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魏公公不明觉厉
魏公公摆碗,有钱捧个钱场(订阅打赏),没钱的捧个人场(推荐),将来公公荣升千岁之日,必是鸡犬升天,人人得道之时!
善,我都倍感荣焉,尔等还迟疑什么,速速充值啊!
………
如果高邮卫那帮人真有胆量和公公对着来,公公他老人家也不怂。
以前,他对建州怂过,那是没实力。
现在,他老人家想怂都没得怂。
人的名,树的皮,跋扈嚣张的名声打出去了,还能由着他收回来不成!
公公他何苦来哉在江北这般干,真跟个无法无天的阉贼一样,为的不就是想尽快打出一番天地来么。
时不待我啊!
海事不是请客吃饭,总得流血牺牲。
你们不让咱好过,咱就让你们过不好!
公公清醒的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莽夫,除了枪杆子这个依仗,他最大的依仗就是万历这个皇爷。
这位皇爷,真是有钱就能推磨啊。
钦准胡作非为,还能怂?
九年!
公公还有九年可以为所欲为。
陛下不死,公公必成圣人。
陛下若死的早了,公公就真成阉贼了。
也是欺软怕硬,公公贼着呢,他为何不敢带人去南都,去苏州大闹?
那的商人可比江北的更有钱,规模也更大。
公公是这么想的,凡事都要从小做起,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嘛。
先解决了江北,把特区开张起来,再图江南,尔后是浙江、福建,广东,最后就是大东亚了。
这样,循序渐进,才合做事之道。
一口,吃不了胖子。
一口咬的太大,也咽不下去。
先前在江北诸县各种作为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宝应城这一幕,算是魏公公宣告自己正式晋升“权阉”了。
士绅富户们知道拿钱买凶,公公这里同样也花钱买义民。
几条线索指向,这些日子有不少“凶徒”来了宝应,以便寻找机会行剌公公他老人家呢。
而宝应城位于高邮卫两个千户所当中,又是必经州城和运河流经之地,那些凶徒以什么人为主,答案自然呼之欲出了。
公公意在宝应来一场大搜捕,杀上一些,以示震摄。
不过,局面有点失控。
主要是魏公公疏忽了部下官兵的素质。
要知道,他的部下官兵九成九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倭兵们不说了,那都是曾经在朝鲜八格牙鲁过的,马队这边则是充斥辽东马匪和高淮的飞虎兵,一个个都是大爷当惯了的。水营那里更是在朝鲜和八格牙鲁真刀真枪拼过命的,这一个个的可都是舔过血的亡命家伙。
而家乡子弟从前倒是一些良善守法的农民,可突然间成了官兵,跟着魏公公做了几桩大事,还天天跟着帮马匪、倭兵厮混,时间一长,不跟着发生质变才是稀奇事。
因而,有胆大包天的公公撑腰,又有家伙什在身,上千真正的“凶徒”进了城,城中立时鸡飞狗跳。
具体情况,魏公公都不愿细探究,反正极为不好。
好在各处人马不断回报,这边抓了一批疑似当兵的凶恶之徒,那边有数十人持械拒捕,又有宵小贼人到处逃窜躲避抓捕,这让公公稍感安慰。
扰民是扰民了,但总是有收获,只要不是伤人性命,事后多少给被侵扰的百姓补偿便是。
另外,因是头一回这般全城搜捕,官兵们“业务”显然不太熟练,各处进展缓慢。倘换京师的厂卫干这事,那肯定是顺手多了。
魏公公不快,一勒马缰,传令下去,要各营各标加快速度,再这样拖拉下去,何时才能结束。
小田忙派讯兵四下传令。听到号令后,官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加快了盘察的速度。
不时有官兵押着用绳子五花大绑的各类人等带到县衙,大多数看上去符合“可疑之人”的特征,要么长得凶神恶煞,要么人高马大,要么就是手上布满老茧。还有些则是“不打自招”,这边搜捕的官兵还没动手,那边就自个报名说是哪个千户所,哪个百户所的。这些人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害怕大水冲了龙王庙,结果就是自投罗网了。
宝应城的市井无赖,泼皮油混都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好端端的在家祸从天降。搜查的官兵见他们那吊样,也不问青红皂白,有没有犯事,一律当可疑分子抓走。
当然,无辜者还是很多的。
比如,很多进城的庄稼汉都叫抓了起来,原因是两手老茧。好在,魏公公及时纠正,要梅知县派六房的人好生核实,但是本县的人,没犯什么事的,稍后便给放了。
现在,却是不能放,只叫先押在大牢中。
对那替百姓求情,想先放人的梅知县,魏公公如此于他道:“咱治匪不讲别的,就讲一句,宁抓错一千,不放过一个!”
一个时辰过去,进展开始变得迅捷起来,成果也是越来越大。初步估计,至少捉了一百多高邮卫的人。
内中,有军官,也有士兵。
不排除他们中有人只是路过宝应,或来办其它事,但暂时没有时间审问他们来宝应做什么。
除了高邮卫的人,也捉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期间发生过几起拒捕,当场死了四人。
梅知县领着县衙六房的人倒也配合,因为他们原先担心魏太监使人在城中胡来,但发现虽有死伤及乱捕之事,但魏太监那里还是颇有约束,百姓被扰毕竟少数,所以也就放下心来,默默帮着做事,只盼这魏太监早点把事做完早点走人。
至于魏太监为何要在城中大肆搜捕高邮卫的人,以及城中为何出现这么不明身份之辈,宝应县衙一干人等可是明智的不过问。
然而,谁知下午的时候,魏太监却突然派兵进入城内几家士绅家中搜查。此事让梅知县大吃一惊,急忙赶来劝阻。
魏公公这边也怒着,就在刚才,大岛派人来报,说是一家人竟然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公然喝骂,还指使家丁拦阻官兵办事。
“他们都骂咱家什么?”
“这…”
大岛有些不敢说,刚才那老头骂得非常难听。
“不用讳言,但说无妨,咱家不会怪罪于你的。”
“是,主公。”
大岛不再犹豫,操着夹生的汉话一五一十道:“那老头的骂我们是什么阉贼鹰犬,爪牙、土匪,还说主公大人……”
夹七夹八的说了一通,无一不是极为难听的咒骂之词。
“有意思,这老头胆子很大嘛。”
魏公公不明觉厉。
第七百三十六章 不怕掉脑袋么?
不明觉厉的魏公公决定亲自上门服务,给老头送温暖,让他感受下内廷新晋权阉的和睦春风。
当下就是甲士开道,长幡林立,旌旗执仗。
沿途百姓见了,人人寒噤。
到了地方,见府上匾额题着“进士高中”四字,这就彰显主家身份了。
要么是家主高中进士,在朝为官,要么就是家中有子弟如此。
这,便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了,难怪敢不把他魏公公放在眼里。
不过,进士这种东西,旁人尊得敬得,独魏公公不放在眼中。
他老人家在特区办的学习班中可是网罗了不少进士呢,甚至现任官都有。
那个地魁星神机军师顾大章可不就是在任的常州教谕么。
魏公公把这位常州教谕“雇佣”了,也没见常州府哪个跳出来和他魏公公讨论下人事编制的问题。
小角色,小角色而矣!
魏公公微哼一声,不过也是有些羡慕啊。
暗道:区区“进士高中”有什么威风的,改日咱家在梨树村弄个“天赐大”可比你这“进士高中”要拉风的多。
说那日,肃宁梨树村上空突有红光万丈闪耀,尔后飞来百朵五彩祥云,云端有神衣绯玉,云中萧乐。约半柱香后,四里八乡只见云上突有一光身小童子从云端降下来,径直落在村东魏家屋顶,之后便听婴儿一声长啼,紧接着就是百鸟来朝,最后还隐约能听狐狸叫什么八千女鬼兴大明什么的……
天赐大,光宗耀祖,永载史册!
魏公公遐想联篇,是时候为老魏家编纂叔侄出世的天象吉兆了。
得不重样,自家是光身小童子降世,二叔那就得是天星元灵入世了。
………..
“进士高中”魏公公瞧不上,不过这家倒真是宝应的大户。门第修得十分气派,占地也大,一看就是那种在地方排得上号的的土豪。说不定那个宝应县没事的时候还常到这家来喝个茶,聊个天什么的。
这年头,家有举人都是乡贤了,一个进士换个土豪,也不奇怪。却不知这家的进士是做的什么官,自家又认不认得。
要是有“阉党”的香火情份,魏公公也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但若是东林那边的,那就顺手敲打了。
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魏公公迈上台阶,步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拿着刀剑的壮汉在和自己的部下官兵对峙。
那群壮汉后面则是站着几个穿着颇是富贵之人,当先乃一白发老者,远远瞧着便是一身正气,且无形之中有威压散出。
这是筑过基的。
魏公公停下脚步,往戴着玉扳指的中指上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问大岛:“这些是什么人?”
“主公,应该是这府上的护卫。”大岛毕竟是倭人,于家丁这个概念不是太明切,因而将眼前这些人当成护卫。
“护卫?”
魏公公摆了摆手,“明明是帮匪人,哪是什么护卫?”
大岛闻言,顿知公公意思,立时挥手,一队手持火铳的倭兵涌了进来。
见着官兵手中有火铳,那数十壮汉不由都是一惊,纷纷看向身后的家主。
家主自是那筑过基的白发老头了,他微一沉吟,迈出人群,扬声道:“来的可是提督海事魏公公?”
魏公公没答他,左右看了眼,小田立时去搬了只凳子过来。
这凳子是院中仆人打扫用的,小田粗粗抹了下,一点也不配魏公公的身份。可出门在外,魏公公也不能老叫人把他那张虎皮椅子抬着吧,所以也就将就凑和,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才看了那老头一眼,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老夫太仆寺少卿李克元!”老头见面前这小太监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虽听说这小太监跋扈异常,但心头还是万分恼火。
太仆寺少卿,这算是副部官员了,也是京官。
宝应城中突然冒出个副部官员来,无论如何也是很吓人的了。
魏公公也是诧异,看不出啊,难怪把个“进士高中”高挂,原来还真是位大官。
不过,也仅是诧异了下,之后便是随口问了声:“可在任?”问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玉扳指。
“老夫已致仕。”
李克元的脸色很僵硬,他没想到自己报出名号,这小太监还敢这么轻慢他。
“既是致仕,就不能再称官身,若不然,咱大明朝得有多少官啊。”魏公公正了正脸色,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李克元脸上,“说说吧,你为何拦阻咱家的人查案?”
“敢问这位公公,我李家犯了什么事?”
李克元脸色难看,愤愤不平。
魏公公摇了摇头,道:“你家没有犯事。”
听了这话,李克元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既未犯事,为何派兵入我府上!”
“梅知县,你说于他听。”
魏公公突然指向带着几个随员刚刚赶到的宝应梅知县。
梅知县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上前道:“李大人,县内有盗匪出没,险些劫了魏公公卤薄,公公这才差人搜捕盗匪……”这是把魏太监的理由重复了一遍,不带半点私人感情,也容不得他有什么怪话。
待梅知县说完,魏公公这才眼皮一抬,微笑道:“听到没,咱家只是叫人例行搜查。”
“那为何搜到我府上!难道魏公公以为我李家是那种包藏祸小之辈吗!”李克元脸色铁青。
“咱家说了,例行搜查,无论何人休家,都要查。”魏公公语气平静,律法面前,官民平等。
“魏公公莫非没瞧着我府上那进士高中的匾额。”李克元微哼一声。
“见着了。”
“既见着,为何还要搜我府上?”
“咱说了,无论何人何家,都要查。”
李克元再是忍不住,喝了一声:“你查得别人,偏是查不得老夫府上。”
魏公公大奇:“为何查不得?莫非这中过进士,做过官的就可以凌架于律法之上了吗!哼,真是无法无天了。”
“老夫虽致仕,但仍是在籍官员,府县都得礼遇老夫,便是老夫真的犯事,也须天子圣旨来拿老夫,你区区一太监,如何就敢擅自派兵入我府上!要照老夫说,你这太监才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李克元掷地有声,吓的梅知县脸都白了。
魏公公不怒反笑,“咯咯”笑了起来:“啧啧,你这致了仕的太仆寺少卿是来找咱的麻烦吗?”言毕,修旨轻弹,皮笑肉不笑,“咱们太监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你这样骂咱家,不怕掉脑袋么?”
第七百三十七章 用心打、着实打
“魏公公息怒,李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容下官与他细说…这事乃是误会,说清楚便好,何必动怒呢…”
梅知县不能干看着了,这李克元可是宝应出过的本朝最大官,不止在宝应,便是整个扬州都是赫赫有名。倘若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怕他这知县以后就难做了。
魏公公微嗯一声,毕竟是做过副部的官员,多少也要给点面子。虽说内外有别,但大家说起来也都是一个单位的,奉的一个董事长嘛。
只要李克元低头,震摄效果就能达到,没必要真把人往死里弄。倒不是不敢杀一个退休的高官,而是事后总有麻烦要收拾。
皇爷那里再是保他,怕也不愿意一个接一个的收到让他老人家心惊肉跳的“噩耗”吧。
但真应了那句老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李克元的调子比魏公公还好,丝毫没有认错的念头,相反还训斥了梅知县几句。大意你这知县是如何当的,岂能纵容阉人率爪牙在城中荼毒百姓,真是枉为一方父母了。
梅知县那个急啊,魏太监脸上的笑容可是越发的碜人了。
“拿下。”
魏公公拂然挥袖。
梅知县知道不好,还想求情,却被魏太监的眼神吓的退到一边。
公理只由枪杆子决定,黑白颠倒过来仍就是黑白!
能不废口舌的,魏公公断然不会浪费唾沫星。
如李克元这种人,官本位思想是烙在骨子里的,与他讲太多,也是白讲,不如直接一些的好。
“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你凭什拿老夫!”
李克元话音刚落,就见几个魏阉爪牙按刀向他冲来,不待他呼喊什么,就被这几个爪牙按住擒在手中。
府上众家丁不是没有人想上前救老爷,可对面持铳官兵却不约而同将铳口高举,火绳随时都会点燃,再见外面更有虎狼之士披甲冲入,任他们一个个平日再如何吹嘘自己身手好,忠心耿耿,也是骇得不敢动。
“阉贼,你敢!”
李克元兀自不服,挣扎之下却叫亲卫用刀背狠狠捅在胸口,顿时巨疼难忍。
梅知县目睹此情形,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在魏公公边上吱吱唔唔,愣是不敢说出求情的话。
“颠倒黑白,天理难容!”
李克元喘着粗气,双臂用力一挣,胸口剧痛袭来,强提一口气,怒道:“你这小太监敢私设公堂,滥杀忠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魏公公都不正眼瞧这李克元,只看向那帮不敢动的李府家丁。
这帮家丁最大的依仗便是自家做过太仆寺少卿的主人,可如今这主人却被魏太监说抓就抓,半点顾忌都没有,他们又哪里来的底气还敢执刀拿剑。
于是,在魏公公冰冷眼神的注视下,众家丁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这帮家丁中除少数几个是李家的家生子和李克元在京里招募的仆人外,倒是有不少就是邻近高邮卫左千户所的。
只是兵籍挂在左千户所,人却在这里充当护院打手。
这也是各地卫所公开的秘密了,无能的没背景的老实替军官种田做营生,有些本领或有关系的则是在卫所得好差事,要不就在外接活,好活坏活都有。
据说,扬州这段漕运就有不少高邮卫的官兵混迹其中。至于在官绅家中做护院的,那就是数不胜数了,且多半还是被上官直接差过来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矣。
“岂有此理!”
李克元不怪府上家丁没有胆量,魏太监手底爪牙甚多,装配也好,不是他们能敌的。他只叫魏太监那八个字给气着了。
若照魏太监这话所说,他堂堂进士及第、太仆寺少卿才是奸贼。
这不就是活嚼蛆嘛!
梅知县一脸无奈,外加一脸无能。
事实明明不是这小太监所言,偏是半点反驳不得。
真不知他这知县是祖上积了什么德,才惹来这等瘟神来祸害他。
“还敢嘴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容你这老匹夫诬陷咱家!”魏公公浩然正气由脸而出。
李克元气急之下吐出一口唾沫,狠狠“呸”了一声,不偏不倚落在魏公公脚尖上。
魏公公眉头一挑,也不恼,只俯身用帕子将那口老痰拭去。然后摆了摆手,吩咐左右:“给咱家打,打到他嘴里吐不出东西为止。”
“得令!”
小田胯步上前,右臂高高举起,“叭叭”就甩了李克元几巴掌,只把这位前太仆寺少卿打得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梅知县和李家上下见了,好不惊慌。
“狗贼,你残害忠良,不得好死!”李克元不愧是做过少卿高官,自有傲气在。
“咱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咱家是皇上钦点提督海事内臣,你却骂咱家是狗贼,真是活腻了。”
魏公公右手轻抬一指,“打,用心打,着实打。”
小田对用心和着实理解很到位,当下左右开弓,直把李克元打得血水不住从嘴中冒出,李家人见了惊叫连连,有几个后生都吓哭了。
但这位少卿大人真是硬骨头,硬是不吭一声。然而他越是如此,越是吃苦,最后,直打得脑袋耷拉在那,脸上和地上血水一片,人已是不动了。
梅知县吓的整个人都凉凉的,好似一点体温都没有。
小田停了下来。
魏公公眉头微皱:“死了吗?”
小田探了探李克元的鼻子,回头道:“还有口气呢。”
“留着吧。”
魏公公起身,惩戒已经到位,不必把人真的打死。
那边李家见魏太监放人,忙过来几人将老爷抬进屋中。
梅知县一脸要死的心,呆呆站在那里,见魏太监负手似要走,想到自己的祸事,不由上前道:“公公,此事叫下官如何跟上面交待?”
“交待?”
魏公公手一甩,指了指那些叫火铳震摄而不敢动的李府家丁,“这些人,便是交待。”
言外之意自是李府这些家丁都是盗匪了。
“可这些是李府护院的家丁啊?”梅知县真是干不出指鹿为马的事。
“什么家丁!”
魏公公怒哼一声,“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哪需什么护院家丁,依咱家看,这李家分明就是意图不轨,暗蓄私兵!哼,说不定劫咱家卤薄的就是他李家的人。”
这话把个梅知县吓的倒吸一口冷气,不远处有几个听着的李家人也是面色大变。
“公公言重了,只是些护院家丁而矣,哪是什么私兵。”梅知县赔着笑,万万不敢附和这小太监,不然李家就是灭门之祸。而连带着他这个知县,也不是丢官归乡那么简单的了。
“不是私兵那便是你这县令失职了。”
魏公公干笑一声,“你这县令若为官得力,这些大户人家哪里要得这多家丁护院…咱可是听说,为官贤明清廉的话,境内可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宝应县无能,要不然这些富户焉会养人自保!”
“是,是,是下官无能…”梅知县连连擦汗,自个无能总比李家被扣灭门的大罪要好。
“你好自为之。”
魏公公看了眼梅知县,吩咐大岛将李家众家丁全部带走。梅知县不知此举何意,但不敢相劝。
李家众家丁在人数比他们多,装备比他们好的官兵面前,也是不敢反抗。
“这世上,多的是这些仗着读了书、做了官,就不将咱们太监放在眼里的人,似乎咱们这些做内臣的就天生比他们下贱,天生都是坏人,而他们一个个都是圣贤子弟,头顶青天,胸有公理般…可要咱说,这种人,统统杀了未免有无辜,但是隔一个杀一个,却定有遗漏。”
魏公公这番自言自语,梅知县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极是尴尬。
第七百三十八章 快拿走,咱晕血
11月22日,汉服出行日,咱家为那些年轻人喝彩。
大家若于街上看到他(她)们,请给予鼓励。
…….
宝应的致仕官员李克元,魏公公能留他一条命,可高邮的钱文业,魏公公却是下了处决令。
并且是灭门令!
这是魏公公两世为人以来,头一回下这等严酷的命令。
如此无情,皆因那钱文业想要他魏公公的命。
魏公公不想哪天突然就叫个剌客剌死、割去首级,便只能自己去割首级了。
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也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严刑酷法之下,宝应城中的亡命徒没多少能一直撑到底的。
钱家虽然没有出过进士,也没有出过举人,但在高邮却几乎家喻户晓。
民间都说若钱家在家跺跺脚,运河那边就要抖一抖。
这倒不是说钱家是管运河的官,因为管运河的是漕运总督衙门,地点在淮安。
钱家能有这等势力和影响,是因为他们是运河上的“漕口”。
庙堂规则为明,江湖规则为暗。
本朝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两百年下来,围绕着漕粮的征收和运输,生长出一套盘根错节的潜规则体系,称之为漕规,而决定漕规和执行漕规的则是漕口。
能为漕口者,一为敢打敢杀的亡命徒,二为地方有权有势的士绅。
初始,小户认为漕口可以给他们提供保护,于是纷纷投靠,请漕口代交漕粮,以避免官吏的敲诈。漕口自是愿意包揽此事,于是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套独立于律法之外的管治体系。
两百年下来,这套规则已是根深蒂固,而原先那些替小户打抱不平的漕口们,也一个个都成了高高在上的漕头。
钱家就是其中一支。
历史上,漕帮正式建帮是在伪清雍正年间,但眼下实际上已有雏形。
从事漕运的多是运河沿岸的青壮年船工,还有一部分底层读书人参与其中出谋划策。各漕口也是组织严密,有残酷的漕规、家法维持,并且已经呈现一定的军事化。
如有些漕口已有旗语、暗语,一旦有事,短期内就能调动千人左右力量。
这等力量地方府县都做不到,因而便是名满天下,以能臣著称的李三才做漕运总督时,也是不敢对那些漕口强硬,主要以安抚为主,为的就是避免漕口动乱,影响漕运。
钱文业和董三郎乃八拜之交,二人算是蛇鼠一窝。
一个早年在太湖干劫票,一个则是在运河抢地盘,都有人命在身,也都纷纷洗白,摇身一变成了高邮的体面人物。
把兄弟叫个太监打死,钱文业自是不甘心。但他很聪明,知道凭一己之力很难斗得过那魏太监,所以私下鼓动对魏太监暴行不满的士绅,筹资出重金买那魏太监人头。
人不犯我,我还犯人呢,况人要犯我。
魏公公可不管钱文业是什么漕头,他只知道此人一定要死,反正漕运也不归他管。
郑铎亲自率兵执行这道灭门令,一共出动了两百三十人,直扑位于高邮城外十里地的钱家老宅。
马蹄声响彻在钱家大院外时,自有守院的人喝问来的什么人,结果就是脖子一疼,血涌如柱,身子扑通倒地。
马队官兵多半是辽东马匪和飞虎军出身,叫他们堂堂正正上阵冲杀,可能勉强,但要他们做这杀人放火的勾当,那却是一个个再顺手不过。
郑铎看着院中已经惊慌成一团的钱家人,朝部下们挥了挥手。
大门很快被撞开,官兵们鱼贯而入,手中的火把映红了整个钱家大院。
睡梦中的钱文业被惊醒后,还算有胆色,带着十多个亲信赶到了前院,看到眼前一幕顿时怒不可遏:“我是营字漕口钱文业,什么人敢闯我钱家!”
对面走出一人,打量了他一眼,说了句:“我家公公说了,让我带你人头回去。”
什么?!
钱文业心中一凛,旋即就见对面突然扔过来几枚黑色物件。那黑色物件还滋滋的冒着烟,他知不好,可未等他和手下躲避,就听轰隆数声,之后似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郑铎持刀上前,朝半跪着、太阳穴叫铁片打出一个窟窿的钱文业脖子挥去。
钱文业的脑袋飞离脖子,钱家人发出惊叫声。
脑袋滚落在地上后,钱文业的眼睛还睁着,嘴亦张着。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具正在朝天空喷涌鲜血的身体。
“魏公公有令,除了女人,都杀了!”
郑铎将长刀在钱文业的尸体上擦拭着,扫了眼对方的脑袋,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杀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头牛、一只羊,甚至都不是一头猪,而是一个可怜的蝼蚁。
钱家老宅瞬间就成了人间地狱。
马队从前院砍到后院,见到男人就杀,吓得那些钱家女眷、丫鬟们尖叫连连。她们东跑西窜,有吓呆的瘫坐在地上,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般,连手指都动不得了。
钱文业身为运河漕头,自有仇家,因而老宅中养着几十个漕丁,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这些漕丁打打群架,埋伏杀人个个都是好手,但又如何是一帮背负无数人命,在辽东死人堆里滚了又滚的虎狼对手。
几乎未费什么功夫,半数漕丁就被格杀。余者四散而逃,等发现逃都逃不掉又想乞饶,待发现对方根本不留活口,只有奋起拼搏。
最终,连同那些钱家的男丁,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钱文业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被杀之后,小儿子钱永强仍在负死顽抗。他平日就喜耍枪弄棒,甚得父亲喜欢。也是因了这份本事,他活到了现在。
可惜,棍棒拳脚再好,也是孤木难支。
钱永强一条胳膊被对面两个官兵砍断时,那刻,他想起数月前,为了弹压漕口下那帮闹事的小户,他在他爹授意下用铡刀切断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后生的胳膊,然后将那年轻人踹进了运河。
这是报应么?
不知道,他等不到答案。
半个时辰后,钱家大院的喊杀声停止了。
附近的村民惊恐的看着钱家大院,没有人敢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也没人敢去官府报案。外面乌漆抹黑的,谁知道路上是不是伏着凶人。
整个钱家大院如今就剩三十多妇人,她们被驱进两间屋中,耳畔就听翻箱倒柜的声音。
“搜,一间间的搜!”
郑铎可是谨记魏公公的吩咐我们所付出的每一分力气,都要得到十倍的回报。
一箱箱的银子从地窖中被抬出,一盒盒的金银首饰、珠宝玉石被倒在青石铺就、已经染满鲜血的地上……
………….
高邮卫左千户所外。
魏公公示意小田打开盒子,他老人家朝里瞄了一眼,直摆手:“拿走拿走,咱晕血。”
“公公,这是账册。”郑铎将记有从钱家搜出物品的册子递上。
魏公公精神一振,接过细看,之后很是满意的合上。
到底是高邮数得上号的人物,钱文业的家当不小,光从他老宅搜出的值钱物件连同金银就有小三万两了。另外还有扬州、泰州、高邮、淮安等地的十三间铺子和几处房产,不过处置这些却是要棘手些。
“办的不错,弟兄们也都辛苦了,赏!”
魏公公哈哈一笑,那边曹文耀也是一脸兴奋的过来禀报:“公公,左千户所派人来说愿意投降。”
“什么投降?”
魏公公一脸惊讶,“咱家乃钦命提督海事内臣,他左千户所是朝廷正经官军,如何要向咱家投降!”
言毕,挥了挥手:“不准!”
第七百三十九章 板哉!
李逵对李鬼说对不起,这不是笑话嘛。
魏公公干不出这事,因为这事太荒唐了些。
大明帝国的正规军队,是绝对不能投降的!
呃……
借魏公公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受大明官军的降。
除非,他想制造两个大明。
但是!
必须要承认,大明帝国的正规军队,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军队!
所以,魏公公亲切接见参战的信字标全体官兵。
要知道,当信字标全体官兵向着前方的高邮卫发起猪突似的进攻时,他老人家在那一刻真的沸腾了。
真是天佑皇明啊!
“啊!…扬子江上波涛汹涌,梅花山上乌云密布。明枪暗箭向我射来,但我浑然不怕,因为,我有你们!…诸君,你们的勇敢让咱的热血沸腾!……”
激动之下,魏公公发表长篇讲话,高度肯定日本籍大明皇军在战斗中所表现出的勇敢精神,并号召他们将猪突精神发扬光大,并永远传承下去。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魏公公亲手将绣有十六个大字的军旗交到了山本幸二手中,以表彰信字标大战高邮卫左千户所三百官兵,杀敌一人,杀伤三人,并一举溃敌的骄人战绩。
此举引得另外两个标领大岛由加利和兵次郎羡慕不已,也让曹文耀、郑铎等将领有些眼红。
“诸君,风林火山便是咱家对你们的期望。”魏公公脸上一脸凝重。
没文化真可怕,公公如果知道早在三十多年前,这面旗帜就已经出现在日本国,可能会果断把这面旗帜就地焚烧,并表示脸红吧。
不过没文化也好,山本和大岛他们就不知道国内早有这面旗子存在。
因而,这面旗子的意义就很重了。
自在辽东追随主公大人以来,这还是主公大人第一次如此隆重的进行授旗仪式。且得授的不是主公大人麾下的明朝官军,而是他们这些倭人,由此可见在主公大人心目中,他们这些倭人已经不是倭人,而是真正融于大明王朝的天朝皇军。
魏公公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在他的宏图中,日本籍大明皇军将是他未来大战建州奴的左膀右臂。
至于倭人不倭人的,他倒不怎么介怀,遥远的将来,鞑子都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呢,团结倭人又算得了什么。
说起来,他魏公公也是提前几百年引流人流发展史的潮流呢。
而且,人倭人怎么也是小中华,论起来血缘很近咧。
“纷纷彼狼心,跃跃欲猪突,诸君,皇明武运长久!”
山本接过军旗后,魏公公突然又郑重的拍了拍山本的肩膀,饱含深意的赞赏道:“好猪头!”
啊!
山本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一个立正,然后将手中的佩刀高高举起,长呼一声:“板哉!”
“板哉!”
一百三十名信字标全体官兵亦是激动举起火铳高呼起来。
好猪头!
那是不吝于鹤音的存在啊!
在日本,野猪是堪比猛虎的存在,如果能被称赞为猪,那简直就是天神般的待遇!
信字标官兵们激动的只差哭泣了。
“板哉”的高呼让魏公公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口号很犯忌啊,如果改成“乌拉”就妥了。
当然,要是能变成“嘿,公公!”,那就更保险了。
“你们的勇敢证明了你们,咱相信,你们必有回到故国,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魏公公兴奋之下,再次重申他一定会带领日本籍官兵回到家乡这一点。
……….
高邮卫左千户所的千户还真姓左,名洪。
左千户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是团团转,打吧,打不过人家,还死伤了几个。
跑吧,人家把几条道路都给堵了,不等他们靠近就是火铳齐鸣,弹丸横飞,哪里跑得掉。
得了,也别多想了,直接降吧。
可人家却不准降!
这可把左千户愁坏了。
眼看着魏公公派来的人要走,他急忙拉住对方,赔着笑脸道:“这个…魏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说的明白,咱家公公不受你们的降嘛。”来人冷笑一声,你这千户不会来事啊。
“这不受降…你们还围着我千户所做什么…”
左洪声音不敢大,真是憋屈啊。
要说这事跟他压根无关,可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又确是他左千户所的,这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还请这位兄弟代我等给魏公公递个话,我左千户所上下官兵人等绝计不敢对公公生出半点恶意,那几个王八蛋也早被我家千户大人除名了…”说话的是千户所里管军法的林镇抚,一个大胖子。
说话间,林镇抚将一块银锭塞到了对方手中。
许是银子起了效,来人脸色稍缓,说道:“你们不要和我说,和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信你们也没用,重要的是我家公公信。”
“是,是。”
哪怕来人看着只是个小旗,左洪和几个军官也是不住点头,一个个都是虚心受教的样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要早知道那魏太监手下有那等虎狼之兵,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排兵布阵啊。
结果倒霉催的,伤了三个不假,死的那个忒是冤枉。哪是叫铳子击倒的,是跑的太急了,没注意,自个扭了脚撞上了石块。
不说这事了,说起来也是丢人。
早几十年前,他高邮卫也是抗倭的主力,现如今,唉!
好汉不提当年勇呗。
“这事都是误会,还请这位兄弟替我等说些好话…”林镇抚满脸谄笑。
那小旗见了,微嗯一声:“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只是奉命行事。不过魏公公说了,你们要好生反省,毕竟你们是朝廷的官兵,到底是姓朱呢还是姓钱呢。”
来使抛出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头也不回就走。
身后,左千户所一干军官面面相觑:这啥意思呢?我们当然姓朱了!
“讨价还价还得有个价,这魏公公连个价都不开,叫咱们怎么办?”王百户一脸郁闷。
林镇抚苦笑一声:“打又打不过人家,跑也没地跑,降也不让降,谁知这魏公公葫芦里卖什么药?”
左千户也是没了主意,姓朱姓钱他能会得懂,可会懂之后怎么办?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如何是好。
第七百四十章 剌魏
“我看,要不大家伙凑银子吧。”
左千户再三反省,知道自己这条小腿真扭不过那魏太监的大腿之后,拿出了可行操作。
世上有什么事是钱摆不平的?
太监爱钱,天公地义。
嘴上说的再漂亮,还是不及实际行动。
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我们知错了,你魏太监总不能还咬着我们不放吧?
王百户和林镇抚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均是认可这个操作方式,于是各自回去集资。
这叫议饷。
军官出饷,士兵也要出饷。
所难当头,岂能漠视!
官也好,兵也好,这节骨眼都得慷慨解囊,同舟共济,要不然船沉了,大家伙都得完蛋。
议多少饷出来,却是没个定数。
因为不知那魏太监胃口有多大,而且瞧外面这大动干戈的架势,这笔钱肯定没法少。
再者,这各自议饷能议多少?得有个统一标准才行。
于是,经林镇抚提议,总旗以上军官一致公决,统一按名册来议饷。
左千户所名册上倒有兵一千零六十,实有官兵六百二十人,其中“常驻”官兵又只四百八十余人,而能披甲者只三十余人,但遇军情能紧急出动者有三百余。
这三百余人也是左千户所的家底子了。
武器方面,全所上下有火铳四十杆,但大半锈了。虎蹲炮倒有七八杆,可能打响的只有两杆。其余都是大刀长矛,外加十几把破弓。能披甲的也是棉甲,整个千户所也就左千户寥寥几人有铁甲。
不过良心话讲,这等实力也是不错的了,毕竟太平盛世,没有大股盗寇,小股强人衙门官差就能解决,很难动用到卫所官兵。
扬州这边就算真有事发生,凤阳中都的重兵和南都的兵马也是瞬间即至,根本不虞有何危险。
故而,能保持三百左右战力,于左千户所而言,那真的就是对得起身上这身皮,也对得起朝廷了。
千户所上上下下也是有点心气的,这也是为何他们上下同仇敌忾出阵,要和魏太监爪牙一较高下,问扬州大地谁主沉浮的底气。
只是,谁都不曾想自家的底气不及人家放的屁。
整个交手过程大家能记起来的不多,只记得这边刚一声喊,那边就开始放铳。然后,自家就兵败了。
现在回想起来,千户所一干人等都心头发虚的很。要不是对方突然鸣金收兵,只怕军营都要叫人家给占了。
打不过人家,也没什么好说。
眼下也不是埋怨平日不训练,不保养武器的时候,先把瘟神送走才是正紧。
林镇抚和王百户他们几个主事的军官商量了下,最终提议议饷这事,军官们要起带头作用,好让下面那些兵瞧在眼里,说不得怪话,没有怨言。
这也是应有之义,将不为兵率,焉能服众。
左千户欣然同意。
最后,一共集资六千多两,其中包括“常驻”官兵两个月的饷银。
当然,官兵们是自愿为所里解忧的,所里镇抚这边也是本着减少官兵麻烦,直接扣发了。
再然后,按老规矩,总旗以上出资全部退回。这样,由军官们捐出的两千多两银子又回到了个人手中,剩下的三千多两照旧扣下四成。
这在官场上叫“漂没”,文武通用,不过文官那里要比武官黑上一些。
最终,魏公公那里得到了两千两的孝敬,他老人家不是爱钱的人,本意是要左千户所上下好好反省,为国家当好这个兵,而不是要他们勒紧裤带,花这个冤枉钱讨好他老人家。
并且,此举易让人误会他魏公公如此大动干戈,不是为了整肃地方奸小,而是敲诈勒索来的。
这就很不好了。
魏公公是个注意自身形象的人,清廉、高大、亲民这些词语是他嘴中说的最多的词。
故而,相当的不快。
但在左右劝说之下,以及左千户所一帮人诚恳态度打动下,他老人家还是把这银子收了。
毕竟,他要不收这钱,千户所上下肯定良心难安,东想西想。这想多了,人就容易钻牛角尖,万一有两个走了死胡同那就不好了。
凡事,还是要以团结为重。
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嘛。
又或道上的话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便皆大欢喜了。
下面,就是魏公公例行讲话了。
这也是形种一种制度了,不管办什么事,在哪办,办的怎么样,公公他都要说上几句。
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权力欲,也不是表现自己,而是要让更多人领悟他老人家的精神。
最重要是,可以充实他老人家的《魏公良臣文集》。
现在的文集太单薄,来来回回还不到一百句,只能印个小册子,无法充分体现他魏公公的治国理念。
因而必须多讲话,多记录,弄个几卷才好。
总之一句话,讲话不是目的,思想才是宗旨。
………
“国家的官兵都穷成这个样子,咱家心里难受咧!等咱回去,一定要向皇爷上书,一定要给你们涨工资…涨饷银咧…再穷不能穷军队,再苦不能苦将士…”
魏公公一脸痛心看着面前一帮子或堆满笑脸,或提心吊胆的左千户所一众军官以及他们身后的上百官兵。
这是真穷啊。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把个公公看的都心疼,心里则是骂这左千户所的太不要脸,这是给他老人家装穷呢。
怎么着?
你们还真以为咱家要可着你们这只羊薅羊毛啊!
有这功夫,咱家牛欢喜都能吃上好几付了。
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这帮家伙一般计较…
魏公公寻思着手不能往军队伸得太长,两千两是少了些,但关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在于态度。
“人谁无过?但有过能改便是好的。罢了,咱家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和你们无关,咱家之所以过来,也是恨铁不成钢…你们要谨记,你们是朝廷的军队,你们是姓朱的,万不能因了蝇头小利就姓了钱!…回去之后,你们也要自查,万不能让那一两个老鼠屎坏了咱卫所的名声!”
魏公公一番教训,左洪带着一众部下自是不迭称是。
“行了,都起吧,”
魏公公示意左洪他们起来,他老人家嗓子干了,也得润上一润才行。
“多谢公公!”
左洪赶紧带着部下们起身,魏公公示意左右上茶,刚掀开茶碗,却见士兵当中突然冲出一壮汉向他冲来,边冲边喊:“阉贼,我左千户所也是有卵子的!今我丁孝恭为天下诛你这阉贼!”
这突来一幕把左千户所一干人等都给吓了一跳,魏公公手上也是一哆嗦,茶碗都叫抖到了地上。
“拦住他!”
小田大喝一声,两护卫发一声喊上前便去拦那壮汉。
可让魏公公和一众随从没想到的是,那壮汉竟然力大无比,赤手空拳就将那护卫提起,然后向他砸来。
那两护卫在空中就跟断线风筝一样飞了过来。
魏公公骇得脸都白了:队长,别开枪!
第七百四十一章 区区毛贼,有何可怕!
天地良心,魏公公不是害怕,绝对不是害怕!
而是…恐惧!
这壮汉简直不是人。
两个倭卫加一块两百多斤,可那壮汉跟吃了大力丸似的,竟然如拎小鸡般就把两人提到半空中,然后当作武器向魏公公砸了过去,这是何等的力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西楚霸王复生,大抵就是这派头。
横刀立马,也就这模样了!
这等好汉,怎却还是个无名小卒的?
魏公公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提督太监的威仪了,直接就在凳子上往后翻去,来了个四脚朝天平沙落雁屁股向下式。
这就是年少的好处了,身子骨够灵活,也够敏捷。
小千岁就是牛!
要是成了老千岁,估摸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就是能反应过来,光这一下,老腰都得当场扭断。
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小板凳被公公一条腿带起,然后不偏不倚砸在了公公裤裆中间,左右仓皇失促之下只听公公发出“哎呀”一声惨叫,然后五官都似扭曲了般,两只本来平摊的手掌瞬间捏紧成拳,然后…松了开来。
“嗯!…杀**…”
公公忍着锥心之疼,忍着难以为外人知的巨痛,一手捂着裆部,一手用力一撑,想要原地滚上三滚,以避开壮汉的“雷霆一击”。
不然叫那两亲卫砸在身上,公公不死也得脱层皮!
………..
就在公公积极开展自救同时,小田和真田一边喊着“保护公公!”一边奋不顾身就扑过来了。
可他们速度再快,也赶不及,于是,忠诚而勇敢的二君不约而同的想到一点,在没有任何眼神和语言的交流下,他们竟然同时朝正在“自救”的天使公公身上压了去。
鸟不疼兮可奈何,瓜娃瓜娃奈若何…
公公本松开的双手瞬间又捏紧成拳,胸口如被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的呼不出一口气来。
与此同时,只听“扑通”两声,小田和真田同时发声一声闷吼。
他们以肉身之力硬生生的接住了两个“飞人”。
而公公因为有了两个肉垫,成功避过一劫。
部下如此忠勇护主,真,可歌可泣!
公公很感动,感动的两眼汪汪,泪水不住从眼角往下流。
那壮汉见一击未中,也不逃,发一声喊再次冲上。
众护卫们也反应过来,几十人哇拉一声喊就冲了上去拦截那壮汉。
“找死!”
郑铎持刀向那壮汉砍去,这家伙竟敢剌杀魏公公,不将他砍成肉泥难消心头之恨。
可那壮汉不仅力大,身手更是灵活,郑铎一击未中,眼花缭乱间,只见亲卫纷纷倒地,自己也叫那壮汉一拳硬生生的往后退了数步。稳住身形,想呼一口气,前胸却是疼的吸气都难,不用去摸,也知道定是肋骨断了。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全都吓掉了魂,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那壮汉如入无人之地,把魏太监的手下打得东倒西歪。
“这…这丁麻子…这么能打的?”
林镇抚咽了咽喉咙,悄悄看向身边的王百户,目中的意思大概是说这么能打的一个人,你老王怎么就不重用的?
王百户和林镇抚也是老交情了,如何看不出老林眼神所含的意思。
丁孝恭这家伙是能打,也一身的蛮力,不说左千户所了,怕是整个高邮卫都没有打过他的。
可就是因为太能打了,所以不能用啊。
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一时半会王百户也没法解释。
他现在担心的是丁孝恭来了这么一出,他左千户所上下还有没有的命噢!
左千户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脸霎那间变得惨无人色,一点血色也看不到。
大概几个呼吸之后,左千户却想到另一个可能,于是,他本骇然的目光中突然带了几分期待。
人老成精的林镇抚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是丁孝恭真的把魏太监打死了,那…他们不就没事了?
……..
“快带公公走!”
小田和真田艰难的从公公身上爬起,然后看也不看公公一眼,一人拖手,一人抬腿,就想把公公他先拖到安全地方去。
公公这会能说什么,瞧着那壮汉忒能打,郑铎他们怕是挡不住,大阉不立危墙之下,今儿说什么也不能叫人家把自个给锤了,所以默认小田二人把自己先弄走。
之所以是默认,是因为他老人家羞于说出让领导先走这种话来。
不过,余光瞅见曹文耀手中拿着的火铳已经点燃,公公改变了主意,怒声大吼一句:“区区毛贼,有何好怕,放咱家下来,咱家与他过过招!”
“啊?”
小田和真田一愣,但本能的服从让二君还是迅速的松开了手。
“扑通”一声,公公屁股重重落地,那震动力让公公裆部尚未褪去的疼痛神经再次扯动,面目再次变得狰狞。
咬紧牙关毅然站起,向着那正被众护卫缠斗的壮汉看去,一股临危不乱的浩然正气由脸而生。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瞧着魏太监还能爬起来,一个个顿时好不失望,继而小心肝又快速跳动起来。
林镇抚反应最快,一个激灵之下朝还傻站着的王百户喝了一声:“还不赶紧拿下丁麻子!”
“啊?…哎!”
王百户总算反应过来,想要去抽佩刀,却发现先前来的时候叫魏太监的手下给下了。不得已,只好提拳招呼身边的几个总旗一块冲了上去。
丁孝恭这家伙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脚吧!
“狗太监,拿命来!”
正和众护卫搏斗的丁孝恭看到那魏太监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狂性大发,呐喊一声奋力推倒面前三人,然后向着魏太监所在直直冲去。
“公公!”
见那壮汉真是强悍,小田唯恐公公有失,想和真田两人一左一右将公公架走。
可是公公这会却将他往旁边一“拨”,然后拂袖一甩,右脚向前迈出一小步,在地上轻轻那么一斜,右手继而轻抬至胸前,赫然就是一幅武林宗师的架势。
第七百四十二章 唢呐一响全剧终
郑铎见魏公公还站在那里,急的不行。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却是心情矛盾,王百户他们虽说一个个都冲了上来想要擒住丁孝恭,好洗清自己指使的嫌疑,但见了眼前这一幕,他们的动作和步伐还是慢了些。
正常人都会如此,魏太监欺人太甚啊!
据闻宫中太监都会武艺,有很多江湖失传的绝技,有的老太监要是放出来都是称霸一方的主,丁孝恭虽没亲眼见过,但平日也听人说过,因而见那魏太监这般架势,不由信了这传说。
只是,这小太监可能真会武艺,然而一力降十会!
丁孝恭忍不住暗喜,小太监这般托大,可是自己送死来了。
要知道他丁孝恭膂力过人,能举五百斤。
巨力之下,任你武艺再好,也经不住一击!
“呃…”
丁孝恭气力上涌,箭步向前,随着双手拳头挥动,五六个挡在他身前的亲卫就向两边栽去。
这情形让郑铎急得直跺脚,小田和真田也是头皮发麻。
左千户所那帮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收住了脚步,一个个紧张的看向魏太监所在。
干死他,干死他!…
左洪心头不住喃喃,嗓子眼好像渴的要冒烟。
林镇抚也是心头“咚咚”直跳。
魏公公这里其实也慌啊,他想着曹文耀怎么还不开铳,这要是打歪了他魏公公岂不是真是装逼不成反被操么。
还好,老曹家的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眼看丁孝恭就要接近魏公公时,所有人耳畔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巨响之后,丁孝恭便觉右腿奇痛,但却顾不得察看,直咬牙向前冲。可是往前只跑了几步,身子便一个不稳向前摔去,笔直的倒在魏太监身前三尺多地。
左边大腿上赫然有几个洞眼,血水正在往外冒。
丁孝恭不甘心的想要站起,可却再难站起。
一众赶来的护卫围在他四周,也不急着将已经难以动弹的剌客擒拿。
曹文耀松了口气,将冒着烟的火铳丢给边上的士兵。
“想杀咱家,你还欠些火侯。”
魏公公一脸风轻云淡的看着地上的壮汉。
因为鸟疼,他老人家这会只能勉强保持这个临危不乱的宗师风范,想近一步来个五花马什么的,却是不能了。
真是没法子,鸟疼蛋也疼。
“公公,我宰了他!”
小田拔出佩刀,想将这壮汉一刀了结。他和真田现在胸口都在疼,可想刚才要不是他二人垫了那么一下,公公被砸中后的下场。
“莫急,咱来问问几句。”
魏公公示意小田莫急着杀人,冷冷的眼神往怔怔站在的左千户所一干人等看去。
曹文耀一挥手,上百铳手从两侧将这干人围住,黑洞洞的铳口瞄向他们。
“冤枉!冤枉,不关我们的事!”
左洪第一个跪倒在地,紧接着左千户所的人都吓的跪在地上,个个直呼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闭嘴!”
曹文耀见公公脸色不好看,喝了这帮家伙一声。
魏公公将视线从左千户所一帮人身上移向地上正愤怒看着自己的壮汉道:“说吧,是谁派你来剌杀咱的,说出来,咱许能给你个生路。”
闻言,左洪他们冷汗直冒,一个个手凉脚也凉。
这要是丁麻子随便说他们当中一个,那就是人头落一地啊。
好在丁孝恭没拖他们下水,恨声说了句:“没有人指使我!不过你这狗太监,在我高邮胡作非为,滥杀无辜,人神共愤,我丁孝恭是替被你害死的无辜百姓报仇!…只可惜没能杀得了你!…”
说完,恨恨朝放铳射伤自己的曹文耀看去,“呸”了一口:“铳子伤人,算得什么本事!”
曹文耀冷笑一声,不去理会这将死之人。
“倒是条汉子。”
魏公公很欣赏好汉,微一点头,正准备再给这人一个机会,却见壮汉突然手反从腰间摸出一物,然后猛的一下砸向他。
“公公小心!”
疾变陡生,众人惊呼起来。
公公这一回,反应却是不敏捷了,他鸟疼蛋疼啊!
可怜啊!
生生的叫那东西给砸在了脑门上,当时就好像脑袋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下,嗡嗡的,晕晕的,眼前也一片恍惚,继而就是天旋地转,最后重重倒地。
“公公!”
曹文耀、郑铎、小田他们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去掐公公的人中。
真是天赐大,吉人自有天相,魏公公福大命也大!
他老人家没死。
不过也好一阵功夫,才悠悠醒来。
醒来第一句便是问众人:“什么东西砸的咱?”
众人忙去捡地上的东西,拿起一看,竟是一把沾了血的唢呐。
边上有一个亲卫见了那唢呐,不禁后悔连连。
因为先前他奉命搜捕左千户所官兵时在这壮汉身上发现了这把唢呐,可想着不过是把乐器,不是什么凶器,便没当回事。
哪曾想,这把唢呐却把魏公公他给砸得这么惨。
丁孝恭原以为自个把这小太监砸死了,可见对方又醒了过来,心里不免好不失望,悲愤莫名:为何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岁呢!
魏公公虽醒过来,可脑袋还是不灵光,晕乎的很,所以小田他们体贴的为公公找来了块木板请公公躺下。
别说,这躺在木板上,脑袋果然清静,不晕也不转了。
公公气啊,要叫别的东西砸中也有个说头,可叫把唢呐砸中,未免太丢人了些。
他让小田他们几个将他抬起,走到那已经被按得再也别想动弹的壮汉面前,铁青着你盯着这壮汉打量又打量,然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左千户所的左洪上来回话。
“这人是你们所里的?”
“回公公话,此人名叫丁孝恭,是本所的兵。”
左洪说话都在抖,害怕的紧,因为魏公公看他的眼神十分的不善。
“倒是有把子力气,不过你手底下的人是当兵的还是吹这玩意的?”公公一脸没好气的扬了扬手中的“凶器”唢呐,这“凶器”让他老人家十分的不快活。
“这…”
左洪真是不太清楚此事,忙要王百户过来回话。
“公公有所不知,这丁孝恭虽是本所的兵,但家里人口却多,他是老大,下面有四个弟弟,五个妹妹,日子过的很是紧巴…因而这丁孝恭没事时就替人杀猪,两头猪他一个人就能提到屋梁上挂起呢。另外,他也是这一片的吹子手,这把唢呐就是他的…..”自己手下的人,王百户能不门清么,哆嗦着就把壮汉的底给倒了出来。
“公公明鉴,这丁孝恭剌杀公公,我等真的不知情,如果知道,下官早就将他杀了!…”左洪竭力解释着。
“这账,咱等会自与你算。”
咱家出了这么多血,可不是你们这帮家伙一句不知情就能算了的。
当然,这帮家伙说的魏公公也不能轻信,他想了想将那把唢呐扔在丁孝恭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一直替别人吹嘛,咱家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死前给自个吹上一曲,如何?”
“呸!”
丁孝恭如此硬汉,岂能听这小太监的。
“你若不吹,咱家便把你弟弟妹妹都抓来,让他们跟你一块上路!”魏公公冷笑一声,眼前这家伙最好识趣,不然的话,他老人家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
“你敢!”
丁孝恭听了这威胁,激动之下奋力挣扎,可力气再大受伤之后也挣脱不了那么多人。
“咱家只给你一次机会,吹还是不吹,你自个拿主意。”魏公公在木板之上看天说话。
丁孝恭沉默了。
尔后,他示意给他松绑,至少脱出双手,不然如何吹得。
“公公,此人太危险了。”
郑铎提醒魏公公最好不要给这人松开双手。曹文耀也劝魏公公小心从事。
“无妨,你们这么多人盯着,咱家再被砸了也是活该。”
听了公公这话,郑铎他们不好说什么,便让人解开丁孝恭双手,但仍将他身子和腿脚捆着。
尔后众人在魏公公前面围了个里外几层,确保丁孝恭就是暴起也伤不了人,这才安心。
解开双手的丁孝恭盯着地上的唢呐看了很久,才将它捡起,然后好像对待最心爱的人般,缓缓的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和泥土。
当唢呐擦的无比洁亮时,他有些伤感的看向远处的家乡,忽的长出了一口气,两只手轻轻按住唢呐的小孔,向着半空吹响。
起先,是种幽幽的曲调,带着一丝丝忧伤,涤荡着人的心灵。接着,曲调突然变得高亢、嘹亮,像划破夜空的明星,如诉如泣。
那声调越来越高,让人的血液时而沸腾,时而冰冻。
就好像喝了孟婆的汤,走上了奈何桥。
“吆西!”
小田听得如痴如醉,情不自禁赞赏道,尔后却愕然的发现木板上的公公昨把腿伸的那么直呢。
公公他老人家现在只觉内心一片平静,他只想把身子躺得更平一些,把腿伸的更直一些。
似乎不如此,就对不住回荡在耳畔的唢呐声。
…….
作者注:丁孝恭(丁效恭),宝应县志有载,屠夫出身,能举五百斤。
第七百四十三章 拳头即道理
纳尼?!
真田也发现了天使公公的不对劲,公公的样子怎么像是…
公公常挂在嘴边的“咯屁”是不是就这造型?
魏太监他?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也注意到了木板上的魏太监有所不对。
“公公?”
郑铎不明所以,木板上的公公“造型”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公没有理会外界的杂音和呼唤,他只沉浸在唢呐的“魔音”之中。
不知为何,那唢呐声一响,公公就想躺直了,然后永远不起来。
就好像这唢呐声一响,他老人家就应该结束了般。
再挺下去,都对不住孝子贤孙咧。
真是一曲肝肠断啊。
公公灵台清明,心绪宁静,一动不动。
此间,最遗憾的就是少了一幅公公的画像,配以大大的一个“奠”字。
没人敢叫停,沧桑而又哀伤的唢呐声悠扬继续。
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静。
许久,这一曲肝肠断终是散了。
“呼!”
差点就冥想了的魏公公一直平摊不动的手指终是微微跳动了下。
然后,他老人家有些艰难的支撑起身,好像刚才那一曲有什么魔力,令得他的身子骨都有点不受意识支配。
“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初闻不识唢呐音,再听已是棺中人……”
公公微黑的脸庞上满是岁月的沧桑,那擦拭额头的白帕也显得那么肃穆。
唢呐,真是神器,上配天子,下配黎民。
音乐,不分官民,不分阶级。
公公的心灵为之洗涤,荡了又荡,无限感慨传统文化就是好。
许久,他老人家的思绪方回到现实中,他环顾左右,看向了那还拿着唢呐的丁孝恭。
丁孝恭见小太监看着自己,也不惧,怒目而对,只是手中的唢呐却是紧紧攥着。
左右只道这丁孝恭在劫难逃,不想公公却笑了,笑得很灿烂,然后挥了挥手,说了一个字:“吹得不错,赏!”
赏?
这怎么还赏呢?
小田一头雾水,十分不情愿的摸出块银锭扔在了丁孝恭的身前。
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包括地上跪着的这个唢呐好汉。
“你不错,很好,往后就跟咱家吧,将来咱死了,你接着给咱吹…找个郎中替他看腿。”
说完这话,魏公公也不管人丁孝恭愿不愿意跟他混,一拍木板,示意亲卫们抬他老人家回去。
显然,公公这是动了爱才之心。
而触动他的却非丁孝恭的一身武勇和力气,而是那一曲差点让他老人家起不来的唢呐声。
识音辨人心。
大风起兮云飞扬,数英雄兮魏良臣,安得勇士兮吞四洋。
…………
丁孝恭因祸得福的故事,三天之内就传遍了高邮。
人人得羡这丁麻子走了好运,听说魏太监不但给了他一百两安家银子,还赏了个小旗官,只待腿伤好了后就随侍魏太监左右,以后前程无量。
当得知丁孝恭的妹妹过几天就要出嫁,却连嫁妆都没办妥,魏太监二话没说就又往丁家送了五十两银子,且叫左千户等人亲自替丁大妹主持婚礼,这可真是给了丁孝恭天大的面子了。
当然,左千户等人亲身亲历的却又是另一个故事模版了。
魏太监是“人材难得”,可不管是给丁孝恭的安家银子还是丁大妹的嫁妆,都是他左千户所一手筹办的。
不但如此,魏太监还以“受惊过度”、“失血过多”、“钱粮紧张”等名目敲诈了他左千户所三千两银子,另又勒令左千户所出兵一百以为调遣。
又要钱又要人,不给吧,那瘟神就在门口坐着。
丁孝恭这事又能随时拿出来,扣他们左千户所一个阴谋剌杀钦差内臣的罪名,到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下面破财,上面也好不了那里去。
甭管你是什么人,在魏公公眼里都是一样的。
高邮卫指挥洪天兆也是花钱破灾,钱家被灭门这案子一出,任谁也得掂量这“诛魏”还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杀戮的好处便在于不会再有杀戮。
高邮一州三县都安份了。
魏公公干儿宝乐这几天不是在这个千户所转悠,就是在那个千户所转悠。今儿是卫指挥大人的座上客,明儿是知州大人的宴上宾,后天是知县大人哥俩好,几日下来,收获累累。
高邮知州郭广盛和卫指挥洪天兆联名上书朝廷,为钦差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请功,称其勇于破贼,关心民生。
勇于破贼自好演绎,钱家都叫灭门了,哪个还肯出头与魏太监过不去。这家底子也不干净,前账后账一翻,苦主都不用上门动员,材料就能堆老高。
关心民生这块,也是桩桩有据,地方上都看在眼里的。魏太监连日于各县慰问穷苦百姓,给米给油还给肉,万人伞都弄了两把。
这些,不给报上朝廷,地方官绅还有良心吗!
除了给朝廷的请功奏疏,军政两个单位也是广派贴子,召集士绅商户齐聚州城,响应魏太监提出的捐款号召,最后计募钱财四万余两。
地方上出钱送瘟神,军队这块是出钱也出人。
高邮卫五个千户所一共叫魏太监弄去五百多人,说是带到吴淞海事特区加强培训,待培训届满再发回。
话是这么说,人什么时候回来,谁个说的准。
你要说不合规矩吧,魏太监跟你讲人情。
你要说讲人情吧,魏太监跟你讲道理。
你要说讲道理吧,魏太监跟你讲谁拳头硬。
最后,得出一个公论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有规矩。
魏太监也不是光到处敲诈,也是办实事的。
在他老人家的提议下,高邮商人率先发起江北商会,并一致同意将商会设在海事特区。凡商会会员,也均在特区设立行商所在。
魏公公亲切接见了江北商会高邮籍商人,对他们响应号召,为国分忧,共创海事大计的精神表示高度赞赏。
并表示创立海事特区是皇帝陛下的高瞻远瞩,是大明朝廷的一次开创性革新,是一次真正的变法,也是一次真正的改革。
会后,魏公公挥豪泼墨,题写“改革春风吹满地,高邮人民真争气”寄语送于与会商人。
次日,魏公公大摆仪仗,自高邮城出前赴扬州,知州郭广盛和卫指挥洪天兆等人亲自出城欢送。
据说,魏太监是去扬州接旨的。
第七百四十四章 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
魏公公因为“受惊过度”骑不得马,再加上天慢慢凉了下来,老人家怕冻着,所以让左右为他打造了八抬大轿。
躺在这八抬大轿中,公公有种已经走向人生**,并且即将步入巅峰的畅快与成就感。
卤薄仪仗遮天蔽日,长幡旌旗招摇里许,甲衣锐士人头攒动,不用自我介绍,人尽皆知提督内臣魏驾到,这是何等的爽,也是何等的威摄!
扬州府的官员们终于正视起魏公公的身份了,虽然不至于如高邮的领导干部般对魏公公惧怕,但沿途支应却是丁点不差,唯恐魏太监对他们有别样看法。
有兵在手的感觉就是如此痛快,只可惜诸多矿监税使只把皇爷的信重当成保命的底牌,忽略了建设刀把子的意义,结果一个个命陨地方。
偌干矿监税使,也就高淮深谙此中之道,在辽东不过两年就建立了私兵飞虎军,从而在辽东威风了十年。其余的招的人是不少,但都是当打手凶棍用,这种手下,关键时候顶个屁用!
遗憾的是,高淮虽知刀把子的好处,却只是摸着了门边,没探明内中究竟。
规模!
高淮的飞虎军还是缺了规模,强盛时不过千余人。
这点兵马和辽东四五万雄兵相比,哪里能保得他命。
一个关门军变就将高淮打回原形。
若是关门军变之时高淮手中有上万人马,只怕就是李成梁也不敢出此险招吧。
魏公公这里两世为人,前世又受屠龙术教诲,思想品德每学期都是优秀,自不会跟高淮一样满瓶不动半瓶摇。
他跟高邮卫索五百人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扩军!
两年内,打造一支拥兵万余的海陆两栖精兵,是魏公公给自己定下的小目标。
今年,先完成一万人的规模。
纵观整个明末历史,莫说拥雄兵劲旅数十万,有个三两万,就能“咱家指到哪,你们就打到哪”了。
此去扬州府除了接旨外,公公就想看看能不能从扬州那边再弄些人。
不管什么人,只要愿意跟他魏公公走,他都要。
甚至是牢里的死囚重刑犯,魏公公都想打包一票带走呢。
正想着如何从扬州那里弄人,前头却来报,说是有官员拜访公公。
魏公公一喜,忙令落轿,命将来人带来。
来的官员是扬州通判汪文秀,这是个六品官,扬州的三把手,上面有同知和知府。放公公前世,大概就是常务副市长级别,标配副厅。
宝应那边的副部是个退了休的,公公客气也能,不客气也能,这位副厅是在职的,且还是来拜访自个,公公自是不能冷脸相待。
他寻思这位汪通判脑子是不是灵光,想着他魏公公前途无量,提前来拜山门的。若是如此,公公自然要笑纳对方的“盛情”,若是不错的话,便作为“阉党”的预备人员察看。当然,公公一旦看好,这要人的事情就得着落在这位副厅身上了。
怎么也得纳个“投名状”不是。
不想,汪文秀只是个陪客,并非正主,人家也不是来巴结你魏太监,而是受人之托来的。
真正要见魏公公的是另外两个中年人。
这两位名字经汪文秀口说出来,魏公公当场心就突了一下。
这真是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且名声一个比一个响。
第一位就是今年的殿试探花郎、日后的东林领袖、江南文坛盟主钱谦益。
眼下钱谦益还没有日后成就,今年刚刚三十,且刚中探花,回乡探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第二位厉害了,号称明朝最后一位儒学大师,姓刘名宗周。不过眼下也年轻,只比钱谦益大了四岁。
汪文秀是个实在人,知道眼下扬州这边得罪不起这位跋扈嚣张,连高邮卫都敢敲诈勒索的提督内臣,因而姿态放的很低,笑着将钱探花和刘大儒过来的目的说了下。
却是想请魏公公通融一二,将被掳到吴淞的东林书院师生放还。
魏公公听了一乐,不住打量着钱谦益和刘宗周,这二位的事迹他老人家可是最清楚不过。
一个担了个“水太凉”的名声,但还算是有点身为汉人文坛领袖的良心,晚节虽失,但此后亦能弥补,真要盖棺定论,也是个二八开。
此君最叫人羡慕的事大概就是老牛啃了柳如是那丛嫩草吧。
眼下,钱盟主已然三十,柳小草嘛,大概尚未出生。
这真是应了那句叫人感慨万千的话:经过幼儿园时莫要按喇叭,免得吓着了贤妻。
刘宗周这位大儒,公公了解不多,因为凭心而论,他不太喜欢这些儒家的所谓宗师,尤其是这位刘宗周平生所倡乃程朱理学,而程朱理学恰恰是公公最讨厌的。
相较起来,刘宗周比顾炎武以及他的弟子黄宗羲等人在文坛的影响力更大,甚至比钱谦益还要得士人之心,在朝在野都影响巨大,然而这位大宗师却是个消极抗清派。
消极到,清军南下,刚刚过江,宗师连鞑子影都没瞅见就绝食而亡了。
也许,刘宗师认为这样就不会做贰臣,玷污名教,背叛平时所学之道,成就自己的人格。
可要魏公公来说,却是不能不痛骂!
你他娘的有自杀的勇气,就没有带领师生弟子反抗的勇气吗!
要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老夫子,而是儒教的大宗师啊!
在这个儒家思想治国,百姓皆以读书为荣的时代,一个儒家大宗师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甚大!
刘大宗师是死了,不做贰臣,可他的行为却无疑在告诉这天下人抵抗是没有用的!
有鉴于此,公公对刘宗周自然没有好感,钱谦益嘛,没有坏感,但也谈不上有好感。
因为,这二位和他魏公公就不是一路人。
公公能肯定钱谦益是东林党人,因为最后一个东林领袖就是他。刘宗周是不是东林党,公公不能肯定,但是他肯定和东林是交好的,要不然不会来做这个说客。
“人,咱家是不能放的。”
公公毫不犹豫,别说是两位日后的领袖,就是顾宪诚复生,他也不会放人。
第七百四十五章 咱家胸中能撑船
田里的晚稻收完了,嗯,五斗米是不可能让我折腰的,家里有粮,不慌。
继续写文章,嘻笑怒骂,饿不死就行。
………
汪文秀干笑一声。
他虽是六品的通判,但在钱谦益这个新科探花郎和不到三十就在蕺山讲学的刘宗周的面前,还真是个“陪客”。
人也很清楚,今儿的说客不是他汪通判,因而,多听少说,两不得罪最好。不然,无论哪一头,都能让他这个扬州通判不好受。
要不是知府大人发话,汪文秀是说什么也不会陪钱、刘二人过来的。他乃甘肃人,和东林谈不上有什么利益瓜葛,也没什么求得着东林的。
钱谦益正想着如何劝说这个小太监放人时,却见刘宗周当场就把脸冷了,然后质问起那小太监来:“你和东林是有仇还是有怨!”
此言一出,钱谦益和汪文秀都是皱眉。
这就是年轻气盛不会做人了,求人的事,能这样?
魏公公知道刘宗周这人脾气,这人日后虽成了儒家的大宗师,但脾气却是坏的很,有名的逮谁骂谁,不对事只对人。且每次骂完之后往往容光焕发,心态极好,把对手气个半死,他却回家洗洗睡觉,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这种人放魏公公前世,那就是出了名的厚脸皮、杠精。
似乎刘宗周还骂过二叔,不过二叔真是老好人,没和他计较。
但二叔是二叔,侄子是侄子,魏公公不喜欢刘宗周,其脸皮的厚度恐怕不比刘宗周薄多少,因而自不会给他好脸,微哼一声:“东林中人咱家素来敬仰,想谋得一面都难,前番咱家可是亲自去拜访东林大君,哪知大君宁愿一死也不愿见咱,倒把咱心里过意不去咧,事后还亲自去顾家吊唁,给大君烧纸钱,哭的稀里哗啦…你说,咱家这样子像是和东林有仇有怨么?”
“你!…”
刘宗周和顾宪诚没有师生关系,但对东林大君却是素来仰慕的,魏公公这番话当时就让他怒极万分,因为不管怎么听,这小太监话中都满是讥讽之意,哪有半点敬仰之情。
“咱怎么了?”
魏公公根本不给刘宗周说话的机会,把袖子一甩,哼了一声:“有屁就放,不放就走,咱家可没的这般闲功夫与你嗦。”
“好好好!…”
刘宗周要发作了,好在钱谦益及时制止了他,冲其微微摇头,然后转身对魏公公微微一躬,道:“不知魏公公如何才肯放人?”
“咱不是说了嘛,不放。”
别说是探花郎,就是状元郎,魏公公都不会给面子。
但他老人家也仅能如此了,可不敢把钱谦益和刘宗周也弄去学习班,这两人可比高攀龙那个有名无实的“景逸先生”影响力大多了。
说白了,就是王振复生,刘谨再世,也不敢把新科探花郎绑了,况魏公公这个新晋“权阉”。
原因无它,人探花郎是皇爷钦点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皇爷能点人为探花郎,说明是看重的,因而,魏公公必须老实点。
探花郎可不是区区常州教谕,说抓走就抓走的。
“却不知,公公把书院师生抓走为的是什么?”钱谦益一边示意刘宗周莫冲动,一边使自己也心平气和。
“错了。”
魏公公摆了摆手。
“哪里错了?”
钱谦益一愣。
“咱家从来没有抓过人,咱家是请人的,嗯,花了钱的。”魏公公如此强调,事实就是事实,不容颠倒。
刘宗周气的直想把魏公公祖上十八代骂上一遍。
汪文秀脸颊抽抽,依旧沉默是金。
钱谦益暗骂这小太监胡说八道,可却不能和刘宗周一样冲动,苦笑一声:“那不知魏公公把人请去,为的是什么?”
“这个嘛…”
钱盟主很有礼貌,魏公公决定给他解释下,便笑了笑,道:“好叫探花郎知道,咱家这么做,只是想给东林的诸君子们讲个道理。”
“噢?公公要给我东林讲什么道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言毕,魏公公冷冷扫了眼钱、刘二人,“二位还是回去问问修吾公,无锡的事情到底是咱家不对,还是东林不对。把这问题弄清楚了,你们再来寻咱家说话。”
“事情缘何而起,自有公论。只是眼下还请魏公公高抬贵手,将人放回,免得你我双方怨恨越结越深,难以化解。”钱谦益正色道。
闻言,魏公公摸了摸下巴:“探花郎这是威胁咱家咧?”
钱谦益拱手道:“不敢!只是想让魏公公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
“不然什么?”魏公公冷冷一笑,“咱大明朝可不是你们东林党人的,而是皇爷的。”
钱谦益摇摇头:“我东林上下俱为忠良,魏公公这么说可是不对了。”
“你东林上下都是忠良,那不成咱家倒是奸小,是恶人了?”魏公公把玩着玉扳指,没有正眼瞧钱谦益和一脸铁青的刘宗周。
钱谦益心中也恼这小太监如此轻视他这探花郎,但仍是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恶人我不好说,但魏公公在这江北府州县的所作所为,怕是当不得好人吧。”
“好人坏人不过虚名。”
魏公公淡然一笑,道:“在咱的眼里,能替皇上办事的就是好人,那不肯替皇上办事,还成天寻皇上麻烦的,寻咱们这些替皇上办事的人麻烦,那绝不是好人……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这帮读书人一个个不肯替皇爷操劳,也就咱们这些内臣肯为皇爷鞠躬尽瘁,这天下若是没有了咱们内臣啊,都由着你们这帮读书人,只怕立时就会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等读书人才是国之重柱,你等太监岂敢以栋梁自视!”
刘宗周再是忍耐不住,抬手指着魏公公就骂道:“姓魏的,你若有半点自知之明,自当马上放人,否则,天下容你不得!”
不想魏公公却一拍屁股,下了逐客令。
小田他们立时上前强行撵人。
刘宗周气愤不过,还要叫骂,却被两人捂了嘴巴直接往路边拖去。钱谦益见状,不敢多言。
“似刘宗周这种人,不过是想咱家扬名的宵小之辈,咱家岂能上他当,又岂能与他一般计较。咱家,胸中能撑船咧。”
魏公公这话是对一脸尴尬的汪文秀说的。
第七百四十六章 扬州三把刀
相较新科探花郎和开山大儒,魏公公对地方官还是很亲近的。
可汪通判不敢跟魏公公太亲近,偏又不能表现得太疏远,或是说瞧不起等等,因而在魏公公高兴与他拉家常,询问地方事务时,汪通判就如剌在背,十分的难受。
“你们这些地方官咧,就是在一线的官。什么叫一线?和百姓面对面,便是一线。咱家临来这江南时,皇爷可是说了,郡县治,天下安。咱家可是记着皇爷说的这话咧,皇爷是个什么意思?皇爷啊是要咱家替他看看你们这些一线的地方官,有没有把朝廷的事办好,有没有把百姓的生活搞好咧。”
魏公公又假冒皇帝陛下说话了,说的高兴,竟然上前拉着汪通判的手,目中满是谆谆厚意。
当然,他老人家也不忘用负在背后的手朝“秘书”赵新全摆摆,示意对方用心听,用心记。
“你们这些一线的亲民官咧,一定要牢牢记住,你们是朝廷的官,要对皇上忠诚,要时时刻刻在思想上、在行动上和皇上保持高度一致,坚守为官一任,造福四方的信念,真正做到头脑始终清楚,立场始终坚定,万不能和一些祸国殃民之辈走的过近,那样,你这个亲民官就不合格,莫说皇上要治你,就是咱家也要治你咧!”
说到这里,魏公公漫不经心的瞥了眼被手下拖到路边去的钱、刘二人。
汪文秀表情十分尴尬,此刻,他的扁桃体发炎,没法说话。
好在,这魏小太监也没拉着他一直说下去,又断断续续说了一番要做好官,做好事的大道理后,这才心满意足的负手上了他的八抬大轿。
继而,号角一响,锣鼓喧天,大摇大摆南行去了。
汪文秀长出一口气,就这短短半柱香时辰,恍若当年乡试般紧张。
再瞧钱谦益和刘宗周,一人脸黑,一人脸白,却是不知如何说好。
钱谦益感慨万千,想他自殿试钦点探花郎,便春风得意,重臣也罢,小臣也好,见了他探花郎都要礼遇三分,不想今日这小太监却浑然不将他放在眼中,休说礼遇了,便是客气一二都无,这实叫他郁结几分。
又想未能完成修吾公所托,更觉惭愧。
望着大张旗鼓,甲士环立簇拥的魏太监远远离去,刘宗周终是憋不住,咬牙骂道:“一个六根不全之人也敢在圣贤子弟面前装腔作势,陛下真是太阿倒持,焉能授六根不全之人兵权,长此下去,我国朝岂能不重演晚唐宦官之祸!”
这话,汪文秀听听而矣,不敢接半分话头。
“念台兄所言甚是!”
钱谦益却无汪文秀的顾虑,想他能为探花郎,固是皇帝钦点,也赖党内元老赏识。而他东林党自“君子结党”而来,对于当今天子,那向来是敢说敢骂的。
“自李辅国那号称欺压皇上的老奴始,继而有逼宫弑帝的俱文珍与王守澄、经历六代皇帝的仇士良、人称皇帝之父的田令孜以及唐昭宗时的权阉杨复恭、刘季述等人,无一不是跋扈异常,可这些人生前再是显赫无比,死后也是臭名昭著!”
“本朝王振、刘谨等奸寺,亦是此下场!”
刘宗周点了点头,想到那些权阉的下场不由精神一振,然不过数个呼吸,神情又落寞下来,代之的是一脸忧虑。
“邪终是不能胜正,可如今这天下,我等正人却不知要被那邪人压得几时!”刘宗周就差说出皇帝一天不死,这宇内就一天不靖了。
从京师一路南下归乡的钱谦益对此感触也是颇深,很多事情他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
“念台兄,如今天子信内廷而轻外朝,重内监而轻地方,我临来路经山东时,便闻福山县令韦国贤反对山东矿监陈增在本县滥采滥挖,却被陈扣上阻挠矿务的罪名,结果皇上不分是非下旨将韦国贤逮捕进京。山东巡府尹应元气愤填胸,上疏弹劾陈增二十大罪,陈增知道后,上疏反诬尹应元遮蔽属官,皇上偏听偏信,竟给予了尹应元罚俸处分,这真是日月颠倒,星空不明!”
刘宗周叹了一声:“山东矿监陈增的事我也听过不少,据闻此人上月自请兼征东昌赋税,皇帝竟然准了他。一到东昌,陈增就指使手下爪牙任意诬陷东昌富商巨室,说他们私藏违禁物品,借此籍没他们的财产,东昌先后被抄产毒刑的不下数百家,可谓是富户为之一清。”
“这姓魏的小太监在江南江北所作所为和那陈增如出一辙,当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只可惜,我江南无勇士啊,若有湖广、云南、浙江、福建数省作为,又能叫这小太监如此欺我南直无人!”
刘宗周明白钱谦益所指,摇了摇头:“此间不比那些地方,不是无有勇士,而是力难及啊。”
二人都是沉默,那魏太监所依仗不过是麾下数千甲士,可此依仗却偏偏叫南直诸公无法定夺,甚至南都城中都是沉默纷纷。
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若是强行发动,则势必要南直上下一心,然此番动作却是要震天动地的,非不得已,谁敢如此?
见那扬州汪通判假意和随从说话不来见他二人,刘宗周冷笑一声,低语一声:“鼠辈,世上岂有墙头草飞黄腾达的。”
钱谦益笑而不语,再看已消失的魏阉队伍,道:“小人得意一时,终不长久,且由他跋扈,京中诸公总不会坐视。”
“牧斋可是收到什么风声?”刘宗周知钱谦益刚从京师回来,想来知道些什么。
钱谦益未有隐瞒,道:“据闻有缇骑南来。”
“噢?”刘宗周大喜,“可是朝廷要对这姓魏的小太监有所动作?”
钱谦益不敢肯定缇骑南下是否和魏太监有关,因而没有确实之语。
刘宗周却是笃定缇骑南下定是有圣旨到,因为在南都时他听人说过阁臣叶向高,曾因无锡东林书院事与皇帝陛下争执过。
眼下内阁只叶向高一人理政,若皇帝不想内阁瘫痪,再不情愿怕也得顺了叶向高。否则,皇帝本人就要临朝视政,这又恰恰是皇帝本人最讨厌的事。
“待旨意到,看这小太监还能猖狂到何时,牧斋,你也不要灰心,我们且先去见修吾公。”
刘宗周性急,知道名满天下的修吾公李三才肯定比钱谦益知道的更多,当下就想去拜访李三才,以便确认皇帝是否真要处置这在江南胆大包天的小太监。
魏公公那边仍是优哉游哉的奔扬州城。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到了扬州要干什么?
当然是三把刀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见血的刀
满瓶不动半瓶摇。
魏公公光知道前世扬州三把刀出名,却不知道,就他这会,扬州只有两把刀,没有第三把。
因为,那第三把刀是见血的刀,是剃头的刀!
此刀扬名的背后,是扬州城死在大清贝勒爷刀下的八十万冤魂!
“弘光元年,扬州城破,清兵入城,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十日不封刀,后抬尸八十余万具。隔江南都城三百余年后浩劫,不敢与之比。”
扬州的另外两把刀,是菜刀和修脚刀。
魏公公要去尝尝淮扬菜,顺便叫师傅给他修修脚,然而八抬大轿路经一处叫梅花岭的地方时,公公却突然叫人停轿,然后注目许久,一步一步的登上了梅花岭。
这梅花岭,他不能不登。
腰缠十万贯的愉悦心情,在这梅花岭脚下,也是瞬间好像被狂风吹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是沸腾的热血,也是冰结的热血。
左右随从谁也不知道魏公公为何突然坐在一块石头上,死死看着远处的扬州城,不发一言。
他们也不知道为何魏公公不准他们靠近。
魏公公只想一个人坐坐,一个人静静。
他的手中是白帕,他早早的拿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会哭。
……….
“崇祯十七年,先帝在煤山自缢殉节,此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自那以后,我华夏汉家大地便沦亡满夷,遍地膻腥,遍地白骨。”
“甲申满州入关,实为汉家有史以来最剧亡国之祸!史可法,陈明遇,阎应元,张名振,陈子龙,夏完淳...无数汉家志士前赴后继,只为不向满夷低下我汉人高傲的头颅!”
“忠贞节气,为我汉家立族根本,十多年来我们受到的一切苦难,都源于我们的民族失去了忠贞,失去了节气!满清入关,很多如史阁部一样的忠臣英烈殉节,在我们身上的汉服被脱下那刻,在我们的长发被削去那刻,我们民族的精骨便被折断。”
“我汉家是中华的主宰,我们的文明便是中华的文明,如果我们失去了忠贞节气,我们就不配拥有祖先留给我们的文明!”
“民族血痛,焉能忘之!扬州,嘉定,南昌,四川,江阴,昆山,大同,常熟,广州,潮州,南雄....我们能忘记吗!…华北一望极目田地荒凉,河南满目榛荒人丁稀少,湖广弥望千里绝无人烟……”
“十六岁牺牲的夏完淳,八十四岁**的黄公辅;抱琴而死的邝露,南明三忠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巷战牺牲的岭南才子黎遂球,殉桂林瞿式耜、张同敞,殉嘉定侯峒、黄淳耀,服毒殉国的宋应升,投水自尽的陈子龙、夏允彝、祁彪佳,数不胜数文臣武将前赴后继...”
“他们或为封疆大臣,或为布衣文士,国难之时,他们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只为证明我汉家儿郎绝不愿意屈服!他们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这就是我汉民族真正的精神与气节!”
望着岭上尚未盛开的梅花,望着远处的扬州城,魏良臣缓缓的抬起了他的右手,向着半空举起,久久,没有落下。
扬州,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碑。
这座碑的身后,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太多太多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但却永远有人知道的故事。
不知道的人,只当这是个笑话般的存在。
知道的,只有眼泪相伴。
人世间,总有浩然正气在,汉家儿郎,也终有人记得我们的气节!
正是因为这些汉家志士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们至死不渝的民族气节,才化成了风中的种子奔扬而出,化成了邹容《革命军》,化成了陈天华蹈海的悲愤,化成了秋瑾的手中剑,化成了同盟会的誓言书,化成了徐锡麟、吴樾及至广州黄花岗起义,化成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
那些殉节的忠臣烈士,会永远成为我们汉家不朽的荣光与旗帜。
一切的历史风云背后,是我们汉家永远坚不可摧的信仰!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
江阴城中积尸满岸,秽不可闻,女子啮指血题诗: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可悲的是,历史总会被掩盖。
当灭绝人性的屠城奸掠,穷凶极恶的圈地逃人,血腥罪恶的剃发易服,惨绝人寰的沿海迁界被抹去,建立在民族压迫基础之上把中国推入愚昧落后深渊几百年黑暗统治,成为许多人津津乐道眉飞色舞的时代;
当滥杀无辜敲骨吸髓的暴虐粉饰成英明圣武;
当民穷财尽停滞僵化的社会粉饰成辉煌盛世;
当禁毁书籍疯狂制造文字狱的阉割粉饰成文化认同,这是多么的可悲!
当许多人对满清的酋长、屠夫、汉奸的名字如数家珍的时候,有几人知道那些为抵抗外族入侵而牺牲的民族英烈的名字!
当屠夫汉奸走狗被歌颂的时候,历代及大明的英主忠臣烈士遗民被刻意虚无遗忘与歪曲;
当沈阳街头巍然屹立着满清十二帝的巨大雕像的时候;
当大明的历代皇帝被一个个丑化诬蔑,被许多自居高明的愚蠢人士用鄙视轻蔑的口吻谈论;
当福建南安上修建浩大辉煌气派的洪承畴纪念园的时候;
当屠夫刽子手尚可喜的后代穿着僵尸服祭拜他们的汉奸祖宗时;
当抗清英雄陈子龙墓碑被涂得面目全非的时候;
当岳飞、文天祥被教科书否认为民族英雄的时候,这个民族还究竟是不是汉族,他们是否还是炎黄子孙,他们的忠贞节气,他们的血性在哪里!
历史不容篡改,历史不容胡编,历史不容刻意遗忘。
也许我改变不了前世,但今世,我一定会改变。
我来了,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魏公公站了起来,屹立在梅花岭上,目中满是坚决。
……………
那一年梅花似雪全为你戴孝,你血溅过的国土,种下你身外的衣冠,和那千树清香逆风的刚烈。
城破时你火烫的头颅,**裸昂向四面的刃锋。
第一刀,众将不让你自尽;
第二刀,史德威不忍心。
临去时你的大呼声里,哪一尊铁汉子涕泪不纵横?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城破了,国破了,一切,都破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只剩下青山自隐水自迢迢。
后土邈邈,皇天高高,何处去收你嗔目的傲骨?
青史的惊魇掀到你这一页,凛然于刀瘢犹未合,血渍犹未乾,怅然于劫后渔樵的传说。
说你乱兵并未遇难,过了屠城最长的十夜,生还者争论当日谁见你。
一头白马骑著,乌帽,青衣。
远出天宁门而去的背影,从英山到霍山,你的威灵,每一阵风来都随旗飘动,不绝的风吹不降的旌旗,不同的旌旗同一个方向,指着北京岌岌的城垛。
飘啊,飘啊,从梅花岭到煤山。
今生,史可法,你不必死在扬州城,你的衣冠也不必葬在梅花岭上了。
魏公公轻甩长袖,傲然下山。
………
此章,引用被封《汉儿不为奴》段落,不管哪部作品,写到扬州,我都会这么“灌下水”。
没有原因,只因我听得懂扬州话,扬州人也听得懂我的话。
我永远无法越过这段尘封的历史。
第七百四十八章 公公,有个女人想见你
惊讶发现盟主一了班长给予本书千元打赏,意外之余不免惊喜,谢谢,破费了。
………….
从梅花岭下来,魏公公的心情就一直不好。
重生以来,从未如今日这般沉重。
一路过去,左右再也听不到轿中的公公欢声笑语,令得众人不禁寻思何事令得公公如此心事重重。
莫非京中有旨来?
左右都是一身荣辱系于魏公公,倘陛下旨意对魏公公不利,于他们后果自可想而知。因而,都是忐忑。
这让整个卤薄仪仗队伍无形之中便又多了几分沉重。
到了扬州城外,郑铎在轿外低声告诉轿中没有声息的魏公公到了。
“到了么?”
魏公公掀开轿帘,视线内扬州城墙清晰可见。
此时扬州分新、旧二城。
嘉靖年间,因人口实在太多,旧城根本无法容纳,数以十万计的居民都住在了城外运河边,严重影响漕运,并且鱼龙混杂,当时又有倭寇沿江上犯侵扰,故扬州官员决意修筑新城,一为保境安民,二则是彻底解决扬州城池过小的弊端。
新城与旧城相连,修好之后,二城并为主城,一直至今,乃运河上除临清外漕运最为繁忙之地,繁荣不下江南苏杭。
魏公公收去心绪,将腰牌摸出,准备让郑铎去和扬州官员交洽驿站安顿之事,城内却有官员前来,说是奉知府大人之命,特来支应魏公公一行。
“是个会办事的。”
魏公公将腰牌放在膝上,对那扬州知府余正学颇有好感。
同为知府,余正学就要比魏公公的老乡、镇江知府王应麟会做人了。
内廷外廷也好,都是一个体制内的,如何能闭门不纳呢?
不比较还好,一比较,魏公公就气啊,那王应麟太不是东西了,不给他魏公公面子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回头怎么也要找他的诲气才能消心头这口郁气。
其实余正学也是以直臣著称的,不过其比王应麟要多了些圆滑世故,很清楚这个内臣魏某肆无忌惮在大江南北行走,犯下种种恶迹,可南都方面却不置一词,由此可见,这魏某背后的水必然很深。
因而,他扬州府犯不着做这出头的鸟,所以即便知道那魏太监在高邮胡作非为,抄杀富户,勒逼卫所,此来扬州府城更是不安好心,但余正学并没有学镇江关门不纳,相反还吩咐下去,对魏太监随行人员照例供给。
这就是聪明人所为了,官场也好,民间也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总是不错的。
余正学如此安排,就是不给魏太监挑不是的机会,也不给魏太监胡来的机会。只要不在他扬州城中出事,他上上下下就能交待过去。
至于高邮那些事,余大人眼下没功夫搭理,要搭理也是淮安漕运总督衙门和兵部的事,和他有何干系呢。
魏公公原先是真想入城看看的,什么瘦西湖、二十四桥风光,一一览遍,可因梅花岭这遭,心情沉重,游山玩水的心情荡然不存。再见这扬州府也是会做事,便权给个面子,没有驳了“好意”,吩咐下去听任安排。
余正学给魏公公安排的住处不是驿站,而是靠近运河边的一座三层小楼,名醉元楼。此楼左近早叫扬州府清空,用来安置魏公公随行甲士再好不过。
见魏太监并没有对知府大人的安排不满,前来安排的城内官吏都是松了口气。他们可真是怕魏太监跋扈异常,非要带兵进城,若那样,百姓要倒霉,富户更是要遭殃。
如今,魏太监贪财好利的恶名可是在大江南北流传开了,百姓倒还罢了,富人听了这魏太监三字都眼皮跳。
要知道,在当下打北京出来的各地太监眼中,有钱二字乃是原罪啊。
而扬州城中,富商大户可是江北之最,真要叫魏太监这饿狼进了城,那还了得?
到了醉元楼后,魏公公传令下去要官兵安顿休整,自个上了醉元楼顶层赏起运河风光来。
未多久,门下来报,说是有个叫赵盛杰的商人前来拜访魏公公。
魏公公自是让人带过来,一见魏公公,赵盛杰就奉上了些许“心意”,尔后权作东主为魏公公介绍起眼前风光来。
“公公请看,那是城中小秦淮河,河上有小市桥、迎恩桥、开明桥、通泗桥、太平桥等五座桥,河左即为旧城,河右则为新城…”
顺着赵盛杰的手势看去,魏公公就见远处人潮汹涌,大街小市到处都是行商走贩和百姓。
魏公公由然感慨一句:“这扬州城,人可真多啊。”
赵盛杰笑道:“是啊,扬州人口之多,说句不夸张的话,只要大集,那就是寸步难行,不用力推挤就休想挪动一步。”
“人多,也全非好事。”
魏公公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赵盛杰有些糊涂,人多怎么不是好事呢?
魏公公没有向这位扬州的大东主解释,轻笑一声,目光凝聚在远处的市集之上。
如果没有清兵来,扬州的八十万百姓应该活得好好的,每逢过节赶集,他们就会如现在这般在集上人挤人,却挤的不亦乐乎。
如果没有清兵来,这城中的数十万父老乡亲,隔几日便能喝个小酒,听个戏文,春天看繁花,秋天闻虫鸣,父母家人齐聚,快快乐乐。
如果没有清兵来,这繁荣的扬州城景,便如那清明上河图一般,成为历史的一个永恒定格。
现在,没有如果。
奴尔哈赤还在忙着征服科尔沁和叶赫吧,却不知这位黑脸老汉此刻膨胀到了哪个地步。
英这会,《三国演义》也应该看的烂熟了吧,却不知和他爹有没有搞好关系,如果没有,他又有没有想过不当李建成,而当李世民呢?
至于叶赫东哥这个骚娘们,肯定是背着咱家不知和哪个女真好汉勾搭上,一定要把通古斯的黑脸老汉拉下马。
嗯,那个便宜老师杨镐这会也当对土蛮动手了,料就在这两月就能有捷报传来。
可惜,这位便宜老师肯定不会如便宜学生所想那般,解决完土蛮立即对建州动手。而这位老师距离离任辽抚也不足半年了。
魏公公摇了摇头,数千里外的事情,他纵是再有心,也鞭长莫及啊。
眼下,还是把他的海事办妥,把洋财发起来再说。
魏公公准备询问赵盛杰江南这里“洋商”情况时,赵盛杰却犹豫了下,尔后还是跟魏公公说了一件事。
“赵家的儿媳妇?…她来找咱做什么?”
魏公公很奇怪。
第七百四十九章 咱家不是那种人
谢谢1974215书友的百元打赏,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很好的历史老师。
另有一段写在前言的话:
史可法是不是民族英雄,我认为无须讨论,也无须谩骂,因为,他是!
也许,这位东林党出身的史阁部能力不足,优柔寡断,有种种缺点,但不能否认,他的气节足以令其成为一座丰碑。
正如书中所言,我们这个民族,最缺乏的是什么?
是气节!
我们民族的历史,最痛心的无疑是宋末和明末。
这段时期涌现出的民族英雄,如果以成王败寇来看,那都是能力不足,有诸般缺点的,那照一些观点来看,除了气节以外,他们一无是处,如何能为我们的民族英雄呢。
如文天祥、如陆秀夫、如张世杰、如李定国、如卢象升、如张煌言、如李来亨、如郑成功……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缺点,他们没能力挽狂澜,他们的一生是抗争,也是悲剧。
但,这些人依旧还是我们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为何?!
答案无它,便是气节,便是抗争,便是不屈。
所以,扬州是一座碑,史可法也是一座碑。
没有了史可法,南明的抗争史,我相信,我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空白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空白,就好似那段时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我们的民族英雄,也就是如我、如你等极少数人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
因此,我想,这段空白时期唯一一个还能为大多数人知道的民族英雄,我们真的要去否定他吗?
三百多年来,没有人否定史可法,我们这些后人,有什么资格否定!
要知道,否定一个史可法,就会接着否定文天祥、陆秀夫、李定国、张煌言….
最后,就连空白的十七年恐怕也不存在了。
谁都不知道,是最可怕的。
“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醒却模糊。
高坟武穆连忠肃,添得新祠一座无。”
张煌言《忆西湖》
这首诗,与诸君共勉。
有关史可法的争论,就此停止吧,本书总体气氛可不是沉重。
………
醉元楼二层,魏公公躺在椅上闭目养神,脚下热气升腾。
过了一会,伺候的修脚师傅见足桶中的水好像不热了,便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公公,要不要加点热水?”
“不用了,蛮好,嗯,不泡了,修吧。”
魏公公将脚从桶中提起,修脚师傅赶紧拿毛巾替公公把脚裹好,然后平放在锦凳上,有些紧张的将带来的工具箱打开。
见这师傅拿着修脚刀看着他不敢动,魏公公不由笑了起来,摆手示意这师傅莫要紧张,他道:“你莫害怕,平时怎么替别的客人修,就怎么替咱修便是。”
“是,是。”
话是这么说,可这修脚师傅还是紧张,眼前这小太监的恶名在扬州城可是传遍了的,都说他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呢。
心里紧张,动作就有些僵硬,甚至好像生疏。
好在,魏公公体谅这师傅,不催他,只舒服的躺在那,继续闭目养神。
如此,过了一会,这修脚师傅总算进入状态,拿手的手艺施展出来,把个魏公公弄得十分舒服咧。
修完脚,修脚师傅替魏公公挖起耳来,这可是个好享受,只两下,就把魏公公弄得想要上天。
正挖着,干儿赵宝乐来了。
一进来,赵宝乐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向着干爹所在匍匐过来,一边爬一边擦眼泪抹鼻涕,号道:“干爹,宝乐错了,宝乐错了啊!…”
修脚师傅被赵宝乐一吓,手上劲道大了些,把个魏公公疼的嘴一咧,脸皮一抽。
修脚师傅吓坏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魏公公却朝他挥挥手,示意不关他的事,然后换了个方向,把另一支耳朵放在师傅面前。再瞥一眼地上四十大几的干儿子,皮笑肉不笑道:“宝乐啊,你错在哪了?”
“宝乐错在不应该收赵建元的钱,不应该把这钱瞒下不告诉干爹知道…”赵宝乐真是吓坏了,生怕干爹要了他小命,连磕几个响头,听着怪吓人的。
魏公公摇了摇头,自家干儿子嘛,收点钱不妨事,只要事办好就成。
这也是用人之道,哪能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肥呢。
可这回,这好干儿却是越线了。
“你是咱的义子,收些钱不妨事,可子要父死这种事,你怎敢应下的。你要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在外人眼里,就是咱家做了些什么。嘿嘿,若要叫皇爷知道咱家收人儿子钱,害人老子命,你说皇爷会怎么看咱?”
魏公公说完,示意师傅继续。
“儿子知道错了…”
赵宝乐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也把那个赵家儿媳恨死了,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没事抛头露面做什么,在家老实呆着呗,凡事不都有她丈夫在么。
现在好了,自个收赵建元钱的事发了,干爹派人快马将他从仪征抓回来,哪还能有他的好。
他想为自己解释,可见干爹闭着眼睛让人在挖耳,十分舒服的样子,不敢开口打扰,跪在那心乱如麻,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死了。
许久,方听魏公公发出一声极为舒服的声音,修脚师傅躬了躬身,公公很是满意,示意真田赏钱,并将人带下去。
“说说吧,谁给你的胆子?咱家好像没给你这个胆子。”魏公公起身拿毛巾擦了把脸。
“儿子是想,赵恒友不肯和干爹合作,但他儿子赵建元却愿意,所以….”
魏公公冷笑一声:“所以,你就答应儿子害老子了?”
赵宝乐吓的不敢说话。
魏公公摇了摇头:“下去吧。”
“干爹,宝乐错了,宝乐知错了!干爹再给宝乐一次机会,再给宝乐一次机会….”
赵宝乐惊恐大叫,却被亲卫给拖了出去。
不过,魏公公倒无意杀这个干儿子,因为此人还是有些用处。这段时间这个好干儿跑东跑西,替他老人家办了不少事,这会还不至于杀驴卸磨。
待赵宝乐被带下去后,魏公公负手在屋中遥看运河,半响,吩咐小田道:“将那个赵家儿媳带来。”
“是,公公!”
小田躬身退下,未几,楼梯再次响起脚步声。
赵家儿媳被带进来时,公公眼前一亮。
咦?
是个大肚子?
公公很惊讶,真的很惊讶。
“月娥见过魏公公。”
王月娥的表现比魏公公想象的要镇定的多,在公公惊讶的目光中缓步上前行礼。
这份镇定倒把魏公公弄的有些不适,反应过来,连忙挥手道:“你身子不便,无须多礼。”
“公公是官,我乃民女,民见官,自当礼。”王月娥微欠身子,硬是行了礼。
魏公公坐到椅上,上下细打量这赵家儿媳,问道:“说吧,你找咱家有何事?”
“月娥想请公公能放我家老爷回府。”
“赵恒友通倭走私,乃不赫大罪。”
笑话,真随便放人,魏公公也犯不着费那么大劲把人弄进特区的海狱。
“只要公公肯放人,月娥什么都愿意。”
王月娥说这话时,很是坚决。
魏公公听了这话,却是有些头皮发麻:这怎么能行,咱家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