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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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放火的命令后,魏公公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因为还在顽抗的旗兵重新吸引了他老人家的目光。
发现来袭的明军突然舍弃他们,转而分据各处大肆掳掠,追击堡民后,据守堡内的佐领韩正泰竟然召集了百余旗兵试图冲出。
在被堵回去后,韩正泰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将堡内的旗民征召起来,发给武器,凭借有利地形阻挡明军。
并且牢牢控制住进入内堡的木桥,两侧的房屋中都部署了铳手,看样子倒像是坚守待援了。
对此,魏公公十分佩服。
他向来欣赏有勇气的人,因而在等步兵大队赶到后,他将一举解决堡内残兵的任务交给了刚刚组建不到两天,由80名女真兵和150名汉民组成的皇卫队。
这些女真兵和汉民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女真兵若兄弟在一处的兄来弟留,父子在一处的父来子留。汉民则是挑选那些家眷在宽甸地区的,并且是主动投女真而非被掳的。
魏公公希望每夺取一堡,就能从堡内原建州守军中抽选组建皇卫队,充当大明皇军的协助部队。
将来还要在倭国、东番,甚至南洋、欧罗巴等地成立皇协队,等到兵力形成一定规模后就要升格皇卫军、皇协军,以为治安战考虑。
长奠皇卫队的两个队长分别是女真人费古伦,此前是佐领麻达礼手下的马甲。另一个是汉民牛柱,原是某死在长奠女真兵家的阿哈。
“拿不下,统统都得死。”
对皇卫军的两个队长说了这么一句后,公公就勒马远远观战去了。之所以远远观战,倒不是公公怕死什么,主要是公公不喜欢血腥味。
在短暂的发愣后,费古伦和牛柱对视一眼,然后咬牙带领各自的部下向着正黄旗高丽兵把守的木桥冲了去。
皇卫队的装备很简陋,他们之中只有一半人领到了披甲,手里也只有十来张木盾,武器以刀、矛为主,弓只有三十来张,没有铳。
而对面的正黄旗兵在经历慌乱之后已经在佐领韩正泰的指挥下稳定起来,构成了防线,并且拥有大量弓箭和少部分火铳,因而第一轮冲锋,皇卫队在付出二三十条人命后被迫后撤。
费古伦和牛柱也被人群带着往外退,但刚退没多远,后面就响起了铳声,继而队伍一阵骚动,后撤的人群都定在了那里。
“回去!”
东村太郎带领一队陆军勇士持铳向前步步逼近,在经过那几个被铳击倒地的皇卫军士兵们,东村猛的挥刀砍下了一个留辫子的女真兵脑袋,尔后提着辫子将那脑袋扔在了前方惊慌失措的人群当中。
皇卫队的士兵显然被皇军勇士的行为震住,他们惊恐不安的看着。
“预备!”
东村的指挥刀竖起,百十杆火铳顿时齐致举起。后方又有数百衣甲齐伍的明军在缓步向前。
“回去!回去!”
费古伦大声叫骂着,他知道如果他们再不返回,明军真的会将他们全部射杀。牛柱呼了口气,想着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到的,现在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如跟堡内的正黄旗棒子兵们拼了。要是打赢了的话,说不定那位来自京师的魏大公公真能救回他的妻女。
“想要活着见老婆孩子,就跟我回去!”
牛柱将手中的木盾举起,拿刀背劈砍了身边几个傻愣的同伴。一阵骚动中,残存的皇卫军不得不重新往木桥冲去。他们大声嘶吼着,以此压抑着心底的恐惧。
“公公,这些人怕是不堪用,还是让我带人上吧。”
胡全摇了摇头,认为这些长奠堡的女真兵和汉民早已经被吓破胆子,眼下只算是帮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冲破堡内建州兵的防线。为了尽快解决战斗,他提议由自己领陆军勇士发起进攻。残存在堡内的高丽棒子兵勇气可嘉,但绝计不可能挡住皇军将士的奋勇突击。
魏公公不许,只饶有兴趣的望着那帮皇卫队,他对皇卫队的表现十分期待。
堡内正黄旗兵拼命抵挡,铳子、箭枝不断朝桥上射去。皇卫队死伤惨重,不时有人受伤掉入河中,一些受伤倒在桥上的士兵挡住了路。
“把他们推下去!”
牛柱红着眼睛二话不说将面前一个女真兵推进了河中,然后举着木盾“啊啊”喊着冲了上去。
木村部接到了进攻的命令,在强大的火铳射击下,负隅顽抗的正黄旗高丽兵死伤惨重。趁高丽兵防线出现空档的机会,牛柱带着十多个皇卫队员成功突了进去。
“板哉!”
木村部倭籍大明皇军发出齐致的吼声,端着装有尖刀的火铳也随之涌了进去。堡内的正黄旗兵抵挡不住,如潮水般涌入的明军让他们如先前被偷袭一样,再次慌乱起来,很快就纷纷往后退去,崩溃之势再次形成,任凭佐领韩正泰如何弹压,士兵们也不由自主的仓皇逃奔。
因为刚才死伤太重,突进去的数十名皇卫队员竟然见人就砍,不管是兵还是民,男人还是女人。
一些无路可逃的正黄旗兵不得不作绝死反抗。一些朝鲜妇人目睹丈夫、儿子的被杀,发疯似的冲上那些涌进来的明军,她们拳打脚踢,甚至用牙去咬。
韩正泰带着几十个旗兵苦苦支撑,他想聚拢更多的旗兵,但每次刚聚起一些就被明军的铳队轰散。四处乱逃的妇孺也不时把他们冲的七零八落。
明军太多,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几倍,而且所经之处不是吓得面无人色的百姓,就是两腿跑得飞快的溃兵,这些人把他们冲得也是七零八落。
终于,韩正泰放弃了抵抗,选择和甲喇额真金德庆一样往芦苇荡跑。那些旗兵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全因为佐领大人的奋勇,如今主心骨也跑了,他们也失去了抵抗的心思,纷纷跪地投降。
韩正泰拼命往堡外跑,身后伏尸一片,耳畔传来的也是凄惨救命声。他不忍听那些救命声,他只想活着出去。
但当他成功从明军的追击中跑出堡外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扑通”一声绝望的跪倒在地。
视线中,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荡燃着熊熊大火,浓烟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往荡中深处吹去。
远处的小奠堡内,几骑背上插有三角小旗的骑士正不断重复着魏公公的命令。
“封刀!封刀!”
第二十三章 善人
魏公公慈悲为怀,见不得尸山血海,因而在彻底控制小奠堡后,传令封刀。
这道军令挽救了一千余建州朝鲜旗民的性命,当真是菩萨在世,十世善人。
在大批亲卫甲士簇拥下,公公来到堡墙之上,遥望火势已起的芦苇荡,不禁面露难过之色,诵了声佛号和急急如律令后,命骑兵们不要闲着,这荡子怎么大,岂能空守一处。
“东南西北俱要放火,要着兵守了,叫那些旗兵、旗民都出来受降,出来一个便捉一个,出来一双便捉一双,万不能使一人逃脱。”
左右自是遵令,又问若建州兵熬受不住,执兵器裹挟旗民冲出逃跑如何应对。这是个大问题,毕竟公公一直强调要捉活的。
“西巴儿…皇国兴废,全在人力,岂能随意诛戮。”
公公默然,然后挥手吩咐左右,若建州兵裹挟妇孺冲击大明皇军,当施以霹雳手段以震宵小。
谓之宁杀错,不放过。
………
荡中的芦苇到了冬季干枯时便是小奠堡旗民生火做饭的好烧材,也是用来铺炕的和晾晒的好东西。
这会是六月,荡中的芦苇绿意昂盛,本不容易烧着,但荡里却仍伏有不少去年的枯枝,很多芦苇底部枯叶也多,因而只是点火费事,真烧起来风势一吹,立时就是熊熊大火伴着腾空而起的白烟。荡中尽是“霹雳叭拉”的燃烧声,白烟裹着冲天的火光如长龙般从上风口向下风口刮去。
天气本就热,大火一起,放火的离着远都满脸滚烫,受不了纷纷往后方跑。那荡中躲藏着的旗民可真是如入地狱了。
最先跑进荡中的小奠堡甲喇额真金德庆急了,这荡子虽大,却是个死荡子,最中间是齐人深的淤泥沼泽,人踏进去根本别想出来。
“大人,怎么办?”
随金德庆一起逃过来的旗兵们不安的看着远处的火势。
金德庆不知道怎么办,他本是想躲在荡中等到天黑再伺机逃出,可现在明军放起火来,一下就如打在蛇七寸上让金德庆慌了神。
远处的火一时半会倒烧不到这里,可那烟呛的人却是受不了。出去吧,外面是明军的骑兵,出去肯定会被抓。继续呆在原地,不用大火烧过来,浓烟也能把他们呛死。
跑又不能,躲也不行,真应了那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金德庆心头里算是把放火的明军祖宗八代都问候了,早知明军这么恶毒,就该跟他们拼了,死也死得痛快些,哪像现在这样,要么被活活呛死,要么被活活烧死。
“里面的人听着,如果不想被活活烧死,就赶紧出来,不然大火烧到你们跟前,到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了!”
荡中上千朝鲜旗民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的明军再次喊话。这声喊完,那边又喊,都是先用一遍朝鲜话喊,后用一遍汉话。
一声接一声的劝降声听在旗民耳中,如行刑前吃断头饭一般,心中是又惧又怕又抱希望。
惧的是那大火真烧到跟前,到时可真就没人能救了;怕的是要是就这么走出去,不知道明军怎么对付他们。
那希望则是盼着现在风向陡变或是降下暴雨,把这该死的大火浇息,但这希望又是那么不切实际,与那上断头台前盼“刀下留人”一般不靠谱。
犹豫不决终是敌不过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危胁,一些旗民胆战心惊的从荡中摸了出来,向着对面的明军乞求不要杀死他们。
四周的芦苇中不断有隐藏的人受不了大喊大叫着跑出去,这让聚集在金德庆身边的众旗兵都是心动,但他们都没敢动。
没一会,附近却传来惨叫救命声和苦天喊地的声音,却是明军为了迫使荡中旗民尽快出来投降,到处放火,结果火势迅速燃成一片,让不少正在出去和不出去之间摇摆不定的旗兵和旗民瞬间被浓烟吞噬。
那些惨叫声吓的金德庆身边的旗兵脸都白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额头都渗出汗来的旗兵马甲咽了咽唾沫,眼巴巴的望着金德庆,带着点哭腔道:“大人,怎么办?要不咱们出去吧,不然这火可就要烧过来了。”
这马甲刚说完,不待金德庆开口,另一个旗兵却忙阻止同伴道:“开赛给!你这个胆小鬼,我们帮女真人抢了那么多汉人,明军怎么会放过我们!真要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见同伴不同意,想出去投降的马甲急眼了,瞪了他一眼:“不出去难道在这里被呛死吗!”
“反正不能出去,汗王对我们不薄…”
不同意出去的旗兵也不知道怎么好,眼下处境是个死结,根本没法解开。其余的旗兵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
见额真大人不说话,低着头在想什么,一个拔什库以为额真大人想到脱身的法子,忙问道:“大人,你想到法子了?”
金德庆哪有什么法子,低着头不说话是因为他已经绝望,根本不指望能跑出去,现在想的是呆会出去投降后拿什么才能求得明军不杀他,正盘算着该出个什么价钱才能换对方刀下留人,冷不丁被这拔什库一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西巴,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却被飘过来的浓烟呛了一下,眼睛顿时红得难受,不受控制的淌下两行眼泪来,嗓子也是难受,见大火离这边还有十几丈,说话功夫就要烧过来了,容不得他再仔细盘算,当下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对部下们说道:“我们是朝鲜人,明国善待朝鲜,只要我们真心投降,明人是不会杀我们的。”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了!”
金德庆一边伸手去拨芦苇,一边不断对外面叫唤着,唯恐外面的明军见了自己二话不说就是一铳。
一众旗兵见状也是有样学样的跟着叫唤,那不肯投降的旗兵叫的最凶。
守在荡外的明军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后,只是静候他出来,没有朝他们放铳,就这样,金德庆被押到了魏良臣的面前。
魏良臣的鼻子抽了抽,因为空气中的焦糊味让他十分不适应,压抑胃中翻腾后,他才开始打量那个趴伏在自己面前,屁股撅得老高,脑袋上留着金钱鼠尾辫的朝鲜将领。
这是个二鬼子,公公如此心道。
调整了下心情后,公公翻身下马,围绕着颤颤发抖的金德庆一阵好看后,打了个响指,立时一杆已经点着了火绳子的火铳递到了公公手中。
低着头不知道明国大官如何处置自己的金德庆突然感觉额头被什么硬东西顶住,他下意识的抬头,视线内却是一杆黑呼呼的火铳。
不等他张嘴乞求,“砰”的一声,脑袋被铳子打的稀巴烂。
将火铳丢给亲卫后,公公擦了擦手,看了眼地上的一堆血肉,摇了摇头,命义州参将贺世义收拾小奠堡的残局,其余兵马随他到永奠堡吃晚饭。
第二十四章 父子
魏公公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他铳毙金德庆。
这个行为举止还是很符合逻辑的。
到永奠堡吃晚饭,也不是公公学那叼烟斗的家伙大放厥词,而是信心百倍。
因为,永奠堡距离小奠不过二十余里路,莫说骑兵,就是步兵一个强行军也能在一个多时辰后赶到。
永奠堡实际是宽甸六堡最小的一个堡屯,境内有一条半拉河穿过,这条河最终汇入的就是鸭绿江。据皇卫队的女真人费古伦交待,这条半拉河的上游就是浑河,直通沈阳。
永奠周围实际不宜住人,因为都是山岭,可耕作的土地不是太多,但因此地地形比较重要,所以当年明军在此设堡驻守,整个管辖区域的汉人相较其它五堡也是最少,大抵只有三四千人。李成梁撤宽甸军民后,建州方面立即派兵夺取了该地区。
魏公公带往攻打永奠的官兵并不多,只有1400人,其中骑兵150人,余下是以皇军步兵和金州卫官兵及一部分降倭、飞虎军组成的两个临时大队。另外就是只余一百多人的长奠皇卫队。
其余官兵在义州参将贺世义的指挥下收拾小奠残局,并将在明日组成一个大队在贺世义的带领下进攻距离八十里的大奠。
计划中,魏公公这一路人马在夺取永奠之后,便从东北方向直驱宽奠和贺世义部会合,以集中兵力攻打实力最强的宽甸主堡。之后携带俘虏和物资转往永奠堡的东部,从水路退回义州。其余各部则在忠义挺进队的配合下清剿地方残余,从陆路退回义州。
这个计划部署是由魏西凤结合宽奠建州驻军实际情形做出的,充分发挥了皇军水陆两师的优势。
魏公公对这个计划也很满意,但还是加了一个战斗方案。即如果遇有一堡难以拿下,则攻击部队迅速绕过此堡直攻下堡,不在该地区耽搁时间。
公公将之称为“蛙跳”战术。
宽奠六堡建州实际驻守旗兵数量在十二到十五个牛录之间,也就是战兵数量不会超四千人,余下是由汉人和朝鲜人、蒙古人组成的阿哈包衣,战斗力几乎可以不计。而在这十几个牛录中,纯女真兵组成的牛录只有七个,这些牛录归属正红、正黄、正蓝三旗,不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相较建州原控地区的旗兵都要弱上一些。
这主要是奴尔哈赤虽然获取了宽奠地区,但其老巢黑图阿拉直面的仍是辽西明军,也就是以沈阳、铁岭、抚顺这几个重镇组成的明军集团。加之叶赫部的存在,使得奴尔哈赤不得不将主力旗兵部署在辽西一线,从而使得无法腾出足够的力量部署在宽甸一线。
历史上,奴尔哈赤也是在吞并乌拉、征服科尔沁之后得到大量补充,扩编为八旗之后才让长子代善在宽甸方向布屯重兵。在此之前,他是有心无力。
魏公公心血来潮跑宽甸扫荡,自是仗着对历史的先知能力。若不然,宽甸地区真有建州主力精锐兵马驻扎,他也不敢就带着两三千人来搞三光了。
从兵员数量上看,建州方面的宽甸驻军还是强于大明皇军和义州明军的,但一方有备,一方无备,一方集中力量攻打,一方则分散防守,谁吃亏谁占便宜自是一目了然的。更何况,鸭绿江流经整个宽甸地区,陆上作战的皇军随时可以得到江上海军的支援,俘虏缴获也能从水陆两路同时往义州输送,自是可以让明军腾出双手尽全力攻打。敌我力量和实际战况,从一开始就是向明军倾斜的。
魏公公亲自率兵攻打永奠,就是因为永奠可以做为一个“码头”,并且情报显示,驻守永奠的是纯女真旗兵,有两个半牛录驻守,这让北进以来一直没有个人战绩的魏公公心潮荡漾,欲借此战向全军表明他魏公公不但但文能定国安邦,武亦能六军之中擒上将首级。
不过,事态有些小小变化。
大明皇军在向永奠堡大举进发时,沿途却遇到一个女真人的村寨。不等皇军派人包围,那寨子里就有两骑马奔出向着永奠方向打马而去,前面的骑兵十数骑都没有追上。
不用说,消息肯定走漏,偷袭是偷不成了。
临时统领一个大队官兵的胡全对是否按原计划夺取永奠信心不足,他认为永奠驻有女真两个半牛录,而按女真的编组法,300人为一牛录。作战时每户出一壮丁,父死子继,兄亡弟代,虽说平时作战一个牛录的实际战兵可能只有数十人,但是面对紧急情况,整个牛录的男丁是会全部上阵的。如此算来,再加上永奠堡还有一部分汉人阿哈,守军紧急征召的话,能用于防守的力量可能不下千人。
而皇军这边连同骑兵及辅助的皇卫队只有不到1400人,在无法偷袭重创守军有生力量,促使守军崩溃的情形下,以千余人攻打一个同样有千余人驻守的堡屯,战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当然,胡全不是不认为皇军拿不下永奠堡,而是担心伤亡会过大。一旦伤亡过大,后续的战斗任务可能就有些力不从尽,进而肯定会影响整个北进计划。
胡全的担心,魏公公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很清楚。
女真人是全民皆兵,战事紧张时,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都要从征。他前世历史上,满清有过两次全民征发,一次是松山大战,一次是山海关大战。那两次大战,所谓的“真满州”几乎是倾巢出动,以致后方盛京几乎看不到男丁。
这是决定国运之战,对于永奠女真将领而言,同样也是生死之战,因而可以肯定,永奠守军在接到消息后肯定会全民征发,那样的话战斗程度肯定要比长奠和小奠激烈的多。
不管什么战斗,哪怕装备再优良,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魏公公当然不希望皇军将士死伤过多,他有点后悔当初北上献银时没多带些人来。只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临时更改方案将小奠的贺世义部全部调来攻打永奠更不可能。
虽然相隔距离不是太长,但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魏公公不能在宽奠拖的太久,魏西凤的参谋部给出的建议是20内完全预定任务并撤军。超过20天,皇军就要面临来自黑图阿拉方向建州主力的打击。
“万事无绝对,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向永奠进发。”
魏公公没有停止,他觉得这个意外未必就全是不利,至少可以锻炼一下皇军官兵临敌的斗志,并检验战斗力。老是打顺风顺水仗也不是好事,有些时候打一打恶仗对于一支军队的建设是十分重要的。
“那个谁…永奠的守将是谁?”魏公公在马上拿鞭子指了指不远处拿着武器正坐在地上休息的皇卫队。
“回老爷话,永奠堡驻着咱正红旗两个半牛录,甲喇额真是汗王帐前的侍卫达尔岱…达尔岱的阿玛是咱女真的五大臣安费扬古。”
攻取小奠立有功绩,并亲眼目睹小奠甲喇额真金德庆被眼前这位明朝大官铳毙后,费古伦对这个马上的年轻明朝大官真是发自肺腑的恐惧。
“老爷”是女真人对于高贵者的称呼,因为费古伦真是不知这年轻人是明朝的什么官。
“安费扬古么?”
听到这个名字,魏公公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因为这个安费扬古和洪太一起在草帽子山被他干掉了。
“那个谁,你去告诉那个达尔岱,让他带着他的人马向咱归降,如果他不肯,咱就让他去见他阿玛。”
第二十五章 报复
达尔岱如果冥顽不灵,魏公公不介意让他父子团聚。
团团圆圆这种事,向来都是叫人津津乐道的。
不远处的那个女真村寨里,金州卫的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捕着,约摸一百多女真人被官兵们从寨子中押了出来。随后有十多名官兵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那些堆在房顶的茅草,很快就浓烟四起。
寨子北侧有个不大的鱼塘,塘边满是血迹,十多个持武器袭杀官兵的女真人被击毙后扔在里面。
魏公公在马上扫视了眼,发现金州卫的那帮人军纪还算严明,对军令的执行还算到位后,便不再去看,扬手挥鞭,纵马向前奔去。
………….
永奠堡守将达尔岱是建州五大臣之一的安费扬古长子,其阿玛和八阿哥惨死于明人使者之手,汗王却不替他们报仇,反而将那个杀害八阿哥和阿玛的明人使者当贵使接待,这自然让达尔岱和其弟弟阿尔岱、硕尔辉十分愤怒。
他们策划了对明人使者的刺杀,但行动尚未开始就被和其父同为五大臣的扈尔汉阻止,随即被投入大牢,直到明人使者离开黑图阿拉他们兄弟三人才被放出。
汗王并没有召见他们,而是让达尔岱到宽甸的永奠堡驻守。阿尔岱和硕尔辉则仍在旗中效命。
临行前,安费扬古生前的好友费英东来送这个侄子,他告诉达尔岱汗王不是不想给他的阿玛报仇,只是时机未到。如果这个时候起兵抗明,对建州及女真族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明国强大,地域宽广,甲兵百万,人丁上亿,而我建州只带甲数万,人丁数十万,偏处辽东一隅,若因一时之义愤起兵,势必受明国重创。唯有励精图治,聚合我族,待时机合我,方能揭竿而起…自古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
“我知汗王苦衷,只是阿牟其可知,何时才是替我阿玛复仇之时?”
“今明国朝廷动荡,皇帝不问政事,百官只知政斗,其政事日益**……放心吧,用不了几年,汗王和我一定会为你阿玛报仇的!”
“若有那日,还请阿牟其上奏汗王,将那明人使者交我兄弟千刀万剐!”
“…….”
在费英东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达尔岱终是消了对汗王的怨恨,带着一腔对明人的怨恨来到永奠堡。这两年,他始终得不到汗王起兵反明的音讯,只能将内心阿玛的血海深仇发泄到了那些汉人身上,不仅肆意虐待,更随意打杀。短短两年多时间,死于其手的汉人不下百人。
以致于其余诸堡的汉民只要听说要往永奠干活,都要提前和自己的妻儿告别,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
达尔岱是在申时接到有明军来袭的消息,当时他并不相信,因为他没有接到小奠守军的通知。但很快,派出去的探马在几里地外发现了大举来袭的明军。
“明军有多少人?”
“约摸千余人,骑兵只百多人。”
一听明军只有这么点人,达尔岱立时松了口气,并且迅速判定来袭的明军是义州那边过来的。
“大人,明军的骑兵不多,请大人下令,让我带儿郎们去敲他们一下!”佐领德安布主动请战,想带兵给明军一个下马威。
达尔岱却没有同意,虽然来袭的明军并不多,他对明人也恨之入骨,但骨子里他对明军却又是畏惧的。
这个畏惧来自于上百年来明军对女真各部的不断打击,来自于女真一族险些被明军灭族;来自于在建州上下的内心,他们只是明人的附属。
达尔岱选择凭堡坚守,并同时向宽甸派出快马。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因为高大的永奠堡墙不是那么好攻克的。只要能够守住,宽奠的援军就会赶到,到时师疲力竭的明军只有挨打的份。
魏公公也认为永奠堡的守将会选择坚守不出,这个自信同样源于明军对建州的强势。
哪怕奴尔哈赤公然建国称汗造反,他对明朝及明军的畏惧也是在骨子里的。直到萨尔浒之后,奴尔哈赤和他的将领们才真正建立了对明军的作战信心。
或者说,他们发现原来现在的明朝不过是只纸老虎。
魏公公有点替达尔岱可惜,如果他能勇敢一点,带领堡内的女真骑兵主动发起进攻,很有可能会给立足未稳的大明皇军予以杀伤,挫败皇军的士气。
然而,对方没有这样做。
高大的堡墙的确是守卫心理的最大屏障,可是这些堡墙在魏公公眼里,却不过是儿戏般的存在。
皇军的爆破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这次带来的火药份量也很足。
不忍无谓伤亡的魏公公给了达尔岱机会。
奉命去劝降的费古伦真是硬着头皮来到墙外的,站立的位置是堡内旗兵弓箭射不到的地方,之后扬声向堡内喊话。
“费古伦,你这贪生怕死的小人,你堂堂女真汉子,怎么能替汉人做狗呢!”达尔岱恨恨的望着费古伦及其身后的明军人马,他很清楚明军既能杀到这里,长奠和小奠肯定是失守了。
第一次劝降失败,魏公公眉头皱了下,让费古伦派人到堡内持他的亲笔信再次劝降。结果,送信的那个女真兵的脑袋被从墙上扔了下来,然后公公的亲笔信被一枝大箭射了出来,上面多了两个字“汉狗”。
魏公公不介意人家骂他是狗,但骂他是汉狗就不行,所以他老人家命将先前抓到的一百多女真人押到了墙下。
这是最后的机会,公公的耐心十分有限的很。
“达尔岱,你不要冥顽不灵,大明的将军说如果你不投降,这些人就得死!…”费古伦大声喊着,心里也在打颤,看那位明国老爷的举动,只怕达尔岱真不降的话,这些女真人就得被杀了。
一百多女真人知道事情变得不妙,他们跪在地上向着堡内哀求,希望堡内的守军能够拯救他们的性命。
然而,墙上却是哑雀无声。
魏公公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白帕丢在了地上。
一百多颗人头瞬间滚落在城下。
城上,依旧是鸦雀无声。
但很快,就听城上传来女人孩子的喊叫声,魏公公一愣,定睛朝城上看去。
紧接着,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视线内,一个又一个汉人妇孺被从城上丢下。
魏公公笑了,达尔岱是个有趣的人,他这是在做对等反击。
这个报复行为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最先下令杀人的是他魏公公。
“攻城,屠男留女。”
公公吩咐完便翻身下马,自顾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盘腿坐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畏惧
公公饿了,从怀中摸出中午啃剩的半块饼嚼了起来。嚼上几口,拿起水囊喝上几口,咽进肚中,让人看着真是敬佩不已。
这真是一个爱兵如子,以身作则,和士兵同甘共苦的好公公啊!
也的的确确是内官的好榜样,愿吾太监人人都学魏公公!
进攻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了两个步兵大队。
尖厉的哨子声中,胡全和木村分别率各自大队官兵向着永奠堡墙发起进攻。
如小奠作战般,皇卫队依旧冲在最前面。只不过这一回他们每人都披了双甲,人手一杆兵器。
骑兵没有参与攻城,而是在后方游弋机动。
发现明军攻城后,达尔岱也让人吹响了号角声。
深沉的号角提醒着永奠堡内所有人战斗开始了。
战况很激烈,依仗堡墙并且有生力量没有被冲击的女真守军表现的很顽强。他们凭借城墙守护,利用长短弓射杀大明皇军将士。并在皇军接近城墙时从上面丢下石块、滚木,使得皇军的两次进攻都没有取得有效突破。
吃饱了的魏公公一直在观战,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就是城墙上的守军并不都是女真人,有不少留着汉人发式的汉民在替女真人助战,并且他们的战斗力不低,对明军表现出了极大的仇恨。往往同伴被射杀后,其余人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不可自安,而是迅速接替同伴的空档,利用各种武器向着城下的明军发起反击。
魏公公并不将这一现象归结于人性的奴化,而是认为这是李成梁造的孽。
可以确定,这些誓死替女真人卖命的汉人应该大部分是主动投奔建州的,而迫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明军在强制迁移汉民过程中的屠杀行为。
熊廷弼在调查半年后给朝廷上的奏疏中指出,在强制迁移过程中,至少三万余汉民被官兵杀害,又有数万死于途中。而宽甸六堡居民总共是六万余户,人丁三十余万。这意味着幸存的六堡居是几乎家家都有亲人被官兵所杀。
那么,不管是主动投奔还是被掳,建州治下的汉民都和明军有血海深仇。如此一来,永奠汉人和女真人一起反抗大明皇军,就不需要过多的理由了。
往最坏的角度去想,李成梁撤宽甸六堡不但使奴尔哈赤得到了大片土地,更使他得到不低于十万之数的汉人居民支持。
这到底是如他对朝廷所言,六堡无防守必要,尽撤军民可节省大量银子,保存实力。还是睁眼说瞎话,公然养寇肥敌呢。
谁知道呢。
反正公公觉得在永奠堡汉人眼里,他魏公公和所部大明皇军肯定不是正义的一方。
公公前世伪清末年有革命文章,曰“愿吾辽人勿忘李成梁”,可惜的是,宽甸六堡的辽人恐怕不这么想。
真正勿忘李成梁的恰恰是满清自己,黑脸老汉对李成梁可是好的很。
有时候,一个愚蠢的决定付出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一个民族。
魏公公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反派人物,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上是有正义光环加身的,但眼前这一幕,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反派。
别人造的孽,却要由他魏公公来承受。而不管从他这一方的角度还是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他魏公公都不是好人。
这真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战斗仍在继续,厮杀也仍在上演,攻守两方的将士正在浴血战斗,公公的一点点错乱和唏嘘在血与火面前,很快就荡然无存。
他还是很有耐心的,皇军的两次进攻虽然没有取得进展,但伤亡其实不大。并且在局部地区,城墙上的建州守军是始终被压制的。
皇卫队的情况不容乐观,死伤过半,队长费古伦也受了伤,余下队员在另一个队长汉人牛柱的指挥下狼狈不堪的退了下来。
魏公公没有再将仅剩数十人的皇卫队重新投入城下充当炮灰,这些人现在已经有了他们存在的价值,没有必要再白白损耗掉。
“告诉胡全和东村,咱家半个时辰后进城。”
魏公公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屁股。
………..
接连打退明军两次进攻,让达尔岱和堡内的女真守军都很激动和兴奋。趁着明军撤退的空当,达尔岱和手下的佐领们巡视了城上,为女真儿郎们鼓气加劲,同时对那些表现突出的汉人阿哈们予以了肯定。
两个射中明军数人的汉人阿哈当场得到了甲喇额真的奖励,他们将在战后正式入旗,也就是汉人阿哈们常说的有幸抬旗。
抬旗之后,这两个汉人阿哈将不再是汉人,而是真正的女真人,他们的妻子儿女也转瞬恢复自由身,不再是披甲人的包衣。如果后面他们还能立有战功,也将拥有自己的阿哈,甚至还能成为旗内的拔什库、马甲、代子,甚至是佐领、协领……
这是多么一件让人向往,也让所有汉人阿哈眼红妒忌的光荣啊!
两人“扑通”跪在地上,向着甲喇额真大人拼命磕头,泪流满面,发誓从此追随额真大人左右,誓与明人不共戴天。
额真大人对他们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高兴的对手下女真军官们说道:“你们不要小看抬旗,这能让汉人彻底变成咱们女真人。我们以后经常抬旗,这样越来越多的汉人变成我们女真人,我们女真人就会越来越多。我们女真人多了,汉人就绝计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要知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有奖就有罚。
那两个幸运被抬旗的汉人奉命将数十名不肯出力的同胞捆绑起来,任凭他们苦苦哀求,然后当着他们的妻女面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如果再有人不肯出力,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达尔岱恶狠狠看着一众汉人阿哈和他们的老婆孩子,然后拔刀将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汉人老妇的脖子砍断。
谁也不知道额真大人为什么要杀这个汉人老妇,谁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个汉人老妇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条卑贱的猪狗。
达尔岱将刀随手在老妇的衣服上来回擦拭了下,他很享受那些汉人妇孺和阿哈们看向自己的畏惧目光。
第二十七章 炽热
明军的下次进攻虽说不知何时来到,但达尔岱相信他们依旧攻不下自己把守的这座重堡。
这次来袭的明军虽然精锐,但毕竟人数太少,从他们的攻势来看,带兵的明将似无意让自己的家丁伤亡过大。
这使得达尔岱对于守住永奠的信心更大,他披上自己的甲衣,从外表来看,他的穿着和外面的明军并无不同。
只要等到天亮,明军不败也要败。
达尔岱对此很有信心,因为明军的骑兵并不多,他们的步兵固然火器厉害,但在女真骑兵的冲击和追杀下,那些步兵绝计撑不住。
现在,就要看宽奠那边的援军几时赶到了,如果援军来得及时,他达尔岱有一百个把握全歼这支来犯的明军,替长奠和小奠的旗兵报仇。
虽然到现在达尔岱也不清楚为何义州的明军突然来袭,但只要他能守住永奠并全歼他们,他相信汗王一定会将自己召回黑图阿拉,觉尔察家的大旗也将由他达尔岱重新扛起!
阿玛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自己的!
达尔岱仰望天空星尘,他相信,自己的阿玛一定在天上看着他。
……………
达尔岱在仰望星空时,魏公公也没有闲着,半个时辰就要入城的狠话他是摞下了,也充分相信自己的部下们,但必要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首先,他听取了部下的汇报,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已经确定最合适的爆**,接下来的组织的两个大队规模的进攻只要保证爆破小组能够安全抵达城墙下就可以。
这个任务可以说是很轻松的,胡全所率的大队官兵全员配备装有颗粒火药的火铳,完全可以压制没有火器,连炮也没有一门,只有弓箭的女真守军。
唯一可虑的是城上时不时丢下的石块和滚木,另外现在永奠城上的汉人正在帮女真兵熬煮金汁,这玩意还是很吓人的。
所谓金汁,自是粪便,经大火用热油熬煮后从城上倾倒,杀伤力极大。
“你们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魏公公开口询问,这也是他老人家始终保持的良好习惯,凡有问题必先询问部下。从部下们的建议中选择最好的那个来执行,如果没有,就用他老人家的办法。
“末将和东村商议过…”
胡全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是把随军携带的“地雷”以五颗一捆的方式甩向城头,为此专门挑选了20名力气大的士兵,这20人同时向城头甩去点着的地雷,肯定能把守军炸得回不过神来。
魏公公想了想,觉得这法子不错。永奠堡又不是沈阳那种重镇,堡墙高度不过三米多,相当于后世的一层楼,将地雷集中使用甩上城墙,根本不存在技术问题。
“忠诚!”
魏公公的右臂向半空抬起,一脸炽热:“为了皇明!”
………..
明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这一次的进攻从一开始就规模甚大,并且打着大量火把,毫无隐藏,一举一动都在墙上守军的视线内。
打着火把的明军无疑把自己送给了守军当箭靶子,以致达尔岱都为明军将领的智商感到担忧。
然而,战事的发展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智商并不比明军将领高多少。
这一次,明军将近千步兵集中使用在东面,大批持有火铳的明军踏步向城墙开进,采取交次射击的方式不断向前抵近,密集的铳子压的上面的守军难以抬头。
达尔岱也不得不蹲了下来,他不是没见过明军打仗,但如这般持续不断的火铳射击战法,他也是头一次见。
天知道明军带了多少药子来,又有多少杆火铳,反正耳畔的铳击声根本没停过。明军的铳手也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有没有打着人,只要铳子能在墙上不断飞舞就好。
达尔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他的部下们死伤几乎没有,但所有人都被压在垛口下,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拿盾来!”
达尔岱大吼着将一面圆盾持在手中,顶在了头上,然后深吸了口气猛的站起,将脑袋探了出来。一个呼吸不到的时候,他的脑袋又缩了回来,木盾上满是铳眼。
达尔岱不明白明军在搞什么,刚才他看到了明军已经抵近堡墙下,但并没有携带云梯、攻城车之类的器械,只是一队队列在,不间断的朝城上放铳。
无知才是最可怕的。
达尔岱本能的有些恐惧起来,他下意识的大吼着命令那些汉人阿哈赶紧将臭不可闻的金汁倒下去。
头顶是漫天的铳子,女真兵都不敢站起来,况汉人阿哈们。达尔岱的军令没有得到立即执行,这让达尔岱十分震怒。好在,他刚刚抬旗的那两个汉人阿哈勇敢的站了起来,招呼着他们的同伴弓着身子努力的将金汁吊起,准备推过垛口倾倒在下面。
可是,就在这些汉人阿哈动作的同时,城墙上却不断掉落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的是石制,有的是铁制,无一不在冒着火星。
“是明军的火器,小心!”
达尔岱曾随阿玛安费扬古在铁岭见识过明军的装备,他知道那些冒火星的东西会爆炸。
爆炸在达尔岱的吼声中发生了,大量铁片、铅丸和碎石子不约而同的爆开,然后向着城墙上的女真兵和汉人阿哈身上飞射而去。
惨叫声彼此起伏,那两个被抬旗的一个汉人阿哈眼睛被一颗铁片击中,顿时血如泉涌,他捂着瞎了的眼睛大声惨叫声撞到了边上的大锅。
锅中滚溅的金汁一下倒了出来,浇在了两个蹲在那躲避的女真兵身上,把他们烫的皮肤瞬间红透,肉都要熟了。
在污秽不堪中两个女真兵凄惨的叫唤着,在墙上滚来滚去。不时有人被炸到,熬煮的金汁大锅也倒了三口,整个城墙上弥漫的不再是血腥味,而是令人作呕的奇臭。
明军不时将那些会爆炸的如圆瓶似的东西扔上来,女真兵也好,助战的汉人阿哈也好,都在墙上乱奔乱窜。
一个又一个的女真勇士在慌不择乱中被明军的铳子击中脑袋,城墙上血泊一片。这一切让达尔岱的眼珠子都好像暴裂。
突然,铳声停止了,耳畔除了自己部下和汉人阿哈的惨叫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达尔岱用力撑起向外面看去,他惊讶的张大了嘴明军竟然一队队的在往后撤。
他们在做什么?
惊愕的达尔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明军突然撤走了,他只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
直觉让他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双眼向墙角之下看去。
他的心陡的发寒,如堕冰窖。
他看到,墙角下有两条火绳正在燃烧。
第二十八章 补刀
“前进!”
一队手持火铳的明军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再次抵近城下,即便眼前的堡墙已被炸塌,上面的女真守军大半都被废墟埋住,明军依旧没有掉以轻心。他们动作整齐,步伐缓慢,匀速向前,始终保持高度戒备。
剧烈的爆炸炸塌了永奠东堡一段长约四丈的堡墙,约有上百名女真兵和汉人阿哈被坠落的堡墙带入地面,随即便叫大量的砖石埋住。幸运的挣扎着能爬出来,倒霉的则直接再也出不来。
达尔岱也被废墟埋住了,爆炸就发生在他的脚底下。堡墙下坠时,他整个人的身子就是一轻往下方坠落,那种失重感是他这辈子都不曾经受的,哪怕那感觉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呃…”
达尔岱的身子落地时撞在了一块突出的尖石上,他闷哼一声。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是呛人心肺的灰尘。他剧烈咳嗽声,越咳越是难受,每一声咳嗽都让他吸入更多的灰尘,同时也让他的后背伤势更痛。
仿佛自己被置于蒸笼中,温度越来越高,达尔岱几近崩溃。他的双眼流出了泪水,他想他的阿玛,想他的额娘,他却不能大声呼唤,也不能大声哭喊,他只能蜷缩着将脑袋埋在砖堆中,拼命的呼吸着,呼吸着…
许久,空气似乎一下清新了起来,每一口呼吸都不再让他的肺子难过,不再让他激烈咳嗽。
他挣扎着,用双手支撑着自己从砖石中爬出。他仰面看向星空,那里的空气是他无比渴望的。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眼神也变得无比恐惧。
他想大喊一声“不”,可头顶上方那口摇摇欲坠的铁锅还是在砖石的松动下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兜在达尔岱的脸上。
“唔…呃…”
达尔岱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脑袋被整个扣在锅中,滚烫的金汁从他的口中、鼻子中、耳朵中、眼睛中浸入他的脑袋。
没有什么比这可种死亡方式更可怕的了。
临死前,达尔岱似乎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想把脑袋上的铁锅甩掉,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的嘴巴再也不能动,他的脑袋如被煮熟般,最后,他的喉咙咽了咽,然后,他的身体停止了一切动作。
在黑暗彻底降临前的那几万之一分的呼吸瞬间,达尔岱感觉到有人踩到了他脑袋上的铁锅。
………
“咣铛!”
脚底下传来的声音吓了魏学文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口反扣着的铁锅。这铁锅显然就是建州人用来熬金汁的,因为铁锅四周的砖头上都是臭不可闻的粪便。
魏学文嫌恶的皱了皱头,目光被左前方一个黑影吸引住。他忙将手中的长刀举起,用右脚在铁锅中用力踩了踩确认可以过人后,他立即一个箭步从铁锅上踏过,挥动手中的长刀将那个刚刚爬起来的女真兵拦腰砍倒在地。
“噗嗤”一声伴随着长刀入肉的声音,那个女真兵的左腰绵甲被整个切开,之后锋利的刀刃切入他的腰间。
将刀从女真兵的腰间抽出后,魏学文将对方踢倒在地,持刀又走向右侧一个半截身子埋在砖石中的女真人。
“杀!”
整个豁口处,两百多大明皇军步兵不断的将手中火铳,狠狠剌向那些还未从爆炸中反应过来的女真兵。
几十个女真兵当场就被捅穿,不少女真兵死死抓着明军捅进自己胸膛的类似匕首状的兵器。
一些皇军官兵因为刺杀太过用力,以致前端的“刺刀”不是被折断,就是从铳杆上脱落。这使得官兵不得不用铳管来结束敌人的性命,不少官兵在解决敌人的同时也会把制造总局的人骂上一番。
他们认为刺刀这么不经用,最大的原因就是制造总局的人把魏公公拨付的银子吞没了,若不然质量岂会这么差。
却是完全冤枉制造总局的人了,他们已经尽力了。
魏公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对于山寨刺刀有点失望。准确的说,他让制造总局给官兵火铳装配的这种东西并不能叫刺刀,因为无论是样式还是工艺上都达不到“三棱刺刀”的标准。
这主要是受限于制造技术,相关图纸魏公公已经画给制造总局了,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一两年内标准化生产并不是难事。但谁让魏公公要的急,所以制造总局便在原有“铁矛”的基础上弄了这么个山寨版的刺刀。
刺刀就是发源于中国,且就是本朝的永乐年间。最早的刺刀是在火铳上安装矛头用于刺杀,但随着实战的检验,发现这种铁矛不是太好用,所以渐渐的就淘汰了。真正的刺刀现在也应当发明了,不过是遥远的欧罗马人弄出来的,公公不知道有没有量产,反正他已经让郭居静写信给他的“同事”们在法国物色“刺刀”的实物,如果能找到的话再由江南制造总局生产,就事半功倍了。
眼下,怎么说呢?
能凑合的,就先凑合吧。
虽说会掉会断,但大体也发挥了六成功效出来。
魏公公还是很满意的,对那个正指挥部下清剿豁口的小旗十分赞赏。从相貌上讲,那个小旗很是英俊不凡,颇有他魏公公三成风范。
“此人不错,战后晋总旗。”魏公公就是这么个直爽的人,看中谁了当场就能升官。
旁边有两个参谋部的参谋画事正在记录战况,一人观察,一人记录,所做的相关记录都要汇总到参谋部。其中一人是苏州招的童生,另一人是原吴淞口水营的书办,姓赵。
听了公公的话,赵参赞忙道:“公公,魏小旗是您的侄儿。”
公公一听愣了:“啥?咱的侄儿咧?”
“是啊,公公有所不知,如果按辈份算,公公是魏小旗的堂叔伯叔父呢。”赵参赞笑道,他私下和魏学文关系不错。
“噢?”
公公这才想起怕真是这样,按“进良友义”算的话,自个还真是那小旗的叔叔。
“好,好,我老魏家果然是人材济济,人材济济啊...”
魏公公由衷高兴,家族的晚辈成器,就是他这个做长辈最欣慰的事啊。
第二十九章 哭坟
魏公公是真的欣慰,家乡子弟跟他混了这么久,终于出来一个看得过去的。还是老魏家的血脉,焉能叫他不喜。
老人家还是很有宗族观的,九年义务教育未能彻底消除他的封建思想。
家国思想,根深蒂固。
这种思想,放在后世无疑是危险的、落后的,是小农思想的典型代表,是不符合人类命运趋向大同的主流价值观的。
但,人类的命运跟咱有什么关系?
自家的日子过好就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封建时代嘛,不靠宗族靠什么?
看着英俊不凡的侄儿在那挥刀劈砍,公公心潮暖和:后生如此,天下必为吾有啊。
战斗还在继续,东堡墙的坠落并没有让堡内残余的女真兵投降。
整个永奠堡的女真驻军是两个半牛录,全员披甲人近七百人,另有一千余汉人阿哈。和长奠、小奠驻军不同,这两个半牛录是建州军的精锐,也是二阿哥、古英贝勒代善的直领旗兵。
当初从明军手中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宽甸六堡时,代善就向阿玛提出由他的正红旗接管六堡,虽然最终奴尔哈赤没有采纳次子的建议,但代善还是获得了往宽奠派兵的权力。永奠六堡的长奠、永奠和大奠三堡都是正红旗的人在驻守,这为日后代善主掌宽奠地盘打下了基础,同时也获得了镶红旗的支配权力。
达尔岱自幼和代善一起长大,他的阿玛安费扬古更是代善的骑射老师,二人关系自是亲近。为了让自己的正红旗在宽奠占据主导地区,代善向他的阿玛求情,最终促使达尔岱来到永奠。
代善给达尔岱的这两个半牛录是他精心挑选的,战斗力很强,其中一半都是打过十年仗的老兵,比长奠那些“发配”的旗兵要强的多,小奠那些正黄旗的朝鲜人更是比都没法比。
佐领德安布曾是奴尔哈赤中军的红甲摆牙喇,分到正红旗后一直跟随代善,可谓战功赫赫。
他在达尔岱阵亡后接手指挥,面对被炸塌的东堡墙和那些正从废墟上冲杀进来的明军,德安布没有选择在堡内“巷战”,他知道那样做只会被明军团团包围最终身死。
因此他选择主动出击,发挥女真人的长处。
三百多名骑马的女真兵突然打开南堡的大门,然后从左翼抄向正列队沿东堡豁口进入的明军步兵。
与此同时,堡内的女真兵驱赶着汉人阿哈疯狂冲向豁口,欲以血肉之躯将攻入堡中的明军击退,牵制扰乱明军的攻势,为德安布赢得胜利的时机。
发现女真人骑兵冲出来后,临时编组的皇军骑兵队总旗丁孝恭顿时便要请战。魏公公打量了一眼这个才学会骑马怕不到一个月的扬州老乡,咧了咧嘴命令对方取出唢呐给他老人家吹上一曲。
这个要求让丁孝恭万分郁闷,却无奈只得摸出一直系在腰上的唢呐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却是一首《百鸟朝凤》,这是人家娶亲吹的。
听着是喜气,可就是少了悲壮,而且和眼前的大战极度不匹配,魏公公不喜,命改吹《小寡妇上坟》。
调子一起,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公公只觉浑身轻松,心肺都好像通透般,不自觉的就想往地上躺,好让小寡妇们有个哭坟的对象。
真是越听,越得劲。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啊。
……….
“他娘的,后面吹的什么玩意?跟他娘的哭丧似的!”提着一杆长矛的刘兴贤“呸”了一口,真他娘的晦气,没事吹什么小寡妇上坟,你就是吹个青天歌也是好的啊。
“别说话了,建奴上来了,小心叫建奴把咱们收了去!”
同样提着长矛的沈世魁秉气呼吸,牢牢握着手中的矛杆。他从来没有打过仗,这是他第一次以官兵的身份参与战斗,说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一队百十人的兵是以降倭和飞虎军杂编组成的,带队的是原来的队正杜正,他是张虎公公的亲兵。金州选兵时,其把兄弟胡全特意向魏公公保荐的他。
有意思的是,当胡全把选出的人员名单递交给魏公公时,魏公公却在两个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说这两个人要重点培养。一个就是沈世魁,一个则是刘兴贤。
公公说要重点培养,胡全肯定要落实,于是刘兴贤和沈世魁都当了小队长,手下领十个兵。
事后胡全问魏公公这两人有何不同,魏公公却笑而不答,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胡全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再问,临走时魏公公却突然又叫住他,让他去打听一下沈世魁是不是有个女儿。
说话的时候,魏公公脸上明显有玩味之意。
胡全立时就是“卑职明白”了,很快就打听到那个沈世魁真有个独女,不过尚小,才十二岁。
报给公公听后,公公噢了一声,说了句:“那再等等吧。”
等什么呢?
胡全不知道,公公知道啊。
沈世魁有女,天色国香,乃当世绝色,堪称明末第一美人。可惜,叫毛文龙个糟老头子纳去为妾了,后来这个女人间接引发了东江内讧。
等不等的实际公公也无所谓,绝色不绝色的,公公也不是太在乎。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他只是重视沈世魁。
这是个有能力的大将,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是个明知不可为仍毅无反顾去为国家做最后抗争的人,是个宁死不屈,终至死节的忠义之人。
公公想收揽其心,如果有可能,做这等豪杰之人的女婿方为大丈夫本色也。
至于刘兴贤嘛,公公对其本人倒可有可无,但他的兄弟们就有意思了。
老大刘兴贤,毛文龙的左右手,奉袁崇焕所召,战死于北京城下。
老二刘兴治,支持袁崇焕诛杀毛文龙,使诸将不敢动。
其后东江之乱,刘氏兄弟尽涉其中,均死于非命。
不过,刘氏兄弟手下有一支近千人的女真兵。这支女真兵原对明朝忠心耿耿,登莱巡抚孙元化却逼刘兴治诛杀他们,结果引发兵变。最后,这支女真兵的一部分参与了孔有德、李九成的登莱之乱。
公公不是孙元化,他的心胸可开阔的很,所以他要重点培养一下刘兴贤,好把他在奴尔哈赤帐下效命的兄弟们拉过来。
若是能策动刘氏兄弟在萨尔浒反戈,就更有价值了。
第三十章 仁者
沈世魁肯定不知道有个太监在惦记做他的女婿,刘兴贤也不知道有人在打他兄弟的主意。
二人现在都在紧盯着前方。
在他们的前方站立着六排持铳的士兵,前四排都是魏公公从江南带来的,后两排则是临时征召的降倭。
沈世魁他们管这些人叫铳手,降倭则叫铁炮队。
发现左翼有一支女真骑兵抄过来后,一个背插三面不同颜色旗帜的旗手立时走到队伍最前面,拔出背负的红色三角旗用力挥舞起来。
与此同时,一枚红色发烟弹升空。
“向左转!”
东村太郎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话大声命令着部下。
前四排的皇军官兵立时本能的按照口令向左侧转动,动作整齐划下,瞬间就将从左翼抄上来的女真兵变成了正面。
后面两排临时征召的降倭对口令有些陌生,但依旧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转过身来。
“快转过去!”
杜正喊了一声,一百多持矛的士兵连忙匆匆左转,动作相比前面的人明显散乱。
“预备!”
东村太郎将手中的指挥刀指向前方,后面的两百多火铳手迅速将竖放的火铳端起,平对着前方打马而来的女真骑兵。
德安布没想到明军转向这么快,他也知道明军火铳的厉害,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可能勒马停住命令部下下马用弓箭击溃明军的阵列。只能咬牙将身子伏低,期望能够凭借战马的速度冲开明军的阵列,然后打穿他们。
沈世魁和刘兴贤等人现在最担心的是前面的铳手能不能挡住女真人的冲锋,虽然冲过来的女真骑兵并不多,看着只有两三百骑。但在平坦的地形上,哪怕就是几十骑的冲锋都会让人骨子里产生一种畏惧。
如果前面的铳手们不能大量杀伤女真人的骑兵,让他们冲进来,骑兵的冲击力肯定会落在他们这些长矛手身上。
“放低!稳住!”
杜正曾是定辽卫的兵,参加过几次对蒙古人的战斗,因此还算镇定。
……..
蹄声已近在咫尺,东村的指挥刀依旧没有劈下,直到火光照映下,女真人的模样清晰可见时。
“放!”
数十杆火铳同时打响,声音还没消散,打完火铳的士兵已然蹲下,将用牛皮纸包好的定装药弹用嘴撕开,将其中的火药重新倒入火铳的药室,再将另一袋子里装着的铅子倒入铳管,然后用一支铁条不断捣鼓压实。
后几排的士兵同样如此,打完便蹲下装药。两百多人六列的铳兵队伍如同波浪一般不时起伏。
每一次起伏都必定伴随着炸耳的铳声。
一轮又一轮的排射只将纵马而来的女真兵打倒一片又一片。最先倒下的几十名女真兵轰的坠落,中铳的战马发出悲嘶声在阵前来回乱跑。后面的女真兵不少人是闭着眼睛勒紧战马继续向前冲锋,可他们睁开眼的那刻已然中铳。
明军的铳子根本停不下来,天知道他们装药的速度怎么那么快。
女真兵们恐惧不解,沈世魁他们同样也不解。
似乎这场战斗根本不必他们参加般。
不少女真兵的身上被打出无数细小的孔洞如镶似嵌,每一个孔洞都在涔涔的往外渗血,他们如同血葫芦一样在地上翻滚哀嚎,却不得死,除非他们的血流干。
三百多女真骑兵转眼间就被打没了一半,余下的女真兵被自己人的尸体阻住,被乱奔的战马搅乱成一团,进不得退不得。
德安布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左右方向的战马同时失去主人的,他头脑发懵,望着前面还在起伏的明军,望着那些列在明军铳手后面动都不曾动的矛手,他知道他们是冲不过去了。
“撤,快撤!”
德安布慌乱的就要掉转马头,可始终不曾出动的明军骑兵动了。他们的马速并不快,但对于残存的女真骑兵而言却是比前面明军火铳还要可怕的存在。
因为,骑兵最害怕的就是骑兵。
他们已经成了明军骑兵的猎物,他们无路可逃。
对面的明军步兵也发动了,在犀利的哨子声中,明军的铳手开始往前推进,并在前进中突然分开,露出后面的明军长矛手。
惊恐在一瞬间爆发,女真兵们想也不想掉头就跑,整个队伍立刻散乱,一直压抑着的对明军的恐惧让这些女真精兵们人人胆寒,他们不少人终于想起来明军一直是他们女真人最可怕的恶梦。
德安布也在跑,他跑在最前面,结果他的座骑和边上的一个马甲的座骑撞在一起,慌了心神的德安布竟然失手从马上掉了下来,等他爬起来时,自己的座骑已经奔出几丈远。
“杀!”
丁孝恭身为总旗,虽然骑术还不精湛,但身先士卒、一马当先,领着部下冲在最前。长刀一挥,只一下就砍断了对面女真兵的脖子,然后震天价的一声虎吼,用力将那垂下来的脑袋整个甩了出去。
在骑兵的配合兜抄下,东村指挥的步兵大队轻而易举的将乱成一团的女真骑兵包围。
为了避免误杀,东村将彻底消灭女真残兵的任务交给了临时征召的矛手们。
一杆杆长矛向在马上进退不得的女真人身上捅去,女真人绝望的挥刀砍断一杆,可却有更多的长矛捅在了他们身上。
如羊群被恶狼围起一般,女真人吼叫声与哀号声彼此起伏。
沈世魁是第一次当兵,也是第一次上阵杀敌,然而,叫人意外的是这个从前的小商贩对于杀人似乎有天生的本事。
看上去,他的动作没有什么气势,就是机械的将长矛往马上的建奴捅去,抽出再捅。
这种动作一点也不豪气,也不英雄,但却十分有效。
面对明军的重围,德安布拔出佩刀发出了最后的吼叫声。两杆长矛同时对准了他的左胸和右胸,一杆长矛更是从他的嘴巴上捅过。
因为用力过猛,或是捅在了头骨,沈世魁的长矛废掉了。握着失去了矛头的矛杆,他愣愣的望着前面那个嘴里“含”着他的矛头,鲜血“咕噜咕噜”从嘴里涌出的女真人。
看他的穿着,似是个军官。
魏公公始终没有下令停止对女真兵的屠戮,因为他说过屠男留女。但因为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所以他转了过去,背对着永奠方向默默的啃着亲卫刚给他烤好的鸭子。
这只鸭子是刚才在河边发现的,女真人不是游牧民族,而是和汉人一样的农耕渔猎民族,所以只要住的地方有水,他们也会打鱼养鸡养鸭。
在这正在杀伐的黑土地上,在这漆黑却弥漫血色的深夜里,默默的啃鸭子,真是一件让人陶醉其中的事。
德安布的悲壮出击失败了,他那颗还“含”着矛头的脑袋连同其余三百多颗被明军一起扔进了堡中。
堡内的女真兵和汉人阿哈们终于崩溃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乞降,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残忍的屠戮。
这场屠戮直持续到了天亮。
上千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整个永奠堡如人间地狱,活着的人中看不到一个男丁。
此后,有人问过魏公公为什么要在永奠屠城,魏公公解释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减少更多的杀戮。
闻者无不动容,肃然起敬:公公真仁者无敌啊!
第三十一章 鳌拜
数日后,鸭绿江对面的朝鲜官员大胆派出一条船来打探情况,在表明他们的身份后,江上的明军放他们通行,并且允许他们上岸,同时派兵予以保护。
在实地察看过后,这条船上的朝鲜官员金某随后向上面禀报:
“本月初,约有数千明军自义州北上,据闻领军者为皇帝内侍魏某。明军的主力是北京来的皇帝亲军,他们装备齐全,兵甲精利,人数虽少,但却十足精兵……
北上之后,明军的攻势像闪电一样,只用了三日便深入百里,相继攻占长奠、小奠。攻取这两地的明军几乎未遇到任何反抗,但在随后的进攻中,一座由纯女真兵驻守的城堡英勇的抗拒了明军的反复进攻,那就是永奠堡。
一个叫达耳达(音译)的忠诚女真将领守卫永奠,他虽然有强大的守卫部队,并英勇反抗,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全堡遭到洗劫,百姓和士兵悉遭屠被杀…因天气酷热,明军怕大量的死尸污染空气造成瘟疫,便把尸体堆在房上,数百间房屋烧成灰烬,使这里全部变成废墟…大量的建州及汉人女子被明军掳走,据闻他们将被分配给明军的有功将士…”
这个朝鲜官员向他的国王禀报了另一件事,就是明军在宽奠地区的行动似乎并没有得到明朝辽东方面军政大员的承认,事先也完全没有向朝鲜方面予以通报。并且可怕的是,明军的军事行动几乎是完全破坏性的,似根本无意重新夺取宽奠地区,只想将这几百里土地变成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原。
另外,在明军的军事行动中,有大量的朝鲜人充当帮凶,他们或为明军引路,或充当辅役苦力,或直接披甲上阵为明军效力。甚至,那些被明军俘虏的女真人也干着和朝鲜人一样的事。但更多的是那些投靠女真的汉人,明军的杀戮吓坏了他们,为了不让自己和女真人一样被残杀,他们争先恐后的为明军卖力……
金某对于汉人和女真人并无过多关心,但他认为明军大量驱使朝鲜人会带来一个恶果。
那就是那些本来就是叛徒的朝鲜人会为了巴结明军,在充当明军帮凶的同时,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向明军过多的透露江对岸的情况,从而诱使明军有可能越境袭扰朝鲜。
这不是金某杞人忧天,而是事实存在。历年来女真人屡次越境掳掠的行动中,不乏朝鲜人的身影。
建州治下的朝鲜人也正是因为彻底投靠女真人,才在建州地盘内立足生存下去。现在他们成了明军的俘虏,为了活命谁都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再诱导明军越境。所以,边境的朝鲜军队应当立即备战,以防范有可能的明军入侵。
但,在朝鲜高层看来,金某的担心显然是无稽之谈,并且是十分荒谬和可笑的。
不管是接到禀报的朝鲜国王和大臣们,还是平安北道的官员和将领,都认为明军有可能越境侵袭朝鲜的说法是完全不可能的。
大明可是朝鲜的宗主国,朝鲜上下对大明也是万分恭顺,能为大明的一条狗都是朝鲜的莫大荣幸啊。
更何况,大明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大明的天军,朝鲜早就不复存在,他们又怎么会越增侵袭朝鲜呢!
因而,金某的报告不但被束之高阁,其本人也遭到了上司的严厉斥责,骂他不应该对大明天兵持有这样恶意的想法。
这是不能接受,也是绝不能容忍的。
“天朝对女真人用兵,正是我国乐于见到的,那小吏怎能如此恶意攻击天朝的大兵!万一叫那皇帝近臣听到了,岂不惹皇帝不快!”
在辅德、汉城府右尹姜弘立的激烈要求下,平安北道将胆敢恶毒揣测天兵,离间天朝与朝鲜关系的金某抓捕送至汉城,其后被定罪关入大牢。
…………
魏公公可不知道他特意派人保护的朝鲜官员会这么向他的政府汇报,他老人家如今正忙着接收宽奠主堡的建州资产,也实在是没时间理会隔江的朝藩。
一切的动产,不论是人口还是牲畜,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往义州迁移。一切的不动产,不管是房屋还是城墙,亦或一座露风的茅房、一口水井,都被公公下令纵火焚烧或填实。
除了人和牲畜,除了兵器和银子,除了可以卖钱的东西,其它的,统统摧毁。
上万人被有效动员起来,女真人、朝鲜人、汉人、蒙古人…齐聚在大明皇军的旗帜下,团结在大明天使魏公公的麾下,如蚂蚁搬家般在宽奠地区进行了一场伟大的拆迁工程。
这一切,都是魏公公的功劳啊。
这一切,都只因为仁者无敌啊。
宽奠其余三堡,是“和平”解放的。
攻破永奠的次日,魏公公就手书《谕宽奠诸堡建州文武官员人等》布告,命军士骑马广为散发。
文曰:“昨国朝大兵至永奠,城内官员军民婴城固守,抗拒天兵。咱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员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予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永奠可鉴。”
布告上,魏公公痛心的表示他是“迟延数日”,不得不被迫攻城并戮,但实际上从劝降到攻城都没有一个时辰。
而杀戮只在一个晚间就完成了。
布告如长翅膀般飞遍了宽奠地区,永奠被屠的血淋淋事实震荡着其余诸堡女真守军的心。
他们都被吓坏了。
要么全城被屠,要么开城投降。
魏公公给出的选择简单并不难选,在大明皇军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人都知道应怎么选。
贺世义部计划攻取的大奠堡守军在知道永奠被屠的消息后,守将正白旗佐领胡里海立即率全堡军民开城投降。
得知大奠投降后,魏公公立即派人宣谕将士勿杀无辜,勿掠财富,勿焚庐舍,以使余诸堡建州军民感知大明天恩,弃暗投明。
这个命令来的非常及时,也非常有效。
当大明皇军兵临宽奠主堡,摆出强攻阵势之后,堡内守将瓜尔佳氏卫齐就被自己的部下捆绑着押出了城。
和卫齐一块被绑出城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赵布泰和鳌拜。
第三十二章 孽种
赵布泰和鳌拜的无意落网,真是让魏公公觉得人生充满意义。
赵布泰当是卓布泰的音译,这位跟着阿济格打过李自成,又从贝勒博洛攻浙江,下福建,从济尔哈朗破湖广,最后在对南明的军事总攻“三路入滇”战役中做为南路军主帅,一路率满兵督绿营在前,于云贵大肆制造无人区,可谓是双手沾满各族人民鲜血,是满清阵营中典型的刽子手。
鳌拜嘛,比他哥哥赵布泰名声更大些,因为人是满州第一勇士,参与了崇祯年间对明的大小战事,是洪太手下的第一勇将,甚得洪太信重。洪太病逝后,鳌拜成了福临小儿的拥立元老,随多尔衮入关主攻大顺军主力使之重创。再后来福临病逝,鳌拜又成了玄烨麻子的顾命大臣。
其一生对爱新觉罗可谓是忠心耿耿,对满清居功甚伟,但对汉民族和其余各族人民而言,那就是罪恶不赦之人了。
魏公公决定杀降,杀掉卫齐父子三人,以斩草除根。
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卫齐并不是主动投降,而是被其手下的女真佐领联同汉人阿哈造反给捆绑出来的。
卫齐不肯降的原因是他兄长乃是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其父是苏完部落的族长索尔果,当年率部落主动投奔奴尔哈赤,故而苏完部落在建州权高势重,如果他卫齐向明军投降,势必会牵连其家族。
因此,卫齐和永奠堡的达尔岱做的是一样的打算,都打算凭堡坚守,等待黑图阿拉援军。
可惜,永奠堡的被屠以及诸部相继被明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克,大奠堡的佐领胡里海又开门投降,使得宽奠城中的女真人都对抗拒明军失去信心。
在屠城的威胁下,女真军官们只得将卫齐捆绑送出。毕竟,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城中。
卫齐父子三人被解到魏公公面前时,杀意正盛的魏公公却突然泄了气。
原因是赵布泰和鳌拜竟是两个孩子。
赵布泰不过七岁,鳌拜才五岁。
而他们的父亲卫齐也不过才二十一岁。
虽是孽种,但毕竟尚小,且未长成,公公实是下不了狠手,所以他改变了主意。
公公命人把额福找来,叫这位叔丈人劝降卫齐。
主打亲情的召唤。
天下瓜尔佳是一家嘛,作为瓜尔佳家的女婿,魏公公可以给瓜尔佳家开个后门,留点香火。
谁知额福再三劝说,卫齐就是不肯背叛家族,背叛兄长,咬死不降,并大骂额福不配做女真人,是汉人的狗之类,表现的十分刚强果烈。
额福无奈,只得据实回禀。
魏公公肯定不是太高兴,但还是亲自出面劝说这位远房叔伯小舅老爷。
然而,还是碰了壁。
“…莫与我攀亲,我瓜尔佳氏没有嫁给汉人做妾的姑子!…杀了我吧,莫再嗦!”卫齐真不愧是日后洪太的十六章京之一,盛京的八门提督,端的是宁死不屈的很。若非被五花大绑着,只怕就要扑倒魏公公了。
公公倒也不怒,掸了掸额头上飘来的柳絮,然后和声说道:“你若不降,咱也没办法,却是只能叫你父子团聚…一家人嘛,整整齐齐的才好。”语含威胁,却是要用赵布泰和鳌拜来逼迫卫齐投降。
卫齐听后,明显有些犹豫和动摇,但终是咬紧牙关,恨声说道:“你明人不顾界碑擅入我国,杀我军民,掠我钱粮,掳我女子,我卫齐身为女真汉子,宁死也不与你明人为伍!”
“建州何时立国了?”
魏公公冷笑一声,“咱家还真是不知咱大明的龙虎将军已然自立了,若真如此,咱家可要奏请天子派大军来讨伐你建州了。”
卫齐一滞,知语误,埋头不答。
魏公公微哼一声,知如卫齐这种女真铁杆分子,早已将建州视为独立一国,而非大明治下两卫了。
“好汉子当识时务,据咱所知,建州并非他奴尔哈赤一家,尔等身为女真人,人人尽是建州一份子,何以沦为他奴尔哈赤的家奴了…”魏公公心平气和的做着最后的争取。
主调是建州是人民的建州,不是他一家一姓的建州。
可惜,人卫齐不听他忽悠。
罢了!
魏公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朝丁孝恭看了眼,后者立时上前将卫齐拖到了不远处的一口油锅中,然后在卫齐的咒骂中将他投进了大锅。过一会从锅中捞出来后,已然是焦糊脆状。
这一幕可是当着数百女真降兵面的,只把这众女真降兵看的魂都快骇飞了。
“公公,那两个小崽子?”丁孝恭杀人杀顺手了,寻思着一块解决得了。
公公却让将两小崽子带过来。
七岁的赵布泰和五岁的鳌拜多少是记事了的,但他们不知道过来时看到的那具正滴着油的焦尸就是他们的阿玛。
丁孝恭到一边拿了几根木头给油锅添火,然后双手抱臂冷冷看着两小崽子。虽说他跟魏公公的时日不长,但却是把公公的脾气摸的门清,知道公公若要杀人,定是要越残忍越好。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上投油锅更残忍的呢。
只见公公的视线在两个小崽子脸上不断扫视,面孔紧绷着,似在看两个生死大敌般。
就在丁孝恭以为公公要下令动手时,却意外的发现公公的脸色突然变得和蔼可亲,然后一手一个拉着那两个小崽子,高兴的对他们说道:“往后,你兄弟二人便是咱的义子了,布泰为大郎,鳌拜为二郎,都跟咱的姓…乖,叫爹!”
爹?
赵布泰和鳌拜不知道这个称呼就是阿玛的意思,但还是小声的叫了出来。他兄弟二人也是被吓坏了。
“好,好,好。”
魏公公喜收两子,很是兴奋,拉着兄弟二人走到一众女真降兵面前,将兄弟二人手臂高高举起,扬声道:“这是咱家的义子,咱家视如亲生,尔等可要敬着些!”
尔后,左右扫视两义子,谆谆寄语:“大郎、二郎,将来随爹踏平建州可好?”
第三十三章 额娘
大郎、二郎尚小,公公特意嘱咐寻一妇人悉心照顾,同时命丁孝恭教习他们武艺,待稍大后再择精于骑射之士好生教导,务必要将他们培养为大明皇帝亲军的悍勇之士,使荡平建奴这一大业后继有人。
这个安排,在外人眼里,那真是公公把两个建州崽子当亲生儿子看待了。众部下虽不解,但也不怎么奇怪,毕竟魏公公乃宫中内侍,自身无后,收上几个义子以承家风,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诛人父,收人子,怎么看这事都透着阴寒。
且,这两崽子成年之后不会报父仇么?
忠心的部下如胡全等人委婉提醒了公公这么做的后果。
“八大王做得,咱为何做不得咧?”
公公哈哈一笑,浑然不放在心上,把部下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八大王”是哪个咧?难道是那大宋的八贤王?
想到八大王的风范及他那帮义子的厉害,公公趁热打铁,在收赵布泰和鳌拜为义子的次日,忽的传命令设大明皇军少年营。
“诸堡军民人等,但家有幼子年不足十岁的,俱叫他们入咱的少年营来。咱管他们吃,管他们喝,管他们读书识字,管他们强身练武,管他们前程,将来都随咱替皇爷效命,光宗耀祖咧……军民人等,不问出身,小的叫咱管了,他们也能好生用命,岂不美哉…”
公公的命令谁敢违,命令很快执行。
众女真降兵再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又有哪个愿意被投入油锅呢。他们也清楚,明军如此安排,摆明是将他们的孩子做为人质,防止他们叛逃。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根本拒绝不了。
女真人都将孩子交出去了,汉人阿哈更是争先恐后。
如此不消几日,这少年营就立了起来,约一百多女真孩童和两百多汉人儿童入营。因有的孩子才一两岁,实在是小,故不得又分了儿童营,待八岁之后再入少年营。这还是单宽奠堡一地,若是执行下去,待回了义州,少年营少说能收下千余孩童。
公公对此事十分看重,特选一百多汉人及女真妇人照顾这些孩子,因忙着“搬迁”,公公腾不出手详细安排,便叫少年营随贺世义部先南迁。
而公公则坐镇宽奠,确保撤离行动安全。
得益于落后通讯的好处,公公还能在宽奠快活一段日子。
他也没什么事做,部下都被遣出去“扫荡”了,他每天最大的日子就是躺在城头的椅子上看远处半空中的浓浓黑烟。
不晓得为什么,看人放火的感觉,叫公公特别的开心,许是前世小时候放火的话被公家逮住要罚款拘留的原因。
现在,他老人家成了“公家”,谁个敢罚他的款咧,又哪一个敢来拘他。
说句犯忌的话,在这宽甸,他魏公公就是皇帝老子!
可惜,这等开心时光注定不会长久,顶多半个月,公公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他这人固然义薄云天,但意志力不是太坚强,万一黑脸老汉带着上万精骑来到城下,给出两个选择诚心劝降于他,弄不好他就能跪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尊严,他早早安排后路了。
这日,公公依旧在城头闭目养神,睡了一个时辰后抬眼看天色,太阳依旧好高,不由无聊,便叫亲卫把大郎、二郎叫来。
既是义子,自是要随在公公身边,好好培养感情的。亲卫将兄弟二人带来后,公公越看越是欢喜,兄弟二人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忙拍了拍脑袋,大骂糊涂,然后抬手笑咪咪的把两个义子叫到身边,然后让他们跪下,紧接着便要亲卫将佩刀递给他。
年纪稍小的鳌拜未曾感觉什么,哥哥赵布泰却一下吓的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爹爹饶命,爹爹饶命!”
见着哥哥这样,鳌拜才害怕起来,也有样学样的一边磕头一边喊爹爹饶命。
一旁的丁孝恭嘴圆了起来,面露狞笑,心道公公这是醒悟了,要大义灭“亲”么。就是嘛,收义子不妨,好歹也收咱汉人的孩子啊,收个建州的崽子算什么。公公难道没听过三国,不晓得董卓的下场么。
“喔?”公公也很诧异,“我儿为何如此?爹爹何时说要害你们咧?”
“爹爹…”
赵布泰惶恐的看着公公手里的大刀。
“噢?”
公公哈哈一笑,然后将刀放下,和声问赵布泰和鳌拜道:“爹爹问你们,你们和爹爹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
两个孩子愣在那里,他们真不知道自己和爹爹的区别在哪,但他们却知道,眼前这个明国的大官不是他们的阿玛。只是,这个,两个孩子再不懂事也不敢说。
“这个就是不同。”
公公指指自己的脑袋,再指指兄弟二人脑上留的小辫子。
兄弟二人困惑的摸着自己脑上的小辫子,对这个不同表示不理解。
“大郎,把头伸过来。”
孩子还小,公公也没法讲什么道理,一边提刀,一边和蔼的示意赵布泰把小脑袋伸过来。
赵布泰很害怕,但还是把脑袋伸了过去。
公公手起刀落,那根小辫子立时被齐根削断,尔后将刀扔在赵布泰面前,要他将弟弟鳌拜头上的小辫子也割掉。
赵布泰迟疑了下,哆嗦着将弟弟的小辫子也割了下来。
将两个义子的小辫子提在手里,公公很是满意的摸了摸兄弟俩的脑袋,露出慈父般的微笑:“好了,这样以后我们就一样了。”
抬头示意丁孝恭把兄弟俩带下去。鳌拜起身乖巧的走到丁师傅那,赵布泰则是犹豫了下,弱弱的问道:“爹爹,我阿玛和额娘去哪了?”
公公没有告诉大郎答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丁孝恭上前两步,冷冷看了眼赵布泰,这孩子立时吓的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拉着弟弟默默下了城墙。
“把这两崽子的额娘找出来,杀了。”
公公说完,鼻子抽了抽,继续欣赏起远处的大火来。
第三十四章 武穆
何其无辜噢…
毕竟,是一个女人。
公公有些愧疚的叹了一声,然后掏出白帕擦拭着眼角。
一边擦,一边骂东村那倭呆子连火都不会放,侬他娘的光顾着顺风烧得快,可这烟却叫吹到墙上了。
这是存心不让天使公公兼菊花家主在墙上躺着。
宽奠的“拆迁”工作因为得了女真降兵的百分百配合,进行的很顺利。
人啊,牛啊,马啊,还有鸡啊、鸭啊、猪啊什么的,都成群结队的往南边去了,前前后后分成了十几批。
原由明军和汉民修筑的通往小奠的官道上,类似这种人畜运输队多达数十支。每支都由一队十几人的明军联同数十人的皇卫队押送。
有的队伍中女真人和汉人阿哈人数比押送的明军多的多,但奇迹的是,从头到尾无一人逃脱,更不提有半途反抗的。
甚至有一些女真人主动跳出来帮着大明皇军维护秩序,亲手将他们联同自己的妻儿老小送到了义州及左近明军水师的船只。
在此过程中,由降兵组成的皇卫队表现十分亮眼,他们大力协助官兵,稳定了俘虏和死者情绪,有效提高了运送能力,因而魏公公通令全军嘉奖,并正式将皇卫队扩充为一个联队编制,计有各族官兵一千六百余。
联队长一职,公公委任给了建州正白旗世管佐领达音布,这家伙老姓他塔拉氏,原是哈达部的人。奴尔哈赤打败哈达部后,达音布和他的族人就被编入了正白旗,因为立了些战功,达音布得到了世管佐领一职,是卫齐的左右手。
不过,卫齐就是被达音布同其手下士兵擒绑解出城来的,在此之前,达音布带人将卫齐的贴身戈什哈和护卫二十余人尽数斩杀。又勒死了城中另外两个忠于建州的佐领,从而能够控制局面。
宽奠堡作为六堡主堡,驻守建州兵马最多,计有战兵为旗分牛录三个,包衣牛录一个,居民总计七千余人。武器方面,甚至有四门虎蹲炮和一百来杆火铳,这些是从朝鲜人手里得到的。
因而倘若宽奠守军坚守不出,肯定要给大明官兵带来一定损失。如永奠一战,皇军便损失了二十多名官兵,皇卫队损失六十余。若是再强攻宽奠,伤亡数量至少要翻上一翻。
因此,达音布弃暗投明的勇敢行为必须要得到奖赏,因为他使得大明皇军少流血。
魏公公为人大度,奖罚分明,慷慨给予达音布联队长一职。
联队下设两个大队,两个大队长分别是小奠原汉人阿哈出身的牛柱和正红旗拔什库出身的费古伦。
二人在攻打永奠战斗立下战功,费古伦重伤不下火线,牛柱最先冲入堡内,所以理当对二人叙功。
魏公公没有食言,宽奠“和平解放”后,立时从城中找到牛柱及其余皇卫队员的家眷,将之发还,此举令得牛柱等汉人对公公及大明皇军感激涕零,誓死追随公公左右。
费古伦是在担架上接受大队长任命的,他的左手和右腿分别被箭枝射中,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要么因失血过多死亡,要么就变成残废。
魏公公得知他的伤情后,特意命军中的几个义州郎中为之救治,终是成功保全了费古伦的性命,使之不会残疾。
这等大恩大德,费古伦真是无以为报。
中队级及以下军官魏公公没有插手,也没有从皇军中调拨,而是都任命永奠一战存活的皇卫队员,及宽奠和大奠等反正女真军官。
如大奠投诚女真将领胡里海便光荣出任了中队长一职,现率所部积极配合大明皇军押解女真妇孺,其中就包括他们自己的家眷,因而格外用心。
全联队一千六百余人,女真降兵占了六成,约八百余人,余下汉人占了四成,约五百人,朝鲜人两百余,另有不到百人的蒙古兵。这些蒙古兵多是最近几年建州对外征战中掳回来的。
撤离之时,达音布等皇卫队军官向魏公公辞行,魏公公特意在城下摆出仪仗,将一面“精忠报国”的军旗授予了该联队。
魏公公希望他们能够在这面军旗的引领下,发扬岳武穆精神,保家卫国,荡平鞑虏,以建设美好的大明朝。
为了记录下这一庄严画面,以为历史能够铭记,魏公公特意让随军的两个绘制地图的实习参谋当场作画,把这一幕白纸黑线的落在纸上。
这可真是为难那两个实习参谋,好在魏公公也知道不能太强人所难,要二人把大体画面画出来就行,细节什么的就不必多作着墨,粗些也好。
毕竟,公公此举只是想给后世留下一幅珍贵的画面。
比如某座山上会师的那一幕。
这种庄严而又充满历史感的画面,若是油画最好,可惜条件不具备,只能以中国传统画来表现了。
因为时间有限,公公只给这两个实习参谋半个时辰时间。
两个参谋在商量了之后,希望公公能够给出一个定格的画面。
于是,魏公公特意让达音布、费古伦、牛柱、胡里海等皇卫队将领和他一起站在城下,四将携手共同将“精忠报国”的大旗拉在胸前,以突显主题。
但因公公这几年营养太好,身高马大,皇卫队诸将个子都不是太高,所以负责绘画的两个参谋始终找不到最好的画面感,因而只得无奈喊话让皇卫队四将不住将军旗举高,这样才能让画面匹配。
“高一点!”
“对,再高一点,哎,再高一点!”
“……”
终于,最好的画面出现了,两个实习参谋彼此对视一眼,迅速作画。半个时辰内,画作完美出炉。
公公站了半个时辰,也是有些累,听说画好了,高兴的背负双手前来阅览。
阅后甚是高兴。
但见画面上,一身戎装的魏公公按刀威风凛凛屹立城下,模样英俊而挺拔,身边“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正显他为国为民之情怀。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公公点了点头,画中的他和本人简直没有任何区别,英俊、威风这两个典型特征被这两个实习参谋生动的表达出来。
真是人材难得啊。
问了二人名字后,记在心中,回到义州后一定要让魏西凤给他二人转正。
............
凌辰四点出发去山东,这辈子是第一次去北方,有钱的大佬赞助下车马费咧,回头吏部有缺咱给打个招呼。
第三十五章 治安
武穆精神,魏公公特别重视,正如东缉事厂内大堂高悬武穆画像,铭刻“精忠报国”般。
这种精神,要世代流传。
要用无数个无名的岳武穆,成就一个有名的岳武穆;要用无数个无名的杀鞑好汉,成就一个有名的杀鞑好汉。
皇卫队的全体将士很好,他们不是鞑子,他们是勇敢的战士,是一个个无名的杀鞑好汉。
达音布、费古伦、胡里海、牛柱……
公公相信,在他的引领下,他们一定会给辽东带来新的生机,让世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什么是武穆精神?
就是要让每一个人,不管他之前是什么人,心中都有一颗“我的大明心”。
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亦或其他各族人民,在团结在魏公公身边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变了。
正如公公心中所哼唱的那般“河山只在我梦萦,朝廷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大明心…”
战事一开,便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要统统荡平。
万历四十二年,大明朝的盛世到了最后的关头,已经全面进入了非常时期。
非常的时期,要用非常的手段。
公公雄心壮志,誓要做擎天第一人。
我以我血贱轩辕,走鞑子的路,让鞑子无路可走。
经几日连续不断的“搬迁”,宽奠堡几乎被搬空,留下来的除了少部分充当搬迁队的皇卫队,大部分都是大明皇军正规军和少量金州、义州兵。
十九日,魏公公在宽奠北门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在讲话中公公提出了两个过字,即“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
在公公的亲自部署下,大明皇帝亲军上千将士分作数队,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严格执行“两过”。
而魏公公自己则率领一支由两百人组成的精兵,往北线深入。
宽奠六堡只是建州占据的六座较大城堡,其余尚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村寨。凡是汉民开垦过的土地,大部分都有女真人活动。
在“两过”的指导下,明军重点开始了对这些小村寨的清剿。
二十三日,大奠以南的塔沟子寨遭到了一队明军的进攻。
次日,该区域下了一场暴雨。
道路积尸既经积雨暴涨,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内溃。秽臭逼人,复经日炙,其气愈甚。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室中氤氲,结成如雾,腥闻数里。
后黑图阿拉正蓝旗主力赶到,收敛尸骨数百。
二十四日,宽奠主堡东边的女真村寨有消息说明军保证,如果藏起来的女真人能够出来自首的话,就会得到赦免。
于是,两百多躲藏于山岭中的女真人从山里走了出来,可他们随后就被分成二十或三十人一堆,在几个明军的监督下用绳子捆起来,然后被强迫往南迁移。一些不愿走的女真人被带到不同的地点,之后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半个多月后,一个叫纳齐步的女真少年向正蓝旗主阿敏回忆当时的情况。
他说:“那一天,我和我的阿玛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山里打猎,突然寨子外传来铳声,接着便有外边的人跑来说宽奠的明兵过来了。
我阿玛急忙组织族人向山里撤退。当时寨子里除了我们族人外,还有大汗麾下正黄旗的一个佐领,有旗兵近百人,另有汉人阿哈三百多人。可是这么多人听说明军过来都吓得惊慌失措,佐领大人带兵胡乱朝寨子外放了几轮弓箭就纷纷往山里跑。
女人孩子们也在跑,听到明军的铳声,纷纷扶老携幼,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争先恐后逃跑。他们和大汗的旗兵还有那些汉人阿哈混杂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不堪。
我阿玛本来带我进了山里,可听说我的额娘和几个小弟弟没有来得及跑出来,便折回寨子里接应。可刚跑进寨子里就被明军堵住出不来了。我阿玛还算机警,跑到邻居家的茅房里藏着,听到明军的脚步声后,他毫不犹豫的就跳进了粪坑,用上面擦屁股的干草挡在头上,一个持铳的明军在附近搜了一圈没有发现我阿玛……
之后,明军将寨子里没来得及逃走的女真人和汉人集中到寨子前面的打谷场上,约有五六百人。
明军将穿甲衣的旗兵从人群中挑出来,命令他们互相绑缚起来,没穿甲衣的则不予追究。
被捆绑成一串的旗兵有六十多人,其他的汉人阿哈和妇孺也有好几百人。这时我阿玛壮起胆子从茅坑中偷偷爬出来,趴在一家人的围墙上张望,这时才发现来我们寨子里的明军不过四十一人!
这四十一个明军中,有五个是宽奠堡那里投降明军的女真奸,脑袋上留着辫子,拿的是长刀,胳脯上绑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汉字“治安”。
其余的明军中有一些会说女真话,阿玛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投降明军的蒙古人。不过他们穿着和明军一样的军服,从外表上还真的看不出来。
还有一些扛铳的明军汉话很不流利,看着似乎不是真正的汉人,究竟是什么人,我阿玛也不知道。
真正的汉人可能不到20个,为首的是一个小旗(队长)。这伙明军依靠那五个女真奸,对寨子里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进寨前,他们首先占据了寨子外的制高点,架好了火铳和两杆大杆子铳,先朝寨子里打了一阵铳,扔了一些会爆炸的武器后,就让女真奸拿着铁皮卷成的话筒大喊明军已经将寨子大举包围,将村里的旗兵吓的逃出村子。
然后以两人一组,从几个方向冲进寨子来将未及逃走的人包围起来。明军的铳法极准,被他们铳杀的旗兵有二十多人。
剩下的旗兵都以为来的明军有好多,害怕被屠杀,所以全无斗志,听了那五个女真奸人的喊话,将兵器都扔了投降。
这支明军的小分队得手后,竟也不急于离开寨子,还让寨子里的人在寨子内外张贴布告。说是什么大明天使公公告我们大汗的。说的什么,我阿玛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好话。
之后,这些明军要求被绑的汉人阿哈们出来,让他们把寨子里的粮食、牛马牲畜全找出来,再放火,每一间房子都要点着。
完事后,那些该死的汉人阿哈俨然摇身一变,翻身做了我们女真人的主子,他们凶神恶煞,仗着明军的撑腰,对我们女真人大肆欺压,可女真人害怕明军,谁也不敢反抗。
就这样,在熊熊大火中,明军和汉人阿哈们押着女真人,命令旗兵青壮们挑胆子,妇孺们背小包,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到河边。
接着沿着河边一支朝前走,我阿玛偷偷跟在后面看,发现明军把人带到了可以到达鸭绿江的一条河上。那里有明军的船等侯,所有人和东西都被带上了船,之后就开走了…….”
这个女真少年的回忆并不太完整,但大体还是能让阿敏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六章 觉罗
“如果不能在走之前,亲自踏上建州的土地看一看,走一走,咱家就对不起皇爷,对不起大明朝咧!”
一心为国,忠勇无双,以精忠报国为己任的魏公公不顾诸将劝谏,一意孤行,亲率两百勇士,每人双马自宽奠北部深入建州的孤山堡。
这是自万历十一年之后,明军首次踏入建州实控区。在此之前,明军大规模深入建州是一百多年前的成化年间。
除了想走一走,看一看外,深入的原因是魏公公觉得此次宽奠作战,不够刺激,对于建州的破坏也并不算多大。
毕竟,建州实际占领宽奠六堡并进行实际殖民经营的时间才七年,无论是人口还是产出都不足以和建州“老区”相比。
如果能在建州老巢来上那么一轮,效果肯定要比宽奠好的多。
魏公公此行只带了两百精兵,自是谈不上大规模。
他也不敢奔黑图阿拉,因而制定的路线基本是沿宽奠和建州的边墙活动,即从宽奠东北部的孤山堡潜入建州,然后沿孤山堡往东,经两百余里到达鸭绿江边,由大明皇军的海军船只接应顺流而下回义州。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是行动迅速,转移方便。如果把建州比作一只象,那么这两百人的队伍就是一只蚂蚁,可以随心所在的在大象身上爬。
话是这么讲,魏公公肯定不会将自己看成是蚂蚁,他认为自己是尖刀一柄捅在奴尔哈赤身体内的尖刀。
关于此次深入的目的,他着重指出就是一个字“荡”。
“强壮就戮,老稚尽灭,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百里之边,虏境萧条。”
即所过此处,寸草不生。
这就注定此次边墙扫荡行动特别的血腥。
二十八日,魏公公率部大破孤山堡,杀守兵四十余,纵火焚烧房屋百余间。三百多女真军民或悬梁自杀或投井跳河,其余女真人等尽被魏公公下令砍去一肢,遂得以活命。
明军走时于堡中大肆放火,以污秽填塞水井,使建州在孤山堡的二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这使得闻讯后从黑图阿拉赶来的建州镶红旗十一个牛录无法得到孤山堡的粮食供应,甚至连歇脚处都没有,严重迟缓了该部的行军速度,无法和正蓝旗合军追击南撤的明军。
随后赶到的镶红旗主阿巴泰暴怒之下将领军的甲喇额真和三个佐领当场处死,但于事无补。
孤山堡附近村寨皆被明军焚毁,寨民逃入深山,花了好几日功夫建州兵才从山中找到逃生之人,尔后才知有一支明军骑兵自孤山堡往东去了。
阿巴泰恼这支明军竟然深入建州杀人放火,气急之下亲自带兵追击。但明军早走了数日,他带兵在后追了许久,除了见到一座座被明军焚毁的村寨外竟是再不见人烟。
………
魏公公心情甚好,几日下来,攻破了建州堡寨七八处,杀了不下千余女真人,当真是战绩辉煌。
须知道,当年成化年间总兵官武靖伯赵辅调用三万兵马,联同朝鲜军分三路进军,经一个多月剿杀,也不过消灭女真人千余,救回掳去的汉人阿哈一千多口。就这战绩,也称大捷了。
因而便是现在回家,算上宽奠缴获,莫说武靖伯赵辅了,就是加上李成梁在辽东几十年的战果,也不一定比魏公公多多少。
皇爷不给升伯,怎么着也得给咱提个品级,弄个四品红袍穿穿吧。
魏公公心情好,便有诗兴,诗云:“长白山,山白长。长白山里有娘们,娘们上面有个人,一叫就动,不叫不动。”
吟完诗,大手一挥,丁孝恭等人就纵马将被俘的一百多女真人赶到河边,淹死的女真人尸体把条不大的河弄的都不能流动了。
忙完这件事,魏公公就翻身上马了,往下一个目标奔去。
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公公也不知道,他身边的两个女真向导也说不上来。
所以,当发现目标时,公公有些惊喜交加,因为目标是条大鱼。
这条鱼大到什么程度呢?
前方的女真城池叫觉罗城,首领是一个叫宝实的人,他有个姓,叫爱新觉罗。
从辈份上讲,宝实是奴尔哈赤的叔祖宝实,也就是奴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的叔叔,他爷爷觉昌安的兄弟,曾祖福满的幼子。
如果用伪清时期的话来讲,这个宝实就是爱新觉罗宗室红带子。
宝实这个人很聪明,特别喜欢财富,所以千方百计谋取明朝颁发的“敕书”,以便从辽东马市的备御官手中领取“抚赏”,并且近边住牧、换盐米、讨酒食。
可以说在六兄弟中,宝实是除觉昌安外,到辽东马市次数最多的人。和他的侄孙奴尔哈赤一直把统一女真当成奋斗目标不同,怎么弄到钱才是宝实的生活目标。因而,欺诈和暴力是宝实这一辈子谋生的最大手段,并且宝实特别喜欢“绑票”,前后数十年他从明朝那里绑走了不下两千汉民。
在李成梁放弃宽奠六堡前,六堡的最主要敌人就是喜欢来抢劫绑人的宝实,而并非更远的奴尔哈赤。
某种积度上,宝实对他的侄孙是不满的,因为奴尔哈赤控制六堡,使得他不能再对六堡抢劫。
后来,为了让自己这位叔祖不要“难过”,奴尔哈赤特意送了七百汉人阿哈给叔祖。如此,宝实才算舒坦了些。
只不过,宝实年纪也大了,他应该算是女真最长寿的老人,如今已经七十一岁了。人年纪大了,也不大爱动,觉罗城的大小事务都是他的子孙们在打理。
随着侄孙奴尔哈赤的势力越来越大,兵马也越来越强,宝实也知道自己走后,觉罗城这里不可能再保持“独立”性,因而近几年也有意让子孙到黑图阿拉去和奴尔哈赤亲切,想着他走后侄孙能够对他的后人好些。
奴尔哈赤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位叔祖的打算,因而对宝实的子孙也很不错,尤其是对宝实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堂叔伯兄弟德昌很好,将他安在正白旗当甲喇额真。
讨平乌拉后,因为天气热了,德昌便向堂哥请了“假”回到觉罗城避暑。他是五天前回来的,回来之后就成天带人不是到林子里打猎,就是到河上打渔,很是快活。
最先发现魏公公一行的就是德昌一伙人,他们当时都呆了,望着眼前这些以前从未见过的人,就如世间万物都停止转动般,诡异而又让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