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咱家的命别人取不得咧
楼下的银子是没人敢拿的,一众赌客没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给魏公公来个黑吃黑。
管事张某的尸体扔就放在地上,未得允许,赌场的人可不敢收敛尸首。
在赌场的二楼,魏公公开诚布公,和王大力千总进行了友好交谈。
双方的会面是有成效的,听完魏公公所说,王千总骇然站起,吃惊的看着面前自称钦命提督海事太监的魏公公。
饶是知道对方所求必为惊天大事,但不想对方竟然是想让自己把吴淞水营给他拿下。
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荒谬。
吴淞水营可是大明的官兵呐!
你一提督海事太监怎能想着把朝廷的军队控制在手中?
“哎,不必如此看咱家,有困难咱家帮你解决嘛。”
魏公公示意千总大人反应不必如此强烈,有什么困难可以提,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大眼看小眼的就没意思了。
“卑职不过是个千总,公公若想使动水营,但与管营游击将军说便可,如何要卑职做这事。”王千总现在最疑惑的就是这事,
“你们那管营游击若是能听咱家使动,此间怕也不会有你我说话之地。”魏公公倒也坦诚。
王大力听后沉默不语。
魏公公微微一笑:“千总大人这是答应咱家,还是不答应咱家呢?”
王大力鼓足勇气,摇了摇头:“魏公公,这事干不得,卑职就是再图公公银子,也万万不敢谋反。”
“怎么会是谋反呢?”魏公公哈哈一笑,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咱家看着像是谋反的人?”
王大力迟疑道:“那公公为何要卑职做这事?”
“因为,咱家要用你。”
魏公公缓缓起身,走到王千总面前,款款深情道:“千总大人是海战的行家,也是海上的英雄,如千总大人这般英雄人物,理当在海上驰骋,为我大明建功立业,博个封侯荫子,博个万世流芳,而非困居弹丸之地,受那无赖市井之辈相欺,就这么庸碌无为老却残生。”
这话真是说到了王大力的心坎中,他这几年窝囊,真的是窝囊!
原以为朝鲜大战归来,如他这等有功将士都会得到重用,哪想那些大官们却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草草打发,任他们自生自灭,着实叫人寒心。
王大力染上赌搏这毛病,也是因了这无所事事。人一旦颓废,便变得很快,也失了精气神,以致那些赌场的人都敢对他这堂堂千总呼来喝去,在营中丢尽了脸面。换早些年,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魏公公扬手朝郑铎示意,后者立即捧出一面旗帜,打开呈现在王大力眼前。
旗帜上是一条巨龙,旁书六字“大明皇家海军”。
“这面旗帜是皇爷御赐的,以后,就没有什么吴淞水营了,有的是大明皇家海军,咱家就是这皇家海军的监军太监,而你…王大力,事成之后便是大明皇家海军首任总兵官!”魏公公掷地有声,封官许爵,脸不红心不跳。
“大明皇家海军?”
王大力直直的盯着那面军旗,首任总兵官的封许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错!”
魏公公斩钉截铁,“大明皇家海军乃天子禁军,直属内廷御马监,为上直亲军,天下唯皇帝陛下方能调动!”
这个牛皮的另一层意思是这皇家海军也只能由他魏公公指挥,因为皇帝陛下太忙,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出不得紫禁城,皇家海军的一切自当由钦命提督海事太监代办。
“既然陛下筹建皇家海军,为何不明诏示下?”王大力叫魏公公说的心血发热,然而他脑子不糊涂,总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不对劲自是程序不对,皇帝如果真要组建皇家海军,自当由兵部筹备,确立方案再行文各地执行,届时将官任命,海军驻地,粮饷供应等都有确切安排和着落,哪会由个太监越过朝廷和地方,直接就来颁令的呢。
魏公公心里暗骂你个广东佬怎么这么麻烦的,面上却是不改色,干笑一声,道:“千总可知有些人就是见不得皇爷的好,皇爷要做个什么事咧,他们不但不奉旨,还要想方设法破坏。所以,组建皇家海军的事,皇爷就不能通过朝廷,不然,准会坏事。”
郑铎不失时机的说了句:“我家公公是奉秘旨南下,于组建皇家海军有便宜行事之权。”
“对,便宜行事,便宜行事。”
魏公公赞赏的看了眼郑铎,到底是读过几天书,受过儒家教化的,会咬文嚼字,也懂行情。
咱大明朝真没什么尚方宝剑,有的只有“便宜行事”四字。管你是做什么的钦差,有这四字和没这四字逼格就是不一样。
可惜的是,他魏公公除了满嘴跑火车和这身官皮外,手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震得住人的秘旨,要不然哪里这么废事,又给银子又许官的。
这实际就是万历不厚道了,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既想发大财捞实惠,又不肯担事背黑锅,否则,批发几道圣旨下来,魏公公早出海抢劫去了。
王大力似懂又非懂,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当今天子确是老和臣子吵架,甚至都吵不过臣子。
若说皇帝绕开朝廷鼓捣什么皇家海军,他倒是信了八分。
这是有前例的,当年邓子龙将军率水师北上,就是直接奉的圣旨,快走到辽东时才拿到兵部的调兵公文。这意味着当年决策水师北上是皇帝绕开兵部做的决定,兵部事后可能迫于皇帝的压力才补的手续。
“公公为何看上卑职,要卑职负这重任?”这一点王大力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咱家先前说过,你王千总是海战的一把好水,如你这等人才,咱家不用还用何人?”魏公公说完,忽的一脸郑重,把王大力吓的一愣。
“皇家有句话要咱家转告吴淞水营的将士们。”魏公公说这话时,是面向北方天子所在方向的,极为隆重。
王大力叫这架势震住,忙躬身道:“公公请说!”
魏公公抬头目视北方,缓缓说道:“皇爷言道,援朝归来的水师将士们辛苦了,他一日未曾忘记他们在朝鲜的功绩。”
千言万语都不及这一句话,王大力动容万分,眼眶为之一红,竟是忍不住落泪。
“陛下没有忘记你们,你等便当为陛下分忧才是。”魏公公转过身,将自己手中的白帕递给王大力,一脸殷切和勉励状。
“卑职必不负陛下!”
王大力擦干眼泪,定了定心神,于魏公公道:“陛下组建皇家海军,卑职义不容辞,也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然公公要卑职夺水营兵权,卑职却是有些困难。”
魏公公抬手示意:“说。”
“营中我两广籍将士卑职与他们交情甚好,卑职相信他们定会为公公所用,其余人等卑职怕是不能说服他们。若这些人不肯为公公所用,姜良栋便有依仗,卑职怕是不能将他逐走。”
魏公公当下询问水营之中有哪些人不能为他所用,王大力称除四百多松江本地兵外,便是姜良栋从徽州带来的三百多兵。
“松江兵倒也好办,但那些徽州的兵都是姜游击一手带出来的,这些人唯他马首是瞻,若不能制服他们,这兵权便夺不过来。”
王大力实话实说,那些徽州兵有不少都是参加过平播之役的老兵,论狠劲不比他们两广兵差。万一双方火拼,便是大大的麻烦。更麻烦的是,吴淞口离松江极近,离苏州也极近,消息一旦走漏,巡抚衙门派兵弹压不过是转瞬的事。
郑铎奇了:“难道千总大人就收拾不了这三百多徽州兵?据我所知,水营的两广将士可是很能打的。”
王大力苦笑一声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自打援朝回来,上下便不将我们当回事。吃穿都差,军械更是得不到补充,更休提训练了。”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我这千总都这德性,其他人可想而知了。”
魏公公眉头微皱,忽的道:“若咱家替你除掉姜良栋,你能保证把水营控制住么?咱家是说,所有人,所有的船。”
“除掉姜游击?!”
王大力愣了下,旋即脑袋直摇,连连说道:“不可,万万不可,若杀姜游击,他手下的徽州兵必与公公拼命。”
“不杀姜良栋,咱家如何完成皇爷所托!”魏公公脸上呈现与他年纪截然不同的狠色。
“这…这…”
王大力心中骇然,刚刚魏公公只说要他联络下面人逐走姜良栋,怎的现在却要杀了他呢。
“当断则断,若不早断,反受其害!富贵险中求,我家公公把大好的前程给千总大人指出,做与不做,千总大人自个看着办。”郑铎神情平静。
“公公,若杀姜良栋,徽州兵必不肯罢休,巡抚衙门怕也不容,请公公三思。”王大力心中打突。
魏公公却一动不动看着他:“咱家只问你,姜良栋若死,这水营你能不能控制住。”
王大力犹豫再三,点了点头:“有公公给的这些银子,再有海军之事,卑职可以确保两广兵不乱,只是这样一来,公公怕是有危险了。”
“咱家的命只能皇爷取,别人取不得咧。”
魏公公胸有成竹走到窗边,看向远处一片漆黑的吴淞口。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南京守备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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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淞口水营的广东兵大概有一千六百余人,他们于万历二十八年自朝鲜撤归,其后随副将邓显武驻守吴淞口。邓显武因功升任吴淞总兵,不幸于万历三十二年病逝,死后,吴淞总兵便一直空缺。
现任应天巡抚曹时聘曾数次上奏朝廷,请委标下管营游击将军姜良栋为水营总兵,然奏疏并无下文。
曹的奏疏中将近几年苏州发生的驱逐织造太监孙隆的民变、太仓士变上升到危及江南统治的严重暴乱行为,结合其巡抚行台奉旨从句容移驻苏州,清晰明白任上便是行弹压地方之权。
然欲弹压地方,维持治安,则势必要整肃驻军。而整肃之关键实在于官印落实,如今各地驻军,非吴淞一家体系紊乱,缺额甚多,各卫所都有弊病。
身为应天巡抚,曹时聘着实有心在任上理清军民体系,只是奏疏呈上,却如石沉大海,联系当下上至朝堂,下至地方,不仅武将赏罚不明,文官缺额更多,曹时聘自不难发出陛下不问事,以致国事近有瘫痪之感叹。
数日前无锡发生的变乱,使得这位巡抚大人更是忧心肿肿。
相较前两天各种消息漫天飞舞,叫人难辩真假不同,现在,应天巡抚和苏州府、常州府及至南都那边,大体都摸清楚了无锡民变的真相。
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都指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显然是无锡变乱的罪魁祸首,此人就是自称钦命提督海事太监、兼掌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监军印的魏太监。
“魏太监气死东林先生,方酿无锡巨变,死伤无数,今又为推卸责任而嫁祸东林众君子,其心当诛,其罪当诛!下官请抚臣立时发兵捕拿,以正视听!”
苏州知府周一悟坚信修吾公李三才书信所言就是真相,也是苏州城中应对此事的“强硬派”,自收到消息后,他便三请抚臣发兵捕拿,以平息事态。
日前,苏州城中已有绅民至运河聚集鼓噪,要那运河上的旗营放人。虽官府竭力维持,劝说绅民勿要激进,待抚臣决夺。
但抚臣迟迟不能表态,令得一些绅民甚感失望。甚至谣传说抚臣与魏监乃一丘之貉,欲强行颠倒黑白。
因而周一梧深感抚臣再不立即处置,事态必会朝不可收拾地步演变,届时,便和那无锡一样也是一场大乱了。
“若抚臣再不决断,下官恐九年前逐孙之事重演,届时城内城外必乱。那魏太监所抓众人之中,又有景逸先生,实是不能再耽搁了。”
周一梧所言得到了一些官员的附和支持,纷纷出面呈述意见,大多为请抚臣马上发兵的。他们提到景逸先生高攀龙也叫魏太监所抓,若不能马上将其救出,凭借高攀龙在江南士林的地位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一场大乱势难避免。
曹时聘也是头疼,他本治水大家,因治黄淮有功而任总理河道提督军务、督察院御史工部右侍郎,进而巡抚应天,成为督抚重臣。
巡抚一地不比治水轻松,江南之地又党派林立,做一事都要受另一事牵制。任上几年,他唯一做过的大事便是支持了苏州民众反对织造太监孙隆加税,“公疏直陈,拯民涂炭”,从而“吴人德之”,苏州百姓为其在茅山建了生祠,可谓名望甚高。
本心而论,无锡发生民乱,又有东林书院被毁,众君子连同学生百余人被抓,激起江南喧天大波,曹时聘理当秉持前番“驱孙”态度,立即对那魏太监进行打压,解救众君子。
可是,这件事却又不能跟“驱孙”相提并论,因为那织造太监孙隆手下没兵,这提督海事魏太监手下却有禁兵。
倘若强行发兵捕拿,魏太监自不会束手就擒,应天巡抚所辖兵马与禁军内讧,这性质可比苏州、无锡民乱影响更大。
本朝开国以来,可曾听闻哪个地方大员胆敢发兵包围皇帝禁兵的,莫说巡抚不能,便是总督阁臣本兵怕也不敢。
所以,曹时聘现在真是左右为难,亦说举棋难定。
他不能说不管此事,又不能从了苏州府等官员所请,端着茶碗在那眉头微皱,偏不能表露任何神情。但要叫这些治下官员有了其它想法,这风评就能坏了。
江南之地做官,不比其它地方啊。
抚臣幕僚曹一公自是知道恩主想法,见众官员只嚷嚷发兵救人,抓那魏太监,却无一人肯为恩主考虑,便起身于众人道:“诸位,魏阉乃内监,后营旗军更是禁军,抚臣便是有心捕奸,也须等旨意下来,否则,冒然发兵,事态较之现在更大,影响也会更坏。”
“事态如何会大?”
周一梧恨声说道,“近些年,各地屡现逐除诛杀矿监税使之事,湖广陈奉那般权势滔天,不也叫绅民义兵投了江。照我看,抚臣当果断,而不应犹豫,天时地利人合,再有犹疑,只会授人话柄。”
这番话说的竟是隐威胁了,曹时聘看了眼这位正当盛年的苏州府,暗哼一声,未说什么。
曹一公知周一梧为何敢如此,因为这位知府大人背靠的是南京守备勋臣丰城侯李坏,又与南都清流、东林党人交好,若不出意外,此届知府任满,很有可能会外调巡抚一地,再差也能为一省布政,其又是二甲进士出身,将来跻身朝堂也是容易。有些背景,自不会将自家这位北直隶出身的抚臣放在眼里了。
这应天抚臣,做的也是不易。
所辖虽苏州、松江、常州、徽州等十一府,但江南几府却又由北京六部直管,巡抚行台于这些大府无有人事处置之权,亦无钱粮催收之权,大府若给面子则罢,不给面子,这应天抚臣就是个受气的婆婆,难管啊。
“知府大人说的甚是,我苏州百姓自来就有反抗暴政传统,诸位可知那孙隆如今都不敢来我苏州么!”
说话的是吴县知县廖文章,当年苏州驱逐织造太监孙隆时,他可是出了不少力。以致于如今躲在杭州的孙隆常对人言,他一生最恨两人,一是还在狱中的葛成,一就是时任吴江知县的廖文章。
说起来,孙隆也真是冤。
他两度提督苏杭织造,行政宽简无为,礼敬当地士绅,约束织造衙门大小宦官税使,更常向皇帝进言蠲免税赋、赈济灾众、以工代赈,赢得士民交口称赞,人都称他为贤监。可不曾想,仅仅是因为发现有奸商瞒报织机,偷税露税,于是便想整肃,于织行定下统一税额,结果就被这些以往口口称他是“贤监”的士绅们煽动百姓将其驱逐,若不是他跑的快,只怕命都要叫百姓打死。
时至今日,虽过九年之期,孙隆每想此事,都以泪洗面,哀叹一世做人都仁义当先,终了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阉贼,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无常啊。
曹一公见巡抚大人仍不发话,便对那廖知县道:“方才说了,魏太监毕竟有兵。强硬做法,只会激起无谓死伤,更使抚臣及苏州官绅陷不义之地。”
“救君子,抓小人,怎是不义?”周一梧愤然反驳,看向巡抚曹时聘,“当断则断,不断反受其害,若抚臣再不能明断,下官唯有亲自去运河要人了。”
“对,大家伙一起去要人,我等皆是朝廷命官,看他魏太监还能把我们一起抓了不成!”
众官员群情激愤。
见状,曹一公不由道:“莫不如这样,抚臣可行文运河上的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着他们马上释放被抓君子及众多东林书院士子,若对方不肯放人,抚臣再发兵逼迫也不迟。”
这是给了自家恩主一些余地,一来一往总有时间,朝廷肯定早就得到消息,按理旨意这几天就能到。只要拖到旨意来,恩主奉旨行事,便不虞有后患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恩主听了苏州府这些官员意见,学其余各地官员做法对这魏太监下手,也要调兵。不然凭些衙役如何能压得了那运河上的后营旗军。
调兵可是要时间的,眼下苏州城内并无多少兵马,距离最近,可堪使用的便是吴淞水营,管营游击姜良栋是恩主亲信,一手从徽州带来的,很是忠义。再行文周边府县,有个几千人马调来,总能叫那魏太监知晓利害。
曹一公对此事的意见其实是不希望闹大,只要魏太监放人,恩主这里就能交待过去。朝廷如何处置魏太监在无锡闹出的事,却是朝廷的事了。这件事现在也不是一方说法,无锡县那边呈递的公文显示另有内情。是否查明,只怕朝廷也要派缇骑过来,不是江南这边说了就算的。
“何须如此麻烦,腾骧诸卫也是朝廷的兵马。”周一梧言下之意是不必害怕运河上那上千人的禁军,只要抚臣行文,占公占理占义,那后营旗军难道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地方动武不成。
“是朝廷兵马不假,可大人敢保证他们就听抚台的?”曹一公苦笑一声,这位周知府真是激进,他是真想借这事大出风头。
“这…”
周一梧想起两天前派员至运河与那武骧右卫后营旗军洽谈之事,不免也是恼火不已。原因便在于这武骧右卫后营旗军蛮横的紧,根本不与地方接触,他苏州府派去的人连船都上去。
所以,想要解决此事,必须巡抚行台出面,无论是谈还是压,都得曹时聘这位抚臣来才行,他苏州府是做不来的,顶多也就是组织绅民在运河边上鼓噪骂骂而矣。
一众官员也都想到此节,倒是沉默下来,曹一公见状,正想劝他们不要着急,却听恩主突然说道:“本官已行文南京守备太监刘公公处,若刘公公出面,此事倒也容易解决。”
第六百七十七章 老太爷发话
自成祖迁都北京以后,南京守备大权便由三人掌握,其一为南京守备勋臣,其二为南京守备太监,其三则为南京兵部尚书。
守备勋臣衙门称为外守备,守备太监衙门则为内守备,南京兵部尚书以文官身份居末,为参赞机务,三人共同负责南都安全。
三人中,又以南京守备太监实权最高,概因太监乃亲臣,于帝之关系非勋臣和朝臣可比。
现任南京守备太监刘朝用是万历二十七年由司礼随堂太监调任而来,而其前任崔安则非司礼监出身,而是御马监调任而来。
历任南京守备太监出身来源繁杂,有相当数量并非出自司礼,而是来自其它监局。
如武宗正德年间的内守备太监刘云出自御用监,余俊出自内官监。直到嘉靖年间才有不成文的定例,南京守备多从司礼择选,便是不由司礼出,也当由御马监出。这导致其余监局再也不能染指南都事务。
说白了,其实就是北京内廷的权力斗争。南都虽为留都,政府六部都是虚设,但毕竟是在江南繁华之地,影响东南数省,为大明朝根本之地,于此做守备太监的重要性,内廷诸公哪个不心知肚明。
二十四衙门,当下也只有御马监能与司礼监稍作抗衡,毕竟,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
刘朝用能为南京守备,就是司礼监中几位秉笔大合力驱逐御马监出身的崔安缘故,他于南京也稳稳当了十一年的内守备公。
其人学识甚高,早年间是内书堂的首魁,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出堂,首任便在司礼监为写字太监。也正因其学识高,故而任上喜与士人交往,南京城中的内守备衙门并非士人眼中的龌龊之地,反而是个风流之地。
此风流非彼风流,乃实在书文雅事乐地。
内守备刘公公好文之名,江南远近咸知。
不过最近刘公公没再和文人士子们谈书论道,而是在城外避暑。
南都是有名的火炉城市,七月天这城内更是热的没魂,刘朝用年纪又大了,所以早半月前就不在城中的守备太监衙门(内守备厅)居住,这些日子来都是住在孝陵卫的神宫监衙门。这里有山有水,林深茂密,可是避暑的好地方。
孝陵的神宫监衙门,是除北京二十四衙门以外,内廷唯一设置在外的一处职司衙门,此衙门只有一个职责,即看护太祖陵寝,监内设掌印太监一员。
与北京神宫监不同的是,南都神宫监掌印太监名义上是和司礼太监相当,品级也是内监最高品四品,故一般由南京守备太监兼管。若守备太监不能兼管,则二监必有冲突。
如宣德年间,南京守备太监就和孝陵神宫监官苗青不和,成化年间守备太监更是和神宫太监韦清明争暗斗。
争斗的关键倒不在于二监品级相当,谁都想压过谁,而在于孝陵神宫太监有提兵之权。这兵便是孝陵卫的守陵兵。
另外,宫中的规矩,凡内监获罪,往往谪发南京,于孝陵充净军种菜等,神宫太监负看管之责。
凡种菜者至南京,神宫太监(守备大)必坐堂皇,喝云‘取职事来’,则净军肩一粪桶并杓趋过前而去,哪怕这净军种菜从前做过司礼监首也同样如此。如本朝权倾一进的大冯保被发南京,便和普通内监一样看管。
朝堂有争斗,宫中自也有争斗。
朝堂上,今日失势,明日或许就能复起。今日高高在上,明日说不定就卷铺盖走人。朝堂之上靠同年,靠座师,靠同僚,靠乡党,内廷之中同样也靠这些。
只是,与朝堂相比,内廷的权斗却要阴暗的多,也凶险的多。纵观本朝开国以来,凡发孝陵者,很难再有复起之机。倒是发往凤阳看香的倒有机会重回宫中,如成化年间的大怀恩。
故而,做孝陵的神宫太监就有若干好处,至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内廷诸大有想解决人,不给人复起的,便都要靠这孝陵的神宫太监来做。
而那失势的太监不想无缘无故病死的,则势必拿全部身家来买命,这内中,还牵扯到许多隐线。
利用的好了,将来好处大大。
有这两利在,南京守备太监自不可能一山容二虎,放任眼皮底下还有个神宫太监在那和他排排座,给他下什么钉子,埋什么隐患。
自嘉靖朝来,南京守备必任孝陵神宫太监,已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要说孝陵卫的驻军倒也不少,本朝国始定额就是五千六百人,内设经历司,其中又有五百精兵。
对这精兵的要求是能骑马扬鞭,飞速奔驰,还要骑马跨过一道壕,越过一堵墙,并在马上开弓射箭,三箭中两箭者才为合格。
一卫之中能有五百此等精兵,定然是强悍无比的。可惜的是,随着国朝卫所制度的败坏,孝陵精兵名存实亡。
如现在这位守备刘公公府上看门、打扫、出行护卫的就是名义上的孝陵精兵,奈何这些人早就成了花架子,跟一般大户人家的看门家丁没什么两样。
刘公公这人好文雅,不管到哪儿都会带上一车书,闲着无事躺在树荫下看书,算是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嗜好。
这日正在读书时,监中的打手巾来报,说是陈公公打城里过来了。这位陈公公名陈福,是内守备厅的右监丞,正五品的衔。在他上面还有两个从四品的左右少监,品级设置上比北京的寻常衙门要高二等,和司礼监是相当的。
“他来做什么?”
刘朝用扬了扬手中的书本,示意小太监把人引过来。
陈福不会骑马,因而他是从柏川桥转字铺的内守备衙门坐轿子过来的。一见刘公公,就欢天喜地的喊了声:“老太爷啊,您这个地方真凉快呢。”
“嗯哪,不凉快我嶝这个地方做什呢子啊。”
刘朝用轻声一笑,他是扬州人,扬州人对上了年纪的老人称呼是“老太爷”,加上刘朝用是个阉人,没有实际意义的后代传承,所以很在意家的感觉。于是乎,监内对他老人家的称呼就是“老太爷”,外面人见了他刘公公则是尊称一声“刘公”。
“老太爷”这个称呼很平易近人,彰显了刘朝用的性格。
他的前任崔安官派很大,南京所有城门的税卡都是崔安直接让人收,并且这位御马监出身的守备太监特别喜爱武事,没事就和守备勋臣丰城侯李环一起校兵。
当年西洋传教士利玛窦经人引见给崔安时,崔安便毫无顾忌的叫这利大和尚称他为“千岁”。后来更是叫监里衙门上下就叫他“千岁”。
刘朝用接任南京内守备后,便说这崔安是祸自取,当年刘谨的下场怕他崔安是忘的干干净净了。
司礼监诸位秉笔大合起心来把崔安弄走,怕就是因了这“千岁”二字。
咱大明朝,称“千岁”的大,有好下场么?
还是“老太爷”最实在,也最安全呢。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大热天的,你不在家头呆着,跑这儿来做什尼子噢。”刘朝用见陈福手里似拿着封信。
“老太爷,你晓得的,没得事的话,我哪个会来扰您老人家清闲,实在是这件事我们底下人办不了,必须老太爷发话才行了。”
李福可不是扬州人,不过为了讨这位守备公公的欢心,硬是学着说了一口扬州话。别说,这法子真有效,自打能说扬州话后,他没过两月就叫刘公公给提了监丞,现在俨然是刘公公身边的红人。
“苏州曹中丞送来的,请老太爷无论如何也要看看呢。”李福笑嘻嘻的走上前将手里的信递到了刘朝用手中。
“曹时聘那个人没的意思啊,在句容的时候都不大睬我,去了苏州更不理我这个老头子,现在倒来送信把我看,他做什尼子哇?”刘朝用说着撕开了信上的蜡封,从里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怕不是无锡的事想请老太爷帮忙?”李福在边上有点心数,有关无锡民乱的事情,他们内守备衙门可是一清二楚。
“嗯哪。”
刘朝用看完书信,点了点头,随手将那信扔在一边,然后道:“他要我帮忙我就帮忙啦?他叫我杀人我就杀人啦?…..这个巡抚大人啊真是没的一点意思,既想要名声又不想担风险,把个摊子推把我,指着我替他处理事情呢,滑稽,滑稽啊。”
陈福轻笑一声问了句:“老太爷,曹中丞信中说什呢啊?”
“能说什呢啊?”刘朝用笑了笑,“想我这个老东西替他当出头鸟。”
陈福低声道:“老太爷,那个魏良臣的确是内官监的,听说是金忠公公保举的人,手头带过来的人马是御马监腾骧四卫的。”
“晓的了。”
刘朝用微一点头。
陈福迟疑了下,问道:“老太爷准备怎么做啊?”
“做?做什呢啊?这个事关我们什么事,我做的是南京内守备,又不是他应天抚臣,凭什尼子替他曹时聘跑腿啊。”
刘朝用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吩咐李福道:“这缸子吧,你去趟苏州,见见那个魏良臣,就说是我说的,顾宪成的死和他没关系,东林书院烧就烧了,但是书院的人还是要放的,不能瞎来瞎球,不然的话,就是金公公都不好替他说话。”
第六百七十八章 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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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淞水营代管游击姜良栋有个习惯,天一热就喜欢到江中游几圈,他虽于海战不精,但水性却好,早年间曾与人打赌,在淮河上游了三个来回,惊的打赌那人目瞪口呆。
这几日又闷又热,清晨人睡着都是出一身汗。姜良栋早早起来到院中用井水冲了身,仍觉浑身难过,便叫了亲兵准备到江口游一圈。
到了江边却见江中雾气很大,亲兵劝说不要下江,等雾气散了再游不迟。姜良栋却笑道雾大有什么,若因雾大就怯弱不敢下水,还当的什么兵。
“过往曾听人说起过,从前北兵渡江,都是选那雾大天呢。咱们驻守吴淞江口,要是见了这雾就怕,若有倭寇趁雾而来,岂不失了营盘,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把脑袋都叫人家提了去?”
说着,姜良栋哈哈一笑就脱了衣服跳下江中,众亲兵见了也只好跟着跳下,一个个却是忐忑的很,唯恐游击大人出意外。
好在,这江中雾气是大,但江水还是平静,并无什么危险。姜良栋领着亲兵们游了一柱香时辰,觉得浑身舒坦之后,便叫喊让众人上岸。
上岸之后,姜良栋肚子就有些饿了,也游的尽兴了,遂吩咐众亲兵随他回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江上的雾气渐被蒸发,视线慢慢变得开阔。
吴淞口乃长江出口,又是东海入江所在,微风吹来,倒也是风景无限好。
海口上又有崇明岛,二十三年前时任吴淞水营总兵在那岛上修了一处小型水寨,又设了炮台,如此,江口就有三座炮台。若海上有警,这三座炮台就能相互配合,守扼这江南繁华重地的大门。
就在姜良栋等人下水不远处的一片滩涂地,数十年前就有三百余倭寇在此被全歼,若现在过去仔细寻找,不难找到几处土壤变色处。
“吃了早饭,都与我去县城逛逛。”
姜良栋兴致颇好,众亲兵一听能进城玩,也个个兴高采烈。
半道,却有两骑飞至,却是守营官兵,称有中官奉旨而来,请游击大人马上回营。
“哪里来的中官,南都过来的么?”
姜良栋倍感意外,联系前几日有一太监派说客想跟他要船一事,便觉多半和此事有关,他有些头疼,就问报讯的可有南都内守备厅或苏州抚台衙门人陪同。
程序上,东南各省包括南直,不论文武官员名义上都受南都节制,因而就算北京有中官携旨意来,也得南都内守备厅派人一同传旨,应天巡抚这边有时也要派员一同前往,如此,才能证明旨意为真。不然,随便一个人过来都说奉旨而来,岂不乱了套。
另外,这个程序也是对“中旨”的一种抵制。
旨从内出,无有票拟批红,即为“中旨”。
法理上,圣旨指内阁收到奏疏或皇帝着司礼监拟定草诏后,在此疏或诏上贴纸,附内阁意见,再由皇帝命司礼批红方正式生效为“圣旨”。
圣旨一旦发出,各部及大小衙门即立时执行,违者即抗旨不遵,此旨意也是皇帝和内阁的共同意思。
如果旨意上没有票拟批红,朝廷上下便视此意为皇帝私人书信,非政府公文,有权利不奉。甚至于六科的给事中如果收到此类“中旨”,不但能直接驳还,还能将传旨的中官骂的狗血淋头,对方却不敢多言一句。
事后皇帝就算知道,也顶多发发脾气,骂几句,却是不能对这给事中做出半点惩治的。因为,对方是严格执行朝廷制度,无可厚非。
姜良栋身为从三品的游击,过往从来没有遇到过中官奉旨而来这种事,不管作战还是行营亦或营中人事、钱粮各项杂事,都是以巡抚衙门公文为准。除了公文还要核验关防,确认无误才能执行命令,哪曾碰过什么中官奉旨入营这种事。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的稀罕事,因而姜良栋在惊讶之余,不得不弄清楚来者具体。
这事关系可是很大。
报讯的对此却是不知,只说那太监派场很大,各式长幡打了不少,护卫也是一支精锐马队。到了营门就冲营而入,传命把总以上军官悉到议事厅听旨。
“好大的威风!”
姜良栋哼了一声,对那中官不免厌恶。便是你真个奉旨而来,也当与自己这个游击将军商议,怎么能趁自己不在就传召所有军官呢。
恼火之余,问报讯的:“内守备厅和巡抚行台有没有人过来?”
“内守备厅是否来人,小人不知,但未见中丞行台人员。”报讯的士兵对此倒也确定。
姜良栋听后眉头微皱,按理中官既然来了,那陪同之人肯定也要通报,不可能全无动静的。而且中官奉旨而来是大事,没理由苏州行台那边不提前给自己支会一声,这心下自是狐疑无比。
“走,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姜良栋一勒马缰,示意众人随他回营。对方是神是鬼,他去见了便知。说一千道一万,吴淞水营是他的地盘,那中官太监就是再大的威风,难不成还能压了自己。
众亲兵连同报讯二兵忙紧随游击其后,众人快马加鞭赶回营中,远远便见营门前有上百骑马红衣军士顺大门由外及内一字排开,单看声势,真的是威风凛凛。
不待姜良栋一行到营门,就有三骑打马过来截住他们,为首一人于马上一拱拳,喝问:“来的可是姜游击?”
“正是本官。”
姜良栋实是看不出对面这军官是什么级别,对方身上穿的极像大明军服,但又有些区别,因而使得他都难以分辨对方的品级,心下猜测估摸是总旗。
“我家公公早已等侯多时,请游击大人随我前去。”那军官也未多说什么,直接就让姜良栋随他入营。看着,好像他们才是这吴淞水营的主人,他姜游击反是外来的客人。
姜良栋身后一众亲兵都是不岔,姜良栋也是愈发恼火,却没有发作,而是沉着脸径直打马入内,越过了那三人。手下众亲兵也有样学样,打马从这三人边上越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大白话叫你们听明白
姜游击这是反下马威,他是要叫对方知晓,谁才是吴淞水营真正的主人。
同时心中更加气恼,那中官太监就是天大的来头,也没理由这般给他难堪。他姜良栋真是犯了法,违了令,也自当由上官处置,是打是杀是关他都认了,然你一太监凭什么在这埋汰人,不把人管营游击放在眼里。
须知道,这吴淞水营姓外,可不姓内。
你内廷中人再是权高位重,得皇帝宠信,手也伸不到外朝,更伸不到水师来。
来截的三骑士倒是不曾有什么不妥举动,见姜良栋一行入营,也掉转马头回营。
营门处那些依次排列的红衣骑兵对打马奔营而来的姜良栋一行却是视若不见,并没有上前阻拦,只是这些人于马上个个昂首挺胸,牛气的不得了。单看精气神,也真是一等一的强兵。
这一回,不止是姜良栋手下众兵有些发虚,就是他本人也有些惊疑了。未任吴淞水营代管游击前,他一直是在应天抚臣标下任职。
抚臣标兵已算是南直有数精兵,但看这些红衣骑兵,却又比他们强了数头,只让他这也算是经过尸山血海的游击将军也不得不高看数眼。对这传旨来的中官太监又往上高估了下,估摸着至少也得是个少监,要不然使不动这么多的护卫。
更叫姜良栋气恼的是自家守营的那些个兵丁,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聚在门后边,一看就知道对这些红衣骑兵有畏惧。
两相比较之下,吴淞水营的脸面真是叫丢光了,难怪那中官太监敢如此嚣张,全怪自家不争气。
不知今日值守营门的是哪个家伙,姜良栋暗自发狠,待事毕定要将这值守军官好生打一顿才行。
只眼下与这脸面相比,弄清楚那中官到底为何事而来却是更重要了。
入营之后,姜良栋的脸就没松缓过,到了议事厅外,翻身就下了马,提着手中的鞭子就匆匆入内。
原是要借题发挥,抽打一二不争气的部下,也好叫那中官太监有所收敛,不想入内之后,首先见到的却是十来杆长幡。
长幡上的字样看着真是吓死人,什么钦命提督、什么朝廷心腹、什么内廷股肱、什么靖海平洋、什么福泽万国、什么内官提调……
单看这些长幡上所列的名号,这来的不是哪个内廷大,任谁都是不信的。
饶是姜良栋带着气而来,这些长幡名号也让他本能的停滞了下脚步,手中本半举的马鞭也下意识的放低了一些。他可是和南京内守备厅的人打过交道的,知道太监也分三六九等,而能打出这么多名号,使动这么多护卫的,放眼江南,恐怕也就南京守备公公了。
莫不成,真个是南京守备刘公公来了?
这个念头让姜良栋先前的不快和恼火顿时抛诸脑后,南京刘公公来他营中,那是给他姜某人天大的面子!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可能,因为,他注意到众长幡之中还夹杂着一面大旗,旗号上绣的是一个“魏”字。
魏公公,哪个?
视线内,水营众军官都在看着自家的游击将军。
姜良栋略扫了一眼,发现除了炮台上的,水营的军官基本都在,广东的、松江的、徽州的,安庆的、扬州的,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军官,一个不差。其中,广东那批更是一个不差,全都在场。
众军官好像都不知发生什么事,一个个都糊涂着,见着自家游击大人终是赶了回来,目光之中满是询问之色。
可游击大人这会也是不知,他正准备上前问个明白,就听耳畔传来一句较尖利的话语:“来的可是代管游击将军姜某人?...咱家可是等你有阵时候了。”
顺着这话看去,姜良栋便见着自己的游击将军宝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此人面上无须,左右各立三持刀大汉,身穿青袍监服,正在把玩自己案桌上的传令签押。再看厅内两侧,除了水营一众军官外,还有数十持刀红衣军士按刀站立着,这令得议事厅的气氛有些紧张,不少军官心下都在打突。
姜良栋有注意到厅内除了这年轻魏太监外,并无其他太监,更无巡抚行台的人,心下顿时困惑,不过按规矩中官奉旨而来是钦差,不知对方底细他也不能不上前行礼问侯,遂正了正脸色,上前拜道:“末将吴淞水营游击将军姜良栋见过钦差中官!”
“免礼。”
魏公公放下手中人家游击大人的签押,笑着起身示意对方抬起身来。可人家刚把身子直起来,他突然就一脸正色的喊了声:“上谕!”
这一声喊厅内水营众军官顿时一片动作。
姜良栋迅速屈膝下跪,使的是单膝,而非双膝,众军官也皆是如此。大明朝除官员入京朝见及会试、殿试行礼五拜三叩首,其余场合皆不行跪礼。军中也只在接旨时行单跪,寻常只拱手或揖手答礼。
魏公公待众人行礼后,一清嗓子,朗声便道:“上谕。叫吴淞水营上下听着了,朕命提督海事太监魏某着管你这边,设皇家海军处,准魏某便宜行事,替朕办好海军。水营上下都好生听魏某的话,任心实差,不得违令。”
“啊?!”
姜良栋等人听了这上谕,都是惊的不行。
几个广东军官却偷偷扯了扯前面的千总王大力衣角,王大力朝他们看了眼,微一摇头。
“陛下的旨意都听明白了?”
魏公公很满意自己的“上谕”,这上谕其实就是“口谕”。对于“口谕”的研究,他这前世二五杆子历史写手还是很在行的,全文通篇大白话,模仿的十分像。
以白话宣谕,是明朝皇帝的特色。本朝开国至今,历代皇帝所传口谕基本都以白话为主。当年太祖和成祖二位陛下甚至圣旨都是大白话,直叫你听的明白就行。直到后来有了翰林学士,有了内阁,这圣旨方才变得文绉绉。但是口谕这一块,依旧是大白话为主。
想想也是,皇帝传个话,还弄得文绉绉的,你传话的不嫌累,皇帝陛下自个都觉累的不行呢。
当然,魏公公其实是矫诏。
万历那个好皇爷屁的口谕给他,有也只是你快点给朕弄钱来。
但这不影响魏公公跑人家营中堂而皇之宣旨。
因为,不敢欺上,可以瞒下。
第六百八十章 咱家真的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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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言万语一句话,体制的好处。
身为体制中人,身为内廷中人,魏公公身上这身皮某种程度上是能“大吹”四方的。
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
公公在外,扯皇爷的大旗吹吹牛皮还是成的。
反正皇爷在几千里外,这年头没有手机电话,牛皮吹的再震天响,也不虞转眼被人揭穿。
等到真相大白,他魏公公已经带着大明的皇家海军出海浪去了,到时候谁还能出海逮他不成。
浪够了,有钱了,皇爷眼开了,再大的过错也能弥补了不是。
上谕说了,叫你们都听魏某人的,今儿这事不干也得干了。
魏公公环顾水营众军官,目光很是亲切。
这些就是他浪的本钱,也是传播帝国福音的种子啊。
视线落在得了自个二十万两的千总王大力脸上时,目光更是柔和。
不过这柔和的目光却把王千总看的头皮发麻,他很清楚魏公公看自己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对于中官所说的上谕,厅内一众水营军官是八成信的,因为眼面前这位魏公公身份肯定做不得假的。
真要是个假货,外面那些骑兵如何个说法?
骗子真能动用这么大本钱,还至于骗么,况骗的还是朝廷官军,这天底下有这么傻这么胆大的人么。
对于皇帝突然将他们吴淞水营拨归这个魏公公管辖,设立什么海军处,众人心思倒是不一。
但总体一点,怎么个设法,怎么个管法,不关这帮军官的事,反正上面的事他们也做不了主。
要论实心话说,他们最关心的是转成海军后,他们的“薪资”待遇如何。
魏公公的为人如何,也是众军官比较关心的一件事。
因为,这决定他们是能吃肉,还是喝汤。
当兵吃饷,不在于上阵杀敌,而在于是否跟对人。
跟对了人,要什么有什么,跟不对,那可就惨了。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活受罪。
这一点,广东水师出身的那众军官最是有切肤之感,同时,他们也是心里最有底数的一帮人。
昨天夜里,王大力可是好生请他们吃喝嫖赌了一回,分到他们手中的银子也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对于王大力所说的好事,众人可谓是热烈响应,窝囊了几年,好不容易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用江南人的话说大牙痴才不干呢。
就是,不知道姜游击是不是会遂了他们的愿。
众人目光都若有深意的瞄向了尚未起身的游击将军姜良栋。
……..
姜良栋肯定是听懂了,陛下的口谕那么直白,他能听不懂么。
只是听懂归听懂,执行归执行。
这是两码事,万不能混为一谈的。
稍作沉思后,姜良栋从地上起身,然后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请问公公可有圣旨或手谕?”
“此陛下口谕。”魏公公干笑一声,他有屁的明旨。
姜良栋微一点头:“既无圣旨,那公公手中可有内守备厅公文示下?”
这位游击大人的意思很明显,皇帝真要改吴淞水营为皇家海军,着由这位中官魏公公提调,他姜某人断然不敢抗旨。
只是,按规矩他身为吴淞水营的代管游击,这么大的事岂能连正式公文都没有,就拱手将兵权相让的。
没有圣旨可以,请出示南都守备衙门的公文和关防也可。只要手续全,他姜某人立时就奉旨执行。
厅中众军官听了游击大人要求,倒也没人疑虑,皆认为是应该的。
可魏公公有个屁啊,南都他都没去过,从哪弄内守备厅的公文。好在他脸皮厚,不耐摆手道:“咱家奉旨前来,有便宜行事之权,无须经南都方面,游击大人只管遵旨便是。”
“嗯?”
姜良栋眉头一挑,先前他只是怀疑,现在确是有八成确信了,这个中官小太监怕是奉了“中旨”行事,朝堂对此事根本不知。
为了百分百确认,他不动声色的又问了声:“那公公可有应天抚臣行文,如有,请示下。”
众军官听到这里,也觉不对,一个个看向坐在那的中官魏太监。
王大力则是未看魏太监,只看姜游击,神情颇是复杂。
“姜游击,咱家说了,奉旨行事,无须经南都任何方面,你但管奉旨便是,不必问东问西。”魏公公的语气明显不快起来。
没想这话音刚落,那边姜良栋倒也干脆,直接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将不敢奉谕,还请公公速速离营!”
“怎么,游击大人是要抗旨不遵!”魏公公拍案而起。
“末将不敢抗旨不遵,只是若公公所宣陛下口谕为中旨,那末将是万万不敢奉诏的。”
姜良栋不卑不亢,只要对方出示不了相关衙门公文和手续,他姜良栋便万错没有。事情报到抚臣那,也当得抚臣赞。
魏公公嘴角突然咧了咧,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知道面前这位游击将军所持依仗是什么。换作是他,也会以此为凭。
这依仗就是程序大明朝治国治军的程序。
这程序也可以说是制度,凡事无制度不立,须知不管哪朝哪代,最忌皇帝破坏制度,中旨干涉军国大事。
如当年宋太宗在雍熙北伐中,绕开宰相直接和枢密院制定作战方案,并直接指挥前线将领,便是犯了擅发中旨的忌讳,后来差点被弄得下不了台。
而在南宋的绍兴北伐中,首相秦桧以朝廷名义发出撤军的诏令,宋高宗却发中旨要求诸将继续进攻。
诸将均奉朝廷诏书撤军,只有岳飞奉中旨继续进攻。结果便是岳飞被免官下狱,死在狱中。
此事固然天下人都知秦桧为大汉奸,但从朝廷法理程序上讲,这位大汉奸才是占据了法理的那一方,岳飞则是非法的那一方。
无它,朝廷制度在。若说这制度不对,便要先亡这朝廷才行。
到了本朝,成化帝倒是喜发中旨任官,是谓传奉,然而成化帝一死,这些传奉官无一不被罢免。当今皇帝万历虽被外朝逼的大遣太监出外办差,但经其中旨任官的到如今为止,也不过两人。
一就是首倡开矿的屠夫程守训,二就是这首倡开海的魏良臣。
几百年的“中旨”旧事,给世人一个血淋淋教训如果奉中旨不奉诏令,皇帝最多丢下脸,奉旨的人就算是大英雄,百姓心目中的大救星,也难逃丢官甚至丢命的下场,皇帝都保不了他。
所以,于当下文武而言,突然接到中旨,这旨令是奉呢还是不奉?
姜良栋的选择明白无误,他不可能奉这莫名其妙的中旨。你魏太监打哪来还回哪,恕不远送。
魏太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拍拍屁股滚蛋,他很是惆怅道:“游击大人不肯奉旨,咱家真的很为难啊。”
第六百八十一章 大阉不立危墙之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沧海横流,果断出手,先发制人,方显大阉本色。
魏公公惆怅话音还在厅内众军官耳畔回荡时,那两侧持刀红衣军士突然就涌上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管营游击姜良栋按倒在地,然后一个锁喉,两个按臂,一个抱腿,动作干净利落,就似先前早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事出突然,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待明白过来时,游击大人早叫军士按倒在地,瞬间就给按的结结实实,动都动不了。
这幕,只把数十军官看的目瞪口呆,站在门外的几个姜良栋亲兵也叫这一幕惊住,却不敢冒然冲进去救人。
“公公这是做什么!”
姜良栋武艺过人,曾有阵斩四贼之绩,一身悍勇武力拼将起来,单是四人断难如此快速将他制报。然他根本不防此变,任谁做这管营也不可能想到内廷的中官太监竟敢说绑就绑他。
一无心理准备,二来猝不及防,纵是猛张飞复生又能如何。
“末将并无过错,公公缘何叫人绑我!”姜良栋被制服在地,脸紧贴着地面,真是又羞又怒,顿时就在这厅中咆哮起来。
“不奉旨,咱家便绑得你!”
魏公公也不看两侧一众愕然的水营军官,指着姜良栋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这厮好个不知好歹,咱家都到你营中宣了上谕,你这厮却不肯奉诏,分明就是不把陛下和咱家放在眼里,咱家不绑你绑谁!”
“公公若有公文关防示下,末将如何不肯遵旨!可公公一无关防,二无明旨,三无行文,便要末将将这水营拱手相让于公公,试问,末将回头又有几个脑袋供朝廷砍!”因为过于激动,姜良栋的脖子以上布满血筋,可见心中之愤怒。两臂因为挣扎使力,在地上都磨破了皮。
“咱家替皇爷办差,办好了皇爷赏,办不好,皇爷也会要咱家的脑袋。”魏公公冷哼一声,将手中白帕砸在姜良栋脸上,“你这厮不叫咱家好过,咱家焉能叫你过好!”
“末将乃朝廷命官,公公若要绑我,也得上官答应才可,岂能平白无故绑我!”
姜良栋猛的吹口气,将那白帕吹出尺许,又使劲挣扎,妄想挣脱军士束缚,奈何四人之力重达千斤,根本无法轻易脱困。
门外几个亲兵见了也是焦急万分,可未得游击大人命令,又哪敢冲进去救他。毕竟,下令绑人的是中官太监,看着好像钦差。
数十军官也是各有心思,竟只有姜良栋的几个亲信迟疑着是不是上前解救游击大人,其余的人有摸不清状况到底发生什么事的,也有心里早藏了杀机的,更有幸灾乐祸作那壁上观的,也有保持中立的。
一时之间,并无人敢于上前营救。
此幕让魏公公更加坚定想法,脸色平静,倒是小田一干人等这会真是紧张万分,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看着众军官,倘若此时谁振臂一呼,说不得就是一场内讧。动静传出去,今天这事便真是没法收场了。
姜良栋这会倒也没想到呼救,因为他尚未明白眼前这年轻小太监的真实想法,只道这小太监是想威逼利诱自己,不敢将自己如何。又寻思只要自己坚持不奉诏,来日说不定就能名传大江南北,不比那京中上书痛骂天子的影响来的差。
却不曾想,这念头却要了他的命。
游击大人碰上的是已经狗急跳墙且时日无多的魏太监。
“不须上官答应,咱家就能绑你。莫说绑你,杀你也行。”魏公公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
姜良栋见了一惊,这才直觉不妙,求生**强烈,张嘴就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然而不待他叫嚷部下救他,脖子下方便多出一枚匕首,眨眼之间就觉脖下一凉,然后便见一道血柱由脖间涌出。身上压他军士已然松手,其中一人手中赫然还拿着那染血匕首。
“你!…你!…”
姜良栋伸手捂住脖间,想要止血,可匕首直将他的气管都切断了,那血又如何能止住。过得瞬息,嘴里已是说不出话,泛出的尽是血泡。
他便就这么捂着脖子,难以置信的望着胆敢杀他的魏太监,脚下不由自主打飘,一会晃到那,一会晃到这,如同被宰的鸡鸭一般。
血到处喷着,只喷的两侧一众军官人人带血,也喷得魏公公一脸,令得他老人家不得不再拿一条新帕子擦拭。
擦去脸上鲜血同时,也是可惜,这姜游击罪不致死,甚至可以说无罪。但为私利而诛无罪之人,甚至是于国家有功之人,他魏公公良心未免坏了。
只是,不杀这姜游击,他魏公公就出海无门。两相比较,也只能狠下心做那黑心之事了。待等此间事平,将来寻这游击家眷多予补偿便是。
人生,总是有些许不如意,些许不自主啊。
魏公公心情难过,并不曾为果断出手解决障碍人物感到多少高兴。
“大人!”
门口的几个亲兵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他们死死抱住游击大人的身体,手忙脚乱的想要为游击大人止血,可为时已晚。
所谓亲兵,与将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大明将领的亲兵,几乎等同于家丁,甚至有的老兵跟将领都是生死与共的。陡见将主被杀,众亲兵自是义愤填膺,难以接受,几人都已红眼。
厅内众军官就这么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管营游击大人在那垂死挣扎,便是姜的亲信们这会也没了反应。
倒不是他们见死不救,也不是他们没有良心,而是惊变太过迅速,也太过骇人,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难以做出任何思索和反应。
他们,就那么呆呆看着,直到游击大人的身躯一动不动。
“抗旨不遵便是此人下场,尔等还敢不奉旨么!”
魏公公阴森看着众人,他老人家也是聪明,在姜良栋的几个亲兵冲进来后,就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而小田他们则是横在了他的面前。
这就叫大阉不立危墙之下。
你杀了人家将主,就得提防人家跟你拼命。
这当兵的和当官的思想认识可不在同一条线上,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呢。
第六百八十二章 你们说咱家好不好?
光脚不怕穿鞋的,打工的和管理层的思想境界,永远都是两个层面。
魏公公不能不防这几个亲兵暴起发难,所以,小田他们魁梧的身影,令得他胆气很壮。
不愿出现的一幕终是发生了,几个亲兵中有一人突然嘶吼着站了起来:“弟兄们,宰了这狗太监为游击大人报仇!”
“为游击大人报仇!”
几个亲兵拔刀跳将起来,小田等人见状,也迅即抽刀,双方喝骂几声,互相对峙起来。
厅中一众军官见了,都是大惊失色。
魏公公倒没多少吃惊,这种情况事先他老人家是想到的,因而只是冷冷看了这几个亲兵一眼,摇了摇头,道:“你们是要造反么?”
领头的那亲兵红着眼睛道:“我们不是造反,我们只是要为游击大人讨个公道!”
“对,我们为游击大人讨个公道!”
其余几个亲兵情绪激动,与拦着他们的魏太监手下就差拔刀对抗了。其中一人想出去叫人,但大门却被魏太监的人给堵住了。这令得这几个亲兵虽然想为游击大人报仇,却始终未敢动手。
毕竟,厅内只他们几人,对方却有数十人,真动起手来,只怕不等同伴们赶到,他们已经被杀。
“抗旨不遵者杀无赦,有什么公道可讨!…尔等若不将刀放下,咱家就当你们是造反了,后果你们想清楚,莫要牵连了家人。”魏公公此言不是恐吓,大明律谋反是要牵连家人的。
几个亲兵听了这话,倒叫唬住了,一时愣在那里。
此时,却有一军官怒睁圆目,愤而挺身向前,大声质问道:“公公无手诏便杀我管营,我等为何不能跟公公讨个公道!”此人是都司程庆,姜良栋的亲信,于这吴淞水营坐的二把交椅。
“管营游击无罪枉死,此事魏公公必须给我等一个交待,否则,魏公公怕是不好离营。”程庆呼吸急促,他与姜良栋是十多年的至交,今日好友却横死眼前,让他无法接受,拼了得罪这个太监,也要为好友讨个公道。
“请魏公公给我等一个交待!”
有程庆带头,顿时又有数名徽州籍军官出面质问魏公公为何杀人。这些都是姜良栋的亲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你们要咱家给你们什么交待?咱家是奉旨行事,姜某抗旨不遵,咱家杀他可不会错。”魏公公打量着程庆等人。
闻言,程庆也不多说,双手抱拳,大声道:“既然魏公公不肯给我等一个交待,那我等便只能请公公到抚臣处说话了。”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魏太监今日别想接收水营,更别想安然无恙离开水营,要走也是五花大绑捆至苏州抚臣处。
程庆有底气说这话,魏太监的人不过两三百,而他吴淞水营上下却是有数千人马的。闹将起来,你魏太监就是插翅也别想逃走。
一众军官也是听明白了程都司的意思。
魏公公也明白,却笑了起来,颇是为难道:“抚臣处,咱家就不去了,咱家可是担着皇差,哪有空子去苏州呢。”
言毕,突然把脸一沉,环顾一众军官,厉声喝道:“莫非吴淞水营真就没人奉旨么!”
“奉你娘的个旨,要奉也捆了你再说!”
先前那个领头要为游击报仇的亲兵喝骂一声,便要大声招呼外面的人进来,大家伙齐心协力将这狗太监捆了。
程庆也是此意,良栋一死,水营上下便以他为首,他不主持局面谁还能主持。
正欲吩咐左右传令时,耳畔却响起另一人声音:“标下水营千总王大力谨遵上谕!”
什么?
程庆一惊,转身朝那人看去,勃然大怒,骂道:“王大力,你敢!”
王大力却不理他,只朝魏公公拱手作礼,一脸恭敬道:“末将愿听公公差遣!”
这话一说,程庆等人是又惊又怒,有两人当场就骂起王大力不要脸,可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就在这骂声中,又有一人上前朝那魏太监拱手作礼,道:“标下水营千总陆凤谨遵上谕,愿听公公差遣!”
就跟传声筒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
“标下水营守备蒋西风谨遵上谕!”
“标下水营把总马大德愿听公公差遣!”
“……”
在程庆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占了厅内半数以上的原广东水师出身的军官纷纷站了出来,全部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愿听魏公公差遣。
其余众军官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很明显,广东佬这是反水了。
“你们这些广东佬要造反吗!”程庆气的身子都哆嗦了。
“造反?”王大力冷笑一声,“程庆,我看要造反的是你吧,魏公公可是奉的上谕!”
话音刚落,就见众广东籍军官突然冲出,将程庆等人围在中间,看样子只消魏公公一声令下,不劳魏公公带来的人动手,他们就会将程庆等人拿下。
圈子外其余的军官面面相嘘,不知道是站广东佬这边,还是站程都司那边。心眼活一些的这会只觉还是两边都不站,保持中立的好。
可是,魏太监却似乎不喜欢他们保持沉默。
“你们也要抗旨不遵么!”魏太监的笑容看着真说不上亲切。
“跟咱家做对,便是跟陛下做对,便是抗旨,便是谋反,便是这姜某人的下场!”魏公公的脸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
“我们…”
十来个军官吱吱唔唔的,谁也不知道怎么说。一边是得了广东人支持的魏太监,一边是程都司他们,叫他们真不知如何选择。
魏公公见了他们这样子,似是明白什么,忽的又笑了起来,拍拍手掌,外面竟是进来一帮抬麻袋的人。
前后十来只麻袋扔在了地上,在魏公公的示意下,真田拿刀割开袋子,里面的银锭顿时滑了出来。
“咱家书读的不多,但却知道一个道理,那便是咱家对人好,人就对咱家好。”
魏公公也不管被围着的程庆等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什么异样,只顾亲切的对那众“中立”军官道,“这些银子是咱家赏你们的,一人一袋,如何,咱家对你们好不好?”
第六百八十三章 强大的海军
这是魏公公的银弹攻势了,他是真心对这些军官好。
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经得起糖衣炮弹的。
更何况,魏公公身上披着皇帝的虎皮。
这“虎皮”就是势不容抗拒的势!
所以,这众“中立”的军官们不能不表态,只是,碍于脸面,他们还不至于一人上前拎一麻袋,那样未免看着也太丢人。
他们能做的是继续保持沉默,只是这个沉默和先前的沉默就有了本质区别。
很明显,松江和扬州籍的水营军官和广东籍“同流合污”了。即便他们根本没有表任何态,但什么都不做,就已然将他们心底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议事厅内,呈现了民主的大好局面。
三十一对九,多数压倒少数。
魏公公当选大明海军首任监军太监,已是铁板钉钉了。
而这占多数的三十一名军官,代表了吴淞水营的中坚力量,在他们毅然表达愿奉魏公公差遣或沉默不吱声时,他们也摇身一变成了即将建立的大明海军的既得利益集团。
从此,他们与海军,与魏公公,与大明朝,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了。
为此,魏公公可是花了好多钱,好多钱。
但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至于再用武力。
魏公公自始至终,都对“和平”二字赞赏有加,也是一直坚持以此为准则的。
他希望这九个仍对他魏公公排斥的军官能够识大局,顾大体,凡事讲政治,而不是讲情份。同样,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姜某亲兵,他也是这样的要求。
被包围的程庆等九名徽州籍军官连同那五个姜良栋的亲兵,此时的心理多少是有些微妙的。
这个微妙倒不是他们被压制产生的恐惧,而是对魏太监行事的一种感观。
杀人在前,给钱在后;恐吓在先,安抚在后。
这做法,倒似有点江湖习性。
虽然没有上前称过,但看那麻袋的大小,只怕一袋至少得有六七百两。
这可是笔巨资,要是老老实实拿饷的话,至少得十年才能挣得这笔钱。
可这么大笔钱,这魏太监说给就给了,实在是叫人动容的很。不消说,先反水的广东佬那边怕也得了这么多好处,要不然怎的就一个个敢跳出来撑魏太监的。
看魏太监这架势,恐怕只要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站出来说奉旨,就也能马上得到一袋钱,而不用担上一个所谓抗旨的罪名。
心理有了微妙,神态上就会浮现出来。
魏公公这人最懂看人脸色,故作漫不经心的扫了下,心里便有了数。
铁杆的冥顽分子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也对自己处决游击姜某的“先发制人”手段感到得意,事实证明,蛇无头就是不行。眼下跳出来的这个都司程某,还当不得首脑一称。
程庆也察觉到身后部下们有些不对,也知道松江和扬州那帮家伙反水让他们处境变得很危险,但他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对这魏太监俯首称臣,而是不无讥讽道:“公公真是大方,看样子,公公这是要拿钱收买我水营上下了?”
这话让厅内不少军官面上一红,就是第一个反水的王大力也有些许羞愧。
“怎么能叫收买呢?”
魏公公纠正道,“咱家这是替陛下赏赐你们!…陛下可是说了,海军要想办得好,就得有大投入。什么是投入咧?咱家想来想去啊,明白了皇爷啊就是要咱家对你们好…怎么个好法呢,咱家书读的少,不懂那些大道道,索性就做些俗人的事,给你们钱,不断给你们钱,这样啊,咱家就是对你们好,反过来,你们也对咱家好了,是不是这理?”
“哼,什么道理!”
程庆冷哼一声,这说法他还是头回听。
对人好就要给人钱?
不过,他没有就此反驳,因为,事到如今,说了也无益。
魏公公这头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是真的将给钱当成对人好的前提条件了。要不然,说的再好听,再冠冕堂皇,也就是个屁。
这年头,可不兴讲阶级,也不兴讲信仰,就实实在在讲好处。
他看着这众军官,很是语重心长道:“吴淞水营改建皇家海军一事,陛下是高度重视的,咱家临行前,陛下可是拉着咱家的手说,一定要把海军的事办好。陛下为此还给咱海军题了词呢,你们猜陛下是怎么写的?”
这番话说的比较慢,一是要军官们都听清楚,尤其是把重点记住,二则是等着人配合,接下茬,这样才好继续下面的。
原是以为王大力会做这个配合人选,不想,这配合人选却来自于都司程某身后的一个把总。
那把总一脸好奇:“陛下昨写的?”问完才发现不当问,再见程都司正怒视自己,不由垂下脑袋。
不过程庆发火没用,厅内一众军官包括他的人这会真是个个好奇。天子题词可是个稀罕事,又事关他们吴淞水营,怎可能不想知道呢。
魏公公这会喜不自胜,那把总配合的好,很好。
他眉头一扬,颇是兴奋道:“陛下的题词便是一句话,这话是什么呢?…陛下说,为了咱大明朝的万里海疆,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一定要”三字,魏公公说的特别大声,不容质疑的大声。
心里则在琢磨回头是不是请万历真给题个词,要不然他老人家自个题的话,日后很容易被人发现是赝品,有欺君之嫌。
还是花钱买真迹的好,也安全。
一千两,最多了。
“什么是强大的海军?”
魏公公兴致很高,谈兴也浓,挥动右手,“强大的海军,就是强大的水师,这水师不是在江里湖里河里晃的水师,也不是在海边上转一圈的水师,而是能要出海几千里,甚至上万里的大船队,那才叫强大的海军!”
言毕,挥动的右手在众人视线中狠狠落下,“而你们,就是这强大的海军创立者,也是我大明皇家海军的开拓者,先行者!是咱大明朝万里海疆的勇士!陛下说了,只要你们跟着咱家把海军办成了,办好了,封妻荫子陛下绝不吝啬!”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太平洋上不太平咧
“当然,陛下对你们不薄,咱家更是不会亏待你们。咱家还是那句话,咱家对你们好,你们也对咱家好,咱跟大伙一块合起心来,把陛下的差事办好。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陛下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魏公公后面补充的这一句,相较前面慷慨激昂的话语,显得更加朴实。
但,很明显,这后面一句话,怕才是他魏公公想要众军官明白的一件事。
魏公公也是藏着噎着,有些事不便跟这帮子军官们点明。要知道陛下他老人家也就剩九年活头了,魏公公却还是早晨的太阳呢。
所以,魏公公的潜台词其实就是:你们必须跟咱家干,将来没了皇爷还有咱家呢!
可惜的是,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却没能让议事厅内的气氛达到一个**,众人没给魏公公来个热烈鼓掌,轰然叫好什么,反而波澜不惊,一片寂静。
因为,众军官们没听的太明白。
好好的水师,怎么就成了海军呢,还要出海几千里,上万里,那事朝廷能让干么?
魏公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都说官僚的弊病是官僚主义,官僚主义的特征则是假大空的发言。对此,他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可不知不觉自个也犯了这个毛病。
因而,他轻咳一声,以点代面,很是凝重的看着众军官道:“诸位都是水师的人,在这大海之上的本领个个比咱家强,这一点咱家是怎么也比不上的。不过,咱家却想问诸位一句,你们可知不远处的大海叫什么?”
“叫什么?”
这次接话配合的是王大力了,一脸对学问的莫大探知欲,心里则在念叨,不就是东海么,还能叫什么。叫了别的,那东海龙王能答应?
“叫太平洋!”
魏公公习惯性的又将手往半空挥了挥,“可是,这太平洋上不太平啊,有些事,你们不知道,可咱家知道,陛下知道,所以陛下特意派咱家来组建这大明海军,为的就是要让这太平洋变得太平咧。”
“公公,这太平洋上昨个不太平咧?”
王大力见机的快,到底是宫里的公公,这见识就是比人强。枉他在水师干了这么多年,还不知这大海其实叫太平洋呢。
魏公公心里赞赏,面上不动声色,环顾众军官:“佛朗机的红毛鬼大家伙知道不?”
“知道,知道。”
不止一个军官点头,在场众人倒是有半数见过红毛鬼的,没见过的也听过。
如广东那边的澳门就有佛朗机红毛鬼,这几年福建那边也偶有红毛鬼船队骚扰。据说这些红毛鬼不是一个国家的,而是分作好几个国家,但具体情况,众军官们都是不知的。
“你们知道便好。这些年红毛鬼不安静啊,他们在你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烧杀抢掠,不但杀害我大明藩属国的臣民,也杀害我大明的百姓。咱大明朝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指不定就上咱们这来闹事杀人了。”
说到这里,魏公公脸上露出痛恨之色,“还有东洋的倭寇,打嘉靖爷那会就来祸害咱大明沿海诸边,时至今日,他们也不消停。诸位当中有很多人去过辽东朝鲜打过倭人的水师,这仗倭人是败了,可他们怕了没?没有!据锦衣卫的可靠消息,倭人正磨刀霍霍准备再次侵朝呢,所以,陛下要咱家到你们这来,把大家伙召在一块,组建咱大明的海军,为的就是把这些红毛鬼和倭人打消停,叫他们知道咱大明不是好惹的!”
这就是交待海军组建的意义所在,是打仗的。
打谁?
红毛鬼和倭人。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事一开,别的不说,军功却是好捞的多。
魏公公书读的虽少,但多少还是有些文化底蕴的,这么正式的场合下,他老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抢粮、抢钱、抢地盘、抢女人这个最实质的目的。
这番话真是起效果了,一众军官也算是明白了,海军一建就要打仗,一旦打仗,嘿嘿…
众军官看着魏公公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便是那几个仍对峙着的徽州籍军官心思也活跃起来。
水师不比陆师,也不比九边,没有战事时也能被朝廷喂的饱饱。这水师啊,只有用上了上面才肯大方拨银子,不用的时候也就是将就养着,发下来的钱粮还得按规矩层层漂没一些。这直接导致水师上下,尤其是打朝鲜归来的两广水师将士们穷的叮当响。
水师各方面的建设也是停滞,要是懂行的将领带着,争取着,还能勉强维持,换个不懂行的,真就是太平无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种了。
自打前任总兵邓显武将军病逝,游击姜良栋管营以来,水师的经费便节节下降,港口的战船也是以每年五艘的速度下降,不少船只根本得不到有效维修,怕是出了海就能进水。当兵的除了少部分还能保持正常的训练,其余的都是懒散状态,那千总王大力赌的叫人家上门讨债便是最好的写照。
甭管哪朝哪代,当兵的只有仗打时才能过的好。
魏公公现在就是来带大家好的,敌人都叫指出来了喽!
众军官哪个不热乎。
“咱家该说的都说了,说的唾沫星子都干了,大家伙倒是给咱家句话啊。”魏公公一脸慈祥的看着一众军官,而他脚下就是游击姜某的尸体。
想到什么,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了,咱家差点忘了,内廷诸公对咱家此次南来可是寄予了厚望,为此,司礼监的金、张二位公公,还有御马监的刘提督都发话了,只要海军办成了,办好了,以后,这海军就归内廷直接提调…这意味着,你们从此再也不用受这地方文官的节制,而是属陛下的亲军了!”
亲军?!
众军官包括那都司程某也是一惊,水师能成亲军,这可是国朝两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好事啊!
“这亲军的荣誉可是咱家费了好大劲才为诸位争取来的,诸位总不至于不要这个荣誉吧?”
魏公公的声音很振奋,情绪也很激动。
第六百八十五章 愿为公公效死!
是亲军,没错。
魏公公不是忽悠群众。
别说有钦命提督海事太监这个吓唬人的牌子,就魏公公如今扛的那块御马监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的牌子,也是含金量十足,至少18k。
在外人眼里,魏公公手下的人马就是禁军。至少,苏州的应天抚臣就是这么认为的,而在南都的内守备刘公公觉得大概也是这样。
虽然,内廷诸位大和御马监的刘提督可能不这么看,但这不影响魏公公将这块招牌做的震天响,随时随地以自家乃是亲军太监为荣。
更何况,大明皇家海军这个称号是当今皇帝认可了的。不管你皇帝有没有将这事当一回事,到了魏公公这里,就是铁打的招牌。
凡事,沾上“皇家”二字,那逼格和身价岂还是从前能比的?
魏公公要是不把这“皇家”当一回,管保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皇帝陛下虽然怕惹麻烦,不肯白纸黑纸替下面办事的背书,但陛下也没有下旨把魏公公训上一顿,斥他胡来吧。
“朕很忙”这三个字,其实也是一种态度。
对厅内这众水营军官来说,大明亲军,上值二十二位,那可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
因为,这亲军不但但是荣耀,更是传承和继承!
想要当上亲军,那都得是父祖拿命搏,子孙才有资格当的。亲军中,哪怕一个小小的校尉、力士,在五军都督府都是有册可寻的。只要大明不亡,这荣耀就是与国一体,与国同休的。
哪像他们现在这样,唯有拼成了游击、参将、总兵大人,才能有资格荫庇一二后人,不然,狗屁的福荫。要是死了伤了,更是拿点抚恤银子了事。当官的或许好点,那兵则是惨的不能再惨。
现如今,在魏公公的竭力争取下,皇帝大手一挥便将皇家海军集体转为皇室亲军,这等于就是说从今天起,凡在海军效力的哪怕就是一个普通士兵,将来都有朝廷养你,并且你的后人还能继承你的军职,你说,这海军上下欠了魏公公多大的情义!
魏公公也用这个事实在告诉一众军官,他老人家对他们真是发自肺腑的好。
他老人家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大家伙也对他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就跟贵妃娘娘用的马应龙一样,效果立时就显现了。
倍清凉。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公公效死!”
王大力振臂高呼,声音都哽咽了。
千总大人不哽咽不行啊,魏公公给了他那么大的好处,就算已经分了十多万出来给同僚和下面的士兵,他也净得一万多两落了腰包。更不提魏公公还许了他首任大明皇家海军总兵官的荣衔,于公于私,他都得把力气出足了。要不然叫魏公公不待见了,往后海军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公公效死!”
一众早叫王大力联络妥了,也得了好处的原广东水师的军官们也轰然响应,有钱拿,有官升,还有亲军的荣耀,将来还有仗打,有功劳捞,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死还要争取个鸟朝天呢,这些年,他们够窝囊了,再不努力一把,一帮子全成老梆子,还有屁的指望。
魏公公猴赛雷,大家伙瞎了才不跟他干呢!
顶你!
顶你个肺!
十分有默契的,一众广东军官连呼了三声,气势很足,情感也到位。
接下来,又有呼声传出,却是方才那帮“中立”的军官们。
一人得了一袋银锭的扬州和松江籍军官这会不能再沉默了,都上了“贼船”了,凡事也不能尽叫广东佬们抢了头彩去。
他们起初的呼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但几声呼下来,无论是表情还是心理都是十分适应的了。
一个个通过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向魏公公传达到了他们心中的激动之情,以及百分百的敬重。
魏公公没说的,您老讲话乒乓响,办事有嘘头,我们大家伙跟定您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需要魏公公再说多少废话了。
真金白银,货真价实的好处实实在在的摆在众人眼前,要是还要他老人家再嗦几句,就实在是没的劲了。
其实这个时候,魏公公也根本不再需要都司程某等人有所表态了,于他而言,掌握了水营的大多数就是掌握了吴淞水营,都司程某等少部分人要与不要,没有多大区别。
据王大力称,吴淞水营现有官兵三千七百余人,其中广东水师占了约一半,有官兵一千六百余,其余则是扬州兵五百多,松江兵七百多,游击姜某从徽州带来的标兵四百余,另还有两三百杂兵。
单以现在的票数讲,魏公公已经拥有近三千水营官兵,大势早就定了。再加上他自个的后营旗军五营,皇家海军连同陆战队全妥了,压根用不着姜某这几百亲信兵马。
放眼整个江南,甚至南直隶,也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不把他魏公公当个人物,也没有任何一支兵马敢在他魏公公眼皮底下出没。
就算南都的三位大人物顶着皇帝也要收拾掉他魏公公,至少也得一个月时间才能凑出并调拨到位的军队让魏公公抖上那么三抖。
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区区应天抚臣,更是靠边站去了。
金好银好,不如枪杆子好啊。
魏公公很自豪,他重金买到了枪杆子。
于都司程某他们,魏公公还是要争取一下的。他不怕人多,就怕人不够。已经在碗里的肉要吃下,锅里边的也要吞进去。
另外,还得想办法再弄些人来。
魏公公计划收拢吴淞水营后,马上派兵把附近府县的囚犯全打包上船,另外重金招募沿海渔民与他一起合伙,进行伟大的开海大计。
有钦命提督海事太监的名头在手,魏公公私下偷偷印制的委任状可是装了一箱子。
压箱底的那张要是面世的话,大东亚都为之震三震啊。
至于地方和刑部对此有什么看法,魏公公就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管得着么。不服,去告咱家就是。
第六百八十六章 咱家有多少家当?
感谢王维栋大佬的百元打赏!
另已经到家,根据投资额度估算,估计小店开不了,只能老实写书了。
………
以人为本的原则下,魏公公双臂微抬,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向都司程某及身后几人,询问中带了几分期待:“这个咧,你们几位愿不愿意做亲军,跟咱家干呢?”
不待这帮子人开口,又一指地上的银袋,很是亲和道:“咱家这人仁义当先,厚道办事,只要你们愿意跟咱家干,咱家一视同仁,都有赏。”
“这…”
一众徽州籍军官很是迟疑,迟疑的原因是管营游击毕竟惨死面前,他们不比广东佬他们,一个个都是管营游击一手提拔出来的,游击尸骨未寒他们就变换门墙,实在是忘恩负义的很。
再者,程都司那边也没有发话,他们也不好冒然开口。
几个亲兵这会也没什么好说,他们唯程都司马首是瞻。
要是这会程都司说跟了这太监,几个亲兵也未必不肯。毕竟,魏太监给出的好处和光明的前程还是挺打动人的。
游击大人已死,死人不能复活,他们就算再忠义,也得考虑下个人前程以及和魏太监做对的下场。
程庆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看魏公公的目光令得后者十分的不喜欢。所以,魏公公决定给对方点厉害瞧瞧,他把脸一冷,淡淡道:“这样吧,咱家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要不跟咱家走,就跟他走好了。”说完,故作不经心的看了眼地上尸体尚未冷透的游击姜某的尸体。
与此同时,厅内数十魏太监手下的红衣军士都按住了刀,王大力等广东军官稍微犹豫了下,陆陆续续也将佩刀抽了出来。
这是要献投名状了。
魏公公给了他们这么多好处,这帮人没理由不帮魏公公办点事。至于事后会怎样,却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
他们也看的明白,魏公公敢把管营游击说杀就杀,这背后定然是有依仗的。能让一个游击将军白死的依仗,又岂是应天抚臣等人能抗衡的。更何况,海军组建之后,可是归内廷提调,苏州的抚台大人管不了他们了。
可以说,魏公公把什么事都给他们料理到位了,现在,就看这帮人是不是真心要替魏公公办事了。
圈子外那帮军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几个人互相看了下,默默向前近了几步。有人拔了刀,也有人没拔。
徽州籍军官们顿感压力,他们紧张的看着四周的同僚,更紧张的看着魏太监,一个个心肝直跳。
魏太监没有再进逼,而是平静的看着他们。他老人家还是可以给对方个三两分钟思考时间的。
但越是如此,越叫这众军官头皮发麻。
程庆忽的吐出口气,他内心其实也很煎熬。
双方力量对比已经很明显,真动起手来他们这帮人肯定讨不了好。唯一能扳回局面的只有外面的标下亲兵营冲入,可是大门叫魏太监的人堵着,外面的亲兵营不知里面情况,肯定无法及时救援,这使得程庆即便一心想为管营游击讨个公道,也不敢真横下心和这魏太监火拼。
可若不再决断,恐怕火拼无法避免。
程庆有些艰难的看了眼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做出的决定或许就会让这些人将命搭上。
不过,有个人似乎不愿意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掌控,这个人就是先前开口询问皇帝陛下题词的把总。
他从程庆的脸上判断出不妙的信号,于是果断推开前面的人,一个箭步上前跪在了魏太监面前,颤抖着说道:“卑职许大有愿跟公公走!”
魏公公眼前一亮,很是赞赏的看着跪在管营姜某血泊中的许大有,这个把总必将是千里长堤的溃破口啊。
许大有的懦弱让程庆不由恼怒,他想喝骂对方,但嘴皮动了下,却一个字没有出口。
“我也愿意跟公公走!”
另一个徽州籍军官在压力之下,在许大有做出榜样之后,也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没有理由替已死的管营陪葬。
“我…标下愿跟公公走。”
几名徽州籍军官一个接一个径直上前,齐致跪在了魏公公面前。他们并没有看都司程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脸。
魏公公对此表示足够理解。
程庆面无表情,几个姜某的亲兵拿着长刀,倒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要说对游击大人的忠义,这些反水的军官不比他们差,可这些人都不替游击大人报仇了,他们还有必要再替游击大人报仇吗?
魏公公的目光看向了这几个不知所措的亲兵,仅仅扫了下,领头的那个终是叹了一声,将刀丢在了地上,然后上前也跪了下去。
最后,只剩程庆一人。
魏公公摇了摇头,他不想多杀人,但程某这架势,却是逼得他不得不将之诛杀了。
程庆也似乎做好了被杀的心理准备,耳畔却传来了震耳的欢呼声。
“谢魏公公赏!”
“谢魏公公赏!”
“……”
声浪由远及近,一波接一波,数千人的欢呼声让整个吴淞水营为之沸腾,更叫水营附近的居民和小贩们惊愕,不知道水营发生了什么好事,叫这些丘八们激动的不成样子。
外界的欢呼声感染到了魏公公,他脸上笑容满满,内心却无比酸涩。
这一声声“谢魏公公赏”的背后,是魏公公又当了一回“散财童子”。
财去人安乐,风吹鸡蛋壳。小钱不去,大钱不来。
魏公公只能用未来的庞大收益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先期投资而矣。
他没有耐性了,吩咐真田将海军旗帜捧到了程庆面前。
“程都司若愿跟咱家干咧,就到外面把这面旗帜给咱家升起来。若不愿干咧,咱家也不为难你,你自个了断吧。”
魏公公原以为程庆会自我了断,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从一开始就坚持要为姜某报仇的都司,在最后关头却选择了放弃。
在真田等人的看押下,程庆捧着那面绣有“大明皇家海军”的龙旗缓缓走了出去。
尘埃总算落定,旗帜升起来后,水营中的官兵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从今日起他们将由吴淞水营改编为皇家海军,由宫里的魏公公提调,从此属皇帝亲军。
魏公公做事讲究个快字,未几,一道道命令便颁了下去。以王大力为首的广东水师官兵迅速接管整个水营,原各官各职事皆等侯新的任命。
“公公,现在怎么办?”
郑铎很高兴就这么接管了吴淞水营,原先他还以为要杀上一批才行,没想只死了个管营,这水营上下就服服帖帖了。
“怎么办?”
正看水营花名册的魏公公头也没抬,没好气的说了句,“当然是给我去盘点了,咱家花了这么多钱,总得知道我现在有多少家当吧。”
第六百八十七章 魏公公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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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公花了钱,想要知道自个弄了多少家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管怎么说,二十万两银子砸了进去,魏公公说不肉疼肯定是假的。
现在,他老人家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要听个响。
撒泡尿还有个嘘嘘声咧,这物啊,要有所值才对得住魏公公这些天来的呕心沥血。
在王大力等人的配合之下,郑铎奉命对吴淞水营的船只、军械和人员进行了统一清点。
花名册显示,吴淞水营有官兵4652人,经实际清点,在营人员为3265人,其中外出126人,余者只在册中显示,实际并不存在。
魏公公对此有数,大明朝到了如今,陆师也好,水师也好,吃空饷算是将领的基本操作。就是朝廷每年砸了大银子的九边,吃空饷、喝兵血现象也是常态。
好在,如今这个现象还没有发展到后期,也就是天启、崇祯年间的极致即将领养兵均为私兵家丁,一营之中,只百分之五左右的家丁可战,余者皆为炮灰。
崇祯年间,一营兵在额五千,实有两千便是难得。而这两千之中,能有两百能战,就是精兵强将了。
亲兵家丁成了将领赖以保命及升官的根本,其余的兵不过是当乞丐养,战时驱为炮灰使用而矣。
而其时,不管名臣还是能将,对此状态也都麻木。
皇帝也没办法,因为,没钱。
不管哪支兵马,能战与否,不能战与否,上下养兵也都是此例。那不是家丁的兵装备差也就罢了,连吃饱都成问题,又如何能战,最后,也就兵不如匪了,甚至直接就是匪了。
崇祯年间的各路“大王”麾下能打仗的,大半其实就是从前的官兵。
毕竟,当兵的也是人,是人就得直面最起码的温饱问题,温饱问题不解决,就指着人卖命打仗,当官的也不把兵当人看,那这兵自也就不是兵了。
最有名的当属左良玉等人,号数十万大军,实能堪用的不到两万。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之后,清廷点算他的兵马,最终驱用的不过万余人,其余根本看不上。
独例外的就是五省总理卢象升练的天雄军了,这支军队也就是魏公公模仿的榜样,本质上和后世的湘军团练如出一撤。
可惜的是,一个卢象升,几千天雄军,难以回天。
魏公公应该庆幸,他是来到了万历年间,哪怕是万历末期,也是盛世的尾巴。这个尾巴的好处就是,一切还像个样子。
刚刚经历三大征的大明军队,在一个重视军事武功的皇帝监督下,烂是烂了些,但并没有烂透。
水师这边,情况明显比陆师好。
说起来,吴淞水营历任总兵和管营还算是地道的了,不过吃了百分之二十的空饷兵员,换作其它地方,吃一半才是正常。
这可能和吴淞水营是嘉靖末年才正式组建有关,并且大部分将士都参加了十几年前的抗倭援朝之役,又是镇守江南这个天下最富之地,不管上面再如何漂没,再如何虚报空额,吴淞水营的基本钱粮还是能保证的。
要不然,就算总兵和管营们再清廉,也不可能就只吃了百分之二下的空额。
三千多水营官兵,大半是有过大规模海战经历的水师将士,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大明朝重塞防而轻海防,除国朝初始对水师投入巨大,十分重视之外,其后水师地位就一直处于弱势,甚至是漠视、忽视,直到嘉靖年间倭寇肆虐才让朝中有识之士认识到海防的重要性,如今沿海不少水营和防倭卫所就是那时候建立的。
但,也仅仅是亡羊补牢,塞防依旧重于海防。很多时候,水师官兵充当的是陆地卫所兵使用。
整个大明朝,当下可以说没有人有魏公公这般清楚知道海防的重用性。
人员方面,魏公公很满意,非常满意。
船只方面,却不是太满意了。
经清点,水营现有战船134艘,听着倒是不少,可问题是这些船只种类繁多,有福船、楼船、槽、沙船、苍船、铜绞艄、海舫、八喇虎等各种名目的战船。船只规模有大有小,总体而言,大船不及小船多,而小船又不及烂船多。
王大力这几年是“堕落”的很,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于水营的活计却还是门清的。他明白无误的告诉魏公公,这134艘战船其实只有103艘能用,其余31艘都必须大修。
而能用的这103艘船又只有55艘可以出海,余者只能在江上和海口使用,别说出海千里远征了,就是在海岸线上驶个百八十里地,恐怕就能漏水。
说句难点听的,水营如今一半船只都可以改成在运河上运粮的漕船了。
这让魏公公巡视各船时,脸上有黑色浮现。
好在,让魏公公稍感欣慰的是,船上的武器倒是精良,不仅配备了弓、弩、刀枪、矛等冷兵器外,还有大量火器,如佛郎机、虎蹲炮等。
诸多火器的保养肯定是不行的,但数量之多足以让魏公公脸色舒缓。
质不行,以量凑。
不能用的船上拆下能用的,东拼西凑,几十艘装备精良的战船,还是能让他老人家暂时在海上快活一阵的。
至少,碰到红毛鬼他们,妥妥的以大欺小,以多胜少。
要说魏公公也真是好运气,最后他竟然看到眼前有三艘三桅炮船。这三艘三桅炮船,让魏公公觉得特别的眼熟,似乎在哪看见过。
经询问,魏公公印证了自己的记忆,这三艘三桅炮船果然是仿制红毛鬼战船的。
“公公,这三艘船是七年前福建澎湖巡检司见着红毛鬼战船画的图形,后来福建水师造了几艘,我们这边分得三艘。”
于看家本领,王大力还是在行的,他指着那三艘三桅炮船为魏公公介绍起来,“公公请看,这三桅船身十分巨大,首昂尾翘,在海上不惧风浪。船上树的3桅,主桅高4丈,船长共20丈,上下舱5层,船面设楼高如城,可容300人。另外,这船上能配大炮8门,千斤佛郎机40门左右,可以说是我们水营最好的三条船了。”
魏公公听着不住点头,印象中万历二十九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曾在澳门与葡萄牙人打过一场。三年后,也就是万历三十二年,一只荷兰船队往东摸到了台湾附近的澎湖列岛。
由于澎湖列岛鲜有人烟,明朝在福建的水师只是定期巡视,岛上的巡检司也没有多少战船和兵员,所以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将消息报到了福建布政使司。
福建方面得知消息后,马上派人同荷兰人交涉。荷兰人希望能在澎湖取得立足基地,和广东的澳门一样。福建方面自是不许,主事官员十分强烈,调派水师前往澎湖,准备武力驱逐荷兰人。
荷兰人那边给养带的不多,发现明朝不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且有驱逐他们的迹象,无奈之下只能撤退。此后,荷兰人主要在印度洋和南洋等地进行攻略,包括占据了后来的荷属东印度首府巴达维亚。
一直到天启年间,荷兰人才再次大规模北上,并且同明朝的水师发生大战,即料罗湾之战。此役,以明朝全胜结束。再以后数十年,就是国姓爷渡海打红毛鬼,收复台湾的故事了。
魏公公于这三艘三桅炮船十分满意,总体下来,他做了个初步判断,即自家现在能马上组织一支由50艘战船、3000人左右的船队出海远征。
不过远征对象是谁,他老人家就有点稀里糊涂了。
稀里糊涂也不要紧,想打谁就打谁呗。
但在此之前,水营改建和上下官兵体系的重新调整就是当务之急了。
兵权,魏公公是夺过来了,家当也多少清晰了,现在,他就要进行最根本的皇家海军组建了。
组建一支新的海军,不是叫那不心甘情愿的都司程某升个旗,上下官兵人人领个赏这么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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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点题语是我叔魏忠贤,此书的点题语是我妹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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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东亚最强海军
魏公公没杀都司程庆,哪怕他知道对方并未真心服从于他这钦命海事提督太监。
因为,杀人立威可用一次,不可用二次。
吴淞口的兵权已经落在魏公公手里,他便不能再杀人。如果此时再杀程庆,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那些徽州兵人人自危,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就会再次腥风血雨。
毕竟,魏公公现在是要收人,扩大势力,整顿海军出海发财,而不是胡乱杀人。
再者,杀了管营姜某得罪的仅是应天抚臣一人,再杀程庆等几百徽州兵将却可能得罪整个南直官场。
于应天抚臣处,魏公公浑然不惧,于整个南直官场,甚至于整个南方官场为敌,魏公公的脑袋也不见得有多硬。
况且,无罪擅诛一人,万历那里能接受。无罪诛杀数百人,万历只怕能气的和娘娘一样犯了毒疮。还有绑票东林书院这烂事在,皇爷一旦毒火攻心,魏公公下场堪忧。
说到底,他老人家就算把吴淞水营整顿成了皇家海军,靠的还是万历的虎皮,靠的还是体制内他这个太监身份,没了这个依仗,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不可滥杀,一来避免无谓伤亡,二来则避免皇爷跳墙。
但程庆毕竟是都司,吴淞水营的二把交椅,任由他在营中自由活动,难保其人不会私下串连,在某个关键节点给魏公公来那么一家伙。
因而,魏公公从码头回来后就立即重组海军机构了。
重组的目的是理清上下关系,确立新的指挥体系,同时也是杜绝一切可能危及海军事业的潜在危险。
这个潜在的危险自包含程庆等人旧有的指挥权力。
吴淞水营现在是封营状态,魏公公下的严令,七日之内,许进不许出。这是确保吴淞水营发生的一切短期内不为苏州方面知晓,等知道也是生米煮成熟饭,皇家海军光荣成立了。
郑铎亲率马队巡视诸营,各营军官也是整肃再三。
得了魏公公赏钱的水营上下,倒也没人埋怨,成为皇家海军、天子亲军的无上荣耀成了水师官兵的动力。
一时间,真是有新气象,新局面。
管营姜某的死,目前为止只有小部分人知道。魏公公密令将管营姜某安葬在上海县境内,重金购的上好棺材,只是眼下不好为这位游击将军立碑。
整顿组建海军,最基本的一个步骤肯定是重新划分指挥权,具体即是剥离旧有指挥体系。
理论上,大明朝实际是没有水师这一军制的,沿海各水师(营)沿用的都是卫所制,如广东水师就是归广东总兵所辖,下设参将、游击、守备、把总。浙江水师则是由浙直总兵提调,下设参将、游击,另外还有一个总捕都司负责打击走私,不过这个总捕都司名存实亡。
福建方面的水师是由副总兵提调,下设参将。福建也设备倭都司,不过这个都司没有战船,有战事须报福建副总兵,再由副建副总兵部署。包括澎湖巡检司也是如此。
简而言之,当下不管是南方的水师,还是北方的水师,名义上都无法独立作战,均由当地总兵、参将提调。
唯一有独立性质,和海事有关联的则是广东和福建的市舶司。
沿海各地的市舶司原先不止广东和福建这两处,而是有多处。永乐年间甚至还在安南和马来等地设有市舶司,都是由内臣提调。不过此后两百年,市舶司不断被废,广东和福建这两处市舶司也是经历几废几立。
市舶司本质上其实就是海关,职责就是管理海上对外贸易。有意思的是,广东和福建的市舶司是十三年前由地方巡抚奏请复立的,而市舶司上交内库的税收却是很少。
这个现象就很有意思了,和吴淞水营的官兵宁可过穷日子,也不敢参与走私一样,让人十分的意外。
甭管哪朝哪代,海上贸易都是官府为主,南宋更是将这海贸做到了国库大半收入的程度。可以说,没有南宋繁荣的海贸,就根本没有南宋的存在。
到了当下大明朝,这海上贸易也很繁荣,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如流水一般,偏就朝廷没从中得到多少钱,连水师也没法从中分杯羹,这就令得魏公公不能不沉思,皇家海军成立之后,他的首要敌人到底是还没成气侯的红毛鬼呢,还是已经闭关锁国的日本,亦是那些海上的强盗,还是如同他一样的体制中人呢。
选择对的敌人,才能成功。
经过多方面了解的魏公公对于敌人到底是谁,心中是有了些数,现在,他就要磨刀了。
经过反复权衡,魏公公决意彻底改革海军旧有指挥体系,首先就是将吴淞水营所有战船和人员组建为皇家海军机动支队和留守支队。
机动支队即由能出海的战船组成,留守支队由不能出海的战船组成。
有鉴于暂时无法寻找新的驻军基地和港口,海军的一切供应都要从吴淞口获得,所以,至少在一年以内,吴淞口这里,魏公公是不能放弃的。要不然,他的船队很可能无法从其它地方获得补给。
机动支队由魏公公亲自提调,暂委千总王大力为支队长,加总兵衔。千总陆凤为副支队长,加参将衔。
机动支队由52艘战船组成,官兵3200余人,由原广东水师官兵1600余,扬州兵300余,松江兵300余,徽州兵200余,魏公公直属亲兵营并步军左营千余人组成。
支队计有三桅炮船3艘,福船6艘,楼船11艘,苍船9艘、海舫14艘,其余船只9艘组成。
除原各船配大炮116门,佛朗机炮162门,虎蹲炮210门,大杆子铳及其余轻重铜炮314门外,魏公公又将从军器局采购来的火器尽数配给机动支队,使得机动支队的火器优势较未整编前的吴淞水营强了三倍有余。并且,这一次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火药不够,因为,魏公公有的是药子。
这意味着,只要不是国战,在东亚这片海域,魏公公真的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落日下的大明水师,依旧是东亚最强的海军。
第六百八十九章 加官晋爵
照新的兵力配属,魏公公对机动支队的掌控力是空前的大。
不说机动支队是以原广东水师为主,就是魏公公自己的两营兵编进去,就能让他老人家对机动支队拥有说一不二,指哪打哪的无尚权力。
加官晋爵这套把戏,魏公公也是发挥得酣畅淋漓,委任状是不要钱的发。半天之内,经他老人家奋笔疾书发出去的海军委任状就多达四十七份。
上至总兵,下至把总,无一不含。
每份委任状且都是由魏公公亲手交到受任人手中,与之相伴的总是魏公公寄托厚望的亲切声:“好好干,咱家不会亏待你,升官发财咱家能给你,封妻荫子咱家也能给你。”
实诚、简朴的话语,使得军官们纷纷动容,对魏公公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迈心理。
只不过,委任状是有了,可官印官服却没有。
对此,魏公公的解释是都会有的,海军初创,皇爷重视,内廷诸公也重视,待他老人家将海军上下事由顺,将官名单报上去后,不久内廷便会专门派人送来各官印服。
众人自是不疑有他,一个个感恩戴德,愿为魏公公效死,愿为天子效死。
以王大力为首的广东籍官兵在整编过程中,无疑是得利最大的一股,其次是扬州和松江兵,当然,他老人家自己的嫡系魏家军也在这个过程中得益匪浅。
总体上,魏公公是一视同仁的,对于都司程庆等徽州籍军官并没有另眼看待。相反,还给予了重用。
并且,魏公公深知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基本原则,因而,在海军的任命上,秉承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能者上位,而不是亲者上位。
这便使得魏公公自己的嫡系人马在机动支队中官职最高的不过是游击,且不参与海军作战,只承担近战和陆战。有关海上行船及海战的具体事谊,他老人家是积极听取海军官兵意见,而不是自行决断。
对于都司程庆,魏公公也有安排。
他老人家将后世的参谋体系搬到了皇家海军,亲设钦命提督海事太监皇家海军部,对外称“本部”。
此“本部”与“本兵”性质性质一样,前者是魏公公于海军办差衔称,后者则是兵部尚书的称呼。
单从这一称呼就能看出魏公公的狼子野心,小小年纪就把自个提到了和兵部尚书相等的地位,他日,再有二叔加成,还了得了?
未过多久,海军上下对魏公公的称呼变成了“部公”。
此也是内廷继督公、厂公之后的第三个带公的称呼,意义很大。
在魏公公的整编计划中,海军部下设三司,一为参谋司,二为后勤司,三为联络司。
参谋司主要负责为部公提供海事情报、谋划海战行动,部署兵力,调派船只等事。基本上相当于后世的参谋部。
后勤司则负责皇家海军钱粮供应,军械采购、维护保养、基地港口兴建及船只维修等事。
联络司负责皇家海军本部于朝廷、内廷、沿海督抚及地方诸官、卫所的联络事务。
原水营守备、广东雷州人蒋西凤被魏公公任命为参谋司长,加游击衔。
这个蒋西凤有点意思,此人从军之前是个秀才,因为考不上举人才从的军。结果从军之后,倒是风生水起,干的头头是道。
露梁海战中,蒋西凤随邓子龙将军率三艘大舰率先发起战斗,陈子龙不幸战死后,临时指挥其舰的就是这蒋西凤。战后,晋升吴淞守备。
魏公公是在“摸点”时注意到这个蒋西凤的,待发现此人头脑较王大力他们清楚,于营中事务都能条理清晰的一一道出,便决意用他做自己的海事参谋长官。
后勤司这一块,魏公公果断委任都司程庆,加副将衔。后勤这一块,油水很大,魏公公此举无疑是向程庆示好。
联络司这一块,魏公公任命的是许大有,此人就是那个第一个向魏公公“投诚”的把总,加守备衔。
这样,海军本部三司,徽州籍军官,也就是管营姜某的亲信旧部占了两人,且都有封赏,足见魏公公良苦用心,也能安抚那帮子徽州兵将了。
留守支队这块,魏公公也很重视。
虽叫留守支队,听着像是不待见的一块,但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机动支队。
在当下甚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吴淞口这个重要基地绝不能叫南直方面收回,因而必须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来替魏公公镇守。
这个人且一定要和南直方面没能任何关系,并且一定要能顶住南直方面的任何压力,确保吴淞口归海军管理,于是这个人选只能从后营旗军来选。
魏公公最终选择两个坐营官之一的曹文耀来担这个重任,其副手则是郑铎。
曹文耀本就是禁军出身,且参与过滕县诛孔和无锡事件,所以,忠诚度毋庸置疑。郑铎则是魏公公一手带出来的亲信,若再信不过还能信哪个。
于是,大手一挥,曹文耀的委任状上加的是参将衔,郑铎则是游击衔。以下诸官,皆有任用。
书写完委任状后,就有两讯兵快马出营赶往苏州。
魏公公这边在初步调整了人事后,接下来的重点就集中在钱粮供应和军事准备上。
根据实际调研,魏公公深感当下海军作战还是少不了近船搏斗,以及登陆作战。他听取了王大力等人对露梁海战的具体描述,从这些参与大战的军官口中判断出当下海战还是冷、热兵器参半的战斗,而不是纯粹的火器对射。露梁海战中,明军水师就曾大规模和日军战船进行近船、跳船肉搏战。
所以,在机动支队中,魏公公的嫡系魏家军充当的还是海军陆战队性质。这个陆战队的核心兵力则是降倭。
降倭们的忠诚与战斗力这一块,魏公公是没有多少担心的。他现在担心的是家乡子弟兵们能不能适应海上作战。
一帮旱鸭子突然间上了海船,那大风大浪可不是运河能比的。就是他魏公公自己,也不敢说上了船出海之后不会被颠的肠胃都倒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