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三阿哥的末日(下)
“高,真是高!”
“建奴已经内乱,我军大举获胜就在眼前,下官为公公贺,为大明贺!”
“若非公公神机妙算,运筹帷幄,那建奴如何会就此覆没呢!”
周铁心一边恭维着,一边搓着手。一般他对妻子撒谎时就喜欢做这个动作。
“也谈不上什么高明不高明,咱家是农民子弟出身...”
魏公公不喜欢被人拍马屁,他一直与部下们强调他的苦出身,以此提醒那些总是自以为是拍马屁们的家伙——他老人家是洞中有乾坤,眼里有日月的,知百姓疾苦,知民间世态,知世间万象的。
试问,如此伟大人物,区区马屁又如何能腐蚀得了、迷惑蒙蔽公公睿智的双眼呢!
“咱家当年就和皇爷说过,若辽东有事,不用别人就用咱家,不用十年五年,一年半载就可!”
公公心情大好,一指远处正在自相残杀的镶白旗,不无得意问周铁心和马祥德:“二位看,咱比那宁远伯如何?”
........
阿拜是想死,但他不想窝囊的死去,他要勇敢的死去。
从前,他是阿玛眼中最无用、最懦弱的儿子!
现在,他要用自己的死告诉阿玛,他不是胆小鬼!
第一甲喇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多喀纳尽管苦苦支撑,但还是无法抵御那些一心想要投明活命叛军们的疯狂攻击。
他只能带着残余的忠心部下往后退,他仍想着护着三阿哥逃出生天。可当看到三阿哥竟然提刀过来后,多喀纳却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
离的最近的第二甲喇的一个牛录赶了过来,发现是第一甲喇叛乱后,这个牛录的金兵在迟疑之后竟然也参与了叛乱,他们同第一甲喇一起砍杀忠诚于旗主的红甲摆牙喇们。
“不要让他们跑了!”
固尔托手下的牛录额真们此时充当了叛军的指挥核心,在他们的指挥下,第一甲喇联同后面过来的第二甲喇叛军们一起围住了多喀纳、彻尔格他们。
多喀纳兀自砍杀着,接连砍翻了六名试图此死他的叛军。
一直表现得像是被逼迫而不是主动叛乱的固尔托见状,终是从戈什哈手里拿过一把长弓,然后一箭射向了多喀纳。
这一箭射中了多喀纳的右腿,受创的多喀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等他挣扎起来,几个叛军同时挥刀砍了过去。
“噗哧”一声,多喀纳的人头飞向了半空,掉落的人头很快被疯涌上来的叛兵争抢着。
因为,这是大官的脑袋!
多喀纳死后,其余下的部下们一下失去了主心骨,以及抵抗的意志,他们想投降,然而叛军们却并不愿意放过他们,而是继续杀戮,直到他们一个个被砍倒在地。
这些脑袋,同样是他们活命的保证。
彻尔格目睹了多喀纳被杀,他带着残部边打边退,和后面赶过来的旗主、冷格里他们合兵一处。
此时忠于阿拜的金兵只剩两百多人,而叛军却有近千人。
彻尔格一直盼着第二甲喇和第四甲喇他们能够赶到,但是除了那个参与叛乱的牛录外,这两个甲喇的官兵却好像突然消失般,哪怕这里的喊杀声数里地外都能听见,他们却就是迟迟不出现。
显然,这两个甲喇纵然没有参与叛乱,也默认了叛乱发生。
阿拜这会想跑到江边游过去都不得了,叛军将他和忠心的部下围得死死。
固尔托看到了拿着长刀的旗主三阿哥,他心中很是愧疚和不安。
可没有办法,范浑递了话过来,魏公公可以接受镶白旗任何一个人的投降,唯独不接受阿拜这个爱新觉家的崽子活着。
所以,他要么杀掉爱新觉罗家的崽子,要么被他的部下杀掉。
毕竟,他固尔托的脑袋同样也可以让下面人在明朝那边过的很舒服。
愧疚只是短暂的,已经射杀多喀纳的固尔托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他清楚一个旗主的脑袋能为他带来什么!
“杀阿拜,活命!”
固尔托狰狞的指挥着部下向昔日的主子无情的冲杀上去。
“杀阿拜,活命!”
“杀阿拜,活命!”
到处都是叛军的呼喊声,他们一波又一波的向着他们的旗主冲过去。
忠心于旗主的红甲摆牙喇们是各旗的精锐,他们这几天吃的可比其他人饱,体力方面比叛军强得多。
因而,他们挡住了叛军的冲击,但也仅仅如此。两方人数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根本没有可能保着他们的旗主突出去。
“放箭,射死他们!”
叛军的军官们纷纷呼喊,一枝枝利箭向着阿拜、向着他的戈什哈,向着红甲兵们射去。
一些戈什哈和红甲兵们被射成了刺猬,可阿拜却是没有被射中一箭。
忠心的奴才们将主子牢牢围在中间,他们用身体去替主子挡箭,用生命护卫主子的安全!
“往江边走,往江边走!”
彻尔格一边拼死抵挡叛军,一边大声叫喊。
冷格里虽然不认为到了江边就有活路,但是三阿哥表现出的勇敢还是让他值得为其搏一搏。
“保证主子!”
“叛贼,汗王饶不了你们的家人!”
“......”
忠心的金兵们不断有人倒下,可不断又有人补上。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忠诚的勇士。
阿拜不想去江边,他想和叛军们拼命,他想质问固尔托为什么要背叛,但是他没有机会问对方。
在彻尔格的苦苦哀求下,阿拜同意往江边撤退。
冷格里等人拼死保护,终于护着阿拜从叛军的重围中突出来向江边且战且退。
可让冷格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尚未接受江边,前边就有一队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第四甲喇的人!
阿拜没有看到第四甲喇额真苏尔和,只看到了下面的几个牛录额真,从那帮人躲闪及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阿拜知道苏尔和多半遭了他们的毒手。而自己,则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固尔托看到第四甲喇的官兵赶到时也是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要帮着三阿哥对付自己,可当看到第四甲喇的兵往三阿哥他们冲去后,固尔托立时放下心来。
旋即眉头大皱,暗骂第四甲喇的混蛋们太无耻,起事的时候不来,现在硬骨头已叫他第一甲喇啃下来却来捡果子,一个个不要脸至极!
可骂有什么用,这个时候要是让三阿哥落在第四甲喇手上,他固尔托就真是白忙活一场了!
“快,快冲上去!”
固尔托焦急,他手下的军官们也焦急,这会傻子都知道旗主已经完蛋了,就看谁能把三阿哥的大好人头抢到手了!
在活命的鼓励刺激下,第一甲喇的叛军们明明饿的要死,又或是跑不了几步就要喘气,可却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往前冲。
阿拜没有再跑,他看到江面上停着十几条明军的渔船。船上的明军手里都拿着渔网,这意味着就算奴才们保着他三阿哥冲到了江边,他三阿哥也不可能游到对岸。
最大的可能是被明军用渔网拖回去。
没有什么奇迹,也没有什么悬念。
阿拜朝西边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大哥禇英是不是也在看他。
表哥彻尔格被叛军射中了喉咙,冷格里也叫叛军砍断了一只腿。两人的脑袋一颗叫一个牛录额真拎在手上,一颗则被一个壮大系在了腰间。
“杀阿拜,活命!”
四面八方都是要自己死的呼喊声,四面八方也都是要他脑袋的叛军。
阿拜身边的忠心奴才不断的倒下,他自己也被长矛刺中了。在倒地时,他拼尽全力的将那个刺中自己的叛兵给砍倒在地,随后自己身上就落下了三把刀。
阿拜是活着的时候被叛兵割下首级的,那个割下他首级的叛兵最开始明显是颤抖,敬畏,但随着旗主脑袋在他的刀锋下已经切了一半时,这个叛兵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割下阿拜首级的是第一甲喇的士兵,这让固尔托大喜。第四甲喇那帮人见状也没敢和第一甲喇抢,而是纷纷去割取地上的首级。
有总比没有的好!
一些军官纷纷上前和固尔托交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需要一个领头人。
如果大家不能齐心协力,而是各自和明军交涉,恐怕他们能争取的利益并不多。
固尔托明显是个很好的人选,他也当仁不让的将这个领头人的担子扛了下来,让人马上去和第二甲喇余下那些人说,要他们马上赶来汇合,然后一起前往明营请降。
没有参与叛乱的第二甲喇余部在知道旗主已经被杀后,也很干脆利索的牵着他们已经饿的都不大能走的战马到江边来汇合了。
...........
“大阿哥,镶白旗完了。”
龚正六一直在凝视着东方,隔着明军的防线凝视着东方,哪怕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确信三阿哥的镶白旗已经不复存在。
他用了“大阿哥”的称呼而非是“大贝勒”,前者代表的是他的学生,后者代表的是他的主子。
禇英模样很憔悴,他低头看着地面,许久,对自己的师傅说了一句:“师傅,你亲自过去和他谈,只要不认他做阿玛,其余的都可以答应。”
大贝勒的声音很平淡,似乎也有解脱的意味。
第九十五章 去辫易帜纳降
以固尔托为首的镶白旗降将奉上旗主阿拜首级,带领残军2700余、战马千余匹、武器若干奉表向大明内臣部公魏请降。
魏公公喜闻降报,当即着允,命许显纯、范浑、福阿满往固尔托处交接受降一事。
许显纯等人至金营后,接受降书后便命固尔托等降将割辫,随后由降将们召集降兵集体去辫蓄发易帜。
固尔托没有犹豫就自觉去了辫子,但也有一些军官对去辫有抗拒心理。
在范浑的示意下,固尔托命人按住那几个不愿去辫的家伙,强行将他们的辫子割了下来。
“辫子,辫子!”
几个被割辫的军官疯了般抓住自己的辫子,哭叫着相拥而泣,说不出来的伤心。
割,必须要割!
这几个军官的举动让许显纯更加坚定割掉他们辫子的想法。
“不割辫,就割头!”
“留头不留辫,留辫不留头!”
一道道杀意十足的命令被传了下去。
降兵们听到这个命令后面面相睽,不明白为什么明军要割去他们的辫子。大部分降兵们还是主动割掉了自己的辫子,因为他们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
但还是有少数金兵不愿割辫,用他们的话说便是从前是大明建州官兵时,大明也不曾要他们割辫。
今日重投大明,亦没有道理割辫,毕竟他们是女真人。而辫子是女真人的象征,如果没了辫子还是女真人吗?
辫子,是女真人世世代代的传承啊!
许显纯没有废话,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范浑。
“如果不能去辫,这些人就得死,你也会受到牵累。”
范浑不是恐吓固尔托,去辫是受降的标准,不容更改,也没有商量余地。
固尔托当然不敢怠慢,他都杀了旗主了,哪能因为一些士兵不愿去辫害他不能投大明呢。
当下固尔托就带着腾腾的杀意找到了那帮不愿去辫的家伙,他叫来这些人的牛录额真喜塔塔。
喜塔塔刚想开口述说自己对去辫的不满,不想嘴巴刚动,脑后却被猛的被人一揪,还不等他扭过头来,自己的辫子就被甩落在地上。
定睛一看,脑袋后面还架着一把闪着寒意的大刀,持刀人却是固尔托手下的戈什哈。
“马上让你的人割掉那该死的辫子!”固尔托毫不掩饰他的杀意。
“大人,我...我这就去让他们割辫,我这就去!”
眼前的架势再明白不过,如果自己再反对,恐怕怒火中烧的固尔托绝不会在意拿他祭刀,杀鸡给猴看。
喜塔塔不想就此送命,在他的劝说下部下们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一个接一个颤抖着割去了自己的辫子。
“你们割不割?”
固尔托带着一队人走到还不肯割辫的十几个喜塔塔部下面前,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伸手指了几个人:“你、你、你!出来!”
如此气势汹汹加杀意十足的阵势,被点到名的几个金兵自然明白让他们出去意味着什么,害怕的往后面退了起来,却是被那些割了辫的拉了出来。
“再问一次,割还是不割?”
一个金兵近乎求饶似的叫了起来:“大人,割了辫子,我们就不是女真人了!”
“大人,不能割啊!”
拉出来的几个金兵连哭带叫,希望额真大人能放他们回去。
固尔托铁青着脸,厌恶的看了一眼几人,右手一挥:“砍了!”
瞬间,数把大刀举了起来,不等那些金兵再次求饶,也不等他们后悔,就朝他们脖子上砍了下去。
“噗哧”
随着鲜血的喷溅,四颗脑袋齐致滚落到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却是没有人敢惊叫,更没有人敢乱动,因为在他们四周,那些已经决定不再做女真人的降兵已将长矛、弓箭对准了他们。
............
镶白旗整体去辫易帜,让魏公公很满意,命召固尔托等人来见。为表示重视,公公亲自迎接众降将。
见大明内公亲自来接,固尔托等一众降将远远跪倒便拜。
魏公公急忙下马,上前一一搀扶,笑着对众降将道:“尔等弃暗投明,咱家喜不自胜,速速起来,不必多礼,速速起来!”
说完,伸手要与众降将握手。
固尔托不知此礼节,但想定是贵礼,不无感慨道:“奴才等有罪,不敢享此大礼!”
魏公公却不以为然道:“尔等从前有罪,今后却是无罪,成我部属,我亦当以礼待尔等。”
执意握手。
固尔托等心中叹服:不愧是大明天使,如此礼贤下士,建州上下岂有不愿投之麾下之理?
一一握手之后,魏公公左手牵着固尔托,右手牵着范浑,一同前往本部。
本部已摆下盛宴,坐满明军文武,见到魏公公进来,全起身参拜。
魏公公笑着要众人免礼,请固尔托他们和范浑等还乡团军官一起坐席。
尔后,魏公公亲手端起酒杯,满面笑容道:“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诸位随意饮用,勿要拘束。”
众降将不想魏公公如此平易近人,感动道:“久闻天使仁德,今日一见,果非虚传,奴才等之所以归之甚晚,只因下面尚有儿郎担心屠戮,才延至此时。”
魏公公听出他们话外音,笑道:“尔等不必疑虑,咱家向来以诚待人,诸位来归之后皆编入还乡勇士团,从此为朝廷效命。”
众降将听了这话,均是一颗心彻底放下,纷纷于席上跪拜:“公公如此待我败军之将,古来罕见,奴才等对天发誓,真心归顺,若有二意,必遭天谴!”
“信得过,信得过咧,信不过尔等,怎叫你们来吃酒。”魏公公哈哈一笑。
“建州本是朝廷治土,百姓皆是天子之民,只因那奴尔哈赤擅起野心,伪称国度公然叛乱,才致今日官兵残杀,枉死无数人,咱家细想来,真是痛心啊。”
魏公公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似潸然泪下。
众降将见了都是动容,再次下跪齐道:“奴才等三生有幸,能得遇公公,从今以后愿肝脑涂地,为大明效命,为公公效命!”
公公喜道:“好,好!”
众降将又是一片歌颂之声。
“奴尔哈赤伪称金国,确是叛贼,公公若有平定之意,不如挥师北上,收得黑图阿拉,将那奴尔哈赤擒斩送于京师!”歌颂之声中却突然冒出一个杂音来。
众人看去,却是那原第四甲喇的牛额额真麻保。
挥师北上,直掏黄龙是带劲,可魏公公哪敢啊,他眯眯笑的望着那麻保,心道你有此孝心是好,可你爹我却硬不起来啊。
范浑、固尔托等在想这麻保多事,异想天开,正准备眼神示意他莫要瞎嚷,那麻保却很诚恳说道:“此间之事那奴尔哈赤必是不知,故奴才等可扮作退兵为内应,趁黑图阿拉不备一举开了城门!”
第九十六章 公公一令,地动山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麻保的创意不可能不让魏公公动心,但一想自家处境,公公只能表扬麻保的孝心和勇敢,却不敢纳此提议。
不是公公不想风骚一回,而是实力不允许。
一来,两白旗虽受创,可奴尔哈赤依旧有六旗兵在,再加上能征发的部落从兵和汉人阿哈,五六万兵马还是拿的出来的。
公公这边有什么?
抗金救**满打满算,能拉出去的也不过万人左右,骑兵更是只有几百。
能取得今日之战果,大半靠的是地利。倘若换一处地方,莫说覆没镶白旗,怕是困都困不住人家。
麻保的法子是妙,也是奴尔哈赤对明朝军事进攻采取的必备手段,很有效。
但是这个有效是建立在兵力优势上的。
倘若没有足够的军事优势,就算有内应开城也站不住脚的。
所以,那牌桌上的钱再多,也得有本事摸个牛逼才行。
因而,就算能够骗开黑图阿拉的城门,公公和抗金救**也不可能占住这座奴尔哈赤经营多年的老巢。
诚如他老人家所说,对付奴尔哈赤分裂集团,就得跟斧头砍树一样,慢慢来。
今日,不就砍掉了镶白旗,折了正白旗嘛。
别的公公不敢保证,但至少能确保奴尔哈赤不可能还如原先历史一般在明年起兵造反。
这老汉受此打击,至少得多装一年乌龟。
另外,从政治角度出发,公公也不希望奴尔哈赤垮的太快。
皇爷,没多少时间了。
公公可不希望一直在外面浪荡,他得回京。要想回京,就得有实力啊。
万历生前,公公是不可能回去的,但他老人家一死,公公就必须回去替贵妃娘娘做主,替西李娘娘出头。
红丸公公不确定自家送不送,移宫他肯定要帮着二叔嚷一嗓子的。
太监回京,须加司礼监衔啊。
没有什么比一场滔天军功更能让内廷那帮老家伙识时务了。
因而,无论是军事角度还是政治角度,魏公公都无意搞什么直掏黄龙斩首的冒险战术。
他喜欢慢慢的磨,直磨到时辰到了,轻而易举便可。
当然,不采纳归不采纳,公公也不可能实话实说,所以对麻保的提议夸赞了几句,尔后却推说朝廷政策,皇帝仁义之类,不想大动刀戈云云。
酒席散后,众降将自有安排,那仍在三里铺的降兵们也自有粮食送去。送的也不多,保证他们能够吃个半饱先。
许显纯请示公公,说镶白旗有降兵近三千,是否尽数编入还乡勇士团。
“若将人都交给范浑,这还乡团便又是一支镶白旗了。”许显纯有些担心道。
魏公公点了点头,范浑的还乡团现在主要是原先的降兵编成,两白旗和镶黄旗都有,兵员已达1300余。若是再把固尔托这帮子降将降兵塞进去,那还乡团一下就扩充到近5000人。
实力虽不如满编一旗,但也不容小觑了。
控制得好还罢,控制不好,有游击神器辅助,难保将来不会诞生另一个奴尔哈赤出来。
魏公公可不想自个变成李成梁。
所以公公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一分为二。
他让许显纯将部分降兵交给范浑,使还乡团扩编为2000人,余下的则选500精壮的充进皮岛部队,剩下的2000多人再由固尔托组建为皇协军。
“还乡团和皇协军都是奇兵,也都是正兵,二者俱归本部指挥,由义州和朝鲜协安会给予一定钱粮援助。既要使他们能够对建州分裂集团形成威胁,又不可使一家独大,更不可使二者合流...嗯,要让他们有竞争意识。”
魏公公让许显纯给固尔托透几句口风,大意是先入黑图阿拉者为建州主之类的话。
这话之前公公跟范浑也讲过。
如此安排的优点自然是不会再出现一个奴尔哈赤,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使现有的以女真人为主的反奴尔哈赤武装力量,因为无法凝聚整合形成气候,很容易被奴尔哈赤各个击破。
不过,公公无所谓。
他老人家最喜欢干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嘴里嚷着同一个朝廷,同一个民族,背地里究竟怎么想,谁知道呐。
降兵整合的具体事务公公交给了许显纯,至于范浑和固尔托如何扯皮,如何想各自争取最大利益,公公不管,他相信许显纯会料理。
公公现在对龚正六这个人很有兴趣。
...........
龚正六的妻弟、在正白旗任军屯诉颂大臣笔贴式的富察颜布?是少数几个知道大贝勒要和明朝那个太监签订密约的人。
出于慎重,颜布?劝姐夫不要趟这个混水。
可龚正六还是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去不行。
明军的代表是分守辽海东宁道周铁心,他上来就气势汹汹,毫无商量的余地,直接要求龚正六把原件拿回去让禇英签字。
明军拟好的条约原款各项十分苛刻,不但要赔偿三十万两白银,还要三千匹战马,释放建州被掳汉人、割让宽甸以北等数处地方...
无论哪一条,都是龚正六和禇英无法接受的。
唯一一处变动的大概就是镶白旗赎银事吧。
龚正六已经知道三阿哥阿拜身死,镶白旗全军投降的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明军代表正式告之此事时,他当时还是心神跳了一跳。
龚正六希望明军能够考虑大贝勒的实际情况,给予一定退步。
可那周铁心气势凌人,要求一字不改,龚正六气的直哆嗦,最后甚至于哀求道:“密约诸款实在是过于苛刻,还请贵方退让一二,否则我家大贝勒回去以后,此约也无法履行!”
“你们必须全部答应,只需要回答允还是不允就行!”周铁心对龚正六的哀求无动于衷。
龚正六无言,眼前场景比他当年被掳到建州为奴还要令他倍感耻辱。
“我家公公命令一下则尔所谓伪都之安危,有不忍言者,你家大贝勒能否再回伪都,亦属不能保证!”
果然是深得魏公公言传身教,周铁心大人气势十足,公然威胁谈判一旦破裂,正白旗存亡便全在魏公公一念之间。
第九十七章 大家还是好朋友
明军代表的威胁让第一次谈判就此破裂。
不过虽然破裂,但谈判还是有实质性进展的,那便是明军方面没有再提出让禇英拜魏公公为干爹的要求。
想来明军方面也觉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份。
但如此一来,便注定明军提出的条件很难会退让。
“大阿哥,非我拖延,实是能争取一分之益,便是一分之得啊!”
龚正六告诉禇英,他之所以和明军代表争执,并非不想早点签约,而是想尽可能的多争取一些权益。
“若是就这般听他摆布,签了那密约,试问大贝勒如何履约?若不履约,密约一旦泄露,大贝勒恐怕就成了大金最大的罪人啊!”
“师傅说的是,可我如今早已是大金罪人。”
禇英摇了摇头,问龚正六可曾要回三弟阿拜的尸体。
龚正六默然。
一边的多翰迟疑了下,说了句:“大贝勒为何不走?”
多翰言外之意自是镶白旗既已覆没,若正白旗现在北撤,明军根本奈何不得。然观大贝勒这几日举动,根本没有北撤之意,反而让龚先生和明军接触谈判,要签丧权辱国的条约,这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我走不得。”
禇英苦笑一声,晃了晃早已空了的酒坛子。
龚正六依旧沉默,他清楚禇英这话的意思。
是啊,他们确是走不得。
.......
18日,明朝代表周铁心约见龚正六,要求禇英马上接受明方条件,否则明军将向正白旗发起进攻。
“现有条约诸款,实难签约。”
龚正六难得硬气一回,说完之后拂袖而去,把个周铁心倒是弄懵了。
想了想后,周大人去见了魏公公。
19日,周铁心派人再次秘约龚正六,这次他拿出一份修正案。
修改内容主要是将原条约中割让宽甸以北、老边墙以东土地缩小为割让与朝鲜相邻地区,也就是几年前魏公公曾带兵扫荡过的觉罗城。
另外就是为表诚意,明军将交还200余镶白旗被俘官兵和阵亡金军尸首。
“割地绝对不行!”龚正六力争。
“不割地绝对不行,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马上开打!”周铁心咄咄逼人。
“此间你我两方谈判,总不能由你一方说了算,世间难道不准分辩?”龚正六气的拍桌子。
周铁心“噢”了一声,深以为然,然后说道:“当然可以分辩,但不能减少。”
龚正六气的滞在那里。
周铁心忽道:“龚先生应当清楚,你家大贝勒每在此拖延一日,于贵方便多一日不利,于你家大贝勒更是多一分不测。”
“只要你方退让,按我方提出内容签约,我军马上北撤。”龚正六道。
“龚先生以为合适么?”周铁心笑了起来,然后神情一肃,“魏公公有令,要你家大贝勒亲自过来谈!”
........
“公公,禇英虽是伪金嗣子,却非伪酋,便是他肯签约,怕也无法兑现条约各款,公公何以非要见他,又非要他签约,照下官的意思打过去便是...”
周铁心虽是全权代表,可金军镶白旗的覆没却让他变成了坚定的主战派。
魏公公瞄了一眼周铁心,笑了笑,挥手道:“无妨,只要他肯签便可。”
然后语重心长又说了句,“周大人可知,军事是为政治服务,而谈判是政治的手段,但政治的最终目的是战争。”
“......”
周铁心细细品味魏公公这段话,虽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直觉告诉他这段话是非常深奥的道理。
一个伪太子当然代表不了整个伪金国,魏公公肯定知道周铁心说的意思,但他依旧热衷于和禇英签约。
据说被他在草帽顶子山割了喉咙的皇太极是用间的高手,那么公公同样也是高手。
不同的是,一个是阴谋,一个是阳谋。
父子相残从来就是一出好戏。
公公一直以来就是喜欢帮助弱势一方,他想禇英赢,就这么简单。
.........
禇英不知道是胆大呢,还是真的不畏生死,他不顾多翰、郎格,甚至自家师傅龚正六的劝阻,秘密来到了明营见到了魏公公。
“大阿哥,好兄弟,终是把你盼来了!”
魏公公抱着禇英的时候是很激动的,一点也不做作。
“舍人勿与我虚伪,且说正事。”
禇英声音很是冰冷,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叫他如何能敞开心扉再和魏公公把酒言欢,讨教那熟又贵的妙处呢。
魏公公轻叹一声:“大阿哥,你变了。”
禇英眉头一挑,却是半句话都不愿说。
“大阿哥,难道你以为我真是在与你为难?”魏公公一脸真诚状。
“密约诸款,哪一款不是要我命!”禇英握紧了拳头。
“若不订款,大阿哥焉能活命?”魏公公再叹一声。
“你什么意思?”禇英怒目圆瞪。
魏公公摇摇头,示意禇英坐下说。
“大阿哥可曾记得,当年我与你言,不管何时何地,大明朝廷都是大阿哥最坚定的支持者!”魏公公亲手给禇英倒了茶。
禇英如何会领情,闷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阿哥,我想说的是你不该来的。”
魏公公也是苦笑一声,“你这一败,从前所有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纵是回去阿玛罢了我,囚了我,杀了我,我也无怨!”禇英恨声道。
魏公公的目光很是认真的在禇英脸上扫来扫去,然后问道:“大阿哥若真这么想,何以迟迟不走?”
“我!...”
禇英将头扭往一边。
“此间便你我兄弟二人,大阿哥何必还藏着...我便与你说实话吧,我之所以要你签那密约,非是刁难于你,而是想帮你。”
“帮我?”
禇英感觉这是他听过的最大笑话。
“难道大阿哥不是想我帮你?”
魏公公微微一笑。
禇英将头缓缓扭了过来,看了眼伺立在帐中的熊本大木。
魏公公朝熊本摆了摆手,后者立时退出帐外。
约摸寂静了十几个呼吸后,禇英突然开了口,很是直接道:“魏兄弟,你必须帮我,不然我死定了。”
魏公公也很干脆的点头:“大阿哥,你也得帮我,不然我也死定了。”
“......”
禇英脑门很大的问号。
第九十八章 签了吧,大阿哥
大阿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公公也一直没有放弃大阿哥。
诚如公公刚才说的,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大阿哥打这么一场战争,奈何偏偏来的是大阿哥。
要来的是大阿哥其他几个兄弟,比如代善啊、莽古尔泰啊、或者阿敏啊,公公断然是不会给他们机会坐下谈的。
可能命运注定让大阿哥和公公相爱相杀吧。
也是命运让大阿哥必须签订那一纸他觉得无比耻辱,但魏公公却觉得是能够真正解放建州人民,带领建州人民重回祖国怀抱,走向致富道路,从此过上安定、和谐、繁荣生活的保障。
看待问题,不能拘于表面,要换个角度。
这个角度就是互帮互助。
魏公公将密约再次摆在了禇英面前,然后从烟盒中摸了根烟扔在禇英面前,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禇英不认得公公自产的烟没有吸,也没有去看桌上的那纸密约。他虽然看过魏公公给的无字天书,听他讲过很多智慧的故事,但他依旧没法看懂汉字。阿玛给他的那本《三国演义》至今还很新。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羞辱我,这就是所谓的帮我?”禇英指着那纸密约。
“是,是帮大阿哥,也是帮我。”魏公公再次确认,并且上前拿起大阿哥的右手,示意他签了。
禇英愤怒的甩开了魏公公,道:“你知道,这些我办不到!”
“我知道。”魏公公并不着恼。
“你知道还要我签?”禇英气不打一处来。
“大阿哥不帮我,那我就很难帮大阿哥了。”
魏公公摊了摊手,“以大阿哥现在的处境,如果我不帮你一把,大阿哥莫非以为因去之后还能继续当你的大贝勒?”
禇英沉默了片刻,道:“你准备如何帮我?”
“大阿哥先签了再说。”魏公公叼烟的手指在密约上叩了叩。
“我签了也没用,上面很多条款我根本办不到。”禇英说的是老实话。
魏公公却摇头道:“你签了就能办到。”
“怎么办?”禇英不解。
“如果你成了建州之主,这些自然就容易办到了。”魏公公很认真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背叛阿玛!”禇英听出了味道。
“不是背叛,而是拨乱反正,”魏公公想了想,“就好像你阿玛对你二叔舒尔哈齐做的那般。”
“你疯了!”
禇英“豁”的起身,“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杀我的阿玛!”
“那你阿玛要杀你呢?”
魏公公摇了摇头,“大阿哥,不要自欺欺人了,如你现在这般回去,你就什么也没有了。难道你甘心失去一切?难道你甘心臣服于你的弟弟们?...你阿玛手下那帮老臣们可不是一天两天想要你大阿哥死了,你那一母胞弟代善恐怕做梦都想你这个哥哥去死吧...三人成虎的道理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到时候就算你大阿哥想在高墙内老死,怕外边的人也不会放心你啊,你的阿玛也不会放心你。”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禇英用拍桌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是么?我可是听说前几年你阿玛两次出兵打乌拉,却两次都没让你领军,只要你留在家里,这是什么意思?...我又听说这一次本来不是你大阿哥带兵,而是你二弟代善,是你大阿哥自己去向你阿玛求来的领军机会,为什么你阿玛不愿意你率军出征呢?大阿哥,你想过吗?”
魏公公是在陈述事实,范浑、固尔托他们可是交待了不少事。
“很明显,大阿哥,你的阿玛虽立你嗣子,叫你主国政,但实际上却是疏远你,甚至警惕你的。”
魏公公深深的吸了口烟,“大阿哥你的权力太大了,你记得我对说过的玄武门故事吧。你认为自己是李建成还是李世民?”
“阿玛对我很好,我谁也不是!”禇英不承认这个事实,哪怕对方说的是真的。
“如果大阿哥不承认这个事实,当年为何要按我说的做?”魏公公就喜欢禇英死鸭子的样子。
“我...”
禇英忽感有些底气不足。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听从了魏良臣的指点,他禇英这几年才把太子之位给坐稳,否则以他当年的所做所为,很难说他阿玛会不会立他为太子。
“退一万步讲,大阿哥现在为什么不走?你是不想走还是不敢走?我这里可是留不住大阿哥的。”魏公公笑了起来。
禇英目光闪烁。
“大阿哥是聪明人,你知道回去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比杀了你还要难受。”
魏公公拍了拍禇英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坐下来,“所以,签了吧,只有我能帮你。”
禇英艰难道:“你准备怎么帮我?”
“签了我就告诉你。”
魏公公体贴的将笔塞在了禇英手中,把印泥也给摸了出来。
禇英的手在发抖,半响,他痛苦道:“魏兄弟,这密约我不能跟你签,阿玛知道了会杀了我的...你就放过我,给我一条活路吧!”禇英的声音近乎哀求。
“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只有和我合作,才能做稳你大贝勒的位子,将来也才能继承你阿玛的一切。”
魏公公的脸变得很难看,他认为自己过于仁慈导致禇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禇英愣在那里,看得出来他内心正在极度挣扎,就在魏公公以为他可能会骂上自己几句然后咬牙走人时,禇英的身子却明显软了下,然后吐出几字道:“赔款能不能少一点?十万两可不可以。”
“不可以。”魏公公摇头。
“十五万两...”禇英还想争取。
“大阿哥,你不要再说了。”魏公公面无表情。
“少一点,少一点权做我府上的开支,可不可以。”禇英苦苦哀求,几近失态。
“大阿哥是想省点银子呢,还是想保住你大贝勒的位子,做建州之主呢?”
魏公公有些不耐烦了,禇英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你真能帮我?”
“大阿哥难道以为我在这里陪你玩耍么?”
“好!”
禇英哆嗦着签了自己的名字,发呆时,魏公公拿起他的右手大拇指沾了印泥落了上去。
“现在你告诉我怎么帮我?”
禇英将笔恨恨的扔在桌上,望着正在吹拂墨迹的魏公公。
第九十九章 皇爷的事,干嘛赖娘娘
年后最宠爱的贵妃给自己诞下幼子,老来还能得子的万历自是不胜欢喜,只觉年轻万分,还能再活几十年。
可这天下的事也不尽是叫人欢喜的,这不九皇子刚满月,就接连发生了几桩大事,把个万历弄得烦不胜烦。
一桩是原首辅叶向高一声招呼不打自己收拾铺盖走人;
一桩是原定和方从哲一起入阁理政的吴道南因前年主持会试时的科场舞弊案自请辞职;
一桩是辽东的建州卫龙虎将军奴尔哈赤自立金国,上书请与朝鲜同旧藩例;
一桩是辽东、山东、河北等地相继发生大旱,广东亦报琼州大震。
另外则是去年闹出叩宫案的杨涟等人还揪着所谓的幕后凶手不放,要皇帝下旨严查李进忠及其指使人。
这些,烦人是肯定烦人的,但没让万历怒不可遏。
但有桩事却让万历十分生气,这便是日前陕西发生的税监案。
陕西税监梁效原是宫中御马监丞,六年前走马上任赴陕西任税监,为了能够完成收税使命,梁效便学着其余诸省矿监税使也招了一批人,私蓄了三百匹马,组成了一支用于收税的兵马,称“税军”。
此举虽不合法度,但也是无奈之举。
若无税军,地方根本无人可用;无人可用便是无税可收。无税可收,国库自是仍如从前空空如也。
税军较有规模者相继有三,一是从前辽东大珰高淮的“飞虎军”;二是湖广税使陈奉的“飞鹰军”;三是新近于江南所设的海事内军,又号“皇军”。
此三支兵马,飞虎军已亡,大半归并皇军。飞鹰军则因湖广民变被裁撤,税使陈奉更是被乱民投于长江喂鱼。
唯保持完整兵制且拥兵甚众的便是那皇军了,不过皇军用于海事,虽在江南曾与地方有过冲突,但利害关系不大,加之提督皇军内臣魏良臣与浙党交好,因而除东林党仍指之为鹰犬外,其余诸党倒不如何指摘。
陕西税使梁效的税军是自成体系,没和朝中哪个党派有交结,因而一直受陕西巡抚余懋衡抵制,授意府县不与其协助,使得梁效在陕三年所收税银才四万余两。
如此效率,自然是皇爷不高兴,内廷诸公也不高兴。
梁效气急之下,实在是没撤了,便指使税兵挖掘历代陵墓,将墓中所藏珍宝交纳七成于内库,余下三成留用。
言称什么活人的税不让咱来收,那咱拿死人的钱,与你地方有何干系!
别说,那历代陵墓珍宝真是不少,短短两年,梁效的税军就先后挖掘了大墓七座,小墓若干,进献内库金万余,银达三十余万两,其余珠宝不可计数。
由此,梁效也成了宫中自高淮、马堂、陈奉、陈增、魏良臣之后又一“献金”红人。
可是盗墓毕竟是犯法度的事,并且税军也曾开挖过尚有后人在的墓穴,这自然惹得陕西官场怨声载道。
梁效手下有名叫张全方的军官,祖上便是盗墓好手,学得一手好本领。税军所盗墓穴十个有七个是其破的穴,因而陕西余懋衡深厌此人,密令将其逮捕,以断梁效臂膀。
梁效知后自是不容张全方被拿,带税兵前去救人,却叫早有所备的陕西兵给挡住。
未等梁效上疏皇帝禀明此事,余懋衡便使人将张全方处死。梁效怒急之下竟使人买通巡抚衙门仆役,在余懋衡饭菜之中下毒,欲将这位巡抚大人害死。
余懋衡险些被毒杀,此时便立时通了天,可谓满朝震怒。
陕西那边又有百姓数万人呐喊着闯入梁效税署,他们打开军库,取出兵器,冲上街头,致西安市井被打砸一空。
若非陕西巡抚余懋衡亲自出面安抚百姓,恐酿更大事端。
万历接报之后很是震怒,这一次他没有护短,也没有考虑梁效盗挖陵墓所得珍宝大半入了他的内库,而是命锦衣卫马上派人到陕西捉拿梁效。
“毒杀巡抚重臣,梁效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万历真的很生气,梁效下毒暗杀陕西巡抚余懋衡已是触及他的底线。他再是宠信内臣,再是不满外朝,也终是不能容忍梁效所为。
“陛下这话说的,梁效还不是替陛下办的差,如今出了事陛下倒全怪了他,臣妾看浑无道理。”贵妃娘娘一边哄着怀中的儿子,一边随口说了句。
“什么没有道理?爱妃这是说的什么话,连巡抚都敢下毒,他梁效眼中还有法纪吗?今日能对巡抚重臣下毒,他日是不是就要给朕下毒了!”
万历不高兴了,有官司他这个皇帝可以扛,有麻烦他这个皇帝也可以帮着解决,但他梁效却背着他这个皇帝给巡抚重臣下毒,这事岂能容忍!
“你说就说,盯着臣妾看什么,声音这么大干什么?”贵妃娘娘没好气的背过身。
“妇人之见!”
万历哼了一声。
贵妃娘娘原是不想再说,但丈夫这话她不乐意了,扭头“嗤”了一句:“臣妾可不敢干政。”
“若不是你,朕能放了那小子!”
想着自个女儿吃的亏,万历就气的牙痒痒。
贵妃娘娘滞了一下,嘟囔一声:“明明是陛下想着人家的银子,怎的又赖上我了。”
“胡说,朕是贪财的人吗?”万历胖呼呼的喘着粗气。
“那债券怎么回事?”贵妃娘娘瞪了眼丈夫。
“朕...朕不跟你说了,”
万历没来由的老脸一红,气不过,“总有一天,你那好女儿女婿要把朕的脸面丢干净!”
“当日不净他的身可是你这皇爷的主意,怎的倒赖上我了!”贵妃娘娘就不乐意什么事都推在她头上。虽然,她是肯定要保那小子的。
“朕哪知道那小子会坏了轩媁的身子,朕要是知道,早把他净干净了。”万历气呼呼道。
“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饭,你还要怎样?”
贵妃娘娘轻叹一声,默默解开衣襟给儿子喂起吃的来。许是因为亲自哺育的缘故,贵妃娘娘的身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饱满。
“我没怪谁。”
望着爱妃怀中的小儿子正聚精会神的吸吮着,万历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慈爱。
“那你冲臣妾发什么火。”
贵妃娘娘噘了噘嘴,将垫在胸前的布条取出摆在了桌上。
布条早已经湿透。
第一百章 你那狗拿耗子的女婿
窗台前,万历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贵妃母子。
花园中,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真香。”
万历嗅了嗅鼻子,将脑袋凑在贵妃怀前。
“潓儿吃着呢,别闹。”贵妃将丈夫的手轻轻的拿下。
万历笑了起来。
“轩媁的事,你以后不要再说了,中宫那位已经骂我管不住女儿,给你们朱家丢人,你还要提,是不是存心让我心头添堵是吧。”
贵妃娘娘幽幽说道,女儿做了那么败坏皇家脸面的事,饶是她向来看不上中宫那位,这会在人家面前也得低头了。
万历眉头皱了皱,道:“不要管她,有朕在,还轮不到她做主。”
贵妃娘娘“哼”了一声:“陛下要不在的话,人家总能做主吧。”
“你这是什么话,想当寡妇不成?”
万历将贵妃搂在怀中,讪笑一声,“这么多年了,朕哪桩事没为你做主过?你又何必来咒朕呢...”
“是么?”
贵妃娘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
意识到失语,万历又讪笑起来,一手轻轻摸着儿子的小脑袋,一手在贵妃怀中轻轻捏揉着。
“倒是不想生了潓儿,你这身子越发的叫朕馋了。”要不是儿子吃的正香,万历恨不得也把嘴凑上去。
“昨夜臣妾不是才把陛下喂饱了么,怎的又馋了,”
贵妃拿指轻点了下丈夫额头,“今儿臣妾可不喂了,陛下真馋了去找中宫那位去。”
“她可没有爱妃这般好,朕不去。”
万历摇了摇头,当年才结婚时他可是和王皇后如胶似漆,一有空就往王皇后寝宫跑,如今却是半点都不想去。
因为,万历总觉得王皇后越发老态,并且那张脸有克他的感觉。
“轩媁的事,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嗯...”
贵妃被丈夫捏的微微吟了一声,“你不看我的面子,不看女儿的面子,总要看士奇的面子吧,他可是你亲外孙...世上有爷爷未必是真爷爷的,可外公却肯定不会假的。”
“要不是看在外孙的份上,你以为朕真能饶过他?”
万历哼了一声,做那小子的便宜岳父滋味可不好受,也...不划算...这才几个钱啊,不仅叫他皇帝丢了脸面,还搭上个女儿,真是越想越叫他不甘。
可罪魁祸首也真不是自家女儿,真论起来完全是他这个当爹的一手造成,现在事情出了,就是把女儿处死也无济于事啊。
“做人父母的,女儿犯了错,我们能有什么法子,总得替她藏着掖着,难道陛下想让这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皇帝的女儿偷人吗?”
不知为何,说到偷人二字时,贵妃娘娘的脸变得臊红不矣。好在丈夫手乱摸着,只以为动了心,不往别处想。
“就是委屈了冉士让。”
万历忽的停下手,对正牌女婿,他这个做丈人的还是有愧疚的。
贵妃娘娘却没好气道:“冉兴让也不是好东西,轩媁说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小妾都偷养了几个,更是那源鑫居包年的客人呢。”
“源鑫居?包年?”
万历一愣。
贵妃白了丈夫一眼:“能是什么好地方,还不是你们男人爱去的污秽之地。”
“成何体统!”
万历也哼了一声,顿了顿却说过段时间还是要补偿冉兴让一二,毕竟这件事自家女儿错的太离谱。
这是站在男人立场考虑的事了。
贵妃倒也不反对补偿冉兴让,真要说补偿,她恨不得能多补偿些丈夫呢。
察觉儿子吃饱后,她忙拿布捂住,要不然又要喷的到处都是了。
收拾过后,贵妃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理这事?”
“什么事?”万历不解。
贵妃道:“良臣和轩媁的事。”
“朕再忍着,也总不能做出让女儿改嫁给一个太监的事来吧?”万历很是郁闷道。
贵妃迟疑了下,低声道:“他又不是真太监。”
万历看了贵妃一眼,问道:“是不是轩媁和你说什么了?”
贵妃点了点头道:“她想等良臣海事办好了,让我跟陛下求个情放她母子走。”
闻言,万历来气了,骂道:“她还想跟人家走,她要不要脸了!”
“那你说怎么办?把她娘儿俩就困在京中?”
贵妃娘娘有些生气的把儿子往丈夫手里一塞,“潓儿,你问问你爹让不让你姐走。”
好像听懂母亲的话般,朱常潓一到父亲手里就手脚乱蹬起来,把个万历弄得手足无措。
“潓儿又不会说话,你发什么脾气。”万历很是无奈。
“给我吧。”
贵妃娘娘没好气的又将儿子抱了过来。
“行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万历这算是向贵妃妥协了。
贵妃也知道现在就让寿宁娘儿俩离京也不现实,而且或许她也还想再见见那小子,便微嗯一声。
“陛下打算将来让潓儿到哪就藩,封个什么王?”
贵妃的这个问题让万历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响才道:“朕的儿子自是亲王,他哥哥是福王,朕寻的是洛阳好地方,潓儿将来总不能差过常洵的。”
说完,有些困惑道:“潓儿还小,离就藩还有十多年,爱妃怎的就说这事了?”
“再小也总要离开我这个当娘的,可怜我没有皇后的命,否则儿子大了怎么一个个就离我而去。”
贵妃娘娘有些哀怨。
“儿女大了不由爹娘,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眼下潓儿不在我们身边么...”万历是疼爱幼子,可祖制亲王成年必须就藩,所以他也不可能为了哄贵妃开心说不让潓儿就藩的,只能安慰她。
贵妃娘娘也知这件事不是她能改变的,她能做的也就是好好陪伴幼子,让他健康开心的长大,其余的非人力可及。
夫妻二人又逗弄了一会儿子,司礼监当值的张安却来送了封奏疏。万历看过之后不由骂了句:“王八羔子又给朕惹事。”
抱着儿子的贵妃娘娘怔了一下:“哪个王八羔子?”
“还不是你那好女婿!”
万历把那封奏疏甩在一边。
贵妃娘娘没敢去看奏疏内容,而是问丈夫:“良臣又惹什么事了?”
“他要朕给他的人封官,还跟建州的一个什么贝勒签了份密约,要朕给那什么狗屁密约用玺呢。”
万历是真气,他就不明白了那小王八羔子为什么总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一百零一章 不在名册的人
司礼监文书房,秉笔张公公正与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说事,一块的还有文书房管经书的刘时敏。
金良辅除了兼着文书房提督太监一职,另外还任着东厂大档,提辖太仓和节慎库,无论是权势和地位都能当得一声“大珰”,所以张诚对他很是平和,不摆秉笔太监的资格。
据说张公公曾私下与掌家说过金良辅才是皇爷留给小爷的内相,东宫的王安资质有限,和东林党走的太近并不合皇爷心思,将来真要由王安掌了司礼监,内廷多半就成了外朝的应屁虫了。
这种话别人说了未必能当真,但从张诚嘴里说出却是九成九的。因为他张公公既不是东林党那边的,也不是贵妃娘娘那边的,而是皇爷一边的。
张诚过来找金良辅为的是东宫今年薪炭钱开支的事。
这种小事本来不值得张诚专门过问,但最近听说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崔文升跟东宫的王安不知怎的结下梁子,再加上贵妃娘娘又给皇爷生了一个儿子,因此张诚担心会有不开眼的混账借故给东宫使绊子,这并不合皇爷如今的心思。
“东宫那边所需王公公已经递了上来,孩儿这边给上了档,掌印孙老爷也问了此事,孩儿们不敢怠慢。”
说话的是刘时敏,他为人精明,所以金良辅把很多节慎库的事都交给他办。
“那成,咱家也就是问问,你们把事办妥当些便是。”
张诚朝刘时敏点了点头,孙暹和东林党走的很近,也是东宫一直的坚定支持者,他亲自过问此事,想来也没人再敢闹妖蛾子。
忽的打趣起刘时敏来,笑道:“对了,你家老爷子年前曾托人走咱的门子,想给你挪挪窝,咱这边倒是没意见,可你家金公公不放,咱就没法子喽,你要怪就怪你家金公公吧。”
刘时敏忙道:“张公公说笑了,是孩儿自己不想走,并非金公公卡着孩儿。”
金良辅笑了笑没说话。
张诚点了点头,道:“是个明白人,要说给你挪个地方,眼面前是看着好,但终究不比这文书房啊。你好生做,从前陈公公在世可是在皇爷那说过你的。”这就是差说其它衙门再好也不及这文书房来得重要了。
“孩儿明白。”
刘时敏说着便要给二位公公续上茶水,乾清宫那边却有内侍过来说皇爷叫尚宝监取印。
“是先前咱让人递去的奏疏么?”张诚问道。
内侍道:“回公公话,是那份奏疏,皇爷说准了,要张公公亲自办。”
“知道了。”
张诚摆了摆手,那内侍见状便乖巧退了出去。
金良辅不无感慨道:“那位小魏公公还真是圣宠不衰,这么大的事皇爷都能给他用印。”
“下了东厂狱的都能给放出来,恩宠可不是咱们能比的。”张诚笑了笑,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就行。
“不过那份密约靠谱么?禇英虽签了约,可他毕竟是奴尔哈赤的长子,小魏公公想利用他对付奴尔哈赤,怕是弄不好偷鸡不成赊把米啊。”金良辅担心道。
“谁知道呢...行了,皇爷都没说话,咱们也别想着这事,省得沾上了最后闹出什么差错倒叫咱们给担了。”
张诚说完便走了。
刘时敏好奇的问金良辅是什么事。
金良辅便将那事简单说了下,尔后问他:“你家世代替朝廷守着辽东,建州那边的事你当清楚,依你看这离间之计能成?”
“奴婢不知道。”
刘时敏坦言他十六岁便自宫进了宫,对辽东尤其是建州的事知道的可能还没有金公公多。
金良辅嗯了一声,也没多少意外。
刘时敏道:“公公,那小魏公公什么来头,为何皇爷对他如此器重?”
金良辅摇了摇头:“只听说和贵妃娘娘有关系,隶的是金忠公公名下,具体的咱家也不清楚。”
听完,刘时敏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公,奴婢曾调过文书房的内档,名册中并没有小魏公公。”
“嗯?”
金良辅有些奇怪,“你查清了?”
刘时敏很肯定道:“奴婢一页一页的核对过,小魏公公确是不在净事房递上来的册子中。”
“许是内官监那边出了什么差子,回头你抽个空到内官监去一趟,要他们把这些年入在他们衙门的人员名单重报一份上来。”
金良辅虽觉此事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当内官监那边疏忽了。
这些年各衙门都松懈许多,好多制度上的事情办的都不太上心。各监管事缺员也大,司礼监那边给皇爷提了几次,可皇爷说外朝的尚书侍郎们都少了好多,宫里又要那么多官做什么。
皇爷都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再提?
正好无事,金良辅便与刘时敏说了些宫中的事,其中提到东宫管事太监王安举荐值殿监丞曹化淳出任东宫掌班太监一事。
“是内书堂的曹状元么?”刘时敏惊讶道。
金良辅笑了起来:“什么状元,说出去倒叫外朝笑话。”
刘时敏不这么看,他道:“咱们内书堂出来的可不比进士差。”
“是啊,”
金良辅叹了一声,“理是这么个理,可人家看不起咱们啊。”
刘时敏没有接话,他觉得金公公这个想法不对,人可以有不足,但万不能自轻。
想当他年主动净身入宫,便从来没想过净身之人会不如正常之人。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身上多一物少一物又有多大区别呢。
自古以来,名垂千古、留芳百世的贤寺大能们少了么?
.........
皇城外金水河边一排柳树下,一个男人推了一把迟迟不动的汉子,闷声道:“你不去要我怎生帮你?”
那汉子苦着脸道:“这要杀了人,我哪里能逃得脱。”
男人道:“你放心,那地方根本没几个人,你得手之后便跑,包管没人发现。”
“真的么?”汉子有点不信。
男人左右看了眼,低声道:“告诉你,几年前那地方也叫人闯进去过,还打死了一个娘娘,可到头来连凶手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
第一百零二章 舍命护主魏二叔
二叔大难不死回了东宫之后,日子过得跟从前当真是不能比。
若说从前二叔是贫困户,现在二叔则是正宗暴发户。
有钱,真有钱。
除了侄儿良臣送他的银钱外,二叔在诏狱坐牢时还收了不少礼物。虽说很多礼物都叫他老人家输给了镇抚司的狱卒,但余下的出来时人田千户也帮着给变卖了不少银钱。这些钱人田千户可没贪了,分文不少的叫人到东宫送给了二叔。
除此之外,李娘娘和寿宁公主府那边还不时有赏赐过来。设在左安门的海事提督太监办事处还每月有一份银子送来孝敬他老人家。
因而,二叔是真的阔了,平生头一回不再为没钱使发愁了。
有了钱的二叔,自然不能再跟从前似的抠抠门门过日子。
他老人家是个爽快直性人,没进宫时在家乡就喜欢交结朋友,钱财于他而言根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当个宝似的咧?
用二叔跟一个灶的老韩话讲,那就是钱嘛,得花,不花能叫钱么?不花,这钱跟擦屁股纸有什么区别咧?
于是,二叔的朋友越来越多。
喝酒的酒友、吃肉的肉友、赌钱的赌友...
那人缘啊,不是一般的好,那是相当的好啊!
反正,在东宫,只要一提二叔的名字,那帮伙者、宫人们哪个不翘大拇指赞一声大傻子人不错呢!
只要二叔不当值,他那灶房小院里肯定人进人出。
那人呐,是相当热情,左一口“魏公公”,右一口“魏公公”叫着,把二叔那老心叫的跟用梳子梳过似的。
每天的席面不约个两三桌,二叔自个都觉得不来事,日子没趣。
往酒楼里一坐,那帮同席的伙者们必然是要把二叔高高抬举起来,场面是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一说结账,二叔那也是二话不说就把钱袋子扔给伙计,谁跟他抢着结他还跟人急眼。
赌起钱来也不问输赢,反正在他老人家后面喊好的多的没有,两把碎银子、几十个铜子那是稳稳的。
同灶的老韩虽说也沾着二叔的光,面色越发红润,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可人家也是讲良心的。
眼愁着二叔这般花钱法不太对劲,便好心劝过几次,要二叔收着些,说什么你那侄子再得皇爷恩宠,手头有钱,这钱也不是天上刮下来的嘛。
二叔倒好,笑着跟人家说他啊就是在替侄子花钱呢。说什么今日每花的一文钱,都是他侄子的人脉。
“莫看咱东宫如今不受人待见,可哪天小爷上去了,这里的人不就都得大用?”
嘿,二叔还真不傻。
得,老韩一琢磨人老魏说的也在理,况且人家侄子乐意给当叔的银子使,他又何必多这个嘴呢。
那些宫人们也爱憨性子的二叔,小姑娘一张口要托二叔买个东西,二叔能不买?买来了能收人家小姑娘铜钱?
反正,东宫下面那帮伙者、宫人们无一人不道二叔的好。
二叔自个也是开心,只觉就这般神仙日子过下去,死了都值。
可他老人家开心了,有人不开心。
这个人就是魏朝,他可是始终记着二叔坏他和客妈妈的好事,也还记着二叔那个侄子把他弄到东厂打了一顿的仇。
无奈,李大傻子那侄子混得确是好,他魏朝奈何不了人家,再有听说小爷还欠了大傻子他侄一大笔银子,这边在小爷这块上眼药就没用。更何况还有西李娘娘,总之,明着对付李大傻子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眼瞧着李大傻子在东宫过得无比舒服,魏朝这心就越发的恨。
一日与手下们饮至深处,魏朝又想起心头恨事,当时就气呼呼道:“那李大傻子犯了好大的事不但没掉脑袋,还蒙恩改了本姓得了个忠贤的名字,呸,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就李大傻子那德性,他也配叫忠贤!...奶奶的,这大傻子仗着他侄子和李娘娘不把我放在眼里,着实可恼!”
在座的都是魏朝的亲信,自有人要替老大发声,嚷道:“就是,须寻个法子摆布他一道才好!”
其中一个家伙嘿嘿一声道:“魏大哥也莫恼,要摆布那大傻子不难。”
魏朝来了精神,朝那家伙道:“你小子也算识几个字,说个法子我听听。”
那家伙眼珠一转,笑道:“魏大哥明儿便跟曹掌班请个职事,叫大傻子每日出去替李娘娘殿中买菜便是。”
这话一说,立时有人嚷了起来:“这什么法子?那买菜肉可是大有油水的事,交给大傻子那是便宜他,怎的就摆布了?”
魏朝也觉不对啊。
出主意的那家伙又是咧嘴一笑,道:“便是有油水,才好摆布他。”
“对!”
魏朝也明白过来了,顿时高兴的拍了桌子,“大傻子每日吃喝还好赌,哪来那么多银子供他这般开销?咱想着这家伙手头想来也紧,不过在人前硬撑着,嗯,如今见着有油水的事,他能不伸手?换作你们,能不伸手?”
“伸,当然伸,有油水不伸是王八!”
“王八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
众人哄笑起来。
果然,第二天魏朝就跟新上任的东宫掌班太监曹化淳说了这事。
曹化淳刚刚得王安举荐出任东宫掌班,还不太清楚东宫的事,见魏朝是王公公的人便做了顺水人情,同意由那烧灶的魏忠贤负责西李娘娘处买菜肉的事。
二叔得了通知也没多想,真没多想,只以为是上面知道他侄的身份给他安排的好差事。
所以乐呵呵的就每天早上天不亮跟人一块出宫买菜去。只是让魏朝失望的是,二叔连买了半个月的菜肉,那帐目却是一分一毫清楚的很,愣是没从中弄手脚扣钱下自个腰包。
魏朝不服气了,寻思应该是大傻子刚刚做这事还没那胆量,所以不能着急,得放长线钓大鱼。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这日宫门刚开,二叔就拎着几个菜篮子和往常一样同人一块出宫采办。
东西买好后天已经大白了,二叔便和同去的另一个叫宋进义的小伙者一块回去。
二人提着菜篮子刚走到东宫大门,就见前面有一个穿着短衣窄裤的汉子,手持一根枣木棍往大门走去。
这汉子如此模样倒把二叔和宋进义看的一愣。
东宫大门是没有守卫,可有看门的伙者,那人也瞧着这拿木棍的汉子,便上前问了声:“你是什么人?”
可那伙者话音未落,汉子就急步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棍打在其头上。
看门伙者“啊呀”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啊?!”
宋进义年纪小,瞅着这骇人的一幕当时就吓的尖叫起来:“不得了啦!强盗来了!强盗来了,打死人啦!……”
二叔也懵了,他老人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嚣张之人。
这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东宫打人!
反应过来的二叔下意识的就提着手中的菜篮子冲了上去。
“好胆狗贼,吃俺忠贤一拳!”
话音刚落,两只篮子就甩在了那行凶汉子身上。
白菜、萝卜掉了一地。
第一百零三章 放荡了一生
我放荡了一生,
笑看世事险人心。
二字啊百相挺,
是非甘讲会真。
——作者注:阅读本章配闽南语《放荡了一生》更佳,此曲当为九千岁专有。
......
嚣张的人,二叔看的多了,早年间在家乡时,他老人家没少被那种人殴打欺凌。进宫之后,这种人也多的很。
对于这种人,二叔是习惯忍让的,因为不这样做,他老人家会被揍得更凶。
当然,二叔自己也曾嚣张过,风光过,但比起眼前这个嚣张到敢在皇宫行凶的人,二叔还真是自愧不如。
小宋真是被吓慌了,尖叫着人不知跑哪里去了。
二叔初时也是懵住了,尤其是看门的老贾被凶手打倒在地,更是让他老人家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然而,他老人家没有同小宋一样也吓的撒开菜篮子跑掉,而是猛的一跺脚,然后提着菜篮子冲了上去。
没有一丝害怕,没有一丝犹豫!
完全是本能驱使他上前。
沉沦岁月的滋味让二叔找到了坚定向前的勇气。
.........
东华门那边为什么没有人拦下这个凶汉,二叔顾不得多想,他只知道不能让这凶汉窜进东宫,要不然小爷和娘娘们,甚至校哥儿都会有危险。
他老人家可是听老韩说起过,说是几年前有个凶汉闯进了东宫打死了校哥儿的母亲王才人,还打伤了两个扫地的。
事后搜遍了整个东宫也没能抓到凶手,也因了此事,可怜的校哥儿才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叫人心疼的很。
如今旧事重演,二叔岂能躲在一边!
万一伤了小哥儿,二叔那是百死难赎啊。
“狗贼!”
一心护主的二叔没有称手的武器,只能将两只菜篮子劈头盖脸的朝那凶汉脸上砸去。
凶汉被兜头而来的两个菜篮子打的有点懵,再一看阻止自己的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公,不由愕然:表哥不是说东宫的人都是胆小怕事的,不会有人拦他的吗?
这边困惑着,那边白头老公已然扔了篮子,伸出了碗口大的拳头。
“狗贼,还不束手就擒!”
二叔大喝一声的样子像极了常在乡下巡回演出戏班子上的小武生,旋即就听“叭”的一声,尔后便见二叔如被雷劈了般跳将起来。
一边跳一边还甩着手,发出“哎呀哎呀”声。
却是二叔碗口大的拳头叫那凶汉用木棍砸了一下。
“滚到一边去,莫要拦我,否则打死你!”
凶汉一击得手,却是没有再上前行凶,而是拿着木棍转身就要奔进东宫。他尚记得自己的目标呢。
二叔碗口大的拳头已然红肿一片,疼的根本使不上力,当真是眼泪和在眶中,咬牙死忍着。
“狗贼莫得放肆!”
二叔虽人高马大,但那凶汉个头也不矮,更要命的是对方比他年轻许多,因而纵是二叔练得一身好骑射的本领,被废一拳的他也是难以和那凶汉抗衡的。
但,二叔依旧上去了。
“狗贼,再吃俺忠贤一拳咧!”二叔再次出拳,这次是左手。
“找打!”
凶汉闷哼一声,举棍便朝二叔左臂再次砸了过去。
“嘿呀!”
只听二叔又是大喝一声,然后便见凶汉手中的木棍在半空中竟叫二叔一把握住了!
凶汉面色大变,想使劲抽回木棍,二叔那边又是“呀呀”喊了几声,然后右脚上前,整个身子压在了那木棍之上,硬是凭着腰身的力量将那木棍给夺了下来。
凶汉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再看二叔的目光已是如临大敌。
二叔右手不能使,左手又不擅拿棍,便将枣木棍子踢到一边。
这时门内又跑来三个伙者,都是听到动静出来瞧瞧发生什么事的。
待看到李大傻子正和一个凶汉对峙,而看门的老贾满脸血泊的倒在地上后,这三个伙者竟是“哇哇”乱叫的掉头跑了,浑都是帮没鸟的怂货。
那凶汉也叫这一幕看的一怔,旋即面色一喜竟是不再理会对面的二叔,转身就往宫内跑。
“狗贼,休得闯入东宫!”
二叔也是急了,冲上前去从后面猛的一扑,一把抱住了那凶汉的大腿,对方一个踉呛摔倒在地。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快来人抓强盗啊!”
二叔一边喊着一边拼死用左手拽着凶汉的腿。
“放手,快放手!”
凶汉也是急了,拼命的拿另一条腿踹二叔,只几下就把二叔的脸、脖子、肩膀、胸口都给踹红了。
二叔却是咬紧牙关死也不肯放手。
凶汉暴怒,翻过身来去扒扯二叔的手,见扒不开便又拿拳头去打二叔的脸。
二叔左眼叫凶汉砸到,当时就是金光直闪。
这一下二叔真是气性上来了,怒极之下便用牙去咬凶汉的腿,左手腾出来朝凶汉肚子捣去。
凶汉吃痛,也是还手。
二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就厮打在一起,翻来滚去的拳也用了,脚也用了,牙也用了,却还是死死缠在一起。
........
“军爷,有强盗杀人了,有强盗杀人了!”
被吓的尖叫乱跑的小宋终是恢复神智,跌跌撞撞的朝东华门锦衣卫的值房跑去。
半道上碰着了刚刚入宫的小爷身边太监韩本用。
“什么,又有强盗闯咱东宫了?!”
韩本用也是大吃一惊,来不及去叫锦衣卫和禁军过来,带着那小宋就往东宫大门跑去。
韩本用净身前可是练过武的,等闲小贼绝不是对手,因而颇有胆气。
到了地方,韩本用和小宋却叫眼前一幕看呆了。
只见李娘娘那烧灶的李大傻子正一屁股坐在那强盗身上,手中拿着一根萝卜,一边嚼一边骂着:“好胆狗贼,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家魏爷爷从前可是在御马监的好汉子,能叫你个狗贼给放倒不成!”
瞧着小爷身边的韩公公来了,二叔忙吐出嘴里的萝卜,张嘴喊了起来:“韩公公,是奴婢魏忠贤逮着强盗的,是奴婢魏忠贤逮着强盗咧!...”
说话间,那血和眼泪是顺着二叔的鼻子往下淌。
奴婢魏忠贤,对得起小爷,对得起娘娘,对得起校哥儿咧!
二叔抹了一把泪水和鲜血,憨憨的望着韩本用和小宋。
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他们都呆呆的望着二叔。
第一百零四章 贵妃娘娘吓瘫了
东宫出了强人行凶这等大事,大小管事太监但凡在宫中的都来了。
第一个到的是掌班太监曹化淳,望着已被韩本用让人捆起来的那凶汉,才二十几岁的曹掌班脸上是阴晴不定。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凶汉拿着木棍大摇大摆通过东华门来到东宫门前行凶,他是怎么办到的?他又是想打杀谁?背后又是谁指使?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惑加在一块,令得这位内书堂出来的翘楚心头很是沉重。他担心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大阴谋。
“曹公公,贼人什么都不肯吐露。”
韩本用刚才一直在审问那凶汉,但凶汉却什么也不肯说。
曹化淳点了点头:“等王公公来了再说。”
尔后走到了正在拿布条塞鼻子的魏忠贤面前,“听说贼人是你擒住的?”
“是咧,是咧!”
二叔很是激动的把头直点,“曹掌班莫看老奴年纪大了,可老奴身子骨壮实着咧。”说着还作势挺了挺腰杆。
“好,咱家记着了,不会没了你功劳。”
曹化淳说完就又和韩本用走到一边商量起来,二叔不敢近前偷听,只憨憨的站在那,不时还跟人群中相识的伙者们打个招呼,自豪说上一句“是俺擒住的贼人咧。”
有常吃二叔酒肉的伙者们自是识趣的在边上叫好,不住的恭维,把个二叔听的是心花怒放,只觉刚才受的皮肉苦全是值得的。
校哥儿的乳母客妈妈也跟人过来看动静,见着自家情郎二叔如此威风,竟能把贼人给活擒了,客妈妈那心里自也是欢喜万分。
娘娘们倒是不曾出来,东李娘娘更是吓的躲在寝室不敢出来。
倒是西李娘娘颇有担当,听说宫门来了贼人,她当时有些失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命人马上把校哥儿带到她这里,然后就守着校哥儿哪儿都不去。
至于检哥儿,李娘娘却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
东宫管事太监王安正在司礼监和诸位当值的秉笔说事,闻听东宫出事,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听说贼人已被擒住,小爷、娘娘们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尔后赶紧和几位秉笔招呼一声匆匆赶回东宫。
“东宫出了这等事得赶紧报给皇爷知道,诸位谁跑一趟的?”秉笔钱忠皱眉说道。
“怎么报,说有人行刺太子殿下?事情没弄清楚,冒然去报怕是不妥。”说这话的是宫里有名的老好人萧玉公公。
坐在萧玉边上的另一位秉笔太监梁栋说了句:“咱怎么记得几年前东宫好像也闹过这么一出,当时不是说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被打死了吗?”
萧玉愣了下,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东宫报上来的却是说王才人是病死。”
“呃?是么,那是咱家记错了。”
梁栋摆了摆手,“东宫好歹也是储君居所,这接二连三闹出事来也太不成话,看来加派守卫的事情得跟皇爷说说才好。”
钱忠顺着这话便道:“那要不就梁公公去一趟?”
梁栋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尔后缓缓站起径直去了乾清宫。出了这么大事,谁敢瞒着不报?
其余几位秉笔你看我,我看你,明着谁也没说什么,但各人心中此刻却都如惊涛骇浪般。
每个人脑海中都只有四个字——行刺太子!
..........
“大伴,我自问为太子以来为人谨慎,从不干涉朝堂,亦从不得罪人,却为何我这宫里接连有人来行刺,他们这是真的容不下我吗?”小爷听到消息后一直很震惊,也很恐慌。
“殿下仁慈至孝,哪会得罪什么人?殿下也万勿多想,贼人我已交老韩押至巡城御史处审问,待有了结果陛下定会给殿下做主的。”王安宽慰道。
小爷却没有因此而镇定下来,而是有些紧张的抓住王安的手道:“我听韩本用说,刺客是从东华门进来的,这便怪了,东华门戒备何等森严,刺客若无人接应是怎么放进来的?他又是怎么知道往东宫路的?”
“殿下,此事过于蹊跷,看着似有内情,但老奴以为殿下万不可着慌,一切由着外面去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王安意味深长。
“好,我听大伴的。”
小爷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想起一事忙又说道,“对了,大伴,那个贼人是咱宫里人擒住的,你要替我好好的赏他。”
“老奴知道了。”
王安欠了欠身,贼人是西李娘娘处的李进忠所擒他已听曹化淳说了,不想这个李进忠还有这等本事和忠心,从前倒是因他侄子的事对他有些苛刻,却是有些对不住人家,须要好好犒赏才是。
..........
乾清宫,听了梁栋所说之事,万历足足怔了小半柱香时辰。
翊坤宫,贵妃娘娘听了内侍密奏之后,也是吓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
.....
王安按规矩将贼人送到了巡皇城御史处审问。
巡皇城御史刘廷元是浙党中人,他都没审便以为这案子多半和贵妃娘娘有关。
因为,除了贵妃娘娘,刘廷元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派人到东宫行刺太子。
并且,那贼人被押过来后,一会儿装疯卖傻,一会儿面露惧色,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时而躲躲闪闪,这便愈发让刘廷元坚定事涉郑贵妃。
因浙党自四明相公开始就与贵妃娘娘关系紧密,尤其是眼下浙党还在和贵妃娘娘宠信的内侍魏良臣合办海事,所以这要是真的彻查下去难保不会搬石头砸浙党的脚,故而刘廷元根本不敢细审。
他草草问了几句就拟了份奏疏报了上去。
疏中说道犯人似患有疯病,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多半是民间疯人误入皇城。
但是,刘廷元也不敢把担子背在自个一个人身上,因此他又在奏疏后面多加了一句“臣观贼人面相似有狡猾,可着法司严审。”
这前后矛盾的奏疏递了上去没多久就迅速有了回音,一向不喜批问外朝奏疏的皇帝破天荒的在上面批了六个字——“着法司严审”。
案子迅速被转到刑部,刑部已数年没有堂官尚书,部务都由侍郎杨启明领。
杨启明是东林党人,东宫行刺这等大案落在他手上,自是格外重视,当即委派同是东林党人的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密审此案。
第一百零五章 只有你亲爹能救我了
王之寀先入为主,也跟浙党的刘廷元一样在心中将此案定性为阴谋刺杀太子案。
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推论出幕后凶手一定是郑贵妃。
既然得出结论了,那审案过程中王之寀自是觉得凶嫌的每一个表现都符合他的推论。
诸如,王大人第一眼瞅见名为张差的凶嫌后,就断定这家伙绝不是个疯子。
他命人搬来长凳,就坐在凳上审那张差,喝问道:“从实招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闯东宫行刺太子殿下!”
“啊?什么行刺太子殿下?”张差愣在那里,一脸糊涂。
“还敢与本官装傻卖疯,莫不成以为刑部的法具是摆设不成!”王之寀怒哼一声。
眼看着狱卒要去拿刑具,张差吓到了,也意识到什么,大叫起来:“冤枉,冤枉!小人哪敢行刺太子殿下!”
王之寀质问道:“你不是行刺殿下,持凶器闯东宫做什么!”
张差怔住,半响硬着头皮道:“回大人话,小人是迷路了。”
“迷路?”
王之寀笑了起来,指着张差冷冷说道:“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迷路会迷到皇宫来?你又是怎的进来的!快与本官从实招来,否则皮肉之苦便叫你好生受着。”
“莫打我,莫打我,”张差可能真的怕被上刑,声音一下弱了下来,喃喃道:“我是来告状的。”
“你要告谁的状,去何处告?”王之寀追问,他可不信张差说的,直觉告诉他真相已经快要浮出水面了。
张差却不吭声了,只是重复说道他在宫中打死了人,反正活不了了,不如给他个痛快。
这可把王之寀气着了,他要的可是口供!
这时张差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王之寀计上心来,让狱卒弄来可口饭菜摆在张差面前,和声说道:“你若实话招来,本官便让你吃饭。你若是不招,用刑固然难逃,这肚子却也叫你饿得不轻。”
张差实在是饥饿难忍,舔了舔嘴唇,很想吃饭,可思来想去却还是低声说道:“真不敢说。”
王之寀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回避,然后亲手把饭菜摆在张差面前,哄道:“便是真犯了杀头的罪也总要吃饱肚子。”
张差瞟了瞟那喷香的饭菜,心中好生踌躇之后终是开口招供。
他说自己跟人赌钱欠了好大一笔债,债主们追着他讨债,他没法子只好去求自己在宫里当差的一个亲戚借钱。不想那亲戚却叫他到东宫打杀一个老公,说那老公最是讨人嫌。
“他对我说,只要我打杀了那臭老公,就给我钱让我买几亩地,足够我受用一辈子的...”
说到这,张差不管面前的大人怎么想,伸手抓起菜来就吃。
王之寀着实糊涂:难道不是行刺太子?
他问道:“你那亲戚在何处任职,叫什么名字。”
张差却不肯说。
王之寀只好再次以用刑威胁他,张差颤抖之后方说亲戚好像在贵妃娘娘处当差。
得了这口供,王之寀大喜过望,吩咐狱卒对张差严回看管,便匆匆去了侍郎杨启明家中。
杨启明与王之寀都是东林党人,他家自然也是东林官员的聚集地之一。
自东林党魁叶向高辞职后,浙党的方从哲主持内阁,于是浙齐楚三党互相提携,一起对付东林党人,这使得朝中东林党的局面不是很妙。
常来杨启明家聚会的有翰林院的缪昌期、左中允孙承宗、吏部考功郎刘一燝、御史孙居相、江秉谦等。
当王之寀走进杨启明家的客厅时,一眼就看见缪昌期正满怀气愤地对杨启明道:“一柱史以疯癫二字,出脱乱臣贼子;另一柱史以首功奇货四字,抹杀忠臣义士...”
王之寀听出头一个柱史指的是浙党的巡皇城御史刘廷元,但第二个指的又是谁?
他往下细听,才知缪昌期说的是曾两次参劾李三才盗用皇木的楚党御史刘光复。
刘光复昨日闻东宫行刺案后便上书,说朝中有奸小欲将贼人张差视为奇货,以借此立下首功。
凶嫌关在何处,刑部又是谁的地盘,那奸小指的又是谁,朝堂内外都是一肚子数。
因而这刘光复被缪昌期视为眼中钉,很是骂的不轻。
见王之寀回来,杨启明忙关心问道:“贼人招了没有?谁主使的?”
“张差不痴不狂,有心有胆,此案通天。”说这话的时候,王之寀可谓是两眼放光。
众人都叫这话提起了精神,一个个竖耳听着。
王之寀便将审案过程绘声绘色讲了,一听那指使张差的太监果是郑贵妃宫中的,众人不由面露喜色。
“不过虽知指使之介郑妃处的人,但那张差却只招认要打一个老公,而非说要打杀太子殿下,恐怕难与郑妃联系。”缪昌期高兴之余想到了这个关键点。
杨启明沉思片刻,对王之寀道:“明日召集七名司官一同会审,你也参加,由胡士相主审,顺着你今日审的这些问下去,看那张差是否再供出些什么来。”
“那张差所供认的是否递上去?”王之寀问道。
杨启明道:“我马上写奏疏递进宫中,这件事通天,便是问出一句话都要详细递进宫中,免有人从中做手脚。”
缪昌期也道:“对,得防着郑妃狗急跳墙!诸位还记得去年的妖人谋反案吗?明明案子矛头指的就是郑妃,最后却叫东厂插了一手,不但把人犯从刑部大牢劫走,还把案子给压住了,这次却不能再给他们机会了。”
众人计定,当下缪昌期就磨墨,杨启明提笔想了片刻便拟好了奏疏,派人急往通政司递传。
通政司那边早得了司礼监文书房通传,但有关东宫案子的奏疏、题本一律马上递进宫,所以万历很快就看到了杨启明递上来这道奏疏。
看过之后,万历便去了翊坤宫。
一见到郑贵妃,万历就怒声质问起来:“你对朕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去行刺常洛!”
郑贵妃本就因这事而吓的慌了心神,因为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外界一定会将此事与她这个贵妃娘娘联系起来。
现在丈夫亲自来质问她,更让她有些惊恐,连连解释称这事和她绝无关系。
“你自己看!”
万历气的将刑部的奏疏甩在了贵妃娘娘的身上。
贵妃捡起一看,脸色顿时苍白。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朕万万没想到,你竟还有此心!你怎能对朕的儿子下此毒手!”
万历怒声连连,殿外的宫人、内侍们都吓的战战噤噤。
“臣妾已经说了多次,此事绝非臣妾所为,臣妾也绝无此心,陛下为何不信臣妾!”
郑贵妃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梨花带雨,看着甚是可怜。
“不是你,还是谁?”
万历气的直哆嗦,“朕想起来了,你前些日子为何好端端提起潓儿就藩之事,原来却是存了这心思!”
“陛下,你真认为是臣妾要害太子吗?”郑贵妃没想到丈夫竟然如此想自己,也是心死。
万历“哼”了一声:“贼人已交法司严审,若审出什么来,朕绝不会包容于你!”
说完拂袖而去,只留下独自发呆的贵妃娘娘。
许久,贵妃娘娘才移步至床边,将幼子放下,轻抚他的脸蛋泣声道:“儿啊,有人要害娘亲,唯今,只有你亲爹能救娘亲了。”
说完,替常潓盖上被子,默默走到边殿小厅,将一个信物交给了一直呆在其中的紫丫头。
“快去,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营救本宫,否则本宫定性命难保。”贵妃娘娘说完又将一张小纸条塞在郑紫手中。
郑紫一声不吭将那纸条放在贴身隐秘处,悄无声息的从小厅中闪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万事有我
贵妃真是冤枉的,她没有指使过身边任何人去行刺太子。但为防万一,贵妃娘娘还是把跟前得用的那几个内侍找了过来。
几人中包括管御药局的太监崔文升、顶了刘成班的庞保,还有万和、刘泰等人。
“娘娘,行刺小爷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奴婢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崔文升他们赌咒发誓,声称绝对没有参与此事,谁要参与了谁就不得好死。
贵妃娘娘也相信他们没这个胆量,所以便又叫来了父亲郑承宪和弟弟郑国泰。
“我看你是没人怀疑了,怎的能疑心你老子头上!”
郑承宪刚知道消息时比女儿还不堪,直接晕倒在自家府上,要不是儿子郑国泰发现得及时,指不定老人家这会就伸了腿呢。
“真不是爹你叫人做的?”
贵妃娘娘却没轻易相信自家老爹,因为在她眼里,这个老爹不但不成器的很,还成天喜欢惹事生非。
前些日子锦衣卫那边还给皇帝密报,说是郑国丈在家里组织了帮青壮市井无赖搞什么红封教,自封为教主,还跟教众说什么女儿贵妃是教中的圣女。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要搁别人,早就给拿下大狱了,但万历这个女婿对妻子娘家人也真是不错,想着老丈人就是一杀猪的,胡闹惯了,便由着他。
丈夫当成笑话,贵妃却不能也这么想。
她怀疑弄不好就是自家这个当教主的老爹听了什么人唆使,一时犯浑闹出这通天的大案来。
“说不是就不是了,你难道还要你老子对天发誓不成!”郑承宪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座,抱起小外孙不理女儿。
郑国泰无奈摇了摇头,道:“姐,真不是咱爹干的。”
“那是谁害我郑家?”
贵妃娘娘见老爹如此,便也信了,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害怕。
郑国泰忽道:“姐,你干嘛老想着我们郑家这边呢,难道这事就不会是他朱常洛自己弄出来的?”
“嗯?”
贵妃一怔,不解的看着弟弟。
郑国泰哼了一声:“朱常洛那个大胖子看着老实,却有着心眼呢,他要给姐姐你弄一出苦肉计来,外人还真怀疑不着他。”
贵妃困惑道:“早年常洛与我是有怨,但你外甥常洵已经就藩洛阳,他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为何还要对我不利?”
“洵儿是走了,可潓儿不在么。”
郑国泰朝老爹手里的小外甥看去。说实在的,他也蛮佩服自家姐夫的,都五十好几的人还能把姐姐肚子弄大,看来御药房是有些好东西。
“论嫡论长怎么也轮不到潓儿,常洛有什么好担心的。”贵妃娘娘不相信朱常洛会有这个想法。
郑国泰咧了咧嘴:“话是这么说,可中宫那位要是不在,姐夫肯定要册立姐姐为皇后,到时论嫡的话,他朱常洛可占不着。”
闻言,贵妃心凛了一下,弟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郑贵妃要是成了郑皇后,东宫的法理性就不存在了。
在论嫡面前,论长毫无优势。
“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这事不是我们郑家人做的,闹大了好处是他东宫得去,咱们郑家包括你这个贵妃娘娘却是臭得了。”郑承宪闷声道。
贵妃娘娘沉默了。
半响,她对老爹道:“这些日子你们就呆在家里别出门,也不要见客。”说完,又不放心的对老爹说了句,“还有你那个什么红封教也别弄了,把人都散了。”
郑承宪一听就不乐意了,嘟囔道:“我又没杀人放火的,凭啥不让我弄?”
贵妃娘娘也是气了:“爹你是真想我郑家永世不得超生不成!”
见女儿生了气,郑承宪只好闷闷不乐道:“好嘛,依你便是,不弄就不弄。”
“姐,家里面你不用担心,但你这边?”郑国泰过来时可是听庞保说了,他姐夫可是对姐姐大发雷霆的。
贵妃缓缓说道:“陛下已叫法司严审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得清的...只要我们行得正,陛下会为我做主的。”
说完,却觉自个心里总是不踏实,空落落的总盼着某人出现,能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上一句:“万事有我。”
........
刑部的七司官还没会审,朝堂就闹的不可开交了。
各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言官纷纷上书议论东宫梃击案,说什么的都有,使得案情也是越发的扑朔迷离,越来越乱。
言官扰乱,遇事众议,令得梃击案争而不决。
万历下旨让署都察院事的张问达暂署刑部事。
人事的变动也使得刑部原定24日组织的七司官会审被迫拖延至27日。
主审的司官是胡士相,此人无党无派,但深知此案关系重大,深查下去难保不会掀起大案,牵连太多无辜,因而只是走个过场,并未深问。
胡士相如此审案,让自觉已经查出真相的王之寀十分不满,他找到张问达,将胡士相可能有意包庇郑妃一事托出。
“胡士相根本不打算深究,他甚至都不问张差那个贵妃身边的太监是何人,亦不问到东宫打杀的是哪个老公。下官在边上几次见着,张差但想说什么,胡士相便出言呵斥说什么不可波及无辜,那张差听后自是不肯再说。”王之寀十分不满道。
张问达听了若有所思:“胡士相是浙党?”
“我于他同部为官,倒不知他是否浙党,”王之寀想了想,“不过此人和我东林并无关系。”
“那就换人!”
张问达微哼一声,“陛下谕我署刑部事,主审人选我倒能定。”
王之寀问道:“七司已会审,再审如何定夺?”
“十三司同审。”
张问达挼了挼胡须,“着十三司郎中一同会审,看看结果如何,若还是那样,便再由你密审,尔后直接上报。”
这是打着若十三司会审仍就无法形成有力的针对郑妃证据,便撇开十三司另起炉灶了。
王之寀深以为然,东宫梃击大案若能由他审出真相,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必会酬他此功。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辽东义州,魏公公见到了由崔应元护送而来的贵妃娘娘贴身侍女郑紫。
刚把左右屏退,郑紫就走到公公案桌后突然蹲了下去,似用手在身下摸索什么,浑然不避公公,继而重新站起将一张纸条连同一枚玉佩递给了公公。
第一百零七章 没人能动娘娘!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消息。
魏公公神情很是肃然,他从紫丫头的动作上嗅到了危机。
公公认真的审视着那枚玉佩,确认这是他去年在西山时送给贵妃娘娘的那块。
而紫丫头的身份却是不用怀疑的,这位是娘娘的心腹。
当初贵妃娘娘为了笼络公公,还曾想将紫丫头嫁给公公做妻呢。
原本是桩好姻缘,但因魏公公想着天下未平、洋财未尽,故绝不家为,所以忍痛拒绝了娘娘的好意,否则恐怕这位已经三十岁的郑尚宫真有可能成为他魏公公合法的妻子。
“出了什么事?”魏公公问道。
“京中有人闯入东宫欲行刺小爷。”郑紫平静道,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举动而感到羞涩。
她以为魏良臣一定会被这个消息惊呆,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只是愣了下,便问道:“凶手是叫张差?”
“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郑紫呆了。
魏公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很好笑。明明梃击案已经被他上演过一次,怎么张差那烂赌鬼还要重走他老人家这条路呢。
却不知,正是因为他老人家干过的那一回给了一些人联想,这才引发了如今这桩轰动朝野的大案。
这世上很多道,就是因为有人走了很安全,所以才会接着有人走。
“凶手现在何处?”魏公公一边打开纸条一边问道。
“关在刑部大牢。”
郑紫没有多想,只以为已经有人先于她将消息传递了过来。
她之后又告诉魏良臣,刑部的人已经审出张差有个亲戚在贵妃娘娘身边当差,但究意是谁还不知道。
魏公公知道这个人,除了庞保还能有谁,但这次他没有预言。
“你要赶紧想办法,不然娘娘处境就危险了,这次不比上次,是真有人在东宫行刺小爷,皇爷都以为是娘娘叫人做的。”郑紫紧张的说道。
魏公公“嗯”了一声,低下头认真的看那纸条,看过之后面上明显有疑惑之色。
“这是什么?”
“是小皇子的生辰八字。”
“啊?”
魏公公脸色终于变了,低头再次凝视纸条上写着的小皇子生辰八字,许久,他将这纸条小心翼翼卷好收起,抬眼看郑紫:“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郑紫摇头。
魏公公没再说什么,他知道郑紫知道。但这个女人和他是同一战线的,因为贵妃娘娘信任她。
“你什么时候回去?娘娘那边压力很大,你得赶紧跟我走。”郑紫催道。
魏公公却道:“我不能回去。”
郑紫怔住:“你不回去娘娘怎么办?”
“放心,没有人能动娘娘一根毛。”
魏公公对此很自信。
.......
经过一番朝堂争论之后,暂署刑部事务的张问达终于排除阻难,十三司得以共同会审张差。
但是会审那天,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李永贞却来了刑部,说是要听记。
侍郎杨启明以没有接到圣旨未由拒绝李永贞听记,但李永贞却说审案坐记乃是东厂权利,若刑部执意不允,东厂势必怀疑其中有不可告人之处,当向陛下奏明请将此案移东厂问讯。
刑部如何能再将人犯移给东厂,张问达出面同意李永贞听记。又耽搁一会,十三司郎官们方开始会审。
然而,会审却没有什么新结果,多数司官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只想处死张差不株连其他。
张问达无奈只得让王之寀单独再审。
这一次王之寀有了进展,在他的诱导之下,张差终是交待出他那亲戚就是贵妃身边的庞保。
大喜过望的王之寀赶紧将情况报知张问达和杨启明。
“那张差原名叫张五儿,原是河南人,几年前到蓟州井儿峪居住,父亲已经去世,比较近的亲戚有马三舅、李外父等人,平日靠砍柴与打猎为生...”
王之寀说,大概在一个月前,张差在济州卖完货后赌钱输了,债主逼他还债,他无力还债便去寻了庞保,想求庞保借他些银子。
不想庞保却要张差按他说的去做,完事后就给30亩地。于是张差随庞保入京,来到一个大宅子又见了另外一个太监,那太监给张差好吃好喝。
数日后,那太监便带张差进了皇城,又交了一根枣木棍于张差,指点其到东宫的路。
嘱咐说“你就冲进去,见着穿红袍的就拿棍子打,那是奸人狠狠打,若是打死了也不要紧,我自会救你。”
“再后来这张差在东宫门前行凶时叫东宫烧灶的伙者魏忠贤给擒住了。”
王之寀大体说道。
“另外一个太监是谁?”杨启明问道。
张问达却道:“张差交待的是打红袍,而非打黄袍?”
王之寀说张差也不知另一个太监是谁,其也问过那太监是否让他黄袍之人,张差却咬死说只是打穿红袍的。
“这便不是行刺太子了。”
张问达皱眉说道,若按张差交待的,恐怕案情就是太监之间互相寻仇的事,和太子无关,和郑贵妃更无关。
“这如何报上去?”杨启明也是头疼。
“先不报。”
张问达拿了主意,让王之寀暗中调查庞保,同时他去和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商议。
为何找王安,因为王安就是东宫唯一的穿红袍太监。
杨启明和王之寀没有异议。
很快,王之寀便查到庞保原是天津税使马堂手下的帮闲,几年前差不多是张差到蓟州那段时间,这庞保走了马堂路子净身进宫在郑贵妃处服侍。
“怎么又扯上马堂了?”
张问达眉头更皱,马堂这人可不好惹,在司礼监中颇是强势,其地位也堪称是内相。
杨启明问道:“王公公那边怎么说?”
张问达道王安并不识得庞保,也和庞保没有仇怨,倒是和郑妃身边另一得宠内侍、管御药局的崔文升有些矛盾。
“你们说带张差进宫的那个太监是不是崔文升?”张问达询问道。
王之寀和杨启明不敢判断。
“不若先这样报...”杨启明建议道。
张问达听后觉得可行,便写了奏疏火速上报。
但令人费解的是,张问达的奏疏上只说指使张差行凶的是庞保,并提到另有宫中太监领张差进宫,但却未提张差要打杀的是穿红袍者。
更让人费解的是,这道奏疏却没有呈到皇帝手中,而是被阁臣方从哲截了下来,并在上面批了“谬妄”二字,要刑部重新再审。
第一百零八章 辅臣不能持政,而台省持之
方从哲本不应擅压刑部奏疏,毕竟事关行刺太子大案,举朝关注。稍有不慎,便会引得科道群起而攻之,从而危及其阁臣之位。
迫使方做出这一危险决定的乃是其门人、齐党首领亓诗教。
方从哲虽是浙党,但其早年曾任国子监司业、祭酒,亓诗教便是其门生。早在方从哲未复出时,亓诗教就已经组织建立齐党。不过因为亓诗教资历浅,齐党无有重臣,因而势力不及东林,也不如浙党、楚党。
不过也正因为亓诗教乃是方从哲门生,所以齐党便天然亲近浙党,甚至可以说齐党就是浙党的分支。
亓诗教之所以建议恩师暂压刑部奏疏,却是因了两天前在京师有名的烟花地源鑫居举行的一次四党联席会议。
这一会议源于几年前东林主持京察时浙、楚、齐、宣诸党秘密成立的“反东林大同盟”。
当时宣党虽在京察之中因党首汤宾尹被东林党设而覆没,然浙、齐、楚、昆四党却通过围魏救赵,死咬远在无锡的东林领袖顾宪成,成功逼使东林党不敢欺人太甚。
虽经首辅叶向高、天官孙丕扬极力谋划,那届东林主持的京察依旧如同前两次一般,陷入僵局。
四党成功自救,势力大盛,其后又在内监李永贞的奔走呼号下,齐党首领亓诗教出面邀请了楚党首领、户科都给事中官应震,浙党骨干姚宗文,昆党首领、太常寺少卿顾天峻等人在源鑫居开了个“茶话会”。
这一“茶话会”奠定了“反东林大同盟”的基础,此后在围攻阻击李三才入阁、弹劾李成梁归京两件大事上,这个大同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后这个“茶话会”也不定期举行,所需费用都由海事太监衙门设在左安门的办事处开销。
不为外人知的是,这个大同盟背后还有两个内臣。一是司礼秉笔太监金忠,另一则是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
这两人都是坚定的贵妃派。
浙党与魏良臣的合作更是如鱼得水,东南海事能有今天这番成就,与二者之间的紧密合作脱不了关系。
而在此之前,魏良臣更是曾仗义出手救过浙党骨干邹之麟。
那年顺天府乡试,邹之麟任房考官,因爱才破格录取了一个姓童的考生为举人,结果被东林党攻击考场舞弊。原本只是单纯爱才破格录取的小事,俨然就成了一桩你死我活的大事。
东林党人、礼部侍郎翁正春上书请求给邹之麟降职处分,而齐党首领亓诗教却说翁正春偏袒主考官,故意拿邹之麟作替罪羊。
翁正春不屑,坚持初议,结果四党矛头对准他,挖了他从前做考官时的不少黑材料,翁正春见势不妙,吓的自己请辞了。
东林党这边留不住翁正春,便举原在东林书院任教的孙慎行出任礼部侍郎。孙上任后,仍按翁正春的法子要攻邹之麟。
此事,就不可调和了。
眼看邹之麟要倒霉,时在江南的魏良臣写了一首诗命人快马直递李永贞,与诗同附则是一句口信:“国事艰难,人才难求。”
诗云“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首诗和口信都在不经意传进了皇帝耳中,之后便是孙慎行弹劾邹之麟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了,而且多年不朝的天子竟然叫中官持银十两送给了邹之麟。
所以,魏良臣与浙党真是坚定同盟,而与楚党也是关系甚好。他虽人不在京城,但逢年过节在京楚党要人都会收到他的年礼。
这次诸党联席会议上,内监李永贞称东宫梃击案分明就是东林党施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要陷害郑贵妃,从而打击贵妃娘娘身后的诸党势力。
“丁巳察典!”
楚党官应震认同李永贞所说,因为再过半个月就应是吏部主持的京察了。
而吏部尚书正是楚党中人郑继之!
“东林想来是晓得本次察典他们中有多数会被纠劾,这才以梃击之案转移朝野注意,从而能够围魏救赵。”
“一石二鸟,此案若被他们利用,不但贵妃娘娘身受打击,我等只怕也要被打回原形。”
“......”
诸党中人都是人精,自是明白真要让东林党借了东宫梃击案大加株连,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东林眼中的“奸小”。
李永贞提出了进一步设想以及应对方针,随后由亓诗教拜访了恩师方从哲。
“老师,二十多年前,东林**星便称内察之典,六年一举,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皆于此时。以言者之意,就当俎者之意,如诗之断章,各取所求。因了这话,此后党争不断,我等无党之人被迫结党与其抗争......学生知老师一心稳定朝堂,但如今梃击案起,东林党欲趁势扫平我等,老师绝不能听之任之。”亓诗教道。
方从哲问道:“那边是什么意思?”
亓诗教忙道:“那边说贵妃娘娘的事不必老师忧心,老师只需把精力放在本次察典之上便可。”
“他们可有把握?”方从哲对此表示怀疑,刑部审出的结果对贵妃娘娘可是不利的很。
“若无把握,学生怎会答应。”亓诗教提醒自己的老师,那个魏公公身后还有金忠。
“魏公公让学生给老师带句话,现时现地,是东林自食掀起党争之后果,也是他们拉清单之时!我等若再退让,则朝中往后怕再不会有我等立足之地!”亓诗教凝声说道。
迟疑之后又道:“老师想必不知,那东林党人在外乱言老师乃是庸相独居政府,陛下喜老师无能而安之。”
“辅臣不能持政,而台省持之么?”
方从哲冷笑一声,“那好,我这庸相便出回手,看看他们如何破解。”
他做此决定并非是受到学生所说刺激,而是也觉梃击案生的莫名其妙,正是发生在本届察典之前,若不是东林党弄鬼很难解释。
方从哲虽自诩为人处事公正,但在党争面前,他浙党出身便是原罪。纵他能容东林,东林也不会容他。
当下便命人往通政司守着,只要是刑部的奏疏一律先递来内阁,之后更是在刑部奏疏上批下“缪妄”二字打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