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魏公公哭丧
五虎五彪是什么东西,在场的东林君子们不知,那十三太保却是知的。
不就是后唐李克用手下十三个武夫丘八么!
那十三太保再是能打,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帮只知打打杀杀的武人,焉能与圣人配享相提并论!
场中东林众精英人人皆以圣人子弟、正人君子自居,尔今却突然有人将他们与武夫丘八相提并论,顿时群情激愤,咒骂声一片,纷纷寻找门外说话之人,有人涨红着脸喝问道:“是哪个狗贼胡说八道,竟将我等与武人扯到一起!”
大明朝文贵武贱,但凡有人把个读书人与丘八并提,无疑就是视读书人为猪狗不如了,也难怪众君子如此气愤。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有胆量滚出!”高攀龙越过众人,来到门前,待看到门外那身影,顿时愣在那里。
“在下不是皮球,也不是糯米团子,说什么滚不滚的?泾里顾家老宅算起来也是天下斯文之地,你景逸先生高攀龙也当得天下大儒,怎么张口闭口这般粗鲁!”
说话间,魏公公笑容满面的出现在门口,先向那高攀龙点了点头,尔后又朝众书生点头示意,再接着也不管这些人表情如何,哈哈一笑,大喇喇踏步上前,边走边道:
“大伙儿既然定要咱家露个面儿,咱家也不好推辞了。借过借过,让条路,好让咱家到前面去供大伙儿瞻仰,顺便给东林先生上柱香咧。”声音明显带着嘶哑,却是昨夜惊变太大,叫他老人家心力憔悴,受了风寒了。
东林书院众人不想竟是仇人上门,倒是怔了。
魏公公握着柄苏样折扇,大摇大摆向前,浑然不惧这场中众人。
“是那魏阉!”
王永图回过神来,失声叫道。
“啊,是魏阉?害死先生,害死刘、赵二位同志的魏阉?!”顾大章震惊万分,他没想到这魏阉竟然如此年轻,还敢有胆上门来。
旋即,人群轰的炸开。
“打死他,打死他!”
“大家伙打死这狗太监,替死去的同志报仇啊!”
“……”
众人气血上涌,身子不由自主就朝前,欲将那魏阉乱拳打死。不料,那魏阉身后却冲出一队手握刀剑的虎狼之士,不待众人接近,就将他们生生隔开。
“咱家是钦差太监,你们哪个说要打死咱家咧?”
魏公公“叭”的一声将折扇打开,给自己扇了一扇,顺便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抹了下脖子。
天太热,烈日骄阳的,他老人家可是热得不轻。
这动作只叫东林众人气炸了肚子。
可谁也不敢动,因为魏阉手下那群虎狼之士已然将佩刀抽出半截来,个个精壮无比,目光恶狠。
众书生大多文弱,嘴里叫嚷得凶,可真要叫他们不要命的与虎狼之士拼命,却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的。
“鹰犬安敢欺我!”
魏阉那跋扈做作的样子叫顾大章忍不住了,他热血上涌握拳向前,却被面前那虎狼随手给甩到一边,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地。
魏公公见了,摇摇头负手继续向前,神态自若,对被自己手下甩到一边跌倒的顾大章是一点也没有惶恐愧疚之色,反而露出一丝鄙视之意。
见状,钱一本大怒,愤声对身边的叶茂才道:“这狗贼如此嚣张,欺我无人,待我去和他拼了!”说着,便抬脚奔到了魏阉身前。
魏公公见又有一人来挡道,不禁笑道:“东林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嘛!怎么竟有了看家护院的?…让开让开,咱家可不想动粗,只想与你们说说话儿。”
说完,手中又是轻轻一抖,折扇再开随即合拢上,在掌心中轻轻击打着。
钱一本见他目空一切,怒喝道:“你个阉贼,此地容不得你撒野!”话语间便要上前推魏阉下去,却听李三才急声阻拦道:“不可鲁莽!且听他有什么话说。”
钱一本闻声,忙收了手,闪身到一旁,气鼓鼓的瞪着魏阉。
李三才看着可是心惊,这魏阉不知在哪招揽的这些鹰犬,看着个个深藏不露,浑身上下都带着杀气,寻常江湖汉子哪有这等气势。
锦衣卫?边兵?禁军?
连想了几家,都觉不像,李三才心中更加惊疑。
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只见魏阉朝他一拜道:“可是修吾公?”
李三才眉头一皱,未答语,对方那剌耳的语调叫他颇是不舒服。
“修吾公不在通州好生呆着,如何就跑来了这江南?莫非是出来走走散心的?”魏公公明知肚问,人李三才为何不在江南呆着,原因他贼清楚。皇陵木那事,可是他老人家做的好事。
不得不说李三才涵养真是好,魏公公如此讥他,他却硬是神情不变。
李三才不理自己,魏公公也不恼,侧脸看了眼正怒瞪着他的东林众人,哈哈一笑道:“好一个诛阉大会,咱家何德何能能叫诸位如此另眼看待?啧啧,还劳动了名满天下的修吾公做这诛阉大会的盟主,这排场,这气势,热闹啊,热闹啊…”
“哼!”
李三才养气功夫极好,听这魏良臣公然讥讽他,却不愿当着这众多门生面前失了气度,强自忍耐着,只冷冷道:“魏公公这是打上门来么要对我东林斩尽杀绝么?”
“这话叫修吾公说的,咱家怎的就打上门来了?怎的就要斩尽杀绝了?误会,误会啊…”魏公公轻叹一声,“咱家上次来吊唁不成,心里一直记着咧,所以这次专程过来再吊唁先生的,修吾公可不知道,咱家对东林先生真是敬重的很呢…”
不待魏公公话说完,高攀龙就怒指他道:“魏阉,你心怀鬼胎,如何是来吊唁,分明就是捣乱的!”
“景逸先生真是高抬咱家了,咱读过几天的书,字认不得几箩筐,哪里来的鬼胎?又怎敢到这里捣乱,自寻其辱么?”
说完,魏公公径直来到顾宪成的棺木前,凝视数呼吸,突然就跪了下去,然后匍匐几步抱着那棺木哭喊起来:“冤啊,冤枉啊,先生咧!…咱家冤枉哎,先生哎!…咱家冤枉哎…”
哭的声嘶力竭,哭的透彻心肺,哭的好不凄惨。
哭着哭着,竟然唱了起来。
“一眼看见那个灵堂哎,不由泪水往下淌,好好的先生你棺里睡哎,咱家却跟做梦样哎,我的好先生哎,我的好先生哎…你爬起来米西米西哎...”
第六百五十一章 集体打包跟咱家走
连哭带唱,尽显魏公公真挚情感。
哭丧,是老魏家祖传下来的本事。
二叔,早年间就干过这事。
到了魏公公这,不必二叔指点一二,就是情不自禁的将老魏家祖传的本事给使了出来。
一举一动,一声一和,都尽显断肠人之悲痛心情。
当然,也可以说人的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陷入痴狂,那种痴狂是当事人也不知道的。
所以,即便稍稍痴狂了些,过份了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显然,魏公公就是这种痴狂的人。
他的眼泪是是不是真的,他的哭诉是不是真的,他的情感是不是真的,他的委屈是不是真的,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顾大先生能不能从棺木中爬起来告诉他,这一切是为什么?
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为啥他没犯人,人就要犯他呢。
魏公公想不通啊,所以来泾里来找你顾大先生唠唠,一。今儿这事不明白了,他魏公公断然是不会走的。
总而言之,魏公公现在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只想知道自个是怎么没的。
有了目的,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人生嘛,就得如此洒脱。
哭也好,唱也好,总是真实情感流露嘛。
于是,真情流露在那发挥。
一个嚣张跋扈的阉贼突然就在东林先生棺木前失声痛哭,这反差肯定十分的大,也十分的突兀,超出人想象,所以,在场的东林众君子们都惊呆了。
魏公公的爪牙们也呆了,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魏公公,不明白这是发生什么了。
魏公公沉浸在个人的空间中,浑不理会外间,只在那或放声大哭,或哽咽连连,或跟个痴子样自言自语。
顾宪成的棺木不止一次叫他拍的“咣咣”响,如果死人真的有灵,顾大先生这会眼睛当是睁着的。
就这么哭了足有小半柱香时辰,众人总算反应过来。
王永图肯定是最有资格阻止魏阉在那装腔作势,猫哭耗子的人,可他有些胆小,没敢上前制止,因而还是高攀龙出面喝止了。
“魏阉,你哭什么!”
高攀龙怒极,真是怒极。
魏公公擦了把鼻涕,没理会高攀龙,等自己心绪平复后,方才艰难起身,然后转过身对高攀龙道:“我哭东林先生去的早。”
高攀龙恨声道:“恩师若不是你,焉能仙逝!”
“朗朗乾坤,景逸先生可要摸着良心说话,东林先生的死与咱家有何关系!”魏公公不干了,将擦眼泪的帕子团成一团砸向高攀龙,顺便从地上爬起来。
“你!…”
高攀龙侧身避过那帕子,气的直哆嗦,这魏阉,忒的是无耻。可真要他拿出证据来,却也是没有。
东林先生的死与魏阉到底有没有关系,景逸先生恐怕比任何人都心中有数。
李三才打量着魏阉,讥讽道:“你认得东林先生?”
魏公公很洒脱的摇了摇头:“不认得。”
李三才冷笑一声:“不认得,你哭个什么?”
魏公公摊了摊手:“非要认得,才能哭么?”
李三才滞住。
魏公公叹息一声:“其实,咱家与东林无仇无怨,却不知怎的就水火不容了。”这是真心话,也是良心话。
“猫哭耗子假慈悲!”顾大章愤声说道。
“照你这么说,你们是耗子?”魏公公笑了起来。
“你!…”
顾大章气的一跺脚。
魏公公懒得理会他都叫不上名的家伙,看了李三才一眼,说道:“修吾公是这里的尊长,您老人家不会以为咱家真是恶人吧!”
李三才沉吟片刻:“魏公公来此到底想说什么?”
魏公公淡然一笑,道:“咱的话不多,只想问个明白。”
李三才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魏公公淡淡道:“没别的意思,咱家就是想问个明白。”
“这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这恐怕,魏公公心知肚明吧。”李三才明白对方所指,却不能当众指出。
“咱家心里糊涂着,肚子也不明白,所以得修吾公告诉咱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公公神情有些郁冷,“咱家是做错了什么,要你们东林党对咱家喊打喊杀,煽动这无锡全城百姓要来围杀咱家?…若不是咱家手下儿郎奋勇护主,咱家这条小命恐怕真就叫诸位取了去了。”
“魏公公如今占了上风,何必执着呢,此非大丈夫。”李三才声音不大,却句句带机锋。
魏公公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反问道:“咱家要请教请教修吾公,若不执着于一时是非,那就是大丈夫么?”
李三才不提防他如此反问,见此人机变百出,饶是做过督抚,以言辞犀利多辩见长,也大觉诧异。
魏公公摩挲着扇坠儿,笑道:“话都叫你们说了,要打要杀的是你们,不打不杀的也是你们,有理的是你们,没理的是你们,咱家真个说不过你们咧….不过今儿咱家上门,却说什么也要讨个理咧,这理啊,不讨明白了,咱家这心里就没底。”
“魏阉,休要说这些没用的,自古正邪如冰炭,我东林与你魏阉誓不两立,要打要杀你尽管放马过来…”气愤不过的高攀龙怒声道。
不想魏公公根本不听,摆手打断,呵呵道:“好啦好啦,景逸先生就不必再说了。什么要叫咱家要打要杀咧,不对,不对啊!…行了,咱家知道与你们说多了没用,所以咱家不废话,这么着吧,咱家只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们对咱家喊杀喊杀,欲置咱家于死地,到底为了什么?”
“为公理,为正义!”
高攀龙大义凛然,一脸骄傲。
“咱家书读的少,也知公理和正义乃世间大道所系,万不能乱,然咱家怎的就不明白这公理与正义与咱家有何关系了?”魏公公愣是不明白。
“魏阉,你装什么糊涂!”顾大章越看越恼。
魏公公摇头道:“咱家不装糊涂,咱家心中有数咧,所以啊,咱家特地过来的。”
李三才总觉不对劲,不由问了声:“魏公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咱家没别的意思。”
魏公公嘿嘿一笑,“修吾公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咱家南下是做什么的,故而咱家长话短说,咱家这次来除了给东林先生吊唁,就是征用书院一干人等随咱家出海呢。”
第六百五十二章 魏公公的哲学
魏公公从来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大佬,他是一个高瞻远瞩、胸怀大海且时不时就会仰望下星空的男人。
这种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是可歌可泣的,是名垂青史外加永垂不朽的!
因而,这种男人的胸襟岂是一般女人…岂是一般人能够揣摩到的!
东林书院的人都想错了,大大的错了,魏公公这次真不是来和他们图穷匕见,也不是心怀鬼胎来寻麻烦,更无意将他们斩草除根,杀个人头滚滚。
这没有意义,没有半点意义。
人的生命是可贵的,魏公公比任何人都知生命的宝贵,知道生命在于运动,生命在于燃烧卡路里…
所以,他老人家顶着骄阳过来,不是来杀人,而是揣着一颗好心要带大家伙一块上路,噢,不,一块富裕的。
党国如今…帝国如今即将陷于沉沦危机,此时此刻,人才于帝国而言是极其宝贵的。
经东林书院培养的读书人以及以东林党为名组织起来的官绅,在当下,他们就是人才,这一点,不管戴不戴有色眼镜来看,都是事实。
魏公公招兵是不待见读书人,可他从没说要打造一支文盲军队。
他老人家其实很看重读书人的,只是古往今来,变革的主力从来不是读书人,而是农民。他们参与变革也多是被动,而非主动。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可不单单是个戏言,而是个事实。
读书人、人才,是魏公公迫切想得到的。
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得到读书人的主动来投。就历史上那帮投奔二叔的阉党官员们,又哪个是心甘情愿主动要投九千岁的?不是被逼急了,那帮人会匍匐在一个太监脚下么。
人啊,就是要看开,既然人家不可能主动来投,那魏公公就主动出击。
东林党这些人,真是人才啊。
魏公公这人最实事求是,在他看来,东林党人的错不在他们饱读诗书,也错不在他们将公理与正义挂在嘴边,更错不在他们书生意气,乱指点江山,而是错在他们的屁股歪了。
屁股歪了,知识越多就越反动。
甭管哪朝哪代,推墙的汉奸们大多都是满腹经论,以知识分子居多。
杀人,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
杀了一个高攀龙,还有千千万万个高攀龙。杀了一个左光斗,同样也有千千万万个左光斗。
这些个屁股歪了的读书人,很认死理呢。
二叔杀的东林党少么?不少!
可问题到最后还不是没有得到解决么。
因此,魏公公不能重蹈二叔覆辙,他得另辟蹊径。
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就是扳正屁股。
屁股正了,很多事情就能得到合理解决。
说东林误国,无外两大罪,一清谈,二私利。
清谈在于外行领导,不明实际情况,不务实务瞎指挥,乱来,结果导致国事、边事一日一日败坏下去。
私利在于根。
众所周知,东林党人的根是士绅,而非平民。
他们本质上就是江浙财团的代言人,这就注定他们与大明朝廷,与他们根之外的百姓利益是相对的。
肉就那么多,大家都来伸筷子,显然,不够分的。
魏公公想要解决问题,就得多弄肉来,多给机会,潜移默化之下,人才不是不能为己所用的。
毕竟,与东林党人的矛盾,归根结底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
这一点,魏公公时刻提醒自己要分清,要认清,不然会出大纰漏的。
杀人,总是下策。
早上犒赏三军将士,给部下们发了赏银,又酒足饭饱之后,魏公公独自一人坐在县衙的茅房里反省。
每日清晨定时定点反省自己昨天的得失,学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是魏公公两世养成的好习惯。
不过,从前他手里捧着的是手机,现在手里拿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小人书而矣。
载具是变化了,但本质不变都是文字和图片。
唯一的区别就是接受到的信息有些狭隘,不能再放眼看世界而矣。另外,可能动态的变成静态,让人有些许遗憾。但塞翁失马,焉知没有好事?
没了动态的直观视觉剌激,文字的力量就变得很大很大。
想象的空间也会变得很大很大。
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金莲啊!
魏公公当时坐在那就想啊,事情搞的这么大,他除了跑路是没别的路可走了,但能不能在跑路之前再做点什么呢。或者说,能不能替自己,也替将来再努力一二呢。
他陷入沉思,真正的沉思。
以致屁股上叮了一只昨天夜里没睡着觉的蚊子也不觉。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无疑是一个思考的最好时间段,再加上有合适的地点,这个思考就会变得更具哲学意义。
人生,在于思考,在于学习。
圣贤说过,狗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终于,在体内毒素被内力逼出的瞬间,魏公公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不错,他想到的答案就是反正事情搞这么大了,索性就再大些。
这个再大些自然不是继续杀人放火,来他个宁杀错三千不放走一个,而是绑票。
集体绑票!
东林书院是烧了,可书院里的东林党人没死啊,一个个都好好的呢。
昨天夜里充其量东林书院不过伤亡三十来人,这点数字和剩余的东林党人相比,微不足道。
屁股歪不要紧,人在屋檐下,还能由着他们不低头?
魏公公很高兴自己能够突破门户之见,从危机中发现闪光点,变不利为有利。
人啊,还是要懂些哲学才好。
一个人要懂点哲学,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任何人都少不了走这一步,包括历史上的能人在内。
如果有生之年看到自己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魏公公相信他比许多人幸运。
拿手纸抹干净屁股后,他兴奋的从茅房里出来,抬头看天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世界是他们的,也是咱家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咱家的。
为啥子?
因为咱家比他们年轻,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就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咧。
魏公公想的可美了,这要给东林书院来个一锅端,把人都跟他弄海里去,等到了日本,随便推几个出去就能把那帮倭呆子震的不要不要的啊。
须知道,魏公公是不待见这些个东林党的大儒,可倭呆子们却敬为天人呢。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太老的不要
魏公公不是想的美,而是真的美。
日本、朝鲜、越南这些个儒家文化圈国度,真个对大明天朝的大儒视若珍宝。
真要将东林书院的儒生们弄到日本,恐怕能叫那京都、江户万人空巷呢。
所以说啊,这个文化输出真的很重要。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魏公公想不阔都难。
站在坚船利炮前面的,永远都应该是手拿《论语》的大儒。
一个东林党身后跟着几百上千的大明皇家海军,那画面,很美。
这真是百年大计啊!
魏公公陶醉的神情很昭和。
敢想敢做才是成功者的必备条件。
魏公公高兴的拉着小田他们,带着卫队兴致冲冲的就来到了泾里。
诛阉大会叫他老人家莞尔,不过丝毫不介意,全当看戏好了,顺便也理解人家的心情。
换作是他老人家,要是船队叫人一把火烧了,也要与天与地与人斗咧。
进院的时候,粗略看了眼。
在场的东林书院教习连同学生弟子怕有一百多号,这些肯定不是东林书院的全部,但魏公公相信这些人应该都是书院的精英。
人分三六九等,读书人圣贤子弟也不例外。
能出现在东林书院开山祖师顾宪成灵堂内的,能是普通弟子?
时间紧急,逮多少算多少。
魏公公小扇子扇的很欢快,凉风令他的心情愉悦。
李三才、高攀龙等人愕然的表情,让他老人家更是如同六七八飞。
一个都不能少,一个也都别想跑。
你们不都嚷着为国为民么,咱家成全你们,以后帝国的荣耀有你们一分,咱家的军功章也有你们一半咧。
同时,也确信自己不可能斩草除根。
因为,东林书院的象征意义远大于现实意义,日后那些搅动风云的东林大佬们,这会可不在书院,而是在朝堂之上潜着呢。如左光斗、如杨涟等,崭露头角不假,可距离真正的大佬还有万儿八千里远呢。
在当下齐楚浙昆等“奸党”眼中,顾宪成、李三才、叶向高、**星、韩等才是东林党的骨干,也是主力。
盯住了这干人,就是盯住了东林党。其余科道清流之辈,不足为虑,连带着远在无锡的东林书院教习和学生们,自也无足轻重。
按理,“奸党”们这样看也不错,无论什么事,只要盯住能量大的,保证他翻腾不了,小鱼小虾自无法翻江倒海。
可惜,“奸党”们看走上眼了,他们眼中的大人物其实是小人物,小人物才是大人物。
可惜《东林点将录》不在手中,魏公公没法盘查在场这帮人中有多少名列点将录的,现在他只知道一个托塔天王李三才和一个天闲星入云龙高攀龙。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到了海上一个个的过堂就是。现在时间紧,没功夫细查。
正愉悦时,东林党众人闹将起来了,魏阉这是要强行绑他们走啊!
“你凭什么带我们走!”
高攀龙第一个跳将起来,李三才也是脸黑如炭。
魏公公看了眼天闲星入云龙,嘿嘿一笑:“就凭咱家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
“什么屁海事太监!”
高攀龙身后一个弟子“呸”了一口。
“放肆!”魏公公顿时拉下脸来,“对咱家不敬,就是对皇爷不敬,来人啊,掌嘴!”
几个部下冲上前就将那弟子拖出,随即就扇起耳光来。
“叭叭”数声,只将那弟子打的说不出话来。
余者见了,个个惊怒,高攀龙更是气的直哆嗦,恨不得上前咬死魏公公才好。
“魏公公既是奉旨出海,与我东林书院有何关系?”李三才养气功夫再好,这会也由不得他不变色了。
“人才难得!”
魏公公拿手朝李三才一拱,“咱家平生最敬人才,也最敬读书人,那说书的都道世上要做大事非读书人相帮不可,所以咱家就厚颜求诸位圣贤子弟搭把手…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嘛,是不是这理,修吾公?”
李三才听后不怒反笑:“魏公公这道理说的真好,可我书院众人于海事不通,怕是出了海也帮不得公公。”
“帮得,帮得。”魏公公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修吾公有所不知,海上多贼子,对付这些贼人非圣贤子弟不可。”
“贼子与我圣贤子弟有什么关系?”高攀龙恨声说道。
闻言,魏公公大为惊异,张大嘴巴一脸惊讶的看着高攀龙道:“当然有关系了…据咱家所知,那海上贼子实乃百姓无粮裹腹为求活才铤而走险,但要有口吃的,他们如何会铤而走险,冒着杀头的脑袋做那海上强盗营生?故而,咱家若是碰上这些个贼子,总是要教化为先,不能不教而诛。这自然便和圣贤子弟,噢,也就是你们有关系了。届时,还要请景逸先生多多助我才是咧。”
高攀龙听的怒极,破口喝骂道:“这等不安份之人关我何事!”
“这不安本份一说实是叫咱家听不得,也信不得!若换作是景逸先生无粮裹腹,家中妻儿尽数挨饿,只怕也铤而走险了……莫不成,景逸先生觉得,这无粮裹腹就呆在家中饿死,日后再由朝廷表彰他们的良顺?…做那铤而走险营生,既不给朝廷种地,又给官府添这许多麻烦,死了也就死了?”
“我可没这么说。”
百姓命再贱,身为读书人的也不能说他该死,更不能说出要人在家活活饿死的话来,高攀龙总是知道这点的。
魏公公却知道,你高攀龙知道这理,可有的圣贤子弟却不知道这理。日后崇祯年间,你东林党人的大佬不就说出百姓就当在家饿死,别给朝廷添乱的话么。
“读圣贤书,自当教化万民。成日在这书房中,教的什么化?”魏公公可没时间舌战群儒,大手一挥:“绑了,绑了,统统绑了!”
“魏阉,你敢!”
高攀龙暴跳如雷。
外面却冲进几队军士来,不由分说就将人群隔开,然后拿绳子挨个绑人,有不从或稍作反抗的立时就是拳打脚踢,更有甚者被刀鞘反复抽打。
东林先生灵堂前,哀号一片,只吓的顾家仆人和女眷们四散而逃。
“那个不要绑了!”
魏公公发话不要绑的是李三才。
“呃?”
真田一脸不解,这老头看样子可是此间的大人物啊,怎的主公不让绑呢。
魏公公骂了他一句:“没见这人太老么,你想让他死在海上不成!”
李三才那个恨啊,魏良臣这狗贼竟嫌他太老!
第六百五十四章 八百里加急
“陛下用臣,便当纳臣谏言,今章奏不批,大僚不补,废弃官员不能起用,臣于内阁诸事无益,诸事无补,留之何益?”
京城,内阁值房,首辅叶向高悲愤之下提笔给皇帝上了一份辞呈。墨干之后,他轻叹一声,将这份辞呈装入内阁急递,命值房舍人递进宫中去。
因连日无雨,京中气温又高,虽说值房内早备了冰块,但暑气依旧炙人。叶向高坐不住,负手来到值房边的小花园。这小花园是嘉靖年间首辅夏言请上御准修的,地方不大,却足够阴凉,是夏季阁臣们纳凉最好之所在。
坐在树荫下,叶向高心情颇差,最近这些天,他时常陷入无奈和苦闷之中。但这些并非他今日请辞的原因,导致他灰心泄气也想一走了之的是党内同僚、吏部尚书孙丕扬的请辞。
叶向高清楚,孙丕扬请辞无疑跟京察外计不能有所作为有关,但此事关系甚大,他福清相公虽也有心涤荡朝政,但党争之弊已成顽疾,非一京察就能彻底根除的。更况,宫里那位有意平衡,弹章多留中,圣意如此,又岂是东林一厢情愿就能办成的。
东林固与奸党水火不容,但斗争总要讲手段,明知硬来不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能成。
**星和邹元标二公那里,叶向高都与他们说的清楚,二公也知难办,倒也不再胡乱指挥,这使得叶向高难得清净下来。
孙老尚书已年过八旬,这等年纪倒也真是应该怡养天年,叶向高虽遗憾孙丕扬请辞,但于心里其实也想孙老尚书归乡去,免得累死在任上。更重要的是,孙丕扬是党内这次京察的“强硬派”,他老人家若去,事态便能彻底平和下来,有助于朝政稳定。
叶向高纵是东林党人,但身为内阁首辅,深知稳定压倒一切。对付奸党总有机会,不能急于求成。
不过想到孙丕扬辞呈所言,叶向高不禁更是头疼。
老尚书给皇帝上的辞呈中请辞的理由是他身为吏部天官,然朝廷缺官却不补,因而请辞。
缺官不补已是近二十年困扰朝堂的最大弊政,南北两京缺尚书、侍郎十五人;最高监察弹劾机构都察院,缺都御史、副都御史正副职四人;外省总督、巡抚缺六人。这都是高品大员,朝堂中流砥柱,及至地方缺额,则是不计可数了。
可以说,大明朝如今缺官恐怕超过一半。一边是官位空缺,一边是在吏部排的长长的侯任队伍,多少寒窗苦读士子金榜题名,却不得任用,亦或区区小职一任多年,不晋也不调,直蹉跎人之岁月,实叫人扼腕痛惜。
然而,让人难以容忍的是,当今陛下居然私下里与内监说道什么海宇升平,天下无事,朝廷要那么多官做什么?还说什么一官要多少百姓来养,今少任许多官,便少要百姓许多钱,如此,朝廷省了开支,百姓得了实惠,岂不皆大欢喜。
“要那么多官做什么?少这么多,朝廷不还在么,未曾见的倒了。”皇帝陛下的原话大致如此。
这可真是个糊涂君,小气君,抠门君了!
叶向高每每想到陛下说的这等糊涂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须知,科举取士乃国家立足根本,当今皇帝却轻科举,不任官,实是断国家根基啊!
福清相公真是恨陛下不争。
不久前,为补充科道官,吏部曾进行过几次考选,共选中七十人,然而却得不到皇帝的批复。
叶向高为此曾上疏几十次,进行催促,却无下文。
李三才是不能入阁了,但阁臣却还是要补的啊!
所以,叶向高又接着上疏请求增补阁臣,结果是宫里毫无音讯。
这让叶向高十分的失落,知道孙老尚书上书请辞后,他忙上疏请求皇帝陛下下旨挽留孙尚书,可皇帝却跟聋子般不答理。
孙丕扬是不走不行了,他的建言屡被皇帝拒绝,再加上京察之事不得进展,身为天官毫无动作,再留在这吏部又有什么意义。
最让老尚书气愤得是,年前走马上任,曾向皇上举荐顾宪成、**星、邹元标、高攀龙等人品正大的被削职官员一百三十八人,可皇帝一个都没准。
就在昨天,孙丕扬挂印离去。
宫里,半点动静也没有,甚至于连个中官都不派一个追还。
却不知老夫这辞呈到了陛下手中,陛下是不是也无动于衷。
叶向高苦笑一声,摇摇头起身。
此后,内阁便向宫中传了消息,说福清相公患病,不能理事了。
正陪着贵妃娘娘钓鱼玩的万历听了这消息,愣住了,慌忙叫人将先前福清相公的辞呈拿来,反复看了几遍,召来张诚,让他马上去叶向高府邸传谕,说无论如何也要福清相公入阁理事。又派御医赶紧去给首辅大人看病去。
万历这是真坐不住了,他什么官都不可以不任,都可以空着,唯独内阁不能空着。江山社稷和祖宗的基业,总要有个管事的替他全盘掌舵才行。
要不然,真个就乱了套。
宫中前后往福清相公府派了三拨人,张诚领了两拨,第三拨是司礼掌印太监孙暹去的。这一次后,叶向高总算是答应了回阁理事,但在回阁前,他让孙暹给皇帝带了份奏疏。
奏疏的内容是提醒皇帝应当为福王准备舟车仪卫一事了。
奏疏到了万历手中后,万历当场气的就把这奏疏给扔了。
为什么?
因为万历知道这是叶向高在提醒他该让福王回藩了。
确实,叶向高是在提醒皇帝应该让福王回藩,他现在只想把这件事做成。如果能在他任首辅期间让福王回藩,其成就不亚于当年为太子争国本。
叶向高不着急,他在等皇帝的批复。
皇帝的批复一天不到,他就不一天不回阁办事。
直到,常州府送来的一份八百里加急让他老人家坐不住了。
“快,快备车进宫!”
福清相公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更换。
与此同时,宫里也接到了江南的奏报。
“什么?他把东林书院给烧了?”
万历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诚,张诚的边上则是锦衣卫北镇签事田尔耕,这消息是由田尔耕亲自送进宫中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烧...烧得好啊
田尔耕今日本不当值,但恰巧今日当值的那位肚子疼,所以给了他面见陛下的机会,因此着实激动。
但他自从进入大殿之后,自始至终就不曾发一言,皇帝所问皆是由张诚公公奏禀,他只如个木头人般低头,这架势除非皇帝陛下亲自问询,否则,便是一直做那哑巴的。
这架势,令得边上的张诚公公颇是赞赏,直觉这位尚书之后确是可造之材,难怪金忠公公要替他打招呼,从南镇调入北镇。
年轻人,贵在机警自恭。
但合了这四字,便当大好前程啊。
皇帝陛下此时已被江南传来的消息惊住,他一边看着急递,一边难以置信问张诚:“他真个把东林书院烧了?!”
田尔耕偷偷抬头看皇帝,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明显难看,且神情之中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震骇之色。
张诚也注意到了皇爷面色不对,他小心翼翼道:“皇爷,是烧了唉。”
张公公说这话时,可是心里骂娘的。
骂谁?
还不是那天杀的,整天不做正事,尽给张公公惹麻烦的魏良臣么。
张公公心里那个火啊,真是九九艳阳天下架个炭炉子,热得不得了。
你个办海事的家伙,老老实实的南下到闽浙,把事情办了就是,怎的就跑到江南去把东林书院给烧了呢!烧了不算,你怎个还滥杀无辜,激起了民变呢!
无锡,是你南下的必经之道么?
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找事!
这下好了,惹祸了,惹了天大的祸事噢!
张公公心里那个急啊,无锡县发生致死致伤百余人的民变之事,实皇爷登基以来未有过之事,再加上东林书院被毁,那魏良臣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经不住砍啊!
这祸闯的实在太大,神仙老子都救不了咧。
张公公算是想明白了,魏小子事情闹这么大,不是他说几句好话就行的了。皇爷要说砍,要说抓,他都应着,绝计不会替那魏小子多说一句好话。左右不过收了这小子些东珠,为这点东珠把自个给架出去,实在是犯不着啊。
田尔耕心里也打突,皇帝陛下脸色不对,他很担心东林书院被焚之事会激怒陛下。如此一来,魏良臣所托之事,他就不好办了。
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加上魏公公那头于自己有许多好处,所以,田尔耕还是鼓起勇气将一物件递呈给了皇帝陛下。
“是什么?”
万历有些好奇的打开这画卷,展开之后,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许久之后,他长呼了口气,然后不置一词,只缓缓将那画卷合上。
“皇爷,东林书院被焚,外朝必群情激愤,为皇爷计,为朝廷计,老奴以为当遣缇骑锁拿魏良臣归京。”张公公秉心而论,想要这件事平息,除了魏小子的脑袋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
田尔耕听后,眉头一皱,看了眼张公公,却没有言语。
皇帝陛下听了张公公这话,也是眉头大皱,盯着张公公看了几个呼吸后,皇帝陛下艰难的启齿,然后说了句:“良臣何罪?要朕说,这东林书院,烧得好啊。”
嗯?
张诚和田尔耕不约而同激灵了下。
“这东林书院,烧得真是好。自打有这书院,朕就瞅着烦,听着腻,朕早就想烧了它,可朕烧不得,朕要晓的话,准被人骂死…没想却叫魏小子给烧了,好,好的很啊。”万历很兴奋,在殿中哈哈的笑。就好似心头多年大恨始终未报,今日终是手刃大敌似的。
这笑声把个张诚和田尔耕笑的是一愣一愣的。
张公公出于好意提醒了皇爷,他道:“皇爷,据说…”
正高兴着的万历摆手打断了张诚:“据说什么?”
“这…”张诚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道:“据说顾宪成是被魏良臣气死的。”
“是么?”万历神情凝固,“你确定?”
“是。”
张诚硬着头皮道,事实上顾宪成怎么死的,是不是叫魏良臣给气死的,他这边也糊涂着。
因为各方奏禀的消息有些差异。常州和苏州二府传递的消息是说顾宪成叫魏良臣害死,但厂卫那边的消息则是说顾宪成是老死,只不过老死前恰巧见了魏良臣一面。
所以,顾宪成到底怎么死的,死因存疑,也可疑啊。
他老人家真不敢妄断。
“顾宪成死了么?”
万历再次怔在那,发愣时,内侍来报,说是福清相公求见。
“叶阁老来了?”万历有些诧异,“他不是病着么,怎的现在来了?”
说完,想了想,摆手命内侍宣叶向高入内。
“陛下可知,东林书院叫贼人烧毁!”叶向高入内第一句话就直指无锡之变。
张诚在那沉吟不语,田尔耕则是如刚才一样低头,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万历打量着一脸怒气的首辅,轻咳一声:“还有这事?朕着实不知,还望阁老慢说。”
“陛下,臣刚接到常州八百里加急…”
叶向高当即就把事情说了,大致就是两点,一是无锡县城数日前发生民变,死伤无数;二是东林书院被毁。而这两桩事都和皇帝陛下派往南方的海事太监魏良臣有关。
“陛下,不诛魏良臣,难安朝堂之心,亦难安天下士绅之心!”福清相公激动莫名。
万历盯着自己的内阁首辅,许久,方道:“朕知道这事了,朕会秉公处置。”
“陛下如何秉公处置?”叶向高斗胆问道。
“阁老莫急,朕自会秉公处置。”万历嗯了一声,然后道,“不过内阁一日不可无主,阁老病体是否痊愈,若好些的话,是否可以先入阁理事?”
“陛下若要臣入阁理事,臣只两要求。一请陛下诛那魏良臣以安朝堂之心,二请陛下让福王殿下归藩!”叶向高几乎想都没想就提出了这两点要求。前一个要求是路上决定的,后一个则是这些日子所坚持的。
“这两件事,朕会考虑的,阁老还是先理事再说。”万历没说不行,也没说行,话音听着倒像是准备拖一拖。
叶向高如何不知皇帝陛下心意,他坚定不疑道:“陛下,福王十五岁封王,十九岁完婚,按祖制早当就藩。起先,陛下以藩地王府未完工为由,不忍福王殿下无所居处,这才允他滞留京城。然而,陛下可知否,福王殿下在京中这日子过的实在不安份啊。”
“怎么个就不安份了?”万历奇怪了。
“据臣所知,福王殿下在崇文门外开了二百多间店房,兜揽客货,低收高卖,还强行勒令客商只准在他的官店卖货,并严禁客商在附近私店停宿,欺行霸市无所不为。”叶向高也无顾虑了,难得见到皇帝陛下,索性将话挑明了说。
“常洵身为亲王,府中过的艰难,做些生意有何不可,如何就是欺行霸市了,阁老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万历不是替儿子说好话,而是相信儿子真不是如福清相公所言这般。
第六百六十六章 那小子出海了吧?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叶向高知道皇帝陛下不可能去查福王所为,就是去查也于事无补,更与他的目的不合。毕竟,他不是让皇帝陛下查儿子做生意的事,而是要皇帝陛下让儿子滚蛋。
与福王归藩相比,福王在崇文门外做生意轻微的不足道,是否欺行霸市也不足道。要换成东宫如此,福清相公断然不会提。
之所以提,便是因这福王长期在京中滞留,严重威胁到了东宫,也威胁到了福清相公背后的东林党。
加上今年京察之事,党内颇多失利,束手束脚,孙老尚书挂印而去更是严重打击了党内士气,所以,叶向高必须赶福王回藩。他要借此事拉振党内士气,也树立自己贤相的地位,如此,人心能够再次凝结。
换言之,倘使换了其他亲王在京中滞留不归,福清相公未必就这么情急,做这得罪皇帝,也得罪亲王的事了。
于是,叶向高对皇帝陛下道:“陛下对大臣可以二十年不见,福王却不能一天不见,陛下此心,未免轻重不分。”这话不无警告意味。
张诚和田尔耕在那秉气呼吸,不敢稍动。
万历显然叫这话气着了,不无不快道:“阁老这话说的,朕爱骨肉,岂是轻重不分了。”
“陛下爱骨肉,臣本不当言,可洛阳的福王府耗资二十八万之多,且早已建成,工部屡次奏请福王可以入藩,陛下何以迟迟不准。”叶向高声调颇高。
“朕…”
万历吱吱唔唔没答,他是有些心虚。
“陛下两年前就答应放福王回藩国,并传谕礼部挑选良辰吉日。臣当时和众臣僚大喜过望,礼部又拟好了福王出京的日期及礼仪,可陛下却突然变卦,降下圣旨说:赐给福王的庄田,不得少于四万顷!…以往亲王入藩,最多赐田不超过四千顷,今福王一赐就是十倍,陛下还说是什么祖制,敢问陛下,咱大明朝有这祖制么!”叶向高强忍着气愤,历数着皇帝过往的失信。
万历老脸一红,呢喃道:“阁老说的都是从前的事了,去年朕已着准减了一万倾,福王也自辞一万顷,阁老不是同意了么,为何还要说这事。”
叶向高心道,当时若非自己提出折衷的办法,即皇帝减少一万顷,福王再自辞减少一万顷,这才使得朝堂非议平息,否则皇帝岂能在宫中风平浪静的。
见皇帝有些心虚,叶向高不由趁热打铁,再进言道:“陛下,若福王不回国,臣以为,只能说明陛下的旨意不能取信天下!为君者若不能取信天下,何以为君!”
此话一出,不但万历变色,张诚和田尔耕也惊得身躯一凛。
叶向高真是动了气,皇帝陛下若再不准他,大不了挂印而去就是,反正他也上了辞呈。
万历脸上神情变化复杂,张诚和田尔耕都以为皇帝陛下要动怒了,没想最后皇帝陛下却是突然坐了下来,然后不吱声了。
叶向高见状,遂上前道:“陛下,自古开国或承家,一定要循理安分,才能长久。”
万历仍是不说话,叶向高耐着性子谆谆苦劝。
万历终是不再沉默,他带着深意看了眼自己的首辅,近似委屈道:“阁老全力为东宫,朕希望先生能拿出少许来惠顾一下福王?”
这话近乎无赖似的求告了,皇帝把架子放的这么低,实让叶向高哭笑不得,他正色答道:“陛下错了!…臣之所以说这番话,正是臣全力为福王着想。过去世人称万岁千岁,或我辈能活百岁,那都是虚语。如今皇上将近五旬,对福王仍宠爱不衰,若福王趁此时入藩,馈赠倍厚,宫中宝物如堆山,任意取舍,这才合陛下爱骨肉之情之意。”
“这…”
万历神情复杂。
叶向高见了,话锋突的就是一转道:“臣斗胆说一句,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时移势败,臣以为福王恐怕连应得的份额都难拿到…陛下以为臣不惠顾福王,可臣正是为福王着想啊!”
万历怔在那里,叶向高所言不是危言耸听,然而,他却不能,也不敢松这口。理亏之下,便迟疑着道:“阁老看这样如何,明年冬天是太后七十岁大寿,福王理应留下来贺寿,那归藩日期可推到后年。”这话其实是皇帝在向自己的首辅求商量了,也求饶了。
谁知叶向高断然拒绝,摇头道:“臣以为福王可以预先准备过节寿礼,稍后便当归藩。”
万历气的想拍桌子,终是忍着没动。
“外廷早就传说陛下打算借贺寿名义,留下福王,臣初不信,但听陛下刚才所言,臣真是心中生疑。臣且不能信陛下,朝臣又岂不生疑?…若按陛下所言行事,朝廷必不安宁,太后若听说了,心中也必不乐。况陛下之弟潞王,现居外藩,太后也很想念,潞王不能来,为何福王必须在?”
叶向高必须晓以厉害,国本已定,福王再在京中真是说不过去,莫说朝堂诸公起疑,就是民间百姓怕也见疑呢。
“朕早说过了,福王一定会回藩,国人有什么可猜疑的?”
万历气鼓鼓的,很为首辅不能体谅他来气。可对这位毫不通融的首辅,他实在是无可奈何,因为眼下无人能替代得了这位福清相公。
“陛下就听老臣的劝吧!”
叶向高躬身一拜,看样子皇帝陛下不答应,他就不起了。
万历有些不知所措,在那很是犹豫,许久,他起身轻叹一身,道:“阁老看这样如何,你且先入阁理事,再容福王过了太后寿辰,不等后年,明年就归藩如何?”说完,又似打定主意,斩钉截铁道:“无锡的事情,朕一定会给阁老一个满意处置。”
“是,是,陛下既然这样说了,自不会让相公为难。”张诚忙上前帮皇爷腔。
叶向高沉吟片刻,道:“陛下这么多年来,失信于臣下可不是少数。”
这话让万历老脸再次一红,“那是对别人,朕何时欺过阁臣。”说到这,灵机一动,“阁老不是说要增补阁臣的么,朕觉得此事不能再拖了。对,对,阁老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叶向高心中一动,道:“阁臣人选自当会推产生,臣不敢擅荐…臣但愿陛下能守信,如此,臣也好于朝臣交待。”
福清相公这是答应了,万历心中一喜,不迭就道:“守信,守信,朕一定守信!”
“无锡的事情,请陛下一定还江南读书人公道,也还无辜死去的百姓公道!”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阁老放心好了。”
万历头点得比小鸡啄米都快,田尔耕见了心中叭凉。
“那…”
叶向高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告退。
万历忙朝张诚一指:“你替朕送送阁老。”
“不必了。”
叶向高躬身退下。
万历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首辅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然后一屁股坐下,恨恨的拍了桌子,把心一横就要传谕,可目光却被桌上的那幅画吸引住,顿时变得很是踌躇。
许久,他悠悠的问了张诚一句:“那小子出海了吧?”
第六百六十七章 标下水营关系重大
大明南直隶各州各府虽直隶北京管辖,但却设有两巡抚。
一为驻苏州的应天巡抚,二为驻淮安的凤阳巡抚。
被魏公公嫌弃太老而不要的修吾公李三才便做过凤阳巡抚,而大名鼎鼎的海瑞则做过应天巡抚,全称是“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
应天巡抚设于江南繁华所在,所管皆是天下最富之地,理论上权势自是显赫。只是,自宣德以后,一般出任凤阳巡抚者多兼漕运总督一职,且凤阳又是中都皇陵所在,故不论权势,单论油水,凤阳巡抚明显要比应天巡抚生发的很。
毕竟,应天巡抚再是位高权重,他也不可能如漕运总督般一言可定漕运之利。再者,正是那江南之地太过富饶,出了太多人杰,乡党士绅盘根错节,一举一动都牵发天下人目光,这应天巡抚做的自是要小心翼翼,没有凤阳巡抚那般自在。
另外,凤阳巡抚手中是有兵的,非一般卫所之兵,而是精兵。一部为中都驻军,一部则为漕运之兵。
如果南直有事,凤阳巡抚短期内就能调动不下三万之兵,反观应天巡抚,标下各兵合在一块怕也不过数千,且要调这些兵的话,还得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勋臣及南京兵部尚书同意。
三个婆婆顶在头上,这应天巡抚和没有婆婆管的凤阳巡抚,哪个官做的更快活,自是不用多说了。
除了海瑞外,魏公公对历任应天巡抚没什么概念,唯一的印象就是天启年间苏州发生“五人墓碑”运动时的时任巡抚毛一鹭,这位可是替二叔坐建生祠的。不过算算时间,这位亲近“阉党”的巡抚大人显然没能当上巡抚重臣,这会不知在哪做府县官呢。
然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今是哪个做这应天巡抚,魏公公心里就不定当,发虚。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魏公公急于知道现任应天巡抚的最大原因,不是怕这位抚台大人发兵来抢他的“肉票”,而是怕这位巡抚大人坏了他的出海大计。
“应天巡抚总理钱粮兼提督军务,为居中调度,及时处理紧要事务,标下水营关系重大。”
魏广微在书信中如此告诉魏公公。
南京城的官员,第一个知道无锡发生变乱之事的就是魏广微这位南京礼部侍郎,他比正常讯道提前了半天知道。
火烧东林书院,当街射杀百姓绅民这两件事可把魏广微吓的不轻,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和这魏公公撇清关系,可是他撇不了。因为,是他替魏公公给牵的线,他不牵这条线,魏公公不会去无锡,进而,就没这事。
所以,魏广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魏公公好端端的去请顾宪成验画,事情怎的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但不管是什么误会,事情已然恶化到这种程度,这误会不误会的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何善后。
考虑到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东林党那帮人也断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说不定还会怨恨自己,因此,魏广微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替魏公公全盘考虑了下,给其点出了速速出海以避风潮的法子。
这法子和魏公公自己想的不谋而合,只是,魏广微不知道魏公公还绑了上百号肉票。要是知道的话,断然是不会替其出主意,更不会告诉他应天巡抚曹时聘关系成败,同时,也不会答应替魏公公照顾“家眷”。
魏公公现在也是豁出去了,他在南方真的没有什么心腹之交,秀芝姐和佟佳氏只能暂时托付给魏广微这个“干哥哥”。
他只希望这位魏侍郎能够看在小国舅的份上,暂时替他看好两个娘子。至于两位“娘子”会不会和魏哥哥勾搭成奸,魏公公也不好说,谁让他这次是匆匆出海,说不定就不知死活,不知行踪呢。
人在海上漂泊几年,娘子们多半是守不了寡的。
魏公公这人,也是天性洒脱的。老话说的好,要想日子过的好,就得头上戴点绿嘛。
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凭什么要求人娘子空穴不求人呢。
人哪,将心比心,要懂得换位思考。
大不了干哥哥真对不住自个,等洗白上了岸,请他做真哥哥好了。
债券这块,肯定也是要搁浅了。
魏广微原定的大主顾就是东林党,这会,如何还敢再卖。那东林党人哪个又肯买,敢卖?不怕叫唾沫星子咽死么。
魏公公现在是顾不得别的,他得赶紧到吴淞口去。
从时间上算,苏州那边肯定是知道他魏公公在无锡干的好事,北京那边也应当知道了,不过皇爷最多知道他烧了东林书院,不知他把书院的上百号人给绑了票。
因此,时间上面还是有个差可以打的。只要北京的圣旨没来,苏州这边总能应付一二。
这也真是要感谢这时代的通讯落后,落后未必就是挨打,落后也是有好处的啊。
魏广微说的明白无误,应天巡抚曹时聘的重要性不是在于他管苏州和常州,也不是管松江、上海,可以随时以钦差巡抚身份围堵魏公公这个钦差,而是在于吴淞口水师就是他的直管标下。
换言之,魏公公必须抢在曹时聘发现自己欲从吴淞口出海前抵达上海县,然后或重金,或杀将夺兵,把吴淞水师弄到手。
不然,海路必被堵死。
没有了海路,一道圣旨就能让魏公公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魏公公对万历这位皇爷寄予的希望是能够给他拖上几天,而不是死保他。
皇爷爱财不假,重礼送了也不假,可架不住皇爷这人除了爱财,也怕事啊。
这位要不怕事,也不至于躲宫里几十年了。
人哪,还得靠自己。
苏州城,魏公公肯定是不会去的,他更不可能和曹时聘这个巡抚打交道。
原先,应天巡抚驻地并非在苏州,而是在句容。但八年前常熟生员孙汝炬等煽众鼓噪,窘辱守令,苏州知府周一梧闭门求去,抚按以闻。礼科都给事中张闻达疏究,俱奉严旨参办。于是礼部奏将孙汝炬等分别首从问拟,常熟通学生员并童生停勒一科,不许考试。周一梧令供职。仍通行各省直提学官,照本部原题。
这件事结合一年前苏州发生的反织造太监孙隆暴乱事件,促使万历下旨命应天巡抚行台由句容移驻苏州。
苏州和无锡离的可是近,几乎就是在魏公公大队人马在运河上押着“肉票”大摇大摆往苏州前进时,应天巡抚曹时聘就接到了消息。然而,他没有马上做出应有的判断,而是在迟疑。
迟疑的原因是,那队人马一路走的不急不徐,且旗帜鲜明,公然宣称要将捕获的无锡一干谋逆移送应天巡抚处置。
这就叫曹巡抚拿不定主意,也吃不准究竟发生什么了。无锡县递来的公文和巡抚行台收到的那些消息也对印不上,到底信哪个,曹巡抚还真不敢就拍板。
巡抚行台上下都摸不透到底怎么回事,苏州府这边自也糊涂,有一个细节他们没有注意到。就是从昨天夜里起,就陆续有骑马的客商从苏州经过,去向都是昆山方向。
道上有些人注意到了这些北地来的客商,发现他们都是一人双马,且携带了很多布袋。那些布袋看着沉甸甸的,似是装了重物。
这些客商看着都是大汉,有税卡的官兵瞧着不像好人,但上前盘查,对方却是关凭俱全,实在是没有什么异样。加之这些人税金照纳,额外还多给好处,税兵们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上几句就放人过去。
魏公公是第四拨过的关卡,过卡之后,他长出了口气,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了。
但愿,曹巡抚还叫运河上的魏公公船队给忽悠住吧。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万事学校长
吴淞水营自嘉靖年间由守备千户所升格为总兵驻地后,时至今日却只任了三总兵,最后一任总兵是万历二十七年由广东调任来的邓显武,其伯父便是在露梁海战光荣殉国的邓子龙。
相传邓子龙领兵征倭渡鸭绿江时,有一物触舟,捞起来看,发现是一段沉香木,把完许久,邓子龙对身边人道此物真像人的首级,从此对它非常爱护。常于夜中做梦,此香木与其头颅合二而一。
后邓子龙战死朝鲜,其首级无头,经左右幕僚提醒,身为侄儿的邓显武便将那沉香木雕刻为级,作为伯父首级。时目睹之人,皆说像极总兵,泣不成声。
邓显武升任吴淞总兵四年后便病逝,时年不过三十二岁,致死原因是早年间随伯父征战旧伤发作,救之不得。死后,朝廷赠其右都督衔。
邓显武死后,应天巡抚曹时聘上奏朝廷,请以标下坐营游击将军姜良栋代管吴淞水营。朝廷准奏之后,姜良栋便由徽州转任吴淞。
不过这个姜良栋虽是巡抚曹时聘亲信,也曾参与播州之役,很是骁勇,但却不识水战,故而吴淞水营在其代管这些年很是懈怠,上下都无心训练,颇为荒废。
幸赖嘉靖朝把倭患彻底剿除,否则,旦有海寇自外海来,很难说江南会不会再次府府报警,城城关闭。
这也是太平盛世的好处,太平久了,这人心总会松懈。
有关那姜良栋和吴淞水营的详情,魏公公自不须多费心打探,只消叫人拿着银子在水营周围的妓院和酒铺转上那么几转,什么情报得不到。
他老人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和那姜良栋谈,而是叫郑铎带人去谈。谈妥了,双方愉快见面把事办了,谈不妥,也有个缓和余地嘛。
中国人做事,就是这么讲究,这也是合了中庸之道,算是圣贤传下来的与人打交道的不二经验。
郑铎当然不是空手去谈的,带了两布袋金银,到了水营前,拿了魏公公的官贴就递了进去。
守门的小校拿着这官贴很是发愣,不知那内官监及钦命提督太监是什么来头,愣了半天这才抬脚进去通传。
姜良栋在营中,今儿天热,他哪都没去。得了通报,也是一怔,不知道宫里来人找他这个水营游击做什么。困惑之余,命人将来人引进来。
郑铎见着姜良栋之后,自是先客气了下,接着把吴淞水营夸了又夸,尔后便打开天窗说起亮话来了。
“我家公公说了,只要将军愿意给予方便,我家公公绝对不会亏待将军…将军若要地,我家公公可立时在苏州和松江为将军购置。若要宅,松江、苏州可任选一大宅,若不用宅不用地,将军尽管开个价,我家公公断不会不应。”郑铎说完,不动声色看着姜良栋。对方虽是游击,但呼一声将军倒也当得。
姜良栋却是越发糊涂起来:“这…本官与魏公公素不相识,却不知魏公公要本官给些什么方便?”
郑铎轻声一笑:“将军这是明知故问了,我家公公乃钦命海事太监,这出海需要什么,将军难道不知?”
“魏公公要船?”姜良栋恍然大悟,闹半天这劳什子魏公公是打他水营船只的主意。
郑铎笑着微微点头。
姜良栋已然起身,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我吴淞水营乃江南海防、江防重地,营中船只皆有定数,如何能借得。”
闻言,郑铎不急,四下看了眼,低声道:“不瞒将军,我家公公说了,只要将军肯成全,待我家公公出海得成,必向宫内奏禀,保将军坐实这吴淞总兵一职。”
“噢?…”
这话让姜良栋有些动心,他代管吴淞水营已有三年,却迟迟未能实任总兵官,要说心里没有点想法肯定是不现实的,但要因此和宫里的太监牵扯上,怕巡抚大人那边对他就不会有好脸色看了。
盘算得失,自己能从千总一跃而为游击将军,全赖巡抚大人厚爱,吃水不忘挖井人,自己能有今天全是巡抚大人抬举,他可不能做出叫巡抚大人不快的事。
于是,果断拒绝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本官不愿相帮,实是若叫抚署得知,本官难以交待。”
郑铎见了,也不多言,命随从将带来的两布袋子拎了进来,当着姜良栋面就打开了。里面赫然装满金银,估摸着总值千两银。
“这是我家公公叫小人给将军献的小小见面礼,还望将军莫推辞。”
“无功不受禄,魏公公好意本官领了,但这礼物还请你带回。”姜良栋神情变化着,犹豫不决。
郑铎“哎”了一声:“我家公公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纵是将军不能成全我家公公,这些许心意也请将军收下。”
然而,姜良栋却是打定主意不肯收下。郑铎见对方神情不似做伪,知已谈不下去,便谦辞一声告退。
“把东西带上。”
姜良栋生怕对方把钱留下,竟是叮嘱了一声。
郑铎脚下一滞,目中闪过一道凶光,依言老实将东西带上,告辞而去。
魏公公就在距离水营二十里地的一处镇上,此地已属上海县管辖范围。郑铎回来时,他老人家正在听曲。
昆曲,咿咿呀呀那种,魏公公压根听不明白,但不影响他老人家听的津津有味。
这就叫,文化人。
“吆?”
听了郑铎所说,魏公公很是惊讶:这是碰到大清官了啊!
“这人,真的不肯钱咱家的礼?”
“公公,若收的话,属下何至于把东西带回。”郑铎苦笑一声。
“清官,这就难办了啊。”
魏公公搓了搓手,眼睛却还留在舞台上正唱着的姑娘身上。老人家是在想,这姑娘是货真价实那种,还是女装大佬。想着没听说昆曲有男扮女装的,那台上这位小姐姐多半就是真姐姐了。这么一想,劲头更足,一挥衣袖,命赏。
赏完之后,这才扭头问郑铎:“你说怎么办?”
郑铎想了想,道:“公公,这事其实也不难办。”
“说来听听。”
魏公公坐下,喝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
“据属下探明,这吴淞水营大半是当年广东水师分调而来,所以自邓显武死后,广东兵颇不受地方待见。”
“噢?”魏公公听明白了,赞赏的看了眼郑铎,“你的意思是上面不行,咱走下面?”
“…是这个意思。”
郑铎觉得有些话从魏公公口中说出来,总是带着别扭劲。
“对,对!”
魏公公一拍脑袋,很是兴奋道:“得学校长,万事都得学校长啊。”
第六百六十九章 我信你有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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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爷爷说过,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便天下太平,甚事没有。
这话,在理!
可魏公公觉得做人还是要近人情,这人活一世,总要有个进步。
进步的动力是什么,不就是钱、财、女人三物么。
理想是要谈,但理想的前提是衣食富饶,生活无忧,不求小康,至少也得温饱不愁。
要不然,谈狗屁的理想。
更何况,魏公公面对的是一帮文人士大夫眼中如猪狗辈的丘八。
所以,他老人家更要谈钱了。
不谈钱,他自己都觉亏的慌。
姜良栋不收钱,吴淞水营总有人肯收钱。
上兵伐谋,次兵伐交,这是孙子兵法说的。
老祖宗留下的经验之谈,魏公公向来是活学活用的。
钱,他有的是。
女人,他没有,可要有了钱还怕没女人么?
校长就对手下的学生说过,打麻将你不行,我行;打仗,你行,我不行。
魏公公同样也是如此,别的他行,海战,他真不行。
不行,就得找行的人。
要不然,你就是带人闯进吴淞水营把姜良栋做掉也没法子出海,更别提做东亚海霸王了。
水营里的广东兵肯定要拉拢,他们的不如意正是魏公公的机会。
当下大明最能打的水师就是广东水师,当初抗倭援朝之役明军水师主力就是由广东水师为主,统帅陈更是广东人,如邓子龙等将领也大多是广东水师出身。
这就注定魏公公要大把的钱财撒出去。只要能把广东兵将收买住,区区姜良栋自不在话下。到时,就吴淞水营就摇身一变成大明皇家海军,成他魏公公的兵,生米煮成熟饭,岂不美滋滋。
有了解决问题的思路,现在就要寻找一个突破口了。
这个突破口是一个叫王大力的千总,广东潮汕人,十三岁就跟着邓家父子,打过缅甸,打过贼兵,也打过朝鲜人,凭着战功积升至千总。
不过自打邓子龙、邓显武相继去世后,王大力在吴淞水营地位不如从前,可以说很不如意,且因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被上海县放利子的追到营中讨钱,令得游击姜良栋大怒,狠狠打了他二十板子。
魏公公听到这事时很觉好笑,堂堂千总,放后世至少是个团长,好赌欠债说的过去,但你要说地方的黑恶分子跑军队去跟团长讨债,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
然而,事实偏是如此。
这原因便是郑铎打探来的情报,广东兵将在吴淞不但受到本地军官排挤,更被当地士绅嫌弃。
说白了,后台不在,没妈的孩子没人疼,呆在江南受欺负,想回广东又没处收留,最后只能是越来越懒散,越来越穷,仅此而矣。
不用想也知道,当初邓显武任吴淞水营总兵时,松江府绝计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到营中讨债。
水师啊,就是不打仗,走走私也能发大财。
魏公公琢磨了下,认为这事肯定另有说法,要不然就算姜良栋是个清官好官,不肯走私,但手下人又岂是个个都如他这般?
如今海贸的最大货物可就是江南出产的丝绸和茶叶,放着这么大的金山不沾光,好好的水营穷成鬼,说没鬼才怪呢。
现在不是探究这鬼出在哪的时候,魏公公问郑铎:“此人现在何处,咱家去会会他。”
英雄惜英雄!
这是对眼了,因为魏公公也好赌。
赌徒相见,格外恨晚!
魏公公对王大力生出几分期待之心,待听郑铎说这人就在几里外一处村庄的半掩门家过夜,更是刮目相看。
边上伺候的赵明却一脸嫌弃道:“堂堂千总,要找姑娘至少也得青楼妓院才好,怎的就好上那几个铜板的了?啧啧,这千总可真是有失体统,不成话的很。”
魏公公一听这话不快了,微哼一声:“你懂什么?那几个铜板就不是钱了?照咱家看,王千总这是可怜百姓,要不然谁都不做那几个铜板的生意,叫人如何个活法?那青楼妓院店大客多,不在乎,可小民小户的敢不在乎?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说话间,魏公公出了堂子,翻身上马,临走时不忘深情看那一眼还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姐儿。
………
王千总要说落魄倒不至于,毕竟,人家这会怀里搂着姐儿在睡。换营中其他大头兵,这会能有几个身上有闲钱过夜的,大多在营中通铺睡着,要不然就是聚在一块轮流抽几口烟呢。
这些日子,王千总百事不顺,心里真是憋屈,可偏就有火没处发。堂堂千总,混得如他这般窝囊,放眼这天下怕也没多少。
人在异乡,苦啊。
也是这家半掩门的熟客了,姐儿虽年纪大了些,但貌相还算可以,至少是中人之姿,加上平常生意不多,所以对待客人很是尽心尽力,每回都把王千总伺候的极为舒服,真个就是物有所值。
那县城的院子姑娘是年轻,是漂亮,但价钱却高。价高就算了,服务还相当差,每次还都催人,王千总去过两回就再也不愿意去了,只要有两钱就喜到这半掩门来。
今晚来的有些晚,男女酣战之后,双双就睡下了。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可把王千总和那姐儿吓了一跳。
“怎的?牌没取下?”
“我记的是取下的啊。”
姐儿一边说着,一边就摸索着想要点蜡烛。
外面的敲门声此时突然变的急促起来,姐儿嘟囔了一句哪个急色鬼深更半夜的来折腾人,正要下床,却见身边的王千总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拿上衣服就冲出了屋子,旋即便翻墙而过,继而听见“哎呀”一声,再接着就听有人在喊。
“王千总你别跑啊,咱家不是来讨债的,咱家是请你去喝花酒的咧!”叫喊的是魏公公,想不明白这王大力跑什么玩意。
王大力一边跑一边叫:“我顶你个肺啊!…你们这帮江南佬坏的很,深更半夜找过来请我喝花酒?我信你才有个鬼!…”
话音刚落,就听“哎呀”又一声,王千总整个人向前摔去,一头撞在隔壁邻居摆在门口的猪食缸上。
第六百七十章 魏公公请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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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力这撞的可不轻,生生把人猪食缸给撞裂了,正中那部位直接凹碎了,里面的猪食水溅了他一脸。
黑灯瞎火,慌不择路,真是难为这位千总爷了。
“扑你个老母,老子又不是欠钱不还,深更半夜摸上来,你们江南佬都是喜贝,莫得个欺人太甚!…扑你姨,扑你父,扑领祖…”
到底是做千总的,王大力从地上爬起,一边揉脑袋一边就破口骂了起来。
这叫人倒架不倒。
喝骂声把院子里的主人家给惊动了,不过江南人怕事胆小,听着这动静也不敢出来瞧。只当是附近无赖子亦或水营的穷鬼们在打架鬼混。
魏公公那头见着目标能爬起来,还能骂人,顿时放下心来,也是欢喜,要知这千总刚才那一摔可把他老人家吓的不轻。
公公他大半夜过来是求才若渴,是要走中下层路线,曲线出海来着,这要是把人才吓的撞死了,到哪说理去。
“王千总,你看我是谁?”
郑铎把灯笼提过去,在自个脸上晃了晃。
“你个老母…”王大力正疼着,脱口就要骂,不过看对方眼熟,不由怔了下,迟疑道:“郑二爷?”
“是我,是我。”
郑铎哈哈一笑,中午时他带人在水营附近闲逛时,可是请过带了几个手下在酒铺赊酒喝的王千总。
“早知是你,我跑个什么劲。”
王大力一脸没好气,他真个是叫吓死了。江南佬下手可毒,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千总,要叫他们捉住,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你说的那事不成,这事我做不了主,得管营游击拍板才行。”王大力说话时正在穿衣服,刚才冲出来急,他浑身上下就着了个裤衩。
郑铎笑了笑:“先不提这事,来来,千总,我给你介绍下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
王大力顺着郑铎目光看去,发现巷口站着几个人。白日这姓郑的找他,是想请他帮忙用水营的船运些货到福建去,这事是好事,有油水,可是王大力没敢应。
因为,海运这块都叫那些大老爷捏在手里,水营根本参与不得。要叫江南佬知道他王大力胆敢偷偷运货,只怕邓总兵复生也救不得他。
魏公公过来时特意整理了下着装,显得很有风度。
“这位是我家公子,听闻千总英雄了得,特地来拜访的。”郑铎恭敬的在边上介绍道。
王大力借着灯笼光打量了眼魏公公,没觉这位哪里像公子哥了,看着倒像是家里有钱,初出茅庐的嫩雏。
难怪这姓郑的找到自己门上,这主事的如此年轻,不晓得好歹啊。想做海上生意,不拜那些大人物的码头,江南也好,浙江也好,福建广东也好,你就是家财万贯,都别想染指海贸一分。
“早先听郑铎说千总英雄了得,方才一见,真是身手了得啊!”魏公公一脸敬佩,就王大力刚才冲出翻墙的身手,他老人家做不到。
王大力老脸一红,这年轻公子哥真是不会说话,方才那能叫身手了得么。不过好在他也是个豁达人,没往心里去,嘴一咧就道了句:“老子当然身手了得,早些年跟着左都督去辽东,那建州的女真都督都是老子救的呢。”
“呃?”
魏公公吃了一惊,左都督是邓子龙死后朝廷给追封的,那救建州女真都督又是怎么回事。
王大力见这年轻公子哥一脸惊讶的样子,很是不快:“怎的,你不信?”
“信,信!”
魏公公连忙点头,他是真信,因为他想起件事来。据说邓子龙在辽东真救过奴尔哈赤一命,后来伪清给邓将军盖庙,顺治那会还亲自在宫内祭祀过邓子龙呢。
怎么救的,因为什么,史料记载很少。但显然,这位王千总参与过其中,日后得问个明白,也好解开这桩迷案。
“行了,你们也不用在我这耽搁了,营中的事我做不了主,我虽是个千总,但没有上头的命令,莫说一船货了,就是半箱货我都做不了主的。”王大力说的是实话,他不是不想挣这钱,奈何知道这钱得拿命来挣。
郑铎笑道:“这事且不提,我家公子想先请千总去喝酒如何?”
“酒就不喝了,头疼。”王大力摆摆手,经这一闹,脑袋都肿个大包,哪有心情喝什么酒。
魏公公眼珠子一转:“要不,去找家场子赌几把?”
“赌几把?”
王大力揉脑袋的手停在了额头,精神头一振,然而很快耷拉下来,嘟囔一句:“不赌了,最近手气不好。”
这话潜台词实际是没钱。
“哎,玩几把嘛。都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赌桌之上见真情。”魏公公自来熟的就上前扯着王大力,很是热情。
王大力甚是窘迫,无奈道明他身上没钱。
“千总没钱,我有钱啊。”
魏公公开怀大笑。
王大力眼神怪怪,似是想说你有钱关我什么事。他这人还是好赖分明的,自家好赌欠债是自家的事,旁人的钱再多他都不红眼。
“公子有那雅兴,自去便可,我这明儿一早还得回营,就不陪公子了。”
王大力心里痒痒,可尚有些理智,知道没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对方所求实不是他能办到的,这火坑最好莫要跳。
魏公公哪能放他走,朝郑铎一个眼色示意,后者不由分说上前就拽王大力,说什么他们是外乡人,地不熟,想玩几手也寻不到地,还劳千总带个路。
“小玩玩而矣,千总就是不玩,在边上指点我家公子一二也可。”郑铎也会说话。
“这个…”
王大力很是犹豫,他也是有些日子没去玩了。
郑铎趁势道:“千总就给我家公子一个面子,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回谈不拢,未免下回就做不成。”
“那就,给你们带个路?”
王大力终是没能按住心头的痒痒,勉强同意下来。待见着魏公公和手下骑来的那些马,他眼睛一亮,赞了声:“这些马不错。”
“家里花钱打边关买的,千总要是喜欢,回头送你一匹。”魏公公很大方,询问王千总是否会骑马,会的话就匀一匹代步。
“公子客气了,马是不敢要的,骑一下倒成。”
王大力知道的最近赌场离这也有几里地,所以也没客气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奔了过去。
结果到地方之后发现这家赌档竟然没做生意,正寻思着去哪家才好,就见那公子哥带人去了街尾另一家。
“千总大人?”郑铎见王大力没跟上,很是奇怪。
“那家…我欠些钱。”王大力讪笑一声。
“无妨,千总尽管去便是,凡事有我家公子。”
郑铎说完,根本不给对方拒绝机会,伸手去拉王大力的座骑。王大力在马上似想挣扎,但最终却还是低着头同去了。
到了那家赌场外,就见灯火通明,客人进出很多。这家赌场上下两层楼,底下有场,上面也有场,里面吆喝声不断,再见那守门的打手一点也不怕人的样子,就知这赌场定是此间混得开的。
魏公公从马上翻身下来,赌场的人也不来迎客,这是行规,客人愿进就进,不愿进便不进,赌场中人绝不拉客。
守门的也是见多不学好的公子哥来赌,瞟了魏公公几人一眼便自顾聊天去。待发现后面跟上来的王大力时,其中一人顿时笑了起来,然后朝王大力喊了声:“什么风把千总大人给吹过来了?怎么着,大人这是有钱了?若是有钱的话,能不能把前头的旧账清清,省得小的们再到水营跑一趟。”
王大力身上哪有什么钱,尴尬的看着那守门的,正想开口说他不是来赌的,就见那年轻公子哥摸出了银锭子扔了过去。
“千总大人是本公子请来的客人,今儿的开销都是本公子的,先头的旧账算本公子的。”魏公公说完这话,扭头吩咐小田一声,“等会把千总大人的欠账结了。”
“有公子这话就行!”
守门的打手拿着银锭乐开了花,再看王大力,也是客人里面请的神情。
王大力甚是讪讪,既知这样不好,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几分期待。那感觉就跟摸牌下注等着翻牌差不多。
魏公公能够理解王千总的心理想法,因为他老人家于此道也曾沉迷过。当下也不说什么,热情的拉过千总大人便往里面走去。
这一楼有几张桌,围的人不少,正赌的起劲。
魏公公扫了眼,发现只赌三种。
一是赌单双,一是赌大小。
单双是拿围棋子来赌,以尺划棋,是单是双一眼分明。
大小则是拿碗盖三骰子,由色子所加得大小,赌时博头摇一摇放下,然后赌客下注是大是小,买定离手就开碗。
这两种赌法最是简单分明,另一种则是鱼虾蟹,稍微复杂点,但大同小异。
楼上赌什么,魏公公没上去瞧,不过估计比下面的要高级点。他老人家没兴趣上去开包间,做vip,笑着与身边一颗心叫这赌场气氛弄得痒痒的王大力说就在下面玩玩。
“公子请便,我…我看看,看看。”
王大力心知这年轻公子哥是在花钱买自己的好,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转身回去,可没来由的就是下不了那决心。
“那就玩玩大小吧。”
魏公公朝一张台子一指,示意王千总与他去瞧瞧。
王大力点了点头,陪这年轻公子哥走过去时,发现刚才守门的带人过来,那姓郑的随从与他们走到一边,看样子人家真是替自己还赌债了。
“区区小事,千总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魏公公按着王千总肩膀坐了下去,然后将小田递过来的一小袋银锭子放在了他面前。
“我不太懂怎么玩,千总大人先露两手我瞧瞧。”
魏公公一脸真诚的同时带着让人十分亲切的笑容,他老人家平生最喜欢请人赌,请人快活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你们把我当明灯了?
盛情难却,热情的人总能使得身边人变得同样热情。
荷官一句“赌不赌”让千总王大力暂时抛却了诸多烦恼,给了魏公公一个不好意思外带惭愧的笑容后,小心翼翼的从袋子中拿出枚约摸五钱重的碎银块子扔在了台面上。
“小!”
接下来,就是很俗套的事了。
魏公公坐在边上看,王千总在那专心下注,然后沉浸在碗盅揭开瞬间,或赢或输的感观之中。
台面上或坐或站了七个人,高矮不一,胖瘦不一,单从外表来看,魏公公也看不出哪个是烂赌鬼,又哪个是小玩玩。
赌场和青楼一样,有钱就是大爷。
王大力有了钱,坐在那赌,赌场中人谁都不曾上来给他脸子,这让千总大人难得的有腰杆挺直感。
与此同时,愈发感激身边这位年轻公子哥,虽然对方所求他办不到,但这份情义他是记在心中了。
魏公公注意到,王千总赌到现在,似乎手气不错。
这个不错不是赢钱,而是没输多少。他大致算了下,十来把下来,王大力顶多输了不到三两银。且看着很拘束,似放不开手脚。
细一琢磨,就知对方心态,这位千总大人多半是心里过意不去,怕给他魏公公把钱输了。
这就是本份人了,换作个没心没肺的可不这样,反正输的也不是自个钱。心要再黑些那种,事办不办两说,先把好处划拉到位。甭管三七二十一,把把下大注,输了算冤大头的,赢了落自己腰包,这等好事哪里去寻呢。
因而,魏公公很欣赏王大力,所以,他拍了拍正双眼盯着碗盅的王千总,笑道:“我看了这么多把,也没什么输赢,没意思的很,要不这把全下了吧。”
“全下?”
王大力愣在那里,这袋子里的碎银子怕有三十来两呢,怎能都给下了?
“赌钱嘛,要么输大的,要么赢大的。我爹说过,这赌桌上要是在意输赢,那就永远赢不了钱。只有不在意得失的人,才能赢大钱咧。”
魏公公示意千总大人莫担心输钱,尽管下。
“这…”
钱是人家的,人家说全下,王千总迟疑了下,也不好拦着,便问下大还是下小。
大小魏公公都无所谓,于是,王千总把一袋碎银子全扔在了大上面。
赌桌上有两人是识得王大力这位水营千总的,见他一把下这么大,不由惊讶。
荷官也是识得这位赌场常客的,不过没作声,方才早有人跟他说了王大力身边有个富家仔的事。他只是示意身边的助手解开袋子查看里面是否真是钱,确认真是碎银后,荷官笑着问了句:“千总大人可是买定了?”
王大力朝身边人看了眼,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也就朝那荷官点了点头。
“好!”
荷官示意其余赌客停止下注,不紧不慢去掀碗盖,众人目光都盯着碗中看,王大力更是紧张,结果开出来的是二二四小。
“扑你个老母!”
王大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好不懊恼。
“没事,没事,输赢是兵家常事。”
魏公公表现却很镇定,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他抬了抬手,边上小田立时又递上一袋子,然后魏公公看也不看就扔在桌上,只说一个字:“大。”
荷官见这袋银子怕比刚才那袋要多,所以问了句:“这位公子确定还是买大?”
“确定,没见钱都扔桌上了么?”魏公公派头十足,一幅阔佬的样子,大喇喇挥手,不耐烦的道:“开吧。”
王大力在边上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开!”
荷官待其他人下完注后,便再次掀开碗盖,结果还是个小。
“一二三,小!”
结果出来后,众赌客发出一阵唏嘘声,赢钱的拿钱,输钱的一脸哭丧。
“对不住了,小。”
荷官边上的助手满脸堆笑的将桌上银袋子收过去,心里十分的快活。赌场的规矩,各桌是有抽成的,赢的越多,桌上人拿的就越多。今儿这阔公子两把就输了小百两银子,他和荷官老七怎么也能进账二两银子,能不快活么。
荷官将碗盖上,拿在手里颠了下放下,问道:“千总大人和这位公子还赌不赌了?”
王大力心道都输这么多了,还赌个屁,可刚想开口,边上那位却哈哈一笑道:“赌,怎么能不赌呢?不赌我这钱不就输定了嘛…大!”
话音刚落,荷官就见又是两只银袋子扔上了桌,份量不轻。
“公子,要不买小吧。”
王大力凭自己的经验判断,给出合理的建议,“我看是个长龙局啊,弄不好还是小。”
“我这人不信斜,就买大了。”魏公公摇了摇头,“都连压两把大了,这把要是押小,万一开大呢?”
听他这么一说,王大力也不好说什么。
荷官点了点头,问其余几个赌客:“你们买不买?”
“买,买!”
几个赌客说话间将手里的铜钱和碎银子都压上桌,结果不约而同全买的小。买完之后,几个赌客还相互看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王大力也是赌场老客了,自是知道这帮家伙把身边这位公子当明灯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因为,被人当明灯的经历在他王千总身上太过平常了。
没有半句废话,荷官把碗盖再次掀开,结果竟然还是个小。
众赌客见了,不由发出哄笑声,其中一个还很惋惜的替王千总和公子哥感到可惜,说什么不应该啊,这把是开大啊。
这桌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其余赌桌,不少赌客围拢过来。
连输三把,魏公公脸色也有些变了,眉头微皱,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轻松了。
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这三把输了足有三百两了,光这钱拎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呢。
王大力在边上见,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对面的荷官将魏公公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则是得意。不远处看着的几个赌场中人则是在那窃窃私语什么,不时露出笑容。
围过来的赌客越来越多,所有人拿着银子和铜板都不着急下,就等着魏公公压不压。荷官如何不知他们心思,便故意哼了声:“你们下不下,不下到边上去让别人下。”说完,看向对面的年轻公子哥:“公子这把是买大还是买小?”
“公子,要不下回再玩吧。”王大力在边上轻轻捅了捅为求他办事,故意示好的年轻公子哥,他真是不愿对方输太多。
“不用,钱我有的是,那个,你们去拿钱。”
魏公公脸上依旧挂满笑容,只是在外人眼中看来,他的笑容颇是僵硬。很快,随从就将钱取了过来,却不是先前的小袋子,而是两只大麻袋两只装满银子的大麻袋。
“我也没数,估摸总有两千两吧,全压了,还是买大。”
随着魏公公的声音,两只大麻袋被小田他们抬上了桌子。明制一斤十六两,这两只大麻袋足有上百来斤重,肯定能有两千两。
众赌客都叫这两只大麻袋给惊住了,王大力更是紧张的站了起来,一脸愕然外加震骇。
荷官也叫这两只大麻袋搞的很紧张,他在赌场干了几年,上千两的赌局不是没见过,可那都是在楼上或是东家的私院里,从来没有人在这散客大堂赌大小能赌这么大的,因而要说心里不紧张,肯定是不现实的。
边上的助手解麻袋时,手都在微微发抖。荷官朝不远处的看场看去,看场的对边上人吩咐一声,那人出去看了下,尔后回来不知说了句什么,紧接着那看场的便朝荷官点了点头。
意思是接了这注。
“那好,买定离手!”
荷官两手在桌上一划拉,等那些买小的赌客都下注后去开碗盖。
在众人的目光中,碗中赫然是个二三四,小。
“哎呀!”
不少赌客失声叫道,然后欢天喜地的等着庄家分钱。
“这…”
王大力颓丧的指着荷官,想指责什么,却又无从指责。正如他刚才所言,很有可能是个长龙局,既然是长龙局,他能指责荷官什么。
魏公公这个当事人依旧坐在那,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年轻公子哥有些不对劲。
“啊?又是小啊?…没事,输赢是兵家常事,再来。”
魏公公强颜欢笑,催促手下去拿钱,这一次拿来的却是四只大麻袋。同刚才那两只一样,里面装的都是现银。
这一下,赌客再次轰动,就连赌场看场的都叫这举动给震住。不过看场的却给了那荷官一个肯定的眼色,示意对方接注。
这看场的如此,乃是有信心,因为对方没钱了。他刚才叫人出去看过,对方就带了这几只银袋来。
“连着几把小了,公子这把是不是改押小?”荷官笑咪咪的说道。
“不必了,就押大,本公子这辈子不买小。”
魏公公豪气万分,边上的王千总则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是豪赌了,可不敢说半句话。
“我买小!”
“我也买小!”
几十个赌客却一窝蜂的将钱压在了小上面。
见状,魏公公似是才明白过来,嘿了一声,不快的冲众赌客道:“怎么,你们把我当明灯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你怕咱家没钱赌?
为隆重纪念“大清”扑街106周年,骨头特意购买海之蓝一瓶,弟兄们随意,咱家先干了。至于更新嘛,等骨嫂不骂人了再说。
……
魏公公这问的不是废话么,一众赌客哪个不是将他当明灯?
有个挨宰的冤大头顶着,大家伙都跟着吃肉喝汤呢。
只是,没人敢搭这个腔。
毕竟,这小子刚刚几把输了足有三千两,这把再输的话,就是六七千两。这可是笔巨款,难保这小子输急了不会发作,把个怒气撒别人头上。
众赌客都精明着,能拿这么多钱出来赌,身后还有几个跟班,这种公子哥来头肯定不小,非富即贵那种。这种人,赌场或许能应付得来,可他们这些赌客怕是招架不住。
所以,闷声发财就好,凭白惹祸这种事,傻子才干。
众赌客嘻嘻哈哈,个个假装没听见,只看着那碗盅,有胆大的这把可是把手头钱都押上去了。
王大力在边上早就是坐不住了,站在那里一脸紧张的看着桌上,两只手紧紧合在一起,眼珠瞪的老大。
这般赌法,饶他王千总最风光最快活时也不曾见过。早些年他赌的最大的一场也不过是下注七八十两,就这,都差把心脏给跳出来了。
有钱人,真他娘的有钱人。
有钱人也真他娘的好,赌钱都这么剌激!
王大力狠狠咽了咽喉咙,他现在迫不及待想知道开出来的到底是大还是小。除此之外,脑中再无其它。因为,这感觉太剌激了。
魏公公这边其实也知道众赌客的想法,明灯就明灯,他无所谓。
你们笑我太疯癫,我笑你们看不穿啊。
咱家,是差钱的人么?
再说了,输赢,兵家常事嘛。
不过开了几把小,输个几千两而矣,咱家稳得住,稳得住咧。
“开!”
魏公公朝荷官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别磨蹭了,是输是赢开碗来见。
“好!”
荷官也不耽搁,做足架势,将那碗盖缓缓掀开,旋即就听众人爆出一阵惊叹声。
“三三二,又是小啊!”
“乖乖,几把了?真个出长龙了!”
“……”
在众赌客惊叹的愉悦声中,来了两个赌场的帮闲将那四麻袋银子给抬了下去。
王千总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几千两银子进了赌场的腰包。
众赌客也是大把眼红,这么多银子要是他们的话,还出来赌个屁。
魏公公则是若有所思,静静的看着。
良心话,他老人家现在内心真是波澜不惊。
可这样子被别人见了,却被当作是不甘心,肠子悔的青了。要不然,怎么会呆若木鸡,什么话也说不出的。
“公子还赌不赌了?”
荷官知道对面这位已经没钱了,但出于礼貌和规矩,还是得问一声。
“赌,怎么不赌了?”
魏公公抬头看了眼那碗盅,继而又说了句:“不过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银,能不能等我的人送钱来。”语气是带商量的了。
“公子,赌桌规矩不等人。”荷官断然拒绝,然后“好心”建议道:“公子要不改日再来试试手气?”
见好就收可不单指赌客,于赌场而言也套用。已经割了这小子大几千两银子,荷官也好,赌场做主的也好,都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说白了,赌场这边也怕出事。
毕竟,杀猪容易,可也得防着把猪逼急咬人。
“改日不如撞日,改日我不定有空玩呢。”魏公公真是不听好人劝啊,想也不想就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扔在了桌上。
“还是大!”
声大如牛,把边上的王大力给吓了一跳。
有眼尖的赌客看清票面所示,低声与周遭人道:“扬州泰昌号的票子。”
桌上的银票正是南直最大票号扬州泰昌号的,而这泰昌号的主人前不久在通州时和魏公公还打过交道。银票有八张,都是两千两面额的,合在一块一万六千两。
“一把定输赢,这把要赢了,输的就都回来了。”
魏公公信心十足的和边上王千总说着,理论上的确如此。他老人家刚才输了六七千两,这把要赢了,反手就能赢一万两回来。
王大力在边上别说附和了,真是连呼吸都差停顿了。
他现在想法多了些,想的最多的却是你这公子哥要把这些钱给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替你把事办了啊。
后悔,真是万分后悔。原先知道对方找他办事会给好处,但这好处不至于叫他提脑袋来办,但要有这么多钱,别说是提脑袋了,就是让他脱裤子也干啊。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用钱搞定的,如果有,那就加钱!
赌客们这会真是开了眼界,开了他们这辈子没见过的眼界,几乎所有人都憋着气不敢吱声,因为,这般赌法真是超出了他们对于赌钱的任何认知。
赌场这边也都上头了,赌大小能赌上万两,别说搁这小小上海县不曾见过,就是搁松江府、苏州甚至南京城,怕也百年难遇啊。
那几张银票真是烫手,烫的荷官身子都微微发颤了。一万六千两,别说他这辈子没见过,就是这家赌场的负责人怕也没见过。
数目太大,也太过惊人,以至于荷官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但他不敢说接这注,他做不了这主,只能借着下手验银票的空当,不动声色的朝看场的看去。
那看场的这回也不敢点头了,而是进了后面挂着帘子的房间。
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十分的富态,不是赌场的东家,但却能代表东家决定任何事。场子中人都叫他张爷。
“什么来头?”
张爷喜欢玩铁球,手里的两个铁球转的很是灵活,外面发生的事,他可是一直盯着。
看场的道:“听口音,像是江北扬州的。”
“扬州的?”
张爷想了想,自家东主和扬州那边有生意来往,但却没听说哪家有这么个二五愣子。
“张爷,接不接?”看场的低声问道。
“接,为何不接?送上门的钱不要么?”张爷轻笑一声,“老吴手里有数吧?”
“老吴的手法在咱松江府可是头一号。”
看场的对此倒很笃定,他可是亲眼见过老吴变戏法似的将碗里的大色变成小色的。手法娴熟,内行人都瞧不出。
“那出去瞧瞧去,江北的赤佬有什么好怕的。”
张爷转着两颗铁球走了出去,上万两的赌局,他也想开开眼呢。
见着张爷出来,荷官老吴心里有数了,边上下手也验过这银票真假,当下就笑着对魏公公道:“既然公子认准这把开大,那小人就陪公子赌个痛快。”
言毕,喝了一声“开!”
众人齐致看向碗中,王大力的眼睛珠子就差贴那碗上了,然后就听一片吸气声。
“一二四,小!”
“哗”的一声,嗡嗡四响,赌客们就差炸了。
打下手的那家伙脸都笑开了花,激动的将几张银票就给抽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将面前的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推到前面赔那些押小的。
荷官心里其实也打突着,待见开出来的是小,方才暗自松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有些歉意对魏公公道:“对不住了,公子运气真是不佳,又是小。”
“……”
魏公公刚要开口说话,就见边上的王大力千总身子不软站不稳,要不是他拉了一把,这位千总大人准和凳子一起摔地上。
“这…这…这…”
王千总声音都打颤了,“这这这”的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无妨,输赢乃是兵家常事嘛。”魏公公安慰了一句王千总,然后看了眼被人家拿走的银票,鼻子抽了抽,不无失落道:“怎么又是个小。”
“这才几把,从前我见过连出十四把的长龙局呢。”
一个正数钱的赌客嚷了句,待见那输钱的公子哥和荷官都在盯着他看,不由一缩脖子,低头不敢吱声了。
“真是长龙局么?”
魏公公的样子看起来想在思量什么。
张爷朝荷官老吴打了个眼色,老吴会意,将碗重新盖好,颠了一下,然后笑着道:“公子今天运气不好,我看还是别玩了吧。”
“怎么?你是怕我没钱赌么!”
魏公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输急眼了的,只见他狠狠用力将手上的玉扳指扯下,然后拍在桌上,喊道:“这扳指值五万两,开,给小爷开,小爷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买大!”
“啊?!”
王大力这声“啊”不是因为这公子哥把价值五万两的玉扳指给拿出来赌,而是惊讶于这二傻子都输了这么多了,怎么能还买大呢!
“公子,这不合规矩,赌场只收金银铜钱,这玉扳指再值钱,我们也不接的。”荷官摇了摇头。
魏公公一愣:“有这规矩?”
荷官笑了笑,没说话。
有没有这规矩,他魏公公肚子里能没数么?拿个五两的玉扳指出来愣说五万两,他老人家也真是能吹。想来,也是输急眼了的缘故吧。
“公子要是没钱玩的话,就请回吧。”
张爷走了过来,笑着打了个哈哈对围观的一众赌客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各位要是想玩明日早些过来便是。
第六百七十三章 千总大人别嫌累
众赌客听了这话,知道赌场这是要关门数钱了,人今晚挣的怕是半年都不用开张了。大多数人还想留下看热闹,但看赌场这架势,多半没热闹给他们看了,一个个倒是挺失落。
失落的是,这么好的明灯摆在那,想多赢点钱都不能啊。
赌场要关门,赌客要走人,可当事人、输钱的冤大头却不能答应。
“怎么,我这钱输了,你们就不让人玩了,不让我翻本了?”
魏公公一脸恼火的看着身边冒出来的中年男人,他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做主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来发话。
“不是不让人玩,也不是不让人翻本…我们赌场打开门做生意,只要客人有钱,便任玩,赢也好输也好,我们都陪着…可是,公子如今还有钱玩吗?”
张爷一幅过来人的样子,略带深意的拍了拍魏公公的肩膀,“公子今天输的不少了,照我看,还是别赌了…这年头,钱也不好挣啊。要是输的多了,怕公子也不好交待。”这是真把魏公公当成扬州的土包子二代了。
“钱好不好挣不用你操心,钱,我也有的是,就怕你们吃不下啊。”魏公公微哼一声,没给这主事的好脸色。输钱的是大爷,摆脸色是赌客天经地义的权力嘛。
张爷见了果然也不恼,哈哈一笑道:“赌场规矩,只要客人有钱下,我们就接。可公子若是没钱玩的话,就请回吧。”
听了这话,魏公公笑了起来,扭头问边上的郑铎:“那个,小爷的钱到了没?”
“到了。”
郑铎微一点头,早在魏公公开赌时,他就命人回去拿钱了。
魏公公听了一脸不快:“既然钱到了,就拿进来吧,没看小爷正赌的高兴么。”
“是,公子。”
郑铎微微一笑,朝手下吩咐一句,后者忙恭身退出。
张爷见了,不由疑惑,朝看场的打个眼色,对方忙也跟了出去,就几个呼吸功夫,看场的就急急奔了进来,脸色很是难看。
张爷正奇怪怎么回事,就见七八个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人身上扛着一只大麻袋,扛的很吃劲,很明显,麻袋里都是银子。
这小子还有这么多钱!
赌场众人都叫这一幕给惊住,可让他们更吃惊的是,那七八个汉子刚把麻袋放到地上,人还没出去,外面又进来七八个人,同样是扛着装满银子的麻袋。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地上扔,如此竟是进来四拨方止。
再看地上的麻袋,足有三十二个,若装的全是银子的话,只怕足有五六万两!
安静,一片安静。
赌场中连同赌客、赌场还有魏公公一行,有六七十人,却是无一人说话,一个个眼珠瞪的老大,静的掉根针都能听的见。
荷官的两只手是放在桌上,可耳尖的人只要留神细听,还是能听见从桌上传出的细微颤动声。
那张爷饶是见多了江湖世面,也叫眼前这堆银袋给震在那里。
“噗嗤!”
一个刚才口渴了正端着水喝的赌客喷出一口水来。
紧随这声动静的是一片哗然之声。
所有人再看坐在凳子上神轻气闲的魏公公时,那眼神如见神人啊。
这,真是个神人。
这世上,哪个人出来带这么多现银的?
还拿麻袋装,这是吃饱了撑的,不累的慌么?
魏公公很享受众人对他敬若天人的目光,有钱,真是好。
当然,他也不想手下们这么辛苦,奈何这些钱都是路上“搜刮”来的,见不得光,也没时间把钱都化成易于携带的银票。再者,山东矿监加曲阜孔二公子的家产,也不是一家两家银号消化得了的。
这也是魏公公最大的遗憾和着急处,他老人家要是能开个大明皇家银行的话,至于走哪都带这么多钱么。
这举动,别说人家觉得傻,他自个都觉得傻。
像什么呢,就像前世的亿万富翁,每次外出时都带上几十箱百元大钞般。
你说,这行为是有逼格呢,还是没逼格呢。
也不嫌累的慌!
当然,累的慌无妨,只要能“艳压群芳”就好。
魏公公身心愉悦,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要让这帮人知道他魏公公路上都是用船装钱,一装好几艘,只怕这些家伙更要震得六神无主呢。
光顾着满意了,没瞅见边上的千总王大力正在使劲掐自个的胳膊。
千总大人是不敢信,真不敢信,只以为做梦呢。
“大!”
鸦雀无声中,魏公公拍了桌子,喝了一声。
“啊?!”
荷官老吴一个激灵,本能的颤抖了下,他真不敢开这碗盖了。
“快开啊!”
魏公公等的着急。
“这…”
老吴求助似的看向张爷,对方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啊!这要是输了的话,赌场拿什么赔?先前吃进去的也不过两三万两啊。
“你看什么?还不快开?”魏公公一脸晒然,“没事,就算你再开把小,小爷还是接着买大。嘿,小爷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把输了,小爷下把下十万两…小爷就是想瞧瞧,你到底能开多少把小出来。”
说到这,魏公公突然扭头问边上已跟呆子似的王大力:“千总大人,你说会不会永远开小的?”
“啊?”
王大力还没醒呢,机械的摇了摇头:“不会,不会,总会开大的…长龙再长,也顶多十来把,不可能永远开小的…”
“不好说,万一人家一直开小,就是不开大呢,那我可就输的倾家荡产喽。”
魏公公干笑一声。
理论上他这下法是会赢,但得看坚持多少把。他现在下的可大了很,就算按倍数来推,十几把都得好几百万两,他老人家是富有,可也没这么多银子啊。
不过也不打紧,真坚持不到最后,魏公公还有杀手锏嘛。
打砸抢就是。
莫说小小的赌场,就是应天巡抚、南京勋臣和守备太监也管不了他啊。
腰包有钱,手里有兵,才是他老人家浪到现在的根本。
有钱没兵的下场可摆在那。
山东的同行,曲阜的汉奸,无锡的大儒们,就是吃了有钱没兵的亏。
“不可能!”
王大力终是反应过来,如梦初醒,恶狠狠的盯着那荷官,“真这样的话,那就是这狗娘养的出老千!”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叩了叩桌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荷官:“听到没,你开吧,咱家每把都押大,且看你何时开大。”
“啊!”
荷官老吴的脸比猪肝色好不了多少。
“这位公子,玩玩可以,但不是你这么个赌法。”
张爷脸色铁青,对方这赌法倒不是没人试过,赌场也不会不让人这么赌,可那赌来赌去能赌多少钱?
到最后,就算叫这下注的人赢了,赌场顶多不过赔个几两几十两。可照这小子这般个赌法,只要押中一把,赌场至少就得赔上一两万银子,这肯定不成的。
“那你说怎么个赌法?”魏公公笑了起来,“放心,我有的是钱,保准不会赖你的。你要不信,让你的人出去瞧瞧。”
张爷没必要让人出去瞧,看场的已经告诉他,外面停了二十多辆马车,每辆车上都装满麻袋。
他这会内心也惊悚的很,一次能拿出这么多现银的,放眼整个松江府也没几人,如此背景和来历,就不能不让他警醒。事实告诉他,这小子绝不是什么扬州的二五愣子,怕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位公子,您是猛龙过江,就不要难为我们这些地头蛇了。”张爷在上海县道上也是头几号的人物,能说出这话,也真是够给魏公公面子了。
魏公公却不以为然道:“怎么能叫为难呢?你开赌场,我来赌钱,何来为难一说?”
张爷沉着脸,闷声道:“大不了,刚才公子输的,我们全部奉还便是。”
“不好,赌了这么久,一把没赢过,没意思的很。”魏公公没兴趣和这主事的多说,将视线重新落在荷官脸上,“这把开了吧,要是输的话,小爷我再下把多下些便是。”
“开,开!”
王大力也来劲了,精神头很足,他看明白了,只要身边这位有钱下,那么肯定能赢。且一把赢回来的是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钱。
荷官哪敢开,对方这赌法他手脚再好,也得输他一把。可这一把要输了的话,赌场倾家荡产赔不起,他小命多半也得搭进去。
“公子真要赌?”
张爷阴沉着脸,他已经给这小崽子面子了,这小崽子还不晓得好歹,未免不识抬举了。
“当然。”
魏公公头也不回。
“那好,老吴,你陪这位公子玩玩。”张爷也是个豁得出去的泼皮汉,对方要玩到底,就陪他玩到底好了。
一众赌客此时却谁也不敢下了,都紧张的站在那看着,谁都看得出,今儿这赌场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荷官提心吊胆的缓缓掀起碗盖,自己都不敢看。
这把,还是个小。
张爷舒了口气,荷官也松了口气,然后那公子哥却看也不看,只一挥手,顿时银袋又不住外里搬,转瞬,竟堆成了座小山。
这一回,怕足有十万两。
如此多的银子堆在屋内,直把赌客们都挤得没地方站了。
张爷的脸色此时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那荷官则是血白血白,都不知自己是怎么颠的碗。
“开!”
魏公公喝了一声,不想这声刚喝完,那荷官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不敢开,不敢开。”
张爷见了,顿时脸色一变。
“你不开,小爷自己开好了。”
魏公公哈哈一笑,伸手去掀碗盖,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碗中赫然是五五六,大。
“是大,是大!”
王大力看的呆了,激动的跳将起来。
张爷的面色更是难看,荷官都不敢看他,反而心里好像踏实许多。
“我赢了,赔钱吧。”魏公公扫了眼银堆,嘿嘿一笑,“你们得能拿秤来称才行。”
“小赤佬,你存心找麻烦是吧!老子告诉你,莫管你什么来头,在这里也别想砸场子!”张爷如何会赔钱,已是暴跳如雷。
“我怎么就是砸场子来呢?”魏公公冷笑一声,“刚才小爷我输钱时一句话没说,你们赢的也高兴。现如今小爷我赢了钱,你说我是找麻烦,砸场子来的,这是何道理?…怎么着,你是不是不准备赔小爷的钱?”
“扑你个老母,输了就赔钱!”王千总气势逼人。
“吾赔你娘个额比!”
张爷气的破口大骂,“小赤佬,你妈勒个搓比,也不打听听这是哪个人的场子,真是瞎了你的眼睛,老子不收拾你一顿,叫你晓得个好看,你他娘个额比的不知天高地厚!…”骂到这里,目露凶光,朝众手下吼了声:“把这帮**养的腿打断,沉下吴淞江!天塌下来老子顶!”
然而,其身后的众打手听了这话,却是谁也没敢动。
“你们聋的了啊!”
张爷惊怒交加,转身一看,后面的脏话硬生生的勒在了嗓子眼。
只见那帮打手后面,二三十个汉子正拿刀阴侧侧的顶着他们的后背。
“输赢是兵家常事,不就是赔点钱么,至于喊打喊杀么,还把咱家给沉吴淞江?厉害了!”
魏公公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玉扳指,一边套一边对身边的王大力道:“千总大人,人家要把咱家沉吴淞江,你说咱家怎么办呢?”
“啊?”
王大力一脸愕然,不知道眼面前这位公子哥怎么一口一个“咱家”的,那似乎是宫里太监的称呼啊。
“那个谁…”
见王大力没弄明白状况,魏公公也不急着与他说什么,指了指那个叫嚷着要把自个沉江的中年男人,鼻子一抽,道:“咱家不和你一般计较,你赶紧把账给咱家结了,咱家还有事呢。”
言毕,想起什么,转身朝正发呆的王大力笑了笑:“千总大人要不嫌累,这屋里的银子就都归你了。”
……….
七两多下去了,带着酒意写的,有什么不通不顺的,明天再改。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有事情,找咱家
感谢峰哥98大佬的百元打赏,大佬也是本书的第三位盟主,按宫中规矩,秉笔掌印有望提督东厂,恭喜恭喜。
……
王大力千总天旋地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整个人好像一直是飘着的,甚至有过飞升的感觉。
金钱的魅力是无限的,无限到这位打过缅甸佬,打过江西贼兵,打过倭兵,还曾救过建州都督的千总大人迷失了自我。
他呆呆的看着身边那堆小银山,视线里的麻袋比之世间最美的姐儿还要诱人。
银子,这都是银子啊!
累?
不累,王大力一点都不累,他只知道这些银子真是都归他的话,他这辈子都不用拼命了,这辈子也不用再看上官脸色了,这辈子也不用再去找那半掩门的快活。
有了这些钱,他可以衣锦还乡,风风光光的去娶媳妇,去娶上几房小妾,为他老王家传宗接代。
在场的赌客们也人人看着王大力,一个个脸上满是羡慕,这么好的事怎么落不到他们头上呢。
别说都给了,就是给一麻袋也行啊!
………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魏公公的状态跟这诗词所描述的估计也差不多,他老人家特别喜欢王大力同志的反应。
轻飘飘一句就是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白送人,这是迄今为止,魏公公出手最大方,也最痛快的一次。
姘头公主殿下那边,都不曾得到过这般待遇,便是有,也要付出辛苦劳动咧,哪像王千总这样天降横财呢。
而叫这银子砸中的吴淞水营千总王大力,只要他肯收,魏公公不反悔,就能从只在半掩门过夜的丘八摇身一变成为吴淞口的首富了,甚至,也能望一望上海县首富的宝座。
这般天翻地覆的人生际遇,王千总不自我迷失一会,都对不住眼前的银堆。
一下给人这么多钱,魏公公不后悔?
他不后悔,也绝不反悔,因为他乐意,太值了。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公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如果二十万两白银能把吴淞水师全体打包姓魏,这买卖,他就是再做上十回也不觉亏。
须知,一支完整的水师包括的可不单单是能出海的船只,能发射的火炮,还包括了精于海战的士兵,精熟海事的军官,以及水师手里的若干海图资料。
所以,出海干大事,光有船,没有人,是断然不行的。
魏公公要船也要人,无疑,曾经在露梁海将日本水师打的全军覆没的广东水师值得他如此大动作,哪怕他老人家现在收买的不过是广东水师分出来的一支。
但,这也足够他老人家狂喜了。
无锡闯了那么大的祸,他老人家也不过给皇爷送了一幅野鸡图,真要是把路上搜刮来的金银都孝敬上去,皇爷那边再怕事,多半也会死保魏公公。
可魏公公却选择把钱留下,冒着皇爷翻脸不认人的危险,不眨眼的就将二十万两白银送给一个小小水营千总,原因就在于他想要更多的钱。
二十万两算个什么钱,二百万、两千万、两亿两才叫个钱。
世上没什么事比拿钱砸人更得劲的了,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是钱摆不平的。
饥民,可以拿钱摆平。
暴民,可以拿钱摆平。
反贼,更可以拿钱摆平。
奸臣,也能拿钱摆平。
甚至于,皇帝也能拿钱摆平。
钱或许摆不平人心,但钱却能买到人心。买不到人心,也能买来精兵强将,同样可以取得效果。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咧。
………….
王大力如果不是傻子,应当知道这笔巨款不是白拿的。
他也应该明白,这笔钱不可能由他一人吞下,他没有这胃口,也吞不下。就算他吞得下,也得掂量掂量自个能不能替人家把事办了。
二十万银子求办事,这办的什么事,想想都可怕。
千总大人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视线也从钱袋移回到了那位自称“咱家”的年轻公子哥身上。
同时,他也注意到外面站了好多人,这些人无一不是精壮大汉,那挺拔的身躯清楚无比的告诉这位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千总大人,他们是兵,是沾过血的兵。
再结合对方所骑的那些上等蒙古战马,王千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位,怕真是宫里的人。
于魏公公而言,二十万两,其实收买的不单单是一个千总,而是吴淞水营的上上下下,除了那位应天巡抚的亲信管营游击将军姜良栋。
没法子,这人进不得油盐,有原则有底线,魏公公却没时间和他软磨硬泡,苏州船队那边能给他挣取的时间顶多五六天。
这几天,他如果不能将吴淞水师拿在手里,就会有大麻烦。
所以,他只能走捷径。
王大力就是这个带路的。
只要王大力带路党当的好,他魏公公就能把姜游击给架空,把水师拿到手中。
因而,对这个王千总,他老人家就得用些心思。
请人赌钱不是目的,给人钱财也不是目的,让这位都落魄到叫放利子闯到营中要钱的千总大人重新振作起来,才是根本。
一个颓废的人才,不是人才。
一个连胆子都没有了的千总大人,也完成不了魏公公的大计。
……….
赌场内众人再次鸦雀无声,一众看热闹的赌客已经意识到不妙,但个个幸灾乐祸,巴不得那张爷倒霉。
输钱赔钱,天经地义。
你赌场刚才赢的顺,不限注,把人家当猪杀,这会输了,又凭什么不赔钱呢。
“还愣着做什么,赔钱啊。”
魏公公笑吟吟的看着面前一帮胆颤不敢动的赌场打手,刚才叫嚷要把他沉江的赌场管事脸色很难看。
这些人,于他魏公公而言并不陌生。
想他老人家“弃学从混”的那两年间,也曾替人赌场看过几天场,要过几天债。因而,这些人本质上也算他过往的同行。
只不过魏公公混的没人家好,他混来混去也就是个小泼皮跟班而矣。要不然,也不至于叫太仆寺马厂那帮家伙把腿给打断了。
但盗亦有道,魏公公混得再不好,都知道按规矩办事,你个开赌场的倒好,输钱不赔还叫嚷把人沉江,哪来的底气?
魏公公最是受不得人对他威胁了,尤其是他的腰杆比对方硬的时候。
他看了眼王大力,朝对方微一抬手:“千总大人,你怎么说?”
“输钱赔钱,天经地义。”
王大力没什么可说,不管这位小公公对他好有什么目的,场上这规矩却是坏不得的。想他在这赌场输了若干,欠了若干,也不曾说赖债。所以今儿这事,姓张的必须给出个交待。他若不给个交待,这赌场也就不用开了。
别的事,王千总或许怕,但事关赌钱规矩,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一意要讨个明白的。
这可以说是赌徒的可悲,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可爱。
在赌徒眼里,赌品就是人品。
你要是没赌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听见千总大人说的没?”
魏公公看着那管事,他知道对方是那种典型的黑恶分子,以强欺弱,黑吃黑,见血杀人的事绝计没少干过。不然,也混不到一个场子主事,这种人,良心都是坏了的,品性也是坏了的。
其实魏公公也不一定是要对方命,可对方干什么不好,非要叫嚷把他老人家沉江,这就必须有个说法了。
“阁下是强龙,小人不敢惹,可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张爷知道自己惹不起眼面前这小赤佬,但要他赔这笔钱却是不能的,非是不愿,而是没有。
他强忍着怒气,闷声道:“阁下可知毛知县对我家东主颇为照顾。”这是提醒面前这小赤佬他这赌场也不是没有后台,莫把事做绝了,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哪个毛知县?”魏公公好奇的询问王大力。
王大力说了句:“就是上海县毛一鹭。”
“毛一鹭?”
魏公公笑了起来,这位上海县不就是日后奉命抓捕东林党人周顺昌,从而激起苏州民变,给后世留下“五人墓碑志”的应天巡抚、中丞毛大人么。
这位和他老魏家也是交好的,因为毛大人可是江南地区第一个请奏为二叔建生祠的督抚大员,并且毛大人和南京的魏大人一样,都是拜了二叔当干爹的。
换言之,这又是魏公公的一位干哥哥。
“咱家可不管你什么毛知县,李知县的,咱家只知道咱家在你这赢了钱,你就得赔钱,不然的话,”
魏公公突的脸色一沉,哼哼两声,对那主事皮笑肉不笑道:“不赔钱就赔命,这也是赌场的规矩,想来你也知道。”
听了这话,张爷心中一凛:“阁下若杀了我,这上海县便有阁下天大的麻烦。”
“咱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一些。”魏公公抽了抽鼻子,这是他杀人前习惯动作。
“千总大人,看样子他赔不出了,不如你代咱家收他的命吧。”魏公公负手走到赌桌边,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荷官,笑了笑,随手拿起碗来颠了下,是四五六大。
“啊?”
王大力吃了一惊,怔在那里没动,目光隐隐有些惊恐。
张爷也没想到这小赤佬真敢杀他,还让个破落户广东丘八杀他,也是惊恐万分。见那小赤佬的人递了把刀在广东丘八手中,不由怒道:“姓王的,你若敢杀我,姜游击都保不住你!”
这话让王大力更是犹豫。
“怎么,千总大人不敢动手?”魏公公摇了摇头,“咱家听说王千总是水师的好汉,在朝鲜打过日本人,是咱大明的英雄,怎的如今倒成了个连杀人都不敢的狗熊了。”
“我…”
王大力面红耳赤,吱唔着说不出什么。
赌场众人则是吓的全身发凉,没一个敢开口求情,也没一个敢乱动的。
“朝廷命官叫个赌场的市井辈吓成这样,千总大人这官是越做越孬,这胆量也是越来越小啊…”魏公公话音不无讥讽。
王大力听着更是羞愧,但却真是不敢听这小公公的话动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姓张的底细,这种人真不是他这个小小千总敢杀的。
魏公公冷冷的看了眼那个叫嚷要把自己沉江的赌场主事,侧脸对王大力道:“他赔不出咱家的钱,就把命赔给咱家,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规矩就是规矩,千总大人尽管动手便是。若人人都如他这般不讲规矩,这世间还有道理可言?”说完,扫了眼那众吃瓜的看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
一众赌客面目僵硬,哪个敢附和,哪个敢找死附和。神仙打架,凡人岂能跟着遭殃。
魏公公摇了摇头,猛的一拍桌子,喝了声:“王大力,你还不动手!杀了他,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桌上的碗都叫震翻,三颗骰子滚落在地。
“啊?!”
王大力身子一颤,握刀的手下意识的往上提了下。
“小赤佬,你妈个搓比的,你敢叫他杀老子,老子保你…”
张爷见眼前的广东丘八似叫那小赤佬说动,心中大急,转身就想跑,却被后面的人给拦住。惊怒之下,张口就骂,可还没骂完,胸口就是一痛那个从前见到自己就点头哈腰,赔不是打招呼请求宽限几天的丘八正一脸狰狞的看着自己。
“扑领父,真当老子是吃素的么,老子杀你就跟杀鸡一样!”王大力拔出刀,一脚将张爷踹翻在地,接连呸了几声,“扑类老母,扑类姨,死你阿爸…”
赌场众人都叫这一幕吓呆了,一个个在那吓的连呼吸都不敢了。
张爷在地上滚了两滚,就不动了,不过显然没咽气。
血流了一地,甚是可怖。
荷官老吴已是吓的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同时也庆幸自己收手的早,求饶的早,否则,只怕死的也有他一个。
魏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跪在地上的荷官老吴道:“告诉你们的东主,噢,还有那位上海毛知县,人是咱家杀的,叫他们来找咱家便是。”
稍顿,既像是对荷官说,也像是对王大力说,“咱家是钦命海事提督太监魏良臣,行营就在隔壁镇,他们去了就能找到。”
“魏公公?”
王大力喘着粗气,呆呆看着向他缓缓走来的钦命提督太监魏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