪来,薛宝钗面带愧色……
贾琮道:“好了,我这不是还没说第二种法子么?你先起来……”
香菱摇头,泪眼巴巴的看着贾琮,道:“三爷先说。”
贾琮没法,没好气道:“还有一种下策,就是专门为你这等傻子预备的。你要是不愿走,就还像以前这样待这里。你娘也不用在外面寻事做,帮着府上做些针线活计。左右吃喝嚼用都不用花钱,你还能存下银子。”
香菱闻言,连连点头,激动道:“好好好!三爷这个法子顶顶好!”说着,还竖起了两根拇指……
见她这般娇憨,平儿小红等人无不喷笑。
甄封氏也算是初步了解了女儿的心性,她原本自然不愿让女儿依旧为贱籍。
甄家虽非官宦,却也是姑苏望族。
甄封氏与甄士隐只此一女,怎忍心任她沦入贱籍,与人为奴为婢?
可是一来实在无银子傍身,不能给她赎身。
二来,纵然贾琮有好心成全,可听到香菱的心思后,她心里争强之心也淡了去,只有浓浓的亏欠。
既然贾家人待香菱极好,她又何必非强迫失散十来年的女儿,再一次伤心离开呢?
念及此,甄封氏跪地,感激涕零道:“民妇多谢恩人收留小女,又成全民妇母女相聚之大恩,虽结草衔环,亦难报此恩万一。只盼恩人能收留民妇,让民妇在府上当一三等婆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以表寸心。”
贾琮忙虚扶道:“夫人快快请起,甄家亦为姑苏望族,吾家怎敢如此托大……”
甄封氏悲戚道:“前事再不必提,余生能与英莲永不分开,就是最大的心愿。她以此处为家,她在的地方,也是我的家。
还求恩人开恩,收下民妇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贾琮劝道:“纵然夫人留在府上,也不必入奴籍。”
甄封氏却摇头道:“府上是高门,虽恩人心存慈悲,民妇却不敢坏了府上的规矩。未曾闻外人能入贵门做事,还能存留良籍者。
民妇已受大恩,又怎敢因自己使得府上遭受非议?
至于良贱民籍……民妇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只要英莲过的顺心就好。”
“娘……”
香菱感动的一颗心都要化了,记事以来,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母爱的滋味。
而听到她这声呼唤,甄封氏也感动的连连点头,握住她的手不放开。
平儿等人在一旁又感动的纷纷落泪,平儿对贾琮道:“琮儿,就成全了她们吧。若哪日她们觉得不便了,再放出去便是。”
贾琮闻言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劳姐姐费心了。”
平儿笑道:“本该是我做的,又值当什么?”
贾琮又道:“今日是大喜之日,可惜我后日要下场,时间不多了,劳姐姐拿出些银子,做个东道。
一来算是给夫人接风洗尘,二来,也庆祝香菱寻到了她娘,苦尽甘来。”
平儿正要答应,一旁宝钗忽然笑道:“正巧前儿我哥哥才从外面收了三笼螃蟹来,都是极大的个儿。我妈和我两人如何吃的完?今儿一早送了一笼往老太太处,还有两大笼,不如取来一笼,大家一起尝个鲜。香菱也做过我的丫头呢,只是我哥哥太不像,不值得托付,才送到了琮兄弟这里,果然过的愈发好了。
不过,到底委屈香菱了,今儿的东道就算我家赔情。”
香菱忙道:“姑娘……姑娘和太太都待我极好,哪里禁当得起姑娘赔不是!”
贾琮笑道:“起来说话吧。”
平儿忙将甄封氏扶起,宝钗则将香菱拉起,笑道:“你可别多想,就是寻个由头请你们一个东道罢。你也知道,我家里人少,好东西吃了也没嚼头。你们这人多,又热闹,所以就来这搭个伙,叨扰一回。”
香菱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还是犹豫道:“这得听平儿姐姐的……”
平儿在一旁忙嗔道:“快别说了,真真是傻丫头,姑娘的东道,盼都盼不来!”
贾琮笑道:“好,你们自己去布置吧,我不打扰你们的好光景,先回去读书了。”
众人闻言,忙纷纷起身相送。
……
鼓楼西大街,福贤酒楼。
二楼临窗包间内,一白胖少年一人坐于酒桌边,优哉游哉的就着酒菜,看着窗外热闹的风景。
此人便是宋岩夫人吴氏的侄孙,吴凡。
他虽聪明灵活,却不好读书,宋岩等人离京归乡后,再三告诫他不许在外惹事。
吴凡在家里待了数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跑出来透风……
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气儿,他终于觉得又活过来了。
正当他美滋滋的连吃带喝时,忽地,就见一贼眉鼠眼的男子推门进来。
吴凡见之眉头一皱,正要问何人,就听这个男子从怀里拿出一份薄册子,神秘兮兮的问道:“公子,要秘卷吗?这是从总裁官赵敏政家得来的,包你中举!”
吴凡闻言,登时一怔……
……
ps:再读红楼,读到晴雯之死时,真心难过了会儿。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那么惨……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小师叔,小师叔……”
过了午时,天上阴云散尽,烈日重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老虎肆虐下,长安都中竟再次酷热起来。
贾琮用过午饭后,正拿着一篇时文细细揣摩韵味,就听外面响起熟悉的呼唤声。
这道声音,当初在国子监时,隔三差五就会响起。
贾琮眉尖微微一扬,放下书卷,迎了出去。
“凡哥儿怎么来了?”
贾琮站在月台上看着打庭院里走来的吴凡问道,又对引着他入门的媳妇点了点头。
因为薛宝钗要请东道,不仅墨竹院的丫头,连内宅里的贾家姊妹们和相熟的丫头们也一并请了来。
宝玉自然也要来,也就惊动了里面的贾母。
贾母得知此事后,对香菱母女的遭遇颇为感动,便叮嘱李纨专门给她们寻了个空置的院子,让她们去高乐。
难得放松半天,用过午饭,贾琮便将院子里娟儿、觅儿等一干小丫头子也全都打发了出去,这几月来她们也跟着辛苦坏了。
所以这会儿是前面媳妇来引客。
媳妇退去后,吴凡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打量起周遭环境。
他早就听闻贾琮在贾府生活环境不妙,之前还被人凌虐过。
可眼下……
论起来吴家也不算低门,虽谈不上世代望族,当初不过一小乡绅。
可现在其父在湘为布政使,做了几十年的官,亦是一省大员,家底殷实。
然而以这等出身带来的眼界,吴凡也不以为这座墨竹院有哪处是寒酸的……
连过门砖上都雕着水磨云纹,墙角石刻和廊檐花雕更是美轮美奂,步步考究。
若这样的住处都算苛待,那他住的地方又算什么?
穷腿子住的窝棚?
见此,吴凡面上浮现出狐疑古怪之色……
莫不是他这位小师叔,以前都是在卖凄惨人设?
见他眼珠子乱转,面带疑色,贾琮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这是我家老爷当年读书时的书房,暂时给我住的……
问你话呢,先生临走前再三叮嘱,如今时局激荡,让你留在都中多读书少出门,还让我看着你。你父亲大人也特意给我书信一封,你……”
吴凡闻言,不等贾琮说完就忙投降道:“停停停停!”
等贾琮顿住后,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道:“小师叔啊,我都将近四个月没出门了,还不能出来透口气?再说,我寻你又不是来耍子来的,我是有重要信儿给你说。难道我不知你后天就要下场了?要是没事我敢来扰你?”
贾琮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见贾琮这幅模样,吴凡脸色一滞,反而不敢再演了,真怕扰了贾琮的心思,影响了后日的科考。
他巴巴的从怀里拿出一本小簿子,赔着小心道:“我今儿得了份秘卷,说是从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赵敏政府里传出的考题……”
话没说完,就见贾琮脸沉了下去。
吴凡忙赔笑道:“别恼别恼,我怎会被这种把戏哄了?哪年秋闱礼闱前大街上不都是这种破本子漫天飞骗钱?”
贾琮闻言,哼了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这么蠢!那你这是干吗?这文簿怎么到你手里的?”
吴凡哭丧着脸道:“我这不是实在憋的无趣吗?子川这几个月真真闭门不出,一门心思的研制你那块金怀表,都快魔怔了。文则、子敬他们却成天泡在平康坊里……”
贾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虽不喜,却也没法干预别人的生活。
尽管李子敬和曹文则是李儒、曹永的孙子,又都托付他照顾一二。
可照顾一二不是管教,他们遇难的时候可以拉把手,若是指指点点,怕李儒和曹永都未必高兴。
贾琮没理会这些,问吴凡道:“那你怎么没去?”
吴凡垂头丧气道:“你当我不想去啊……姑祖父和姑祖母早就警告过,敢往那等地方跑,直接打折腿送回湘地去,回去我爹还不把断腿再打折一回?
再说他二老虽然离了京,可眼线却着实不少,我哪敢冒这个险?”
贾琮闻言,哑然失笑。
这时,就见贾环和贾兰叔侄俩儿也一起走来。
简单介绍过后,贾琮让进书房里说话。
吴凡气不过道:“你也别得意,你以为文则、子敬他们有那么多银子在平康坊里胡混?”
贾琮闻言,心生不妙,道:“怎么说?”
吴凡嘿嘿笑道:“那两人倒有不少歪心,他们居然能想着打你的名头在平康坊混吃混喝,还混女人。
你如今的名头在那等地方就是金字招牌,他们说是你的师侄,还见天拿那日曲江游园的事吹嘘,那些花魁们最爱听你的故事,竟被他二人哄了去……
平康坊最出名的青楼都有七十二家,他们一天混一家,两个月都混不完。
再加上其他青楼的邀请,他们真真乐不思蜀喽。”
贾琮闻言,面色有些难看,不过他还没说什么,贾环就已经蹿起来跳脚开骂了,只见他眼睛都快气歪了,口中急速喷道:“好个蛆心的孽障,没造化的下流种子!老娘……我信了他们的邪了,琮三哥词里都骂了他们无胆,他们还有脸张扬?”
吴凡看着贾琮,面色古怪,没计较他自称老娘,干咳了两声解释道:“和我相熟的人告诉我说,他们把那阙《定风波四月二十日》楔子里狼狈不堪的人,换成了弟环侄兰,把不觉狼狈的人,换成了他俩,所以……”
“哇呀呀呀!”
贾环闻言一张脸都蜡黄扭曲了,口中白沫都喷出来了,看的吴凡有些害怕。
贾琮喝道:“行了,做什么怪样子。”
贾环如牛粗喘一般,梗着脖颈呼哧呼哧的嚷嚷道:“我不干!那两个臭不要脸的,敢坏我名声。以后我……以后我和兰儿还怎么做人?贾琮,你再写首词,专骂这两个不要脸的骗子!还要写上,是我让你骂的!”
贾琮皱眉看着他,道:“你干什么来了?”
贾环正在火头,不答,只梗着脖颈瞪他。
贾琮看向贾兰,贾兰讷讷道:“三叔,环三叔说,他听说三叔这在吃螃蟹……”
“笨蛋,住口!”
听贾兰泄了底,贾环蜡黄的脸一瞬间就涨红了,瞪着眼凶神恶鬼般朝贾兰呵斥道。
更是扬起了手,作势要动手般。
贾兰唬白了小脸,往后退了两步,扬着手挡在面前。
怯怯的模样,让人心疼。
“兰儿……”
正这时,贾兰听到了贾琮的声音,他忙回头看去。
贾琮看着他一笑,道:“放下手,看着他。”
贾兰闻言,不知所措,贾环也滞了下。
不过基于对贾琮的信服,贾兰还是放下了手,却也愈发害怕的看着贾环。
贾环以为贾琮向着他,得意洋洋的又举了举手,威胁道:“再敢不听话,仔细我打你一巴掌。”
贾兰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委屈羞愤之极。
心中也不解贾琮到底何意。
然后就听贾琮淡漠道:“贾环,你回去吧。”
贾环刚耍完威风,听闻此言一怔,不解道:“回……回哪去?”
贾琮却看也不看他,垂着眼帘淡淡道:“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听出一些不对劲了,贾环也是机灵人,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那……那我和兰儿先回去了,明儿再来。”
贾琮道:“你自己走就好,我还有事和兰儿说。明天你也不用来了。”
贾环脸色已经发白了,只觉得手脚发麻,盯着贾琮道:“你……你要赶我走,还……还不和我顽了?”
贾琮抬起眼帘,看着他,缓缓点点头,道:“对。”
贾环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瘪着嘴道:“凭什么?”他看了眼旁边也震惊了的贾兰,吼道:“我只是吓唬兰儿,又没真想打他!你凭什么不和我顽?”
贾琮轻声道:“贾环,你还记得那天你跟我说过,你最讨厌的模样是什么样吗?”
贾环:“……”
那日贾环和贾兰在墨竹院读书读的晚了,就留在这里睡了一宿。
那晚贾琮和他们叔侄俩说了许久的话,贾环也第一次吐露心声,悄声告诉贾琮,他最讨厌他娘的做派,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他希望下辈子也能生在太太肚子里……
自那日后,贾环贾兰就少来墨竹院了,因为贾政怕他们耽搁贾琮读书备考。
谁也不想,才不过两三个月,贾环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也不奇怪,贾环正是初步认识这个世界,形成世界观的年纪,整日被赵姨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熏陶着,耳濡目染下,难免如此。
唯一让贾琮欣慰的是,他那一巴掌没打下去,还有救……
见贾环瘪着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走,就是巴巴的流泪,贾琮一叹,道:“你自己想想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是你以前最讨厌的模样?你都变成了这个模样,还让我们怎么和你相处?
你走吧。”
最后三个字,真真让贾环心中凉了。
在偌大一个贾府里,那么多姊妹兄弟,可没人愿意和他顽,愿意看他的都不多。
他自己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像他娘的做派,不讨人喜。
唯有贾琮不嫌弃他,愿意和他顽,还教他读书,教他许多道理。
他好多话,也愿意和贾琮说。
却万万没想到,如今连贾琮都不愿和他顽了。
心中难过到极点,贾环瘪着的嘴缓缓咧开,无声抗议的落泪,变成了哭出声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真真让人听了不落忍的心碎哭声。
见此,连贾兰都心软了。
吴凡心思却活泛的多,早看出了些名堂,这时干咳了声,正要寻台阶给贾琮铺垫,圆下今日这一出时。
他一双小眼睛,忽然就直了……
“又在哭什么?三哥哥马上就要下场秋闱了,你又跑这来闹?”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裙裳,好似一朵玫瑰正艳的年轻女孩子,俊眼修眉,神采飞扬的走来。
手里还端着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盘螃蟹。
本就心里悔恨的贾环,听闻这个声音更觉得了无生趣,奄奄一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最怕的姐姐探春竟然来了……
不过万幸的是,探春在忽然看到一个形容比贾环还要猥琐的白胖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来时,顾不得再教训贾环,鄙夷的瞥了眼猥琐之人,将托盘给贾琮放下后,便直接离去了。
看着她迅速远去,贾环心中海松了口气,而吴凡则有些失魂落魄,直勾勾的看着门口。
贾琮皱眉道:“凡哥儿,那是我妹妹也就是你的师姑,你再看一眼试试。”
吴凡闻言,满是悔恨的长长叹息了口气,哭丧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拜哪个为师不行,怎偏我姑祖父为师?这辈分问题成老大问题了,以后来不得你家了……”
贾琮懒得听他嗦,道:“有话快说,说完就端着那盘螃蟹回家去吧。现在也是你胡闹的时候?”
吴凡闻言,听出贾琮言中之意,眼中转了转,看了眼那盘鲜红的螃蟹,吞了口口水,便又叹息一声,道:“小师叔,临走前我得说句公道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位小兄弟刚才是做差了,可毕竟还小,你是哥哥,多管教一些就完了。让他认个错,以后改不就是了?何苦非要赶走,划清距离?”
贾琮见贾环登时巴巴瞧过来,淡然道:“你当我没教过他么?教了多少回,结果愈发放纵恣意了,还死不悔改,他不听我言,我也教不得他了。”
吴凡对贾环道:“你可有心悔改?再不认错,我也没法子了。我这小师叔在外面可是说一不二的人,谁敢像你这样和他叫喊?”
贾环见事情出了转机,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贾琮是真心待他好。
不然以前不会教他那么多道理,还带他一起读书进学,长进了许多。
便低头认错道:“三哥,是我的不是,往后我再不那样了。今儿……今儿我也是被那两人给气的,往常我从没骂过兰儿,你让我像个当叔叔的样儿,我上回买了串糖人,都让他吃脑袋,我吃……我吃腿。”
说的伤心委屈,贾环又哭了起来。
贾琮对吴凡使了个眼色,道:“你去外面找刚才那个嬷嬷,让她把螃蟹给你包起来带回去,让人热了吃。”
吴凡闻言,也不敢果真在这等时候耽搁贾琮大事。
将手里那册抢来的秘卷往书桌上随手一丢,端着盘螃蟹就笑呵呵的走了。
背后却又传来贾琮的声音:
“告诉李和、曹辉,我再听到一回他们打着我的名头行事,就亲自写信与寿衡先生和润琴先生,请他们亲自管教约束。”
吴凡闻言,幸灾乐祸的嘎嘎一笑,大声道:“小师叔威武,你放心,我一准儿带到!”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爆炭
“既然知道错了,就给兰儿道个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丈夫敢做敢当,知错就改。硬扛着不认只能让人小瞧了去,勇于认错改正才让人敬佩。”
待吴凡走后,贾琮对垂着头的贾环说道。
贾环闻言,虽然很难为情,可还是对贾兰道:“兰儿,刚才是我不好,不该想打你……”
贾兰忙道:“不相干不相干的……”
“兰儿。”
贾琮叫住了连连避让的贾兰,等他看过来,正色道:“记住,我们贾家子弟,不去惹事,但也从不怕事。”
贾兰孺慕的看了贾琮一眼,又讷讷道:“可是他……环三叔是长辈。”
贾琮好笑道:“除却老爷外,其他亲长虽也能教诲你,却动不得手。遇到这等情况你也别傻乎乎的等着教训,去寻老爷做主便是。他要是真敢在老爷跟前动手,那时你再让他动手好了。”
这话,差点没让贾兰笑出来,紧抿着口,看了眼面色五颜六色的贾环后,点了点头。
贾琮顿了顿,又道:“你虽打小没了父亲,却也不必怯懦小心。还有老爷在,还有我和你……环三叔在。就算他平日混不吝,可真有人欺负你,他也必会和外人拼命,所以遇事后,你不用怕。”
贾环闻言,吸了吸鼻子,面色好看了许多,对贾兰道:“对,没错。前儿你不是和我说,贾菌在学里顽一匹木马,极有趣么?明儿我带你去抢了回来。”
贾兰唬了一跳,忙道:“环三叔,使不得,使不得!”
贾环高声“耶”了声,不过又连忙降低声音,皱眉道:“琮三哥刚说你别软趴趴的让人欺负,你就不听话了?再不听话也赶你走!”
贾琮气道:“你就听到这个?前面还说不惹事呢,怎么没记住?贾菌也是你侄儿,你敢欺负他,他娘告给老爷太太,你还有好皮在?”
贾环闻言,又垂头丧气起来。
贾琮道:“今日之事你怎么说?”
贾环道:“我抄《增广贤文》。”
这是先前贾琮罚他的法儿。
“抄几遍?”
“一……二?三遍,抄三遍!”
看着贾琮的眼神,贾环最终确定了遍数。
贾琮这才露出点笑脸,又正色道:“记得今日之事,去吧,和兰儿去隔壁院子吃螃蟹去,等我秋闱回来后再来。”
贾环和贾兰一起应下后,出了墨竹院。
待他二人走后,贾琮轻呼了口气,正要回书桌上读书,目光却刚好落在了临窗桌几上那个小簿子上。
哂然一笑,他上前捡起那本薄薄的册子,翻看了两眼,回到书桌后,随手摆在了一边。
这些题,就好似后世高考前的模拟卷一样,顶多不过是押题罢了。
投机的心思无益,他连试着破题都没去做,又专注的投入了自己的复习进度中……
……
距离墨竹院不远的一处二门内的庭院内,贾家众姊妹们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每个人都给香菱道了喜,还都送了些小玩意儿略表心意。
宝钗是个心细的,和平儿一起张罗了宴席,还备了些黄酒。
李纨使人送来了许多单人小几,愈发让众人欢喜。
因为没尊长在,众人索性连主仆都不分了,相互岔开了坐。
你敬我一杯黄酒,我敬你一只蟹腿,好不热闹!
湘云正拉着莺儿划拳,两人“老虎”、“杠子”、“小鸡”、“虫儿”叫的欢实。
旁人围观的也热闹,倒酒的倒酒,灌酒的灌酒。
都是入秋的时节了,黛玉都添了层粉白色的苏绸夹袄,湘云还热的挽起了袖子,露出一双雪白的胳膊来,脆生生的呼喝着。
正这时,就见勾头勾脑的贾环领着有些难为情的贾兰进来。
实在是贾环这幅猥琐模样太招眼了,正和晴雯顽笑的探春一眼就看到了,上前皱眉道:“宝姐姐才使人送了螃蟹到姨娘屋里去,你又来做什么?”
贾环闻言,耷眉臊目道:“是琮三哥让我们来的。”
探春道:“三哥哥必是不知道已经给你们送去了,这里都是姑娘姊妹,你们回去吃罢。”
贾环闻言,“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正围着湘云拍手加油的宝玉,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差点把探春气死。
就要再赶人,宝钗从旁处赶紧赶来拦住,嗔道:“宝兄弟都在里面,你撵环兄弟做什么?再说,还是琮兄弟安排过来的……”
对于宝钗的心思,探春抽了抽嘴角,不好说什么,拧着眉看着自己的胞弟,看他这幅德性,真真心累,咬牙道:“刚才你在墨竹院哭什么?老爷不是叮嘱过你们,秋闱前不准去扰了三哥哥的清静么?谁让你们去的?”
此言一出,宝钗都不劝了,她也不赞成贾环贾兰现在去寻贾琮哭闹,扰了贾琮的读书心境。
贾环低着头,小声道:“是姨娘让我们来吃螃蟹的……”
正说着,就见李纨在身边丫头素云的陪侍下从抄手游廊而来,没进门儿就笑道:“你们做的好东道,让我跑上跑下翻桌子倒椅子的侍候,却不请我吃个螃蟹,我再不能依你们。”
进了门,却发现贾兰也在,奇道:“兰儿,你怎么在这?”
探春咬牙切齿道:“和兰儿不相干,是环儿听了姨娘的话,拐着兰儿跑去墨竹院要螃蟹去了。八成是见三哥哥那没有,才在那哭闹。你等着,看老爷不揭了你的皮!”
贾环听说她要告贾政,登时唬白了脸,狡辩道:“不是为这个哭的……”
探春气道:“你还敢狡辩?”
宝钗见李纨也沉下脸瞪贾兰,忙劝道:“总要给人一个讲理的地儿吧?可别冤枉了好人。环兄弟你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探春冷笑道:“他的话能相信,猪也能上树了……兰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兰闻言,不敢隐瞒,将今日之事说了回。
虽想替贾环遮掩一二,可探春、宝钗哪个不是心思灵透者,尤其是探春,直接就戳破了他的掩护。
当听闻贾环要动手打贾兰时,别说李纨,连旁边围过来看“断案”的人都变了脸色。
惊怒之下,探春竟直接要上手,庶出的小叔叔要打没了爹的嫡出侄儿,这分明是在作死!
好在被宝钗一把拦下,宝钗素来是大事化小的性子,她嗔怪道:“都说晴雯是块爆炭,你怎么比她还厉害了?也不问问人家叔侄儿俩是不是在顽闹,环兄弟果真要打兰儿,兰儿还会帮他说话?再说,还有琮兄弟在呢。”
贾环被这陡然变化的气氛唬了一跳,结巴道:“我……我没想真打,真的,三哥教我要有做叔叔的样儿,去学里买点心,我都把好的分给兰儿,不信,不信你问他。”
贾兰也点头道:“三姑姑,环三叔没打我,也照顾我了。”
李纨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贾兰真要是被贾环欺负打骂,她豁出去了也要告到贾母处讨个公道。
她轻轻呼出口气,问道:“那你琮三叔怎么说?”
贾兰道:“琮三叔说,让我不要躲,看着环三叔。还跟我说,贾家子弟,不去惹事,但也从不怕事。”
此言一出,周围人目光纷纷一亮。
都以为这话说的极有分量,有担当的气概。
李纨闻言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的点点头,打贾兰出生后不久就没了父亲。
她虽能照顾好贾兰的饮食安居,可该是父亲教的东西,她却教不了,也不懂。
只能教他老实本分,不与人争强,莫理闲事。
可是只这些,到底差了些……
就听贾兰又道:“三叔还说,虽然我没了父亲,可是……可是还有祖父,还有三叔在,断不会让人给欺负了去。
所以遇到事,不用怕。
娘,我不怕。”
看着贾兰挺起小胸膛说这句话,李纨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急忙用素色的绣帕掩口,才没哭出声来。
其她人也都感染的红了眼圈儿,纷纷相劝。
一旁贾环却急坏了,不顾眼下场合气氛拉着贾兰道:“还有我还有我!你忘了,我还说带你去抢贾菌的木马,他不给就揍他……”
得!
大好的气氛被这一句话全破坏了,要不是劝李纨的平儿和宝钗一起抱住探春,这位三姑娘真真要让她这个胞弟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人群后黛玉看着这一出出,咯咯的笑个不停。
宝钗有个那样的亲哥哥,探春有个这样的亲弟弟,真真是笑死人了……
不过笑着笑着,她又不笑了,眼泪缓缓流下。
虽然不像,可她们至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遇到难事时,总还有个依靠。
香菱那丫头虽然也命苦,可如今也母女团圆了。
而她……
看着屋内又渐起的悲欢喧哗,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欢笑有人嗔怒。
又见屋外庭院内一棵老桂树,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一阵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铃铛发出一阵玎响声,可黛玉的心里,却愈发孤凉……
……
一转眼,两天匆匆而逝。
到了崇康十二年,八月初八。
今日,是天下考生初入贡院之日。
天公似不作美,又起了蒙蒙秋雨。
寅时三刻,贾琮在墨竹院内由平儿、晴雯等人服侍着穿好士子衫,头戴四方巾,背好考箱后,告别诸人,又拜别贾政后,乘上马车,前往了顺天府贡院。
开启了秋闱之旅……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雅赌
大乾科举制,大体承于宋,却又在不断改进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国朝三年一大比,各省于三千生员中取举子百数。
又由各省应赶举人,加上往科不试的前辈,共三千举人中,再取三百人为一科进士。
故而有士人叹曰:金举人银进士,乡试之难更甚于会试。
顺天府本为大府,关中诸家子弟皆在此应试。
因而竞争之烈,可比江南文教大省。
京城贡院在国子监东,礼部衙门西,光德坊内。
墙垣高耸,环境阴森,只外层围墙便有三重:
外棘墙、内棘墙,及砖墙。
内又有公堂、衙署,高大森严。
倒是考生考棚,十分简陋……
贡院大门为三间高大门楼:
大门、二门和龙门,俗称三龙门。
又有鲤鱼跃龙门之意。
三龙门前,又有青云桥。
考生们自青云桥上入龙门,寓意平步青云。
贾琮乘荣国府的马车而来,在距离光德坊一条街的距离前,就不得入内了。
因有披甲兵丁在坊门路口把守。
车夫停车后,贾琮携书箱下车,打起了油纸伞。
贾琏并贾环、贾兰叔侄三人自后面车上而下,迎了过来。
今日,他们前来送考。
“三弟,我来帮你送进去吧。”
贾琏见贾琮背着书箱,不乏殷勤的笑道。
这幅姿态,让贾环和贾兰两人微微侧目……
贾琮微笑了下,道:“不必,二哥,送至此便罢,带环哥儿和兰儿回去吧。”
贾琏笑道:“哪里这般急……”
说着,他看了看左右,见行人匆匆,却没人往这边瞧来,压低嗓音道:“过了唱名,到搜检时,三弟记得将书箱上的‘贾’字给兵卒瞧见。京城贡院的巡检兵丁都出自京营,老爷已经让王家那边打好招呼,不会为难三弟的。
不然,非得让那群下贱丘八们给作践了去不可。”
王子腾之前任职京营节度一职,执掌京营。
在他之前,这一职务则一直由贾代化及其旧部们占据,算是贾家的老地盘了。
而入贡院后的搜检,要比前世的安检不知严格多少倍。
除却惯例的搜检书箱、衣服、鞋袜等,连备好的饭食,都要切开细细查验。
更有甚者,监临官还会随机抽取士子,命其脱光了让兵卒从里到外查看。
百般作践。
不少考生平日里高谈阔论,经史子集烂熟于心,文章火候亦是十足,本该板上钉钉的中试,可经过这一关后,羞耻愤懑于心,往往发挥失常,名落孙山。
便是以贾琮的心性,若果真让一群男人给扒光了从里到外的检查,说不得也会影响状态。
听闻贾琏之言,贾琮点了点头,知道此必为贾政所谋,只是到底涉嫌谋私,贾政不好直面相告,因此才让贾琏代传。
贾琮道:“老爷和二哥有心了……二哥,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去了。”
贾琏应了声,笑道:“那三弟进去吧,好好考,咱们在家里备好大宴,等三弟捷报传来。”
说罢,看向贾环和贾兰,他叔侄二人巴巴来送,也当说些吉祥话儿。
贾兰等了稍许,见贾环似正在神游,没法子,只能越过他先道:“侄儿祝三叔此去蟾宫折桂,京报连登黄甲。”
见贾兰躬身祝愿,贾环这才回过神来,也结结巴巴的大声跟了句:“三哥,考个状元回来咱们光彩光彩!”
这粗白之言,贾琏都恨的咬牙,还不如贾兰……
贾琮却不在意,正要应两句,却听一旁街道上传来一道明显讥讽的嗤笑声……
听闻此声,贾琮、贾琏、贾环并贾兰,贾家叔侄四人一同看了过去。
不管诸人品性如何,却都遍身绫罗,锦衣华服。
纵然是贾琮身上的衫,都是用上好的苏锦织造。
灯火下,显得愈发光彩照人。
这一伙明显出身富贵,再加上四人相貌皆不俗,贾琮更是俊秀的不像话,一同投去的眼神,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发笑之人是一年轻士子,此刻被四道或清冷或俯视或愤怒或不喜的目光盯上,心头一时亚历山大。
越是在天子脚下,越是明白什么样的人家最惹不起。
那士子倒也乖觉,见笑错了人,忙作揖赔礼道:“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听闻这位小兄弟将秋闱当成春闱,因而失礼发笑。”
贾琮按住要跳脚的贾环,对贾琏道:“那我就先进去了,劳二哥带他们快回去吧。”
贾琏“嗯”了声,又目光淡淡的瞥了眼方才那人,对贾琮道:“家里的马车一直在这里候着,车里备了十二样宫里最新出的点心,还有鹿脯肉干果酒之类。三弟出场后,先在车上随意垫垫,待回家后再用饭。”
贾琮笑着应下后,方转身对那士子道:“这位朋友,一起进去吧。”
那士子之前听闻贾琏之言,心头的压力已经又大了数倍,心知这一行人果真是权贵人家,不然不会连宫里新出的点心都能用到。
若是寻常他自然也不会太怕,偏今日他理亏在前。
对上这等权贵,最怕的就是理亏在前。
原以为要遭殃了,却不想背着考箱之人,竟这般好说话,因而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谢道:“好好……是是,谢谢,谢谢!朋友先请!”
贾琮轻轻一笑,并未推让,再与贾琏并环兰一礼辞别后,率先往坊内走去。
等见贾琮的身影消失在牌坊后,贾琏感叹一声,道:“三弟对人心的拿捏,真真入了火候。”
贾兰却有些疑惑,忍不住道:“二叔,三叔刚才不应该宽仁礼让么?”
贾琏哂然一笑,道:“你懂什么?刚才那人,近则不逊远则怨,你忍让他他反而会看轻了你,要是狠一些,他又易生怨毒之心。只有像你三叔那样,他非但不会看轻生怨,反而会巴结讨好。”
贾环和贾兰闻言对视了眼,四只眼里都是茫然圈圈。
贾琏也懒得与他们再解释什么,招呼二人上了马车,又叮嘱贾琮车夫看好马车后,便返回了贾府。
……
“什么,你……你就是贾琮,贾清臣?!”
光德坊内三龙门前,青云桥岸下,之前那士子眼睛差点没睁的脱落下来,不敢置信的惊呼道。
他这话贾琮还未回答,就如一块巨石投入湖水中,激起巨大涟漪。
“哗!”
周遭本就挤满了士子,听闻此言,登时一片哗然。
如开了锅似的,就见周围众人往这边一下涌了过来。
“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贾琮贾清臣当面?”
“清臣兄,在下京兆张元张子奋,见过清臣兄。”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清臣兄之才,果然倾国倾城。在下晚年李如威,见过清臣兄。”
“清臣兄不愧倾城之名,不止诗词之才璨如星月,相貌亦是一表人才,万里挑一,在下长安周如玉,欲与清臣兄相交。”
“……”
见周围士子热情似火的招呼,贾琮面带微笑,一一揖手回礼。
直到之前那个士子,再次大声感叹道:“怪道贵家子弟说你必中状元,我原道童言无忌,不想竟是清臣公子当面。如此看来,今科解元非清臣兄莫属了。”
此言一出,原本沸沸扬扬的场面,像是一阵寒流吹过般,霎时一凝。
众人的面色登时变的微妙起来……
解元?呵呵。
对于天下读书人而言,什么最珍贵?唯有功名!
功名之重,有时更甚性命。
什么都能让,唯独功名让不得。
别说是贾琮,就是亲生父子,骨肉兄弟,都让不得一个功名。
再者,他们承认,以贾琮那几首词的水准,莫说他们,就是大乾开国百年以来,都少有人能作出这等水准的诗词。
可是,经义文章和诗词却完全是两个方向。
自古以来,诗词极佳者,又有几个经义大家?
李杜之流,又哪个中过状元?
凭借几首好词,就妄谈状元入吾彀中,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一瞬间,众人对贾琮的印象跌落。
贾琮却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那士子,不疾不徐道:“魏源兄,方才说此言之人,是吾幼弟,今年不过八岁。因平日里贪顽不学,所以临别祷祝时,口中竟无辞,误以为中乡试者便是状元,不过小儿戏语罢了,也能当真?
吾辈都是寒窗数载苦读之人,难道还不知诗词和经义文章之间的区别?
诗词重灵机之感,经义文章却是大道,非脚踏实地勤学苦读者不可得。
我又焉敢生出轻视天下士子之心,妄自尊大?”
见贾琮没有一丝慌张失措,言谈亦如徐徐春风,众人不由便都信了他的话。
也都不信,这样一温润少年,会是狂妄之徒。
一旁张元张子奋则笑道:“清臣兄果然见识不凡,此言大有深意。诗词才乃天授,吾等实强求不得。不过经义文章,却是需要苦学磨砺。诗词之能,未听说勤能补拙者,然经义文章,却是有大器晚成之说。”
贾琮笑道:“正是此言,我还年幼,读书也没有几年。今科前来,也只以增长见识为主。”
这时,一对贾琮相熟的国子监内舍监生却笑道:“清臣兄是不是太过妄自菲薄了些?国子监谁人不知,自开监以为,再无第二人勤学如清臣者。我等虽痴长几年,可这些年读书的时间加一起也没清臣苦学的功夫久,都荒废了。
祭酒大人和诸多教谕先生,都视清臣兄为今科的希望,却让我等内舍生员面上无光的很。
不过,我等却也不服的紧。
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被一后进压下,心中实有不甘。
不如咱们来个雅赌如何?
咱们就比比,这次谁能名列五魁首,谁能折得解元桂冠,如何?”
看着这位国子监的监生和他身边几个鼓噪之人,贾琮眼中浮起一抹古怪之色。
他在国子监内认得的人不多,可眼前这数人,贾琮却都认得。
倒不是因为他们是什么风云人物,而是因为,他们都是旧党一脉的子弟。
如今他们的祖父老子都被贬迁出京,他们是吃错药了么,在此寻事?
文人相轻虽是天性,踩他扬名也的确是一个极好的路数。
可别说他们学问平平,就算果真天姿纵横,这会儿也该低调行事吧?
看着他们眼中隐隐透出的得意和兴奋之色,贾琮心中总有种不妙之感……
……
第一百九十章 死不死?
“咚!”
“咚咚!!”
正当贾琮揣摩对面数人的心机时,忽地,青云桥对岸响起了三声炮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个光德坊内三千生员,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莫说是知道贾琮在此,就算是知道李杜复生,都没几个会去关心。
现下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此行必要一举成名天下知,鲤鱼跃龙门!
只一个秀才功名,着实算不得什么,说出去也没几分荣光。
唯有取得举人功名,才算真正迈入了士子行列,也可以待选候官,算是官身了。
相比之下,旁人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吱……呀!”
大门、二门、龙门三座龙门同时打开,发出一阵刺耳沉闷的摩擦声。
却愈发撩动众生员的心,许多生员,甚至已经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了。
又见一队队兵丁自龙门而出,分列三座龙门两侧,有兵卒开始呼喝规整队型。
报考生员人人皆有一份“贡院坐号便览”,与后世准考证异曲同工。
队伍便以座号为序。
待三千生员排成三组长队,贡院明远楼上响起一通鼓声。
衙役军士便开始依照贡院坐号唱名,生员入内,再过搜检。
搜检时,考生开襟解裤,从中鱼贯而入。
以二兵卒搜检一人,细查每人的衣服器具。
这个时候,大概是生员们最难熬,也是一辈子中最不愿提起的晦涩回忆之一。
贾琮倒还好,后世事业单位入职体检时,直肠指诊都是逃不过的惨痛遭遇。
如今这阵仗,其实还算小儿科。
尤其是,当贾琮抱着的书箱正面上,描着一个“贾”字,搜检的两个兵士瞧见后,只在他的书箱上装模作样了番后,也就放过了……
贾琮起初还担心,这些兵卒不识字的概率怕远远大于识字的概率。
但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搜检他的这两人,是识字的。
等贾琮顺利通过搜检,自甬道往里走去,在路边整理好衣衫,正要寻着贡院座号去寻号房时,忽听到身后一阵喧哗。
他回头一看,却差点没把眼睛辣出泪来。
只见两个士卒按住一个赤果大叫的考生,竟从他后庭处,拉着一根线,用力一拽,竟拽出了一卷小册子……
贡院内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和喧哗声,随即又响起监临官的咆哮驱逐声。
那位考生的命运已定,重枷流放三千里……
贾琮不再停留,寻到了他的号房后入内。
看到号房后,贾琮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传说中的臭号。
不然一巷号房上百人的屎尿,熏也能将人熏死……
进入简陋的号房,头顶隐隐透光……
贾琮便按照贾政清客程日兴教他的那样,率先搭起了号顶,以防漏雨。
又挂好了门帘,还吹燃火折于炭盆中点起火炭驱寒,另烧起热水,准备擦洗桌椅。
贡院三年不过开启两次,常年不用,桌椅上遍是灰尘。
等一切忙活妥当后,贾琮自书箱内将平儿给他备好的薄绒毯取出,铺盖好木板,开始休息。
一直过了大概三四个时辰后,全部考生才入场完毕。
这时,幸运的早先入场的贾琮,连晚饭都已经对付过去了。
至此方闻贡院内鸣炮三响,大门、龙门关闭上锁,由监临加封。
只余二门未锁死,此门是在考试过程中,给由于各种缘由失败,或自动放弃的考生准备的。
不过,自此门出的,大多都是被提前驱逐而出的生员,几乎无人自愿放弃……
虽八月初八这一天考生提前入场,但真正的考试,却是在八月九日。
这一夜,三千生员们可以草草休息一宿,平复一下身体被侵犯的心情,以及焦虑之心。
而致公堂里的内帘官们,却于今夜才开始论议今科考题。
主副考官,再加上同考官、内提调、内监试、内收掌四名官员,共六位内帘官,议出第一场科考的七道义题。
与前朝科举不同的是,为了防备舞弊泄题,乡试的每一道题,都会出三遍。
再由不同的考官,随机于三道不同的考题中,抓阄抓取一道。
抽取七道后,再交由贡院内备好的印刷工匠们连夜印刷。
印刷成大纸,贴于木牌上,到了九日,由数百兵卒高举,穿行于诸号房之间,公布考题。
如此一来,便可从最大程度上,防范舞弊的发生。
至少,贾琮想不出,考生们还能靠哪种法子提前得到考题。
这甚至比后世的高考和考研都严格的多。
那么,他那几个国子监的同窗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要和他赌一赌,想踩他扬名呢?
带着疑惑,贾琮缓缓闭目睡去。
夜微凉。
……
“铛!”
“铛!”
“铛……”
外间的大座钟传来了足足十次钟声,荣庆堂西暖阁碧莎橱内,黛玉打起了瞌睡。
可是见一旁处正顽的兴高采烈的两人,她又不好说什么。
“幺爱三四五……对了紫鹃姐姐,前儿的螃蟹你吃的香甜不香甜?我……哎呀!又忘了,重数重数!”
“幺爱三四五……”
“噗嗤!”
湘云拉着紫鹃陪她赶围棋,紫鹃不善这个,每次都是湘云赢,乐的她俏脸笑成了花儿。
这把又是她赢,数目的时候,偏她话多,数着数着说几句话,便忘了数到几,又该从头数。
只是湘云咬字有些不清,也只有这个时候,黛玉才会提起些精神嘲笑一番:“明明咬舌子偏又是个爱说话的,连个二哥哥也说不出,以前只管着宝玉喊爱哥哥,如今赶围棋儿又咋呼着幺爱三四五,真真是笑死人。”
湘云披着头发,身上仅穿了身锦白小衣,袖子还挽起半截儿,烛光下,露出一双粉白的胳膊。
听到黛玉打趣,本就因要重数而懊恼的湘云,登时叉起蛮腰,反击道:“你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能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
小嘴巴喷豆子一样,叽叽呱呱说了一大串,话没说罢,就见黛玉扑了过来,唬的她惊笑着连连逃跑,绕着桌子躲避。
紫鹃笑着拦道:“姑娘仔细跌倒,就饶她这一遭吧。”
黛玉气道:“我饶她这一遭再不活着!紫鹃你莫非里外不分,竟帮她戏弄我?”
紫鹃笑道:“你不打趣她,她也不说你,撩开手罢了。”湘云跑的急,此刻笑的满脸通红,躲在桌子对面求饶。
见她这般,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分明是个顽童。
三人正顽闹时,就见宝玉从外面进来。
湘云避之不及,忙转过身去披了件外衣。
回头就有些恼火的要责怪,却被黛玉拉住,黛玉悄悄的使了个眼色。
湘云看去,终于发现了异样,宝玉竟不似往常那样活泼讨好,居然垂头丧气,魂不守舍。
她试探问道:“宝哥哥,你怎么了?”
宝玉生无可恋道:“我算是完了……”
黛玉都唬了一跳,忙问道:“生了什么事?”
宝玉哭丧着脸,看着黛玉哀伤道:“林妹妹,今儿我又被老爷喊去了书房,贾琮今天下场,老爷恨不能换了他去当儿子……”
“就这样?”
黛玉最了解宝玉,若只这个程度,宝玉应该无关痛痒才对。
宝玉闻言,眼泪都流下来了,道:“老爷命我从明儿起,就早早起来读书,今科是贾琮,下科要我也下场。要是考不中,仔细我的皮……”
黛玉闻言无语,若真这样,果然是要宝玉的命了。
她素来以为,读书和作诗词一般,都是要看天赋的。
贾琮明显就极有天赋,又勤学苦读,所以才能在今科下场。
可宝玉……他的天赋应该是吃喝玩乐,当个富贵闲人。
舅舅贾政逼他下场,实在强人所难了。
黛玉正想劝说,左右有老太太在呢,不妨事,就听湘云在一旁打趣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老爷,果然明远见。上回我说你你还恼,还赶我去别的姊妹的屋子。如今老爷也这般说你,宝哥哥,你这么有能为,怎不赶赶老爷,让他也去别的屋子去?”
黛玉闻言拦之不及,心道不好,果然再看去,就见宝玉连眼睛都歪了,哆哆嗦嗦的指着湘云,面色蜡黄。
湘云只当顽笑,还在大笑。
然后就见整个人已经高懵的宝玉,一把拽下项圈上的玉,狠狠的砸向地面……
“啪!”
……
兴道坊,宁相府。
瑾花院。
一品诰命夫人赵氏,看着丫鬟从房间内端出的食盒内,菜肴米饭分毫未动,满是担忧的叹息了声。
回过头,再看向儿子宁观时,眼中满是恼火,怒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宁观见之,面上满是无奈,解释道:“太太,那日是儿子莽撞了,口不择言错怪了妹妹。可是……好端端的她打发人去给贾清臣送礼,实在是……”
见宁观还这样的说法,赵氏愈发恼火,道:“实在是什么?你不就是在记恨贾家子的师父当面给你这个元辅之子难看,而你妹妹却给人家送了笔墨去,你就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是不是?你面子上过不去,就可以责骂羽瑶吗?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兄长的担当?
你当面去给人家难看,还想使计挑拨离间人家,你爹爹是怎么训你的?
自作聪明!
你那都是小聪明,你妹妹为了给你补错,方才给人家弟子送些礼圆一圆。
你倒好,那样的话,也是你能骂出来的?下作东西!”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委屈虚弱的哭声。
赵氏闻言,又怒又心疼,斥道:“还不快离了我这地儿,愈发没长进了!好歹你只是个宰相公子,你要是个王子皇子,还有我们娘俩儿的活路?”
这话让宁观唬了一大跳,他匆忙看了眼周围的嬷嬷丫鬟,急道:“我的娘啊,这等话怎能乱说……”
赵氏却管不得这些,啐骂道:“该死的畜生,你连我也要一并骂了去不成?”
宁观闻言,气的差点吐血,却实不敢多留,唯恐再激得其母说出什么骇人之言。匆匆一礼后,退出门外。
待出去后,宁观才面目阴沉,想起那始作俑者来,咬牙切齿的恨然道:“这一回,我看你死不死!!”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浓墨
荣国府,荣庆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暖阁内。
夜,天还未明。
也不知几时,湘云恍惚听到身旁有人在抽泣,从梦中醒来。
就着碧莎外的火烛转头看去,只见黛玉严严密密的裹着一套杏子红绫被,一把青丝拖于枕畔,却并未睡觉,而是在背着她,轻声哭泣。
湘云忙起身瞧去,就见黛玉竟连半边枕头都哭湿了。
她纳罕问道:“林姐姐,你怎又哭了?昨儿分明是我挨了冷眼,老太太、太太虽没骂我,可听说是我把宝玉气成那样,到底好好瞧了我两眼。估摸着昨夜我家里要是来人接我,又该我走人了……好姐姐,莫非你是在哭我?”
黛玉杏眼红肿,转头看向“嘲笑”她的湘云,啐了口,声音都微微沙哑了,嗔怨道:“人家就是在心疼你,难道不成?”
湘云揉了揉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又缓缓躺下,拉过锦靠,半靠在床榻,方轻声道:“自然成,不过大可不必。林姐姐,咱们命里相似,我却不像你这般心窄。真要处处较真儿,那还能活?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事事做此形象自苦?
况且你身子不好,素来多病,自己不爱惜些,只这般不好好睡觉,日后身子毁了该怎么办呐?”
黛玉闻言,再度落下泪来,哀伤道:“还能怎么办?咱们这样的人,合该这样的命,左右不过一死,或早或晚,又有什么相干?”
湘云闻言哼了声,道:“都像你这般,天下人得死一大半!我也不说别个,你自忖命苦,再苦还能苦过三哥哥?我告诉你,要是以前,我昨晚一准儿也要收拾东西,今早立马回家。可如今,哼哼!再怎么着也要等过了八月十五!”
黛玉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道:“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你家十五月亮没这里的圆?”
湘云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儿道:“你就会笑话人……我是在等三哥哥秋闱放榜后再走,我就想看看,命苦的人是不是果真一辈子都命苦!”小模样有些骄傲和不服。
黛玉没好气道:“你和他比?”
湘云眉尖一挑,惊讶道:“如何不能比?难道你也和那些嚼舌根的坏婆子一样,瞧不起三哥哥?林姐姐,论模样,论才气,论……”
话没说完,就听黛玉一迭声的啐恼道:“呸呸呸呸!你才和那些嚼舌根的坏婆子一样呢,我多咱瞧不起三哥哥了?
我是说咱们和他比不得,他那样的人,一万个里面挑不出一个。
咱们都算通点文墨的,做的诗词,往常瞧着也好。
可你敢和三哥哥写的比?上回若不是紫鹃拦着,我早把以前写的都烧了去。
所以我才说,咱们如何能和他比,你想哪里去了……
再者,你没发现么?”
“什么?”
湘云听了黛玉的解释,倒是听进去了。
只是结尾这话让她摸不着头绪。
黛玉轻叹一声,道:“我不比你和三丫头,更和那个素来精明,如今却把心都快丢了去的宝丫头不同……
一直以来,我冷眼旁观,就发现三哥哥面上虽温润,绝无失礼违矩之处,但心里未尝没有不是清冷的。
他在意的,不论贵贱,都是之前他落难时帮过他的人。
譬如环哥儿,譬如平儿姑娘。
至于其他人……”
湘云闻言顿了顿,道:“这难道能怪他?你难道不知道,三哥哥之前受的那是什么样的苦?”
黛玉摇头道:“怎能不知?我如何也忘不了,那年大老爷过生儿,请一家子去做客,出来时在假山后看到的那个场景。当时你不在,所以只听我们说。真是全身没一处好地儿,浑身都是被打起的血棱子,只看着都让人心寒。他却还要一个人,默默躲在角落里缝补衣裳。”
至今说起,黛玉都忍不住唏嘘。
“难怪他心里和咱们这些人亲近不起来……”
湘云闻言却又抱不平,压着声音道:“你果真不明白?”
“什么?”
黛玉奇问道。
湘云难得面带讥讽色,哼了声道:“从前我们都寻三哥哥画像儿,独你和宝哥哥不画,为何?不就是怕宝哥哥嫉妒生气吗?
昨儿晚上,宝玉为何恼成那样?往常我也说他,他也没气成那样,脸都蜡黄了。
如今这般,还不是因为有个比他出色的比的!
他倒不是恼三哥哥比他好,而是怕我们这些姊妹们都去和三哥哥顽了,没人和他顽了。
三哥哥也是个极明白的人,他岂能看不出这些?
所以才故意和咱们保持距离,不往亲近了走。
他许并非是怕老太太和太太恼他,我瞧着如今老太太、太太也不能拿三哥哥如何了。
他只是素来以为受了老爷、太太的大恩,所以才处处让着宝玉。
可恼宝玉是个不晓事的,昨儿又闹一出,我瞧着老太太和太太又把三哥哥给恼上了。
待三哥哥回来,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是非来呢。”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叹道:“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咱们毕竟和宝玉好了这么多年,他待咱们也好,总不好如今有了三哥哥,就疏远了他……”
湘云奇道:“我多咱说要疏远了他?宝哥哥和三哥哥都是一样的哥哥,难道非要分个亲近远疏?咱们只一般对待就好。
而且三哥哥确实比宝玉做的好,咱们也不必昧心的看不见。
倒是你这般,反倒忒委屈自己了,别人也未必看得见。
你只要不和宝姐姐那样,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新鲜道:“真真难得了,你也有说宝丫头不好的时候?”
湘云却没心思说笑,对她自己都没这样愁过,抓了抓头发,苦恼的小声道:“宝姐姐也不知怎么了,全不像她往日的性儿啊。三丫头和三哥哥是正经堂姊妹,亲近些也不碍事。可她……”
黛玉看着她道:“你难道没听过那句戏文?”
湘云一怔,问道:“什么?”
黛玉抿了抿口,轻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般说来,我倒有些钦佩宝丫头了,她竟有这等勇气,实在看不出。只是,日后怕也要受难了……”
……
崇康十二年,八月九日。
刚过卯时,天还未明,贡院明远楼上便已人影憧憧。
顺天府乡试主司赵敏政立于楼上,看着下面万间号房燃起点点烛火,与天上星光辉映,虽一宿没睡,可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自得。
因为自今日起,这些生员们就将正式成为他的门生了。
师徒名分定下来后,日后学生便要听老师的话。
天地君亲师,师乃纲常大义也。
内阁那些位高权重的阁老,哪个不是当过好多届的座师、房师,方门生满天下的?
这也是他们执政的根基。
本来,以赵敏政的资历,无论如何也不敢有此妄想。
朝廷内两朝元老多的是,论资排辈他这辈子都只能被压在下面。
却不想一朝之变,盘踞朝堂内的诸多旧党大佬们,纷纷被贬出京。
朝廷上竟成了新党独大,尤其是内阁中。
然而即使皇帝再想变法,也绝不能容忍这等情形出现。
不然长期以往,大乾将是谁家天下?
因此,曾经努力巴结都不入人眼,无法阿附新党的大臣们,如今便有了另一条路径可走。
他赵敏政,便是这条路径的旗帜!
因为他表舅,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
赵敏政是知道些内幕的,旧党式微后,崇康帝在勋贵势力与宦官之间,很是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宦官。
因为勋贵势力虽然好用,也容易扶持起来,可是却也容易坐大,不听使唤。
宦官就不同了,生死荣辱皆操于上手,容易掌控。
又因为大乾宦官不许直接干政,如此,便有了赵敏政的发迹。
宦官不能干政,阉党却可以。
赵敏政知道,不止今科顺天府的乡试,连来年春的会试,都将由他主持。
这等大力扶持,也算是给新党的一个旗号,行事收敛点……
想起近来遭受新党诸多大员的打击嘲讽,谩骂羞辱,赵敏政冷笑一声。
纵然那些人不断弹劾他,那又如何?
如今他简在帝心,谁能动他?
新党那群疯狗越是想灭了他,越灭不了他!
等这几批士子们长成后,他夹带里也有了人,到时候谁会怕谁?
念及此,赵敏政似已经看到了日后他入内阁,与宁则臣分庭抗礼的情景,心中升起万丈雄心。
“总裁,时间到了……”
一旁同考官,陪他在明远楼上吹了好一阵凉风,见时间已到,赵敏政还在出神中,忍不住提醒道,只是模样谄媚。
这一科同考官,均为阉党门下……
这个明显的做法,原本并不合规矩。
可是宁则臣为了避嫌,都压着下面的人不许提异议。
以他的胸襟气魄,如今都愈发感到高处不胜寒了……
这也就造成了,赵敏政在此次秋闱中,一手遮天的地位。
回过神后,他有些不悦的看了眼那位同考官,哼了声,见那位同考官诚惶诚恐后,心里又有些得意,用鼻音道:“那就开始吧。”
众同考官立刻如释重负,虽觉得赵敏政的做派愈发像他那表舅了,可没人敢说什么,连表情都不敢露,赶紧让军卒鸣鼓宣布开考。
鸣鼓之后,考官们各司其职,衙役小吏们将正卷和草稿纸陆续发下。
然后,便是公布考题。
今日是乡试第一场,按照惯例,这一场的题量为:《四书》义三题,经义四题。
经义是科举考试的一种科目,以经书文句为题,应试者作文阐明其中义理。
等再响起三声金锣声后,便见有衙役兵卒,高举等人高的木牌,上贴有今科乡试第一场的考题,穿行于各号房巷道之间。
至此,贾琮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好笔墨,铺展草稿纸,等候记录考题。
勋贵之位贵则贵矣,但限制太多。
能否在当世存下另一立身之本,就看今朝。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他相临的号房前停下。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再起,贾琮忙提笔蘸墨,准备记录。
等一个衙役举着木牌,面无表情的站在他号房门前时,贾琮速速浏览了遍木牌上的考题,记下后,埋头就要往草稿纸上记写。
只是笔触还未落在稿纸上,贾琮面上的神色却忽地一凝,眼中瞳孔更是猛然收缩如针,面色剧变。
手一抖,一团浓墨渲染了稿纸……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啪!
贡院,致公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明远楼上三通鼓罢,内帘官悉数回到致公堂内,禁绝外部交流。
赵敏政等内帘官昨夜熬了一宿,出题抓阄,又一起激动的畅想未来,到了这时,却都精疲力竭了。
正常惯例而言,在八月九日一整天的时间里,都没内帘官什么事。
因为那七道义题,再怎么了得的生员,也先要构思,再要往草稿纸上先写一遍。
细细检查无误,不存在犯忌讳的字眼后,再往试卷上誊写一遍。
这一通流程下来,至少也得一天功夫过去了。
然后外帘官收卷,再誊抄一遍,之后才会送到内帘来审卷。
因此,内帘官们最快也要等明日才有事做。
现下他们却是可以休息一番了。
不过,主司官赵敏政此时依旧没有睡意……
他坐在致公堂内堂不走,其他同考官自然也不能走。
此次同考官皆为赵敏政所奏,报与大明宫总管戴权,再由戴权转呈于崇康帝,然后批复下来。
因为阉党初兴,夹带里着实没几个人,所以天下十八省的乡试,他们只能占一个顺天府。
新党中人虽然觉得吃了颗苍蝇一般,可也不好当真一手遮天。
崇康帝起了分权制衡的心思,新党纵然再不满意,明面上也不敢有丝毫怨望。
因此留下京兆一地,随他们去折腾罢。
只要不是太过,宁则臣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宁则臣而言,所谓的阉党,实是上不得台面的疥癣耳,只要不妨碍新法大行,他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所以,赵敏政在京城贡院内,便可以唯吾独尊。
他披着件薄锦搭裳在身上,做派不像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倒像是个富家员外。
一口一口的啜饮着上等好茶,听着周围人不住的恭维:
“总裁大人劳苦功高,今岁之后,必然再度高升……”
“四天前我去总裁大人府上拜会,见花池内一束芙蓉竟花开并蒂,我就知大人必然吉祥高照,官运亨通啊……”
“诶,许大人此言差矣,非花开并蒂保佑总裁大人高升,而是总裁大人官运太盛,激得莲池内的水芙蓉,不得不花开并蒂……”
“哦?哈哈,是是,果然李大人高见!下官不如,佩服佩服!”
“不错,李大人所言极是。而且总裁大人福荫的不止是莲花,连我等不也要沾大人之光,才能落一个房师的位置。不然,这等广收门生的好事,何时能轮得到你我?我等实在受恩深重啊!”
“唔,张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新党在朝中一手遮天,到了连陛下都不得不防备的地步,气焰猖獗啊!往日里,他们何曾愿意看我等一眼?如今有总裁大人为我等出头,我等焉能不鞍前马后,誓死效忠?一来感谢总裁大人再造之恩,二来,也可辅助圣君,匡扶社稷!”
“哈哈,刘大人言之有理啊!要我说,有总裁大人领衔,今科顺天府乡试,必然会考出大乾开国以来,水准最高的一科来。
咱们实打实的来评,少了二甲进士的水准,绝不容过!本官知晓,许多新党中人看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就让他们亲眼来验一验考卷,看文章火候如何!”
最先开口的许大人又开口附和夸赞道。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都微妙了起来,连连称是。
一直微微闭目养神,实在心中暗爽不停的赵敏政愈发知道权利之美了。
他睁开眼,矜持笑道:“诸位大人多有谬赞,本官如何当得起?不过是同舟共济,一起辅助圣君,平衡朝局罢。至于你们所言,今科乡试是开国以来水准最高的一科,这本官可不敢保证。但有一点,本官却能确定……”
说着,他卖起了关子,高深莫测的笑着。
其他五人自然慌不迭的捧起哏来,纷纷发问。
那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真真让人感动,丝毫不逊于后世的公务员水准……
赵敏政见之哈哈大笑,精神愈发抖擞,道:“诸君岂不闻‘人生若只如初见’乎?”
“哎呀!哎呀呀!”
张大人拍着额头惊呼道:“我竟把此人给忘了,他也在本科中?”
其实他又怎会不知?
但是不管知不知,此刻都该当做不知。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纷纷惊喜起来,模样有些浮夸。
论起实务来,这些人自然并不在行,不然也不会那样不入新党的眼。
曾经想贴过去人家都不要。
可论起官场习俗来,怕是宁则臣都不是这几个的对手。
一个个表现的,让赵敏政心里熨帖不已,笑道:“论经义文章,本府的学子未必就能独占鳌头,引领风骚,强中自有强中手,也说不准。可论起诗词来,哼哼,有此人在,本府必然出众。”
张大人却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不知这位贾清臣的文章火候如何,只盼他不要辜负了总裁大人对他的期望才是。”
赵敏政摆手道:“本官问过国子监的人,都说此人勤学之苦,超乎想象。文章火候也已极为老道,取一个乡试名额不在话下。至于名次……容本官再想想。
本官听说,沁香苑的香皂极好,比海外进贡来的还好。
还听说,那是叶家那位芙蓉公子与贾清臣的买卖?”
刘大人闻言,眼睛转了转,赔笑道:“甭管是和哪个的买卖,若果真有贾清臣的份子在其中,他若录取了,便是总裁大人的门生,就该好生孝敬大人。总裁大人若果真取他为五魁首,他就是把沁香苑的份子全献给总裁大人,都抵不住恩情。”
赵敏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摆手道:“能送几块好香皂就成,家里的莲弟喜欢的紧,每旬都要买,就是太贵了……至于他那份份子,哪个敢惦记着?叶家那位在后面看着呢。咱们现在的对手主要是朝里那些人,其他的,能为助力的还是要援引为助力。
五经魁就罢了,他年纪太幼,排名太高容易惹来非议。不过若其果真有此孝心,给他个亚魁又如何?”
五经魁便是乡试前五名,放榜时此五魁单列一榜。
第六名起另列一榜,如此,第六名亦是名冠一榜,称为亚魁。
“总裁大人英明!”
“总裁大人远见!”
“总裁大人高瞻远瞩!”
“总裁大人……”
……
贾琮现在还并不知道赵敏政等人的“好意”,若是知道他们现在还说这些话,心里怕只会愈发惊怒。
这等时候还说这等屁话,日后都他娘的是罪过!
以贾琮的心性,此刻也不禁如油锅上的蚂蚁,满是煎熬。
额头已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竟然,泄题了……
衙役举着的木牌上,那七道义题,与吴凡带来的那本小册子上所记之题,分毫不差!!
贾琮感到一股股寒意,如同冰冷的利箭般,从不知名的角落不停袭射而来。
这等黑手,分明是要毁人不倦啊!!
贾琮感觉到一个能将人吞噬的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巨坑,就在他面前,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会跌的他粉身碎骨。
他绝不信,此事只是一个巧合。
这世上哪有这等巧合!
蓦地,贾琮又想起一事。
昨日那五名国子监的监生,失心疯了般要和他一较高低,当时他便感到奇怪,总觉得这几人有些癫狂。
如今看来,他们手里,必然也会有一本小册子。
更让人惊恐的是,他们却不会像贾琮这样,一无所知,而是心知肚明。
否则,也不会要与贾琮打那个赌。
“嘶……”
倒吸了口冷气后,贾琮心里愈发冰冷杂乱。
这是要彻底埋葬整个旧党啊……
好阴狠毒辣的手段,这是要将事做绝,将本已被逐出中枢的旧党,赶尽杀绝啊!
不过也对,他贾琮算老几,什么人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布下这样的大局,只为对付他一个?
他多半只是别人搂草逮兔子,顺带的一个罢了……
贾琮到底心志坚定,强迫自己在极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后,便有了决断。
不能再考了!
一个字,都不能写!
既然幕后黑手费尽心思将小册子送到他手里,就绝不会没有后手。
此时每落笔一个字,等后面就要费更大的力气去洗白。
更重要的是,贾琮绝不信,这科乡试还能作数……
既然注定要被废黜的乡试,他又何苦再去多写?
决断下来后,便是该考虑如何解决此危机。
贡院内便有监临官,是总摄考务的大员,多由兰台寺巡案御史担任。
考场上一切意外变故,都可告由监临官定夺。
只是……
即使是监临官,在贡院内也要听命于总裁官。
所谓总裁者,汇总裁决之人也。
对于贡院内发生的一切,总裁其事!
所以,如果贾琮此刻将泄题之事上报与监临官,那么监临官也要在第一时间,上报给总裁官。
只是,试题泄露到这个地步,贾琮就算再蠢,也不会相信那几个出题的内帘官是清白的。
绝不能抱以万一的心思。
为了掩盖科场舞弊,一些人丧心病狂下,纵火杀人的事绝对做的出来。
这又不是没有前例……
贾琮心思百转间,号房前举着木牌的衙役却拧起了眉头。
只觉这位考生是不是魔怔了,怎么一直保持着提笔的姿态,却是一个字也不写……
不过他并不会多事,贡院内的衙役小吏们,是绝对禁止开口的,说一个字都是大罪过。
书呆子又不是一个两个,都是读书读傻了的,和他什么相干……
所以,衙役只静静的等着,到了时刻,他便不再停留,举起木牌,前往另一号房。
他却没看到,他刚一离开,号房内,贾琮就做了件更“傻”的事。
他拿起了研满墨池的砚台,倒扣在了试卷上。
“啪!”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见了
“干什么?不准出号房!”
贾琮刚迈出号房,就听巡场外提官大声呵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没有辩解,站在门口将手中被浓墨污染了的试卷举起。
外提官便不再多言,责怪的看了眼贾琮后,怪他不小心,又对两位兵卒点了点头。
两位兵卒便走到贾琮身后,“护送”着他,往二门外走去。
大乾科举制度与前朝略有不同之处,便在于前朝贡院自锁门后,哪怕内中发生水火天灾都不许再开门。
但到了本朝,开国初那会儿,京城贡院发生大火,烧死举人九十余,天下哗然。
自此,便留下了二门,以为求生之路。
除此外,在考试中发生意外,继而考试失败的考生,也可自二门处出去。
只是从二门出去的考生,就无缘第二场和第三场了,只能待三年之后再来。
但是自二门开启后,便一直有一个传说。
从二门出来过的考生,日后再无有中试者。
几成定例!
因此,许多分明在贡院内因为各种缘由出了岔子失败的考生,宁肯干等一天,到了十日大门和龙门开启时再离场,也不愿从二门出去。
所以自二门出的考生,极少。
贾琮由两名兵卒衙役押送着,往二门走时,路过许多号房。
此时正是公布考题之时,号房的门帘多被挂起,所以这一幕便被诸多考生看到。
认出贾琮后,众人的面色都好看之极。
尤其是之前要与贾琮打赌的那几人,在看到这一幕后,当场笑出了声……
贾琮面色淡然的走过,丝毫不受他们的影响。
此刻,他心中哪里还把这些人放在心里,只满心在盘算着,如何将他和吴凡从此事中摘出来。
至于其他人……
旧党的没落不是没有道理的,除却宋岩、李儒、曹永等寥寥几人,大多数的旧党,都和葛致诚、陈西延他们那样,已经腐朽衰败了。
贾琮从没有认为自己是旧党,也就顾不得这些人的生死了。
人不作死,通常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若是自己作死,那又怪得了谁?
不死都没天理!
至于事后,会不会有是非不明的人,迁怒到他身上,贾琮并不在乎。
连是非都不明的人,通常走不了多远的,又何必在乎?
背着书箱一步步走向二门,二门前牌坊下,已经累积了二十多名垂头丧气的考生了。
统共三千多人的贡院,哪怕按概率来算,也会有不少人粗心大意下出了岔子,失去了考试资格。
牌坊下,有外调官负责将这些人的“贡院坐号便览”没收,也就不会再有第二场考试了。
这些生员里有和贾琮差不多的少年,也有青年和中年,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年……
看着他们一个个悲戚哀伤,几不欲生的模样,贾琮面上的淡然,就显得有些出众了。
外提调官格外看了贾琮一眼,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贾琮叹息一声,躬身道:“书桌太窄,学生正准备笔录考题时,胳膊撞翻了砚台,污了试卷。”
外提调官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道:“十年寒窗,却因此等小事毁坏,实在不该。尔等需谨记今日教训,下科再试时,不可再误。”
贾琮闻言,额外看了这位提调官一眼,点了点头,道:“学生记住了。”
提调官又问道:“你是准备此时出去,还是等明日大门、龙门开启后再出?”
贾琮平静道:“学生准备现在就出。”
“嗯?”
不知这位提调官,连许多垂头丧气,痛不欲生的考生都一起看了过来。
提调官皱眉道:“你年纪还小,不要自误……”
贾琮躬身谢道:“学生谢过大人好意,亦听闻过关于二门的传言,只是学生并不信这些。为了此次乡试,学生家中有亲人在都中各大佛门道场敬香添油,施舍香火。可谁知……”
提调官闻言,缓缓颔首,道:“也罢,既然你一意如此,本官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好自为之吧。加上你,正好十人,你们出去吧……
来人!开二门!”
……
荣国府,墨竹院。
西厢房内,平儿带着晴雯、小红、春燕和香菱四人,跪拜着请回来的三尊神像。
分别是文昌帝君,文曲星和魁星。
文昌帝君和文曲星则罢,魁星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少有女孩子敢请进家里。
只见魁星面貌狰狞,右手持朱笔,左手拿墨斗。右脚踩大鳌鱼的头部,取独占鳌头之意。左脚向后踢起,应北斗七星。但凡被朱笔点中的人,都是金榜题名之人。
魁星朱笔尖儿上贴着一张鹅黄纸,上面有一行字,正是贾琮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平儿、晴雯、小红、春燕四人虽不识字,可香菱却识字。
这些都是她所写,因此此刻她的模样最为虔诚。
西厢内烟气熏笼,每隔一个时辰,四人便会进来跪拜焚香一番。
自贾琮出门起,四人再未吃过菜,因为菜里也有油。
只以清汤米粥裹腹。
贾琮此次乡试,她们比贾琮本人还要着紧紧张。
尤其是平儿,她比旁人更明白贾府内部潜伏的暗涌有多可怕。
也是贾琮前番做出了不沾染贾家家业分毫的誓言,才让这股暗涌平静至今。
但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平静到何时。
贾琏虽然被废了,顶着那个名头,他一辈子都和贾家这份家业挨不上边儿了,只能真正做一个管家之流。
大房便只剩一个贾琮,有他在,荣国爵位就只能在大房。
可是,若他不在了呢……
这等不忍言也不敢言的心思,好多人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平儿却明白,在高门深宅中,为了一份家业,手段将会残忍到何等地步。
贾家难道真能例外?
所以,她只盼贾琮能够高中,有一个官身,日后真要闹将起来,哪怕将那个爵位舍弃了,一样能过的很好。
说不定,更能施展抱负。
因此,平儿极其认真的一遍又一遍的叩拜着掌管天下士子命运的三尊神像。
为此,今日整个墨竹院的清扫整理,都有娟儿、觅儿、小竹和秋珠负责。
平儿五人自昨日起,便开始闭门谢客……
……
荣府外,公侯街。
虽有不少行人走动,但自公侯街而过的行人,通常会放慢脚步。
荣宁二府的巍峨高门,和门楼上御笔亲书的敕造荣宁二座国公府,都给人以威严的压力。
再加上荣宁二府大门前均有七八位锦衣豪奴看守,扫视过往行人,所以也没几人敢高谈阔论。
不过,正当只相隔一箭之地的荣宁二府大门前的门子,都在月台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从街口传来。
众人不由都皱起眉头看了过去,不过早已练就火眼金睛的高门门子们,在看到那架相熟的马车后,竟都怔住了。
怎么会是这架马车?
待看到马车急急停在荣国府西角门前,而原本此时应该身在贡院内的贾琮却从车上跃身跳下后,众人心里纷纷咯噔一声,只一道声音:
莫不是又出事了?
贾琮却没有理会齐齐发愣的门子,谢过满头大汗的车夫后,快步往里面走去。
……
“哎哟!三爷!你这是……”
刚入大门,迎面碰上了正要出门的林之孝。
林之孝素来稳重寡言,此刻也不禁睁大了眼睛,紧张问道。
贾琮一摆手,道:“没时间多说,林大叔,老爷何在?”
林之孝心里亦是一沉,跟在急行的贾琮身旁忙道:“老爷此刻应该在梦坡斋,三爷要去见老爷么?”
贾琮想了想,摇头道:“不必,劳林大叔去告诉老爷,不管发生什么事,家里千万千万不要出面。”说着,他猛然顿住脚,转头看向一旁的林之孝,目光凛冽,沉声道:“记住了没有?”
林之孝面色已经发白了,干巴巴的点了点头,道:“记……记住了。”
贾琮见他如此,面色微微舒缓,安慰道:“不要慌,和家里干系不大。去吧,给老爷说一声,不要担心。”
说罢,又快步往墨竹院走去。
林之孝看着贾琮远去的背影,面色却愈发发白,只觉得心跳都有些压不住了。
老天爷!真又出事了……
“诶!”
一叹息,林之孝往里面走去。
……
“哎呀!三……三三三……”
行至墨竹院小门前,贾琮推门而入,正在庭院内忙活着的觅儿看到他进来,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似见了鬼般,结巴叫道。
贾琮却没时间多说,他径自往书房走去。
一路上,娟儿和小竹遇到后,也纷纷惊掉下巴。
“哎呀!三爷,你怎么在这?”
“三爷,出了什么事了?”
“三爷,你没事吧?”
一声声心焦的询问,贾琮都没功夫解释。
见贾琮不理,这三个丫头相互看了眼后,齐齐往西厢跑去,贾琮也没理会。
他进入书房后,直接去了书桌处。
他记得那日翻过小册子后,随手就将那本小册子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书桌,从来都只有他一人收拾,不习惯别人动手。
这个规矩,平儿、晴雯、小红、春燕和香菱都懂,也从不乱动。
然而现在,那本原该放在书桌上的小册子,不见了……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烈婢
“谁让你们进来的,乱叫什么?”
西厢内,平儿五人正在叩首祷告,就见娟儿、觅儿和小竹三个丫头冲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带进来的风冲的墙上的画像卷起,晴雯本就爆炭性子,见之大怒,厉声训斥道。
若不是这两日都是素面不戴珠钗,她非用簪子教这三个小蹄子好好做人。
觅儿此刻却顾不得怕她,急的跳脚道:“平儿姐姐,了不得了,三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
原本也不满意三个小丫头子鲁莽冲撞的平儿,听闻此言,惊的登时站了起来,焦急问道。
晴雯、小红、春燕、香菱四人也都唬了一跳,就听觅儿带着哭腔道:“姐姐们,三爷回来了,一点不像平日里的样子,急急的冲了进来,我们说话他也只是应一句不理人,直接往书房里去了,你们快去瞧瞧吧……”
平儿等人脸色都发白起来,一言不发,急急往正堂赶去。
贾琮的脸色,的确可怕!
他怕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在怕,身边竟出了内鬼!
朝夕相处几年,他早已将院子里的这些人都当成了家人。
就是那几个小丫头,也都宽和相待,叮嘱脾气最差的晴雯,不准她打骂她们。
月钱赏钱更是能多给就多给些,让她们补贴家用。
却没想到……
听到脚步声,贾琮转头看去,见平儿几人匆匆赶来,他先一步开口问道:“平儿姐姐,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是乡试出了问题,我回来寻些东西。我书桌上的小册子呢,这个屋子谁打扫过?”
又扫了一眼后,他眼神忽地肃煞,问道:“秋珠呢?”
平儿等人闻言先是松了口气,她们也不大懂乡试到底能不能中断,只以为真的不当紧。不过又听贾琮问秋珠,还这般神色,知道事态严重,平儿看向觅儿,道:“秋珠呢?我不是叮嘱过你们,三爷的书桌不许人动吗?”
觅儿小脸苍白,道:“我们没动过啊,都知道三爷的规矩……不过今儿是秋珠清扫正堂,她……她刚刚还在。”
小竹接道:“三爷,平儿姐姐,秋珠她家刚来人了,说她娘得了疾症,要接她回去看看,才走没一会儿呢……”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
贾琮问道:“你可知道秋珠她家在哪儿?”
小竹忙点头道:“她家也是家生奴才,就在后面廊下……”
话没说完,就见贾琮阔步而出,留下一言:“都不要担心,出不了大事!”
话音落地,人已经消失在墨竹院。
见状,平儿等人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晴雯更是气的大骂道:“秋珠这个浪蹄子,原我道她是好的,整日不言不语,话也不敢大声说,只知道做事干活,却没想到竟是个藏奸的贱人,再让我瞧见,非戳烂她的脸!”
……
“三弟!!”
出了墨竹院,贾琮正要叫几个奴仆随他去后面廊下抓人。
就见贾琏匆匆赶来,远远叫道:“三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老爷赶紧让我来看看!”
身后还跟着喘气跑来的贾环和贾兰,不知他们之前聚在一起做什么……
贾琮沉声道:“二哥来的正好,你可知我院里小丫头秋珠的家?”
贾琏还没说话,跑的小脸儿发白的贾环就答道:“我知道,他家和钱槐家挨着,就在后廊下……”
贾琮闻言,道:“二哥,速速点上几人,随我前去,有大事。”
贾琏见状,还想问什么,却见贾琮目光陡然凛冽如刀,厉声道:“此刻没功夫解释,耽搁一刻都是罪过!”
贾琏性子软,又有把柄在贾琮手中,见贾琮罕见的震怒,连连应下后,不敢耽搁,在二门前点了六个小厮,一起赶往后廊下。
……
只荣国府一座国公府内,里外上下加起来,就足有三四百人之多。
这样多的人,自然不可能都住在国公府里。
为了让他们能方便伺候,所以贾家便在荣宁二府的后街边缘处,盖了一长溜宅子,给下人居住。
后来,也有些混的实在不得意的贾族中人,子弟无处安身,也在这里混一处屋子蜗居。
不过大抵来说,还是以下人居多。
因为临着后街,多有小商贩来往,人口较杂。
人来人往,也无人留意什么……
秋珠家便在后街最靠西的一间小小的宅院里,秋珠一家四口,除了爹娘老子外,还有一个兄长。
兄长亦在府里当差,只是人懒口笨,得不到有油水的差事,偏在家里脾气大的很,典型的窝里横。
如今又成了亲,媳妇泼辣,对公婆不孝,一家子常闹的乌烟瘴气。
周围人也不愿和这样的破落人家来往,然而今日,秋珠家却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很好,就是这个小册子。”
一个气度倨傲的中年人,管事的打扮,从面色煞白的秋珠手中接过那本小册子,打开看了眼后,满意的点头道。
一旁,一个薄嘴尖眼的妇人推了一年轻人一把,那年轻人在家里厉害,可在人前却唯唯诺诺,搓着手张了张口,却又没胆说话。
见此,年轻妇人气的恨不能撕他一把,亲自上前赔笑道:“这位大爷,既然东西到手了,那之前说好的银子……”
那中年管事闻言,哂笑一声,道:“我还能哄你们不成?不过,银子能给,你们还要答应我一事。”
“什么事?”
那年轻妇人倒机警,防备的看了眼。
中年管事无谓道:“你们答应不答应都无妨,日后自有官差叫你们去答话,你们只要承认,从墨竹院取了这本小册子就行。”
说罢,中年管事冲身后一人点了点头,一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有些肉疼的从怀里取出两大块银子来,递给眼睛都眯起了的年轻夫妇二人,道:“这是二百两,收好了。”
年轻夫妇二人还没接过,就听秋珠盯着那中年管事,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不是说,只是贪图我们三爷的诗写的好,才想要这个吗?还说只有这样的小册子,才是三爷亲笔写的诗词,不是外面传抄的,又怎会有官差问话?你叫我承认什么?”
那中年管事没想到在她兄嫂面前软弱的秋珠,竟会如此质问,他多看了眼,却发现原本极瞧不上的丫头,倔强起来别有一番滋味,眼中闪过一抹淫邪之色,哼哼笑道:“我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你拿给我的,可不是什么狗屁诗词,而是他科考舞弊的证据!有了这个,他不死也难!小丫头,跟着那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意趣,不如随我去罢。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哎呀!臭丫头,你干什么?”
中年管事的没说完,就见之前懦弱的和只鸡一般的秋珠,却忽然如同疯子一般,扑到他跟前,一把夺向他手里的小册子。
好在他有防备,一把举起册子避开了秋珠的抢夺,却不妨秋珠绝望之下,抓向册子而不得的手,同归于尽般抓向了中年管事的脸,几道血印子出现。
中年管事大怒,一耳光扇在了秋珠脸上,将她打倒在地,大骂道:“小贱人撞客了不成?”
秋珠兄嫂二人也大惊,不敢责怪暴怒的中年管事,反倒一起骂一边脸肿起,嘴角流血的秋珠:“小蹄子疯了?晦气的赔钱货,还不快给大人磕头赔罪!”
他们又气又急,因为眼见那年轻小厮竟将银子又收了回去。
秋珠嫂子更是要上前抓打秋珠,秋珠却反抗也不反抗,眼睛空洞的看着中年管事手中的册子……
正在这时,屋里人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三弟,这里便是陈贵儿家,他丫头便是秋珠。”
听闻此言,屋里人面色皆骤然大变。
那中年管事再无趾高气扬之态,四处看了看,见这屋子根本没后门,一咬牙,竟转头往外狂冲出去。
只是刚出门,就听到一声爆喝声:“拦下他,走了他,拿你们抵命!”
不过没等外面带来的小厮动手,就见那中年管事“噗通”一下栽倒在地。
摔倒后,中年管事惊怒交加的回头看去,就见一道瘦弱的身影,披头散发,面色决绝的抱住他的腿,死死不放。
中年管事见之大怒,就要去踹,却又感到前面有风袭来。
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从前冲来,飞起一脚,正正蹬在了他的面上。
一时间,中年管事眼前一黑,鼻子一酸,脑袋就懵住了。
手里的小册子,掉落在地。
踹他之人自然便是贾琮,他弯腰将小册子捡起后,长出了口气。
万幸来的及时,若是这小册子果真被人传走了,那事态就麻烦了。
对方之人也许只想坐实他的罪过,担心他毁灭罪证。
可真要丢了这个,贾琮就要变主动为被动,反而失去了证据了。
贾琏看到这一幕,就算后知后觉,也知道出了事,有人在害贾琮。
他愤怒的大声道:“来人,把这起子混帐东西都拿下!环儿,再回去叫人!”
六个小厮进来,将中年管事压倒按住,又将里面的年轻小厮和秋珠兄嫂全部控制住。
贾琮却看着秋珠,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印象中,秋珠从来都是少言少语,本分做事的好丫头。
就算和她说笑,她也多是静静一笑,惹人怜爱。
每月的月钱,她都会全部送给家里。
为此,贾琮还叮嘱过小红,多给秋珠发一份,她家困难。
他从未想过,秋珠会背叛他。
刚才还是连命都不要的秋珠,此刻却看也不敢看贾琮一眼,身子颤抖。
见她如此,贾琮轻叹一声,没有言语,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他刚转身,秋珠的面色就成了雪白之色,身子摇了摇后,缓缓起身,然后往庭院的东北角踉跄走去。
“哎哟,使不得!”
贾琮听闻贾兰的呼声,心知有事发生,转头看去,就见秋珠已经到了一处石栏边,正回头看他。
那一眼的凄然愧疚和悔恨,让贾琮心惊。
再看看石栏处的那一口井,贾琮面色登时一变,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飞身扑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