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高瞻远瞩的魏公良臣
作为朝鲜方面第一个知道建州建国称汗消息的官员,李庆全的惊讶不亚于河南商丘的前援朝经略杨镐,他深知建州所建的这个大金崛起,对朝鲜意味着什么。
两家,是世仇。
彼此的仇杀和入寇是年年上演,焚烧村寨,捣荡屯落,遇青壮而杀,逢老幼而俘,几乎是朝鲜和建州这百年来的家常便饭。
双方,都自视为正义一方。
因为,土地代表生存空间;生存空间代表人民利益。
在和朝鲜的仇杀中,建州遭遇最大的一次损失便是成化年间的“雷霆扫穴”。
因建州时而阴纵抄掠,假称鞑子,寇钞辽东,俘虏边民,杀伤官军,蹂躏边境,荼毒生灵,成化皇帝特命荡平建州。
时受明朝调遣的朝鲜军队在主帅弼商的指挥下,以精兵万余人越过鸭绿江,分道扑向建州卫所在地婆猪江两岸与吾尔府等处。
朝鲜军大将鱼有诏率军攻破李满住父子据守的山寨,大肆斩杀,李满住中箭后被鱼有诏所杀,其子李古纳哈也死于乱军之中。此功绩受到了大明成化皇帝的嘉奖,特命“赐银五十两,缎绢各四疋”。
而这个李满住父子也就是现在的大明建州左右卫都督、龙虎将军奴尔哈赤的先祖。
朝鲜方面自成化之役后,也一直采取向北开拓的主动进取姿势。可惜朝鲜国力弱小,朝中两班斗争残酷异常,对女真诸部渐渐失去了进取之心。
“壬辰战争”的爆发使得朝鲜彻底失去了对女真部的微弱优势,奴尔哈赤利用李成梁的扶持不断壮大自身,蚕食吞并朝鲜北部土地,掳其民众。朝鲜北部的咸镜都护府所属郡县更是成了女真掳掠的“游击区”,民生凋敝,破败不堪。
当年奴尔哈赤主动请缨入朝抗倭被杨镐所阻,便是因为杨镐知道建州兵马一旦入朝,则所祸恐比倭军更甚。且时有流言称建州援朝实为李成梁指使,乃欲为朝鲜王。
朝鲜抗倭战争胜利后,光海君不是不想发奋自强,解决朝鲜北部遭受的建州压力。但李成梁一意庇护建州,使得朝鲜方面难以有大的作为。
李成梁离职归京后,朝鲜的有识之士从中看到了解决建州问题的契机,然而国内的党争,尤其是光海君继位合法性引起的斗争使得朝鲜议政府根本顾及不了北境。
因而,当大明天使突然自鸭绿江而来巡视,并有流言称明军大破宽甸地区的建州兵马,朝鲜不少官员对此感到很兴奋,认为和大明再次合作扫荡建州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让这些官员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大明天使竟是个贪得无厌的阉贼。其不但未能和朝鲜进行有效的合作,反而扶持一批朝奸于北部擅自成立什么协安会,更建立了一支以原朝鲜伪军为主的朝鲜亲明中正师团,俨然将朝鲜北部十数县当成了明朝领土,这就是直接侵犯了朝鲜作为大明藩属的权益。
在军事无法解决问题,明天使又归国后,议政府的一批强硬派官员说服了宫中的光海君,这才有了大北派老臣李庆全渡海赴燕京告状一事。
只是,将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和建州公然建国称汗的事情联系起来,对于朝鲜方面反而又成了一件好事。
如果魏太监所言属实,那奴酋奴尔哈赤真的已经自立国号,并且公然叛乱,那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存在,倒是能够很好的替汉城方面承担来自金军的压力。
并且,如果大明的正规军能够入驻协安区,无疑是对朝鲜的保护,而不是汉城议政府一些官员所言的侵略。
有一点是李庆全和面前年轻的明朝太监都认可的事实,那就是已经立国的金军,一定会是明朝和朝鲜的敌人。而相较强大的明朝,金军最有可能攻打的是弱小的朝鲜。
“我国刚经三大征,国库空虚,朝鲜若再有事,恐天兵不能如当年一般火速夕发。”
魏太监如此说道。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李庆全如何能听不明白,很显然魏太监是在威胁他,但也是事实。
如果金军真的挥兵攻打朝鲜,依现在天朝党争的激烈程度,以及国库的匮乏,至少一年内大明是不会对朝鲜做出任何有效支援的。
这个假设是存在的,当年援朝之役大明的天兵也是在朝鲜几乎亡国的态势下才紧急援朝的。
如果朝鲜方面执意要就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合法性向大明皇帝尚访,那么就意味着金军一旦攻朝,朝鲜很有可能会重演当年亡国之事。
所以,为了中朝友谊,为了朝鲜国家安全,朝鲜北部协安全的存在就是双方合作的最好方式。
“北部协安区是皇帝陛下高瞻远瞩的一次决策,是最对藩属所尽最大的责任。”
魏公公强调。
“如果尔国坚持协安区的不合法,咱家将向陛下陈言,但由此引发的所有后果,我天朝概不负责!”
..........
审时度势,权衡轻重之后,李公庆全代表光海君向大明皇帝陛下和天使魏公良臣表明了朝鲜和建州叛军势不两立的决心。
李公庆全保证朝鲜将以举国之力支持大明的平叛斗争,以回报儿臣对父亲的浓浓深情。
魏公良臣则表示,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建立是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大明对于藩属的领土完整是肯定和支持的,也决不干涉朝鲜内政。
“他(奴尔哈赤)以其为首的建州叛军,对无辜的大明和朝鲜百姓发动恐怖袭击,恶伤的伤害和杀害了数以千计的两**民。他的行为是可耻的,是绝不能容忍的,他的野心和私心势必会给女真人民带去劫难。”
魏公公批评了过往对建州左右卫的政策,指责这些政策和相关官员是在养虎为患,是在蓄意制造分裂,人为制造女真人对大明的离心离德,是典型的破坏民族团结行为。
魏公公同时说道,皇帝陛下正计划对建州叛军发动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击,以求彻底消灭这股反动分裂分子,还辽东大地朗朗乾坤,还大明和朝鲜两国人民一个安定祥和的太平盛世。
“只要我大明存在一天,就绝不允许建州从我朝领土中独立出去!”
紧接着,魏公公对李庆全表示,中朝两国必须共同努力,达成一项新的协议,使两国及其附属地区成为一个更安全、更和平的地方。
对此,李庆全予以了肯定。
随后,魏公良臣亲自送李公庆全离开京师,一直送到了通州。
三十本《魏公良臣文集》作为中朝两国人民友谊的见证,将由李公庆全带回汉城,供朝鲜君臣学习。
再次回到京师时,天已经亮了,大年初二了。
“死鬼,你去哪了?老娘还以为你跑了呢!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本事你不要儿子啊!”
亲自带人活捉了一夜没合眼的魏公公后,寿宁公主十分生气。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又是一个可怜人
唉,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寿宁的突然打击让公公只能束手就擒,心中后悔不矣,要知寿宁起的这么大早,他老人家就应该呆在通州不回来。
躲得了初二就能躲得过十五!
现在,肯定是没法子躲了。
儿子,公公当然是要的,所以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在一众亲卫和许显纯的诧异目光中,贼兮兮的随在公主身后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
“长本事了啊你?里通外国了吆,你怎么不跟那个朝鲜的使臣一起回去的?听说你魏公公在朝鲜干了不少人事,人家君臣都特别想你呢...”寿宁上车之后就揪住了魏公公的耳朵。
“大过年的你就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这不是替你父皇分忧么,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大年初一跟朝鲜人坐半天?还跑通州去?还有,你以后注意点影响,说话要有分寸!”
魏公公没好气的说道,刚才寿宁说的那句话实是在问题太大,幸好许显纯他们没听见,要不然人家怎么想?
公主和太监私通,啧啧...
是公公手艺太好,还是口技一流?
“你还有理了!一晚上不回家,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寿宁怒道。
“你担心什么?担心我跑了?我不要你,还要儿子呢。”
公公懒得和寿宁多说,顺手抱起一边正流着口水舔甜点的奇儿,取出帕子擦干净儿子的小嘴,然后肥嘟嘟的大嘴在儿子脸蛋上亲来亲去。
寿宁见状,嫣然一笑,摸出个红包递给情郎。
“干什么?”公公顺手接过。
“过年红包啊。”寿宁道。
“噢。”
公公用手捏了捏,发现是张银票,很是满意的揣进了怀中。
“驸马爷呢?”
“我哪知道。”
“这大过年的,你和他毕竟是夫妻,怎么一点也不关心的?”公公摇了摇头,女人啊,有了新欢就没旧爱了,真是薄情。
“马上就不是了,我管他干什么。”
寿宁抬手拍了拍轿箱,前面的车夫听到之后忙甩鞭驱马。马车缓缓的朝皇城驰了过去。
公公倚在那,怀抱着奇儿,只时不时探头朝外面张望,颇是有些紧张。
寿宁则是老神哉哉,一动不动,一幅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过,她的右脚却抵着车门,那是生怕魏公公趁她不留神跳车逃跑。
“至于么?大不了一起死呗。”公公对寿宁的小动作很是不快,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很是心疼,“就是可怜我这儿子,唉...轩媁要不,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闭嘴!”
寿宁意志坚定。
“噢。”
公公默默低下头去。
奇儿突然闹腾起来,当爹的公公经验不足不太会哄,有些手足无措。
“笨手笨脚的,把奇儿给我。”
寿宁探腰抱过儿子,一摸裤裆,发现竟是尿湿了,忙给儿子换了新尿布。尔后又解开了胸前衣扣,将儿子的小嘴靠了上去。
公公看的眼馋:“快周岁了,不能老喂着了。”
“又不是没有,断什么断。”寿宁疼爱的看着儿子的小脸,对儿子的老子一脸看不顺眼。
公公觉得无趣,双手抄起继续靠起。不多会,车便到了西华门外,望着巍峨的宫城,公公犹豫了,迟迟不肯下车。
“下去啊!”
寿宁瞪了公公一眼,抬脚踢了他一下。
“这大过年的,空着手进宫不好吧?要不你娘儿俩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点礼物。”
公公为自己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这皇城真是让他发沐的很。
“我早准备好了,不要你操心。”
寿宁可不听他哄,逼视着公公。没办法,公公只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两个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公主府小内监喘着气跟了上来,寿宁吩咐他二人将车上的礼物提着,便要公公随她一块进宫。
公公深吸了口气,想着这事长痛不如短痛,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便豁出去跟寿宁走这一遭,看看皇爷到底认不认他了。
两口子带着娃进了西华门,就见前面有两个宫装女子在几个内侍的簇拥下正在往宫城行去。
公公瞅了瞅,一个有些眼熟,好像是寿宁的四姑永宁公主,另外一个却是瞧的陌生,不太像五姑瑞安公主,便问寿宁那个女的是谁。
“是我姐姐荣昌,皇后娘娘的女儿。”寿宁头也不回道。
公公“噢”了一声,王皇后的女儿那就是嫡长女,那么荣昌就是万历朝的长公主了。
说起来,万历这个当皇帝的爹也是惨,其一共生了十个女儿,可活着长大的就两个,一是荣昌,一是寿宁。
其余八个女儿全部早薨,由此来看,这个时代儿童成长的风险太大,能不能长大成人和家室没有关系,全看老天爷给不给命了。
“怎么没见荣昌驸马的?”
永宁公主驸马早死公公是知道的,可荣昌怎么也是一个人进宫的呢?
“大姐夫去年病逝了。”
寿宁叹了一口气,告诉公公一件秘事,那就是她大姐荣昌和驸马杨春元的感情一直不好。
成婚后就天天闹口角,杨春元虽是平民小户,可对荣昌却很不敬重,两口子一吵起来杨就破口大骂荣昌,甚至夹有民间脏话,结果万历得知此事后气的传出谕旨大骂女婿。
没想到这杨春元真是个愣头青,被老丈人骂了后不但不醒悟悔改,反而直接摞挑子不干了!
是真的不干,公主老婆愣是不要,自个乘坐二人小轿招呼也不打就回了老家固安县。
这可把当老丈人的万历气晕了,当即下令革了女婿父亲的锦衣卫指挥一职,又让锦衣卫追赶女婿,并“护送”回京。
杨春元这才知道害怕,于是有悔悟之意。万历也是吓唬他,哪有可能真让女儿女婿分手呢,便让礼部宫伴送杨春元到国子监交付给堂上官教授他礼仪百日。
这跟处理另外一个女婿冉兴让是如出一辙的。
就这么百日过后,驸马父子才得官复原职,而杨春元也就这么和荣昌继续搭伙过日子。
恩爱谈不上恩爱,但前后也相继生了五个儿子。
可惜的是,去年七月,荣昌的婆婆李氏病逝,杨春元是个大孝子,闻讯极度伤心竟七日不食饿死了,年仅35岁。
可怜34岁的荣昌就这样成了寡妇。
这不,因没丈夫陪伴,又和寿宁这个妹妹不和,荣昌便约了四姑永宁一起进宫。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要争气噢
荣昌之所以约了四姑永宁一起进宫,是因二人都是长公主。
荣昌是皇帝的长女,故而是本朝的长公主;永宁则是皇帝的胞妹,又是在世穆宗女儿中最大的一个,因而是大长公主。
再往上,也就是万历姑姑那一辈却是一个都不在了。最小的那个也就是许显纯的祖母嘉善公主早在嘉靖四十三年就去世了,所以本朝就剩永宁和荣昌两个长公主。
宫中规矩初二是公主和驸马入宫拜年,因而没有意外的话,今天除了永宁、荣昌、寿宁外,还会有瑞安公主和其驸马万炜、延庆公主和其驸马王昺一同入宫。这个王昺掌着宗人府事。
民间都道姑父为公亲,皇家也不例外。由驸马主持宗人府事是太祖年间定下的规矩,概因驸马处置妻子娘家事务都会持公允断,不会偏帮哪个舅子。
初二之后,才会有朝臣命妇和皇亲入宫。因而,宫中又有年初二是公主节一说。
不过看上去皇家的女儿回娘家也有些凋零,毕竟是皇室,不管是世宗皇帝还是穆宗皇帝,亦或本朝天子,都生了不少女儿。然而却大部早夭,活下来的寥寥可数,想来也是心酸。
加上太后驾崩还未足一年,所以宫里面的喜气较往年也少了许多。长辈去世放在民间,也有着供奉牌位,初一子孙磕拜习俗。
朱家太祖起于平民,于这民间礼仪甚是注重。即便两百余年皇家贵气熏陶有了不少改进,但很多制度还是和民间息息相关。
便如今儿寿宁她们这帮公主不是先去给皇帝拜年,而是先去慈宁宫给太后牌位上香。
礼部专门有人在那负责,此制也是头一年,往后便不再有了。等着下任皇帝诞生,这慈宁宫便将迎来新的主人,在此之前,这宫中便一直空着。
荣昌和驸马杨春元不甚恩爱,但荣昌还是尽到了妻子责任,为杨春元生了五个儿子。最大的杨光夔已经18岁,公主去年就张罗着为儿子娶妻,后遇婆婆去世,这事便搁了下来。
因荣昌是万历和王皇后唯一的嫡出子女,所以万历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比之寿宁还要好很多。
之前寿宁和驸马被刁奴欺负,万历却不闻不问。而荣昌和驸马发生口角吵闹,万历就气得大骂女婿。
两者区别,可见一斑。
要不是寿宁搭上了魏良臣这条船,突然让万历发现了女儿潜藏的巨大价值,只怕不会特意下旨命这个小女儿三五日便要进宫。
.........
今天具体的流程魏公公不是太清楚,也不知道寿宁准备以何种方式向她老爹隆重介绍自己,问问老皇爷开不开心,嗨不嗨。
他比较担心老皇爷会问问他魏公公开不开心,嗨不嗨。
总之,心头十分的忐忑,走路的姿势也是极其的僵硬,似乎每往宫中迈进一步,他小魏公公的寿命就减少一天。
多么难熬的时刻啊。
见几个小子在荣昌和永宁前面蹦蹦跳跳,满腹心思的公公随口问了寿宁一句:“你大姐买了咱们的债券没有?”
“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嫡女,如何看得上我这个贵妃女儿。”寿宁语含讥讽的看着前面的大姐。
王皇后那人极其小肚鸡肠,而且很是恶毒,公公听李永贞说过,坤宁宫每年都有宫人被打死,很多都是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年李永贞下狱便是因为替宫人求情,结果惹怒了王皇后,把他这个内书堂的高材生一下给打入内狱。要不是金忠设法相救,李永贞早就死在狱中,如此便不会有日后的司礼秉笔太监了。
母亲如此,女儿很难说没有受其影响。荣昌的驸马杨春元屡屡和荣昌吵架,恐怕更多的是荣昌这个妻子的责任。
所以,公公能明白寿宁为何这么说她的姐姐,或许从前荣昌让寿宁难堪过。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好的操盘手要有把梳子卖给和尚的本事。”公公强颜欢笑。
“你不怕皇后娘娘,我还怕呢。”寿宁可不敢起这个心思。
公公讪笑一声:“不去给你四姑拜个年?”
“我不想和荣昌说话。”
寿宁摇摇头,示意魏公公别废话,跟着她走就是。公公无奈,只得默默随在身后。沿途不时有宫人太监路过,见着寿宁殿下没有带驸马入宫,都很奇怪。
魏公公时不时的朝这些人微笑示意,也不管人家认不识他,他认不认识人家。
这是化解尴尬的手段。
其实,这些个宫人太监压根就没把他魏公公和驸马爷对等起来。
走了一会,寿宁抱奇儿有些胳膊酸,不由分说的将奇儿丢到他爹怀中。公公赶紧抱好了,这样一来,对路人的注目公公更是笑得欢快。
“殿下,我们去哪?”发现不是往乾清宫去的公公问了一句。
寿宁说先去慈宁宫,公公“噢”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永宁回头时看到了后面的侄女,忙停了下来要荣昌等等妹妹。后面的寿宁瞧见了,只好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怎么你一个人进宫的,冉兴让呢?”永宁见是魏公公抱着侄孙,侄女婿却不见踪影,便问寿宁怎么回事。
寿宁吱唔一声,说是冉兴让年前受了风寒,咳的厉害,今天实在是不便进宫。
“那回头可得请太医过去看看,万不能耽搁了。”永宁这个姑母还是很关心自己晚辈的。
毕竟是大过年,荣昌脸上也是挂着笑容,她不认识魏公公,见对方抱着妹妹的孩子,以为是寿宁府上的内监,便上前逗弄了侄儿一番,然后摸出一个放了颗金豆子的红包揣在了奇儿的小手中。
寿宁在边上笑着哄奇儿谢过姨母,姐妹俩看上去倒也其乐融融,感情深厚的样子。
永宁作为姑奶奶,肯定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心意,却不是给金豆子,而是给了奇儿一根金子打的节节高。
逗了一会奇儿后,荣昌道:“我们快过去吧,别让你五姑她们等着急了。”
“好。”
永宁也怕妹妹、妹夫他们等着急,便要大家赶紧过去。路上,魏公公偷偷将荣昌给的红包塞给了寿宁,却发现寿宁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给奇儿一颗豆子,我要给她家五颗呢,亏死了,”寿宁噘了撅嘴,偷偷掐了掐魏公公,“你得争气,要不然咱们家年年要吃亏。”
我争什么气?
公公很是无语。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这个假女婿
斤斤计较,勤俭持家,礼尚往来,是贤妻基本特色。
朱轩媁同志,不愧是新时代新女性的杰出代表。
在慈宁宫,公公见到了寿宁五姑瑞安公主朱尧媛和其驸马万炜、六姑延庆公主朱尧姬和其驸马王昺。
商人出身,一直从事京师高利行当的万炜是海事债券的大股东,所以年前听说魏公公叫东林党人弹劾后,他和“死对头”武清侯李伟不约而同进宫找皇帝求情,为的就是怕魏公公若是给参倒,他们投资的银子就打了水漂。
因而见着跟在寿宁身后抱孩子的魏公公,万驸马没有多想,就主动上前和魏公公亲切的招呼起来。
太后娘家代表李伟正和礼部的人说着事,瞥见魏公公来了,忙和礼部人的打声招呼过来也和魏公公寒暄起来。
这三人能有什么话可聊,客套几句便转到了债券方面,李伟还格外关心东南那边海事拓展的情况,听说皇军已经进占台湾,那里遍植甘蔗可以榨糖,李伟便记在心上,寻思等过完年派人去台湾看看。要是真如魏太监所言,就把那里的蔗糖生意盘下来。
这也是李伟为李家谋的另一条出路,随着姑母太后的驾崩,李家不可能再如从前般可以到处插手了。
一直主打的产业“军服”又被老表骂过几次,种种迹象表明老表希望他能收手。因此,再不寻找新的财路,武清侯府弄不好就会断了收入。
万炜对做海贸没什么兴趣,他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钱生钱。对于“实体”行业直的不热衷,言语间除了探探魏太监的底外,还有意想要“入伙”。
这个“入伙”不是购买债券,而是希望能像侄女寿宁一样成为操盘手。
想法很大胆,公公对万炜刮目相看,难怪这家伙敢在朱由校死后保着朱由检进宫,确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
手头上,公公真的有一份方案。
这份方案是准备整合现有资源和产业,打造一个集团公司的概念。要是万大款愿意融资合作,方案就有很大的可行性。
一边的延庆驸马王昺不识得魏公公,见五连襟万炜和太后侄子跟个太监这么亲热,不由有些不屑。
当初,寿宁也上过六姑门上推销债券,延庆公主倒是想帮衬下侄女,奈何家中条件不允许。
延庆驸马王昺这人才华是很出众的,特别擅诗词创作及绘画,时下有名的书画家董其昌、陶望龄等均和这位驸马爷交往过密。
驸马爷为人也是大方,不管谁到他府上都亲之,所以每年的俸禄大多用来招待宾客,导致妻子延庆公主手头十分紧张,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财帮衬侄女。
用民间的话讲,这位延庆驸马爷就是个假清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知识分子。
要不是因为万炜是其连襟,估计王驸马都不正眼瞧他。
也因了这份清高,王驸马在众多皇亲之中就有点扎眼,很不合群。这不,场面上的事都是延庆在做,他这个驸马爷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万炜也就是刚见面时和他客套两句,之后就懒得答理他了。
公公一边和万炜、李伟闲说着,一边朝殿里看去,发现殿里这会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女人。
有两位头发已白的太妃坐在那独自闲聊着,不时有晚辈上前给二位老太妃叩头拜年。二位老太妃则笑呵呵的摸出早已备好的红包派发下去。
寿宁被荣昌拉着去和姑母们说话了,万炜见魏公公看着两个老太妃面有疑惑,便告诉他这两位老太妃,是穆宗皇帝,也就是他的岳父隆庆皇帝的李恭妃和于懿妃。
二妃是宫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太妃,同是隆庆六年被册封为妃。然而三个月后,她们的丈夫隆庆皇帝就驾崩了,属于是刚嫁人就守寡那种,和永宁公主极其相像。
大明的公主不能改嫁,妃嫔更不可能改嫁,因而两位新妃就在宫中孤独的住了四十五年,从豆蔻少女变成了白发老人。
公公想着都觉两位老太妃命苦,可再一琢磨,当年要不是英宗禁了妃殉制度,这些没有子女的妃嫔们更惨。
万炜悄悄告诉公公,李太妃家中很穷,早年间曾将穆宗皇帝赏她的金器偷偷送往娘家,后来叫守门的人上奏了。
“陛下当时虽小,却也心疼李太妃,没有让人追究此事,而是赏了太妃百金,说家贫以此给赐,先帝赐器不可出也。”
说这段过往时,万炜对大舅子的处置方式还是很赏识的。
公公则是暗骂一句:是啊,你大舅子对别人是大方,可对女婿就抠的要死咧!
李伟说道两位老太妃是按制过来的,她们虽和太后同属穆宗皇帝的女人,但名义上一是后一是妃,乃是君臣关系,所以今天也必须要过来给她们的皇后娘娘上柱香。
三人又说了一阵,奇儿突然吵闹起来要娘,万炜和李伟忙让公公去找寿宁。这二位可不知公公和寿宁的关系,也根本想不到那方面。
魏公公抱着奇儿找到寿宁后,寿宁忙哄起儿子来,一边哄一边告诉公公,皇帝和皇后及皇贵妃昨天就来过慈宁宫了,今天过来的只有刘昭妃和周端妃、李德嫔、梁和嫔、李荣嫔几位并不受宠的妃嫔。
“周端妃?”
“瑞王弟的母妃。”
寿宁说周端妃是这几个妃嫔中唯一生下皇子的女人。
提到瑞王,公公想起来了,崇祯十七年,瑞王全家是被张献忠所杀。后来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周端妃回到娘家居住,据说活了八十多岁,有可能是明朝妃嫔最长寿的一个。
几个嫔,公公一概没有印象,但是那个刘昭妃嘛...
公公偷偷打了眼正和两位老太妃说话的刘昭妃,这个女人有故事,因为她就是东林党推出来和郑贵妃打对台戏,争夺皇宫主权的女人。
“移宫案”李翠儿惨败之后,当时名义上有资格做皇太后的后妃都已去世,只有郑贵妃位号最尊。并且,朱常洛有奉父命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的旨意,所以郑贵妃本应顺理成章为成皇太后。
奈何这道旨意不被杨涟等人承认,又密藏不公,反过来哄骗郑贵妃的侄孙,也就是郑国泰的儿子郑养性劝姑奶奶放弃争太后,如此一来,郑贵妃为了保全郑家就偃旗息鼓。
随后,东林党方面立时尊刘昭妃为宣懿太妃,居慈宁宫,掌管皇太后印玺,成为实际上的皇太后。
刘昭妃成为后宫实际主人后,倒也没有被冲昏头脑,依然平静度日,不弄权,但唯有在一件事情上坚持了她的意见。
这件事便是在为信王选王妃时,刘昭妃坚持了后来崇祯的结发妻周皇后为王妃。
从这件事来看,刘昭妃倒是蛮有眼光的。
礼部的人一直在计数,等人全后便立时安排起来,请各位太妃、娘娘、殿下、驸马按序上前,准备给太后上香。
做完这件事后,公主驸马们才能去给皇帝、皇后拜年,之后才是各自的母妃。
尊卑伦常,皇亲们再是知道不过,不须礼部的人引导,就各自站好位。寿宁最小,因此她是站在最后面的。
前面的人都光顾着听礼部的人说话,公公便在寿宁逼迫的眼神威胁着来到了她的身边,尴尬而又僵硬的站着。
单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所有人都在看前面,谁会注意后面的公主旁边站着的不是驸马,而是个太监呢。
但是,事情很快就发生变化了。
一个慈宁宫的小内侍过来派发香枝时发现了不应该站在那里的魏公公,他愣了一下,虽有诧异但还是将一柱香递给了公主殿下,然后便准备退到一边。
然而,公主殿下却叫住了他:“你也给他一柱啊。”
“啊?”
小内侍好生糊涂:他又不是驸马爷,为什么要拿香?
见这小内侍傻站着不动,寿宁有些急了,自个从他手中抢过一把香来,毫不迟疑的塞给魏公公:“拿着!”
“殿下,这不合规矩。”小内侍不敢和公主殿下抢,但还是得提醒一下殿下。
“不关你事,退到一边去。”寿宁声音不容置疑。
公公无奈,叹声气只好拿着,抬头朝前看时,却发现几十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道道困惑的目光!
那是一道道惊讶的目光!
那是一道道“你也是个女婿?”的目光!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陛下生的好女儿
前文有处失误:现武清侯为李高,非其父李伟(已更正)
.......
《会典》对宫中过年有很多具体要求的,比如昨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皇帝要先去祖庙祭告,然后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接受大臣们的新年朝拜。
朝会过后,就是要给红包。这是宪宗成化年间给定的规矩,是谓正旦节例赐百官宴给以节钱钞。
不过,制度经常由人来破坏。
腿脚不便又始终斗不过臣子们的万历已经二十多年没上过朝了,所以,大过年的他老人家根本不可能去奉天殿接受臣子们的拜年,更不可能大派红包。他宁可把这红包钱留着发给儿孙们。
昨天和皇后、贵妃去慈宁宫给太后上完香,万历就派出了今年第一个大红包——三万两白银。
领红包的可不是东宫太子爷,也不是皇长孙校哥儿,而是北京城里除了太子之外的另一个亲王——瑞王朱常浩。
虽说万历不喜欢瑞王的母亲周端妃,但儿子毕竟大了,过完年都24岁了却还没选婚,他这个当爹的多少有些失职。
早年间搞“三王并封”时,当爹的可是指着把小儿子推出来当枪使的,如今小儿子都24岁了,他这当爹的却连个媳妇都没给儿子找一个,真是不像话的很。
也难怪今儿去慈宁宫上香时,周端妃会和李、于二位太妃诉苦,说当皇帝的老子不问儿子的事。
瑞王二十多岁的人一没选婚,二没就藩,跟他哥哥福王前几年一样赖在京里不走,愁坏的不但但是他娘周端妃,也愁坏了外面的朝臣。
这两年东林党人上书要皇帝给瑞王选婚的奏疏可是从来不绝的,原因无它,一个成年的亲王仍在宫中,于东宫而言不是好事。他们可是生怕前门走了福王狼,后门进个瑞王虎的。
可这事,周端妃也罢,朝臣们也罢,都是误会了万历。
万历哪会真的不管儿子的婚事,实是这个儿子有点特殊。派在瑞王身边的女官们可是偷偷给贵妃娘娘回过话的,说是王爷好佛,不近女色。
这是委婉的话,往深里想,可能就是小王爷不能人事了。
自个的儿子,又是大明的亲王,却不能人事,你说做老子的心里能好受?面子上挂得住?
因此,万历在派发这个三万两红包的同时,已是打定主意今年一定要给常浩选婚,哪怕王妃是个摆设,也是个象征不是。
真就没有子嗣也打紧,将来总由他的哥哥给其过继个宗室为后,不绝香火就好。
这三万两红包其实也是顺手人情的事,压根不是万历自个掏的钱,而是年前打魏良臣那“勒索”过来的。
倒真应了崽卖爷田不心疼这话。
朱常浩这小子其实也精,他知道皇位这一块有太子大哥在,太子大哥不在也有福王二哥在,怎么也轮不到他。
因而,便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些积蓄,这样等就藩之后才能日子过的滋润。毕竟,礼佛也要花钱不是。
这几年,朱常浩前前后后从老子那里也弄了十多万两银子,比起他那个靠借高利过日子的大哥太子来,日子别提多潇洒了。
当然,比起已经就藩在洛阳的二哥福王来,朱常浩就又有点寒碜了。
奈何,比不了,谁让人二哥是贵妃娘娘的儿子呢。贵妃娘娘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可比皇后娘娘重的多。
瑞王朱常浩偷偷抬眼瞄了下和父皇端坐在一起的皇后娘娘,发现这位嫡母大过年的脸上也不见喜庆,而是冷冰冰的,联想到宫中有关坤宁宫每年都有死人名额的传说,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再扫了眼一脸忠厚,却是肥头大耳,胖乎乎的跟头猪一样,相貌和长材明显形成强烈反差的太子哥哥,朱常浩忍不住有些妒忌。但很快当弟弟的就调整了心态,他乃礼佛之人,怎能有这俗世间的名利心思呢。
不管是谁当太子,当皇帝,不都是他的兄长么。
太子和瑞王都是过来给皇帝、皇后拜年的,之后他们作为男方的代表还要替皇帝招待公主、长公主们的驸马爷。这也是应有之义,年初二女儿上门,舅子招待么。
殿内,十三岁的校哥儿老实的呆在父亲的身后,手中牵着七岁的弟弟朱由检和八岁的妹妹朱徽妍。
兄妹三人来之前明显是被父亲教过的,从进殿到这会,都是很懂礼仪,让他们的祖父看着颇是高兴。
万历问过校哥儿的学业,考校了几题,校哥儿答的很是不错,这让身为爷爷的万历越发高兴,对身边的王皇后夸了几句长孙。
“长孙聪慧,国家之福。”
王皇后点了点头,多看了一眼那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
郑贵妃没有来乾清宫,因她还有二十多天就要生产了,行动很是不便,因而万历特意传谕叫她不要过来。
万历“嗯”了一声,他对王皇后的感情比较特殊,从前真是喜欢的很,现在却是有些复杂。
王皇后自幼十分的聪颖、端恪,所以入选淑女。当时的选秀范围在京师及北直隶等地,共四百五十余人参选,最后选出王皇后及另外一名同龄女子陈氏,又经过严格的相貌生辰言行家庭身世等对比,最终选择了王喜姐,而落选的陈氏亦未入宫为妃。万历六年正月,年仅十三岁的王喜姐与朱翊钧正式举行大婚仪式,被册立为皇后。
当时首辅张居正曾向太后上书提到皇帝和皇后大婚年龄过小问题,不过因李太后急于抱孙,所以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后,万历和王皇后的感情确是深厚的,王皇后也为万历生了皇长女荣昌,但此后却是流产几次,导致终身不育。
也因此,王皇后性格方面便生了极大变化,变得极其易怒,以致坤宁宫这些年死于非命的宫人不下百余,这导致万历对这位元配极其不满。再加上国本争夺之时,王皇后和李太后一起反对立贵妃之子,这让帝后二人之间越发疏远。除非面子上的不得不在一起,否则万历是绝不愿和王皇后一起的。
想今年是大年初二,等会公主驸马们便要过来给帝后拜年,可王皇后的脸却摆的跟个冰窟窿似的,连面子上的事都不愿意替他这丈夫掩饰一二,万历心中的不满可想而知。
可万历又不好当着太子和瑞王的面说王皇后的不是,也只得强压不快,和皇后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今天没有外臣,太子和瑞王这边也是随意交谈着,说着些吉利话。大家都在等慈宁宫那边事了,可过了一会,却有慈宁宫的一名内侍匆匆奔来,附耳在乾清宫内侍贾大全耳边说了几句,那贾大全本是一脸喜庆的脸瞬间变色。然后犹豫了下,硬着头皮上到御阶,在帝后那里低语两声。
王皇后听后,怔了一下,旋即眉头一挑,冷哼一声,看着丈夫一脸讥讽:“陛下生的好女儿!”
万历则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珠子暴突,模样好生骇人,把殿下的太子和瑞王吓了一跳。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路走多终见鬼
东厂。
魏公公,故地重游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威风凛凛的扛着万历虎皮来夺权,自己给自己封个东厂临时提督太监,然后大手一挥下令番子们随他去刑部劫人,而是叫扒了斗牛服,五花大绑的给送进来的。
关公公的屋子也是个熟地,一缸子菜油味闻着颇是香。不知是东厂的油水太足还是什么原因,这缸子菜油竟是始终不见减少。
相见不如不见...
魏公公呆呆的坐在那条长凳上,一边回忆在宫中叫人抓起的场面,一边时不时伸手摸摸脖子,似乎这脖子上好像有双手在掐他似的。
久了,脖子不曾再摸,却又探手拍打一二自己的后背,似乎,这背上也有人在骑着他似的。
夜路多了,终是要见鬼的。
魏公公抬头看了看房梁,确认王曰乾的鬼魂没趴在那盯着自己看,这才叹了一口气。
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公公只知道他老人家处境很是不妙。至少,皇爷那边是真发火了,要不然也不会由着石元雅把自己给押到东厂来。
想想也是,人皇爷的金枝玉叶黄花小妇人叫自己个假女婿给拱了,皇爷面上能挂得住?
尔今,就看贵妃的恩情有多深了。
石元雅那厮,好个势力眼!
公公大恨。
石元雅便是这东厂的前任内档,且是原天津税使、现司礼秉笔,一直想坐上提督东厂太监宝座的马堂公公的至交好友。死在这屋角缸中的原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当年又是这石元雅的人,关系十分的复杂。
马堂高升回京后,石元雅便替了他临清税使的位子。可是不知是马堂和掌印孙大老爷交换了什么利益,还是石元雅自己走了谁的门子,竟然又从临清调了回来。
据说其很有可能接任御马监的监军太监一职,如此一来,便是内廷最年轻的大珰了。
正等着年后上任的石公公接到了紧急任务之后,很是上心的把“钦犯”给解到了东厂来,毕竟算起来石公公和魏公公也是敌人。
这样的话,这一路押解的过程中,魏公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想公公自树杆子出道以来,何曾受过这般气,那心里的憋屈和恨意自是滔滔了。
也就是虎落平阳叫人欺,这要搁东南台湾那边,公公不把石元雅全家讨奸了,就枉称天赐大珰了。
东厂这边,四大档头收到风声后不约而同的赶过来了。
李永贞是第一个到的,原因不必多说。
第二个到的是御用监掌印张进忠,第三个则是印绥监的掌印杜文诏,最后一个到的是提督文书房太监金良辅,也是四大档头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
“魏公公犯了何事要下狱?”
李永贞和魏良臣的关系,东厂内部哪个不清楚,因此他焦急的向他从前的顶头上司金良辅打听消息。
金良辅摇了摇头,他确是不知魏良臣因何事叫皇爷下狱,只知是司礼监的马公公带人去拿的,然后直接叫石元雅给解来东厂。
从金良辅这里探不到消息,李永贞一时不知去问谁了。御用监的张进忠和他的关系一般,虽说这御用监也派员南下参与海事特区建设,但总体上还是属于小投资,持观望态度,和魏公公那里谈不上深入合作,因此不敢保证这位张公公会倾向于已叫皇爷下狱的魏公公。
印绥监的杜文诏则是个水泼不进的人,印绥监也是不肯和特区合作的四家单位之一。
另三家是司设监、都知监、神宫监。
这四家拒绝和魏公公合作的背后,多少都有马堂的身影。
因此,李永贞基本可以判定杜文诏不但不会向他透露案情,且百分百会落井下石。没见其正和石元雅聊的很欢么。
其实,李永贞的判断没有错,杜文诏绝不会帮忙,因为他和被杀的曹元奎关系很好。
但有一点李永贞却不知了,杜文诏也不知案情,而和他聊的正欢的石元雅更是不知道他解来的人到底是犯了何事叫皇爷动怒的。
“既是皇爷把人押在咱东厂了,咱们是不是去见见?毕竟魏公公与我东厂也有些关系。”
李永贞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得先见到魏公公本人,弄明事情缘由才好设法相救。
杜文诏闻言,却微哼一声道:“别人可以去见,你李公公怕是要避一避的好。”
石元雅早从杜文诏那里了解到了李永贞和魏良臣的关系,阴侧侧的看着他。
张进忠则没有吭声,显是不愿趟混水。
“有什么好避的?永贞从前是我文书房的人,若是以后咱家出了事,永贞也不能见我么?”让人意外的是,金良辅却替李永贞说了话。
李永贞向金良辅点头示意,尔后冷冷瞅了一眼杜文诏,哼道:“现在有不少人在看魏公公的笑话,想看魏公公怎么死...不过有些人背后打的小算盘最好是收了。皇爷只是叫将魏公公解到咱们东厂来,这到底犯的何事,又是否有事,可是不确定的事。有些人要是高兴早了,咱家看呐,到时只怕难堪。”
“李公公这话什么意思?咱家奉谕将人解来,难不成还是错了?”
石元雅是做过东厂内档的,对这东厂的熟悉还要在李永贞之上。他一说话,无形之中就有股威压,比之才在东厂干了一年的李永贞要强势的多。
“不敢!”
李永贞身子微欠,淡淡说道,“咱家只是想说,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咱们东厂这边办事最好留点分寸,免得日后不好相见。”
话音未落,外面却传来一声冷笑:“那便不见吧。”
随声而入的是一精干中年男子,与厅中大档们不同,此人不但样貌精干,更是长了一嘴的胡子。
“马公公!”
石元雅和杜文诏见到进来那人身影,齐齐从座位上站起,向着来人躬身。金良辅和张进忠对视一眼,也起来行了礼,却是比石、杜二人慢了一步。
李永贞心头一颤,不知马堂来此何干。忍不住又是眉头一跳,暗道莫非皇爷有旨意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劫狱
马堂的胡子是真胡子,不是别的外差公公们粘上的假胡须,这一点在太监当中是极其难得的,所以马公公平时特别注意爱护自己的胡子,修饰的十分好。
从前在天津时,马堂就喜欢别人称他为“马公”,而非“马公公”。一字不差,给人的感觉却是大大不同的。
自前任提督太监陈炬去世后,东厂便不曾有厂臣,握有实权的四位内珰按品级算顶多五品,因此司礼秉笔太监的到来,足以让这四位内珰毕恭毕敬。
这就是司礼太监的权威。
李永贞也不敢怠慢,他从魏公公那里了解过马堂私藏高淮藏银的事,但这么大的事到了,马堂只是挨了皇爷一顿训斥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由此可以看出,这位当年和高淮并称为外差二尊的马公公,在皇爷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不轻。
但越是如此,这事就越是棘手了。
不管是早年间的寿宁公主府的那个刁奴赵进朝,还是就在这厅上叫南镇田尔耕击杀的曹元奎,又或是外六档邓贤带人大闹左安门,还是上回的妖人谋反案牵涉出的高淮藏银案,马堂和魏公公的梁子那是越结越深,已然水火不两立。
要是马堂真奉了皇爷的旨意,魏公公落在他手中,只怕真是万事皆休了。李永贞十分担心这个情况。
然而马堂究竟有没有旨意,李永贞没能知晓,因为马堂一到便把石元雅和杜文诏叫到了一边。
显然,马公公有什么话要交待二人,却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他李永贞。
李永贞是内书堂的状元,才华横溢,向来心高气傲,马堂眼中无他,他自不会留在厅中讨个没趣。与金良辅、张进忠招呼一声后便自个退了出来,刚出义武堂,就有三人迎了过来,却是早等着他李公公的。
一人是他李公公名下百户,掌着黑旗箭队的崔应元;一人是卯课干事丁大骨,另一人则是外派百户齐祥芳。
三人,都属魏公公一边的,那齐祥芳倒也罢了,只是受命外差江南。崔应元却是东厂上下人尽皆知的魏阉走狗,帮着干了不少事。
这次魏公公回京,忙前忙外哪样不是他崔应元在跑呢。至于那个丁大骨,小小干事,地位不高,却绞尽脑汁想搭上魏公公这条线,图的就是出人头地,至少能和崔应元一样做个百户威风下。
如今可好,这还没彻底巴结上,魏公公却倒了台,叫丁大骨如何自处?他现在就想从四档头这里打听下确切情况,那魏公公是完呢还是不完呢?
要真完了,那就休怪大骨无情,辣手摧花;要是还有气,完不了,那他丁大骨可就要患难见真情了。
“公公那边?”李永贞侧身朝原是马房和库房改建的厂狱看了眼。
崔应元摇了摇头,低声道:“邓贤的人守着,不让我的人靠近。”
闻言,李永贞眉头微皱,邓贤是外六档,从前跟着曹元奎的,而曹元奎又是马堂的人。由他看着魏公公,旁人还真难接近。
“这两天你辛苦些,盯死那边,没有旨意魏公公放不得,但也害不得。要是有人敢借机生事,”李永贞面色凝重,“你自己看着办。”
“公公放心,卑职的脑袋和魏公公是捆在一块的!”
崔应元目露凶光,他自是知道厉害关系。说句不中听的,魏公公前脚死,后脚他崔百户就得见阎王。不提他跟着魏公公提罪的人,就是整治黑旗箭队这件事,他在东厂树立的敌人就不少。
“你是想回来,还是侯着原差?”李永贞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齐祥芳,一语双关。
“卑职且侯着原差便是,陛下还不曾解了魏公公的职事。”齐祥芳躬身道。
李永贞点了点头,吩咐一声:“也好,魏公公这回进京没带多少人手,他手下那帮人对京里门道也不太熟悉,你就先在左安门那侯着,帮着看看。”
“是,公公。”齐祥芳话不多。
丁大骨却是急,心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都不问魏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正想问时,却见李公公袖子轻挥,叫了他一声:“丁大骨?”
“卑职在!”丁大骨下意识应道。
“魏公公在咱家这里说起过你,”李永贞提了一句,便将一张名贴递给了丁大骨,吩咐道:“照这名单挨家上门通会一声,就说魏公公有难。”
“是,公公!”
拿着这名贴,丁大骨偷偷瞄了下,发现上面不少是宫中有地位的人,心下顿时大定,暗道魏公公如今有难不假,可他老人家人面大、场面广、总有愿意出来搭救的,自个何必着急,存了那遇事不妙就跳船的心思呢。
“要是见你,你就进去见一面,也不要说话。要是不见你,就在门房留个贴便是。”
李永贞办事也是利索,几句话一说便把丁大骨打发,继而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齐祥芳:“魏公公从南边带回来的人可靠?”
“都是皇军义士。”齐祥芳如此说道。
“皇军义士?”
李永贞细细品味这说法,微微点头,叫齐祥芳先回左安门的内官监办事处,若有事他自会派人去通知。
等齐祥芳走后,崔应元突的说道:“公公莫非是想?”
“你想多了,劫狱这种事咱家可不敢想,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李永贞否定了崔应元的大胆想法。
崔应元也是松了口气,饶他胆子也是够大,但劫厂狱却是万万不敢想的。说是厂狱,比不得北镇抚司的诏狱,可那也要看关的是什么人,又是谁下令关的。
“不过,咱们也得防着有人趁火打劫,多点人手备着,真遇上事也派得上用场...魏公公于你我都有大恩,我们可不能总忘恩负义之人。”李永贞意味深长道。
崔应元沉吟片刻,道:“卑职手下的箭队也很可靠。”
李永贞微嗯一声,未再多说。
东厂议事大厅,马堂盯着墙上挂着的武穆画像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尔后随口对杜文诏道:“去审吧,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给咱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招,我全招
审是要审的,但是,审什么?
杜文诏对此一无所知,石元雅也是稀里糊涂,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二人谁也不知道那个魏良臣是犯了何事叫下到厂狱来。
“去审便是,咱听说这厂里的牢狱还是他魏良臣弄出来的,今儿咱就让他在自个弄的地方受审,这叫什么...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马堂哼哼两声,王曰乾和孔学的事他可是一直记着,要不是那个姓魏的小子横插一杠,高淮的几十万两藏银怎能就飞走了,他又何至于叫皇爷骂的狗血淋头,足足小半年都不敢去乾清宫。
要不是姓魏的小子跑到东南办海事,他马公公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其善了的。今儿终是天公开眼,叫这小子落在了自个手中,要不扒了他三层皮,他马公公也枉被天津百姓“炸马堂”了。(作者注:天津一种油炸食品,起源于马堂。意百姓恨不能油炸此人。)
“马公,姓魏的小子既是钦犯,审是要得的,只是,却不知马公要咱们审些什么?”
石元雅毕竟是前任档头,现管的可是他杜文诏,因此有些事情他得拿捏好分寸,至少得把事弄明白了。
“人在你手中,审什么,问什么,还用咱家教你么?”
马堂负手踱了几步,“咱家单叫你杜文诏来,不叫他金良辅和张进忠,咱家的意思你当明白。”
“是,是。”
杜文诏连忙点头,眼前这位马公公可是秉笔太监,皇爷那一松口,赫然就是提督东厂太监,眼下奉承些不是坏事。
石元雅笑道:“马公,人既来了东厂那便是进了笼子的鸟,怎么也飞不走的,只是这人到底是犯了何事解来的,还得马公指点一二,这样杜公公也好办事。”
石元雅意对症下药,也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马堂却道:“不管这人犯了何事进来,身上的事总不少。皇爷用他办海事,这前前后后几年,审出些贪脏枉法的事来也是正常。”
石、杜二人顿时会意,马公公这是要查魏良臣的老底。这年头,放出去的外差没一个敢说自己手脚干净的。
所谓不查都是好公公,一查都是王八蛋。
“好好审一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咱家这人向来大度,不过有些人...谁对咱不义,咱们呐就得对谁无情,要不然人家还以为咱家真是食素的菩萨,在外面能立着,在京里就站不得了。”马堂这是准备拿魏良臣给自己代言了,言语间直接暗示杜文诏可以动刑。
对此,杜文诏却有些犹豫,因为那魏公公从前也是皇爷身边的红人,且是金公公名下的人,又听说和郑家关系极近,前番妖人谋反案更是压下了指向贵妃娘娘的苗头,对这种人冒然动刑,估计会有后患。
“马公,皇爷只叫将人解到东厂来,却没有旨意明示,倘若动了刑,是不是不妥?”杜文诏虽立场偏向马堂,但心里还是存着凡事留一线的念头的。
石元雅也想到这点,便附和道:“马公,听说这小子在南边替皇爷办着海事,油水捞的不少,可给皇爷的孝敬也是不少。宫里不少衙门都和这小子有关系,要是有人到皇爷那替他说话,皇爷转了心意,怕是多生事端。”
“怕什么,没了他姓魏的小子,这海事就没人办了么!”马堂有些不快,“东厂的事,你们办着。其它的事,咱家挡着!”
见马堂态度坚定,杜文诏和石元雅不敢再说,当下商量了一番,由杜文诏出面去审魏良臣。
等杜文诏去后,见马堂神情还似不快,石元雅忙道:“马公,杜文诏这人还是信得过的。”
马堂微哼一声:“信得过,信不过,咱家又不是管东厂的太监,别人怎么想,咱家可管不着。”
石元雅干笑一声:“马公放心,宫中大部分人还是以马公马首是瞻的。”
马堂面色微缓:“孙公公怕是不爱听你这话。”
“孙公公是三朝元老,可他那掌印位子是别人让的,当初要不是那帮老人合起伙来对付马公,这好事怎会轮到他孙暹...”
石元雅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说的也是实话,当年马堂斗倒高淮进京荣升秉笔,偏是孙暹和金忠一帮老人使了手脚算计他,最后使得马堂兼任东厂提督太监落空。要不然,这内廷第一人早就是他马公公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马堂饶有深意看了眼石元雅,“御马监的刘吉祥都快七十岁了,咱看活不了几天,你去了御马监后,凡事都要看紧些...尤其是那个武骧右卫的后旗营军。”
“后旗营军?”石元雅一怔。
“就是姓魏小子手头带的那支兵马,说什么皇帝亲军...”
马堂直言无讳明白告诉石元雅,皇帝对海事极其热衷,所以他们可以收拾姓魏的小子,却不能说海事办的不对。
“处置完魏良臣,你就以御马监监军太监名义南下接管那支亲军。”
石元雅恍然大悟,原来马公所图甚大,心中也是激动,若他石公公能够南下监军开办海事,那巨利可远比一个临清税关多的多。
当下连忙躬身:“属下多谢马公栽培!”
“这边的事,你给看紧些。敢有找上东厂的,给他来个闭门羹,涨涨志气,好叫有些人知道,咱也是有脾气的。”
看来马堂是要铁了心收拾魏良臣,以报当年之仇了。
那边,原以库房和马房改建的厂狱中,杜文诏待邓贤打开牢门之后,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菜油味,但他却不喜欢这味道,微微皱了皱眉后走了进去,看到了坐在一条凳子上发呆的魏公公。
“魏公公,好久不见。”
杜文诏皮笑肉不笑,阴侧侧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当初这年轻人仗着皇爷的撑腰竟然指使南镇的田尔耕杀害大档头曹元奎,他是敢怒不敢言。现如今,却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杜公公。”
杜文诏的到来让魏公公正了正心神,向对方笑了笑。
“魏公公,咱家也不和你来虚的,照直说吧,咱家是来审你的...”杜文诏打内心厌恶眼前这个半点资历没有,完全是靠宠信上位的家伙。
没想,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却不住点头:“杜公公放心,我招,我全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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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恐慌,小区封闭,网线出问题连移动修理的都不让进来,时不时的没网,无线直接断信号,真胡乱搞。
去年美国流感感染一千多万,死一万多,日子也是照过。唉,恐慌造成的损失万倍于病情本身造成的损失。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小魏公公哪来的一腿?
夜已经很深了,位于左条胡同的司礼太监金忠府上书房的灯还亮着。
灯下,金忠正在编写他的《御世仁风》一书。此书经金忠十一年编撰,现已完成大半,只待全书编成就可着人刊印了。
编写此书时,金忠特地参考了张居正的《帝鉴图说》以及焦竑的《养正图说》,这两本书和金忠的《御世仁风》一样都是帝王学。
所谓帝王学,就是如何做一名成功皇帝的学问。
书中序言,金忠便明写书一旦编成便立呈皇帝御览。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情况,历来宦官只能向皇帝私下进言,并无制度性的公开劝谏。
年前,原凤阳镇守中官赵敬业病逝,皇帝在征询司礼监凤阳镇守人选时,金忠主动请缨欲往凤阳。
原来有二,一是金忠年岁已大,不愿再在宫中争权夺势;二是金忠祖籍南直隶,所以意在老家终去。
皇帝最初并不同意金忠前往凤阳,因为历来与外朝相争,司礼监中独金忠与张诚支持皇帝。
虽说国本已定,但皇帝与外朝关系却未好转,尤其是矿监税使一事君臣“相斗”还很厉害,这时候金忠若走,皇帝便如失去一臂,因而不答应。
但金忠前后数次在皇帝面前陈说自己年迈,思乡之情,加之又请动张诚等人帮说,皇帝心意慢慢改变,遂松口年后准金忠往凤阳镇守。
这一去,君臣二人便是再难有复见之时,故而金忠内心很是复杂。他自万历六年和东宫管事太监王安一同进入内书堂,如今已是近四十年。
出堂之后便贴身伺候皇帝,感情之厚远甚他人,当年冯保都说他小金忠比自己更得皇帝亲近。
因而自己以后将不能再侍皇帝,金忠心中多少有些伤感。他意在前往凤阳镇守之前能够完成《御世仁风》这本书,并且在内廷之中建立公开向皇帝劝谏的制度。如果这一制度能够成功建立,他金忠必将为外朝尊视,也当流芳千古,更重要的是,这本书能够劝皇帝好好做一个帝王。
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只金忠正埋头编书时,却有人扰了他。来的是金忠名下、乾清宫的管事太监,也是皇帝身边近侍的贾大全。
“老祖宗,可不得了,皇爷把魏公公给解到东厂去了!...”
贾大全是第一个知道消息,也是第一个为魏公公焦虑不安的人。好不容易熬到换值,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三条胡同来了。
“知道了,是石元雅解去的。”金忠依旧认真看着他刚刚写完的几十行小字。
“老祖宗知道了?”
贾大全怔了一下,随即便暗笑自己笨蛋,自家老祖可是司礼秉笔太监,宫中出那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石元雅是马堂的人,皇爷把事交给马堂,魏公公肯定没好果子吃,老祖宗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魏公公出事啊...”贾大全白天没闲着,多少打探了些马堂和魏公公结梁子的旧事来。
“你到我这边来,是希望咱家出面求皇爷放了小魏,还是要咱家去和马堂打对台,闹一闹东厂?”金忠放下毛笔,端起了茶碗。
“这...”
贾大全倒是不知如何接这话了。
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道:“老祖宗,宫里都知道小魏公公是您名下的人,要是老祖宗不出面,怕宫里要说老祖宗好欺了...而且...”
“而且什么?”
金忠笑了笑,贾大全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可是瞒不过他老人家。
“老祖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要是小魏公公不保,老祖又何以自保?”贾大全终是说出了心头话,当然,这话公心一半,私心一半。公心嘛,自是于金忠而言;私心则是他贾大全的坛坛罐罐都押在了魏良臣那边。
“嗯?”
金忠摇了摇头,“照你说咱家要出面了。”
“老祖宗出面,小魏公公肯定没事。”贾大全对此是笃定的,因为他家老祖宗可是秉笔太监,除了掌印的孙公公外,谁说话还能比他老祖宗更有份量。
金忠不置可否道:“那咱家出面能做些什么?”
贾大全忙道:“老祖宗当马上去求见皇爷,为小魏公公求情,只要皇爷心软,这事就能过去。”
“你知不知道魏良臣犯的是什么事,就要咱家去为他求情?”金忠打量着他二十年前收的这位名下人,这急性子的毛病真的是一点都没改。
“知...不知道。”
贾大全想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寿宁公主不知道吃了什么疯药,竟然在慈宁宫太后的牌位前让小魏公公上香。然后皇爷和皇后娘娘知道后大发雷霆,接着就是马堂带人去拿了小魏公公。
这真要说犯事的,也是寿宁公主,跟小魏公公有什么关系,天知道皇爷是怎么想的。
当然,这话贾大全也只敢在肚子里腹诽,可不敢说半句的。
“不知道,就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要随便见人。”金忠提起毛笔,沾了点墨水准备接着完成自己的心血之作。
贾大全见状,一脸担忧道:“那小魏公公岂不是?老祖...”
“你是说咱家见死不救?”金忠一边写,一边说道。
“不敢,不敢!”
贾大全急忙摇头。
写了几行字后,金忠方才抬头,看着贾大全道:“大全,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贾大全听在耳中,却是浑然不知何意。
“记住,皇爷,也是好面子的人,有些事发生了咱们做奴婢的要当没发生,要不然,皇爷那里反而是火上添油。”
金忠饶有深意看了贾大全一眼,续道:“你回去,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千万不要和人说这事,也千万不要在皇爷那里提这事...咱家老了,过些日子便要去凤阳,以后这宫中的日子可要你们自己熬。再不长些脑袋,这脑袋指不定哪天就落地了...去吧。”
“哎,哎...”
贾大全糊里糊涂的出来后,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老祖宗刚才说的话究竟几个意思,半道心中却咯噔一声:面子?皇爷的面子?...难道小魏公公真和公主有一腿让皇爷没面子?...可...不应该啊,小魏公公哪来的一腿?
第二百三十九章 良臣非善类
掌印孙暹不可能不知道宫中发生的大事小事,但是对于皇爷将海事太监魏良臣下解东厂一事,孙大老爷出宫回家后却未对左右任何一人言说,用了晚饭喝了碗茶后便去睡了。
白日和另一秉笔萧玉一同当值的张诚从宫中出来后也是哪都没去,回家后名下太监、现在兵仗局火药局当监理太监的干儿马三义却凑了上了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你小子自打去了火药局可是难得到咱这来,怎么,是替谁说话来着?”张诚问了声。
“阿爹倒是晓得儿子的肚肠子,”马三义谄笑一声:“回阿爹的话,是魏良臣的事。”
张诚奇怪瞄了干儿一眼:“一个办海事的,和你八杆子打不着,怎么就凑到一块了?”
“不瞒阿爹,倒不是儿子和他凑到一块去,而是咱们兵仗局和他凑到了一块。”
当着干爹面,马三义也不敢隐瞒,把兵仗局这几年和魏良臣合作的事都给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拿主意的是王公公,儿子只是办事的。”马三义生怕干爹对他有所误会。
张诚“哼”了一声,兵仗局的事他管不了,而且宫中各衙门和魏良臣的海事特区合作的甚多,这事是皇爷同意了的,所以就算他有什么不满和反对,也得同皇爷保持一致。
“你们是准备要保人?”张诚猜出了马三义的心思。
马三义忙道:“不是要保人,是要保些监里的东西。”
“这是王大拿的意思?”
“王公公不问事的。”
“他不问事,你就问事了?”张诚眉头一挑。
“儿子哪敢问事了,儿子就是个跑腿的。”马三义讪笑一声。
“行了,”
张诚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回去告诉王大拿一声,这事咱家不管。而且,管不得。”
说完,心思沉重,这事他真不能管啊,要说惹祸的,不是他皇爷自个么。
唉,早知会出这种事,当初怎么也不应该贪图那几十颗东珠,留了那祸根子噢。
.........
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秉笔太监钱忠和提督四司的秉笔太监王顺关系最是要好,前者是早年间大珰陈珙的干儿,后者是太后娘娘生前最宠信的人。
自太后驾崩后,王顺和钱忠就不约而同的靠向了中宫王皇后。王顺这么做无可厚非,因为太后娘娘是郑贵妃最大的敌人,他除了倒向王皇后别无选择。
钱忠这么做,可能多少是因为王顺的原因。他和郑贵妃那头谈不上仇恨,也谈不上亲近,所以靠向哪边于他钱公公而言,都没什么利弊。
今日钱、王二位公公都没有当值,又是新年头所以二位公公就聚在了一块品些小酒,聊些旧事。
尚膳监的监丞王体乾带着监里的两个御厨为二位秉笔烧了些小菜,这正在厨房忙着时,钱公公的掌家刘纪过来说二位秉笔请王公公过去喝上一壶,这让王体乾激动不已,赶紧交待两句就随刘纪去了客厅。
到了客厅后,钱忠就笑着示意王体乾坐下陪他们一同吃酒。王顺赞了几句御厨的手艺。
“能给二位公公做上这么一桌饭菜,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王体乾尽管也是大小一个监丞,可在两位秉笔公公面前,那真是千真万切的奴婢了,不时起身给二位秉笔敬酒。
钱忠和王顺心情也是好,连着喝了几小碗,面上都是泛了红意。正酣时,刘纪却带着一人进来,却是王皇后身边的近侍梁栋。
“梁公公这会不在宫中侯着,怎么倒是有暇来咱这了?”钱忠笑呵呵的招呼一声。
梁栋欠了欠身,却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坐在下首的王体乾一眼。钱忠笑了笑,朝梁栋点了点头,意思这位不是外人。
梁栋这才上前两步,轻声道:“奴婢是来给皇后娘娘递话的。”
“噢?”
钱忠和王顺双双下意识起了身,皇后娘娘的话可是懿旨,他二人得恭敬着。王体乾也是赶紧放下筷子屁股离凳。
“娘娘有什么话?”王顺问道。
梁栋道:“良臣非善类,速除之。”
“良臣?”
钱忠和王顺都是一呆:这人是谁?
王体乾也是困惑,不晓得皇后娘娘要除掉哪个良臣。
“那良臣便是办海事的。”梁栋提醒道。
“是他?!”
钱忠和王顺不约而同的惊住,这小子他们可是晓得的,三年多前这小子在无锡放火烧了东林书院,要不是皇爷保着他,司礼监早就发文办了他。后来这小子海事办得风生水起,虽然惹了不少祸事,可皇爷用着他,大家伙也不好收拾,便权当没这个人。却不知这小子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惹了娘娘的杀意。
“娘娘为何要除此人?”钱忠内心惊骇,因为他深知魏良臣在皇爷那边的份量。
王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皇后娘娘此举为的是什么。
“二位公公,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带到,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梁栋道。
“这?...”
钱忠看了王顺一眼,后者也是眉头紧皱。
见状,梁栋上前近了一步,低声说了句:“二位公公也不必犯难,据奴婢所知,这人现被皇爷下旨解在东厂,由秉笔马公公管着,所以要除此人不难。”
说完,躬身往后一退,“奴婢话已带到,现回宫复命。”
钱忠和王顺不好拦他,双双点了点头,等人走后,钱忠便问王顺究竟怎么回事,王顺又哪里知晓。
“娘娘交办,这事怕是不能不做。”王顺道。
“做是得做,可人不好除啊,没有皇爷的旨意,冒然做了只怕?...”钱忠一脸担忧。
王顺想了想,道:“这个魏良臣仗着皇爷从前的宠,在江南大办海事,得罪了南边的勋贵不说,也得罪了东林党,江南的官场更是恨他入骨,这种人手中偏还有兵,留着他总是个祸害。依我看,既然皇后娘娘发话了,不妨除去此人。”
言毕,提醒钱忠一句,“我二人要是不奉娘娘谕令,以后可不会安稳。”
钱忠犯难,这时他掌家刘纪在边上想到什么,赶紧说道:“听说那魏太监是贵妃娘娘的人。”
“噢?”
钱忠恍然大悟,晓得皇后娘娘为什么要除掉魏良臣了。可越想越是头疼,他们奉了皇后娘娘的命,贵妃那头又怎么办呢。
后、妃相争,夹在中间的他们可是难受。
“公公,于其提心吊胆的,不如求个安心。”刘纪这话显然是劝家主既已决定倒向皇后娘娘,就不要有什么瞻前顾后的想法。
“手里有兵,却不听咱们的,这样的人,留着一天便是一天祸害,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王顺阴侧侧的说了句。
钱忠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显然是默认此事。半响,脸上布满了狠毒的表情,吩咐刘纪:“你马上派人去东厂告诉金良辅,把娘娘的意思说于他听。”
第二百四十章 矫诏
原内官监办事处,现更名为海事提督衙门驻京师联络办事处一直是由陈默在打理,此人是内书堂出身,毕业后分在直殿监跑堂,后得罪了人叫发到积水潭马场,因常输钱成了二叔的好兄弟。
魏公公正式上岗开始海事大业时,一穷二白,手下连个算账的会计都没有,于是便走了张诚的路子把陈默从积水潭弄到了名下干活。
这一干就是几年,如今陈默也算是稍稍出人头地了,魏公公给其谋了个正式官身,就是海事提督衙门的分巡检。
这个职位大致相当于二十四监的监丞,若授品的话也是七品。
年前,按照魏公公巡视讲话精神,联络办这里置办了不少年货,张灯结彩,实实在在的营造出一种太监与百姓同欢的局面。
因年前魏公公说过,要在初三这天来联络办与办事人员一同联欢,所以今儿陈默又特意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找出了不少工作中的疏忽,抓紧时间让人着手安排。
想着魏公公喜欢热闹,陈默还特意命人准备了几台大戏,从中选中一出木偶戏《东方朔偷桃》,以逗魏公公一笑。
“这些地方统统摆上花盆,要看着让人舒服,眼睛要亮。别舍不得花钱,开支要是过了,就跟咱家说,咱家来掏这银子。”
“陈公公放心好了,这些事情小的早就安排下去了,定下的花盆明日就能送到,也没几个银子,小的们自己也凑了。”
联络办这里招募了不少人手,其中以京师地面上的游手好闲辈为多,这帮人除了帮助联络办做些常规工作外,便是承担打听京中各式消息的任务。如这种人,一般都以“帮闲”称之,大门大户养此辈的也较多,毕竟,消息对于大户人家特别的要重。
“晓得你们孝顺,都卖力些,魏公公瞧着高兴,咱家也就高兴,咱家高兴了,便有你们乐的。”
执掌联络办几年下来,陈默身上多少也有了些上位者的气度,毕竟天天被人“公公”叫着,再没个气质和形象出来,也对不住他内书堂的出身。
“有陈公公这话,小的们就是累脱了皮也定要把差事做好,就请陈公公放一百个心吧!”
十数个“帮闲”围着陈默不住的拍着马屁。新年头的,陈默也是高兴,和这帮家伙有说有笑。又在那叮嘱了一番布置后,他便准备去联络办隔壁租的院子瞧瞧戏班们准备的如何,看门的却带着一人匆匆过来找他。
来人陈默识得,却是曾经来过办事处的尚膳监监丞王体乾公公。
“快,有人要害小案首!”
王体乾这一路赶的上气不接下气,陈默赶紧扶住他。王体乾喘息定后,方将刚才钱忠府上发生的一幕说了出来。陈默当时就变了脸色,他虽执掌联络处,手下很是有一帮人,但却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大事。本能的就想去寿宁公主府,可公主府这回哪能去得,更不提公主殿下只怕和魏公公一样被锁在宫中呢。
“这可怎么办?”
陈默大急,还是王体乾持重,让他马上派人去东厂请李永贞过来。陈默一想也对,赶紧叫人火速去请。
约摸半个时辰,李永贞便赶了过来,听了王体乾所说,也是大吃一惊:“什么,皇后娘娘要除掉魏公公!”
“小案首是贵妃娘娘那边的人,皇后娘娘和贵妃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得着个机会,岂能不置小案首于死地...”
王体乾的分析大半出于钱忠的掌家刘纪,而这个分析也恰恰就是皇后娘娘的本意。她欲通过此事彻底打击郑贵妃一系的势力,甚至于通过此事喜欢皇帝将郑贵妃打入冷宫。
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足以让郑贵妃永世不得翻身!
“东厂那边杜文诏是马堂的人,张进忠不愿掺和,咱家孤掌难鸣,要是金公公真听了钱忠的话,魏公公性命危矣!”
李永贞脸都变黄了,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金良辅从前是他的上司,他如何不知那钱忠曾经救过金良辅,而金良辅这人素来知恩图报,若钱忠施压,金良辅只怕真会动了杀心。
更何况,这件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福王争夺国本失败,于贵妃娘娘那边而言,失去的不仅是成为太后的机会,更失去了左右宫内宫外人心的机会。
将来皇帝驾崩,王皇后那边几乎没有任何意外,注定会是太后。而贵妃,终其一生,也就是太妃了。
一个太后,一个太妃,听谁的不听谁的,不用脑子都明白。
“陈公公,小案首不在,这里主事的可是你,你可得稳住,赶紧想法子救小案首啊,要不然小案首可就真的性命不保了!...”王体乾很是着急。
陈默却是比他更急,且也是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关键时候,还是李永贞镇得住,他沉声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钱忠的人已经去东厂了,咱们得马上动作救出魏公公!”
“怎么个先下手?”王体乾一怔。
“救出魏公公?”陈默愣了下,失声道,“咱们手中没兵,如何从东厂救人?”
王体乾会意过来,心中一凛,暗道这李永贞好大的胆子,竟然想出劫狱来了。
“咱们有兵!”
李永贞目中闪出坚定,“公公的皇帝亲军可是挂在御马监的,御马监的刘吉祥公公和武骧右卫监军王永寿公公那里都有兵,咱家这就去请刘公公出兵保护魏公公!”
“腾骧四卫?”
陈默一愣,旋即一脸喜色道:“对了,对了,刘公公手下有兵,刘公公手下有兵!…”
他实在是太过欢喜了,因为他被吓坏了,现在己方也有兵在手,还怕他什么钱公公害魏公公么?
抬眼却见王体乾是一点喜色也没有,不由笑容一滞。
“李公公,这事怕是行不通,使不得吧?”
王体乾一脸苦涩,并不觉得李永贞的法子可行。
腾骧四卫是有兵,而且勇士营也归御马监提调,兵力有五六千人,要救人或者保护人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问题是李永贞没法调得动腾骧四卫,这倒不是说刘吉祥和王永寿不愿意帮忙,而是因为调动腾骧四卫必须有皇帝本人的命令才行!
因此,御马监那边根本不可能派兵过来,除非,矫诏。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以我血保公公
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王体乾心里最是清楚。
矫诏的事情谁敢做?那是要杀头的!
王体乾之所以来报信,不过是出于当初因了去肃宁带人从而能够升任尚膳监丞的情份,一来算是报了贵妃娘娘提携之恩,二来也算是还了魏良臣对他王公公的礼敬。
这些年,魏良臣对王体乾真是不错,哪怕对方是个不如他的监丞,可逢年过节联络办这边按名单送礼时,他王体乾总是排在前五。
然而,单是这点情份,却是万万不能让他王体乾干出什么杀头危险来的。毕竟,他王公公和李永贞不同,李永贞之所以能够有今日地位,全赖了魏良臣,或者说和魏良臣有关,所以李永贞必须死保魏良臣,所谓一根绳上的蚂蚱——魏倒他也倒,魏在他便在。
而王体乾充其量和魏良臣就是“小友”“老友”的关系,二者之间没有直接利益瓜葛,也没有权属关系,仅就这一点而言,王体乾能冒风险来联络办报个讯,已是极对得起魏良臣了。再要人家进一步掺和这混水,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王体乾此举也有投机的念头在内。
也就魏良臣现押在东厂,真在此间,不用他王公公皱什么眉头也知此人肚子里的心思。
历史上,王体乾虽是阉党核心之一,却是个标准的两面派。而李永贞倒是死心踏地的九千岁党。兵部尚书崔呈秀建议九千岁行兵变事除掉崇祯时,内廷阉党首领唯一支持的就是李永贞。
心思不同,结局不同。
报个讯,魏良臣无事,他王体乾大恩大功,魏良臣还能不报还?有事,则罢了而矣。
再多的风险,王体乾可就不愿担了。矫诏这种事,他不敢想更不敢说。
陈默虽也是内书堂出来的,但无论资历还是见识,亦或胆识,都无法和眼前这二位相比,更是想不到那处去,只是想着御马监那边的确和小魏公公关系不错,求上门去不可能见死不救,因而倒是想着马上去御马监求人。
“这会怕是来不及了。”
王体乾拉住了陈默,有些事他不方便说。这陈默真要傻乎乎的跑御马监说要调兵,不管成事还是不成事,他王公公都算栽里面了。
李永贞何等精明,知道尚膳监这位王公公不愿冒险,也盘算了御马监那边怕是没把握,便镇定的摆了摆手,道:“王公公的情份咱家和小魏公公都记下了,日后定当相报。”
王体乾点了点头,李永贞这话不是客气话,当下也不敢再留,拱手告辞。他这一走,此间发生的事便和他无关了。
“这就走了?”
陈默发怔,心道魏公公对你王公公这么好,现在人在狱中押着,你王公公就半点力不出了?
“有些事,不能叫人家为难。”
李永贞阴沉沉的坐了下来,沉吟片刻,道:“王公公说的倒也没错,钱忠已经派人去东厂,咱们这会求到御马监也来不及了。”
“那可怎么办?!”陈默又慌神了。
李永贞忽的咬了咬牙,恶狠狠道:“兵调不得就调人!”拍案而起,“咱家手下还有一支黑旗箭队,选的都是健士,平日厚养着他们,这会便是用他们的时候。”
说完吩咐陈默,“你留在这里,咱家这就带人去护着魏公公,咱家倒要瞧瞧谁敢动魏公公一根寒毛!...他钱忠便是奉了皇后娘娘的谕令,咱家也要和他硬到底!”
“李公公这是要跟皇后娘娘...”陈默倒抽一口冷气,看这架势,李公公是直接要和皇后对上了。
“娘娘她...”
李永贞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细算起来,他李永贞早就死过一回了,而凶手正是坤宁宫的那位国母。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金公公那边...”陈默迟疑道。
李永贞摇了摇头,贾大全早就递话过来,说金公公不愿管这事,要他李永贞好自为之。
可他李永贞怎么个好自为之呢,真看着小魏公公被人害死?
“事情紧急,咱家这就回去!”
李永贞正欲赶回东厂,外面一个联络办的书办一脸慌张的跑了进来,急道:“陈公公,不好了,闹起来了,闹起来了!”
“什么闹起来了?”陈默心头正烦,没好气的喝问道。
“是那帮倭人...啊,不不,是魏公公带来的皇军...皇军闹起来了!”书办结结巴巴道。
陈默听的不耐烦,一把拉过这书办冲了出去,要他边走边说。李永贞也是惊疑,赶紧跟了过去看看。
魏公公从南边回来时并没有带多少兵,只带了侄孙魏学文和数十名亲卫,其中有一半是从前的降倭。
魏学文被派往河南商丘向杨镐报讯后,这支亲卫就由副队长,原侵朝日军第四军的熊本大木暂时统领,一直住在联络办在左安门租赁的几处小院,定期轮换人员随身保护魏公公。
但那日魏公公突然和公主殿下进宫后,亲卫们就失去了公公下落。熊本大木急的不行,但他是降倭出身,对大明京师情况不熟,更不好出面去打听,便让汉人出身的亲卫去打探,结果竟是知道他的统帅也是家主的魏公竟叫大明皇帝下到狱中。
也怪魏公公之前没有过明确交待,要亲卫们遇事和联络办多沟通,所以熊本大木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来联络办这里问主意,而是带着亲卫们就要去救人。而亲卫中有原南都降军出身的知道厂狱的厉害关系,因而劝说熊本大木不要冲动。
熊本哪里听得进去,两方发生了冲突,吓的负责这些亲卫安置的联络书办慌张就来报讯了。
“胡闹,都什么时候了!”
听完那书办结巴的叙述后,陈默气的一脚踹开了魏公公亲卫们所居住的院子,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骇了一跳,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只见数十名身着黑色劲服的精壮汉子站成了数排,人人手中持有兵器,而额头之上却裹了一条白布,白布上不是写着“尊皇讨奸”四字,就是写着“天诛国贼”四字,那些字无一不是血红血红,赫然是以鲜血写上去的。
这就是大明皇军?
随后而来的李永贞望着院中的一幕,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早死晚死都一样
东厂内外档头,内掌总、外执事,又内四外六,合称十档。
和内档每月轮值不同,外档却是常年在任,皆是锦衣卫世袭出身,或侦缉,或捕拿,或远查。
内外档之间又多有联系,如正奉命看押魏良臣的邓贤便是原内档头曹元奎的人。而此人与魏良臣早在数年前就有过冲突,若非南镇田尔耕为前程甘愿为金良辅所使,只怕魏良臣断难过了那劫。
去年锦衣卫百户王曰乾禁宫放铳牵出妖人谋反案后,魏良臣倚皇帝宠信夺权东厂,杀内档曹元奎,秘密处死案犯王曰乾和孔学,强行压下此案风波,又请圣命荐文书房李永贞接任曹元奎之内档,邓贤的日子便变得不好过起来,名下所属的黑旗箭队也被魏良臣强行抽调给百户崔应元,实实在在的把他这个东厂“六爷”变成了一个有名无权的空架子。
为避风头,邓贤出外数月,原以为终生要被魏良臣的人所压制,不想天无绝人之路,那魏良臣竟旦夕间叫皇帝下了东厂狱。而他邓六爷也被马公公和石公公看重,成了这小阉贼的看押人。
真是时来运转!
饶是邓贤养气功夫极好,这会心里也难以抑制激动。魏良臣一倒,他所荐的李永贞必然会被马公公弄掉,如此一来,他邓六爷重返东厂权力中心便顺理成章。
“六爷,您去歇会,这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事。”
邓贤手下总旗游达开这大半年也不得志,原先管着的油水地都叫崔应元抢了去,只能在广渠门的地摊收点钱,别提多窝囊了。
“不必了。”
邓贤虽困,但不敢去歇,因为屋内关着的这人关系实在太大,石公公和杜公公可是交待的清楚,皇帝下旨发落之前可是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这里的。游达开的忠心他是信得过的,但却怕他镇不住场子。现在辛苦些值得,真要出了差子,那可就是后悔药都吃不上了。
时已深夜,东厂这边是一片安静,邻近的东厂胡同那里也是静悄悄一片。为了不出意外,邓贤抽调来的人手都是各课的精干,大半都是从前的嫡系,但凡是有半点怀疑的人他都没用。
游达开见邓贤不去歇,便吩咐手下去弄了点酒肉过来。邓贤酒量大,喝些酒不碍事,加上天冷,便和游达开喝了一碗。
屋内的魏良臣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但那从门缝中飘进来的酒香却勾起了他肚中的馋虫,他已是一天没有吃饭了,着实饿的慌。
可如今他乃阶下囚,哪有四菜一汤可吃,只能吞咽口水,继续蜷缩在油缸边。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想,口供他也招了,就看皇爷如何处置了。
这正发着呆,外面却有动静传来,依稀好像有人在喝问什么。魏良臣抬头奇怪的朝外面看了眼,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这屋子可是他老人家自个弄出来的,完全密封,呆在这屋中久了,白天黑夜都不知道的。
.........
“什么人!”
邓贤手下的一个正和同伴说话的姓王总旗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看了过去。
“是我!”
伴随着声音的是内档头金良辅公公。
“属下见过大档头!”
见是金公公,王总旗忙上前行礼,却是注意到金公公面色很是阴沉,其后跟着的几名番子都是金公公一手提拔的人。
“邓贤呢?”
金良辅朝前面看了眼。
“回公公话,六爷在守着犯人呢。”王总旗道。
金良辅“嗯”了一声:“叫他过来,咱家有话与他说。”
“是,公公!”
王总旗不敢怠慢眼前这位东厂大档头,赶紧去通传。正吃着肉的邓贤一听金良辅来了,眉头微皱放下酒碗,示意游达开看好,自去见金良辅。
“金公公!”
邓贤行了礼,有些奇怪金良辅为何深夜至此。
“一边说话。”
金良辅抬手示意邓贤与他到边上去,继而低声说了几句,邓贤听后吃了一惊。
“这事与你无关,咱家的人去办。”金良辅面无表情道。
邓贤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属下不敢不遵,只是先前杜公公审过那小贼,已取了他的口供进宫去了。”
“口供?”
金良辅有些诧异,“什么口供?”
“属下不知。”
邓贤摇了摇头,他真是不知道,只知杜公公拿了口供之后喜形颜色,半句交待也没有就着急进宫去了。
金良辅想了想,道:“无妨,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说完便要邓贤领他的人去办事。
“这...”
邓贤心里犹豫,他虽巴不得魏良臣那小子早死早好,可这人毕竟是皇帝下旨关押的钦犯,没有圣命就这么死在他的看押之下,他邓贤担着的关系可大。
“咱家说了,这事与你无关。”金良辅微“哼”一声,看出有些不快。
见状,邓贤不敢犹豫,金公公虽不是提督东厂太监,可却是四大档头之首,宫里关系也深,他就是巴结上马公公那条线,县官也不如现管。
“属下这就去安排!”
邓贤一横心便准备去带金良辅的人办事,那边却又有人过来,来的是同为内档的李永贞。
邓贤朝金良辅看去,金良辅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和自己无关。邓贤点了点头,带人前去拦阻。
“公公,此是看押钦犯重地,没有圣命,还请公公止步!”
邓贤虽不是李永贞的人,但李永贞是内档之一,因而执礼甚恭,但同时却和手下下意识的挡在了李永贞的面前。
“怎么?”
李永贞面色阴沉,“咱家也不能过去么?”
“还请李公公不要让属下难做。”
李永贞话说的是虚,但身子却是不动的。十数名其所属的番子从黑夜中潜出,一动不动的盯着李永贞。
“放肆!”
一声怒喝,百户崔应元从黑夜中冲出,数十名黑衣番子紧随其后冲了过来。
“戒备!”
邓贤一凛,呼喊同时抽刀在手。远处听到动静的番子立时赶来,上百人挡在了欲冲入的黑旗箭队前面。
第二百四十三章 讨你个鬼的奸咧
“崔应元,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敢私劫钦犯!”
邓贤怒不可遏,提刀一边指着竟欲率部冲来和自己火拼的崔应元,一边却朝李永贞看去。
游达开那边见势不妙,早已带人将通往囚犯看押所在的道路堵死。金良辅则是轻叹一声,示意自己带来的人先不要动,静伏一边。
“邓六爷,私劫钦犯的事咱可不敢干,咱只是奉李公公之命前来替换你们。”崔应元没有拔刀,而是按刀在手,冷嗖嗖的眼神不住的在邓贤脸上扫着。嘴上说着是替换,但如邓贤这种杀过人见过血的,却是一下就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
“李公公这是何意?属下并未接到通传。”邓贤暗自警惕。
李永贞挥了挥手:“现在不就知道了,邓贤,马上把你的人调走,从现在开始,钦犯由黑旗箭队负责看押。”
邓贤面色一变,脱口而道:“公公此令,属下恕难从命!”
“你这是不把咱家放在眼中,还是咱家管不得你么!”李永贞目光微敛,缓步上前,动作不大,但却有股威压。
“不敢!只是属下受的是杜公公之令,若是换人还须杜公公给出手令才行。”邓贤不敢直面顶撞李永贞,毕竟其是现任内档。
“杜公公那边,咱家自会招呼,你且按咱家说的办便是。”
李永贞根本不给邓贤拖延时间的机会,因为先前崔应元的人已经看到金良辅带人过来,此刻不见踪迹,想来是避在哪处。
“属下这就派人去请示杜公公,若确是杜公公的意思,属下马上带人走。”邓贤却是极力拖延,同时也在等杜文诏赶来。他一个外档压不住内档的李永贞,杜文诏却能压住。
“这么说,你是半点都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了!”李永贞声音很冷。
“属下只是求个稳妥。”邓贤竭力在面上挤出一点赔罪的笑容,好像他的确不容易似的。
“那罢了,”
李永贞突然转身,崔应元恨恨的看了邓贤一眼,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邓贤心中一松,以为对方知难而退,不想变故陡起,身边一干事突然发难,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对方发难突然,刀刃已是划破了他的脖子。
“杨寰,你干什么!”
邓贤惊骇失色,他没想到自己的手下竟然背叛了他。
杨寰是丑课的干事,原先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力士,是邓贤赏识他将他调入东厂充为干事,平日待他也是不薄,甚是信重,没想却干出这等事来。
“杨寰,你疯了!”
“快放开六爷!”
“.....”
一众邓贤手下的番子都被这变故惊到,与杨寰相识的番子纷纷怒斥于他。
杨寰不仅没有撤刀,反而更近一步,威逼邓贤:“请六爷下令让路!”言语间看都不看那帮威胁他的人。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反应过来的邓贤恢复些许镇定,冷冷的看着杨寰。
“六爷待我不薄,其它的话六爷就不要说了,只要六爷下令让路,我绝不会伤六爷一根寒毛。”杨寰出人意料的镇定,拿刀的手一点也不颤抖。这让邓贤感受到了对方的决然。
“杨寰,你挟持上官,死路一条!”邓贤手下的百户、总旗们一一冲出,提刀怒指杨寰。
“不想六爷死的就给我闭嘴!”杨寰大喝一声,侧脸看了李永贞一眼。
李永贞微微点头,他未进宫前有个妹妹,而这个妹妹长大之后嫁给了通县的杨家,生了一子就是眼前的杨寰。
他与杨寰的关系在东厂始终没有人知道,不是李永贞不认亲情,而是他刻意如此。
“李公公,你以为这样邓某就能如你愿了么?...都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入内!”邓贤也是条泼汉,他可以丢人,但绝不会怕死。
邓贤手下听了这话,为首的百户和总旗目光交会,不少人蠢蠢欲动,想上前从杨寰手中救人。
杨寰也是精明之辈,持刀将邓贤带离人群,目光警告那帮人,谁敢乱动第一个死的就是邓贤。
邓贤怒哼一声,脖子青筋泛起,不吭一声。他是不怕死,但也不会蠢到自寻死路。他知道他此刻若敢异动,这个杨寰真的杀了他。
“李公公,怎么办?”
崔应元见挟持了邓贤都无法改变局面,不由焦虑,他生怕金良辅已经带人去害魏公公。
“杀进去,救人要紧!”
李永贞也是果断,猛的挥手示意,崔应元精神一振,第一个挥刀向前砍去。其带来的黑旗箭队都是精心选过的亡命徒,见百户带头也不二话,紧随其后。
“挡住他们!”
邓贤喊了一声,其手下闻言立时挥舞兵器堵住了黑旗箭队。两拨人在巷子中短兵相接,俱是拿出狠劲厮杀起来。
双方下手都是无情,全然不顾一厂同僚情谊,尤其是那崔应元救人心近,接连砍伤了数名番子。
但邓贤的人比之黑旗箭队人数更多,虽然首领被擒使他们有些心乱,但仗着人数优势还是稳住了阵脚。
崔应元带人连冲数次,都无法逼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李永贞看在眼里,朝身边待命的一名番子低语几句,那番子立时掉头冲出。
未几,便听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数十名举着火把,拿着长刀,身着黑色劲服,额头系有血字白布的壮汉在一个身材短小,但却极其精壮的大汉带领下如潮水般向巷子涌来。
这些人好像都是哑巴似的,冲过来之后沉默不言,如同一条条饿狼发现猎物。
为首的正是魏良臣的亲兵副队长熊本大木。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发现前方厮杀的人群后,大木朝那位李公公看了过去,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大木将他的长刀挥起,发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激情的声浪嘹亮在东厂上方。
啊?...啊!
牢屋中的魏公公听到了远方熟悉的声音,情不自禁的尿抖了一下,然后一下瘫坐在地:尊你娘的皇,讨你娘的奸咧!
第二百四十四章 皇爷让你滚
铁鞋不用踏,得来不费功。
杜文诏做梦也没想到魏良臣这个狗贼如此不经吓,连刑具都没上就把自个犯的事全给招了出来。
因为涉案金额太大,杜文诏落笔时都发抖了,写好供文再三看后方要魏良臣签押。待对方签押完毕,二话不说就拿着供文推门直奔宫里去了。
“这么多?!”
马堂看过供文后也是吓了一跳,他做天津税使时管着天津和临清两座税关,十多年下来扣除给皇爷的孝敬,落自己腰包的也不过数十万两,而这魏良臣开办海事不过数年,捞的银子竟然比他十多年积蓄还多!
马公公愤怒之余,更是妒忌无比,然后是天不负我的爽感,想着趁人病要人命,不顾皇爷那里可能歇了,拿上供文就去叩门了。
皇爷怕是被白天的事给气的不行,这会竟是没睡。叫马堂意外的是,不当值应在宫外的张诚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宫,他来的时候张诚正战战兢兢的站着。在此之前,挺着大肚子的贵妃娘娘刚走。
“什么事急着见朕?”万历示意马堂近前说话。
马堂赶紧道:“皇爷,魏良臣招了供,奴婢不敢怠慢,特呈皇爷御断。”
“嗯?”
脸色一变的不但是万历,还有那张诚。
“谁让你审的?”万历明显不快。
马堂怔住,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供文呈过去了。
“都招了什么?”
万历瞥了张诚一眼,后者忙将头垂了下去。
马堂还在纳闷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万历又问了一句,忙道:“皇爷,那魏良臣贪脏枉法,借着皇爷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三十六年尚未入宫时便以舍人之身勒索建州卫都督奴尔哈赤东珠数十颗,以今市面珠价,足有万余两之多。”
“嗯?”
万历脸色又是一变,不过不是陡变,而是微变,继而目光中倒有松了口气的样子。
倒是那垂着头的张诚公公的脖子不知为何,一下变得僵硬起来,一颗老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就这?”
万余两的索贿实在是引不起万历的重视。
“有,还有,远不止呢,皇爷!”
马堂也不认为万余两的东珠就会让皇帝暴跳如雷,火上加油的前提就是油水足够多,只见他扯着嗓子道:“皇爷,那魏良臣不但敢索贿建州,还敢趁火打劫曲阜衍圣公府,他私吞了曲阜孔家的《芙蓉锦鸡图》!...皇爷,那锦鸡图可是宣和中秘,市面上若售出,能值十万两!”
“《芙蓉锦鸡图》?”
这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画让万历的眉头不由一挑,然后...然后不说话。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的话,这幅画应该...应该躺在他的内库中。
“皇爷?”
马公公又纳闷了,这可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宣和中秘,还是曲阜孔家的东西啊,皇爷不应该如此平静啊!
皇爷终于开口了,却是问了句:“还有什么?”
“啊?啊...有,有...”
马堂按着心头的古怪又述说了两桩大案值。
一是魏良臣敲诈勒索南都勋贵二十四余万两白银;二是以“借”为名盘剥江北盐商二十七万两及镇江府士绅富户三十四万两。
“皇爷,这三笔数目近百万两全落在那魏良臣私人腰包之中,江南江北士绅富户人人遭难,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市面萧条,百业不兴...”马公公说溜了嘴,把他在临清搞出民变时的市面状况给移花接木了过来。
皇爷的面色真的大变了,极其可怕。
马公公瞧着了,心里顿时坦荡。
然而,殊不知皇爷此刻正在算帐。
南都的事,魏良臣那小子孝敬了他一笔,不过只有六万两,这么一算,还有十八万两没上帐。镇江的事魏良臣事后也上贡了,不过只有三万两,加上他皇爷厚着脸皮借的十万两,前后入内库的总账也不超二十万两。
如此的话,还有几十万两去哪了!
万历甚是气愤,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贪钱小人,这个魏良臣果然不厚道,奸,奸的很!
马公公这趁热打铁,又说魏良臣在朝鲜勒索了十多万,还有特区海贸又得了几万两......一些乱七八遭的进项合一块有大几十万两之巨。
“皇爷,本朝自开国以来,何有如此巨贪!”
马公公义愤填膺,请皇帝下旨杀魏良臣以平民愤。将近二百两的巨款,不砍他魏良臣个稀巴烂,如何对得起马公公十多年的辛苦啊。
“该杀,真该杀!”
怒头上的皇爷也是厉声连连,只是不一会面色却是阴晴不定起来,最后在马公公期待的眼神中却让他先回去。
“皇爷?”
马公公带着十二分不解,不甘心的退出了暖阁。
阁中的灯火中,皇爷似乎把张诚叫到了跟前,低语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张诚不住点头,又连连摇头。
天知道,二人说了什么。
...........
东厂上演的“尊皇讨奸,天诛国贼”的行动被宫中急来的中使给镇住了。
大木君的“玉碎”未能完成,内心甚至是愧疚。
李永贞忐忑不安,邓贤和已经赶回来的杜文诏等人则是定了心神,那一直隐于深处的金良辅则是眉头深锁。
铁门被打开后,魏公公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皇帝身边近侍贾大全的脸。
“魏公公,皇爷让咱过来问一句,你招借的那两百万两钱去哪了?”贾大全一脸郑重之色,丝毫没有对魏公公的半点亲近之意。
魏良臣当即躬身:“请公公回皇爷,钱都让我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贾大全一怔,“借给谁了?”
“借给安南商人裴光袍和日本商人村田、吉远等人了。”魏良臣一脸真诚的说了大概七八个人名。
这怎么把钱都借外人了呢?
贾大全迟疑了一下:“那如何才能收回来?”
魏良臣叹了一口气:“须我本人前去讨还。”
“噢。”
贾大全深深的看了一眼魏公公,回宫复命去了。未几,又喘着粗气过来了。
“魏公公,皇爷又让咱来传话了。”
贾大全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跑的甚急。
魏良臣精神一振:“公公,皇爷说什么?”
贾大全面色一沉:“皇爷说,让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