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广宁三奸
广宁虽是重镇,然自永乐以后久无战事,早已承平日久。
现守备石廷柱祖上苏完建州人,本姓瓜尔佳,成化以后摄于大明军威举族归附,数代下来早已汉化,其姓也改为了石。当时朝廷将石家归置于广宁,给了一个世袭的低品武职。
至石廷柱这一代,因前任巡抚张涛力主对建州怀柔,采取种种政策安抚辽东境内女真旧族,以显朝廷对女真族人厚待。
军政用人方面,张巡抚也破格大胆起用女真旧族归化官员,石廷柱由此走了好运,被张巡抚当成典型,竟然在两年间将其连升三级,从一个低品武职一跃晋为了广宁守备。
如此厚爱,石廷柱岂能不感激?
去年闻张大人去世,石廷柱甚是伤心,连日嚎哭,若非好友、广宁所属镇武堡都司孙得功苦劝,只怕石守备就要由此随张大人仙去了。
广宁千总、武进士出身的千总金砺和石廷柱关系也是要好,曾私下与其妻言道守备大人之所以如此伤心,一来确是感巡抚张涛抬爱厚举;二来却是担心张涛一死,继任巡抚会改辕换辙,将他这个前任巡抚树立的“典型”给打入冷宫。
金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任天子一朝臣,张涛在任时重用女真旧族,给他们高官厚禄,如今换了巡抚,谁敢保证这新巡抚也同旧巡抚一样对女真旧族处处优待呢。
如果新官上任大放火,那他石守备还能稳居广宁吗?
好在那新巡抚上任之后并未对前任所拟条文有过变动,用人方面也全循前任旧例,使得各处不安官员都是松了口气。
原因么,外界猜测一是年关将至,不便大动。二是前任新死,于公于私继任都不便擅动,至少也得缓上一年半载。
不然,肯定要惹来非议的。
正旦前后,北边有商人传来消息说建州那边有大动,但怎么个大动法却是各说纷纭。
广宁这边邻近关内,不比铁岭、沈阳那般靠近建州,所以不管流言如何,官兵百姓仍是欢天喜地过年。
毕竟,真有什么大事,也是北边顶着,碍不到这边。就算那建州真敢扯旗造反,辽东数万大军将其镇压也不过是挥手间的事,何须紧张。
真要说是紧张的,倒有一个,那自然是女真旧族出身的守备大人了。
天地良心,石廷柱这些年真没有和建州通过音信,他不识那建州都督,那建州都督也不识他。
因此,他石守备不可能和建州有私通!
但是,守备大人家里和相识的女真旧族却时常和那建州来的商人打交道,得了他们不少便宜和好处。
也隐约听说了一些关于女真人要团结一致的说法。
这些个说法,石廷柱每每听后都是置之一笑,看着不当一回事,心里却是认同的。
因为,他有如今的地位靠的不就是女真人的团结一致么。
若非建州都督将女真各族团结起来,那张巡抚又如何会优待他们这些女真旧族呢。
想他石廷柱早已汉人自居,却偏偏被张巡抚挖出他石家为女真旧族的事实,且树以典型加以抬爱。
如此一来,他石廷柱只能越发认同建州都督所言的女真族人团结一致的说法,因为不如此做的话,他石守备如何确保自己的高位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没了呢。
认同之余,便是非常关心了。
石廷柱秘密派人到建州打探消息,为的是要弄清楚流言所说的北边大动究竟是什么,这样也好早做准备。
有心思,这新年过的就不顺心。
正月初七,派去北边的人还没回来,倒是得知好友孙得功途经广宁。
孙得功和石廷柱性格相近,二人关系十分要好,从前常在一起吃酒。初二那天,孙得功和其妻同去辽阳岳父家拜年,此后住了三天才回。本是准备直接回驻地镇武堡的,但想着既路过广宁不给守备大人拜个年不像话,就叫妻子先行回去,自与仆人打马过来了。
好友到来,石廷柱自是欢喜,急派派人去迎。叫妻子在家中备了酒席,想着没有陪客,又叫仆人赶紧去请另一要好金砺过来。
金砺正好无事,一听守备大人宴请镇武堡的孙得功,就兴冲冲的赶过来了。三人见了,互相客气,然后便有说有笑的上了酒席。
不一会,就喝得不亦乐呼,正酣时,守门军士却来报说是有一太监自京中来,带了不少从人,于城门处点名要守备大人去见。
娘的,什么狗屁太监这么大威风?!
喝得满脸通红的石廷柱好不恼火,一个太监凭什么点名要他堂堂广宁备守去见!
也该守备大人来气,按常理守备乃武职,不与太监交道,便真是京里有什么中使过来,按道理也是由地方文官出面打理一切。做什么都有规章,可没到城门一站就要人一城之主过来的道理。
“不见不见!...”
石廷柱醉意上头,可不理会什么天王老子。孙得功和金砺倒是还清醒,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劝说石廷柱去看看。
“听说这当太监的都是小心眼,睚眦必报...”
金砺一边说着一边和孙得功将石廷柱架起,叫仆人打来热水给守备大人洗了之后,三人便一摇一晃的往城门去了。
石廷柱嘴上说着不合规矩,给他太监脸面了,心里却也有顺从的意思。正如金砺所言,太监嘛虽是阉贼,可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少得罪为妙。
到了城门处,石廷柱叫来守门的军官问人在哪,那军官往城外一指,三人顺着手势看去,果然城外有一队人马,打着不少长幡,为首的赫然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远远看去,横样甚是嚣张跋扈。
“什么来头?...提督海事太监?”
孙得功翘首张望,一脸纳闷:这什么太监?没听说过啊。
石廷柱也是纳闷,他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提督海事太监,而且他广宁可是内陆军镇,一个办海事的太监见他做什么?
金砺却是有些耳熟,想了想失声道:“莫非是绑了七公子的那个阉贼!”
第二章 请许兄帮个忙
金砺所言七公子乃是他们的老都帅宁远伯李成梁七子、也是石廷柱的前任广宁都司李如梧。
前年打京里来了一太监带着一支水师不知怎么到了金州,这太监事先也没有和辽东巡抚和都司衙门打招呼,当地不知情况便产生了冲突。
结果金州方面叫这太监欺压得厉害,李如梧气愤不过遂带兵前往欲讨还道理,然而那太监却背地里下了阴手诓骗了李如梧,将其掳为人质,硬是逼得李家凑了十万两银子和三千斤火药才把人赎了回来。
此事因涉及到李家的面子,所以知晓的人并不多。金砺也是从一在李如梧手下当军官的好友处听来的。
据说北京的宁远伯闻讯之后甚是恼火,但因年事已高,加上兵权被削,实是拿那太监没辙,便让时执掌锦衣卫北镇的三子李如桢给皇帝上奏疏,欲请皇帝为李家主持公道。
结果这道奏疏不但没有回音,李如桢的北镇抚使也给革了,取代其的是锦衣卫大都督骆思恭的表弟刘侨。
再之后,宁远伯府便彻底偃旗息鼓,再也不曾就此事传过任何话来。李如梧也打关外回京和兄长李如桢一起伺奉老父了。
如此密事,金砺倒曾和石廷柱提过一次,但因此事与他们无关,所以印象便不深刻。
如今经金砺提醒,石、孙二人方才记起来,先是各自一惊,接着却是有些疑惑,因为城外那太监看着十分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敢跟宁远伯府做对的人。可那长幡又打的明白,确是什么提督海事太监,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怎么办,见还是不见?”孙得功小声问金砺。
“真是那阉贼的话倒是不能不见。”金砺话里的意思显是提醒石、孙二人,那个敢绑李七公子的狗太监可是甚得帝宠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石廷柱又不曾犯过王法,如何能怕一太监!”石廷柱酒劲上来,踏步往前。
金砺和孙得功见了忙也跟上,都想知道那太监为何大老远跑来广宁要见他们的都司大人。
城外,正是大明提督海事太监、大江南北巡矿督税使、大明皇军提督太监、联合舰队监军太监、江南镇守中官......伟大的伟大的魏良臣公公。
树倒不掉皮,人倒不脱衣。
虽说是滚出北京城的,但魏公公的威风依旧是在的。
伟大的皇爷也的确值歌颂,在大是大非面前,皇爷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勇于并大胆的破格启用魏公公,这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做人,最难得的就是表里如一,终始一贯啊。
所以,为了皇明的江山社稷,为了皇爷和贵妃的生活小康,也为了公主和儿子的衣食无忧,魏公公在风雪中启程来到了广宁。
随同魏公公一同出京的人员有锦衣卫的许显纯、东厂的齐祥芳等。
在给皇爷的返回路线中,魏公公强调了皮岛贸易圈于整个东亚海事贸易的重要性,这便很好的解释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南下而是先北上兜个圈子的原因。
越山海关经锦州而不入,公公便直奔广宁来了。
因为,广宁这里有三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大人物。
一位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镇海将军;
一位汉军正白旗梅勒章京;
一位平南将军、陕西四川总督。
公公很看重这三位大人物,所以,当广宁城的三人过来时,他发自内心的轻笑了一声。
“谁是石廷柱?”
公公不认得人,只能问一声。这声发问高高在上,架势可是十分傲慢的。
“本将便是!”
石廷柱感受到了一种轻视,内心深处很自然的升腾起了怒火。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不错,镇海将军长得还是有将军的样子的。又朝石廷柱身后两人看去,那二人见状犹疑了一下,双双上前报名。
噢!
魏公公大感惊奇,世事太是奇妙,不想三奸竟然聚在一起了。如此也好,省得他老人家再折腾一番。
“不知公公召我家守备大人前来...”
金砺正说话时,却见那太监身边有一人却突然拔脚动了,然后,竟是突然抽刀朝他家守备大人砍去。
“你干什么!”
刀光之下,寒气逼人,石廷柱虽是世袭的军职,不曾上过沙场,但性命危及关头也是一个激灵,知道不好,一下酒劲就去了,本能的就侧身闪过那刀。
“你们要干什么!”
突如其来变故震惊了石廷柱,也把孙得功和金砺看得呆了。
城门处一众广宁军兵也都目瞪口呆,不知那京里来的太监为何要斩杀他们的上官。
对面却是无人应答一声,那出来行凶的汉子也是不置一辞,只把长刀再次挥刀。
石廷柱大骇,慌忙往后连退三步,此时反应过来的孙得功大叫一声提醒守备大人拔刀。
石廷柱得了提醒赶紧抽刀,继而朝那凶手砍去。
两刀相交,火星一冒,石廷柱顿觉虎口一震,不容反应,手中的刀已被砍飞。
没了武器,赤手空拳,石廷柱惊得七魂去了六魄,下意识的便要往后跑去。
大木哪里容他跑得了,扬刀便朝石廷柱脖间砍去!
暴喝一声,手起刀落,长刀瞬间砍上石廷柱脖子,石廷柱的脑袋顿时“咕噜”一声掉落路边草丛之中。无头的尸首仍是收力不住,又往前奔了几步才扑通倒地。那滚落草丛中的脑袋双目睁得斗大,一脸死不瞑目。
“大人!”
孙得功、金砺连同那城门处一众军士见石廷柱被杀,失声大叫起来。
大木将长刀收起,恶狠狠的瞪着广宁众人,然后转身向自己的家主深深鞠了一躬。
“嗯。”
魏公公点了点头,朝身边同样一脸吃惊和震骇的许显纯看去。
“公公,你这是?”
许显纯真的是难以接受和理解眼前的发生的事,那死的可是朝廷任备的广宁守备啊,魏公公怎么能不经朝廷允许擅杀此人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耳畔却传来魏公公很是平静且有些客气的声音:“劳烦许大哥帮咱家把那两人也杀了。”
第三章 杀人者,许显纯
公公除贼,是乃大义,不杀无枉之人,不杀无辜之人,不杀无奈之人。
广宁三奸,食明之禄,守土有责,然则一枪不发,主动降贼,美称我为大金守城门,此辈不除,天理难容!
只许显纯这位皇帝的表侄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只道魏公公使什么权阉手段,残害忠良,如此,自是惊疑万分。
踌躇间,却瞥见昔年同自己一同进京那乡下小子目中竟有些许不耐,遂又心惊,再瞧那已尸首分离的广宁守备及那干已骇得面无人色的广宁官兵,心陡的一横,双腿猛勒座骑。
战马冲出那刻,许显纯手中赫然已多出一把长刀。
与此同时,孙得功却也持刀冲出,他受石廷柱恩惠甚多,又是石心腹之人,见石死于非命,叫一太监不问清红皂白下令斩杀,如何不怒。
气极之下便要为石廷柱报仇,怒吼道:“阉贼,我杀了你!”
金砺不及反应,孙得功已冲出丈许,迎面而来却是一骑士。
许显纯武艺了得,武进士出身,在宣府镇磨练数年,马上功夫比之当年娴熟许多,一心杀人,自不会留手。
孙得功固然也有本事,只是愤怒当头,又带了酒劲,因而根本未及施展,就见许显纯纵马从他身边跃过。
一道寒光也是掠起。
孙得功犹自未觉,仍是往前冲了几尺,这才感觉疼痛,一抹脖间,鲜血喷涌,整个人一头载在离口中阉贼座骑不及一丈处。
许显纯一击得手,也不勒马,反手提刀便朝傻站着的金砺奔去。
金砺这才意识对方是要连他一起击杀,惊慌失措之下转身就跑。可那行凶的锦衣卫马速已起,又岂能容他双腿逃脱。
身后蹄声已至,金砺大骇,只觉头发都竖了起来,不要命的往城门处跑。呼吸之间对方便已追上,不等他掉头察看,一刀旋自砍在他背上。
许显纯跃马而过,猛的一勒座骑横在城门之前,如同一尊大佛般震摄住一干欲上前的广宁官兵。
“杀人者,锦衣卫许显纯!”
一声自报家门,让为首的几名军官下意识止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那自称锦衣卫的凶手及那所谓的京中太监。
魏公公动了,缓缓勒马前行,径到许显纯身边后,朝众广宁官兵和声道:“咱家奉旨除贼,尔等勿需惊慌,稍后有司自会理料。”
言语间,长幡紧随而至,又有十数东厂番子持刀跟进。广宁众官兵心中虽恨,但对方太监不假,又自称奉旨除贼,致使官兵不敢妄动。
魏公公又吩咐广宁官兵将三贼尸首掩埋,随后召来为首一把总,命他道:“速带人于城中搜捕郭姓诸生解于咱面前。”
“遵命!”
那把总迟疑之后奉命而去,不久城中便有官兵搜捕,稍后解来两位郭姓秀才。
一名郭肇基,一名郭潜德。
前者是石廷柱府上西席,又帮着石襄理公文,算是“师爷”人物,年约三十许几;后者是城中教谕,年老体衰,白头已满。
二郭已从官兵口中得知守备被杀,均是惊慌。
魏公公仔细打量二郭,抬手命放归郭潜德,又赏他五两纹银以示安抚,独留郭肇基,命人往石府搜查其住所。
不久,便有报称自郭肇基住所查得与建州来往信件数封,又有金银百两。至此,魏公公确信此郭肇基便是与石廷柱同献广宁之郭姓诸生。
东厂齐祥芳奉命拷问郭肇基,又得口供一份。魏公公命制两份,一份递交辽阳的辽东巡抚衙门,一份由锦衣卫渠道递御前。
随后,由许显纯将那郭肇基带到城外护城河边,两军士用麻袋将郭肇基套起系牢,又系硬石沉于水中。
广宁事毕,计杀四人,三命官一诸生。
魏公公不曾进驻广宁,当日即前往辽阳。途中许显纯曾就此事询问,担心朝廷会有责难。
魏公公言道:“东风已起,区区小事,朝廷顾不得我。”
...........
广宁至辽阳,路途不远,却有大灾。
至盘山西宁堡前,公公便感辽东收成堪忧。途中闻听各地商人道何处有水灾,何处闹旱灾。有时相隔十里地,竟一旱一干,实是千年难见。频繁的自然灾害导致辽东经济越发萧条,粮食也是大幅减产,百姓生活极度贫困。
面对此局面,辽东巡抚李维翰除了采取赈济、纳粟补官这一常规治灾手段外,还别出心裁的在辽南地区暂开海禁,这使得本来和辽东官方隔绝的皮岛贸易圈竟然畸形的发展和繁荣起来。
此变化,是魏公公事前不曾想到的。
大灾年成不是一两年便可结束,再有建州奴尔哈赤称国叛乱,魏公公愈发感受到今后几年辽东局面的危险性。
因而,本不欲和辽东官府打交道的他,不得不来到辽阳欲和巡抚李维翰会面,就如何减灾并尽最大可能性的通过皮岛贸易圈来给辽东灾情输血,以使辽东官兵在应对建州叛乱之时不虑有后勤之危。
可惜,辽东巡抚李维翰和前任张涛一样都是迂腐之人,虽治政有一抹亮点,但于太监之眼光仍和世俗之辈一样,加之魏良臣在广宁不经朝廷,不经有司擅杀守备石廷柱、游击孙得功等人,真是恨不能代天下杀此阉贼,又如何肯与阉贼会面,同流合污呢。
辽阳城闭门不纳,传出巡抚口信:“不闻有中使至。”
魏公公暗叹摇头,却也知李维翰也算是给他面子,没有派兵来抓他。殊不知,辽阳城内已是乱成一锅粥,原因是建州称国消息已经传来,沈阳和铁岭方面的明军都已进入“一级战备”。
驿道快马络绎不绝,此时情况便如魏公公于许显纯所言那般“上下都已顾不上他。”
辽阳不纳,北边又进入“军事状态”,魏公公已不能北上,更休提除去那铁岭的李永芳了。
大势之前,魏公公不得不转而去辽南。行前,命许显纯带人潜进辽阳城,欲搜寻一个叫宁完我的北事通译。
然而,许显纯等人在辽阳城中问询数天,也不曾觅得此人,魏公公作罢,知天要使宁完我再苟活,遂吩咐往盖州而去。
第四章 是打还是和
“辽阳来讯,建州称国欲同朝鲜例,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密云,蓟辽总督薛三才收到辽东巡抚李维翰的上报后,立即召见了蓟州兵备汪东来、永平兵备周一清、宁前兵备马祥德、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陆庆林等属员。
按会典制,蓟辽总督本应节制顺天巡抚、保定巡抚、辽东巡抚三方大员,但实际上历任蓟辽总督对这三大员都不能有效提管,尤其是辽东巡抚更是不受总督令。督抚各行其事,有时还互相弹劾,这导致本应在辽东局面发挥重要作用的蓟辽总督一直如同虚设。
薛三才的前任王象乾为官两年,于辽东情况但由辽抚自专,不曾亲往察看。倒是王的前任蹇达有所作为,六十余岁皓首筹边,亲自带兵往辽东巡视弹压,使得女真诸部损失惨重,极大延缓了建州崛起速度。
薛三才庶吉士出身,升任总督之后倒是有意作为,革除内侍虚冒禁军员额陋习,赢得朝野称赞。
只是在辽东事务上,薛三才有些墨守陈规,不愿过多干涉辽东巡抚。此举说好听点是避免督抚不和,说难听点则是不愿揽事。
蓟州兵备汪东来和永平兵备周一清是顺天巡抚属官,但二官一直在总督府办公,因而也可以说是蓟辽总督的“嫡系”。
宁前兵备马祥德有些特殊,其虽是辽东巡抚属官,可驻地却是在山海关北边的宁远和前屯,所以为了便于公务,倒是直接向总督府“汇报”了。
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的陆庆林是个“飞官”,其乃主辽东马政,可又兼了金复海盖数州的兵备,不管是职务还是权力都不小。他倒不是蓟辽总督的属官,只因老家就在密云,所以大过年的被总督府差人叫了过来。
先前薛三才已将辽阳方面转来的有关建州称国消息具体说于了几人听,薛想听听这几人的意见再作如何向朝廷汇报的决断。
如何定性建州这次称国的事,是眼下包括辽东巡抚在内所有事涉辽东衙门官员的最关心的事。
倘若定性为叛乱,则一场战争就避免不了。眼下辽东各地接连大灾,驻军又经援朝之役实力减半,仓促发兵围剿,无论是军事还是后勤方面都很困难。
因而,辽东巡抚李维翰在奴尔哈赤使者入辽阳后便同意建州仿朝鲜例称臣属,不过虽然辽东巡抚在此事上发言权最大,可是蓟辽总督不同意的话也没用。
“总督大人,建州左右卫虽属我辽东卫所,但向来独立,朝廷并无过多干涉,此番建国虽有冒犯我大明之意,但却不敢公然起兵作乱,如此,下官以为当以抚为先,如此也免得辽东生灵涂炭,过耗钱粮。”蓟州兵备汪东来四十来岁,早年曾做过兵科的给事中,算是清流。
“若不答应,建州已然称国,朝廷难道真要调派大军前去弹压么?西南播州刚刚平定,国库怕是拿不出钱来再打一仗。”
永平兵备周一清也出言附和汪东来的意见,认为可以同意建州使者的请求,这样于国于民都好。
宁前兵备马祥德没有主张,苑马寺卿陆庆林却是反对汪、周二人的意见。他是主管辽东马政的官员,曾多次前往女真各部马市,所以对建州的实力了解要比关内的官员知道的多。
“......从前宁远伯在时,奴尔哈赤就因父祖之死对朝廷有怨意,因惧宁远伯而不敢反。如今宁远伯归京,无有猛虎夺制,他建州甲兵数万,岂能不反?下官以为奴尔哈赤既敢称国,下一步必然叛我大明,什么仿朝鲜例全是搪辞,目的无非欺瞒我朝,丧失警惕而矣...”
和汪、周二人相比,陆庆林显然是“主战派”了。
针对主战的陆兵备,汪兵备和周兵备肯定要驳斥,因而三人“理论”了一番。
但论得再凶,最后拿主意的还得是薛三才这位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到底如何定性建州的事,几位兵备无从得晓。但当天蓟辽总督的公文就送到了内阁。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公文也一同呈了过来。
内阁主事的是名为次辅,但实际上却已经是“独相”的方从哲。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独相”,方从哲自己也感到无奈。年前,首辅叶向高连上六十二道奏疏请求致仕,虽然皇帝还是没有松口,可叶向高已经直接抱病在家不“上班”了,所以几乎可以板上钉钉的是,正旦假日一过,皇帝必定同意叶向高归家。
东林党那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此之前以杨涟为首的一帮言官们曾想通过打击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来阻断方从哲的首辅之路,然而阴差阳错的是闹出了一桩“宫门案”来,此案凶犯虽已被关押在诏狱,但是杨涟等人的图谋却被间接粉粹了。
东林党的一班重臣们随之出面,呼吁朝野公推曾做过次辅的东林党人、大学士沈鲤复出。
方从哲鉴于自己是被叶向高推荐入阁,又加上浙党在朝中势力不及东林,眼下又和魏太监在东南共谋海事,所以也想以退为进,便投桃报李追随大流,上书请求让沈鲤入阁为首辅,只是这道奏疏皇帝却不纳。
另一个和方从哲一同入阁的大学士吴道南天生胆小,入京参赞机务至今无有任何作为,百官早不把他当一回事,因而便导致了方从哲现在成了“独相”的局面。
接到辽东和蓟辽总督的前后公文后,方从哲备感头疼,虽然辽东巡抚和蓟辽总督看法一致,都认为当同意建州仿朝鲜例称臣纳贡,但方从哲却感到二者建议怕是通不过皇帝。
因为,皇帝是极度贪财,也是极度好战的。
另外,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疏最后还弹劾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擅杀广宁守备石廷柱、游击孙得功、参军金励、诸生郭肇基一事,请求朝廷予以法办。
这就更让方从哲头疼了。
第五章 汗王,有个家伙要你还钱
向明朝派去的使者一连三拨,除了向大明皇帝和官员们表示建州绝无反叛之心,请大明能够敞开胸怀接受大金这个新兴的臣属外,奴尔哈赤还希望使者能给散落在辽东各处的女真同胞带去“祖国”成立的好消息。
除此之外,奴尔哈赤秘密派遣侍卫安达尔古扮作商人潜进了京师,安达尔古唯一的任务就是打听主人的旧主身体如何。
使者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不错,辽东巡抚和辽东都司方面都无意和大金开战,两大衙门都希望能和大金“和平共处”,并希望大金能够继续从前建州左右卫的任务——协助大明抵御更北边的野人以及蒙古人。
“汗王放心,明朝虽然强大,但是他们接连用兵,国库早已空虚。其朝野又党争不断,甚至于宰相都无人去做,又岂能对我大金及时用兵?奴才料定明朝必定会答应汗王所请!”
龚正六刚从铁岭回来,他是奉奴尔哈赤之命携重金贿赂李成梁二子李如柏的。当然,表面上的名义自是替汗王探望侄女婿的。
“明朝,我从来不担心。”
奴尔哈赤负手看着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匠们。这些工匠都是历年或投奔、或被掳来的汉人,此刻他们正在替大金军队打造兵器。高温的炉火使得这些汉人们脸色都为之烫红,不得不打着赤膊拼命的敲动着手中的铁锤。
刀、矛、盾、斧...一件件武器就这么从工匠手中打造出,然后快速的被分配到八旗将士的手中。
“这些汉人为大金立了大功,吩咐禇英一声,以后为这些汉人抬籍,尽数纳在八旗。”
“汗王英明!”
龚正六由衷的赞了一声,目前为止,替大金效命的汉人多达数万,他们大多从事卑微的体力劳动,为大金的发展奉献自己的血汗和子孙。但即便如此,汉人还是无法融入进大金,更休提以建州将士为主组成的大金八旗了。
龚正六担心将来大金真的和明朝开战,后方这数万汉人会发生叛乱,动摇大金的根基,因而一直建议奴尔哈赤将汉人纳入八旗,但奴尔哈赤却始终没有同意。
今天,汗王终于松口,虽然只是一千多汉人工匠,但龚正六却由此看到了希望。
只要汗王能够将汉人也视为和女真人一样的子民,那大金的崛起是谁也不可阻挡的!
奴尔哈赤不是心血来潮,对于大金的一切,他早已进行了规划。前两天,他刚发布了汗谕,命令太子禇英负责整顿完善八旗制度。又让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四人担任理政大臣,称“大金四大臣”。同时,又册封阿敏和莽古尔泰为贝勒,如此加上禇英和代善,四大贝勒联同四大臣一起成了奴尔哈赤的左膀右臂。
随着一条条命令的下发,新兴的大金在政治上已经成熟,明朝官员对大金的“和平”政策让奴尔哈赤觉得无须再等待下去。回到汗王宫后,他发布了大金成立以后的第一条军事命令——由四大臣之一的扈尔汉率军三千征讨萨哈廉部余党。
萨哈廉部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奴尔哈赤率兵讨平,但残余的族人逃到了宁古塔一带,陆续又集结了几千人,这让奴尔哈赤感到十分的不快。
扈尔汉领命之后立即率兵出发,到达宁古塔后分出数百人乘独木舟渡河,一举奇袭了萨哈廉余部。
萨哈廉余部甚至连反抗都没能做到,所属的十几个屯寨就被金兵占领。扈尔汉回到黑图阿拉后,奴尔哈赤亲自接见了他,拨出很多财物赏赐有功将士。而对于扈尔汉带回来的两千多萨哈廉部人,奴尔哈赤也没有惩罚他们,而是将他们安置在两黄旗中,让他们以后安心的做大金子民。
这是《三国演义》教会奴尔哈赤的治国手段——收服了人心为己用,势力才能越来越大。
和大金初战告捷好消息一块到达黑图阿拉的还有来自明朝京师的好消息——大明的朝廷没有指责建州称国,更没有调遣大军前来讨伐。
之所以如此,据细作打听到的情况是明朝的皇帝在深宫中责骂了他的宰相,说没钱打什么仗。
这个情况是否属实,以大金细作的能力显然无法确认。但从明朝中央和辽东地方官员的反应来看,明朝真的没有军事讨伐大金的迹象。靠近大金的明朝军镇的官兵继续和大金做着交易,铁岭的守将李永芳更是写了一封信向大金的大汗表明他绝无防备之心。
另一个消息却让奴尔哈赤感到不高兴——那个快九十岁的老东西竟然还在死撑着!
“你还活着,还活着...可是活着又能如何,你已经老了,老的都下不了地了,我却年轻着...”
喃喃自语的奴尔哈赤随手将一枚铜钱丢给了正在给多尔衮喂粥的阿巴亥面前,这是他亲自设计的天命汗钱。
铸钱是四大臣的意见,他们认为大金既已建国便非从前,国中的一切都要和明朝一样有规矩,无论是典章还是制度亦或军队、八旗子民的衣食住行。而钱币是一国象征,也是财富的象征,大金只有拥有自己的钱币,才能更加有利于商业的繁荣,国家的富足。
“以后,我们的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奴尔哈赤豪气的向着南方,目光烔烔有神。
望着丈夫的威风样,手中捏中那枚天命汗钱的阿巴亥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红晕——汗王的雄风哪怕老了也依旧让她痴迷。
“多尔衮,走,阿玛带你去打猎!”奴尔哈赤回过头来伸手招呼自己才两岁的小儿子。
一听要随阿玛打猎,年幼的多尔衮立即从额娘的怀中爬了出来,高兴的跑了过去。
牵着多尔衮的手,奴尔哈赤正要吩咐侍卫备马,四大臣之一、也是他的女婿的何和礼却快步走进了汗王殿,他给汗王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汗王,伊尔汗急报,明朝的提督海事太监率军偷袭了土伦寨,说汗王和大贝勒要是不还钱,他就打进黑图阿拉!”
第六章 有点拉风
唉,公公,还是不放心建州人民啊。
有鉴于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分裂势力公然打出“伪金”旗号,任劳任怨,一心为国、为民的魏良臣公公不顾海事大业正在蓬勃发展,不顾帝国亲军正在台湾海陆两开,不顾自身背负巨债,不顾自身臀部旧创未愈,毅然而然改变行程前往皮岛。
后又经义州视察朝鲜北部特别协安区,在多方情报支撑之下,公公亲率3000由中朝将士组成的北上抗金救**以勇往直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攻占了伪金据守重镇土伦寨,取得了全歼敌兵26人的大捷!
此战,魏公公义子、年仅九岁的赵布泰和年仅七岁的鳌拜兄弟二人亲临阵前,为官兵击鼓助威,得到公公的充分肯定和赞赏,高兴之余更是特赐本姓魏于兄弟二人,又赐名“忠勇”、“忠武”,以此勉励兄弟二人要将“杀鞑”精神发扬光大,为大明朝的和平与强盛贡献力量。
土伦寨原是明军一屯田所在,属宽甸六堡的大甸堡。两年前魏公公率虎贲发动宽甸讨伐战后深入百里再次发起边墙攻势,致使建州方面在畋邻朝鲜和宽甸六堡一线的要寨要屯大半被毁。
魏公公撤军以后,建州方面陆续恢复了边墙,但因损失太大,边墙一线已无足够物资和人力支撑完整防线,更不可能恢复已成“无人区”的宽甸六堡,故只能在原边墙上的一些要点设置屯堡,一方面提防可能“趁火打劫”的朝鲜,另一方面也是防止魏公公的大明皇军卷土重来。
土伦寨便是这两年建州恢复的一处卡点,守兵是建州镶黄旗的,该旗旗主汤古代是奴尔哈赤四子。
汤古代军功资历甚薄,本无资格执掌一旗,幸其长兄禇英得魏公公良臣指点,明白“兄友弟恭”于其处境重要性,向其阿玛建言扩四旗为八旗,又叫兄弟都来领旗,遂使汤古代有幸独领一旗。
战前,有义州曾参与北上讨伐宽甸的义民为魏公公详细提供了土伦等地金兵的情报,结合敌我双方实力对比,魏公公终以坚决之心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
全歼敌兵这一战果让公公甚是欣慰,战前便恐有敌兵逃走,影响后续攻势,如今是把心彻底放下,命皮岛四杰之一胡里海、牛柱两位大队长立即带所部1200名官兵为先锋火速前行,一举攻占土伦寨之后的金兵另一要点鸡儿岭。
鸡儿岭地形复杂,成化四年辽阳副总兵韩斌为限制建州女真出入,防止朝鲜使臣窥视辽东虚实,便想在边墙修一关卡。起初韩斌便有意在鸡儿岭设关,后因条件实在不允许,便在鸡儿岭以北三百多里处的长城修了关卡,名为鸦鹘关。
鸦鹘关出关往东北行七十余里,便至黑图阿拉城;入关向南去七十里,则是辽东另一重镇清河堡,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百年下来都是辽东明军扼守要冲。
鸡儿岭这边往西北四百多里才是建州老巢黑图阿拉城,加之当面宽甸地区没有明军,因而金兵虽在鸡儿岭设了简易关卡,但守兵并不多,大概只有一个半牛录,不足500守军。
守将伊尔汗是镶黄旗的甲喇额真,此官在女真话中为“大箭主”之意,相当于明军副将,麾下辖5牛录1500名左右的旗兵,而一旗兵则有7500人左右。
镶黄旗是从原四旗的正黄旗分裂出来,算是新建,加上汤古代没什么班底,所以整旗兵有一半都是从最近两年被建州征服的部落中补充而来,战斗力基本是八旗垫底。
魏公公这边掌握爆破技术,占据兵力优势,因此区区500守军和所谓的鸡儿岭关根本不被公公放在眼中。
胡里海和牛柱也是值得信任的两员将领,所部虽是由原宽甸地区的女真、朝鲜降兵及汉人组成,但经一年多的整训,战斗力接近大明皇军六成,又配了不少火器和大杆子铳,而因公公相信二将定能以疾风之势一举拿下鸡儿岭关,让奴尔哈赤切实感受一下大兵压境的滋味。
以3000兵对数万精锐,魏公公当然不是脑子坏了,他要的是“感觉”——能让奴尔哈赤相信并且怒火冲天的感觉。
胡里海和牛柱出发后,公公特意和尚可进在土伦寨附近逛了一圈。和公公眉目满是高兴字眼不同,尚可进却是愁的发苦。因为,他是被魏公公强行拉来的。
和尚可进一起被魏公公“裹挟”来的还有尚可进他爹尚学礼的40名亲兵。
魏公公高度评价尚家父子,他认为与尚家父子的友谊不能因为远离而变得分疏,所以在途经金州卫时,公公一时难忍心中对尚家父子的喜爱之情,强拉着替父亲来送客的尚可进上了船。
“贼船”好上,下来却难。
本来尚可进想道魏公公热情留客,便陪他在海上飘一圈就是。哪知魏公公实在是太飘,竟然从皮岛飘到了朝鲜,又从朝鲜飘到了建州地盘。
这可把尚可进愁坏了,须知道他可是实实在在的辽东军官,而不是魏公公不知从哪拉起的劳什子皇军。
这要是叫辽东都司和巡抚衙门知道他尚可进参与了对建州的军事行动,能有他尚家父子的好?
事情可比当初父子二人一起哄骗李七公子要严重的多。
奈何,回不了头。
尚可进只能自我安慰,建州公然建国称汗,这是摆明了要造反,自己追随魏公公深入敌境杀鞑,乃是为国分忧,不是什么擅离职守,更不是擅起边衅。
“可进啊,你说那奴酋能叫咱家引过来么?”
马上的魏公公忽然侧头问了发呆的尚可进一句,声音和蔼,面目慈祥,真正是长辈看待晚辈的模样。
“引过来?公公的意思是?...”尚可进纳闷,表示有点难以理解魏公公的思路。
“嗯,引过来,就是引过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嘛...”魏公公笑呵呵道。
“末将糊涂,实在是不明白公公的意思。”和弟弟尚学喜有时候会不懂装懂不同,尚可进为人还是很实事求是的。
“可进啊,他奴酋要是带着大军几百里路来一趟,要吃多少粮,耗多少东西?”
魏公公指点晚辈的造型有点拉风。
第七章 不要瞎猜,真没意思
如何有效制约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为大明争取足够的反应和缓冲时间,魏公公想到的办法是“向我开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前提条件是准备充足。
历史上奴尔哈赤今年建国,却一直拖到明年四月才正式誓师以所谓“七大恨”讨明,这中间一年多时间除了政治上继续欺骗明朝外,奴尔哈赤做的最多的就是军事准备。
事实证明,奴尔哈赤的战略欺骗成功了,金军开始发起进攻后,明朝在辽东的各级政权才慌忙清醒过来,仓促迎战。
一个为战争准备一年多,一个却毫无准备,结果可想而知。
因而,魏公公必须干涉一下奴尔哈赤的小动作,会一会这个战略欺骗大师。如果能够激得他现在就扯旗造反最好,不行的话也得耗一耗他的造反物资。
达成前一个目的,两家都没准备,狭路相逢勇者胜;
达成后一个目的,就好比奴尔哈赤做牛庄,庄上钱是不少,可禁不住公公把把吃他的。等庄家钱少了,一把梭哈就是。
难听点,魏公公就好像一条蛆,这条蛆附在了奴尔哈赤的脚板心的烂肉上,不弄掉的话,奴尔哈赤难走路。如果弄掉的话,就先得把烂肉清一下,之后还得休养。那么,时间就多出来了。
要实现这一计划,需要的兵力就不能多。
3000人的兵力恰到好处,少了起不到效果,多了后勤也跟不上。公公是来消耗奴尔哈赤的,不是来和他比家当的。
两年前针对宽甸地区的大扫荡,虽然有效遏制了建州发展,将其前伸线一下打退两百里,但现在也制约了公公所部。
北上抗金救**的钱粮物资现在是通过义州转运的,运输一趟的成本还是不低的。
并且,每运输一趟,都会让朝鲜北部协安区的人民生活条件下降。毕竟,辽东受灾,没理由朝鲜不受灾的。
这对于爱民如子的魏公公而言,是相当难受的,故命人紧急制作了若干“亲善人家”、“拥明典范”等匾额至协安会衙门,由协安会长、魏公公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朴正泰同志发挥。
同时密令朴正泰,可以在协安区开放“纳粮举官”政策,以更好的调动朝鲜官民拥明抗金积极性。
这个政策可不是空口白牙,而是实实在在。魏公公为此不惜拿出皮岛、台湾甚至琉球、日本国的官职以供批发。
此类官员日后统称为“亲附官”。
政治上的大胆创新注定军事上会取得极大成就。
尚可进也算是家学有成,很快就明悟了魏公公的战略目的,在盘算了下成功的可能性后,尚可进认为即便奴酋不亲来,想要把魏公公赶走,建州方面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少。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八字方针也让尚可进从魏公公身上看到了优秀统帅才具备的某种特定气质。
事情很快有了新的进展,胡里海和牛柱轻松夺取了有500名镶黄旗兵据守的鸡儿岭关,除守将伊尔汗等百余人逃脱外,余者大部做了俘虏。
当天夜里,由胡里海主持,40余名建州本卫出身的镶黄旗官兵被坑杀,余者被组织起来回忆过往。
很快,降兵们认清了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的真实面目,他们向抗金救**将士哭诉起自己的部落被建州反动势力侵略占领的故事,人人同仇敌忾,誓要与建州反动集团决一死战。
逃脱的伊尔汗带去了有关魏公公率兵讨债的消息。
债务,是真实的。
早在数年前,魏公公就曾修书建州,希望奴尔哈赤和大贝勒禇英能够积极参与海事大业——借公公一笔钱或者购买一些债券。
只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愚蠢的奴尔哈赤不但没有借钱给公公,反而以一千两羞辱了公公,愤怒的公公自然要将心灵的受创转换为真金白银。
官方说法是精神损失费五万两。
禇英也是如此,这个大贝勒有点忘恩负义,魏公公以良师的姿态教导了他多少做人的道理,可他却没有半点钱财孝敬老师。
如此薄义之人,放在关内,逐出师门都不为过。
但是,魏公公本着师生情谊,以及瓜尔佳氏的情份,还是决定给禇英一个机会。
他派了一个被俘虏的降兵去给禇英送信,结果这个降兵半路被巡查的金兵抓获,信件也落在了奴尔哈赤手中。
只是,这封信写的莫名其妙,根本没人看得懂,哪怕博学的龚正六也是看的一头雾水。
最后,在龚正六的建议下,奴尔哈赤把禇英叫来,让他自己看这封信。奴尔哈赤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儿子,早在接到这封信时,他就认定此必是那个魏阉使的离间计,目的就是离间他和禇英的感情,从而达到分裂大金的目的。
禇英此时也十分气愤,他虽然敬重魏兄弟,可魏兄弟这几年对大金做的也有些太过份了。
要知道大金每每损失一分,便是他禇英的损失,因为,他禇英乃是大金的太子——未来的大金国主!
昔日的师生情份在大义面前,已是不值一文。
莫说什么做人的道理,就是再多的唐寅画也换不来了!
所以,禇英在来的路上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将信件内容如实告诉自己的阿玛,以显自己的清白,然而,拿着那封只有十六个字的信,他却也看不懂。
信中的十六个字看着不难,是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什么是“武林”,什么是“至尊”,什么又是宝刀......
这十六个写给禇信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奴尔哈赤父子连同一干大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几百里外的尚可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亲眼看着魏公公写了那十六个字,联合郑重其事的火封交给那降兵的。
终于,在犹豫很久之后,尚可进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公公,这十六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魏公公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很肯定的告诉晚辈尚可进:“没意思。”
第八章 啊,我的好学生!
真没意思,不是假没意思。
魏公公不喜欢做事一定要带有目的性,他真是出于对禇英的喜爱,给他送了那十六个字。
公公的字不错,师从大家董其昌的记名弟子的外挂弟子,将来应该很值钱。嗯,前提是禇英保管了他老人家的字,并且有后人接着保管。
辽东这几年虽然整体气温一直在下降,但是四月的辽东还是比较舒服的。拿下鸡儿岭后,公公没有咄咄逼人折扇一指继续向黑图阿拉进发,而是就在鸡儿岭当起了观光客。
这就是具有大智慧、大担当的伟大领袖所具有的大胸肌了,也是指挥三千人的统帅和指挥数万人统帅的区别。
奴尔哈赤的肌肉远比公公更发达,但他却不能如公公这般信手指挥,说走就走,说打就打。
金军的反击力量最快,也得四五天后看到影子。
公公除了关心下义州粮食转运情况外,就是带着几个制图的参谋到处游山玩水。要不就是跟着大木他们出去打野清乡,日子过得也算是充足。
四月初六那天,台湾有信来。
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的报捷信——联合舰队在经过半年的准备后,不负公公所盼,终于三月下旬一举袭占了琉球,全歼日本村山舰队,计焚其船4艘,斩其兵176人。
可惜的是,村山秋安却侥幸逃脱,率余部百人投奔了琉球王国的太上皇——日本萨摩藩的桦山久高。
早在万历三十七年,琉球其实已经被日本占领。占领琉球的并非幕府,而是萨摩藩。
萨摩藩是日本一大藩,又称鹿儿岛藩,为日本江户时代的藩属地,其领地在九州西南部,控有萨摩国、大隅国和部分日向国属地,藩主为岛津氏。
桦山久高在七年前率部攻占了琉球,琉球国王尚丰王被迫前往萨摩藩为人质,其国由桦山久高摄政。
也正是因为琉球被萨摩藩控制,所以德川家康这才同意村山父子以琉球为基地出兵侵占台湾。
村山秋安战败之后跑去了桦山久高位于琉球北部喜界岛的中城,面对突然袭击的明朝联合舰队,桦山久高没有吓的立即撤回萨摩藩,而是组织其部日军和岛上的琉球**六千余人积极抵抗。
因联合舰队占据的是海上优势,陆战力量薄弱,因而尽管取得了制海权,但联合舰队却无法彻底控制琉球国。
双方在宫古岛、八重山岛反复争夺,战事陷入僵持。
施德政报捷同时,请求魏公公立即下令台湾的近卫师团参与琉球之战,以求彻底消灭岛上的日军。
与此同时,施德政密报琉球国王尚丰王的三子尚贤秘密遣正议大夫蔡锦等人与联合舰队接触,称其国一直奉大明为正统,今为日本所占乃是奇耻大辱,请求大明王朝能够再次册封琉球,并帮助琉球驱逐日军,恢复国统。
因去年联合会议时魏公公就琉球国属性曾有定论,即大明皇军所至,即为大明之土。
故施德政和参谋长官沈有容并没有给蔡锦等人明确答复,推脱已派人赴京请示,要尚贤等人秘密组织义军抗日,有关琉球复国问题待朝廷决断。
“施德政有帅之能,沈有容有胆之大,他二人都难以消灭桦山部,看来那个桦山久高是有两把刷子的。”
魏公公对日本历史不甚了解,只知前世日本有一海军大将叫什么桦山的,却不知和这个桦山久高有什么联系。
近卫师团目前正在协助台湾师团平定扫荡盘踞在台湾中南部的野人,进展方面因为疫障和地形的原因不甚叫人满意,但也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包围封锁圈,只要假以时日,最终消灭那些敢于顽大明王师的野人不是问题。
魏公公再三考虑之后,提UU小说令,命近卫师团立即抽出第一旅团,由旅团长郑铎率领配合联合舰队执行琉球作战计划。
“务求全歼,不使倭贼寸板归国!”
魏公公给第一旅团长郑铎的私人信件中明确提出了这个要求。同时提醒联合舰队要注意防范有可能的日本增援力量,在条件允许下可以派出一支分舰队由参谋长官沈有容率领北上日本海域,对幕府和萨摩藩形成威慑。
并告知他已派使者前往日本联系颜思齐等反幕志士,沈有容如有可能可以派人前往联络。同时务必要注意“甲必旦”李旦这个人,其部海上力量颇强,要尽可能争取到此人的“中立”,不使其影响到琉球作战。
公公最后表示,对李旦这个人除了以大义拉拢外,还要给予其实际利益。至少要保证大明夺取琉球后仍保障其合法的海上贸易。
处理完这些事务后,公公又给皮岛的蒋方印去了信,告知其江南制造总局将有一批军械和火药海运至皮岛,蒋方印在接收之后要马上派人运到前线。
几日的等待之后,胡柱所部在鸡儿岭西北四十余里处发现了一支金军的前锋队伍。人数约有三千左右,都是骑兵,打的是正白旗。
“啊,是我的好学生啊!”
公公接报之后倍感欣慰,然后命令胡柱所部向鸡儿岭撤退。
胡柱接令之后立即组织撤退,因后面是三千金军骑兵,胡柱部都是步兵,撤退时难免感到压力山大,所以很快就从有组织的后撤变成了无组织的溃退。
然而,面对部将的请战,禇英却始终不允,坚称明军必有埋伏,不得轻进,待两白旗主力赶到之后再与那阉贼决一死战。
战机就此流逝,两日后,一万余两白旗主力赶到,禇英和领镶白旗的弟弟阿拜合兵一处,气势汹汹的杀往鸡儿岭,欲生擒魏良臣一洗自己通敌嫌疑。
然而,当两白旗上万人马杀至关前时,却发现鸡儿岭上无一敌军。禇英的戈什哈在关上发现了一封用石头压在桌上的信,信指名要禇英亲启,落款乃是大明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
“那阉贼又想使计离间我父子!”
禇英大怒,与弟弟阿拜、部下十数人同看那信。拆开后,却只八个字——“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第九章 其实不想留,其实咱想走
看着弟弟阿拜和部将们困惑的目光,禇英的脾气实在是压抑不住了,他,爆发了!
当天夜里,禇英就把视若珍宝的《格格窥春图》给烧了,以示和魏阉良臣彻底划清界线,不共戴天的态度。
两白旗是八旗最精锐的二旗,主力是从原正黄旗和正白旗拆分而来,披甲兵丁占了六成之多,更有骑兵四千余,领兵的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大部都是随奴尔哈赤南征北战过的,此次由禇英带领倾巢出动,岂能无寸功便返。
在禇英的指挥下,两白旗兵马会同前来支援的镶黄旗一部越过鸡儿岭,向着南逃的明军展开疯狂追击。
面对穷凶极恶的建州反动分裂集团的疯狂反扑,伟大的伟大的魏良臣公公则是毅无返顾的选择了撤退!
“同志们,我们今天的撤退,是为了明天的胜利!”
魏公公多次在撤退途中向中朝联军将士喊话,并且以身作则,始终坚持跑在最前面。
两百余里的宽甸无人区好像一口平静的大缸被人砸进了一块砖头,水波一下荡漾起来。
本来,抗金救**的撤退是有条不紊的,按照魏公公的计划,抗日救**一分为二,一支随魏公公退往义州,一支则随协安军朝鲜师团第二旅团旅团长崔容石退往朝鲜。
金军虽有骑兵,抗金救**也配备了大量骡马,行军速度仅次于金军,因此有着三天时间差,抗金救**是完全能够撤退到安全地带的。
之后,便是等待人困马乏,面对坚城缺乏攻城器械,又吃光粮食的金军后退,在此过程中,抗金救**再对金军进行袭扰,最终迫使金军从哪来回哪去。
然而,世事无绝对,一个突如其至的插曲将正跑的高兴的魏公公给留了下来。
一支从义州过来的运粮队不知为何没有接到返回命令,冒失的和正在撤退的魏公公一行碰到了一起。
这支运粮队的主官是义州守将贺世义的族弟贺世杰,除了押运的两百多义州官兵外,另有四百多民夫。
当得知魏公公一行正是要往义州撤退,后面有大股金军正在追击后,贺世杰一下慌了神,本能的就想带着押运官兵跟着魏公公跑,此举意味着那四百多义州民夫要被尽数抛弃。
魏公公果断喝斥了想跑的贺世杰,他老人家固然比谁都想跑,但却做不到把几百人丢弃给敌人的事。
正如他老人家始终坚持认为的那般,建州的壮大是因为吸收补充了各族军民,而非他有多能打。
所以,资敌的事情他是万万不做的,哪怕代价是要他老人家留下来退敌。
“生死天注定,人死吊朝天!咱家没那玩意都不怕死,你们这帮吊人难道还比不得咱家么!”
魏公公的话深深的刺激到了贺世杰一行,在他老人家的镇定安排下,义州运粮队和抗金救**的辎重部队一起被编成了一个大队。其余官兵则立即组成了两个战斗大队,以正面作战的姿态迎接即将追上来的金军前锋骑兵。
缓过神来的贺世杰和其部下也迅速调整了心态,大明对建州上百年的威压和辽军援朝之役打下的威名是他们的荣誉,也是他们勇气的源泉。
十三叔的勇敢虽然让大侄孙学文深受感动,但是保护十三叔的安危是他的职责。考虑到金军两白旗有上万追兵,而自家现有兵马不过两千,实难与金军正面抗争。
因而,魏学文苦劝十三叔赶紧先走,这里交由他和胡里海、牛柱二位大队长负责。
“十三叔放心,孙儿就是战死也绝不给老魏家、给您老丢人!”
“老魏家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逃跑的狗熊!”
魏公公摸了摸手中的短柄火铳,有些不放心的拍了拍座骑大黑马。关键时候实在不成的话,他老人家也只能当狗熊了。毕竟,他老人家不仅仅是老魏家的希望,更是大明朝繁荣昌盛的种子啊。
“大木!”
“哈依!”
“后退滴不行,明白!”
“明白!”
熊本大木深深的一个鞠躬,带领由原家主亲卫队一部和皮岛官兵组成的铁枪队开赴战场。
金军追击的前锋部队是在九日下午发现前方的明军,在确认明军只有步骑两千余人后,带队的正白旗甲喇额真满达海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应该进攻性的试探一下,还是将情报立即传回后面的太子殿下。
满达海的犹豫是正常的,如魏公公所判断的那般,没有经过萨尔浒、没有经过浑河之战的,没有经过一连串对明军作战的胜利,奴尔哈赤现在所建立的八旗兵,骨子里对明朝及明军还是十分畏惧的。
突然出现的金军骑兵对于那几百义州的运粮民夫,还是有很大的恐惧的,他们拿着官兵发给的简陋武器,不少人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宽甸地区以平原地形为主,一千多追上来的金军骑兵陡然出现在人的视野之中,看起来如同一片黑云压过来,给人以极深的压抑感。
魏公公很淡然,不慌,平静的拿着千里镜打量着远处的金军,他在考虑是不是派一支人马去挑衅一下对方,看看他们是否真有胆量来进攻大明王朝的军队。
这个时候,对面却派出了一支百余人的骑兵纵马向抗金救**驰了过来。公公放下千里镜,扭头对身边的尚可进说了句:“鞑子这是在试探我们。”
尚可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却听运粮队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建奴冲上来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关键时候,普通人和士兵的区别一下就体现了出来。
约摸十多个胆小的义州民夫在队伍中乱叫乱喊,有的直接跪下向边上的官兵求饶,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万不能叫建奴捉了去做奴,求军爷行行好放他们走云云。
这些胆小的民夫影响到了那些还算镇定,但内心也恐慌一逼的民夫们,甚至于一些出知宽甸降兵和汉人阿哈的士兵目光中也出现了犹疑之色。
贺世杰气的挥鞭抽打了两个叫的凶的,可看着并没有效果。
魏公公双腿一勒,座骑朝运粮队奔了过去,然后就听一声铳响,一个年轻的民夫额头正中出现一个血洞,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鼓噪者,杀无赫!”
公公看也不看那个倒下去的年轻人,一勒马缰,座骑发出一声嘶鸣,向着前方奔了过去。
第十章 大金也有勇士滴
拯救的前提却是先毁灭,这实在是个无解的问题。
慈不掌兵的道理公公是深知的,同样,这个道理也能用在民夫身上。
杀一人而救千百人,这道选择题做起来不难。
金军骑兵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此刻便是抗金救**生死存亡之际,魏公公宁可轰轰烈烈和建奴血战一场,直至最后一跑了之,也不愿因为民夫的溃乱造成自己的提前逃跑。
两者性质区别很大,一乃屡战屡败,一乃屡败屡战。
严令之下,民夫们的鼓噪被迅速压下,在明晃晃的大刀和黑洞洞的铳口威胁下,再想跑的民夫也得乖乖的闭上嘴巴。
牛柱部奉命将运粮队和救**的辎重队伍连接在一起,利用大车结成了一个环形的车阵。民夫们被勒令躲在车阵后面,没有命令不得探头,更不得出来。
这其实就是个象征性的保护,如果救**抵挡不住金军的骑兵,车阵后面这些没有经过训练和民夫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但,于此时而言,这个环形车阵至少能够让民夫们感到安全,使他们觉得自己有个藏身之地,这样就不会在战斗开始后如惊弓之鸟般四处乱跑,从而连累救**。
果然,车阵布好后,民夫们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些,他们开始慢慢恢复理智。一些胆大的民夫甚至开始安慰鼓励自己的同伴,让他们到时和建奴拼个你死我活。
打马过来的百余金兵并没有冲过来,而是在距离救**正面数十丈处转了向,围着救**的大阵兜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救**火铳和弓箭无法企及的地带。
汉人阿哈出身的牛柱大骂了那帮胆小的金兵后,将指挥权力交给了自己的副手、朝鲜人金志远,然后去往提督太监魏公公所在,请求魏公公能够允许他带队将那支金人的探骑赶走。
“人家四条腿,你只有两条腿,人家要跑就跑,要回来就回来,你难道还能砍了人家马腿不成?”
魏公公笑着否定了牛柱的勇敢,实际上先前尚可进向他老人家请过战,欲率骑兵和那支金军的侦骑队一较高低,但同样也被魏公公否定了。
大概魏公公是根本不怕人家窥视他的虚实吧。
说话间,又有十数骑从金人大队中奔出驰到了那队窥视的金军骑兵处,为首的马上骑士拿着马鞭不时朝抗金救**这边指来指去。
可是指到最后,金兵也没有任何举动。
两军阵前,十分的安静,透着一丝诡异。
“公公,这支建奴人马没把握吃掉我们,他们是在等后面的大队人马。”尚可进看出不对,及时提醒了魏公公。
“我那学生也要来么?来就来吧,师生一场,咱家这老师总不能不认他吧。”
魏公公风轻云淡,根本不将金国的太子殿下、广略大贝勒禇英放在眼中。
尔后便见公公拿出白帕擦了擦额头,继而颁布军令:“传令,后队变前队,撤!”
........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要动。
身经百战,具有高度政治和军事大智慧的魏公公敏锐觉察到金军的企图,所以他果断下令走人。
你们不打,咱就走。
命令很快传达到位,本是处于后方保护阵列的义州运粮队和救**的辎重队伍迅速运转,一辆辆满载粮食的大车“咯吱咯吱”的开始向着义州方向转动起来。
“主子,明军要跑!”
戈什哈扬古利最先发现了明军的异动,及时报告给了他的主子满达海。
牛录额真布尔台吉和另一牛录额真索海都过来了,二人对于满达海迟迟没有下令进攻明军感到不满。
“额真大人,我的侄子赵布泰和鳌拜就在明军阵中,请额真立即下令进攻,我亲自带兵去打,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赵布泰和鳌拜!”
索海此刻恨不得立即消灭那支明军,堂弟卫齐死后他和父亲费英东一直以为赵布泰兄弟都叫明军杀害,不想兄弟二人竟然还活着。这让他十分焦虑,一心想要救人。
索海的身份很特殊,虽是满达海麾下,可他的父亲费英东却是大金四大臣,因而满达海不敢将其无视,但他也真的没有把握吃掉这支拥有步骑两千余的明军。
“布尔台吉,你以往跟明军打过交道,你说咱们能吃掉他们么?”
“这...”
布尔台吉是和明军打过交道,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这两次都和叶赫有关,只是每次明军一到,上面就传令撤退,所以他根本没有和明军打过仗,因而无法给出什么结论。
“问这胆小鬼做什么!”
索海看不上布尔台吉这个打喀尔喀蒙古归附的家伙,他恨恨的看着正在撤退的明军对满达海道:“汗王下了严令,大贝勒也领了军令状,如果这支明军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走,汗王和大贝勒不会饶过我们的!”
满达海皱了皱眉头,索海的话虽对他极不恭敬,但说的却是事实。只是他从没有和明军交过手,小时候还随汗王给李家放过羊,见识过明军的厉害,因此对于和明军交战,他既没有底气,又有着一股儿时就有的畏惧。
布尔台吉看了眼瞧不上他的索海,对满达海道:“大人,明军行动缓慢,一时半会跑不掉,我们大可尾随在后,见机行事。”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不赞成以现有兵力攻击明军,仍是持等侯两白旗主力赶到的意思。
满达海甚以为然,正要说就这样,却见索海突然将手中的马鞭指向了正在撤退的明军,轻蔑道:“你们怕明军,我索海不怕!...汗王曾说过,只有打败过明军的勇士,才能成为我们大金的巴图鲁!”
说完,竟然不顾自己的上司满达海没有发令,拔出自己的佩刀勒马就向正在撤退的明军冲了过去。
索海所部牛录见状,也纷纷打马从阵中跃出,三百多顶着金钱鼠尾辫的披甲兵丁马术娴熟,很快就汇聚在一起,如同一柄利剑直刺明军大阵。
第十一章 忠诚,帝国万岁!
布尔台吉没想到索海竟然敢未得军令就敢发动攻击,一时愣了眼,回过神来对身边同样有些发怔的满达海悠悠说了句:“额真大人,索海目无军纪,太放肆了,奴才以为应将此事上报大贝勒知晓。”
“费英东家的人,除了汗王谁也管不住...”
满达海苦笑一声,正白旗里也只有大贝勒能够压得住索海这家伙,可这会大贝勒不在,他又能如何。
布尔台吉知道额真大人的苦恼,跟着轻叹一声,没再吱声。
“主子,索海不能出事。”说话的是满达海的戈什哈扬古利。
满达海一凛,意识到扬古利的提醒是对的,哪怕索海再不把他这个甲喇额真放在眼里,他满达海都不能坐视索海出事。众所周知,费英东那个老家伙可是十分小心眼的,要是他的儿子出了事,他满达海还能安稳的当他的甲喇额真么。
“主子,让奴才去吧!”
扬古利是个忠心的戈什哈,同时也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和他的主子畏惧明军不同,扬古利却是蠢蠢欲动,做梦都想和族人口中强大的大明兵一较高下。
满达海有所意动,然而他却看向了布尔台吉,命令布尔台吉带所部牛录增援索海。
“额真大人,你知道的,我的兵不行...”
布尔台吉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管是从前的蒙古台吉,还是现在的大金牛录额真,他布尔台吉对明军都是畏惧的。
并且,战场的天平明显没有倾向大金,虽然对面的明军有运粮队拖后腿,但他们也有两千余步骑押阵,更要命的是,明军阵中明显有一支火铳队伍,他们的阵形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已经部署到位,冲锋的时机已经失去,这会硬要攻击,肯定会死不少族人的。
不划算,不划算,也只有索海那个没有脑子的粗人才会傻到和明军硬碰硬!
布尔台吉不想自己的族人无枉死在明军的刀箭、火铳之下,而且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余的明军队伍,那个让黑图阿拉为之震惊的明朝太监据说是带了三万大军过来的。
如果进攻失利反被明军咬住,弄不好会全军覆没的!
布尔台吉希望他的额真大人能够认清这一事实,索海是冲过去了,但他的牛录都是骑兵,人人披甲,就算冲不破明军的阵列也能安全的撤回来,因而没有必要让他的牛录也上去。
让布尔台吉吃惊和惶恐的是,一直待他比较和气的满达海却突然以严厉的口吻命令他马上带兵去增援索海部,如果布尔台吉敢怠战,他将以军法从事。
“去吧,如果能击溃这支明军最好,不能的话也一定要把索海带回来。”满达海最后的语气变得再次和蔼。
布尔台吉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抗拒,只能“喳”了一声,讪讪的打马奔回自己的牛录,召集了部下咯巴什、什得拔、壮大等军官传达了军令,然后第十五牛录在号角声中冲出了金军阵列,向着当面明军杀了过去。(作者注,八旗牛录以数字为序,持续至灭亡,如正白旗第一佐领。伪金时期,牛录未改佐领;咯巴什、什得拔、壮大类似明军的小旗、总旗。)
“主子,布尔台吉是个胆小鬼,他的兵也是一群废物!”
扬古利见第十五牛录的那些蒙古兵冲锋都是稀稀拉拉,不少人在马上还显得畏首畏尾,不由心生鄙视。
满达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位甲喇额真大人也有他的小算盘,索海是费英东的儿子他不能看着出事,但让他拿自己的精锐去和明军硬碰硬,这种亏本的买卖他也是绝计不会做的。
所以,以亲附蒙古人为主的第十五牛录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最好的炮灰。
真要是倾巢出动受了大损失,大贝勒那边也是绝计要他好果子吃的。正白旗可是八旗之首,也是大贝勒亲领的旗,一兵一卒都是大贝勒的家当啊!
满达海的小算盘敲的正响时,已经冲到距离明军不远处的索海眼中射出凶狠的精光,对着左右正在冲锋的部下们叫嚷道:“儿郎们,拔出你们的战刀,拉开你们的弓弦,让大金勇士的马蹄吓破那些明国人的胆子吧!”
........
纳尼?
魏公公吃惊的看着一支约摸三百人左右的金军骑兵突然拉开架势,不要命的向自家冲来。
西巴!
这是分明不把集智慧和有钱于一身的魏公公放在眼里啊!
等等...
公公发现又有一支金军骑兵开了过来,人数同样不多。
这是玩一拨流还是两拨流呢?
公公感到困惑,如果说当面的金军统帅突然吊硬了,想要一口吃掉他魏公公,就应该集齐所有兵力来个一回合,如现在这般先来一股再来一股算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添油战术?
“公公,建奴是在试探性攻击,以寻找我军的弱点!”尚可进如此分析道。
“那就打吧。”
公公虽早有特别想法,但是对于这一次真正和骑兵较量,还是非常跃跃欲试的。
逃跑是没卵子干的事,想他老人家堂堂男子汉,岂能如此没有逼格!
“孝恭呐,给咱吹一曲!”
公公回头扫了一眼,却发现没有丁孝恭的影子,这才想起丁孝恭已经调到近卫师团去了,不由轻叹一声,这等壮烈惨面没有一曲唢呐声,他老人家怎么也不能就此躺下啊。
“阿牟其,是阿牟其!”
坐在公公身边马上的魏忠武突然指着远处冲过来的金军将领大声且激动的叫了起来。
“阿牟其?”
魏忠勇喃喃自语,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
“叭!”
一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原名鳌拜的魏忠武脸上,魏忠武骇了一跳,然后本能的竖起右臂,撕破童音的喊道:“忠诚,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魏忠勇的声音在发抖。
“好孩子!”
魏公公目中透出慈父般的威严,将一支特意叫人打造的短弓递到了魏忠武的手上,然后指了指正在打马冲来的金军。
第十一章 战斗吧,诸君!
杀鞑从孩子教起。
魏公公身为钢铁般的慈父,对两个义子的成长和未来那肯定是付出极大心血,并寄予厚望的。
他眼中容不得沙子。
敌人就是敌人,不管是阿牟其还是达玛法,在正义的铁拳之下都得消灭掉!
只是,似乎他老人家在给义子赐名时太过于不计小节,导致两个义子都和二叔一个班辈了。
忠贤、忠勇、忠武...
排在一起也蛮拉风的。
金军的骑兵靠上来了,这一次不同刚才那支百人队,是实实在在的要对抗金救**发起进攻了。
隔着老远,抗金救**的官兵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随风吹来的杀意,以及那股金兵的凶悍。
胡里海大队长作为皮岛四杰之一,带领所部女真将士主动投降并协助皇军大力扫荡宽甸地区建州反动势力的杰出代表,理所当然的要战斗在第一线,和万恶的金军斗争到底以维护他胡里海大队长的不世英名!
“建奴冲过来了,想活命的都给我稳住!不想活命的,我现在就宰了他!”
胡里海将手中的长刀朝半空虚劈了一下,他的勇敢和忠诚毋庸置疑,但他的内心此刻却有着小小的恐慌。
来的,毕竟是老汗王的嫡系、八旗最精锐的正白旗骑兵!那是女真人中最勇敢的存在啊!
喔,里面或许还有我认识的人呢...
胡里海吐了一口气,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在皮岛,他从前的所做所为已经彻底宣告他获得了新生!
他,不再是女真反动分裂集团的帮凶!
他,已经是光明而伟大的大明皇军一员!
他,要用手中的长刀向伟大而伟大的魏公公歌唱一曲血的赞歌!
啊,辽东的杜鹃花啊,你为何那么的红!
牛柱也在做着战前动员,他的命令很简短,却特别的有效。是谓小队乱者斩小队长,中队乱者斩中队长。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公公把你们养在皮岛,给你们的妻儿老小吃穿,给你们最好的武器,现在,是你们报效公公的时候了!”
带领铁枪队的熊本大木表现有点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骑兵作战。
之前,大木只在朝鲜的汉城见过明军的骑兵,却没有任何和骑兵交战的经验,因而,他很害怕自己万一顶不住,会有辱家主“虎太监”“东亚最强男”的威名。
“一寸山河一寸血,不灭鞑奴不返乡!”
“板哉!”
“......”
说起来,只是配合作战的朝鲜特别师团第二旅团的联队长崔容柱倒是心理压力最轻的将领。
原因是,崔容柱早年间曾随自己的族兄崔容石北上和建州女真人打过仗,并且取得过胜利,此后他又追随族兄崔容石协助大明军队攻破过平壤,又经历过碧蹄馆大战,所以无论是面对骑兵的战斗经验还是心理素质,崔容柱都要比抗金救**的其他将领要强一些。
崔容柱的部下并不多,只有一个半大队,按原计划的话,他现在应该和自己的族兄、第二旅团旅团长崔容石一起撤到了鸭绿江边。
但是,因为族兄对伟大的魏公公有着无限的敬仰,朴会长又再三叮嘱过,所以为了中朝人民的友谊,崔容石担心魏公公在撤退途中有什么意外,便特意让弟弟容柱率领所部赶来护送公公回义州。
果然,哥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建奴真的阴魂不散啊!
崔容柱缓缓的抬起头,目光坚毅看着那些正打马奔过来的辫子奴。他的胸前有一颗金光璀璨的铭章,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皇明特赐三等功”,这是崔容柱在凤凰山以鲜血换来的荣誉!
“建奴的骑兵并没有全部杀过来,只要能顶住这两拨建奴,后面的建奴一定不敢再过来,大家不要害怕,胜利属于我们!”
崔容柱的分析和尚可进的分析一样,都认为只要能够撑住金军骑兵的这拨进攻,对方就会胆寒从而不敢再尾随抗金救**之后。
...........
作为抗金救**主力的两个步兵大队来自于皮岛支队的第一联队,联队长是亲手把安费扬古儿子达尔岱、也就是忠勇、忠武他爹卫齐绑出城的达音布。
鉴于军械和物资的短缺,皮岛支队的支队长木村是将第一联队当作主力进行训练和装备的,因此,调到抗金救**的这两个步兵大队整体战斗力要比朝鲜来的亲明中正师团官兵要强悍的多。
长达一年多的训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各大队官兵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很快就形成了战斗姿态。
魏学文则奉十三叔之命,率领抗金救**唯一的一支骑兵大队保护左翼,伺机进行反冲锋。
抗金救**的大部分官兵都是经历过宽甸扫荡进击战的,因此哪怕这次面对的是真正的建奴骑兵,他们也只是分外提心,并无多少紧张。
由400官兵组成的铁枪队很快列队完毕,迅速的撕开纸质的药包进行装填。
军官们不时喝声连连,提醒士兵们千万不要慌乱,以免装错药量。
这要搁近卫师团或台湾师团是不可能需要如此提醒的,原因是皮岛支队和朝鲜师团配备的火器大多是来源于锦衣卫南镇及在辽东的缴获,及少量从江南抽调过来的原南都三大营所配火铳,无论是质量还是射程威力都不如江南制造总局生产的。
因此,当军官们在训练时发现有的火铳会炸膛时,就必须严格要求士兵进行装射操作,否则,在实际战斗中会出现一些意外。而再小的意外也会导致一连串不利的后果。
这一点,得到了铁枪队出身的支队长木村太郎重视,并将其列入皮岛支队训练和作战校典之中。
远处的蹄声越发接近,辎重营和运粮队的驼马已经感到不安,蹄子在地上不时扒来扒去。
马蹄声的越来越近,那些咧着大嘴,露出一嘴黄牙的建奴兵面庞也越来越清晰。
战斗即将开始,一场抗金救**上下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战斗即将开始!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深呼吸一口,空气中散发着不安与紧张。
在明显可以看到那些冲锋而来的建奴骑兵开始挥舞武器时,突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如同钟声的吼声:
“生死天注定,人死吊朝天!为了皇明,战斗吧,诸君!”
第十二章 飞空击贼震天雷
明军为什么没有慌乱?
费英东的儿子有的不仅仅是勇敢,也有源于他阿玛的敏锐观察力。
在发现当面的明军并没有因为大金骑兵的冲锋而变得失措,反而迅速转变成迎战阵形后,索海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在他随汗王及阿玛的征战岁月中,无论是叶赫部还是哈达部,亦或科尔沁人、察哈尔人,在八旗勇士还没有冲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往往就会大呼小叫起来,继而一波箭雨之后,伴随着哀嚎声的必然是无头苍翼般的乱跑。
而眼前的明军,很不一样。
难道这就是阿玛常常与汗王说的汉人王朝的底蕴?
索海有些羡慕明军,视线里所有的明军将领都身着铁甲,而他的牛录除了他这个额真有铁甲外,其余人穿的都是质量参差不齐的棉甲和皮甲。
就这些,还是汗王几十年征战积累的战果。而正白旗,是八旗最精锐的一旗,是八旗最骄傲的一旗。
但和明军相比,最骄傲的正白旗看起来也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看来,只有汗王的白甲摆牙喇和旗主们的红甲摆牙喇能和明军比一比了。
不过,装备再好又有什么用!
决定胜负的永远不是武器,也永远不是装备,而是勇气!
勇士,就不应该有任何一丝犹豫!
勇士,注定是勇猛直前的!
索海突然狠狠的举鞭抽向自己的战马,部下的旗兵们也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骑兵的冲锋在平地上如同惊雷一般,蹄声所至,令人倍感压抑。
这是步兵面对骑兵天生的压抑,这种压抑来源于彼此兵种的天然克制属性。
又或者是人高马大所特有的、压倒性的优势。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高高在上的骑兵,目中无人般狰狞的冲杀过来。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公公,”
尚可进的手掌心无端的出了汗。
魏公公“嗯”了一声,然后便没有了。
公公的马术很好,一点也不比那些金兵差,但公公却没有马上杀敌的本领,或者说,他没有单骑迎战数百骑兵的勇气。
成大事者,必不临危境!
........
“砍掉反抗者的脑袋,扒光反抗者的衣服,抢走反抗者的战马,串起投降者的鼻子,让他们成为我们最温顺的牛羊!”
明军清晰可见的脸庞让索海兴奋得有些病态,这是大金也是八旗成立以来第一次对明军发起的主动进攻啊!
他索海必将一战成名,也必将成为汗王亲封的巴图鲁!
明军的将领不懂用兵,他们失去了利用骑兵反冲锋的最好机会。一队队步兵的阵列排的再好,再整齐,只要一个缺口,就会如鸟兽散。
索海相信,当大金勇士的第一匹战马踏入对手的阵中时,溃退便将开始。
“杀!”
三百正白旗骑兵在索海的带领下亦变得如见到羔羊的狼群般,嗷嗷叫唤着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他们没有选择从前的打法,先用大箭搅乱对手,而是直接如一根利剑刺向对方。
这才是真正的勇气决战。
明军阵中的火铳手已将火铳举起,但这丝毫没有让索海和他的部下减缓冲锋的速度。
上面早就将火铳的利弊告诉了他们,只要保持速度,明军的火铳在打完一轮后将变得和烧火棍一样。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明军的火铳根本没有打响。
…………
建奴来了,建奴来了!
中队长刘兴贤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近乎僵化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曾在建州军中效过力的他,知道这些女真蛮子冲锋的可怕。
可是,蛮子想要他死,他就必须让蛮子死!
昨天,魏公公亲自召见了他,给了他一个神圣而光荣的使命,那就是在回到义州后他刘兴贤要想办法前往建州去说服自己的兄长刘兴祚弃暗投明。
魏公公说了,只要刘兴祚能够带着兄弟们归来,一个副将联队长便是他的。等将来灭了建州后,他刘家甚至能够在建州的土地上获得一块大大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建筑连同所有人都将是他刘家的奴仆。
假以时日,他刘家便是又一个辽东将门!
这是多么诱人的许诺和光明的前景啊。
刘兴贤相信魏公公不会骗他,所以,他要活下去,活着去见自己的大哥。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死。
胆小鬼,却没有活着的资格。
………
胡里海大队长一直在等着金兵。
“准备!”
随着他的手势挥动,一队士兵迅速向两侧退去,继而露出一直藏在他们身后的十几个大箱子。
准确的说,是由数十个小箱子组成的十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由三个方形箱子叠加堆成,上下用铁丝固定。小箱子的前面是纸皮蒙包,其余诸面则都是木质。
几个冲在前面的金兵注意到了明军阵中的奇怪玩意,却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点火!”
十几个早就点燃了火把的士兵听到命令后,立即上前引燃了箱子上露在外面的长长引信。
“嗤”的一声,引信被点着,继而以飞快的速度没进箱中。在沉寂了约摸两个呼吸之后,箱子中突然冒出火光,继而“扑通扑通”的炸射。伴随着炸射声的一颗颗高速往前方飞去的发光物。
这是什么东西?!
索海愣了下,不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就传来了爆炸声。
“砰砰”声,密集的犹如明军在放铳,可却没有任何铳子袭来。只见四周到处都是火光,耳畔到处都是爆炸声。
爆炸声中,一些金兵发出惨叫声,他们的眼睛和脸部被爆炸物击中,瞬间疼痛难忍。
战马也被惊乱,一些金兵已然约束不住受惊的座骑。
“公公,这是...炮竹?”
尚可进目瞪口呆。
“不是炮竹。”
魏公公摇了摇头,这种可以搅乱敌兵的制敌利器怎么能是炮竹呢。它有着专有的学名,叫“飞空击贼震天雷”,这玩意可是公公当年花巨资从兵仗局引进的。
嗯,如果非要说是炮竹也行,但得说它是花炮。
“嗖嗖嗖”和爆炸声始终不绝于耳,箱子上的花炮被燃放完毕后迅速又有新的装填其中,以高密集的发射将金军冲锋的队列搅的一塌糊涂。
索海的眼角被花炮击中,没有出血,但是眼眶却是一片乌黑。不出意外的话,他眼角那块皮肤百分百会逐渐发黑,继而破烂。如果得不到有效医治,这个溃烂处很快就会蔓延开。
火药,是有毒的。
第十三章 射人又射马
“飞空击贼震天雷”制作单位兵仗局军器监,成品于万历二十五年,但,制成之后却无任何购买单位。
所以,没有实战数据和效果。
唯一可供参考的消息是制作此震天雷的王姓匠人回到老家湖南浏阳县后经营了一家炮竹店,生意很好。
沧海遗珠。
伟大而又有钱的魏公公本着创新革命的精神,对于各种新式武器来而不拒,从而让“飞空击贼震天雷”在埋没了二十年后,终于派上了用场。
“喀秋沙!”
密集而持续不断的震天雷发射效果让魏公公接连三次喊出了这个让尚可进一头雾水的名字。
盲目是要付出代价的。
公公不认得千里镜中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勒着座骑大喊大叫,试图约束整顿部下的索海。
他只对震天雷的扰敌效果感到满意,并确信当面这三百金军骑兵是不可能再对抗金救**形成威胁了,除非后面那支跟过来的金军有足够的勇气续血一波,并形成可以超越震天雷的扇形攻击面。
战场上,有时候搅乱比杀伤有效的多。
震天雷的射程是短,杀伤力是小,远不及火炮,但是它给敌人造成的混乱效果却是远大于火炮的。
尤其是对以百为单位的敌军而言。
这真是一场,白日的焰火啊。
胡里海大队长继续执行着公公交给的任务,即试验公公斥巨资买回却一直堆放在库房中的各式新型火器。
六个比人高的大箱子被士兵推了出来,点火之后,箱子中突然冒出火光,伴随着火光的是一支支利箭。
尚可进这回认得此物了,不就是那水师用的“混江龙”么。
“混江龙”是水陆两用武器,单次发射可达一百枚利箭。原理和“震天雷”一样,不过却是利用火药爆炸产生的推力将箭枝投射出去。
但水师用的“混江龙”主要是以焚烧为手段,而陆上使用的“混江龙”却是以穿透杀伤为手段。
大体上相当于一个巨无霸大力士不间断的拉动弓弩,从而可以形成持续不断的密集箭雨。
此物曾在朝鲜战争的蔚山之战运用过,初取得杀伤日军百人战果,后因天降大雨无法使用。
抗金救**阵前的三百正白旗金兵此时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
“震天雷”扰敌的最大效果出现了——大量爆炸后产生的白烟彻底遮挡住了金军视线。
他们看不到对面的明军,对面的明军却清楚的知道敌人就在烟雾之中。
六箱“混江龙”投入战场之后,乱敌很快就演变成了杀敌。
没有爆炸声,有的只是利箭从箱中被推射出来的“嗖嗖”声,根据在皮岛的多次演练,胡里海确认混江龙的射程可以超过两百步,有效杀伤则在一百二十步左右。
常年与弓弩打交道的金军对于耳畔传来的“嗖嗖”声再熟悉不过,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将身体趴伏在马背上以躲避箭枝。
一些金兵试图从迷烟中冲出,但是四下都是混乱的同伴,眼睛被呛人的火药味刺的泪水直流,鼻子每呼吸一口都好像被人掐住脖子,那种濒临窒息感让他们根本无法做出有效迂回动作,也没有时间。
战马的感受比人更架激烈,一些战马因为被震天雷所惊撒开蹄子乱跑,结果让不少金兵相互撞在了一起。没有乱跑的战马也因为空气的“污染”而变得暴躁不安。
“嗖”的一声中,壮大伊克利这个被额真索海称为十三牛录最勇敢的人,被四根前后几乎同时射到的利箭扎穿了胸前的皮甲。
他忍着巨痛拔出了一根,可再也没有勇气去拔另外三根,他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他大吼一声勒马向前冲去。
可冲不到十步,他整个人就好像被用线钓着似的一下从马上向后方飘去,继而重重落在地上。
胸前,除了没有拔出来的三根箭枝外,又多了七枝。每一枝都劲道无比的扎在他的血肉中,骨缝中。
“撤退,撤退!”
索海看不见,他的左眼叫明军的震天雷炸胡了,他拼命的挥动手中的长刀以格挡可能射过来的箭枝。
身边不断有士兵被飞射过来的箭枝击中坠马,四周的混乱和惨叫声让索海第一次心生恐惧。
他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逞能对明军发起进攻,他现在多么希望满达海和那个胆小懦弱的布尔台吉赶紧来救出自己。
求生的本能让金兵选择逃跑,可是无序的混乱又像无形的绳子一样绑住了他们的腿脚。
接连几次无法掉转马头后,索海毫不犹豫的从马上跳下,更将身子弓的低低,因为这样他能呼吸到没有药味的空气。
“大人!”
索海的戈什哈及时发现了他们的主子,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主子跌跌撞撞的往左后方跑去。
更多的金兵没有他们的牛录额真反应快,有十几个家伙甚至被周围的一幕激发了凶气。他们哇哇叫着打马冲向前方,试图为同伴杀出一条血跑。
可是明军阵中的箭枝却是源源不断,连让人眨一眼的时间就没有便一根接一根的射了过来。
这密集,这迅速,就是大金最优秀的弓手都做不到!
一匹战马的前腿被箭枝射中,一头载倒在地。马上的金兵哇哇乱叫重重的撞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又一匹战马的脖子被射中,马血如人类大动脉破裂般狂喷而出,溅在主人的脸上,腥而热。
整个明军防线前乱成一片,短短的功夫,便约有七八十名金军骑兵直接被“混江龙”报销。
他们的尸体连同受伤的马匹,就那么随意的倒在明军阵前。
空气中的火药味很快就多了血腥。
“叭”的一声,魏公公的折扇朝前方指了过去。
“开火!”
率领铁枪队的熊本大木迫不及待的下达了命令。
100名手持火铳的士兵向前一步,手中的火铳“嗤嗤”烧着信子。
“砰、砰!”
一阵排铳过后,十几个金兵中铳倒地,但更多的火铳却是打偏了,哪怕敌人就在他们眼前的烟雾中。
第十四章 有的胡就先胡
又是两轮排铳,射杀敌兵的效果与先前一轮差不多。
铳声的响起让残存的金兵大多数选择了跳马,有的跳下之后直接往后面跑,有的则是趴伏在地上。其中有几个悍勇的金兵甚至摸出大弓向着当面的明军阵线射箭。可惜,寥寥几根箭枝根本无法对明军形成任何威胁。
“盾牌!”
早就有备的明军阵线中竖起了上面付各式盾牌。有长方形的竖盾,也有圆形的短盾,更有几口大铁锅。
飞空击贼震天雷已经发射完毕,木质的发射架此时都已燃烧起来。“混江龙”也停止了喷发箭枝,负责发射的士兵正手忙脚乱的将已经发射完毕的大木箱推倒在地,并就地用铲了取土扑灭正在焚烧的木箱。
两支步兵大队都没有接到进一步进攻的命令,骑兵也原地待命,只有熊本的铁枪队仍在持续放铳。
“混蛋!”
“简直是给大明丢脸啊!”
熊本大木非常不满意铁枪队的表现,但是铁枪队主要是由原皮岛支队的官兵组成,并非大明皇军主力,所以他就是再不满意,此刻也只能是痛骂几句发泄心中的不满。
后方观阵的魏公公却对铁枪队杀敌表现感到十分的满意,接连点头以示认可。作为将门之子,尚可进对此感到无法认同。
就刚才铁枪队的排射效果来看,只能说比辽东军镇的一般卫所兵要好一些,却是无法和那些将门的家丁队相比的。
因而,魏公公脸上露出的极度满意实在是让人费解。
要说魏公公不知兵吧,却带出了精锐的大明皇军,并取得过赫赫战果。但要说知兵,眼前这一幕就让尚可进不得不怀疑魏公公的眼光了。
进步,就值得表扬。
魏公公并不以高要求、严苛的标准看待抗金救**以及皮岛支队、朝鲜师团的战斗力。
在他老人家看来,一轮排铳杀伤十数名敌兵,已经是很大的战果了。并充分说明部队在没有他老人家亲自监督的情况下,各级军官体系还是发挥了巨大作用的。
至少,没有偷懒嘛。
要知道,一年多前,这些铁枪队的士兵们连火铳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而且,打仗就跟打麻将一样,有的胡就先胡嘛。
勿以胡的小而不胡!
公公老怀欣慰。
毕竟,这是部队第一次面对真正骑兵的进攻,小有收获,起到锻炼官兵的作用就行。
侄孙魏学文见金军大乱,适时派人来向十三叔请战,欲将该股金军彻底围歼。
魏公公却没有同意侄孙的请战,而是命挥旗要铁枪队继续以火铳压制当面金军。
铁枪队的杀伤效果虽不大,但接连几轮下来,对面的金军余部已是彻底崩溃。
换作任何人也得崩溃,本来就不占兵力优势的金兵此刻就跟小孩子似的站在一群大人的前面,他们不慌也得慌。
远处押阵的金军都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满达海的心更是揪了起来,十三牛录可是正白旗的头等精锐,却连明军的阵列都没有接近就被他们死死的压制住,当面这支明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吓人的很啊。
因为战场上迷烟的存在,满达海无法清楚得知十三牛录的具体损失情况,但从十三牛录的混乱的状况来看,损失肯定不会小。
最重要的是,他的视线中没有看到索海,这让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狡猾的布尔台吉在发现索海部被明军压制住后,竟然没有选择上前帮忙,而是带着他的部下打马兜到了一边,远远望着,压根没有救援的企图,这让满达海更是愤怒。
布尔台吉不是保存实力,而是真的怕了。
索海的十三牛录可是清一色的女真人,战斗力比他的十五牛录强的太多。可连十三牛录都没法突破明军,他十五牛录又凭什么去冲呢。
相对于有可能的全军覆没,布尔台吉更愿意承受来自甲喇额真的怒火。再怎么说,这场败仗也不是因为他十五牛录,而是莽夫索海引发的。
“公公,末将去驱散那支建州!”
尚可进发现了正在犹豫是不是立即退回去的布尔台吉部。
魏公公看了一眼,摇摇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不敢来,就由他们去吧。”
铳声还在持续,战场上的烟雾却渐烟淡了下来。一脸焦虑的满达海总算看到了索海的身影。
被两个戈什哈搀扶往外跑的索海总算脱离了战场,他的身后是不住传来的惨叫声。
“扬古利,快,快把索海接出来!”
满达海毫不迟疑的下令戈什哈扬古利带人去营救索海,他很担心明军的骑兵这个时候冲出来。那样的话,只有两条腿的索海根本不可能跑出来。
与此同进,布尔台吉也听到了号声,他咬牙看了看明军,又看了看后面,无奈吆喝一声带领族人去掩护正在逃跑的索海。
“是个大人物么?”
魏公公注意到了金军的动静,也看到了正在狼狈往后面跑的索海。他想了想,突然一把抱过身边的鳌拜,然后双腿一勒纵马就奔了出去。
“驾!”
十数杆由东厂番子持着的长幡紧随公公跃出大阵,又有十数锦衣卫连同八十余亲卫也一并冲出。
“公公?!”
尚可进发懵时,魏公公的身影已经离他几丈远。
“那是什么人!”
满达海的目光一凝,视线中,约摸百骑明军在一将领的带领下正飞速向逃跑的索海冲去。
那些明军很是奇怪,骑士扛着的不是什么旗号,而是一杆杆长幡。而那个明军将领四周的卫兵更是一个个身后背负着的几面小旗帜,看着十分的诡异。
“截住他们!”
布尔台吉意识到不妙,他与索海再是不和,此刻也不敢掉头就跑任由索海被明军擒获。
分出来的一百多骑兵立时向那支冲出来的明军迎去,对面的明军却丝毫不理会他们,只加速向逃跑的索海冲去。
“杀!”
随着魏学文的一声呐喊,迟迟不动的明军骑兵大队终于动了。五百多手持长刀和三眼铳的明军骑兵如利剑一样拔出,横在了布尔台吉部面前。
双方的马速都已拉的最高,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