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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五章 士可杀 屎不可辱

    收税缇骑自是说的那五人墓碑讲的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朝廷在苏州收不上商税,所以派厂卫的缇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两个缇骑又带来了朝廷命捕东林党人周顺昌的圣旨。

    然后,苏州城的富商大户和读书人们联合起来,先罢市,再把广大市民发动起来,以释放周顺昌、免除赋税为借口酿成严重暴乱事件。

    事后,朝廷肯定要追究,因为个个都如你苏州这般弄法,朝廷权威何在,国家何在?

    于是,苏州的大户们就找了五个市民出来交给朝廷杀头。事后,大户们再集资厚葬这五个替罪羊,并由大儒张溥给写了碑文,高度赞赏这五个“义士”。说他们不畏强暴、伸张正义,具有“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精神品质。

    再之后,富商大户们依旧不交税,而朝廷也见识了苏州富商大户的势力和决心,便再也没有向苏州派来收税的公差。至于周顺昌,因为是天子御旨要抓,没人敢放。

    整个事件,死了七个人。

    两个执行朝廷法纪的公务员和五个抗税好汉。

    事件发生点,一为苏州,一为无锡,离的不远。

    共同点则是,都是东林党的地盘,且都和东林党有关。

    很显然,魏公公突然想到苏州那事,明显是将自己代入进那两个惨死的公务员了。

    “朝廷派来收税的鹰犬爪牙就躲在公房里,大家冲进去把他们揪出来,打死了他们就抓不走周老爷,也收不了税了!”

    “害死先生的狗太监就住在这客栈中,大家伙冲进去把他揪出来打死,以慰先生在天之灵!”

    这两句口号何其相似。

    背景也是一模一样。

    反派都是北京来的人,正派都是东林党人。

    过程也如出一辙,都是发动百姓冲锋在前,主使躲在幕后。

    不过,魏公公不怕,他老人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而是有着很多人的。

    这也是魏公公敢留在无锡不走的原因。

    手下有人,腰里有枪,兜里还有钱,走哪都不慌。

    “瞧瞧去,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打杀咱家!”魏公公临危不惧,一甩袍袖,很是有大太监风度。

    他老人家真要看看外面闹什么妖蛾子!

    不跑也不躲,索性往那躺椅上一坐,看看他东林党人能煽起多大的浪来。

    将乃兵胆!

    见主公如此,众亲卫自是人人奋勇,浑然不惧。倒是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却不知吓的躲哪去了,这当功夫,魏公公自也不会理他们。

    “保护公公!”

    早听到动静的小田等人蜂涌冲出,拔刀在手,围在大门之前,组成了一个圆形小阵。

    又有十数人却是攀在墙上,手中所持乃是弩箭。

    部下训练有素的样子更让魏公公心安。

    杀咱家?

    没王法了!

    休说咱家没害那顾宪成,就是害了,也当有司来捕我,你东林党凭什么来杀咱家!

    好端端的就来打杀咱家,魏公公越想越恼,一拍椅子,喝了声:“去,抓几人过来,咱家要当面问他们,咱家何罪之有!”

    “遵令!”

    小田打个手势,立时有亲卫将客栈门板搬开,与此同时,真田持刀当先冲出,数十亲卫如狼似虎就要捕人。

    然而门外景象,却是叫众亲卫骇了一跳。

    只见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尽是火把。

    火光映射下,人头黑压压一片,数都数不清。

    看光景,似是整个无锡县城的百姓都围在这了。

    亲历过滕县诛孔的众亲卫,本能的就想到了当日围在孔家之外那成千上万百姓一幕。

    饶是一个个胆大过人,也不禁色变。

    魏公公初时并不以为外面有多少人,东林党人匆匆行事,又是夜间,能来多少人。

    待发现部下们神情不对,忙探头去瞧,这一瞧,牙酸。

    锄头、镰刀、锤子、扁担、砖头…..

    黑压压的人群,各式“武器”跟货架上一般,琳琅满目,齐全的很。

    再细瞧,尽是百姓衣饰。

    “公公…外面人太多了。”

    小田不是怕了这些乌合之众,实是人太多了,他怕打起来公公有个闪失。

    真田却是不怕,意思先砍上几个,震住他们。

    魏公公想都不想就否决了真田动手杀人的念头,这人,杀不得。

    姑不说人群中藏着多少东林书院的,且就是这些百姓,也不是能随便杀的。

    真要己方动手杀人,则坐实了他魏公公暴虐形象啊。

    百姓毕竟不知真相叫那东林党人煽动了,他魏公公怎能因此而杀百姓呢。

    这二十年来,各地为何屡屡有矿监税使被“百姓”所杀,缘由不就是因为不敢强力镇压么。

    真要死了百姓,有理也无理。

    “冲出去,去县衙!”

    魏公公迅速拿了主意,不管有多少人对他喊打喊杀,带人去县衙总能安全些。郑铎的马队就在城外,城内闹出这么大动静,那边肯定知道。只要撑得一些时间,救兵就能至。再不济,运河上还有他魏公公的四营兵马呢!

    这东林书院真当他魏公公是软柿子,好捏的不成!

    拿定主意,魏公公也不再多想,下令赶紧去县衙。

    无锡是上县,城内能够调动的治安力量还是不少的。

    只要等到天亮,危机总能化去。

    小田他们不敢怠慢,忙将魏公公围在中央,组成一个大圈向外面缓步移动。

    见着客栈内冲出这么多执刀的军士,百姓倒是有些慌乱。

    许是暗中主持此事的东林党人也没想到这小太监另外还有人手,或怕杀将起来死人无数,或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迟疑着倒是不曾发令。

    于是,在无数愤怒百姓的目光下,魏公公一行数十人向着不远处的衙门移动。

    百姓紧贴他们左右,也跟到了衙门。

    一路上,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四下里尽是叫嚷。

    衙门那边,早有捕役出来,可见着这架势,却是谁也不敢动弹,更没人敢喝斥百姓。

    深更半夜的,突然闹出这么大事来,任谁也慌啊。

    魏公公一行到了衙门大门,急令里面开门。

    在里面的知县寇慎犹豫了下,命人打开大门放魏公公一行进来。

    “城中民变,贵县立即派人向驻军求援,务必尽快弹压。”魏公公进了县衙之后立时吩咐那知县寇慎。

    然而,这寇知县却吱吱唔唔的,不肯派人去向驻军传讯,反而提议魏公公自个派人到苏州求援。

    寇慎的意思是苏州有织造局太监在,魏公公这边惹出民乱,地方不知原因何在,为免激化矛盾,最好不要擅动,故魏公公最好是向同为内廷的织造局太监求援。

    “贵县莫非是想咱家死在你这衙门?”

    魏公公察觉这无锡知县对他似不怀好意啊,苏州离这好几十里地呢,等织造局太监派兵来,黄花菜都凉了。

    “岂敢,岂敢!”寇慎忙道,“公公万勿误会,本县如何会让公公有闪失呢。”

    “既如此,为何不去求援?”魏公公哼了一声。

    寇慎不答。

    魏公公见状,自是明白这知县屁股不在自个这边,于是便问他:“这乱民越聚越多,贵县待要如何应付?”

    寇慎苦笑一声,道:“若公公不愿求救,是不是先躲一躲?”

    魏公公眉头一挑:“躲,咱家往哪躲?”

    “这个嘛…”寇慎似也没什么好地方可供魏公公躲藏,思来想去,小心翼翼的提议个地方,“这个…茅房倒是隐蔽,要是公公不嫌,可以藏身。”

    魏公公听后,不恼也不笑,只阴嗖嗖的盯着这无锡县。

    狗官,你要不要再送个灯笼给咱家去那茅坑蹲着啊!

    士可杀,屎不可辱!

第六百三十六章 你是想叫皇爷找屎么

    高攀龙有些泄气,原以为能一鼓而擒那害师凶手小太监,不想其竟然被人保着逃进了县衙。

    无锡知县寇慎倒是东林书院常客,和东林上下关系交好,但是否会将那内监交出,高攀龙实是心中无数。

    毕竟,那寇慎和他们不一样,乃是在任掌印官员。

    内监真于他衙门中被杀,其难脱其咎。

    所以,眼下之局面,倒是有些棘手。

    要是寇慎为乌纱帽而死保内监,须臾间倒不好硬来。

    于那客栈之中擒杀魏姓内监容易,事后也好收拾,只要推给义愤百姓即可。

    法不责众,于哪捕人?

    但要命人冲进县衙擒人,公然和官府对抗,后果却要严重的多,死伤也会很多。

    无辜者何无辜也!

    高攀龙不忍百姓无谓流血。

    不过,他也仅仅是有些顾虑而矣,真到时候,叫那百姓冲破县衙也断然不会皱眉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矣。

    再怎么说,这无锡及至整个江南,是他东林党的地盘,若连一个小小太监都对付不了,岂不叫那些奸党耻笑!

    况且,于煽动百姓,事后脱身一道,高攀龙和党内上下早已熟络。

    远的不说,就九年前他们就在苏州好生操弄了一把。

    九年前,时任苏州织造局太监孙隆有感当地丝织业偷税漏税太过猖獗,使本就很低的商税不断缩减,以至于不得不挪借其他银子填补。再这样下去,孙隆认定,苏州丝织业再是繁荣,朝廷也无法从中得一文好处。

    故而孙隆下定决心要打击偷税漏税行为,替朝廷也替国库挽回损失。当地人黄建节、汤莘等有识之士认同孙隆主张,提议对丝织业征税,每机一张,税银一年三钱。

    一机税银年三钱,可是很低的税。

    江南名家冯梦龙写的《施润泽滩阙遇友》,说盛泽镇上的施复捡到六两银子,盘算用这笔银子可以添上一张织机,把这个织机所得利润积攒上一年,可以再添上一张织机。

    若一张织机是六两银子左右,则一张织机一年所得利润至少也在六两银子以上。一年收税银三钱,也不过是利润的二十分之一,这税率实是低的不能再低。更何况说一张织机一年利润只有六两银子,还是冯梦龙这个门外行的保守估计。

    结果就这一点税收,从事丝织业的富商大户们依旧不肯缴纳。他们找到东林党人商量,在顾宪成、高攀龙等人指使下,苏州当地的丝织业工人发动暴乱,他们填街塞巷,飞石击死黄建节,尽莘等十二家,还抄掠了借钱给黄建节的乡绅丁元复家。

    孙隆吓得躲到了前首辅申时行家两天,然后乘小船逃到了杭州,辞掉税务之职,从此再不去苏州。

    如此一来,收机户之税自然免谈了。

    而富商士绅弹官相庆,地方官也都眉笑颜开。

    高攀龙于此事也是大出风头,江南人人都知他东林先生大弟子高名。

    可惜,这回同上次织户暴乱不同,高攀龙觉得本地乡民有些乱。

    当时织户暴乱抗税时,纪律性相当强,全部赤身,不持一械,不抢一物,地方官绅喊停就停,喊打就打。事先,连出来背锅的人都是和官府沟通好的,打死人命,破毁人家,事后都不惩治的。

    只叫了一个替死鬼葛成出来担责,为了感激这葛成,官绅们还给葛成改名为葛贤,在狱中极受礼待,人都称义士,更有人以“将军”相称。

    今日,百姓和乡民匆忙聚集而来,相互间没有约定,以致乱糟糟。也不曾和寇慎对谈商量好,所以那寇慎不知底细,冒然将人给放进了县衙,徒然给书院添了麻烦。

    有关恩师之死的原因,其实高攀龙也冷静想过,真要说和那魏姓内监有关系,也不尽然。但要说没关系,肯定也不妥。

    因此,他原先倒是不准备要那魏姓内监的命,然据修吾公说,这姓魏内监乃是前番害的辽东李成梁罢职的幸进之人,又突然南下至顾家,肯定未安好心。

    如此一来,便须除他了。

    如何个除法,自有多般手段。

    高攀龙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对付收税的、宫里的奸寺,就得用阴招,特别手段。

    当年修吾公主持凤阳巡抚事时,就多次让死囚攀陷诬告太监手下税官,然后以此为借口加以杀害,太监对此不但毫无办法,还个个对修吾公恭敬有加,谁都不敢得罪。那些年,这南直隶的内监哪个敢生事的?

    这说明什么?

    圣人也须有霹雳手段,否则宵小何以敬畏!

    今倒不需动用死囚,只一个百姓义愤就能叫那魏姓内监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京师党争于东林有些不利,大君病死,于人心更是不稳。

    修吾相公说的明白,此番就是要借先生之死,闹出场大动静来,如此才能提振党内人心。

    而用一个小小的内官监丞做这祭旗人选,最是合适。

    这种人,地位不高,于宫内无大纠缠,杀便杀了。事后内廷真要追究,大不了再重金买个义士便是。

    这边正思虑着是等天亮之后再动手,还是现在就动手,却有二人结伴而来。

    却是前礼部主事、东林八君子之一的安希范,和那前国子监助教、东林八君子之一的薛敷教。

    这薛敷教和安希范一样都是得罪过当今皇帝遭贬,如今都辞了官在东林书院任教,等着哪天能被起复。

    这个哪天,东林上下是有共识的。

    便是新皇登基之日。

    东宫那位能如愿以偿,全靠东林力争国本!

    将来,党内上下焉能无有回报?

    薛敷教和安希范来后,与众人一一执礼,后与高攀龙耳语几句,高攀龙听后精神一振,一扫先前颓丧,大有乾坤底定之感。

    其余书院众人都困惑不已,彼此对视,不知薛敷教他们和高攀龙说了什么,让他瞬间变了个人。

    高攀龙豪气说道:“修吾公已遣人于周左卫所,又手书苏州府城,于此间之事皆已言明,我们可动了!”

    众人一听,都是会意一笑,胸有成竹了。

    城中县衙之内,魏公公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知县寇慎,皮笑肉不笑道:“咱家是代皇爷南来,你这狗官却叫咱家藏茅坑,你说咧,你是不是想叫皇爷找屎?”

    ………

    作者注:说东林于国之弊在哪,不能空谈言论,而是要切实指出,纺税便是明例。于史书上的褒扬东林处细看,均是罪证。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为官之人,绝不犯险

    咱家等同于皇爷,这个立论是没有错的。

    理论上内廷出来的任何一位公公,都可以代表皇权,况魏公公这种领命南下出海的。

    虽说皇爷没给他弄把御赐宝剑啥的,也没给他下过正式圣旨,可也没斥过魏公公说不许用提督太监这个称号,也没说大明皇家海军不能乱用。

    总之,理论上,魏公公就是钦差。

    诚然,大部分公公是没有胆量在地方官面前以钦差自居,但不意味着魏公公不敢。

    鸡毛当令箭听着是荒诞,可同样也能装逼啊。

    魏公公现在特别的恼火!

    无锡县公然让他往茅房躲避,跟叫皇帝去找屎有啥区别呢?

    没有,绝对没有区别。

    不敬,大大的不敬!

    这无锡县真是包藏祸心啊。

    如果魏公公没有记错,在苏州叫百姓打死的厂卫公务员之一就是在茅坑中叫人拖出来打死的。

    这要是他老人家纳了这无锡县的提议,自废武功,灰溜溜的躲茅房,再接着这无锡县使人放百姓进来,然后百姓在茅房中发现他,嘿,那他魏公公可就名垂青史了。

    肯定不能忍,魏公公是什么人?

    大内英雄!

    人不害我,我都要害人咧。

    无锡县真是狗眼看人低啊,他也不看看自家衙门里的人手和他魏公公领进来的,到底哪家强。

    魏公公把桌子给掀翻了。

    毫不留情就反客为主,命人把无锡县给捆结实了,然后当着一干佐贰官的面,不耐挥手命将无锡县送到茅房中反省。

    “唔,唔!”

    寇慎惊惧万分,也是羞怒万分。

    这小太监无法无天了!

    然而四下里,县丞也好,主薄也好,典吏也好,又哪个敢上前营救他寇县尊的,又有哪个敢铤身而出指责魏太监跋扈的。

    须知,这帮人身后,可都站着拿刀的军士呢。

    当官的不敢动,下面人更不敢动,数十个捕役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索性看外面。

    “糊涂官,想坑咱家咧,哼,闻臭也好。”魏公公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指着这无锡县的一干佐贰官道,“那个谁谁谁?”

    众官吏面面相嘘,不知这魏太监指谁。

    魏公公将茶杯往桌上一拍:“县丞何在?”

    “下…下官在。”

    无锡县丞林国选一个激灵,匆忙出列。无锡是上县,他这县丞是从七品的官呢,管粮也管人。

    魏公公打量了林国选一眼,微一点头,吩咐道:“你去和外面的人说,让他们马上解散,咱家便当今晚无这事,若不然,就当他们造反,咱家便调兵来平他们了。”

    闻言,林国选和其他佐贰官都是吓了一跳:怎么个就造反了?

    接着又是一凛,均在寻思这小太监哪来的兵马可调。

    南直隶境内,只有一个太监能调兵,此人就是南京镇守太监。

    能为南京镇守太监者,又岂是百姓敢围逼的。

    众官吏们心中暗自发笑,都道这小太监是吹牛壮胆。就算那南京镇守太监是这小太监的后台靠山,这无锡和南京又隔多远?等那南京镇守太监发兵来,至少也是几天后了。

    除了南京镇守太监,附近也就织造局太监离的最近。可织造局太监手下没兵,顶多百十爪牙而矣。自打九年前孙太监被逐后,现任织造局太监可是个和事佬,收钱不问事,不收钱也不问事。

    都精明着呢,知道江南这地谁做主。

    魏公公真没骗人,他有兵,不远,在运河上呢。

    外面越闹越大,魏公公寻思得快点把事情压下来,所以也懒得和这帮人多说,只叫那县丞速去。

    这真是好心肠,百姓毕竟无辜,能听劝是最好的了。

    可人县丞哪肯去。

    林国选心中叫苦,就外面这声势,纵是起初一头雾水的他们到现在哪个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分明就是冲你魏太监来的。

    你魏太监害死东林先生在前,百姓义愤在后,你又有何脸面指称百姓造反,又把知县给绑了呢。

    可是,偏生百姓们在外进不来,这衙门又叫这太监的鹰犬给控制住,不按他说的办,再把他们也绑了塞茅房如何是好。

    “魏公公,百姓他们不是造反,只是可能有…有误会,这才聚集,若公公想要百姓退去,不如公公亲自出面解释,把误会说清,不然,恐百姓们难走啊。”林国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变得聪明,想到这解铃还需系铃人的。

    主薄、典吏、巡检和各房头头听了县丞这话,都觉有理。

    魏公公不觉得有理,一拍桌子,很快,县丞林国选也给绑了个结实,送去和知县寇慎作伴了。

    魏公公恨这家伙还敢想着让他老人家犯险,特意嘱咐真田将他直接丢茅坑里。

    听了这话,林县丞脸都绿了,被拖到茅房前被丢下去时,身子可是绷的紧紧,笔直笔直的。

    好在,魏公公没想要他命,丢进去前真田将林县丞的手给松了,如此一来,倒还能从坑中爬上来。

    只是,寇知县却怎么也不愿和同僚呆在一起,奈何地方就这么点大,他想离远些都不行。

    大厅内,事情还在继续着。

    “下一个,那谁谁谁?”

    魏公公扫了一干目瞪口呆的无锡官吏们。

    下一个是谁呢?

    众人面色发白,纷纷将脑袋垂下以躲避魏公公的目光。

    到了,周主薄硬着头皮上前,喉咙咽了咽,身不由己道:“公公稍侯,下官这就出去劝退百姓。”

    “好!”

    魏公公神情舒缓,赞了一声:“你是个好官咧。”又看向其余诸官吏,“你们都要向他学习,要勇于任事,勇于担事,如此方不负朝廷,不负陛下。”

    “是,是。”

    众官吏面目僵硬,目光很是闪烁。

    周主薄则是心中骂娘,可他真不想被丢茅坑里。

    身死是小,身臭为大啊。

    极度无奈中,周主薄出了大堂,却没敢叫人开大门,而是叫衙役搬了梯子来搭在墙上,之后爬上去站在梯上,只探出半个身子来。

    为官之人,绝不犯险。

    就是小小闪失,也是愧对十年寒窗啊。

第六百三十八章 先下手为强

    于万分惶恐和不安中,周主薄提心吊胆的探脑袋看外面。

    这一看,心里更慌。

    外面,到处都是人啊,喝喊呼吼声不绝于耳,情绪激动的正拿锄头和扁担往县衙围墙上砸呢。

    隐约更是听见有人在鼓噪冲进衙门,拖那狗太监出来。甚至说什么衙门胆敢包庇那狗太监,便连衙门的狗官也一起打了。

    周主薄自忖为官多年,绝不是什么狗官,因而心中激愤,倒不是愤那胡说八道之人,而是恨这衙门里狗仗兵势的小太监。

    若非这狗太监,他又怎的被人称为狗官了。

    然,再怎么恨,使命还是要完成的。

    周主薄也看的明白,就外面这架势,绝对**,扔个火星子就能着,着上一场大火。

    这火真烧起来,莫说那狗太监,就是他们这些衙门官吏怕也要被烧得面目全非。

    念及此处,硬着头皮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大家伙千万不要在此闹腾,还是速速回家的好…”

    这话还叫完呢,就有人喊了声“狗官!”

    然后周主薄额头一疼,魂给吓没了半一边,伸手一摸,倒是没流血。

    原是一块泥巴砸在他脸上了。

    饶是块泥巴,也把他吓得咕噜从梯子上爬下,再也不敢探脑袋了。

    “交出狗太监!”

    外面愤怒的人群声嘶力竭大吼着,将衙门里一众差役都给吼的发颤了。

    要不是四周有那魏太监的兵给看着,说不得这些差役就能反水把门给开了。

    周主薄狼狈不堪的奔回大堂,额头上的泥巴也不擦,一脸委屈道:“公公,百姓们不肯散呐。”

    “倒是委屈你了。”

    见着这主薄额头惨样,魏公公不由心疼,对其添了几分好感,和声问他名字。

    “下官…下官周铁心。”

    周主薄摸着额头,一脸惨兮兮,心里却暗骂你个死太监怎配知道本官大名。

    此君大名让魏公公刮目相看,拉着他的手对其余众官吏道:“做官也罢,做人也罢,都要如主薄大人之名,有一颗坚毅如铁石的心肠才好啊,只有心如铁石般坚硬,方能百折不挠,于那青松般,任它大雪压,依旧硬而直啊。”

    众官吏听后,哪个敢不附和魏公公,纷纷点头。

    周主薄撇了撇嘴,作出一脸谦虚的样子。

    魏公公赞后,转过身来仍握着他手,殷切道:“铁心大人,你且再受些委屈,于百姓再说便是…”说完,叹口气,“虽然百姓不对,受人蒙蔽来围咱家,但咱家宽宏大量,不忍他们受难,不到万不得已,咱家如何能与百姓为难呢。”

    “公公仁义之名,他日必播大江南北。”周主薄说这话很是违心,也很不想去。方才是泥巴,谁知再次是不是砖头了。

    难不成,真要他被砸得头破血流才成么。

    可狗太监那殷切的目光让他提不起胆说不去,唯唯喏喏便想再去走个过场。

    岂料,魏太监却轻拍他的手,特意说道:“不要趴在墙上说,出去说嘛…到百姓中间去,把咱家的意思说明白了,百姓们自会晓得厉害的。噢,对了,你一定要与百姓说明白,东林先生的死与咱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那有心之人栽赃嫁祸,百姓万勿叫那一小搓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魏公公谆谆嘱咐,周主薄却大脑一片空白。

    站着说话不腰疼!

    外面的百姓可群情激动着,打出的口号是交出你这狗太监,你这狗太监自己不出去,要别人出去有啥用呢。万一那百姓真要闹将起来,失了理智,谁敢保证不会把他这主薄给打死呢!

    “公公饶命啊!”

    周铁心“扑通”跪倒在魏公公膝下,抱着他腿哀求。

    “这是做什么,怎么就饶命呢?”魏公公愕然,“尔是朝廷命官,咱家如何会害你?那百姓又如何会害你?…速速起来,去与百姓说。”

    周主薄却怎么也不肯起来,魏公公恨其不争,索性摆手让人将这位主薄大人架出去。

    看着周主薄被魏太监的兵给架到大门那,堂上众官吏口观鼻,鼻观心,个个噤言。

    魏公公不是没有预防手段的,他叫小田带人亲自护着这周主薄,万一有变,也好把人抢进来。

    大门缓缓打开,可不等露出可供一人出去的缝隙,周主薄突然挣扎左右架他之人,疯了似撒腿往后跑。

    闻讯,魏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急叫人将这主薄押回。

    可未几,手下来报说那主薄自己跳粪坑了,如今蹲在那知县和县丞旁边呢。

    魏公公气的不行,这无锡县的官也真是太没胆色了吧。

    再扫余下众人,可不待他喊谁谁谁,众人全都往后退去。

    魏公公没撤,知道这帮人指望不上,还是自己亲自上吧。

    昂首挺腰走出大堂,可他老人家也没敢走大门出去,而是学那周铁心一般爬梯子。

    “公公,小心!”

    小田几个在下面扶着梯子,担心魏公公会掉下来。

    魏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下面莫出声,然后悄悄的把头探了一点出去。然而他却是没有直接探上,而是贴着最上面的砖洞往外瞧。

    外面,可真是热闹。

    县前街上到处都是喊着震天口号的人群,有城中市民、有附近乡民,也有士子,有闲杂人等....口号声彼此起伏,煞是热闹,远远看去,都不知有多少人。

    再定睛瞧那墙外,有几十个乡民正拿着家伙什盯着呢。

    魏公公悄无声息的将身子往下埋了埋,眉头紧皱,思虑了会,又悄悄把腰直了起来,偷偷观察外面。

    四下里倒是看不出什么,都是愤怒的市民和乡民,就是有读书人样子的,也都跟百姓一般情绪激动,看模样就像是那种炮灰,不是主事的。

    得益于那满街都是的火把,魏公公视线还能看远些。他没在附近人群中搜寻,而是将目光朝街边的小楼看去,扫来扫去,也没发现有人在二楼或三楼指挥。

    正诧异东林党那帮人躲在那,东北方向的人群却被分了开来,然后就瞧见几十号人过来。

    离得远,不清楚这些人的面目。

    这些人也没有径直奔县衙这边,而是驻足在那,彼此说些什么。

    再之后,便有十来人钻进了周边人群。

    而就在此时,县衙上空突然传出“嗖”的一声。

    魏公公发信号弹了,这信号弹跟个钻天龙似的,正是明军使用的发烟剂。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管那些人要做什么,魏公公觉得先吓他们一下应该有效果。

    这声信号腾空而起后,城中还有两处也打出了信号,相隔都在三里地左右。

第六百三十九章 去东林书院!

    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不消说,魏公公在外头还有人手潜着。

    一想也是,狡兔三窟,魏公公这么个怕死的人,能这么老实呆在一处,不在附近伏后手?

    若不然,真叫人堵得结实了,他老人家想跳粪坑,也得看人无锡县答不答应呢。

    那茅房,这会很挤了。

    小户型,通风不好,空间也不敞亮。

    潜在外头的是直属亲兵营的讯兵,都是原先的辽东马匪,汉人、朝鲜人、女真人、蒙古人都有,这帮子马匪叫他们干正规军打仗可能不行,但要叫他们单独行动,传个命令什么的,却个个是好手。

    无它,艺高人胆大。

    同留守京城办事处的讯兵一样,亲兵营的讯兵也是两人一组,平时都是便装,吃住也是单独,看上去和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的装备除了马,弩箭,就是信号弹。

    明朝的正规军叫那信号弹为发烟剂,魏公公肯定看不上这么土包子的名称,所以于部下说这就是联络用的信号弹。

    离京前,他可是特意从锦衣卫南镇还有宋青阳处买了一批发烟剂,尔后叫那兵仗局搭卖的火器匠人根据烟花的原理改制了下,使得发烟剂成为名符其实的信号弹。

    信号弹腾空之后,分有三色。

    分别是红、黄、蓝。

    根据信号灯原理,魏公公给定的规矩是蓝弹升天,乃告知有危险,但不急迫,然诸部须马上准备并警戒,随时出发。

    黄弹上天,则意危险加深,敌人已经不远,各部见号即向发讯处聚集。

    红弹上天,则是十万火急。

    这三弹是魏公公编定手册下发的明示联络讯号,普通军士就是不识字,也得叫他们知道天空升起的讯号颜色是什么意思。

    但另有一信号,则是标总以上军官才能知的。

    魏公公管那叫冲天火龙炮。

    别看名称起的响亮,实则就是民间所用的花炮,四十响,炸了之后升上天各色都有。

    冲天火龙炮要是升了天,没别的意思,就一个咱家危矣,马上就要咯屁了,你们快来救咱家!…要是实在救不得,尔等就自寻个活路逃命去吧。

    这也是取生的伟大,死的灿烂之意。

    于漫天烟火中,魏公公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还有什么不能瞑目的呢。

    当然,不到最后时刻,魏公公是断然不发冲天火龙炮的。

    他老人家还想做个千年王八呢。

    其实,即便经过改装,但这信号弹效果也有限,尤其是白天用的话,目视范围最多不过三里地,还须视力极好才能分辨颜色。但用于夜间,却是效果显著,较之白天至少范围扩大一倍。

    鲜艳而瞩目,外加剌耳,除了瞎子和聋子,任谁也能瞧得见。

    当然,魏公公是个保守的人,他不敢将讯号只寄于军士目力,故而又想出这拉力传讯法。

    三里设一组,组组相传,跟那前世奥运火炬般一步一个脚印,如此,必能确保部下们能及时收令。

    第一发蓝弹是魏公公亲手打的,“嗖”的一声,钻天龙火箭般腾空而起,然后在半空中炸响。

    不到三个呼吸间,远处相继又腾空两弹,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别说,县前街的人群真叫这“火花”给唬住了,所有人都抬头望天,一个个都是不明就里。

    魏公公就是希望他们不明就里,当里,如果这些个百姓能够不明觉厉就更好了。

    这蓝弹,既是唬人,又不是唬人。

    内中真实意味是警告。

    魏公公从梯子上接过小田递来的一枚小红旗,然后用力插在墙上砖缝隙中。

    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第一次机会。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魏公公都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公公。

    ………

    与此同时,无锡城外十数里一条不知名河湾处的浅滩树林中,两名一直盯着远处县城看的讯兵神情一动,然后同样的蓝色讯号弹从他们手中打出。

    “百户,蓝色信号!”

    “准备!”

    伴随着马队营总、魏公公亲封百户郑铎的一声令下,三百余歇身林中的马队将士从地上一跃而起,快速奔向林边的座骑。负责管马、养马的原太仆寺肃宁马厂的马工们,则齐致退到一边。

    郑铎拍拍屁股,叼着一根草叶缓步来到道中,却没有下令全营上马奔赴县城,而是在等待什么。

    “百户?”

    因管马有功而被魏公公特意委为马队代标总的赵明疑惑的看着。

    “不急!”

    郑铎神态平静,魏公公那只打出蓝弹,说明事情还没到严重程度。

    运河离马队所在隔的也不远,曹文耀、伍福铭、郭大风三个营官都已经来到了岸上。而原先就驻扎在河边的亲卫营众标总也都恭身在那了。

    “好端端的,打什么信号咧?”

    七舅姥爷睡得可迷糊着呢,大半夜的外甥孙搞什么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曹文耀和伍福铭看了眼这位魏公公的长辈,苦笑摇头:这位可真不是吃军伍饭的。

    “城中看样子有事。”

    伍福铭盯着远方的夜空看了会,实在是有些纳闷。江南之地,能有什么事生。

    “无事不会发讯号。”

    曹文耀没有多想,马上传令召集,约一刻钟后,步军左右二营集结完毕,辎重营那边却有些磨蹭,大致才集结了一个标人马。行动最快的是亲卫营的两个标,他们早已集结完毕,这会都在忙着检查药子和引绳。

    曹文耀扫了眼这些个辽东降倭,虽然骨子里瞧不起倭人,但这些倭人对于火器的使用熟练程度较之普通大明官兵要强得多。

    伍福铭暗骂那郭大风治军不利,与曹文耀商量是否由他二人先领兵进城。正议着,有军士来报,东南天际有红色信号。

    “百户,红色信号!”

    赵明指着三里外的天空惊道。

    郑铎吐出口中草叶,喝喊一声:“上马!”

    很快,马队将士全部翻身上马,下面自有马工将早已制好的火把递给了他们。瞬间,一条火龙诞生。

    “去东林书院!”

    郑铎一勒缰绳,扬鞭一甩,战马嘶鸣一声撒蹄向前方奔去。

第六百四十章 装神弄鬼

    魏公公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帝国主义纸老虎,然而,他老人家现在成了百姓眼中的纸老虎。

    可能是几百年的代沟限制住了百姓对于信号弹的理解,导致魏公公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警告被当成了玩笑。

    当发现衙门里除了莫名其妙飞出支钻天龙来,压根就没动静后,百姓们开始哄笑起来。

    一个胆大的乡民举着扁担,冲到墙角,奋勇一跳,便将那插在上头的小红旗给扫倒,歪歪斜斜的,甚是没气势。

    见状,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

    “拿东西砸他们!”

    不知是谁叫唤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往衙门里扔石块、砖头等物。

    数名衙役躲避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

    随着衙门里扔进的石块、砖头越来越多,外面的人群情绪也高昂到了极点。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场面注定失控,朝着魏公公最不希望的一面发展了。

    这个时候,真相已经变得不重要。

    于东林党人而言,不需要真相。

    于百姓而言,也不需要真相。

    他们需要的,就是一场狂欢。

    而狂欢的代价,则是北京来的狗太监脑袋。

    这场公义公理引发的浩荡运动,需要一个反面人物来证明它的合理性。

    魏公公轻叹一声,知道自己不可能束手待毙,有些事情,他再是不愿发生,也不得不去做。

    无奈之下,他老人家在仰天打出红色信号弹之后,匆匆插上第二枚小红旗,然后不得不抱头远离院墙。

    但即便到这种程度,魏公公依旧没有下令部下以弩箭射杀墙外百姓,而是命人去把茅房里的三位“请”过来。

    外面,魏公公的仁慈和忍耐换来的是加倍攻击和谩骂。

    大门,也开始有人在撞了。

    ………..

    茅房中,依旧等级森严。

    知县坐在恭凳上。

    县丞蹲在便坑左手边,主薄则在右手边。

    三人的样子很有当官气质,处危不惊,闲淡风轻。

    然细看,寇知县一脸厌恶,林县丞和周主薄则是一脸晦气。

    外面的动静,三位不是没听见,奈何,却不敢出去。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寇知县半捏着鼻子,他很痛苦,每次呼吸都宛若到地狱中走一遭。

    林县丞和周主薄没好到哪里去,二人是正宗的难兄难弟,唯一的区别是一个被人扔进去,一个则是自个跳进去。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此间此景,也唯这句能涤荡心灵,自我安慰了。

    “咳咳…”

    蹲的久了,主薄周铁心腿发麻,实在撑不得,索性一屁股坐下去。至于屁股下面有什么,却是不去想了。

    眼不见心净,鼻不闻不臭。

    见状,寇知县不由反胃,林县丞则是鼻子抽了抽,难得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适应环境。

    “百姓们真要闹进来,如何是好?”寇知县一脸忧虑,他现在不怕那狗太监叫百姓打死,只怕百姓们见着他这县尊丑样。

    “打杀了那小太监才好!”周主薄恨声说道。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林县丞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把屁股往墙边贴了贴。再见寇知县,险些吓的一屁股翻进粪坑中。

    周主薄心知不妙,都不敢扭头看。

    茅房外,真田嘿嘿看着这三位。

    ……….

    高攀龙一行是在发现城中有蓝色烟火发出后进的城,他们一行格外引人注目,每到一处,必有书院弟子疾呼:“景逸先生来了!”

    景逸先生大名于这江南,于这无锡,乃仅次于东林先生的大儒,乃万千士子的表率。

    沿途市民纷纷为景逸先生一行让道,看向景逸先生一行的目光也满是敬佩。

    先生之呼不绝于道!

    来到县前街,在距离衙门口不到里许外的四叉路口,高攀龙站上一辆马车,一身正气的向四周百姓宣讲。

    宣讲宗旨只一个,东林先生为奸寺所害,今日大家便要那奸寺为先生偿命!

    “诛奸贼,伸公理,明正义!”

    高攀龙振臂疾呼。

    顿时,声声浪潮响起,百姓们争先恐后往那衙门而去,如潮水般集中。

    民心可用!

    听着四周慷慨激昂的叫唤,看着整个无锡城被自己鼓动起来,高攀龙胸怀大发,翘首看着县衙,心中荡漾,难以复平。

    恩师,你可曾听到此间的呼声!

    然,东林书院众人却有疑议之声。

    “奸寺藏于县衙,真叫百姓攻进去打杀了他,朝廷怪罪下来如何处置?”持有疑议的是前些日子方从江西回来的叶茂才,此君也是东林八君之一。

    “有何好怕,我等皆圣人子弟,今日之事乃为伸张大君公理正义,朝廷焉能怪罪!”说话的是顾宪成女婿王永图。

    “朝廷无虑,有福清相公在,区区一个内监之死算得什么。不过,这狗太监手下爪牙倒是麻烦。”

    说话的是安希范,他已知那小太监手下有数十军士,担心叫百姓硬攻县衙会致伤亡。

    “怕这些爪牙做什么!”

    高攀龙轻蔑看着大门紧闭的县衙,“我百姓有上万之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这帮鹰爪孙,根本不必怕他们!”

    “对!”

    书院另一先生刘元珍一脸无畏的向县衙走去,一边走,一边叫道:“攻进县衙,擒杀奸寺,还大君公道!”

    见有先生带头,立时就有上百东林书院的弟子激动跟上去。

    读书人带头,百姓自是更加起劲。

    要知,这东林书院的读书人,真个是无锡百姓最敬佩的所在呢。

    王永图看了眼安希范,道:“照我看,这狗太监真想活命,此刻必然出来跪求于我,焉有胆量纵人行凶。”

    “这倒也是。”

    安希范想着也是这理,正欲和高攀龙等一起上前,却见衙门上空突然又冒出一枚红色烟火来。

    “那奸寺倒是会装神弄鬼。”

    高攀龙冷笑一声,坚定向前走去。

    衙门内,魏公公在征询无锡县的意见。

    “东林书院那帮人裹挟百姓造反了,是否平乱是贵县的事,咱家不敢越俎代庖,不过贵县若向咱家求援,咱家自不能坐视不管,是吧?”

    魏公公一点也不嫌弃三位无锡主官身上的臭味,目光也同之前一样殷切万分,说话间将一块白布塞在了知县寇慎手中,然后叫小田丢了把匕首过去。

第六百四十一章 老大死了,你就是老大

    寇知县惊惧了,抓着手中的匕首抖成狗。

    林县丞和周主薄也在抖,上下牙关交合击打的声音,让人怀疑他们的嘴巴是否还能自主。

    魏公公“嗯”了一声,十分的困惑。

    未几,却听耳畔传来清脆的钢铁落地声,再瞧,原是寇知县手中的匕首竟失手落在地上。

    不待魏公公有所不满,那寇知县已然将白布拿在手中,怔怔的看着,如失心疯般,嘴里小声念叼着什么,含糊不清,愣是不知说什么。

    林县丞和周主薄看着县尊的眼神,则是充满无限同情和悲哀。

    魏公公初时还没琢磨透这无锡县闹什么鬼,待见当事人捧着白布往后院走,身影落寞的如同赴死之人,顿时知道这位县尊怕是误会了。

    一首送战友送给这二位无锡佐贰官。

    同样一曲其实不想走送给寇知县。

    魏公公本想上前拉知县回来,可见知县身上似乎有不少斑点,顿时抽回手,眉头一皱,喝了一声:“咱家让你写求救血书,你跑后面去做什么?”

    “血…血书?…”

    寇知县身子一颤,沉默了约四五个呼吸后,身子又一抖,继而瘫软在地。

    一屁股坐地的时候,分明可见这位无锡县如同得到大解脱般轻松。

    林县丞和周主薄也是眼含泪水。

    他们不能不落泪,唇亡齿寒啊。

    狗太监逼死了县尊,下一个岂不轮到他们!

    “起来,赶紧起来!…娘希匹,怎么着,真要咱家赐你一死么!”

    魏公公很急的,时间不等人,外面的百姓随时都会冲进来的。

    镇压,是避免不了的。

    但是,魏公公必须拿到镇压的法理依据。

    否则,镇压无名啊。

    须知,他老人家可是身在大明体制之内,这体制只要没被打破,他就得按规矩办事。

    当日,灭那沧州三元观时,也是走了州县的体制,匀了许多好处去,又往京中的最高体制大佬送了五千两,才把事情消弥于无影的。

    若不然,上百条人命,能这么轻松摆平?

    滕县诛孔胤植,也是按体制办事。

    从头到尾,他魏公公都没虎躯一震,吼声“弟兄们,咱们杀孔老二去,抢钱抢粮抢女人”就把事情干了的。

    他依旧是在利用体制赋予他的权力办事。

    活学活用,灵活办事,为人民服务,不计个人得失,始终是魏公公牢记的神圣使命。

    这一次,同样也要如此。

    至于老家被活埋的谭某人,那是体制外仗势欺人,是个案,不是群体,得区别看待。将来,要他魏公公不幸落败,落个身死族灭,这案子了不起也就被定个太监胡作非为的典型例。

    归根结底,体制给了魏公公无限好处,也约束了他。

    这盛世天下,不是想干就干的。

    只有取得法理依据,取得道义支持,魏公公才能干。

    而最好的法理依据肯定是无锡县的求援了。

    师出有名,任谁也不能说个不是。

    真也好,假也好;主动也好,被迫也好,那都是事后的事。

    日后,科道弹劾也好,无锡县跳将起来不承认也好,那其实是扯皮的事。

    双方都有说法,都有证据,便是最好办的事。

    当今皇帝,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留中。

    当然,前提是魏公公得速战速决,不给皇帝添麻烦。

    红色信号弹已经上天,城外援兵即将进城,县衙外局面也越发急迫,镇压于魏公公而言,已是唯一的选择。

    镇压,就要死人。

    太监打死人是不行的,所以,得无锡县背这锅。

    黑锅这东西,魏公公这辈子都不愿背,他也不忍心强迫别人背。

    所以,他老人家捏着鼻子叫两亲卫将知县架过来,然后把白布摊开,尔后拿匕首就在这县尊手中划了口子。

    口子划开的时候,寇知县忍不住“哎呀”一声。

    文人当官的,不怕死的可能有,不怕疼的却少。

    因为,这是人的生理本能。

    痛觉,不会因为你的心志如何强大,就自动消失的。

    寇知县疼的嘴不断的抽咧,林县丞和周主薄则是把眼一闭,看都不敢看。

    这二位,也晕血啊。

    魏公公也是感同身受,他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寇知县正在流血的伤口,侧过脸拿手指笔划了几下。

    意思,赶紧写,不写这血就干了,少不得再来一刀。

    衣带诏这个档次,小小知县肯定不够格的。

    白布血书,看着倒有点可信性。

    时间急迫嘛,暴民都冲进衙门了,知县哪有时间磨墨挥豪呢,于慌乱之中割了衣袍,写个血书,才符合实际情况嘛。

    再者,也只有血书能够惊动运河上正在睡觉的魏公公,使他老人家于震惊之下毅然带兵平乱,终不使江南糜烂。

    …….

    怎么写,寇知县有数的。

    他可是正牌进士出身。

    在清楚自己再不动指,很可能又要被割一刀后,他忍着痛,以指点血,在白布上草就了一封数十字的求救文书。

    魏公公拿过这血迹未干的血书,上下细看,字倒是写的还算工整,可总觉哪不对。

    想了想,明白问题出在哪。

    都割指写血书了,哪还文思泉涌的?哪还有时间让他写上洋洋数十字?

    “不行,重写!”魏公公将这血书扔在地上,“越短越好!”

    寇知县眼睁睁的看着狗太监的手下又给自己放血,然后悲愤莫名之下重新写起来。

    这次,只有十来个字。

    林县丞和周主薄在边上瞧着,都觉可以。

    可魏公公依旧觉得不行,手一摆,打回重写。

    再次被割后,寇知县身子颤的很,不是疼,而是气的。

    这一次,他恨恨的在白布上就写了两字“救我!”

    这两字,无头无尾,没有因果,看着很莫名奇妙。

    林县丞和周主薄默不作声,他们清楚,这是县尊无声的抗议啊。

    也担心这过于简短会害的县尊再次被割,寇知县在冷静下来后也发现自己似乎自找痛苦,这狗太监要不满意,倒霉的还不是他自个么。

    然而,魏公公却很满意,非常满意,拿着这“救我”血书不住点头,然后斜眼瞄向林县丞和周主薄。

    慌的二者好像原地立正般不约而同的将脚并拢,腰挺直,正视前方。

    “你们不用怕,咱家虽是刑余之人,但也知忠义二字!…今日局面,咱家与暴民誓不两立…若咱家不幸平乱身死,咱家也无怨无悔…但愿咱家之死,能唤醒这天下万万千千仁人志士为国效命,如此,咱家的血就不会白流。”

    魏公公慷慨激昂,一边说着一边将“救我”血书摆在寇知县面前的桌上,然后拿对方的官印硬是在对方手掌心磨了几磨,再在血书上按了下去,之后心满心足塞进衣袖中。同时不忘将桌上的匕首拿在手中。

    这动作,可把寇知县疼的直咧牙。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之事,公理不得伸张,咱家便绝不退去!倘若因暴民所迫,咱家便彷徨不敢向前,如何有面目见皇爷,见内廷诸公!…朝廷法纪又何在,秩序又何在!…公道自在人心,纵使奸人恨我入骨,咱家亦当勇往直前!…”

    激动之下的魏公公想起先贤,忍不住吟诗一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言毕,一道精光射向堂外。

    无锡三官见他这样,都道这狗太监要带爪牙杀害百姓,不想这狗太监突然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了林县丞和周主薄面前。

    然而微微一笑,道:“请二位帮忙送县尊大人归天。”

    “啊?”

    闻言,正在按着满是血口子左手的寇知县惊的魂飞魄散,不敢相信的看着魏公公。

    林县丞和周主薄也惊呆了,二人大气都不敢呼一下,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匕首。

    匕首,血迹斑斑,静静的摆在那,二位佐贰官却谁也不敢去拾。

    瞬间之后,这二位已知狗太监想干什么了。

    “唔,二位不肯帮咱家这忙么?”

    魏公公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笑容,根本不看那已经抖成一团的无锡县。

    小田冲了上来,一把拖过林县丞,然后将他的手猛的按在地上,喝道:“捡起来!”

    巨痛之下,林县丞脸都扭曲了,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咬牙不肯捡。

    周主薄更是往后退了两步。

    寇知县已然绝望,他没有求狗太监饶他一命,只在喃喃自语乞求菩萨保佑,玉皇大帝六天神魔齐来保自己过这大劫关。平常“子不语乱力鬼神”,现在却生怕哪座庙里的神仙被自己给念忘了。

    魏公公的嘴噘了起来,无锡县丞对上官的充分尊重让他不高兴。

    他没有多言,摆了摆手。

    小田捡起了匕首,然后一下扎在了林县丞的心窝上。

    拔出时,匕首的刀尖上,一滴滴的鲜血正顺着刀身“嘀嗒、嘀嗒”的滴在地上。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后,林县丞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身子不住的抽搐着。

    他,死不瞑目。

    魏公公也不忍心,一开始他不想杀人,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了。

    哪怕这林县丞是个清官,好官,他也要将之除去。

    因为,死去的官才是好官。

    同理,寇知县也得死。

    唯有他们的死,才能让魏公公占据法理和道义上的制高点。

    县丞不肯帮忙,魏公公只能寄希望于勇于跳粪坑的周主薄了。

    “公公…我…我…”

    周主薄面若死灰,语气极尽哀求,可魏公公看他的眼神却冷漠异常。

    “他不死,你就死。”

    催命的话从魏公公口中一字一句说出。

    小田将匕首扔在了周主薄面前。

    终于,周主薄颤抖着,缓缓弯腰将那匕首捡在了手中,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向趴在桌上,已经无法自行动弹的寇知县面前。

    这位,有胆跳粪坑,却终是怕死啊。

    “大人!下官…下官…下官…”

    周铁心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他的恐惧比之寇知县还要甚。一连三个“下官”,紧握着的匕首却迟迟剌不下去,彷徨和犹豫的煎熬让他不下了手。他的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他的心抖得厉害,他的手颤得快要握不住剑了。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落到如此地步啊!

    周铁心欲哭无泪,他不想杀县尊,但他没有选择,他只能接受命运对他近乎折磨的安排。

    寇知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让他心跳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狗太监才能如愿。

    长叹一声后,寇知县慢慢的闭上眼睛,嘴巴微张,轻声对周主薄道:“你不必如此,本官不恨你,你受人所迫,乃不得已…既然我必须死,死又有何足惧。你无须愧疚于我,本官只求…只求你让本官死得…死得…死得舒服些吧。”

    说完,寇知县再次将眼睛闭上,好像已经与世隔绝般。

    死不足畏,只叹自己无辜死去,只叹这间真相再也不为人知。

    他心中悲痛莫名,难以抑制的痛苦,胸口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般,让他的心灼得那么痛,那么烫…

    魏公公在边上看着这位知县死前的表现,不得不承认,这位有可能真是位好官。

    可他魏公公,也真是位好太监啊。

    然而,外面的人为何要他死呢。

    唉!

    魏公公也是心酸,暗叹一声。

    “呼!”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后,寇知县整个人凝在了那里,他在等着那致命的一剌。

    “大人,下官我…”

    周铁心眼泪鼻涕一把抓,“呜呜”的在那哭泣着,手中的匕首一寸寸的向着寇知县的胸口挪去。

    然而,迟迟未动。

    “你再不动手,咱家就先杀你!”

    耳畔狗太监的喝声让周铁心一个激灵,一哆嗦,“啊”的一声大叫就将匕首剌向了县尊的胸口。

    “噗哧!”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杀了县尊,我杀了县尊!…”

    寇知县的惨叫声还没发出,周铁心已经在那大喊大叫起来,好像抓狂般在那大叫大嚷,惹得堂内魏公公一众手下盯着他侧目不已。

    “呃!…”

    寇知县痛苦的低叫一声,一只手扶在桌上,缓缓瘫倒在地。

    并没有倒下,而是倚靠在桌腿上,就那么怔怔看着。

    魏公公很难过,他在等。

    周主薄的心智终是慢慢恢复,全身骨头好像被打断般,失神无力的坐在距离寇知县不远处的墙边。

    魏公公轻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无锡知县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今夜,我们都是东林党

    县前街,随着景逸先生和东林书院众多君子到来的消息传出,百姓的情绪已达极点。

    东林书院的弟子们按着师长教诲,分头行事,于各处宣讲东林先生被奸寺所害,以激怒百姓,再号召他们前往县衙。

    按师长们的意思,人越多越好。

    高攀龙多次嘱咐,要弟子们与百姓多讲北宋末年太学生除六贼之事,同时也要多说几年前苏州旧事。

    所谓太学生除六贼之事,乃指北宋末年,开封太学生陈东率领太学千余师生求诛以蔡京、童贯、梁师成为首的六贼之事,并一举成事,使六贼伏法。

    苏州旧事自是指九年前苏州驱逐织造局太监孙隆事。

    这两件事,都是仁人志士除奸大获成功的典故。

    得益于江南之地承平日久,且经济高度发达,百姓识字率较高,文化生活也丰富,所以大多知道历史典故。几年前苏州的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哪个不知。

    百姓们敬重东林党,东林书院于这无锡便如圣地一般,今日大圣东林先生惨遭奸寺所害,诸贤君铤身而出誓除奸寺,百姓们如何能袖手旁观。

    一时间,群情激昂。

    数以万计的百姓在东林书院弟子们的指领下,从四面八方汇集县衙。

    声势,可壮日月。

    高攀龙、王永图、安希范等又遣人至城中致仕官员和士绅处,要他们也参与此事。便是不愿出面,也不得加以阻挠。

    赵敷教说的最好,谁敢阻挠,任他何人,从此就是东林之敌,天下公理难容。

    无锡本地的致仕官员基本上都和东林党有关系,自不会暗中破坏。那士绅大户更与东林书院利益相关,又岂会在这此关键时候做那墙头草。

    当然,为保万无一失,高攀龙吩咐通传之人,说这些是修吾公的意思。

    修吾公李三才虽遭贬为平民,却是东林的智囊骨,也是曾为督抚,险些入阁理事的大员。

    他的名望,不说这江南,就是这天下,又有几人可及。

    ………

    运河上,武骧右卫后营旗营步军忠勇左右二营及亲兵、辎重二营一千余官兵正往无锡县城急行军。

    得益于在南苑的训练和南下途中的多次拉练,魏公公一手拉出的这支子弟兵进展可谓神速。

    最先赶到无锡城的是大岛率领的忠字标,在发现城中情况十分紧急时,因为担心主公大人会出事,大岛未等主力到来就先行入城。

    稍后,坐营官曹文耀率步军左营和亲兵忠勇营信字标也赶到无锡城,正奇怪忠字标去哪时,两个讯兵从城中赶了过来。

    当先的那讯兵一脸焦急禀道:“百户大人,急报!”

    “什么事?”

    曹文耀见这两个讯兵神态如此慌张,心中一突,心想莫不成魏公公出事了!

    那讯兵想是赶得急,气还没喘过来,顺了口气后,才急忙说道:“城中情况紧急,数万乱民围攻县衙,魏公公被困在县衙中,请大人火速带兵去救!”

    曹文耀虽知红色信号弹情况紧张,但却想到无锡城中竟然出了这么大事,本能的就想到滕县那一幕。当时,也是上万百姓把那孔二公子给围得水泄不通。

    情急之下,急问那两个讯兵可知忠字标在何处。

    当先讯兵道:“回大人,忠字标一刻之前就进了城,可进城之后就被百姓围在了莲蓉桥,没法前进。”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曹营官脸一下变得乌黑,破口大骂:“他妈的,那大岛怎么办的事!本官叫他等大队人马一起,他怎的就先进去了!进去就进去,怎的还叫百姓给围了!”

    信字标领山本幸二和大岛都是同一军出身,听说大岛叫百姓给围困了,不由很是担心,又见曹营官大发雷霆,便小心翼翼道:“百户大人,我想大岛可能是不敢向百姓动武,才叫围起来的。”

    曹文耀哼了一声,他大致能判断出忠字标为何被围。那标领大岛毕竟是辽东降倭,未有明确军令下来,想来也不敢擅杀大明百姓,这才自缚手脚被围。

    “大人,你没看到,城内的百姓跟吃了火药似的,暴得很,瞅见咱们的人,啥都不说,先骂咱们是阉狗爪牙,尔后便要冲上来打咱们。说实话,小的们在辽东多年,今儿也是头次看到这么多百姓闹事...真是担心魏公公那里会不会出事。”一个讯兵紧张道。

    “魏公公那里现在究竟如何?”

    曹文耀听着城中传来的嘈杂声,也是忧心肿肿。事情前因后果他一概不知,因而真是糊涂这无锡百姓怎么就要围魏公公了。

    当先讯兵道:“百姓们倒是未曾冲进县衙,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小的看到不少东林书院的弟子正在煽动百姓冲击衙门呢。”

    曹文耀又是一惊,要是百姓冲进县衙,魏公公出了事,那就真是出大事了。

    滕县孔家的事,可得魏公公担着。他要出了事,谁个敢保证滕县的真相不会被人挖出来。那样一来,他曹文耀可是脑袋难保。

    念及此处,不由眼中凶光一闪,喝令那讯兵:“速去传令忠字标,速速救援魏公公,若百姓敢阻,以造反论,格杀勿论!”

    “是!”

    两讯兵听了这杀气腾腾的命令,均是一凛,旋即转身奔赴城中。

    “百户大人,那我们?”山本幸二看着身边的明国营官。

    “进城!”

    曹文耀脸黑如炭,“挡我者,杀!”

    ………

    无锡城中,人声鼎沸。

    东林诸君的一道道命令如一锅锅热油浇在了已经烧得很旺的干草堆上。

    热血的年轻人,震天的口号,激动的百姓,必胜的信念。

    县前街前,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整个县城已经为之轰动。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喝喊的口号,到处都是挥舞的拳头。

    就连那城中青楼的姐儿们也不陪客睡觉了,一个个站在窗户边,倚栏凭望,挥舞手中的白绢为声讨奸寺的士子们打气。

    诛奸寺,匹夫有责,弱女亦有责,概因我等都是东林人!

    ………..

    大家中秋节快乐,少喝酒噢。

第六百四十三章 狗太监真的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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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县衙前,百姓们正在撞击着衙门大门,不少百姓因见大门迟迟撞不开,急的拿铁锹去挖院墙。

    可须臾之间,这历经数百年,多少任知县加固过的衙门围墙又岂能挖得断。

    又有无数青壮些的百姓试图翻越围墙,但里面的衙役拿着竹竿见人就捅,虽然竹竿捅不死人,可捅着也疼。灰溜溜摔下十几个后,没人再敢爬,只泄愤似的将杂物往院子里扔。

    里面的衙役只不让人爬墙进来,对扔进来的杂物倒不理会。那砖头石块再是砸人疼,也顶多叫人头破血流,不至于要命。

    这些个衙役们其实也委屈,要不是后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拿刀汉子,他们哪个愿意遭这罪。

    县衙迟迟不能冲进去,高攀龙等人着急,“前线”指挥的刘元珍更是着急,这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若在天亮之前不能攻破县衙,恐增变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番运作之后,又是数十激昂的汉子加入到了撞门队伍中。

    若仔细留意,不难发现这些人多数都是无锡城中的油混。

    自来油混固叫人可耻,可哪个士绅乡贤们不“爱”他们,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又哪桩不是油混们替他们解决的。

    不说士绅爱油混,连带着官府也爱呢。

    需要了,拿来用。不需要了,当夜壶踢开。

    这道理,上下五千年都不变。

    身为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为人最是洒脱,平日里对这些油混是一万个看不上,但此时,却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了。

    若无这些仗义之人出手,良善百姓又有几个敢冲撞官府的。几年前苏州闹织造局,为首的那些不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们。指着读书识字的做先驱,没戏也没门。

    只有人领了头,才能一哄而上。

    这叫大势所趋。

    ……..

    外面,情形越发危急。

    衙门里,魏公公则是心平气和的很。

    周铁心主薄倒是要死的心都有,可偏生死不得。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提线的木偶般,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知县和县丞都死了,理论上,他周主薄真个就是这无锡县的最高主官了。

    可这主官,谁爱当谁当去!

    “铁心大人也莫要慌张,今儿这事,利在咱家。”

    魏公公安抚着这位仍在心跳的主薄,他嘿嘿一笑,指指外面,继而冷冷一笑:“不管什么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动员如此多的人群聚集,不管理由是什么,其罪可诛!”

    说完眼珠一转,笑咪咪对人主薄说了句:“只要铁心大人配合咱家,事后,咱家便不能保大人在无锡高升,也能保大人去他地做一任实在的掌印官。”

    望着那笑的比哭还难看的狗太监,周主薄知道对方接下来准没好事。

    果然,狗太监异想天开,竟然叫他再次出去劝退百姓呢。

    出去?

    周主薄眼皮直跳,他哪敢出去?

    那外面,可是群情激动着,打出的口号是诛阉贼,他真要出去,那些个人恐怕连他都要打死呢。

    唯今明智之计,还是跑啊。

    可能往哪跑?

    跑到天涯海角,这县尊的死,又有谁替他说的清呢。

    况且,他也跑不了。

    真个是心乱如麻,什么也不知了。

    魏公公拍了桌子,骂了娘,等不得了,硬叫人架着周主薄出去了。

    还好,为了这位主薄大人的形象,也为让外面的人能够多听几句,魏公公还是体贴的让人给周主薄换了衣裳。

    同时,自个也洗了手,先前为了安抚这位主薄便亲切的给他来了一拍,不想却中了标。

    周主薄没的办法了。

    不出去肯定是个死,就这狗太监的手段,能容他安然无恙?

    无奈,只得把心一横,一跺脚硬着头皮出去了。

    当然,他也不忘到前院招来一众衙役与他同去,关键时候狗太监的爪牙保不住他,这下面的人总不能不要他吧。平日里,他周主薄也算是个仁义人,上上下下哪个没得他好处。

    见只是主薄出来,县尊和县丞不见身影,县六房一干人连同衙役们难免疑惑,又听主薄大人要他们一起出去,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谁也不肯。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与本官出去劝说百姓!”周铁心怒了,狗太监拿捏他,这下面的也敢么!

    众人迟疑间,狗太监的爪牙已将弩箭对准了他们。

    这一下,没人迟疑了。

    大门被突然打开。

    外面正在撞门的十来个大汉猝不及防,摔了进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也不等外面的人群发出胜利的呼声,十多把刀就架在了他们身上。

    “退,往后退!”

    十来个油混哪敢不退,这脖子上可架着刀呢。

    外面人群看到一帮撞门的突然又退了出来,都是奇怪,等看到有一大帮子官府的衙役和持刀的大汉出现,一下沉寂了下来。

    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周主薄心里也打鼓,脚下如千钧重,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

    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我是主薄周铁心!”

    沉默了几个呼吸后,周铁心出声了,他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再闹了,千万不要再闹了,否则会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得了师长授意的一个年轻士子振臂高呼,“衙门不交出那狗太监,大家伙便冲进去,莫要听这当官的吓唬!”

    听了这话,人群又骚动开。

    周铁心见势不妙,朝那士子苦口婆心劝说,又朝人群中看着年长的劝说,可人群根本不为所动,也没有主事的出面与他谈。

    “大家伙不要听这狗官的,门开了,我们冲进去,莫要叫他们关门!”

    也不知谁发的喊,顿时百姓呼啦跟着向前冲去。

    前面人带头,后面的人更是毫无所惧,最后面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发呐喊也向大门跑了过去。

    看着如潮水般的人群向自个这边涌来,周铁心魂都要惊飞了,本能转身朝门后喊道:“别关门,别关门!”

    他这会只以为里面狗太监的爪牙会见死不救,把他扔在外面。可周铁心愣是没想到的是,那大门不仅没关,反而打开的更大了些。

    似乎,就等着人群冲进来。

    ………

    大堂内,魏公公不动如山。

    放外面人群进来是他老人家亲自下的令。

    因为,不放百姓们进来,这无锡知县和县丞的死,要怪到谁头上?

    自家安危,他是不虑的。

    衙门大堂前,亲卫们已经列阵完毕,数十训练有素且有兵器在手的精锐,岂能叫帮乌合之众给冲散了。

    就算百姓真的勇猛,部下也至少能保他等到援兵到来。

    有这底气,自是随意了。

    汹涌的人群冲进了县衙,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

    看着那一把把上了弦的弩箭,还有那一把把长刀,人群好像潮水撞在巨壁上反弹,不少人不安的向后退。

    “大家伙莫要怕,狗太监不敢杀人!”

    人群中有人在叫,百姓听了这话也信,狗太监再跋扈,再无法无天,总不敢真的杀害百姓吧!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谁敢真的上去?

    性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没了。

    刘元珍见这样可不行,他没有煽动百姓,而是铤身向前,决心要做这表率。

    须知,今日之事,不仅是书院上下共识,也是桩能扬名立万的好事。

    他认为,魏姓太监是不敢下令手下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所以,他无须担心什么。

    见着师长勇敢向前,十多书院弟子忙紧随其后。

    年轻与热血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不畏死,甚至都不曾想过有人敢杀他们,因为他们可是圣贤子弟!

    为公理,为良知,为大明,为天下苍生,甘洒热血又如何!

    百姓们瞧见读书人们坦然不惧,一个个义无反顾,也是叫嚷着上前。

    在他们心目中,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们肚中的墨水可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到的,知道的大道理更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所以跟着他们向前,一定就不会错。

    一开始最起劲的油混们倒是没人上前,他们都精的很,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如今这衙门已经攻破了,对方摆出一幅鱼死网破的阵势出来,明眼人还是看看再说。

    吼几嗓子,壮壮声势,对于这些无赖子而言简直太容易了,又不费他娘的什么事,何乐而不为?但要他们真拿命去闹,却是想也别想的。

    只是,油混一个个缩了,嘴上激动人心的口号还是要有的,但脚下的步子却是迟迟不肯挪动。

    好在人实在太多了,多到根本不会有人留心身边的人有什么迟疑。大多数百姓还是愿意追随他们眼中的正人君子去声讨害死东林先生的狗太监的。

    真田一直在紧张的看着魏公公,直到公公刚擦完手的白帕掉在了地上。

    然后,就见一支弩箭“叭”的一声脱弦而出,正对着那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

    刘元珍乃读书人,哪里来的身手敏捷,又根本不信魏太监真敢下令杀人。

    所以,他避无可避,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向他招手。

    “嗖”的一声,弩箭穿透刘元珍的身体,一道血水向前喷出一条弧线,身体向后倒去。

    “狗贼!”

    在身体倒下去的瞬间,刘元珍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声音凄惨而尖厉,饱含愤怒与不甘。

    这一幕,吓得大堂外拥挤的人群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

    狗…狗太监…真的杀人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老师先死,弟子再死,此即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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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真的杀人了,确认无疑。

    魏公公又摸出块帕子,他不知道被射杀的是谁,他只知道必须有人流血。

    于他老人家而言,他的仁慈永远都是有选择对象的。

    如眼前那人,显然不在他的仁慈范围之内。

    因为,魏公公不愿意成为史书上带过一笔的小反派,如那苏州事件中的两名公务员般死了,还要被人耻笑,被人痛骂。

    必须要有人死。

    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杀人,那他的下场会比眼前这位被射杀的更惨。

    这,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刘元珍的尸体让人群如定格般沉寂。

    数个呼吸之后,一个东林书院的弟子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恩师!恩师!”

    可是,他却不敢冲上前去抱,去拖自己师长的尸体。

    他只敢在那哭叫。

    伴随哭声的是抖动厉害的双腿。

    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陷入恐慌。

    刘先生的身躯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血水不住往外流着,那一滩血迹距离人群是那么的近,对于那些近在咫尺的人来说,是很恐怖的。

    一个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有着秀才功名的他,竟是失禁了。

    几个百姓也害怕了,他们见过死人,可没见过死的这么惨的。

    刘先生的血,流得太多了。

    几个油混最是有眼力,一看不对劲,慌忙就往后退。

    东林先生的死关他们何事呢?

    拿人钱财不假,可没说要送命。

    “后退!”

    杀人之后的狗太监爪牙们拿着弩箭,握着刀向前进逼着。

    与这些武装到牙齿的爪牙相比,对面的人群更像是手无寸铁。

    哪怕,他们手中有锄头,有扁担,有铁棍。

    哪怕,他们的人数明明更多。

    害怕与恐慌之下,人群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去。

    王秀才放声嚎哭,他拼命的抽打自己的腿,可两条腿却好像生锈般怎么也挪不动。他双目圆瞪,眼睛通红,但射出的不是滔天的怒焰,而是惊恐欲绝的目光。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教诲自己数年的恩师尸体就在他前面不远处,刚刚还和学生并肩前行的师长就在那里,但他就是不敢动。

    他的牙关颤抖得厉害。

    “后退,后退,后退!”

    举刀的军士并没有停下,而是排成数排,恶狠狠的向前逼近。

    人群不住往后退,拥挤,推搡,就那么一点点的被逐出。

    魏公公会杀人,但不是滥杀的人。

    他只想要人群退出去,确保自己不会有事就行。

    在他的授意下,持弩的亲卫眼睛一直盯着那些看着像是领头的士子,看着那些很容易“铤而走险”的壮汉们。

    只要,人群稍有异动,毫不留情的箭支就会将他们洞穿。

    蛇无头不行,群无首亦不行。

    刘先生的死显然让冲进衙门的百姓和读书人们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在如狼似虎军士的威逼下,他们也没有思考问题的时间。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不退就死。

    也许,他们会反应过来,明白只要他们奋不顾身向前,这狗太监的爪牙再是厉害,也终究挡不住如潮的人群。

    可惜,那样肯定会死人。

    谁也不愿意枉死,哪怕他们中不少人是带着杀人念头来的。

    魏公公从堂内走出,看着已经退到前院的人群,他知道,至少半个时辰,他是安全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下的阴暗处,见着那躲在阴暗处正瑟瑟发抖的人时,他笑了。

    那位,不是铁心主薄么。

    正要打声招呼,要这位无锡最高主官再出面劝退人群里,耳畔,里许地外却传来了炒豆般的铳声。

    铳声,让魏公公的神情为之一冷,目光变得很阴暗。

    ……

    被困在莲蓉桥的大岛准备给周围的明国百姓一些警告,因为,他刚刚得到了上官的军令。

    在发现周围有人试图想要冲乱自己的部下,抢夺武器时,大岛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

    “举铳!”

    大岛是用并不熟练的汉话对部下下的命令,哪怕他的部下都是倭人。

    不但是大岛,山本还有兵次郎他们,在训练部下时都是以汉话传令,从来不用倭语。

    这个举动,是大岛他们在向主公大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他们,不是日军,而是大明皇军。

    为了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家乡,皇军们必须要向魏公公证明他们的忠诚。

    没有什么比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字,同一种生活习俗更能证明忠诚了。

    一百多皇军向着人群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火铳。

    “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是官兵,怎的要伤害百姓!”

    “……”

    愤怒的百姓纷纷指责这些看起来既像官兵,又不像是官兵的军士们,并没有因为对方突然将武器对准他们就感到害怕和退缩。

    人多壮人胆,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中心处小范围的人群感到无比安心,也无比踏实。

    大岛沉默着,没有试图与这些指责的明国百姓说话。

    部下们也沉默着,他们只紧紧握着手中的火铳,等着大岛标领的开火命令。

    这些魏公公从辽东带回的大明皇军们,心中也有怒火。

    他们没有犯错,他们忠实的执行军令,可明国百姓却突然将他们围困。这些愤怒的明国百姓往他们身上丢了许多石子和砖块,一些看着像是无赖的家伙更试图抢夺他们的武器,然而因为没有军令,加之他们内心对于自己身份的某种自卑,使得他们即便是手上拥有可以瞬间夺走人命的武器,偏偏不敢还手,甚至都不敢破口回骂。

    因为,他们喜欢骂的,容易骂出来的,还是家乡的语言。

    所以,他们情愿闭嘴保持沉默,也不敢骂。

    现在,他们终于得到命令了。

    百姓的怒火可以转换为攻击,军人的怒火同样也能转换为攻击。

    一百多支火铳举了起来,黑洞洞的铳口隐藏着可怕的火焰。

    包围大岛他们的人群没有被充满杀意的铳口威吓住,谩骂声此起彼伏,但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还是有一些人在悄悄的往后退。

    这些,什么人都有,他们不是怕了这些看似官兵的队伍会开铳,而是觉得这附近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想到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退了几步后,发现身边的人没有退,又见那帮子官兵也没有动,这些人有一些停了下来。

    也许,这几步距离能够让他的呼吸变得更轻松些。

    大岛将自己的指挥刀朝县衙方向指了指,队伍开始缓慢的前进。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停留了太久。

    “别让他们走了!”

    “这帮人肯定是去救狗太监的,大家伙千万不要让他们过去!”

    “……”

    有勇敢的市民一眼看穿官兵的举动,他们呼号着再次挡在了队伍前面,怒目看着这些老是不说话的家伙们,一脸的无畏。

    可是,这些官兵却没有停步,而是举着火铳向着他们径直前进。这一下,勇敢的市民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

    由不得他们不退,那一支支火铳抵着他们的身子,真的很吓人。

    情况,很快被东林众君子们得知。

    ………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支官兵,高攀龙很惊讶,据他了解,无锡附近的卫所没有配备火铳的,再者,那些卫所也根本不可能过来。

    众君子们纷纷议论着这支兵是哪的,带队的又是哪个,嚷着明日就参他们一本,便是不参,也要找到他们的上官,把带队的给法办了。

    “左右不过百多人,许是那魏太监从京师带来的,这会主人有难,狗腿子岂能不来救。”安希范猜的挺准。

    “不能让这些兵靠近衙门!”

    高攀龙不可能被这支只有区区百多人的官兵吓住,他让赵敷教带人去看看,设法阻止。

    赵敷教带着几个弟子连同刚刚过来的一些城中士绅赶到时,那支官兵已经突进到距离衙门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并且还在向前推进。

    赵敷教一看这样不行,找到在这附近“指挥”的书院弟子,斥问他们为何没能阻止。

    这些弟子也有苦衷,毕竟官兵手中有武器,虽说他们没有开火,可谁敢保证那些火铳就一直哑下去呢。

    只是,这苦衷不敢对师长们说,要叫师长们认为弟子贪生怕死,那就前程尽毁了。

    须知道,他们家中常年供奉书院,这才为他们在院中谋得学习之地,为的是什么?

    除了读好书,还不是图的东林党在江南,在这天下的影响力么。

    只要书读好,他们还怕没的官做,还怕没的人脉?

    然而,若是要拿命换取,怕他们谁都不愿意。

    看着这些吱唔着,面有难色的弟子,赵敷教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好与他们多说什么。

    圣贤子弟,又岂是寻常百姓可比的。

    他亲自带人去查看,想瞧瞧这些官兵到底有没有胆量开铳。结果看了之后,他心中一突,他感觉这些官兵有些不伦不类,并不正规,看着更像是魏太监自己招募的打手凶棍。无论是衣服还是帽子,都有些不对劲。

    这就有点棘手了。

    倘若真是官兵,便真是那魏太监从京里带来的,赵敷教也不怕。

    公然射杀百姓,谅官兵做不出来。

    可不是官兵,赵敷教就打突了。

    “老师,怎么办?”

    赵敷教的一个弟子悄悄的问了老师一句。

    这弟子也是眼尖的很,他注意到老师面上的犹豫之色,因而估计老师也害怕这些官兵会杀人。

    既然这样的话,那肯定不能白白送死。反正县衙那边人群已经突进去,就是放这支官兵过去,也不过是给狗太监收尸,救不得人的。人死了,这些官兵难道还要为个死人和这无锡全城的百姓为敌么。

    赵敷教没有回答弟子,他现在也很紧张,他吃不准。

    有心想回去与高攀龙他们商议,可是周围的弟子和士绅们都在看着他,实叫他不好意思回去,要不然,有些丢人啊。

    那官兵队伍还在往前走着。

    怎么办?

    进还是退?

    正百般发愁,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那支官兵队伍突然停住了。

    有人挡住了他们。

    “奸寺害死我东林先生,我辈得先生心血教诲,为的便是为天下伸正义,为百姓讨公义!…”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子激动的握着对面军士的火铳,“如若公义须鲜血涤荡才能讨得,我陈方全愿做那人头落地第一人!”

    “好!”

    人群被这叫陈方全的年轻士子震奋了,一个个再无所惧,勇敢的冲上前学那陈方全般用身体堵住官兵的铳口,堵住他们前进的道路。

    赵敷教汗颜,他认出来了,那陈方全正是书院弟子,平日看着默默不闻,不曾想竟然如此勇敢。陈方全所表现出的大义凛然之色,饶是他这个师长都羞愧。

    “即使天下有一分可为,亦不肯放手,天下有一分不可为,亦不可犯手!”

    陈方全昂首直视面前那个叫他举动吓愣住的士兵,他所呼喊的正是东林先生于去年在书院大会所宣口号。

    “恶贼,有胆便从我辈读书人尸体踏过!”陈方全鄙视的看着眼前这个已叫他大义之色骇住的士兵。

    八嘎!

    那持铳皇军尽管已经摸出火折子,但手却在抖动。

    他真是叫吓住了。

    明国的读书人,大大的厉害啊。

    大岛也叫那个明国读书人的举动震住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那读书人,看着那些纷纷上前用身体堵住部下铳口的明国百姓们。

    “公理正义,岂能由弟子独讨!”赵敷教再也站不住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再观望。

    他勇敢的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陈方全的身边,然后看着他,和声道:“若真要鲜血方能讨还公理,便当由老师先死,尔后才是你们这些弟子!”

    “老师!…”

    陈方全哽咽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最敬重的师长并肩战斗。

    正义可以使人热血燃烧!

    热血可以使人忘记害怕!

    赵敷教看着这个年轻的学生,欣慰,他真的很欣慰,书院的年轻一代终是成长了,将来,这天下是他们的啊!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赵敷教决心好生栽培这位年轻的弟子,可没等他的话说完,就听“砰”的一声,然后火管一烫,继而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先生,完了,书院完了!

    原国子监助教的赵敷教万万没有想到士兵真敢开铳。

    他更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开铳的士兵实际只是过于紧张,导致火折子不小心点燃了火绳子。

    世间很多事,都是由不小心引起,由意外引发。

    东林先生的死是个意外,刚才的铳声,同样也是意外。

    “砰”的一声,于赵先生而言,世间再没有对圣贤之道的求知,也再没有提携后进、教诲弟子的机会,更没有东山再起,辅佐圣君涤荡朝堂的机会了。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宣告结束。

    没法子,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赵先生的身体和铳口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如此近的距离,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他,也导致他的身体被打出很远很远好像一只皮球被突然打出去般。

    落地之时,砸倒了好几人。

    临死前,赵敷教脑海中还回荡着一句圣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是在难以置信间咽气的,死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做错什么,因为,错的从来不是他(们)。

    没有犯错,为何有这飞来横祸呢。

    赵敷教至死也没有明白,他也没有寻找答案的时间。

    开铳的那个倭兵呆呆的看着手中还在冒烟的火铳,他也没弄明白怎么就打响了呢。

    他知道,被自己打死的是明国读书人,且看着像是位大儒。

    读书识字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受人尊重的。

    而大儒,便是在日本,也是高高在上的。

    可自己,却失手打死了他。

    这让他陷入万般自责和愧疚的心理中,以致都察觉不到四周的变化。

    ……..

    嗡嗡!

    耳朵被铳声炸的产生耳鸣的陈方全,视线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师长倒地的身躯之上,目光中满是惊恐。

    他的头皮在发麻,后背也冰凉一片,生死的威胁让他本能的转过头看向了自己对面的那个官兵。

    伴随视线的是颤抖的手,以及被手和胸口剧烈抖动带动的铳管。

    不止是陈方全在抖,所有刚才勇敢站出,毅然决然用身体阻挡官兵前进的百姓、士子们都在抖动。

    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抵着胸口的铳管,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

    “不…”

    生死间的大恐怖让陈方全下意识的叫喊起来,可喉咙里刚刚冒出一个字眼,“砰”的一声就打响了。

    然后,这位在关键时候铤身而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讨还公理的读书人同他的师长一样被打出好远,也一样砸倒了好几人,最后,同样的在地上抽搐,不甘直至闭目。

    他很委屈,也不甘心。

    因为,他只是想表现自己,不是真的想死!

    在诸多师长提到的抗暴抗税事件中,以及诸多在朝堂之上敢于向皇帝发出谏言的前辈事迹中,没有一桩不是以正人君子的胜利而结束。

    可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套路,都是预先安排好结果的。

    所以,年轻的士子心中并没有想过事情会往另一个方向演变,按照老师们所讲,铤身而出的必是天下瞩目,也必将光环缠身,成为最风流的人物。

    然而,套路变了。

    陈方全以自己的生命告诉世人一件事这大明朝的套路,真的变了。

    “砰、砰、砰!”

    如同信号一般,铳声相继打响,如炒豆般密集。

    剌耳的铳声响彻整个叉口,响彻整个无锡城上空,也传到了不远处的衙门当中,让刚刚泛起笑容的魏公公神情再次阴沉下来。

    …………

    恶魔一旦出笼,就很难再回去。

    呛人的火药味弥漫在四周,哀号声、咒骂声、饶命声、尖叫声…种种声音汇织在一起,使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其实忠字标的标领大岛并没有下令射杀人群,虽然他已经做好这个准备,并且接到了上官的军令。

    但是,身份的限制让他不得不三思,毕竟,他并非真的大明人,而是一个倭人。

    只是,他尚在犹豫,尚在思考时,一切已经发生。

    第一声铳响宣告悲剧不可避免,那声铳响如同讯号一般,使得大岛的部下如过电似的纷纷打响了手中的火铳。

    大岛紧紧握着手中的指挥刀,闻着空气中的硝烟味,他的脸颊扭曲的厉害,他没有试图去寻找那个竟敢先开铳的家伙,而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快速驱散人群,解救他的主公大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

    麻生大郎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喉咙里发出不知名的狂呼声音。他的脸上、身上无一不被鲜血溅到,浑身上下如同从血水中爬起一样。

    这是个四十三岁的老兵了,十三年前,他可是光荣的第五军,他的刀下砍断的朝鲜人不下五十个,他的勇敢得到了军团长福岛正则的奖赏。可惜,在随后的一次战斗中,他不幸被明**队俘虏了,从此,在辽东暗无天日的铁矿中,他做了整整十三年的苦力。

    十三年的苦力生涯让麻生比谁都想得到自由。

    他只想要自由,对自由的渴望甚至比回到家乡还要强烈。

    然而,自由于他而言比黄金还要珍贵。

    直至,年轻的明国大名当众于他们宣示,跟着他,便有自由!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自由,麻生努力训练,积极服从,新主公、明国大名年轻的身影是他效忠的所在。

    现在,主公大人有了危险,麻生便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去营救他。

    因为,那就是他的自由。

    与身边同伴开铳之后有些不适应或者愧疚不同,麻生的表现很亢奋。

    在他的前方,一个刚才还向他吐口水的男人正抱着脑袋在哀号惨叫,火光的照映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人的脑袋已然被开了瓢,鲜血和着乳白的脑浆流了他一脸。

    这个男人是唯一脑袋开花的。

    这也是个愚蠢的家伙,为了证明他的勇敢与众不同,他没有同其他人一样试图用身体来堵铳口,而是挑衅似的将脑袋顶了上去。

    这个行为,无疑能让他在万千人群中显得那么的出众,得到百姓们的佩服,得到士绅老爷们的看重。

    麻生清楚的记得这个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所以,在听到铳声后,他毫不迟疑的点着了火绳,让这个家伙知道他的脑袋并没有多硬。

    付出半个脑袋代价的男人,说他现在还是个人是错误的,他的哀号完全是大脑受创后的神经作用。

    事实上,他已经是死人。

    一百多条人命就这么在眨眼间被收割,火药弥漫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人的惨号,这就更让人群崩溃。

    “装药!”

    “预备!”

    大岛也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一条条口令从他嘴中发出,迷茫或者惊慌的部下们毕竟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士兵,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更在矿场中被皮鞭和饥饿折磨过,他们对于命令,只会机械的服从。

    ………

    东林书院的人呆住了,士绅惊住了,百姓们也吓住了。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鼻子呼吸也困难,可谁都知道,在这浓烟下,是无数倒地的尸体。

    谁也没有想过官兵真敢杀人,谁都以为这些官兵只是虚言恐吓,他们真的没有想过对方真的会动手。

    浓烟散尽后,宛如地狱的一幕呈现在众人眼前。

    赵敷教、陈方全、何庆、侯金光、王光意、王光思、田从亮、李泰国……

    一具具熟悉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这些都是书院的人,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

    在场的书院众人谁也说不出话来,他们的神情呆滞,他们被吓住了,之后,他们哭泣了。

    他们为老师的死而愤怒,为同学的死而悲伤。

    至于那些同样倒在血泊中的百姓,东林书院的弟子们不会去关心,士绅们也不会关心,这些百姓,在最后只会笼统冠之一个名词“义士”。

    人命与人命,有时候真的是有区别的。

    哪怕圣贤眼里,人也是分等的。

    愤怒和悲伤之后,人群终于回过神了。

    “杀人了,杀人了!”

    先前表现得最激动、口号喊得最响的那些读书人终于清醒过来,胆气瞬间消散,他们惊声尖叫,或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的尸体不敢挪动,或是如鸟兽般四散而逃,一个个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这一刻,刚才的激昂,刚才的勇敢全都不在,往常的斯文亦是再也不见。

    他们只想跑,只想离开这里。

    什么公理、什么正气、什么名利....这些都不及自家性命来的重要!

    大乱,彻底大乱。

    铳声跟爆竹扔在密集的人群中一般,让人群在受到惊讶之后迅速瓦解。

    没有什么铤身而出的勇士了,没有人再敢叫嚷“从我身体上踏过”,也没有再敢咒骂这些狗太监爪牙了。

    只有跑,只有推,只有挤。

    离射杀现场最近的那帮人就像躲避瘟疫般窜向一边,如见鬼似的在那鬼哭狼嚎。他们这一叫嚷,再加上身边人抱头鼠窜,后面的人还以为杀了好多人,前面已经血流成河,顿时一窝锋的乱了起来。

    “官兵杀人了,杀人了!…大伙快跑啊,再不跑,可就没命了!”

    到处都是叫喊杀人逃命的,搅得人心乱成一片。没有人怀疑他们所听见的,也没有人怀疑官兵真的杀人了,刚才那密集的铳声令得他们的耳朵现在还有点不适应呢。

    “前进!”

    发现人群溃散,大岛心定了下来,指挥刀向前挥出。

    士兵们立时排成队形,一步步向前踏出。

    他们手中的火铳不再是刚才无用的烧火棍,不再有哪个傻瓜上来阻挡他们,甚至于他们看向人群的眼神,都会让那些尚未跑掉的人群惊恐。

    无锡城,今夜真的有很多人。

    可人多,有时候是有利的,至少声势大得吓人,可以让人远远一瞧,就心生退意。但一旦遭遇突如其来又或是太叫人害怕的事情时,人多,就成了最大的弊端。

    群体是盲目的,几个人的反应往往会带动一大片。

    人群的瓦解只是瞬间的事,前面的人急于向后逃命,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两相一撞,践踏很自然的发生了。

    ……..

    “他们敢!…他们敢!...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高攀龙一拳重重的打在桌上,身为事件的直接指挥,身为东林先生的大弟子,身为江南百姓人人爱戴的景逸先生,此时此刻的他胸中满是喷涌的怒火。

    王永图则是怔怔的站在那,反复呢喃:怎么会,怎么会?…

    噩耗一个接一个,先是县衙那边来报说是魏太监命人射杀了刘元珍先生,紧接着震天的铳声就响了起来,之后便有十多弟子仓皇来报说是官兵开铳了,打死了很多百姓和书院学生,也打死了赵敷教先生。

    现官兵正向县衙急行而来,这大街上根本没人敢拦了。另外,城门那边来报,说又有一支官兵进城了,人数比之先前更多,怕有千人之众。这支官兵进城之后,也是往县衙方向奔跑,看样子还是魏太监的人。

    这三个噩耗相隔未多时报过来,直叫这楼里的众多君子们目瞪口呆。

    大好的局面,竟转瞬逆转了?!

    直到这会,安希范还不敢相信魏太监真的杀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友刘元珍和赵敷教已经惨死,更不敢相信这县前街上围就的上万人就这么眨眼间崩溃了。

    “他们敢擅杀百姓,擅杀我书院教习,此事我东林与他魏太监不共戴天!”高攀龙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才从泾里过来没多久的钱一本也恨声说道:“对,存之说的是!我们一定不能让刘、赵二位君子的血白流,我们一定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安希范冷静过后,说道:“存之,国瑞,上书弹劾魏太监,替刘、赵二位君子报仇是后面的事,眼下怎么办!”

    “眼下?”

    高攀龙怔了下,是啊,现在怎么办?

    百姓叫那魏太监爪牙吓散,他们还如何再围杀那狗太监。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收场不成?这对得住死去的仁人志士么!

    高攀龙甚是煎熬,书院在这无锡势力很大,影响也很大,可是没有兵马啊。

    王永图他们也是没了主意,均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还没遇上过这种情况。

    众君子正无措时,一个书院的学生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带着哭音道:“景逸先生,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高攀龙见这学生慌张的不成体统,很是恼火,喝骂道:“慌什么?君子临危不乱,泰山崩而不惧,天大的事情也当先静其心,如此…”

    那学生不待景逸先生说完,就嚎哭了起来:“景逸先生…书院,书院起火了!”

    “什么?”

    高攀龙一惊,急步走到窗前朝东南方向看去,这一看是勃然变色,只见那书院所在方向已然火光一片。

    “书院!”

    高攀龙“啊”的一声大叫,之后眼便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重重撞在窗台上,继而跌坐在地,再看,竟是不省人事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闹大了,不跑不行啊

    无知者,无畏啊!

    始建于北宋政和年间,程朱理学兴盛之地、江南读书人的圣地、大明朝第一执政党以之冠名、在士子心目中仅次于曲阜孔府的东林书院真的被一把火烧了。

    烧了,就这么烧了!

    放火者,这会得意洋洋,丝毫不以为他们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不过就是一个书院而矣,为了解魏公公的危,就是再烧十个书院又能怎的,便是烧了府衙、巡抚衙门又能怎的!

    看着部下们兴高采烈的放火,对东林书院毫无半点敬重的样子,郑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为何魏公公招兵净要些不识字的文盲。

    公公这是有远见啊!

    郑铎对此是有切肤认知的,他虽是朝鲜人,可他也是读书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儒生。

    所以,无论是参与滕县灭孔,还是下令放火,他的心中都有过迟疑和迷茫。

    然而,他的大字不识一个的部下们却没有这种心理负担。

    他们干的很来劲,也很高兴。

    换作读书识字的来,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就是区别,也是魏公公的远见。

    望着眼前自己亲手下令点燃的大火,郑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天下言书院者,首东林。

    这句话,朝鲜人也是知道的。

    郑铎无意质疑魏公公与众不同的招兵思路,也无意质疑魏公公怎么尽和圣贤子弟过不去,他现在,必须救魏公公。

    “把这附近的亭子、栏杆都给我拆了,架上去,给我烧,狠狠烧!”

    “把那些学生都给我拉到一边去,省得碍事!…他娘的,先前叫他们开门不开,这会却一个个跟兔子似的跑出来!”

    “你们不是有种么?有种就进去呆着啊!”

    “……”

    骑在马上看着眼前大火的郑铎抛弃了脑中那些无来由的顾虑,快意十足,骂骂咧咧着。在他的吆喝下,部下们跟土匪一样到处拆卸,能拆的都被拆了,能烧的都被烧了。

    被大火逼出来的书院学生们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着,很多人想冲上去救火,可是火势太猛根本救不得。

    火光中,大门化为乌有。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由东林先生顾宪成亲笔书写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幅对联,不仅仅是东林先生对学生们的谆谆教导,更是这书院的立山宗旨。

    尔今,却在大火中消失无影。

    单单是烧毁大门和院墙还不足以让放火者住手,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冲进了书院在里面到处点火。

    石碑坊、仪门、丽泽堂、碑亭、道南祠……

    一座座书院建筑就这么被大火一一吞噬。

    “你们这群强盗,你们这群土匪,你们这群天杀的,你们为何要烧我书院!”

    一个书院的教习愤怒的指责,愤怒的咒骂着。上百名书院弟子齐聚在一起,他们救不了书院,他们只能指责这些披着官兵衣袍的暴徒。

    “诺大一个大明,难道就容不下我师生的几张书桌吗!”

    悲愤欲绝、白发苍苍的教习激动的想要冲上来捶打这些不知哪来的官兵,可惜,半道就被拦住了。

    郑铎看了眼这教习和他身边那些同样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学生,与这些人,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说。

    或许,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他也根本不屑理会这些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杀这些人于他郑铎而言如杀鸡仔,可是,他不会杀人。

    他来到此间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郑铎就立在那里,看着燃烧的东林书院。

    他很想转身问那个白发苍苍的教习和那些书院学生,他的魏公公又做错了什么,要你们东林党人发动那么多的百姓对他喊打喊杀。

    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清楚,这些人肯定不知道真相,所以问他们不如不问。

    而且,他也清楚,这些人即便不知道真相,也会对魏公公喊打喊杀。

    因为,魏公公是太监。

    太监,似乎在读书人眼里就是该死的。

    可在郑铎和他的部下眼里,并非如此。

    年轻的魏公公拯救了他们,也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并且是一个非常关心部下,也赏罚分明的好公公。

    所以,这便值得他们这些亡命徒为之效力,誓死护卫他了。

    其它的,不重要。

    白发苍苍的教习还在大声咒骂着,许是见这些放火的强盗官兵没有对他做什么,不由骂的更加起劲了。

    也不知是年轻大了的缘故,还是过于激动的缘故,总之,这位老教习晕了过去。学生们以为老师死了,不由嚎哭起来,继而指责是这些放火的强盗官兵害死了他们的老师。

    郑铎扭头看了眼,对这些学生的指责有些莫名奇妙。

    放火归放火,他可没有害人。

    但此刻,也懒得与这些学生说什么,他已经准备撤离了。

    其实,也不能怪郑铎下令火烧书院,要怪只能怪东林书院的弟子动作太快,竟然抢先一步把书院大门给锁了,并且还搬来许多重物抵在门后,摆出一幅与书院共亡存的态势出来。

    这就让郑铎很着急了,他尝试着让部下去推大门,却推不开。拿刀去砍去劈吧,这该死的书院大门又是用的千年老木制成,还包了铁皮,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开的。

    远处县衙那边已是人山人海,魏公公不知生死,步军主力又尚未入城,郑铎不能耽搁,他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他只能下令放火。

    唯有大火可以把书院里的人逼出来,也唯有大火可以将无锡城的目光从县衙那边吸引过来。

    东林书院是东林党人的老巢,根基所在,魏公公说的很明确,他若有事,便寻东林书院。

    是谓,围魏救赵。

    大火越来越大,熊熊烈火,一点也不亚于滕县孔二公子府邸的那场大火。

    隐约间,能听见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惊呼声。

    郑铎相信,想杀魏公公的那些人一定会看到这场大火,魏公公也会看到。

    ……..

    景逸先生被掐醒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回书院。

    已经乱成一团的书院众君子和弟子们忙拥着高攀龙下了楼。

    楼中很快空无一人,诸君子们如丧考妣般赶回书院。

    大街上,还有众多的百姓在傻傻的看着东林书院的大火。

    深夜之中,这大火就如同指明灯一样,不仅照亮了县城,也照亮了人心。

    这人心,便是救火。

    “书院烧着了,书院烧着了,大家快去救火啊!”

    到处都是救火的声音,人群很快从县衙四周慢慢消散,往东林书院所在汇集而去。

    去救火的百姓有很多人拿了水桶和盆子,他们焦急的跑往书院,一步也不敢停。

    高攀龙一行就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困难的前行着,要不是弟子们边走边喊“景逸先生在此,大家让一让”,恐怕一个时辰后也赶不回书院。

    没有人再喊诛奸寺、讨公理了。

    书院的大火才是这刻,城中所有人关心所在。

    ………….

    伍福铭一开始还以为东南方向突然亮起的火光是县衙那边起火了,吓的脸都白了。待听周围百姓呼喊是什么东林书院着火,这才定了下来,旋即又是一惊,失声对曹文耀道:“这火不是我们的人放的吧?”

    曹文耀也不太清楚,但感觉这事肯定和他们的人有关。要不然早不烧晚不烧,怎的这书院偏赶在这节骨眼上烧起来呢。

    见曹文耀犹疑不定,伍福铭叫道:“糟了!东林书院烧不得!”

    “怎么烧不得?”

    曹文耀停下步,困惑的看着伍福铭。他并不知道这东林书院的重要性,只道是普通书院。

    平常书院烧了就烧了,有什么打紧,那滕县孔家二公子家能烧得,这书院又有什么不能烧的。

    “东林党!”

    伍福铭一把拉过曹文耀,有些结巴道:“首…首辅是东林…东林党!…”

    “福清相公?”

    曹文耀怔了下,明白过来伍福铭的意思了,这位是想说当今首辅叶向高就是东林党人,要是知道东林书院叫谁给烧了,能饶得过?!

    也是,魏公公和叶阁老肯定是不能比的,二人在皇帝那的份量可谓一个天,一个地。那位阁老真要知道是魏公公下令把东林书院给烧了,能饶得过魏公公?

    魏公公完了,他们这些部下能独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只是,曹文耀明白是明白内中的厉害关系,可却没什么好怕,于伍福铭道:“怕什么,这火又不是我们放的。天干物燥的,东林书院自个失了火怪谁?”稍顿,又冷笑一声,“事到如今,真个是黑的,也得把它变做白的,要不然,你我都危险。”

    闻言,伍福铭咬了咬牙,一跺脚,喝令部下快点朝前赶。

    当务之急,也别它东林书院的火是谁放的了,赶紧先救出魏公公再说。

    ………

    王有福身为魏公公的嫡亲姐夫,又拉着一帮子王家兄弟来从军,肯定不能当个大头兵,所以,如今人家也是一标之总,归步军左营曹营官麾下。

    虽说这标总前面有个代字,到底算不算数还不知道,但营中都知道,别的代标总到地说不定下了,转不了正,可王有福这标总却是当定了的,说不定还能混上营官。

    没法子,谁让人家是魏公公嫡亲姐夫呢。

    这世上,有什么比得上姐夫小舅子关系铁呢。

    那曹营官也是个识趣的,虽是王标总上官,可平日却不敢真个拿自己当上官看待的。不管是行军还是训练,但能有所照顾的,曹营官都是一个不拉。托大哥的福,王家一众兄弟在步军左营中也是吃的开的,有两个当了队长。

    不过,要说王有福这人,真是个老实人,一点也没枉小舅子对他的认知判断。不管是刚开始当普通士兵,还是现在当标总,王有福始终对自己的身份有个清晰的认知。

    具体表现在,他不拿魏公公姐夫这个身份在营里趾高气昂,胡作非为,也不拿这身份瞧不起上官,占什么便宜。

    这一点,比起那个老喜欢将“二呆子”挂在嘴边的七舅姥爷郭大风要强上百倍。因而,魏公公对自家姐夫放心信得过,不怎么问。对那郭癞子,时不时的就要敲打一二。

    晚间的时候,王有福这标人马正在睡觉,突然接到军令进城,也是二话没说就带部下出发了。直到入城时方才知道是自家小舅子在无锡城中叫人家给困了。

    这可把王有福急的当时眼眶就红了。

    来之前,老婆魏大兰可是再三叮嘱过他要看着良臣,老丈人那也交待过,这真要良臣出了什么事,你说叫他怎么回去见老婆丈人?

    半道,又听前面传来铳声,更是吓的心直跳。

    都开铳打死人了,那小舅子那边还不得火烧房梁啊!

    王有福这心里那个急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把小舅子给救出来。

    也是没想到当个太监都这么危险,要实在不成,这劳什子公公也不要干了,还是劝良臣跟他回去。

    家里没地种不打紧,净了身子也不打紧,大不了他找人想想办法送小舅子到人家姐儿堂里跑跑腿,端端尿壶,替人家姑娘买点妇人用品什么的,总是个活路不是。

    家乡的那些个没能混进宫的,不是有很多人都做这个么。人家能做,良臣也能做咧。

    再低贱,也比把命丢了强啊!

    ………..

    坏了,坏了!

    县衙内,魏公公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围魏救赵,围魏救赵啊!

    郑铎你个蠢蛋,咱家是让你们去围东林书院救咱家这个姓赵的,你们怎么把书院给烧了呢!

    那东林书院,能烧么!

    你这是让咱家试试脖子能不能硬得过法场的刀么!

    魏公公真是慌了,前头降倭们开铳射杀人群,后头马匪们就火烧东林党的老巢。

    这两桩事,一桩比一桩要命啊。

    骚,太他娘的骚了!

    魏公公两眼直翻,部下的操作太骚,骚的他老人家晕头转向。

    射杀百姓还可以用平乱解释,毕竟手头有无锡县的求援。乱事紧急,眼看全城崩坏,斩杀一二宵小震慑人心怎么也说的过去。到时了不起打打口水官司,只要“行贿”到位,皇爷来个留中,总能平安过关。

    魏公公这算盘珠子早拨过了,他想过了,实在不行就把道君皇帝的野鸡图送万历了。

    这叫雅贿,能雅的万历手软嘴短。

    怎么得来的?

    买的呗!

    你老孔家还能跳出来不成。

    然而,把东林书院烧了算怎么回事?

    这平乱平到书院去了!

    魏公公急啊,这事叫他怎么跟朝廷,跟皇帝解释噢!

    真没法说,一点理由和借口都没有,除非他魏公公屈打成招,把个无锡城连同东林书院的读书人全打成反贼。

    可这根本行不通,也做不到,他魏公公只手还遮不了天!

    不能遮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万历保不住自己,凭他手下这点人马难不成还能在江南扯旗造反不成。

    不行,得跑!

    这事闹大了,魏公公琢磨自个肯定兜不住,也吃不住,只能跑,不跑不行!

    当下“咕噜”从地上爬起,一拍大腿:得赶紧跑,跑他娘的,谁个不跑是龟儿!

    可跑哪去呢?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出海避避,离无锡最近的出海口在哪?

    这倒不用地图,魏公公立时想到了吴淞口。

    吴淞口好像还有支水师?

    魏公公眼前一亮,天无绝人之路啊。

第六百四十七章 尊皇攘夷

    吴淞口那地方肯定是有水师的,此地是太湖的主要出海口,和崇明岛隔海相望,魏公公印象中的黄埔江都是其支流。

    说白了,就是上海,只不过如今那地方属松江府。

    之所以肯定吴淞口有水师,是因为魏公公记得嘉靖年间水师名将俞大猷曾在此地和倭寇大战。

    战后,原先的吴淞守备千户升级成了总兵,不仅在吴淞口修了炮台,还设立水师以确保倭寇不可能再由此地登陆。

    要不然,再让倭寇从吴淞寇入,几十号人大摇大摆跑到南京城下,那真是太他娘的丢人了。

    所以,这吴淞总兵又被称为江南水师总兵,虽然事实上并没有这个官职,但性质却是如此。

    别的,魏公公不是太肯定,但确信现在的各地水师还不是太烂。整体上肯定不如大明开国之初,但绝对比陆军的卫所要强。

    事实上,大明水师也是历经三百余年无一败仗的。哪怕到了南明时期,明军的水师依旧称霸东亚,不但清军干不过,红毛鬼和倭人更是干不过。

    可惜,水师的强大拯救不了陆地的沦陷。

    曾经的世界第一海军强国,直到魏公公前世方才得到了复兴的机会,开始望向大海,然而距离祖先的荣光依旧很远,很远。

    此时的大明水师,要说是帝国最后的骄阳,倒也恰当。

    魏公公于现在各地的水师情况了解不多,不知大明朝都在哪些地方设有水师,领兵的将领又是谁,参加过援朝抗倭之役的将领们又还剩多少人。也不清楚吴淞口那边现在有多少战船,有多少能出海的精锐。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公公心中是乐观的。毕竟,大明如今南北的各支水师在十几年前可是统一抽调过参与露梁大海战的。那一战,彻底粉碎了日本征朝野心,使之三百多年不敢露出窥伺大陆之心。

    才过十多年,辽东都没烂透,水师这边更不可能烂透。

    就算吴淞这边再不成样,弄个几十条船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魏公公很有自知之明,他对自己的认知很准确,那便是他老人家其实就是会读书会写字的大老粗。

    为啥?

    具体到细节方面,他老人家除了两只眼珠子会转,别的动不了。

    好在,他老人家见过猪跑。

    因而,事情就好办了。

    海战这玩意嘛,在魏公公看来,就是大船欺负小船,大炮欺负小炮。船多欺负船少,炮多欺负炮少。

    往上推一千年,往下推五百年,不都这样。

    大阴帝国强盛时维多利亚港里上千条战船和两百多年后的十来条破船,不是很能说明问题么。

    管你科技怎么演变,事情的本质是没有变化的。

    国力强盛,军力强盛的标准就是多。

    对于穷的只剩钱的魏公公而言,他只能学韩信多多益善。

    故而,吴淞口水师是必须拿下的,且必须干出点成绩来。

    或者说,必须抢点东西回来。

    要不然,无锡这个窟窿实在是填不住。

    今晚,魏公公原只想开个窗户,哪曾知骚部下们把房子都给拆了。

    这房子都叫拆了,京城里的东林大佬们还不把桌子给掀了?

    人大佬掀桌子,魏公公掀不得噢,所以,只能跑。

    ………….

    除了吴淞口,距离无锡最近的出海口就是太仓,也就是当年郑和船队出海所在。只是,魏公公不肯定那里现在有没有水师,所以他不敢冒险。

    毕竟,他老人家真的就是要出海避风头,也得有战船在手才行。要不然,难道跟赵老九一样在海上飘了玩不成。

    趁着东窗没事发,赶在朝廷拿人圣旨和缇骑到来前,赶在无锡的事情还没传遍江南前,赶在江南的驻军还没集体来包抄他魏公公前,抢先到吴淞口出海,是唯一也是最有效的避祸手段。

    吴淞口,必须拿下!

    坑蒙拐骗也好,重金贿赂也好,强势入营斩了将官夺了兵权也罢,反正不管什么手段,魏公公都得把水师拿到手。

    不为国,不为民,先为他老人家自个。

    要不然,百年大计,毁于一旦啊。

    计定了,就得善后。

    无锡城这个烂摊子,也不是一拍屁股就能走的,总要做些什么。

    说是出海前的准备也行。

    ………….

    东林书院的大火还在烧着,无锡城还在恐慌之中。

    但是,再也没有铳声响起,也不再听到谁再喊杀人了。

    一切好像恢复如初,除了熊熊烈火外,无锡城中再也没有了骚动。

    县衙中,魏公公的一道道命令快马传了出去。

    真个就是快马,因为除了东林书院那边还聚集着人群,无锡城中大多数地方都是空无一人的。

    随着魏公公的一道道命令,县前街驻满了军士,县衙前后成了一座军营。

    没有人敢在这附近活动,也没有人敢接触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强盗官兵。

    伤亡结果很快出来,这伤亡自不是魏公公这边,而是无锡百姓。

    总计一百三十余人被射杀,死者八十余,伤者四十余。

    内中,经过无锡县衙差役的辨认,有三十余东林书院的学生。

    最有名的当属东林教习刘元珍和赵敷教了。

    二位进士出身的君子尸体早已冰冷,魏公公在下令救治伤者后,命人将死者统一送至义庄,待天亮后张榜通知东林书院和死者家属前来认领。

    同时,又“威逼”代无锡知县主薄周铁心以县衙名义张榜,榜上赫然说要参与闹事百姓主动至县衙投案自首,如此可减轻罪责,或可免于刑罚。又要周铁心行文常州府,讲明夜间之事,要常州府火速派员前来处置。

    当然,这行文通篇充斥“幕后凶手”、“无视法纪”、“聚众冲击”、“暴徒”、“十万火急”等字眼。至于知县和县丞的死,肯定是死于乱民之手了。毕竟,十万火急时,那冲进衙门的乱民可是见官就杀,见人就打的。迫不得已之下,魏公公只能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了。

    这就是个定性了,魏公公联同无锡县官方的定性,至于府里和南京以及北京那边怎么看,认可不认可这个定性,则是后面的事。

    除了按规矩上报的公文,魏公公自个肯定要往宫里递条子。这条子自然是大白话,说了一番自己如何委屈,莫名其妙就叫东林党人栽赃陷害,鼓动全城百姓来诛他,欲置之死地云云。最后,魏公公就差发誓说东林书院绝不是他烧的,皇爷要不信,大可叫人来查。另外还说幸得自己命大,不然出海大计必半道而夭,愧对皇爷。

    写完后,魏公公悲愤莫名的将道君皇帝的野鸡图连同条子一道交由讯兵。

    这野鸡图,都没捂热呢。

    好在,还有一幅。

    魏公公寻思着,得赶紧找人脱手。

    ………..

    天亮之前,魏公公又带人看望了伤者,见着那些被火铳打的不成样子的百姓,不住唏嘘“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又于百姓说什么你们都是都被蒙骗的,那真凶躲在后面不出头,徒的叫你们来闹官府,如今出了事,那真凶怎的不来等等。未几,让郎中一定用心救治,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药,都要救。

    临走时,更是发出“百姓何苦,要你等如此相欺”的咒骂声。

    天亮之后,在无锡城的百姓怔怔看着烧成废墟的东林书院时,在一众君子和大儒们尚未从这场惊变中回过神时,魏公公在县衙犒赏了三军。

    除了留守运河船队的辎重营一个标,其余的人马都拉进城了。

    在周主薄的“操心操力”下,将士们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气氛好不热烈。

    “叭”的一声,魏公公敲开了酒坛上的泥封,给自己的酒碗中倒了满满一大碗,然后举至齐腰处于众部下说道:“这老话说咧,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诸位于全城大乱之中奋不顾身来救咱家,咱家也没别的话与各位说,就一句,今儿吃好喝好,完事都来领钱花!”

    众部下端着酒碗,闻着肉香,又听公公赏钱,自是精神大好,哄然叫好。

    魏公公摆摆手,示意大家伙先安静,他略微有些激动道:“昨夜之事,终叫咱家明白件事,这世上最亲最爱之人,就是你们咧!”说完,感慨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众将不大听的明白啊,因而没人配合。

    魏公公脸颊抽了抽,把酒碗一捧,喊了声:“行了,说那多做什么咧。从今天起,各位与咱家就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有咱家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大家喝粥,有咱家的屋子住,就不会让大家淋雨,有咱家的女人玩,大伙就得有女人玩!”

    众部下听了这话,先是集体一怔,然后哄笑起来。

    七舅姥爷郭癞子笑的最厉害,就差眼泪笑出来了。

    只亲姐夫王有福好不心酸,自家这舅子怕是这辈子都不知女人啥味咧。

    “笑啥咧,有啥好笑咧?”魏公公拿眼一瞪,继而展颜哈哈一笑,笑骂这帮部下,“怎的,你们能有婆娘,咱家就不能有了?”

    “不是不是…”曹文耀连忙摇头。

    伍福铭在那干笑。

    “我说二呆…咳咳,公公咧,你昨个玩女人?”说话的是郭七癞子,他老人家真想的开,净往外甥孙伤口撒盐。

    魏公公也不恼,嘿嘿一笑:“舅姥爷,孙儿怎个弄女人,难道还要脱了裤子告诉你咧?不成不成的,您老是长辈,孙儿是晚辈,这事咱们说不到一头去,要不叫人笑话咧…”

    说完,魏公公也不再说笑,把脸色一正,对众部下道:“咱家读书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话就说大白话,明白话,咱家话放这了,有咱家一天好日子过,大伙就都有好日子过!要是谁让大伙过不好,咱家就让那王八操的不好过!”言毕,喝了一声:“来,干了!”

    当真是说干就干,这一大碗少说也有半斤,魏公公是眉头都不皱就给“咕噜”下肚了,完事拿袖子一抹嘴,看着像个有鸟的汉子,浑然不像个太监。

    “公公好酒量!”

    众部下见状,自都是一干而尽,然后恭维了下魏公公。

    魏公公这会胃子里却跟火烧似的,脸倒不红,拿着空碗笑眯眯的看着大家伙。

    几个降倭喝酒时真个是恭敬的不得了,他们听明白了主公大人的意思,所以都很感动,想着主公大人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大名啊!

    主公大人也在看大岛、山本他们,他也很感动,因为他老人家后面这段日子要靠人家咧。

    “喝酒,吃肉!”

    魏公公把手一挥,小田上来又给他倒了一碗,与众部下再干一碗后,便叫他们随意。自个却是对小田耳语几句,后者忙带来一人。却是那第一个开铳射杀东林党人赵敷教的麻生大郎。

    麻生被从外面叫进来,见着里面这么多军官,上头还有主公大名坐着,不由很是惶恐。

    “你的,到咱家这边来!”

    魏公公抬手叫麻生到近前来,满面微笑的看着对方。这让麻生大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公大名这么看他做什么。想到是自己走火导致整标开铳,顿时一慌,脸色有些难看。

    “莫害怕,莫害怕。”

    魏公公摆摆手,示意麻生不要太拘束,也不要害怕,然后朝小田点了点头,后者忙挺腰大声说道:“公公有令,麻生大郎,勇于杀贼,胆气可嘉,特提升为小队长,赏银二十两!”

    唔?

    屋中正喝酒的军官们一阵安静,那麻生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边上的小田已经拿了两块十两的大银锭子用木盘端了上来,递到了麻生手中。

    麻生有些激动的拿过那两块银锭,虽说他自打跟随大岛他们归随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名,月月都有饷银拿,但到现在也不过才积了八两银子。今天主公大名却一下就赏他二十两,如何能不叫他惊喜交加。

    “谢…谢主公!”

    麻生大郎已经口不择言了,激动的跪在地上,军官们见了他这样顿时哄笑起来。

    “好好跟咱家干,不管你是什么人,跟了咱家就是咱家的人!死了,咱家给你埋,伤了,咱家给你治!老了,咱家给你养!将来,咱家还要带着你们衣锦还乡去咧。”

    魏公公扶起麻生时,目光满是殷切。

    他老人家真的打算带麻生他们衣锦还乡,尊皇攘夷呢。

第六百四十八章 魏阉不要跑!

    泾里顾家老宅。

    疲惫不堪的东林书院众人连同从左近赶来的仁人志士齐聚一堂,不少人跪在东林先生顾宪成的牌位前放声痛哭,想到惨死的刘、赵二位君子和那些年轻热血的弟子、百姓,正人君子们更是心中万分难过。

    魏阉恶行使正人君子们无不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然而,让他们更加愤怒的是,那魏太监的爪牙不但封锁了整座无锡城,还把泾里这边也给封锁了。就现在,镇外头就有鹰犬在那游荡,不论何人进出,都要叫他们搜个干净。就是无辜百姓,也少不得被他们纠缠喝问。

    不少从江南各地来为东林先生吊唁的客人被拦在了外面,借口竟是无锡最近有奸小出没,为防再出变乱,奉提督太监魏公公命,方圆数十里都实行军管。

    借着“军管”之名,所有无法出示身份证明及路引的人,都不得进入无锡城及泾里这边,鹰犬叫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此举,真是让仁人志们恨之入骨,什么军管,狗屁的军管,分明就是那魏太监害人之心不死!

    然,左近真个就被魏太监的爪牙给封死了,无锡县衙不闻不问,使得消息不得进出,泾里这边,人心难免惶惶。

    唯一的庆幸是那魏阉没有丧尽天良,带兵前来顾家老宅滋事,这才使得无处立足的书院精英们得以在泾里落脚。

    有关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经过又是如何变化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但一致公认,魏阉便是那暴行的幕后主使。

    此人不除,东林难安。

    可如何除此人,如何解此间危局,却是众说纷纭,你一言我一语,无个准章出来。

    这也不能怪他们没有主意,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昨夜无锡城中动静闹的实在是太大,死伤上百,现在想来,都叫人后怕呢。

    以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谁又敢再去和那手握长刀的魏阉爪牙理论呢。

    休说理论了,就是出都不得出啊!

    自有东林书院以来,一干君子还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颓丧、无助。上百人就同被抽了筋骨般无力。

    景逸先生高攀龙坐在椅子上看着同僚们,他已经哭过,在众人未集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痛哭过,只哭的伤心欲绝。

    很多人来请高攀龙拿主意,可高攀龙有又什么主意可出。

    历来,只一个圣贤大义便能解决一切,可这大义二字突然失了效,叫这位东林先生的大弟子也不知怎么办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小的魏阉竟然有那么多的爪牙。真若早些知道,事情必不致于此啊。

    顾家人这边能出面的也就是顾宪成的女婿王永图了,可这王永图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个什么。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别说与那魏阉计较了,就镇子外头那些拿着火铳看着顾家的爪牙,便一个字都说不得。

    此间,能定人心的也就是修吾公李三才了。

    修吾公正在写信,分别是给北京和南都的东林要人,以及常州、苏州的府县官员写信。

    终归是做过督抚大员的,李三才的镇定远不是外面那些人可比。

    写就数封信后,李三才命在边上的钱一本将信收好,交给顾家下人,寻小道悄悄送出。尔后,缓步来到前院。

    见到修吾公出现,正在泣哭的人群一下止住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三才的脸上。

    李三才缓缓扫视着一众书院精英,此刻,他心中的愤怒不比场中任何一人少,但他知道不能义气用事,如今那魏太监手下有兵,对付这种人就万不能硬来,否则吃亏的还是他们。

    缓缓扫视众人后,李三才捋捋胡须,台下渐渐安静下。

    众人侧耳细听,李三才微一拱手,侧身看向老友的棺木和牌位,痛声道:“九年前,泾阳兄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等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时弊,至此,天下才有我东林党一称!…老夫不才,适时逢与其会,于书院重修出了小力,得泾阳兄看重,与我兄弟相交,然今日泾阳兄却先我而走,老夫内心之悲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说完,以袖掩面,哽咽连连。

    “修吾公莫要太过伤心,节哀啊!”钱一本在边上低声劝说着。

    “我不伤心,不伤心!…”李三才大步来到众人前面,扬声道:“老夫非伤心,老夫实高兴,能与泾阳兄称兄道弟,是我李三才三生有幸!…想当年,泾阳兄手定《东林商语》、《东林会约》,规定每月一小会、每年一大会。那些被谪黜的士大夫、各地学者闻风响应,朝内官员也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这等盛景我李三才恰逢其会,三生有幸啊!”

    言毕,长叹一声,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如今泾阳兄去世,老夫宛如孤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有你们在,东林衣钵自然是后继有人。看到你们,老夫就是死也欣慰!”

    “修吾公!”

    高攀龙忍不住紧紧攥住拳头,在椅子扶手处重重一拍。

    李三才看着这个好友的大弟子,微微点头,道:“存之莫急,老夫知你意,但今日老夫却要与你说,意气用事解决不了此间局面。”

    “修吾公这是何意?”高攀龙一脸不甘,“难道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魏阉烧了我书院,杀了我同志,不闻不问么!”

    八君子之一,昨夜也参与事件的叶茂才亦道:“修吾公,那魏阉虽有爪牙上千,横行于我无锡,却不能只手遮天。修吾公虽归里不能制他,但京中朝堂上下皆我东林党人,如何就制不住他?”

    李三才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莫急,他点头道:“老夫已传讯两都,不日自有消息。”说完,顿了顿,哼了一声:“烧我书院,害我同志,老夫纵是平民又岂能让他魏阉逍遥法外!”

    ………

    四五千字大章发出去,可能有的读者见钱太多不肯订,所以还是改两千字小章发吧。

第六百四十九章 十三太保有没有?

    “正是此理!”

    一听修吾公已经着手复仇,绝不让那魏阉逍遥法外,高攀龙不由激动起来,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到底是修吾公啊,果断之决非常人可比!

    众君子们也为之精神一振,有修吾公主持大局,大仇定能得报。当下,人人都觉如雾霾被扫过般,雨过天晴了。

    “魏阉爪牙不过千余,披的官兵衣袍就是官兵了?不尽然,若老夫猜测不错,多是其招募而来无赖市井之徒,不知从哪盗来了军中重器杀我同志百姓,单这一条,老夫便参他个死无葬身之地!”

    李三才踱步来到众人之间,他是做过督抚的,如何不知火铳于军中的重要性。这些年皇帝虽大派矿监税使,那些矿监税使手下也有若干爪牙,甚至辽东高淮还有一支私军。可却从未闻火铳流落这太监手中,因而,他断定,那魏良臣必是偷盗或贿金购来。如此,便是死罪,加上昨夜暴行,恐届时族灭都有可能。

    “京师那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南都这边,兵马则是旦夕即至。老夫又书信常州、苏州二府,叫他们发兵围抄,诸位且看着,不消多日,他魏阉便大势尽去。”

    说这番话时,李三才还是颇有信心的,南京镇守那边不会不卖他李三才面子。只要南京镇守太监不插手,消灭区区千余人的魏阉爪牙,乃是易事。

    “好,好!”

    高攀龙的脸因为过于兴奋胀得通红,想着那魏阉被擒杀下场,越想越是亢奋。

    众君子自也是轰声说好。

    李三才示意众人稍静,又叹息道:“老夫年老,此间的事出不了多少力,但求诛了那魏阉便是…至此以后的事,还是要靠大家,书院虽被焚毁,但大家一定要将之重建起来,如此,老夫欣慰,泾阳兄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一听这话,叶茂才忙道:“修吾公不能言退,我东林党内事业方兴,奸党宵小又尚未逐除,还要您老人家指点一二,带我们这些后辈前行呢!”

    “是啊,修吾公,您于我等心中便是另一个先生,于我党之内亦是擎天重柱,您若言退,我们这些后辈又如何能负重前行呢。”高攀龙一脸真挚的看着李三才。

    “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若你们不嫌我年老昏庸无能,老夫怎敢推辞!”李三才看着这一众东林后进,心中甚是暖和,方才所言也是谦虚而矣。

    事实上,顾宪成的死真给了他李三才一个收揽党内人心的机会,只是,这想法,这话,不便为外人知而矣。

    他谆谆寄语这些后进:“我辈身在儒林,自束发起,读圣贤书,为国捐躯,为民请命,乃是份内之事。只要这天下一日还有奸小,只要这天下一日还有恶理,我等便当与它斗争到底,万不能因一时之挫而泄气。”

    “修吾公说的太好了!”

    早间才从常州赶来的顾大章快步上前,来到李三才面前,躬身一拜,然后挺身于左右人说道:“列位同志,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有不死之心,万事皆可成就。先圣孔子终其一生,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做出了我儒家千年事业,使等今日有圣贤书可读,圣贤道理可守。

    今我东林书院由泾阳先生和修吾公等创,到今日,我等东林党人天下何止万万千,如何就不能做一番大事业!”

    说罢,振臂一呼,“今日,便让我等追随修吾公之后,誓与那魏阉不共戴天,为我书院报仇,也为死去的仁人志士们报仇!”

    “报仇,报仇!….”

    众人群情激昂,一扫早先颓丧。

    李三才见状,不由点头,看那顾大章,和声于他道:“你是常熟顾伯钦?老夫早闻你名,今日见了,果是不错。”

    顾大章一听名满天下的修吾公竟也知自己,心下有些得意,嘴上却道:“前辈谬赞,晚辈惶恐无地。孔夫子万世师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于晚辈而言,追随泾阳先生和修吾公之后,便是晚辈这一生之大道。”

    “我看这样如何,今日本是先生在世时所定小会之日,大家齐聚在此却不是为了讲学,而是被那魏阉所逼。恰有修吾公主持,不如咱们今日这小会就叫诛阉大会,修吾公就是这大会盟主,大家说如何?”高攀龙突然插了一句。

    “好好,这个主意妙得紧!”

    顾大章立时附和起来,诛阉大会,一听就气派,就合君子大道。

    李三才听了这说法,怔了下,旋即连忙推辞:“老夫年事已高,出谋画策可以,如何能做盟主呢,这盟主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来做。”

    高攀龙一脸热切:“修吾公,您老在我们眼里就如当世圣人般,区区诛阉大会的盟主,又何须推辞?”

    “不错,泾阳先生和修吾公就是这当世的圣人!”顾大章高声大叫。

    气氛越加热烈,众人都嚷着要李三才做盟主,带领大家诛杀魏阉。

    王永图和钱一本二人偷偷对视一眼,本以为不过高攀龙激动之语,不想众人却渐渐当了真,蹙着眉头,一声不语。

    高攀龙原本想给李三才壮壮声势,但见众人如此吹捧,感觉又有些胡闹,暗悔方才鲁莽,但覆水难收,当下也只能将就下去。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此时,群情激昂,无数人叫嚷起,声势颇壮。有人说道:“四配、十哲、十常侍等人是圣人门下该有之数,我们也该推举出,不可缺少了。”

    有人接过话头,说道:“这有何难!都是现成的,拈便是。咱们书院教习高攀龙、钱一本、叶茂才、安希范四位先生正好做四配。”

    “那十哲谁可做?”

    “十哲么?必定是追随泾阳先生多年的门人弟子才好…”

    “那好办,等会大家便商议下就是。”

    “十哲之外还有十常侍呢。”

    “那十常侍也好选,谁的学习好,谁便常侍好了….”

    一众东林书院的精英们正讨论的热闹,突然,门外传来一人冷笑声。

    “照这么说,十三太保有没有?没有的话,五虎五彪行不行?”

    嗓音又尖又细,极为刺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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