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国际主义的力量
魏公公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万一刘綎撑不住把他自个的两万人外加姜弘立的一万多朝鲜兵给葬送了,对于已经取得对扈尔汉部大胜的联军来说,前番的一切努力和牺牲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可以肯定,奴尔哈赤在取得对刘綎部的胜利之后,不会再迎战东边的联军,他会迅速向黑图阿拉撤退,然后以逸待劳等侯又一支“冒进”的明军。
正如魏公公所说,辫子兵和联军在体力和休息这一块都好不到哪里去,因此谁能更好的休整,谁就能取得战场的主动权乃至最终的胜利。
奴尔哈赤真跑了,魏公公是追还是不追呢?
变数极大,大到魏公公不得不下令已是极度困乏的官兵们再打起精神向着新的战场转进。
一桌饭,千万不能变成两桌饭,那样是要多花银子的。
一个“快”字已经成了联军当前行动的最鲜明写照,只要能在刘綎部崩溃之前赶到阿布达里岗,魏公公就有极大的信心让奴尔哈赤领教一下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甚至,公公有可能将几年前就在心中构建的宏伟战略蓝图实现——一举全歼八旗主力,彻底解放建州。
受限于汛道的堵塞,魏公公现在还不确定马林和杜松残部,以及叶赫部是否会在周铁心和许显纯的指挥下越过萨尔浒东进。
所以,有关这一路兵马的进展情况,公公一无所知,因此他也没有将这个情况在作战会议上过多透露。
但是,公公相信李如柏那一路一定也正在赶向阿布达里岗。
马祥德或许不能成事,但有杨寰,事情便一定能成。
作为阉党“五彪”之一,杨寰已经展现了他的能力,其之狠辣可不比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差,甚至某种程度上魏公公都自愧不如。
只要李如柏那路一万余官兵也能及时赶到,阿布达里岗便将不再是刘綎的葬身之地,而是他奴尔哈赤的滑铁卢!
皇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公公发出明确的指令,要求参战官兵一定要发扬皇帝亲军建军思想,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为帝国彻底解决辽东的最大祸患。
“咱家不管你们怎么想,也不管官兵们能否吃得消,咱家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快!”
对部下说了最后一句后,魏公公便立即让亲卫牵来自己的座骑翻身上马。
........
五女山南侧山脚,近卫师团第六步兵联队营地。
接到联队长、现为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紧急出发的命令后,代理联队长一职的副联队长、原魏国公府家将徐兴立即紧张召集了所部三个大队长,将紧急出发的军令通知了他们。
“什么?现在就走!...老徐,这刚打了一夜,弟兄们哪个不是累的要死,怎么上面连让大伙睡一觉的功夫都不给,就要咱们西进呢?”
曾是南都三大营神武营把总的大队长武三思对于上头的命令感到不解,在他看来经历了长途行军又经历了五女山激战的皇军,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急行军赶到下一个战场。
另外两个大队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搞的一头懵。
二人一个是原吴松口水营出身的宋祖义,一个是原高淮私军飞虎军出身的周国明。前者二十年前参加过朝鲜抗倭对日军的大海战,后者是李成梁老家铁岭人,早年就为盗。
“军令如山,其它的话就别说了,老武你带第七大队和老宋的第八大队为我们联队的先锋,马上集合同第五步兵联队的人一起出发。”
徐兴也是干脆,又让周国明的第九大队同辎重夫役明日随他一起。
“再坚持一下吧,听说阿布达里岗那里有辫子兵主力,刘綎快撑不住了,咱们要赶过不去,又是几万条人命啊。”徐兴拍了拍武三思。
“我就去召集部队。”
武三思也没什么好说的,魏公公常说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今命令既然下达,他个人再是不解也得马上去执行,否则,军法可是无情。
宋祖义也点头答应赶紧回去集合人马。
很快,刚刚睡下的第七大队和第八大队的两千余官兵就被尖利的哨子声吵醒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官兵们因为训练时经常紧急集合,对于哨子声特别的敏感,因此哨子声一响,官兵们下意识的从席子跳起,随手抓起衣服,拿起摆放在帐中的火铳就急急往外跑去。
“集合,集合!”
外面的军官们大声喊叫着。
冲出来的官兵不少人是一边跑一边穿衣服,到了集合地点时很多人的绑腿都没来得及绑好。
等他们刚将衣服穿好,绑腿弄妥,军官们就下命令了:“目标,阿布达里岗,全员都有,出发!”
“向右转!”
值班军官一声大喊,上千人同时转响,向着西方缓缓踏步,继而步伐开始加快,一队又一队如鱼龙般从五女山的密林中奔向阿布达里岗。
第六步兵联队、第五步兵联队、骑兵联队、工兵联队、朝鲜中正师团、第一混成旅团....
上万名官兵在各式军旗的引领下排着长长的序列,如群山中的一条巨龙,蜿蜒十数里。
魏公公扔掉了拐棍,骑在自己的座骑上,望着长长的行军队伍,胸中如江水般翻腾。
突然,公公看到了尚未来得及换下血衣的特攻队员们,看到了走在他们当中的龟田春上等人。
这些刚刚成为皇军勇士的日本兵们,正以极强的毅力展示着他们对于新生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公公也看到了由巴克什、拜音图等八旗降将率领的八旗“新附兵”们,这些人的精神气明显不如皇军和特攻队员们,很多人的目光低垂不敢去看和他们一同行军的皇军将士。
并且,十分的沉默。
但公公知道,这些都是好狗啊。
那是?!
公公的眼睛突然睁大,他看到了让他很是吃惊的一幕——被他老人家称赞为中荷两国友谊桥梁的文森特竟然也来了。
那高高的十字架和那三十多个扛着火铳的高鼻梁、绿眼睛洋人,在队伍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又是那么的让人刮目相看。
啊,这是多么伟大的国际主力力量啊!
啊,这是多么和谐的东西方文化力量啊!
啊,他娘的文森特给了这些荷兰冒险者多少钱?
他一个传教士哪来这么多钱?
公公高度怀疑文森特在过去的岁月中贪污了属于他老人家的钱财,因为,伟大的东方教区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他的!
正如这白山黑水属于伟大的帝国,属于伟大的帝国人民,而不属于奴尔哈赤反动集团!
第二百五十八章 胜利属于帝国
从来都是重价值而轻过程,重才能而轻品德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因为文森特有可能的贪污行为而否定他如今的做为。
相反,是特别的青眼有加。
如果天主教的所有教士都能有文森特这种高度的宗教、政治觉悟,何愁上帝不易姓咧。阿里路亚!
公公虔诚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手势十分的优美。
天选之子的公公,坚信除了他老人家,一切自称上帝在人间使者的代理行为,都是非法的,包括那个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保罗五世同志。
小小寰球,哪容苍蝇乱飞!
只是尔今,不是打击非法上帝代理人的时候,而是要对付辽东的苍蝇。
“同志们,为了帝国,请加快你们的脚步,胜利属于帝国,更属于我们!”
魏公公拔出了自己的大宝剑,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纵马向西,英姿勃发,大显名阉风采。
.......
阿布达里岗,牛毛寨西北,上千名正红旗的辫子兵正在猛攻一支狼狈不堪的明军。
这支明军是由浙江兵备周翼明率领的浙军,人数有两千多人,他们是奉总兵刘綎之命替朝鲜军解围的。
但是这支浙军的战斗力显然无法同当年的戚家军相提并论,因此即便周翼明奋勇督战,浙江军不仅无法接近被八旗围攻的朝鲜军营地,反而遭到了八旗兵的围杀,损失很大,形势也变得十分危急。
闻讯之后的刘綎立即就要派兵援救浙江军,可连战数日陷于八旗重围的刘綎哪还抽得出什么兵马,能战的各部都遭到了八旗兵的进攻,放眼大营实在是无兵可调。
最后还是监军康应乾想到了一直充为辅兵辎重使用的金州兵,忙派人唤那金州游击尚学礼过来。
尚学礼得知浙江军被围,立时主动请战带所部千余人出营援救。
刘綎自无不允之理,再三交待尚学礼若能救出浙江军就与他们一同退回大营,万莫再去救援朝鲜军。
尚学礼应下。
金州兵出营后,尚学礼便将指挥权交给了长子尚可进和次子尚可喜。在尚氏二子的带领下,金州兵以车结阵,靠着从友军皮岛东村部借来的数百颗手雷拼死突击,成功击溃了阻截他们的两百余八旗骑兵,顺利和浙江军会合。
有了援军支应的浙江军也在兵备周翼明的带领下奋勇和八旗兵厮杀,两军虽不到三千人,但合在一起却出奇顽强,以火器大量杀伤辫子兵,使得指挥战斗的金一等大臣额亦都之子韩达又气又急,不得不向他的阿玛求援,否则以他手头的人马是肯定留不住这些明军的。
得知韩达没能解决那支明军车营后,额亦都立即向正红旗主,也是他心目中汗王最好的接班人代善请兵。
正在指挥正红旗主力攻打来自皮岛明军的代善接到额亦都的请求后,毫不犹豫派旗中甲喇额真,也是额亦都的次子达启率四个牛录精兵前去助战。
达启自幼勇武,深受汗王奴尔哈赤喜爱,但为人恃宠而骄,对太子禇英和二贝勒代善都是十分无礼,这让额亦都十分担忧。
可是达启自己却不觉他的行为有什么错误,出战以来对代善很是不客气,代善若非看在其是“盟友”额亦都的儿子,又正与明军大战,只怕早就暗地下了杀手。
达启接到命令时,所部刚刚和明军刘綎之子刘招孙部大战一场,那刘招孙武艺高强,一人便格杀了十几名八旗兵,达启拼死冲阵,双方总算是打成平手互退了下来。
但达启性子极烈,对手越强他就越有劲,因而并不甘心,摩刀霍霍要和刘招孙再战,节骨眼却被二贝勒调去增援四弟韩代,说是帮着消灭明朝的浙江兵,不由气急败坏。
然战事当前,达启再不把代善放在眼里,也不敢违令不去,只得怏怏收兵带人赶到韩代处。
看到垂头丧气的韩代,达启不由分说就给了弟弟一鞭子,骂道:“老四,你干什么吃的,怎的连浙江兵都收拾不了的!”
达启生的也很吓人,满脸横肉,胸口长满黑毛,身高也是诸兄弟中最高的一个,比韩代足足高了半个头,再配上他那凶狠的眼神,饶是韩代是他一母所生的弟弟,也吓的不敢吭声。
“二哥,不能怪四哥,这股明军难缠的很,他们的火器也奇怪,丢出来杀伤极大。”说话的是额亦都最小的儿子,年仅17岁的遏必隆。
遏必隆虽小,但却是久经战阵了,早在11岁时他就随阿玛出征,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怎么个难缠?”
达启瞪了眼韩代,让遏必隆带自己去看看明军,韩代捂着脸跟在后面。兄弟三人带着亲兵上到高处,便见前面山谷中的明军正在往刘綎大营方向突围。但观明军队列,明显不齐,也有些乱。
“出来了,还能让他们回去!”
达启微哼一声,从抚顺、清河堡、萨尔浒界凡山、吉林崖到如今的阿布达里岗,他已和各路明军交手十数次,早已经看透明军的虚弱。
这些个明军若是有营垒可依,那便能壮着胆子撑好长时间。可要是离了营,那胆子就比老鼠还小。
所以,这支明军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弟弟韩代指挥有问题而矣。
“韩代,你压阵,我带人上!”
达启说完,就下了高坡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对着自己带来的几个牛录骑兵吼道:“杀光他们,再跟我去会会那个刘招孙!”
遏必隆被大哥的举动吓了一跳,迅速拉住大哥座骑的缰绳,指着那支明军道:“大哥,明军的火器的确古怪,也厉害的很,不能冒然冲击。”
“小十六,难道张承荫、杜松、马林他们的火器不厉害吗?可还不是被我们一股冲垮!记着,咱们八旗没有他们明军人多,但我们的勇气却比他们多,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取胜的底气!要是打起仗来畏畏缩缩,怕这怕那,那咱们八旗早就亡了!”
言毕,达启不再看弟弟,催马便向前方山谷冲去。
“嗷……嗷!”
九百多达启带来的正红旗精锐骑兵挥舞长刀紧随于后,蹄声震得脚下大地都好像在晃动。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阿布达里岗大战
沙岭,此地位于阿布达里岗东北处,距明军牛毛岭大营只五里多地。
明军于牛毛岭扎营后,刘綎曾命千总麻实率兵七百进驻沙岭,但麻实部很快被金镶蓝旗击溃,麻实仅得百余兵逃回。
金军占领沙岭后,奴尔哈赤即将汗王帐设立于此,以便于指挥对牛毛岭刘綎部的战事。
两天前,刘綎曾命其子刘招孙率家丁数百及勇士千人夜袭沙岭,但明军出营后不久即被金军发现,双方混战一场,刘招孙无功而还。至此,明军再也没有对沙岭进行过任何袭击。
金军方面则持续不断的攻打牛毛岭,代善指挥正红旗、莽古尔泰指挥正黄旗、阿敏指挥正白旗、汤古代指挥镶黄旗、阿巴泰指挥镶红旗、雅尔哈齐指挥镶蓝旗,以及代善代为指挥的镶白旗已经对牛毛岭明军大营前后发起了四次大的攻势。
在金军如此猛烈攻势之下,明军损失自然很大,将领万人英、胡国弼、周大受、李天复、孙冲良、伯言兔等相继阵亡,官兵损失多达五千余。
战事最危险的时候,年近七旬的刘綎已经披甲准备上阵,好在幸亏有坚营可依,金军攻势虽猛,但数次都不能一举破营。
奉命增援刘綎部的朝鲜军方面也损失惨重,右营将顺川郡守李一元、中军云山郡守李继宗、中营将定州牧使文希圣、中军江西县令黄德韺等将领在战事危急时奋勇抗击,但是朝鲜军队实力实在是过于弱小,刚刚交战就被金两黄旗主力铁骑全歼,李一元、李继宗等人相继战死,官兵阵亡3000余。
左营将金应河率军英勇抵抗,别将折冲金元福,领随营牌八百名,别将折冲黄德彰,领别武士新出身并八百名以绝死之心抵抗金军进攻,又及时布置工事,方才不使金军攻陷营地。
只是,朝鲜军已陷于金两黄旗重围,自保都难,休提支援明军了,并且和明军的联络也被金军切断。
刘綎知朝鲜军难以独力支撑,遂派浙江军前往援救,可惜浙江军遭到金正红旗阻击,难以接近,反而陷入金军包围。
此时又有金州游击尚学礼率二子领兵援救,虽成功突破金军防线和浙江军会合,但退往大营之路仍叫金军切断。
另一边,奴尔哈赤四弟雅尔哈齐正指挥所部镶蓝旗攻打明军大营东南角,此处守军颇是奇怪,无论是装备还是衣服都和其余明军有大不同,战斗力也较镶蓝旗遇到的其余明军要强。
有两次金军已经抵近营盘时,营中守军竟然头系白布条,端着火铳发出怪喊声向他们反冲锋,把镶蓝旗打的措手不及。
雅尔哈齐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
一封封军情由各处向沙岭汇集,远处的喊杀声和炮声清晰可见,但沙岭上面却是寂静一片。
守卫沙岭的是奴尔哈赤亲军白甲摆牙喇,人数约有四千余,他们人人双马,个个双甲,器械之利绝非各旗可比,军纪之严明也远超各旗主的红甲摆牙喇。
没有参战的白甲兵们分成数批,轮换休息。因为东进仓促的原因,八旗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物资,比如供八旗兵休息的帐篷。
虽已是三月底,但气温仍低,可是这些白甲兵们就随意的和衣睡在草地之上,树木之旁,丝毫没有因为条件的简陋而军心哀怨。
走到近处,甚至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八旗兵,太困了。
自萨尔浒对阵明将杜松部后,八旗上下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很多人都是抱着马脖子一路颠到阿布达里岗的。
没有睡觉的白甲兵们则是拿着武器警惕着四周,但有风吹草动,他们的弓箭便已瞄去。
负责汗王护卫安全的是“**臣”中的萨璧翰和穆克坦。前者老姓纳喇,后者则是戴佳,二人也都是追随奴尔哈赤二十年的老人。
在接到二贝勒传来的战报后,穆克坦便想第一时间送呈汗王,可是守在汗王大帐外的一等侍卫拜兰却说汗王正在睡觉,并且睡前传下话来说若有各旗战报先送交范先生和西屋里额驸看。
范先生就是在抚顺主动投降的汉人秀才范文程,西屋里额驸则是原明抚顺守将李永芳。
“汗王也是累了,那我便交那两个汉人看。”
虽然汗王对范文程和李永芳十分看重,可穆克坦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两个家伙,在他看来一个被八旗吓破胆的汉将、一个想在大金谋富贵的汉奸实在是不值得汗王如此看重。倒是大贝勒身边的龚先生才是真正值得八旗敬重的先生。
范文程和李永芳的帐篷就在奴尔哈赤大帐东边不远处,穆克坦找到二人的时候,两人正在分析西边李如柏部的动向。
据探子和细作说,李如柏部正在向阿布达里岗进军,因为该部没有多少骑兵,且携带了不少辎重,所以行军速度不快,但最迟也会在三天后赶到此地。
李永芳始终对这个情报有所怀疑,他所熟悉的李如柏不是个有胆量的人,在明知杜松和马林已经覆没的情况下,这个李二公子怎么还敢继续领军深入的。
范文程也觉得奇怪,佟养性告诉他汗王早在知道明军四路人马底细时,就让阿敏给李如柏送去了重礼,不求对方能够退军,但求对方行动慢一些。
李如柏礼收了,虽给的回复模拟两可,但这也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如果你奴尔哈赤打不过杜松和马林,那就不能怪他李如柏;若结果反之,则李如柏自也不会对不住他奴尔哈赤,毕竟双方渊源很深,并且名义上李如柏还是奴尔哈赤的侄女婿。
而现在,李如柏的行动却是一反常态,所谓事出反常必有蹊跷,李永芳和范文程猜测了半天,都认为要么李如柏疯了想学他大哥一样一战成名,重振辽东李氏;要么就是这个家伙已经失去了兵权。
否则,无法解释。
“先不管李如柏了,只要拿下刘綎,他来与不来都无关紧要,倒是,”
说到这里,范文程眉头皱了皱,“董其义说扈尔汉大人的偏师在阿布达里岗东边的五女山被刘綎的兵马围住,他请汗王火速东进,如此便能反围刘綎,从而中心开花,一举全歼刘綎部,可我怎么看,这个情报都不像真的。”
第二百六十章 先打朝鲜,再灭明军
李永芳也有这个怀疑,战前朝廷调集四路大军,刘綎部兵不过两万,听说其最擅用的川兵又未赶至,所以刘綎部实力比不过杜松,如此情形之下,刘綎怎么可能敢分兵呢?
更休提扈尔汉部虽是东征偏师,但也有数十牛录万余兵,单论骑兵远比刘綎麾下要多。
而且这几日八旗不断猛攻刘綎,刘綎部已是岌岌可危,倘刘綎真有兵马在外,早当调回,然各旗奏报均未发现另有明军踪迹。
这便很让人怀疑了。
若刘綎分兵,没理由大营有险不调兵回援;如果刘綎没有分兵,那扈尔汉部哪去了?
不管刘綎是分兵还是没分兵,扈尔汉那里也已早当解围,如今却不见其部一兵一马,莫说李永芳困惑,八旗很多将领也都生疑。
只是眼下八旗已与刘綎交上手,不战也得战了。
拿不下牛毛岭明军大营,想其它的也无益。
“难道董其义谎报?”
李永芳心中打突,万一董其义叛变带来的有关扈尔汉部情报是假的,那就意味着汗王和整个八旗都上了当,他们被拖在了这牛毛岭,陷入了明军的诡计之中。
“董其义没有谎报,只是我们可能被明军给骗了。”
范文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亲自问过董其义具体情况,可以确认扈尔汉部的确遭遇了明军,但显然不是刘綎麾下的明军,而是另有明军。
“董其义正在五阿哥麾下效力,作战勇猛,他没有叛变,我所虑的是明军另有重兵在这阿布达里岗左近啊。”范文程忧心道。
“若事实如此,那便坏了!”
李永芳有些惊慌,他想到了前两日与刘綎部合兵的朝鲜兵,不由失声道:“莫非朝鲜举国出兵助明?”
“朝鲜?”
范文程摇了摇头,他乃辽人,又随兄游走四地,知人情事故,知那朝鲜兵孱弱,根本不堪一击,因而就算朝鲜念在明朝对他有再造之恩举国助战,其兵马也断难对大金形成威胁。
“不是朝鲜国又是谁?”
李永芳仔细揣摩回忆,朝廷的确是调集了四路大军,除此再无兵马出关。如果有的话,他这抚顺守将不可能不知道的。
“额驸,我们也不要乱猜测,总之此事着实反常,汗王领大军已在牛毛岭攻打刘綎四日,这四日我军只知刘綎而不知其他,真要有什么变故恐我八旗会措手不及,还是速奏于汗王知道的好。”
范文程说话间穆克坦拿着二贝勒代善的奏报过来,范文程忙向穆克坦行了礼,他虽得奴尔哈赤重用,但眼下在金国并无官职,只以学士身份帐前听用。
李永芳也向穆克坦点了点头,他是奴尔哈赤任命的三等副将,身份要比范文程高的多。
穆克坦没有理会范文程,只向李永芳微一点头,原因是这家伙是汗王的孙女婿,不好太过小瞧,而且怎么也要给七阿哥阿巴泰面子。
心中却是嘀咕也不知汗王怎么想的,把才十三岁的孙女嫁给这四十多的汉人。
“二贝勒说刘綎还在死撑,派了浙江军援救朝鲜兵,现浙江军和另一股明军被正红旗拦截在断河谷一带。另外,镶蓝旗那边也没有进展...”范文程看后对李永芳道。
“去见汗王吧。”
李永芳当下就同范文程一起去汗王帐,军情上的事情二人可不敢擅自做主。只是一等侍卫拜兰却不同意二人进帐,说汗王正在休息。
范、李二人不敢擅闯,只得耐心等侯。
“汗王也是圣人,其心胸非我等可比。”
范文程这话是发自肺腑,眼下外面喊杀震天,数万八旗将士正和明军拼死搏杀,可汗王却能于帐中安睡,此等做派这世间还有第二人么。
“汗王确是能成大事之人。”
李永芳也由衷说道,十几年前他就知道奴尔哈赤一定能成事统一女真,但那时却未想过此人会起兵叛明。
尔今他也成了奴尔哈赤的臣子,与女真人一同对抗朝廷,内心滋味其实也挺难受。但既上了金国这条船,奴尔哈赤又对他无比信重,明朝对他再好也要士为知己者死,为大金崛起出力了。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期间何和礼等人来过,见汗王未醒便都回了。来时个个焦虑,但走时却是个个心神定当,显是汗王能在此时安睡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
终于,帐中传来汗王起身的响动声,拜兰听后忙走了进去。
随后帐中便传来了奴尔哈赤洪亮的声音:“让他二人进来吧。”
“奴才拜见汗王!”
范文程和李永芳进帐之后双双跪拜。
正在用冷水洗脸的奴尔哈赤呵呵一笑:“起来吧。”然后随手拿起水囊喝了两口,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
“拜兰说你们有事找本汗?”
“禀汗王,二贝勒奏报...”
范文程忙将代善报来的事情与奴尔哈赤说了。
奴尔哈赤听后“嗯”了一声,随手摆了摆,道:“破船还有三斤钉,明军再怎么烂,总也有些能打的...叫代善他们不要心急,围住明军慢慢打,磨磨他们便会撑不住了。”
“是,汗王...”
范文程看了眼李永芳,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便将先前二人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尔哈赤听后神情有些凝重,继而却一下展了开来,仍是淡定自如道:“不妨事,李如柏来与不来,都无关大局...至于虾阿哥那边,他是我八旗第一勇士,明朝真的还藏了其余兵马,以他的本事足以牵制。”
说完,范文程和李永芳便听到了几下“叭叭”的骨节磨合声,却是汗王在活动两手。
李永芳道:“汗王,奴才别的不怕,就怕虾阿哥那里万一有事,会不会使我主力置于险地?”
“奴才也以为此地不能久留,我主力与刘綎部每交战一天,则危险便加大一分...”范文程的意思竟然是想让汗王现在收兵撤回黑图阿拉。
“汗王,刘綎部已遭我军重创,我八旗主力便是退走,刘綎也无力追击,其只有退回一途,而我军却未伤筋骨,又有一败杜松,二败马林之威,明廷收到战报之后定会收缩,奴才以为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明廷都无力再对我大金用兵。如此,我大金便可消化战果,或西征叶赫、蒙古诸部,或东征朝鲜,壮大实力与明朝再战。”
范文程的话自是十分有道理,其实东进与刘綎这一战,未必八旗就要获胜,只要能逼得刘綎无力再进,那么整场战事大金就算赢了。
毕竟,明朝短期内已经没有再发动战略进攻的能力,而时间对于金国是十分重要的。
奴尔哈赤也在思考范文程的意见,然而他却给出了不同回答,竟是决意一定要消灭刘綎部。
“刘綎不除,明廷便有可战之将,我大金刚刚立国,领土多与明朝接壤,倘明朝不断以兵袭扰我国,则我国又岂能安心无虑征讨叶赫、蒙古...”
奴尔哈赤说着走到帐门,看向数里外的牛毛岭,沉吟片刻对一等侍卫拜兰道:“传我谕令,命两黄旗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朝鲜军,尔后各旗合力攻打明军,务于明日破敌!”
“喳!”
拜兰应声而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莫给戚少保丢人
汗王做出的决定,李永芳和范文程这两个刚刚投靠的汉人自是不敢有异议。
李永芳亲自去两黄旗传命,为表示自己对大金的忠诚,更是命与其一同降金的原抚顺明军协同两黄旗参战,誓要一举拿下朝鲜军。
当初与李永芳一同投降的抚顺明军有两千余人,后李永芳又陆续招降数千明军俘虏,使麾下汉军足近七千余。
对这些汉军,奴尔哈赤仍依明制设大小官员,统交李永芳管辖。并为安抚这些汉军人心,不按八旗制分其父子、兄弟,也不离其夫妇,此外听从李永芳的意见给以马、牛,衣服,粮食,短期内便让这些明朝降兵安定了下来。
不过这七千多人并没有都随李永芳出征,而只来了三千余人,其余都在黑图阿拉归太子禇英节制。
想来是八旗上层对汉军还有警惕,故父留子去,弟留兄去。
镶蓝旗主、奴尔哈赤四弟雅尔哈齐和一等大臣费英东得知汗王的军令后双双赶到沙岭,二人内心也都均对此时局面感到疑虑,认为八旗主力不当再与已经失去继续进逼黑图阿拉能力的刘綎部在阿布达里岗死耗。
“臣弟闻李如柏部正在向此地挺进,扈尔汉那边又音讯全无,后方又有叶赫趁虚而入,八旗将士连日苦战,早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能破敌,臣弟恐反给明军可趁之机...”雅尔哈齐是大哥奴尔哈赤的坚定支持者,当初也正是他向大哥告发二哥舒尔哈齐有不轨之心的。
对于大哥的决定,雅尔哈齐也是从来不反对,但这次他却真是有些犹豫。
自攻打牛毛岭以来,虽然刘綎部始终处于下风,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被破营,但各旗损失了数千人也未见哪旗成功突破,再这样耗下去,莫说后方不稳,就是各旗的损失都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当下明智之举还是收兵撤回黑图阿拉,把叶赫部那两个狗崽子解决了,使八旗能够喘息。
费英东大致也是这个意见,但进一步提出了必须做好扈尔汉那里兵败的准备,因为他刚刚得到一个不知道是否属实的消息。
汤古代那里捉到了几个朝鲜兵俘虏,据这些俘虏供称他们的国王和明国签订了条约要全力助明平叛,而朝鲜军队并非是独自渡江进入建州的,而是同一支明国的兵马一同过的江。
这个消息让奴尔哈赤目中射出一道精光,凝声道:“可知是明国的哪路兵马?”
费英东迟疑了一下,道:“是皇军。”
“皇军?”
奴尔哈赤面色一动,他知道皇军是明朝的哪路兵。最让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个该死的魏阉还是从日本回来了。
“皇军有多少兵马?”一等侍卫拜兰在边上问费英东。
“两三万人。”
朝鲜俘虏也不知那支自称“皇军”的明军有多少人马,当时为了活命也就随口张嚷说是十万之众,费英东显然是不信的,从俘虏那里详细问了他们沿途所见,初步断定魏阉经由朝鲜带回的明军可能为两三万之数。
但即便是两三万人,也足以影响战事的走向和结果了。
雅尔哈齐一脸忧心:“大哥,若真有这么一支明军在我们附近,臣弟怕扈尔汉那里凶多吉少。”
费英东也道:“奴才虽未与那魏阉打过交道,但此人十分狡猾,奴才去年曾问过正白旗的一些将领,当初魏阉是以偏师诱三阿哥进入他的伏击圈,从而全歼我镶白旗...现在看来,牛毛岭的刘綎未必不是这魏阉的诱饵,奴才担心魏阉在等我八旗主力力竭,从而可使他坐收渔人之利。”
雅尔哈齐听的更是心惊,急忙道:“大哥,咱们还是先退走吧。刘綎已是残军,那魏阉兵马虽有两三万,但怕也不敢追击我军。”
“不!现在退走,便是前功尽弃!”
奴尔哈赤却丝毫无意撤走,对弟弟和费英东道:“你们可记得那魏阉曾与人送过我一封信。”
“奴才知道此事。”费英东点了点头。
“信中说什么?”雅尔哈齐却是第一次听说。
“信中未说其它,只一语,狭路相逢勇者胜!”
奴尔哈赤说完走出大帐,“这句话说的好,狭路相逢便是勇者胜。本汗计意已决,打下牛毛岭,杀了刘綎,我八旗就钉在此处,倒要看看他魏阉敢不敢来替刘綎报仇!”
.........
断河谷。
得到了金州军接应的浙江军在兵备周翼明的指挥下分列两阵,小心翼翼的同金州军一同向大营方向退回。
但撤退之路并不轻松,金正红旗不断以小股骑兵袭拢,使得明军疲于应付。
浙兵和金州兵又都是步卒,没有骑兵,除了军中携带的战车,所有人都是用脚走,这无疑使得撤退变得更加困难。
申时,上千金军骑兵突然打马猛冲明军,尽管浙兵和金州兵奋起反击,但还是被金军冲乱。
混战中,浙军千总蒋义、督阵官周大盛、执旗官刘兴周等人身亡。
大量浙军溃兵向着凭借车阵尚还保持完整的金州兵聚拢而来,金州游击尚学礼已将指挥权交给长子尚可进和次子尚可喜,但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浙军溃兵,那八旗骑兵更是在马上到处砍杀,也是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不能让他们冲乱我们的阵脚!”
尚可进大声呼吼要那些败兵朝两边退去,但随着败兵越来越多,溃兵们开始冲向金州兵,呼喝根本不管用,那些只顾求生的溃兵面对辫子骑兵的追杀已经失去理智。
“老二,给我杀!”
尚学礼即便再不愿对友军下手,此时也没有选择了。得了大哥命令的尚可喜立即带着他父亲的亲兵挥舞大刀,斩翻两名溃兵。车阵中的金州兵也向着前方溃兵打响了火铳。
“砰砰”声中,数十名浙江溃兵被打倒在地,痛苦的呻吟着。
见金州兵敢射杀自己人,浙军一名逃跑的把总怒不可遏,从人群中冲出来,指着在大车上的尚可进怒骂:“你们辽人是不给我们浙江兵活路吗!”
“活路是自己拼的,关人家何事!”
回答那把总的却是头盔都掉了,头发披散着的浙江兵备周翼明,他挥刀朝正在往金州兵车阵溃跑过来的部下们喊道:“莫再跑,难道真要把少保给咱浙江兵打出的威名丢干净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逆流顺流
浙军善战之名,全赖戚少保。
只如今戚少保早已故去,戚家军又因兵员枯竭等种种原因削弱,仅戚继光之侄戚金保有一部。
当年戚金便随刘綎出征朝鲜,先诸将登高丽城,叙首功升副总兵,转江南吴松总兵。
后戚金因与戚家军另一名将骆尚志之子骆大均闹出矛盾,官司一直打到御前,闹得沸沸扬扬,使戚家军余部一分为二,再无往日威风。
那骆大均便是现浙江定海卫都指挥使,其部下蒋雄曾受骆大均授意指使兵马伪冒倭寇袭杀江南特区,引出了当时的提督太监魏良臣率吴淞水师炮轰平倭港的“闹剧”。
此后特区方面与浙江一度关系紧张,后赖四明相公沈一贯调合,双方本着海事的共同利益合作组建了联合舰队,之后无论是攻打东番还是琉球,亦或远征日本,浙江方面都出力甚重。
在台湾和琉球的新贸易中,浙江方面占股也是极重,民间所组织的贸易船队,又是浙商为多,现浙商正大举向日本进军,其中有一家更是得到了新日本国监督大臣和内阁大臣颁给的“朱印船”的权力。
不过据说这家商行并不是地道的浙商,女东主乃是泰州人士,有人曾见过这女东主出入魏公公私宅。
当然,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纯粹是有人背地散播,目的自是抹黑主持海事及平日事项的魏公公,其心可诛。
这种人也必然是一小摄的,他们阻止不了海事大船的伟大舵手——良臣公公!
此次朝廷调各省兵出关平奴,浙江亦在调兵之列,不过因浙江强于水师而弱于步卒,而戚家军仅存的两三千兵马都在戚金手中调不动,所以巡抚高举无奈只得抽了几卫兵交由兵备周翼明统帅出关。
外人不知浙军底细,只道浙军堪用,便是刘綎也是如此看法,因而才将援救朝鲜军的重任交给了浙军。
不想,浙军表现让人大跌眼界,要不是金州兵救援及时,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兵备周翼明乃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武进士,其人缺乏统军之能,却很有骨气,眼看着自家兵马跟群无头苍蝇般乱跑乱冲,险些要把友军防线冲乱,也是气急败坏。
他的头盔不是逃跑途中自己扔掉的,而是被建奴箭枝射飞,他带人一路弹压,指着那竟有脸质问友军的把总怒声斥责,大喊:“回去,回去,莫要给戚少保丢人!”
周翼明接连推搡溃兵,不少溃兵叫兵备所喊震住,他们都是浙人,戚少保之威名在他们心中如神灵一般不可亵渎,尔今他们却是在以逃跑败坏戚爷爷给他们浙江人打下的名声,不少人当时就羞的脸红。
可便是浙军们听了兵备命令,为了戚爷爷的名声不冲撞金州兵防线,但建奴骑兵四面八方纵马乱冲,已经乱了建制的他们还是无法抵抗。
所以,溃兵们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随着后面更多的溃兵朝这方面涌来,局面还会再次发生大乱。
“二弟,随我去冲杀一阵!”
关键时候,曾得魏公公提点,又亲身经历大小甸之役的尚可进表示出了过人的勇气和胆略,他拔刀喝吼从大车上跳下,带着军中两百余精锐向不远处的一股建奴骑兵冲了过去。
尚可喜也是有种,掉头跟后面的父亲喊了声“爹,你多保重!”后,也带人跟着大哥一起杀了过去。
金州兵原是卫所兵,除尚学礼的家丁外,其余士兵都不堪用。这从当年魏良臣率千余人就把金州、盖州两卫官兵击溃就可以看出。
自从尚可进在皇军进修回来后,其便以皇帝亲军兵制训练金州兵,说服其父将用于养家丁的银子拿来养全军,并从皮岛请来几名东村支队的教官,另外还和管皮岛事的蒋方印达成贸易合作,靠着金州处在沿海便利私下走船赚了银子来加强金州兵的军备,虽还是不及皇军主力精锐,但1500余官兵也能当其余处兵马三倍用。
金州奉命北上加入刘綎部时,又雪天长途行军,真正是锻炼了官兵。尚可进也是意气风发,准备在平奴战事大显身手,打出金州兵的威名。可惜刘綎只以为金州兵少,所以不将金州兵视为主力,只要他父子负责全军辎重辅役,这让尚可进心中大为失望也不服。
今日这一战,与其说是尚学礼被动接受军令,倒不如说是尚学礼为金州兵争取来的一次机会。
早已心生“退休”念头的尚学礼更是将兵马指挥权尽数交予长子,尚可进果没辜负其父,在其指挥下金州兵成功击退阻截建奴,顺利救出浙江军。
但才是第一步,将浙江军和金州兵安全带回大营,才算是真正功成。而想要将乱哄哄的浙军溃兵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力量,尚可进便要硬扛建奴骑兵,使浙军能够得到喘息之机。
“与我杀奴!”
尚可进没有骑兵,手持大刀当前呼吼。其部两百余官兵都是悍卒,人人双甲长斧,遇敌挥斧便剁马腿。
两百余人的方阵看着规模不大,但官兵手举刀落,竟硬生生的将那股百余人的建奴骑兵给阻住,更砍翻数十骑在地,如此悍勇让得建奴领军牛录额真吓的勒马绕道而去。
“弟兄们,辽人在给我们拼活路,咱们就这么睁睁睁的看着不成!”
金州兵的勇敢激励了周翼明,他咬牙朝部下喊道:“咱们两条腿跑不过建奴四条腿,这般乱跑到头还不是叫建奴给砍了,便是被他们掳去也是为奴牛马,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若是有种的,不想给戚少保丢人的,就都去同辽人一块,和建奴拼了!”
先前那质问友军的把总听了兵备这话,喉咙一咽,艰难道:“大人,建奴都是骑兵,咱们打不过啊...”
“孬种,你若怕死就自己跑!”
周翼明唾骂一声,挥手朝还发愣的溃兵们叫道:“弟兄们,不怕死的同我一块回去,便是死了,也是好汉,总比被建奴撵着砍得好!”
说完,挥刀向正纵马冲来的建奴冲去。
“拼了,拼了!”
“说什么都不能给戚爷爷丢人!”
那把总犹豫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兵备大人带头,又有金州兵表率在眼前,浙兵们回过神来也不跑了,死也要死个样子出来!
掉头回去的浙兵越来越多,前面尚可进带人迟滞了建奴骑兵,后面尚学礼又指挥车阵前移,很快就又与金州兵形成了一个以车为阵的大集团,人数不低于两千人。
先前率部一举冲乱明军的达启还没得意,就从弟弟遏必隆那里得知明军又稳住了阵脚,先时还不信,等到打马回去一看,气的脸色当时就铁青,骂了一声:“这些个汉人怎么这么难缠!”
继而下令在断河谷的所有牛录都压上去,绝不给眼前这股明军任何机会。
号声响起后,河谷周遭的正红旗骑兵都向明军压了上去,左右正蓝旗也派出了几个牛录,在近四千金军骑兵的冲击下,两千多浙军和金州兵就如逆流一般,又更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可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吾义不屈节以辱国
“起来,都起来,建州奴快攻上来了!”
“你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啊!”
“起来啊,都起来啊!”
“......”
明军大营东南依家哈岭而扎的朝鲜军营,经历了右营军大败的朝鲜军已是末日之世,除两班将领执意与建州奴死战外,其余官兵都叫建州奴的攻势吓破,很多士兵直接将武器扔掉坐在营中,竟是直接等死了!
而围攻朝鲜军的建州两黄旗正在调兵遣将,远远看去,已有上百具用附近林木制成的手推盾车已经制成,更有若干建州骑兵忽东忽西,显是在准备更大的攻势。
左营将金应河、千总金尧卿、吴稷、金佐龙等不甘就此失败,眼见军心士气低迷到已不堪一战,众军官急的是又叫又嚷,甚至抽打士卒,盼他们能够鼓起勇气和建州奴再战。
可任军官们如何激励,与他们说决一死战可得生道,仍是百无一应者!
“再战何益?战则死,降则生,元帅可请投降,如此我朝鲜定能全军而免!”
副元帅金景瑞跪在元帅姜弘立面前,哭求姜弘立下令派使与建州接触,以免建州破营之后朝鲜全军覆没。
“明军大营尚在,刘老爷正在指挥将士苦战,副元帅此时求降,我朝鲜与禽兽何异!”
别将折冲、领马军将柳泰瞻左手与建州奴大战时被砍断,仅用白布包扎的他对副元帅求降大为不耻,怒目视金景瑞。
“元帅万不可听金贼逆言!刘老爷并未抛弃我们,明军正在援救于我,此时我朝鲜不全力以赴,更待何时!”
闻听副元帅又在劝元帅投降的金应河和一众部将赶来,纷纷怒斥金景瑞等人。金景瑞手下将领们也不甘示弱,指责对方不识好歹,明知必败还要死战,全是无脑之辈。
更有甚者说朝鲜不过是明朝藩属,此是小国历来自保之道。若明朝真败于建州金国,那将来朝鲜便是和金国为邻,世间岂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身为朝鲜军元帅的姜弘立却始终不语,任由诸将争论。虽未表明态度,但从其神色来看,无疑也是怯敌的。
“援军?难道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刘綎派来的援军自身都难保,何能救我军!”
一直以来被主战派压制的金景瑞也是怒而起身,指着远处断河谷正陷于建州骑兵重围的明军,冷笑道:“建州尽是骑兵,我军只三四百骑,金大将莫不成要我军尽数死在此地不成!”
“友军有难,我军若不救,我等不如去死!”左营千总金佐龙气的直跺脚,他没想到副元帅竟然如此贪生怕死。
“你要想去死,无人拦你!却不知这营中有多少人愿意去死!”
金景瑞朝营中那帮坐在地上都不肯动弹的官兵一指,对金应河等人道:“你们都给我清醒一些吧,我朝鲜绝非建州敌手,就算元帅同意你们去救明军,你们又能带多少人出去!”
这也是实话,自右营兵将3000余阵亡,整个朝鲜军实际上就没有多少战力了。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姜元帅肯派多少人呢!”
金景瑞转身一看,却是刘綎派在朝鲜的监军乔一琦,立时气势一泄。
“姜元帅,建州兵是多,可我军仍在抵抗,大营依旧屹立不倒,且我刘总兵于危难之时遣浙军来援贵军,便是将贵军视为我大明军队一般对待,不抛弃也不放弃,如此,姜元帅难道还要背弃两国宗属,背弃道义,使天下人耻笑吗!”
乔一琦连番质问,使得犹豫之中的姜弘立一脸羞愧。
就在先前建州黄旗猛攻家哈岭时,便是这乔监军率所部与建州兵力战,斩了一建州黄旗牛录,挫其锋芒,才使朝鲜大营转危为安。
“监军大人请放心,本帅绝无投降之念!”
姜弘立向前扫视诸将,最后落在了金应河身上:“金大将,本帅问你,可愿领兵救援友军!”
“敢不从命!”
金应河毫无畏惧。
“有谁愿意与金大将同去?”姜弘立又看向其他诸将。
“末将愿去!”
千总金尧卿、吴稷、金佐龙及那断掌的别折马将柳泰瞻等十余位军官挺身而出。
金景瑞等人则彼此对视一眼,无一愿意的。姜弘立知道他们怎么想,也不强令,只对金应河点点头。
金应河恨恨的看了眼金景瑞等人,带着金佐龙等军官走出中军,命亲兵于营中大呼,谓:“明乃我朝鲜父母之邦,于我朝鲜有再造深恩,若非明朝,我朝鲜今日便是倭人肆虐之地,今明军有难,愿与我金应河同报明之恩情的出列,余人不求!”
听了左营金大将的呼唤,朝鲜军虽士气低迷,叫建州奴杀怕了,但却还是有忠义之士的。
约有千余朝鲜兵将站了出来,愿与金大将同解明军之围。
金应河知千余人能济得什么事,但其余官兵个个畏奴如虎,强迫他们去也是一窝蜂跑的多,再者这千余人既是忠勇之士,便有血性。血性之下,倒是能搏上一搏。
远处河谷明军援军正在和建奴骑兵大战,此时多一支援军,哪怕只数百人都是好的。
念及于此,金应河不再耽搁,点齐官兵出营。
临行前,金应河再次拜见姜弘立,恳求道:“元帅,我等战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请元帅铭记,今日若降建州,则我朝鲜从此禽兽不如,再难为华夏一员了!”
姜弘立心中苦涩,正欲说些什么,明朝监军乔一琦却带所部百余兵披甲赶来,说是要与金大将一同出营。
金应河却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监军万请留在营中!”
金应河给了乔一琦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低声道:“监军若在,元帅或许顾虑。监军若不在,恐...”
金应河没有说白,乔一琦如何不知他想说什么,思虑一二,轻叹一声,未再坚持。
“随我出营!”
“出战,出战!”
当下,金应河等领千余朝鲜敢战之士打开营门,向着断河谷冲去,誓要解救明之援军。
岭下一直监视朝鲜军的金正黄旗主莽古尔泰见状,立时发号施令,十数牛录骑兵打马冲来,却是要将朝鲜兵截下,不使他们和河谷明军会合。
河谷处,站在大车上指挥的金州游击尚学礼也看到了从家哈岭上冲出的朝鲜兵,正敬佩朝鲜军虽弱但亦有勇士,就见黑压压的建州骑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心中不由一叹,知那出营的朝鲜军凶多吉少。
悲从心来,于大车上疾呼“杀奴!”
........
金应河还是败了,不是他金大将无能,实是朝鲜兵真是太弱。
金军只以三个牛录骑兵冲杀,出营朝鲜将士就被冲乱,随后陷入金军重围绞杀之中。
岭上明监军乔一琦急求姜弘立能派兵接应金应河等退回,但却被副元帅金景瑞阻止,称现在若开营门,建州兵或趁虚而入,或尾随而至。
最终,出营朝鲜将士尽数覆没。
金应河被围在一棵大树旁,身边已无一兵一卒,他犹以三大弓迭射,建州奴应弦穿扎,死者甚众。
见这朝鲜将领如此勇猛,建州兵不敢逼,乃从后持矛刺之,数铁枪将金应河洞胸,然金应河犹执弓不释。
正黄旗主莽古尔泰纵马前来,见死后犹作战斗姿势的金应河,不由敬道:“若朝鲜这等将领再多几个,怕是难以抵挡。”
“将这依柳将军好生收敛埋葬。”
莽古尔泰吩咐手下后,却没有趁机向朝鲜大营发起进攻,而是派出通事河瑞国往朝鲜军送信。
河瑞国原就是朝鲜人,十几年前被女真掳去,之后便在女真军中效力。河瑞国所送之信自是劝降信。
与此同时,除正黄旗外,镶黄旗主汤古代也勒兵自西、北二方向缓攀家哈岭,以此使岭上朝鲜军惶恐不安。
在副元帅金景瑞的劝说下,姜弘立终是决定向建州投降。
知道消息的乔一琦赶到姜弘立帐中,当着那女真通事河瑞国的面质问姜弘立:“元帅意欲何为,是不是要将我绑上献与建州?”
姜弘立还是有点道德良心的,忙说绝无此事。乔一琦知对方真是投降也不会告诉自己,便气愤离帐,与亲随赵某道:“朝鲜人靠不住,他们既和建州奴接洽,必定是准备投降的了。你可与朝鲜人一同投降,若将来能活命设法逃回,将此信交于我子。”
说完,乔一琦从自己怀中摸出昨天就已写好的书信递于赵某,之后不置一言独自前往岭后。
赵某擦干泪水偷拆那信,信中说道:“文臣武将,尽以社稷为戏。留存无几,围困孤崖,粮断水尽,其人马朝夕且不保,吾不忍见,而又奉委监督其军,不敢离,谨于三月初九日,西向叩谢皇恩,自裁于家哈岭上。儿可传与相知,并亲以意奏知圣明。”
乔一琦有部下得知监军独往岭后,知形势不妙,遂前往劝说监军易装下山。
“我乃堂堂明臣,更负藩属监军之责,今日一不能杀敌,二不能压制藩属兵马,何有脸面苟活。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吾义不屈节以辱国,亦不辱身。”
言毕,竟是趁随从不备,投崖而死,死年四十有九。
“大人!”
乔一琦随从若干闻监军投崖殉国,竟从死者四十二人!
死讯传至正在和建州商议投降条件的姜弘立,其掩面痛哭,于左右道:“姜某人愧对监军啊!”
没有了明朝监军,朝鲜军投降的脚步进一步加快,当晚姜弘立便率全军开营投降。
而此时,断河谷的战斗犹在继续。
河滩,布满明金双方士兵的尸体。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为父还能爬得动!
姜弘立、金景瑞率朝鲜余兵八千多人投降后,便在建州通事河瑞国的安排下山拜见了金正黄旗莽古尔泰。
不过在见到莽古尔泰后,姜弘立等朝鲜将领却作揖不拜,双方气氛一度非常紧张。本是暴脾气的莽古尔泰准备煞煞朝鲜降将不该有的所谓自尊,闻讯赶来的额亦都、何和礼及时阻止了莽古尔泰,认为此时全力对付刘綎才是当务之急,朝鲜兵这边的无礼举动可以暂时容忍,免得朝鲜人不肯投降。
莽古尔泰听后,便按下心中怒火,受了朝鲜方面递交的降书。又命姜弘立以下朝鲜官兵俱都交出武器,于营中端坐。
但随后金景瑞暗中奏禀金方,说军中有两班之流四五百人并非真心投降,额亦都与何和礼商议后要求金景瑞将那几百伪降朝鲜兵将单独关押,待八旗破了牛毛岭明军大营后再行处置。
这让金景瑞大失所望,因为那些两班之流都是西人党的对头派系,他是想借建州之手把这些人都清除掉,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掌控全军,将来带回汉城便能倚为大用。
对于金军的要求,姜弘立对此并没有反对。他自下山赴金营请降后,便多不肯说话,一应与金方的谈判都是金景瑞在做主。
金两黄旗随后登上家哈岭,接管了朝鲜军的防务,并以家哈岭为依托向明军发起进攻。
而家哈岭的失守让明军大营完全失去翼护。此时天色已黑,但明金双方的战斗仍在持续。
朝鲜军的投降使得八旗高层士气大振,均想趁势一举拿下刘綎。而刘綎那边却是不知朝鲜军已降,仍在督令各部抵抗八旗进攻。
双方都不约而同的点起了篝火,使得牛毛岭这一片土地在黑夜之中犹为明亮,又如群星密布一般。
得两黄旗奏报朝鲜军已降后,奴尔哈赤大喜之下立即命令李永芳赶至家哈岭,审问有关皇帝亲军的具体情况。
姜弘立等所述大体与之前被俘朝鲜兵差不多,李永芳问及有关皇军武备和将领等具体情报时,姜弘立都答不上来。
这倒不是姜弘立还想替宗主国明朝隐瞒什么,而是他的确不知。便是其参与的两次联军联席会议,他所知道的有关明军具体动向也是十分的不清楚,看起来就好像明军打一开始就提防着他似的。
不过李永芳还是从姜弘立口中得知魏太监所督皇军正在五女山围攻扈尔汉部。
“虾阿哥有兵将近万,麾下有冷僧机、冷格里等悍将,明皇军虽围五女山,但兵马不过两三万,想要一口吃掉虾阿哥绝无可能!”
沙岭,已经翻身上马的奴尔哈赤听了李永芳所说,眉头再次舒展。他相信自己的养子一定能够将魏太监的兵马死死牵制在五女山,使得五女山到牛毛岭这段不到四十里的路成为刘綎盼之不及的死道,也成为魏太监飞不过来的鸿沟。
“额亦都他们做的对,朝鲜兵刚降,须好生安抚,这时对他们动刀乃是不智,嗯,你再派人叮嘱额亦都,对那个姜弘立还有金景瑞一定要善待,将来这两人有大用。”
奴尔哈赤说完,打马下岭,他要亲自前往牛毛岭督战各旗,今夜一定要拿下牛毛岭!
........
朝鲜军投降快一个时辰,牛毛岭的明军才知道家哈岭已经变了天,而那时已经迟了,金军两黄旗集中了数千精兵自家哈岭向断河谷袭去。
得知朝鲜军投降后,刘綎足足愣了十数个呼吸,尔后却是毫不在乎的放声一笑:“也罢,格老子的征战几十年,人家都说我刘大刀宝刀未老,今儿便叫辫子兵这帮龟儿子晓得我刘大刀的宝刀有多利!”
言罢,便带其子刘招孙召集家丁与建州兵死战。
监军康应乾、同知黄宗周等虽是文官,但此时竟也不怯,纷纷持剑在营中为官兵鼓舞。
未几,四面八方便尽是金兵号角声,朝鲜军的投降使得八旗可以集结所有人马猛攻牛毛岭,瞬间贼大兵奄至,弥漫山野,铁骑隳突,势莫敢敌。蹂躏厮杀,一军就尽。
“杀奴,杀奴!”
康应乾只恨不能杀敌,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宝剑站在一辆拉粮食的大车上奋力疾呼,并不时看向东南方向。
但东南方向却尽是漫山遍野而来的辫子兵!
“魏良臣,若我军葬送于此,朝野非议也定取你人头!”
..........
被金正红旗重围的浙军和金州兵只余不到千人,依着河滩一处突出部凭借车阵才算挡住了金军铁骑,但他们已然对战局构不成影响。
正红旗主代善得知家哈岭朝鲜军已降之后,立知大局已定,便命韩达、遏必隆等督数牛录继续围攻断河明军,其余各牛录都随他攻打牛毛岭。
破了明军大营,斩了那老将刘綎,区区千余明军,他禇英可不放在眼中。
发现建奴突然大队转攻牛毛岭后,浙军兵备周翼明心一下就凉了个彻底,脑海中已然浮现大营被破,万余将士身死沙场的场景。
“事至此,唯死战耳!此时就算我等想降,建奴也会砍我们脑袋!”
身受数箭的尚学礼支撑着对将士们说道,尚可进见父亲伤势很重,忙将他从大车上抱下放平在河滩处。
“莫要管我,你好生指挥,朝鲜人虽降但刘将军还在,魏公公也还在!”
尚学礼紧握可进之手,“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你不是常对为父说魏公公讲,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吗?...坚持,魏公公的皇军正在向牛毛岭赶来,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啊...”
“父亲放心,儿子就是战死也绝不向建奴投降!”尚可进从父亲手中抽回满是血的手,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伤势极重,尔今全是撑着一口气。
一边的尚可喜也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哭什么!有这功夫哭你爹,还不如替你爹多杀两个建州奴!”
父亲的怒喝让尚可喜停止了抽泣,将地上的刀捡起,站在大哥身边。
“父亲,你多保重!”
尚可进看了弟弟一眼,转头就走,走不到几步却忽的又止步,缓缓回头看向地上的父亲,道:“父亲,万一儿子...”
“你放心,为父还有气,还能爬得动。”
尚学礼的目光看在映着月光的河面之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是明军!
远处牛毛岭杀声震天,火光也是冲天,家哈岭这边却是无比安静,若不是岭上的篝火,从远处看去就如死地一般沉寂。
八千多投降的朝鲜兵一个紧挨一个的坐在地上,密密麻麻,他们的目光都在看向远处的牛毛岭。
朝鲜兵的目光很复杂,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都很轻松。因为,这场与他们无关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远处的厮杀再和他们没有关系。
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能活了。
不用死在异乡的那种滋味,真是太好过了。
一些朝鲜兵甚至在小声抽泣,不是因为后悔而抽泣,不是因为害怕而抽泣,而是因为能够活下来而抽泣。
看押朝鲜兵的辫子兵起初对于人数众多的朝鲜降兵还抱有警惕,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发现这些朝鲜兵不仅十分老实,甚至连看他们的勇气也没有后,辫子兵们渐渐的不再如临大敌,反而走到高处去观望远处的大战。
虽然只能看到隐约的火光,其余什么都看不到,但辫子兵们还是时不时的爆发出欢呼声,并且大声叫嚷着什么。
这些声音传到懂女真话的姜弘立耳中,令得这位朝鲜都元帅内心也是异常复杂。
他是真不知道现在是希望明军获胜还是希望金军获胜。再想到当年他姜氏跟随刘綎和日军大战结下的深厚情谊,内心深处对今日所为自然是愧疚万分。
金景瑞等朝鲜将领们都在这座中军大帐中,这些并没有选择同金应河等人一样同金军死战的军官们,大多都是让金军吓破胆的鼠辈。
不过并非金军让他们呆在一起,而是这些人主动提出来的,因为这样做可以彻底表明他们投降的诚意。没有军官带头,士兵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降而再叛的举动。
“等拿下了牛毛岭,汗王将会请姜元帅前往我们大金的都城,在那里汗王将会设宴款待元帅以及各位。”
说话的这个人是负责看押朝鲜降兵的金军将领多积礼。
多积礼的身份很高贵,他的阿玛就是金国汗王奴尔哈赤的女婿、一等大臣何和礼,而他的额娘就是汗王长女东果格格。
姜弘立连忙一脸愧色道:“大金能够赦免我们,允我等归附,已是我等大幸,何敢奢求款待。”
说完,又一脸恳求道:“还望将军能够转告汗王,我等不求其它,只求汗王能释放我等归国。”
多积礼笑了起来,道:“汗王知你们来此非自愿,只要贵国以后不再助明,汗王便会放你们归国。”
言罢,拍手唤人端来酒肉供帐中朝鲜将领食用。
自随皇军进入明国境内后,朝鲜军队的供给就十分糟糕,仅能维持温饱,吃肉喝酒于他们而言可是十分奢侈的事。
“各位无须拘束,贵军既已放下武器便不再是我八旗敌人,而是朋友。对于朋友,我女真人自来都是好酒好肉招呼的。”
多积礼不愧是奴尔哈赤的外孙,比起他那五舅莽古尔泰可是会说话的多,看起来也是十分的亲切。
说完,多积礼就主动出去,好让朝鲜人能放开手脚。
通事河瑞国也笑呵呵的招呼朝鲜军官们大胆食用,金景瑞带头撕了一块肉大口嚼了起来,余人看了便是蜂涌而上。
“元帅,你也吃点吧。”
金景瑞撕了一块肉送到姜弘立面前,姜弘立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见状,金景瑞也不再劝,心中暗笑姜弘立何必如此做作,都已经投降建州人还装什么忠于明朝的样子。
帐外,守卫的辫子兵闻着里面传出的酒肉香味,一个个喉咙都是情不自禁的咽了咽。他们也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甚至他们不少人的肚子现在都是空的。
八旗在两天前就出现断粮情况了。
黑图阿拉和阿布达里岗的之间的粮道被叶赫部截断了,这个消息只有梅勒额真以上的将领才知道。
如果朝鲜人能够再坚守一两天,或许他们就不用投降了。
“额真大人,这些朝鲜人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打仗没本事,吃东西倒是厉害,明朝指着这帮子家伙帮忙,不败才有鬼...”河瑞国出来后对多积礼道。
“他们要是厉害,咱们还能站在这里?”
多积礼轻声一笑,他手下只有三个牛录不到八百兵,可就是这不到朝鲜军十分之一的人马,却让朝鲜军上下服服贴贴,一个个就跟绵羊似的老实坐在地上,连大声咳嗽都不敢。
河瑞国朝帐中看了眼,低声道:“汗王真要把他们放了?”
“不放他们难道还要咱八旗养着不成?”
多积礼冷笑一声,“不过他们也有大用,打完这仗你去汉城,让他们的国王拿东西来赎人。”
“好,奴才保管叫汗王满意!”
河瑞国心中暗喜,他要是能以获胜的金国使臣身份去汉城,早年那些看不起他河瑞国的朝鲜人恐怕得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
“大人您忙,奴才去看看那些家伙。”
河瑞国说的那些家伙就是被用绳子绑在岭后大树上的朝鲜兵,这些人多是不愿投降的两班之流。
金景瑞本想借建州人之手除掉他们,却不想建州方面却担心这样做会引起朝鲜兵哗变,所以只将这些人单独捆绑看押,并没有如金景瑞所愿。
多积礼能有什么好忙的,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看住这几千朝鲜降兵,所以便要河瑞国同他一起去看看。
小心驶得万年船,真要跑出几个家伙出来煽动降兵,也是件大麻烦。
当下多积礼一行便往岭后走去,到了捆绑那些不肯降的朝鲜兵地方时,负责看押的牛录额真达积忙过来见礼。
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异常后,多积礼便吩咐达积小心一些,不要放松警惕,便同河瑞国一同返回。
半道,却听到岭下有人的声音,依稀听到很多脚步声。
岭下有辫子兵值守,他们也发现了这些人,当时就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人?”
“我们是正蓝旗冷格里大人的部下,奉冷格里大人之命前来向汗王报捷!”来人高声叫道,说的是十分流利的女真语。
“报捷?”
岭下的辫子兵们听到自己人的声音,又是来报捷的,不由放下了弓箭让对方过来。
上面的多积礼也是一喜,他从阿玛那里听说了扈尔汉大人就在东边的五女山和另一支明军交战。
“肯定是达尔汉大人打了胜仗,快下去问问!”
多积礼高兴的从河瑞国手中抢过火把,快步朝下跑去。但刚下来十几丈,却听岭下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继而更多的惨叫和难以置信的叫骂声传了上来。
“是明军,是明军!”
一个壮大捂着被用匕首捅破的胸膛,在临死前向着岭上发出了警报声。
第二百六十六章 皇帝亲军到!
“攻上去!”
袭击得手的沈世魁将脑袋上的假辫子一把拽掉,将手中长刀从一名辫子兵的肚中抽出,顶着个光头挥刀就往岭上攻去。
“杀!”
三百多化装成辫子兵的明军随着千户一同往山上奋力冲去,他们都是各联队的精锐,至少都是小旗官,之前被从各联队选出伪装辫子兵活动,现在则作为全军尖刀最先赶到阿布达里岗。
在此之前,沈世魁他们并不知道朝鲜军已经投降,所以已经做好遭遇大股八旗兵的心理准备。
不想因为朝鲜军的投降,围攻家哈岭的两黄旗都被调到了牛毛岭,使得沈世魁他们一路无阻的抵近家哈岭。
守卫在山脚下的辫子兵只二三十人,明军来的太快又冒充正蓝旗,且一个个都是明军精锐,仓促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明军偷袭得手。
但沈世魁他们同时也暴露了,见岭上有辫子兵在喊叫,沈世魁顾不得多想就带人冲了上去。
他是要趁辫子兵还没回过神来将他们搅乱,从而给后面的大部队争取时间。否则,拿不下家哈岭,反应过来的辫子兵一旦增援,这座山岭一定会让皇军付出巨大牺牲的。
“明军来了,明军来了!”
岭上的多积礼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带着身边的戈什哈就向下面奔去。黑夜之中他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明军,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能跑,否则明军一旦越过家哈岭向牛毛岭方向突去,那里的明军一定会死撑下去!
岭上那帮子正在远看牛毛岭大战的辫子兵们听到示警声后纷纷呼吼,拿着武器朝岭下跑去。
老实端坐在地上的朝鲜降兵们也被明军的突然杀到搞懵,他们看着去迎敌的辫子兵不知所措。
可哪怕附近的辫子兵们一个都不剩,这些朝鲜降兵们还是依旧坐在那里,如果说和先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稍稍有点胆量敢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议论是明军的哪路兵马杀过来。
中军帐中正在吃酒喝肉的朝鲜将领们也都呆了,姜弘立是最先知道明军杀过来的人,因为他听得懂外面的女真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霍”的站起身,然后向着帐门疾走几步,但双脚却又在帐门处嘎然而止。
身后,是一众目瞪口呆,手里或拿着肉,或端着碗的军官们。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并不时伴有爆炸声,一些人从爆炸声中意识到来的明军正是那支远征日本的皇军。
“元帅...”
金景瑞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姜弘立转身看了眼部下们,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又走回到自己的案桌后,然后颓丧的一屁股坐下。
见状,军官们也都纷纷坐下,谁都没有说话。
帐中,死寂一般。
........
“炸死他们!”
沈世魁带领着三百多挺进队员冲到了半山腰,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股正往下赶来的辫子兵。
沈世魁二话不说就用火把点燃了一发手雷向着辫子兵扔了过去,瞬间,又是十几发手雷掷去。
爆炸声中,数十名只看到敌人光头的辫子兵惨叫倒地,其余的人都被炸懵,还没反应过来,下面那帮子露着光秃秃脑袋的明军就冲了上来。
这些光头明军跟疯子似的,见人就砍,转瞬就把那几十名辫子兵砍翻在地。
“大人,快走!”
河瑞国见明军这么厉害,吓的拉住多积礼就往岭上跑。
多积礼没有叫嚷什么死战不退,而是明智的撒腿就跑,把河瑞国拉的好远。
又一股辫子兵赶了过来,看到梅勒额真大人正在拼命往他们所在方向跑,那股辫子兵们赶紧迎了上去。
“拦住明军,千万不能让他们攻上来!”
多积礼手指了下身后,那股辫子兵们立时冲了过去,可多积礼却没有跟着一同去杀敌,而是继续往岭上跑。
“大人,等等奴才!”
河瑞国见状也想跟着,可是前面的多积礼根本不答理他,只得在后面摸黑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等他再次爬起时,早就没了多积礼身影。
而刚刚过去的百多名辫子兵同样也没能挡住疯子冲杀般的明军,十多个辫子兵正狼狈不堪的往回跑。
明军人数虽少,但胜在团结一心,并且动作奇快,岭上的八旗兵虽有七八百人,可却分散在各处,一时之间根本没法集结起来,以致面对明军的八旗兵数量永远处于劣势。
再加上夜黑,八旗兵不知来了多少明军,心理上更受到明军夜袭的影响,战斗力无法发挥,更休提一些八旗兵都是饿着肚子。
沈世魁的大胆举动算是赌对了,他的冒死一冲真将岭上的八旗兵搅乱了。
“大人,哪来的明军!”
岭后听到敌情的达积带兵赶了过来,正准备去阻截明军的他却被梅勒额真一把拽住,喝道:“快走!”
“走?!”
达积呆住了。
多积礼却不理会发愣的达积,将自己的座骑牵出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就纵马冲下了山坡。
“走,快走!”
回过神来的达积赶紧下令部下撤退。
浑身浴血的沈世魁冲到了岭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数以千计的朝鲜兵密密麻麻的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而更让沈世魁心惊的是,朝鲜人的中军大帐中,元帅姜弘立等数十名军官也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
整个岭上,并无一个辫子兵!
“千户,怎么办?”沈世魁部下百户低声问道。
沈世魁朝四周看了眼,道:“不要管他们,这里留给后面的人,你们上马跟我去冲,刘将军那里危险!”
“是,千户!”
挺进队员们此时只剩不到三百人,千户大人却要他们去冲建奴大队,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举动。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犹豫,而是二话不说就去寻找建奴留下的战马,然后双腿一勒纵马紧随千户往正向河谷逃去的辫子兵追去。
“都跟我喊!”
身先士卒,纵马奔在最前头的沈世魁突然扬声大叫:“大明皇帝亲军到!”
“大明皇帝亲军到!”
三百人的声音同时传出,响彻在阿布达里岗上空。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不绝我刘大刀
“东森秀虎”阁下的百两军费来的十分及时,官兵深受鼓舞,誓要踏平黑图阿拉!
.......
断河谷,额亦都之子达启与其弟韩代、遏必隆正在率兵猛攻河滩明军残部。
达启原是要带兵去牛毛岭的,因为他对刘綎之子刘招孙一直念念不忘,但此时家哈岭的两黄旗都调了过来,四五万八旗兵从牛毛岭的各个方向猛攻,明军疲于应对,倒是没了他达启的用武之地,索性便带人过来帮弟弟韩代解决那支仍在负隅顽抗的明军。
达启过来的时候,大约九百余浙江兵和七百多金州兵被韩代他们所困,依靠数十辆大车在后持铳反击。
韩代已经组织了两次攻势,但均被也是杀红了眼的明军击退,尤其是明军阵中突然打响的炮声让进攻的八旗兵们都感到心惊。
韩代见过明军那种称为虎蹲的炮,知道这炮打的是散子,射程不远但杀伤力却极大,因此不愿过多损失部下,便命各牛录以弓箭远射明军。这是盘算着等牛毛岭大局一定,河滩的明军失去希望不战而降。
在韩代的指挥下,八旗兵一波接一波的箭矢射向明军,大车上的挡箭板“叮咚”作响,不时有明军中箭,一根根箭枝溅起一片片血花。
更有那八旗兵的神箭手,闭一眼瞄准,就能将箭枝从明军挡箭板的缝隙中射进去,且这些神箭手借助月光多瞄准军官,而冷箭防无可防,已有多名明军军官中箭。
尚可进便被暗算,右臂中箭,好在箭头直接穿过未卡在骨肉中,因而简单包扎仍能指挥战斗。
只是这种被建奴以箭枝压着的局面十分压抑。
浙军中有个铳手嫌一旁插满箭枝的挡箭板影响自己放铳,稍稍将它往北边推开了一些,哪知没等他转过身来,立时便有数枝利箭朝他射了过来,左脸、右胸和脖子上分别中了一箭,惨叫一声向后栽去。
旁边的铳手们看到了,哪个还敢去移挡箭板,一个个小心的缩在那里,装好药子后,还要再四周观察一下,确认冒头后没有危险,这才一下站起来,也不看,对着前方就是一铳,然后迅速又缩了下去。
速度之快,便是金军的神箭手也难以捕捉。虽然这种放铳根本对八旗兵形不成有效杀伤,但也让八旗兵的攻势弱了下来,或者说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的站立放箭。
“倒要看看这帮明军能撑到什么时候!”
韩代很是满意部下的表现,照这种打法下去,就算明军不降他们也多半会崩溃。可这个时候他最害怕的大哥达启却过来了,见弟弟带兵只敢远射而不敢进攻,达启气的就差再给弟弟一鞭子。
“阿玛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干净了!”
达启怒不可遏的接管了指挥权,命令各牛录额真马上组织人马冲垮河滩上的明军。
“大哥,这得死多少人?”韩代嘀咕道。
达启“哼”了一声:“阿玛的脸面比多少人都重要!”
韩代听后不敢吭声了,遏必隆在一边是支持大哥达启的,因为四哥韩代这种打法看着是保险,能少很多伤亡,但却会让战事久拖不下,最后弄不好还有可能让二贝勒再派兵来,那样子的话,不仅是他们兄弟丢人,连带着阿玛脸上也不好看。
八旗,向来是只重勇士的。
牛录额真席林、七十、普海等人听了达启的命令,一个个也是头皮发麻。普海说明军有虎蹲炮,冒然冲上去他们要吃大亏。
“冲!冲上去,明军的什么炮都不管用!我看你们就是怕死!”
达启态度强硬,席林他们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带兵上马向明军再次发起攻势。
明军的虎蹲炮再次打响。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八旗兵中子坠马,一个没有坠马的八旗兵整只左手都被炮子打烂。
而在他座骑的左侧,倒着一个大腿被明军炮子击中的八旗兵。因为大腿中子后的血口子太多,大量失血的这个八旗兵脸色一片苍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在地面上艰难的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他一边爬,一边用力抓着地面的泥土,那浸血的泥土一片稀烂,无法借力,一抓之下,满手血泥,费劲的爬了许久,身子其实才挪动了一点点。
终于,这个八旗兵不动了,然而眼睛却牢牢的望着前方的明军车阵,通红通红的,说不出的可怖。
冲锋的号角声丝毫未停,八旗兵的呐喊也未停,明军的铳声更未停。
“放炮,放炮!”
浙军兵备周翼明急得亲自操炮,一炮下去,就见前方的黑影好像少了一块似的。
虎蹲炮子打在人身上,管你穿了几层甲一律是打翻在地,哪怕披的是铁甲,那强大的冲击力也会让人胸裂骨碎。
“好,好!”
“放炮,再放炮!”
“轰死这帮天杀的建奴!”
激动的周翼明大声叫喊着,炮手把膛口清理完就将药子倒了进去,然后捣平又往内灌进铅子铁弹,周翼明迫不及待的就将火绳点燃,可是这一次虎蹲炮却没有向着敌人打出炮子,而是“轰”的一声炸了膛。
离的近的炮手被弹射而起的炮身砸中面目,一张脸当时就给砸得凹了进去,整个脸跟个骷颅似的好不骇人。
那炮手抱脸惨叫,没几声就咽了气。
周翼明也是避让不及,被炮膛中射出的铅子击中喉咙,“咕噜噜”的泛着血泡,眼看也是不得活了。
周围被击中的明军还有七八人,这一幕让明军都是心惊胆战,另外三蹲炮的炮手们竟然都不敢再去点火了。
“怎么回事!”
远处发现虎蹲炮哑火的尚可进急得大声喝喊起来,车阵前的八旗兵已经近到三十丈了。
“快打铳,快打铳!”
尚可喜一边叫一边举铳朝前方射去。
铳声中,不住有八旗兵落马倒地,但更多的八旗兵却潮水般涌了上来。
“洒石灰!”
尚可进大叫一声,听到命令的金州兵将车上一包又一包的石灰袋切开,然后拿瓢随手舀起洒向对面。
顿时,车阵前方一片白雾,风将石灰吹向冲过来的八旗兵,很多八旗兵的眼睛被石灰呛到,使命去揉,却是越揉眼睛越痛,泪水不住流。
那石灰进入人眼,不出泪则已,一旦出泪,顿时便跟水烧开般,疼得那些金兵哭天喊地。
见石灰奏效,明军又是不住铳射,未炸膛的三蹲虎蹲炮也打响起来,让明明已经可以看见对手的八旗兵伏尸一片。
受不了明军石灰的八旗兵们开始往后退去,但很快又被赶了回来,却是达启亲自带着亲兵戈什哈在后督阵,下了严令擅退者死。
“小十六,大哥这般打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韩代万分肉疼,这些牛录虽隶正红旗,名义上属于旗主二贝勒,但实际上却是他阿玛的私兵啊!
“四哥,都这会了就别想损失了...我上去吧!”
十六岁的遏必隆十分勇敢的打马就要带人一同冲阵,韩代没拦住,可没多久遏必隆却又打马折了过来,一脸惊慌的叫道:“多积礼,多积礼败了!”
“什么多积礼败了!”
韩代听的一头雾水,朝遏必隆指着的方向看去,隐约看见上百骑正在拼命向河谷奔来,而那些骑兵的后面还跟着一股骑兵,虽然离的远又夜黑看不明白,但韩代还是能看出后面的人是在追杀前面的人。
未等看明白这两股骑兵都是什么人时,耳畔就响起“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吼声。
“是明军的援军到了!”
韩代脸当时就白了,翻身上马冲向河滩朝大哥达启喊道:“大哥,败了,败了!”
“错了,错了!”
跟在后面的遏必隆听了四哥这种喊法,当时就知道坏事了!
“什么败了?!”
正在督战的达启听到远处四弟的喊叫声,回过头来也是一脸纳闷,继而不等他喝问个明白,正在冲阵明军的各牛录却是纷纷打马退回,一些人还一边打马一边大喊“败了,败了!”
“回去,都回去!”
达启气急败坏,可他吼声再大也挡不住上千骑兵同时溃退。一旁的戈什哈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出于护主本能便要保达启退走。
这时,从家哈岭逃过来的多积礼也看到了河滩上的正红旗兵,不等他弄清谁是带兵的将领,就见正红旗的骑兵突然就乱哄哄的打马往牛毛岭跑去,边跑边喊什么败了。
这可让被明军追的喘不过气来的多积礼也是慌了,拼命抽打座骑,途经正在被戈什哈拉着要走的达启时,多积礼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纵马越了过去。
可能是瞥见了达启,多积礼还算有良心,过去时不忘回头喊了一声:“快跑!”
达启这时反应过来,因为他也听到了“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喊声,不知道明军底细的他见多积礼跑的那么快,以为有成千上万的明军杀到,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的威名勒马也跑。
河滩上的明军余部被八旗兵的突然溃退怔住,等到听到“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喊声,尚可进立时反应过来,忙叫众人跟着一起喊。
呐喊声清晰到数里外牛毛岭正在挥刀和冲上来的八旗兵死战的刘綎也听到了,老将军当时就“哈哈”大笑起来,仰天道:“格老子的,天不绝我刘大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刀斩十一阿哥
“孩儿们,援军已至,与爷爷同杀奴!”
刘綎白须皆被血染红,战至此时,老将军已是体力难支,但仍持宝剑率家丁奋战,死在他这口宝剑之下的建州奴不下十人。
其子刘招孙则持其父百二斤重镔铁大刀,见奴便斩,所向披靡,使得当面金八旗兵虽十数倍于明军,但却无人敢近他一步,只敢远远拿箭射他,但刘招孙身穿铁甲,那箭枝再多也是破不了其身。
然明军此时仅剩牛毛岭主营,岭下数小营皆陷,南京六营都司姚国文以身殉国,官兵阵亡多达四千余。而明军真正能战者,除各部将领家丁外便是刘綎麾下千余家丁,另有皮岛部明军一支。
造成明军伤亡惨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开战后,各部明军官兵才陆续发现他们出关时领到的火铳多为无用之物。
用于放入铳口的铅子甚至都大小不一,或无法喷射,或直发射十几步,比之民间花炮仗都无用的很。更有若干火铳放出高下不准,润湿不燃,真正能为明军使用的火铳最多十之三四。
士兵披甲者更是寥寥无几,弓弩这类远射兵器也有很多腐朽,或表面看着堪用,一拉却不是断弦就是断弓,令得明军苦不堪言。
反观进攻的金军,几乎人人披甲,器械兵利,装备远甚明军,以致随军同知黄宗周哀叹骂道:“辽镇文武个个该杀!”
言下之意乃是建州兵如此精良,辽镇文武是如何做到视若不见,任其发展壮大的!
刘綎也是无语,二十年前他率军出关援救朝鲜时曾见过建州兵,那时的建州兵顶多算是可用之兵,尔今却是强了朝廷兵马若干,成了虎狼之师,简直如翻天覆地般。
若知今日之事,刘綎恨不得二十年前回国时就灭了这建州奴!
但事已至此,抱怨辽镇文武也好,抱怨工部、兵部也好,都无济于事,只能奋力反击,等待魏太监之皇军来援。
至不济,便为国尽忠,战死此地罢了!
从被八旗军包围到现在,刘綎已在牛毛岭坚守四日。
这四天,牛毛岭每天都在承受数万八旗兵的轮番进攻,若不是朝鲜军立营在东南家哈岭分了明军一些压力,只怕都守不到现在。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金军正蓝旗主阿敏亲自率部攻打牛毛岭大营西北,守卫此处的山东兵不支被正蓝旗突入,山东管都司事周文奋力还击,身中数箭仍死战不退。
危急关头,监军康应乾率皮岛东村太郎领兵赶至。
见辫子兵已破营,东村太郎竟然命官兵于额头缠系血字白布条,然后上千人半蹲于地,在哨子声中冒着金军箭雨发起称之为“玉碎”的猪突冲击。
冲在最前面的官兵手中拿了康应乾不知何物的包裹,但见这些披着铁甲的士兵奋不顾身往前冲去,有些人中了十数箭仍在勇往直前。
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迅速捡起其手中药包,口中喊着康应乾听不懂的怪话继续往前冲。
真正的前赴后继!
“如此强兵,世所罕见!”
康应乾惊叹声中,却听“嘭”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在牛毛岭上空。伴随着爆炸声的是数十名乃至更多的八旗兵被炸飞。
一声又一声,直炸的双方人马耳鸣,战场好像静止一般。
待硝烟过后,映入康应乾眼帘的就是那被破开口子的地方满是八旗兵。
死的死,伤的伤,断肢残臂,哀叫和惊怒声彼此起伏。
粗粗一扫,怕是不下三四百八旗兵死伤当场,更有站着的八旗兵被震得七窍流血,脸色如紫青般,看着都吓人。
“炮非炮,铳非铳,这是什么妖物!”
见着明军竟然如此悍不畏死冲锋,还弄出地动山摇般的爆炸,正蓝旗主阿敏也是吓的胆战心惊,而尚还在明军营中的八旗兵也是不约而同的向口子冲去,他们是唯恐被明军炸死。
在这次皮岛兵以伤亡两百余的代价逐退正蓝旗后,明军山东兵才又勉强封堵了破口。
只是此时不管是皮岛兵,还是山东兵、南京兵,还是刘綎的本兵,都已残破,全营可战官兵不足五千之数。
而八旗兵仍有数万之众!
然就在此时,官兵们听到远处断河谷传来的“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呐喊声。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远处的呐喊声让苦战的明军喜极而泣,而正在攻打的八旗兵们听到之后则是陷入困惑和迷茫之中,他们不知道明军哪来的援兵。
将领们则个个色变,露出了苦涩至极的表情。
刘綎经验老道,发现当面辫子兵攻势被远处呐喊声为之一滞后,立时抓住战机与其子刘招孙率数百家丁主动出击。
当面金军乃是八旗之镶白旗和镶蓝旗,在一线指挥的是奴尔哈赤十一子巴布海及在萨尔浒射杀杜松的十三子赖慕布。
两个阿哥都叫远处的明军呐喊声惊呆,正不知所措时发现明军竟然出营反击,巴布海不及细想便催马往上,一手勒缰绳一手持长枪往明军冲去。
和家丁一起冲下来的刘綎远远见到有穿铁甲的建州将领冲了上来,知其必是建州兵重要人物,于是立时大呼:“招孙我儿,替为父砍了那建奴!”
“好!”
刘招孙听了父言,豪爽应下,步行迎敌,单手提镔铁大刀将拦在前面的几个八旗兵砍倒,直冲那骑马而来的巴布海。
“莫不是达启说的刘招孙?!”
巴布海也看到了冲他而来的刘招孙,见其勇猛心中不由生了惧意,然已骑虎难下无法后退,只得持茅纵马向那刘招孙刺去。
可不曾想,那刘招孙身手比他还快,不待矛刺到,镔铁大刀就向巴布海的座骑前腿砍去。
“嘶”的一声,巴布海座骑发出痛苦的叫唤声后一下跪地,强大的惯性让马上的巴布海重重向前落地,好在他翻身迅速,马上持矛来战,却见刘招孙的镔铁大刀就已向他胸前砍来。
“去死!”
刘招孙青筋**,虎口熊而有力,巨力挥动大刀斩下。
“咣当”一声,巴布海双眼瞳吼猛的放大无数倍,就见那大刀径直破开了他的铁甲,然后狠狠的从他肚中斩过,瞬间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肚中肠子和着血水以及其余脏器落了一地,好像牛羊牲畜被开肠剖肚般。
“啊!”
巴布海下半身犹还在地上站着,上半身落地的时候,两眼还睁得大大,意识更是无比清醒。
疼,十分的疼!
疼得巴布海想大声叫喊,可胸中却没了任何气息。
他的妃,在地上。
“十一阿哥叫明军杀了,十一阿哥叫明军杀了!”
八旗兵们惊恐的望着没了下半身的十一阿哥,一个个的发出哇哇的鬼叫,然后如见鬼似的纷纷扭头溃逃。
第二百六十九章 今日,或生,或死
一刀斩!
十一阿哥巴布海之死实在是太过吓人,辫子兵中不乏悍勇之士,但放眼八旗上下又有哪个能一刀将一人斩断!
这刘招孙,才是真正的猛将!
杜太师,刘大刀,亦不如矣!
“奴辈!”
刘招孙收刀在手,站在被他斩为两断的建奴头领一边,望着失了魂般朝岭下溃退的辫子兵,随手将插在身上的四枝箭拔了出来。
“谁知这建奴何人?”
刘招孙大声喝问左右,左右却是谁也不知那被少将军一刀斩断的建奴是何人。
此时刘綎持剑杀到,朝那断尸扫了一眼,便喝道:“招孙我儿,奴军心已乱,此时不杀奴待何时!”
“是了,父亲!”
刘招孙醒悟过来,这会可不是他收刀的时候。
将那镔铁大刀朝前方一指,于左右家丁暴喝:“随爷我去砍他们个先人板板!”
“砍他们个先人板板!”
刘綎自从朝鲜归国,一直便在西南,其部下口音早习了当地。
数百披甲家丁齐声呐喊,居高临下向溃退建奴冲去。当中有汉人,有蒙古人,有朝鲜人,有西南夷,更有日本人。
“辫子奴!”
已在刘綎麾下效力二十年的原日军侵朝第四军枪奉行小倍安最擅使铁枪,单膝跪地将手中火铳瞄向一个看似辫子奴军官的家伙背后射去。
“砰”的一声,那辫子奴军官应声倒下,余人见了都不敢去扶只知仓皇飞奔。
年近七旬的刘綎人老剑不老,不顾亲卫劝说执意仗剑冲在最前,先是一剑削去一建奴臂膀,后又是一剑刺穿一建奴胸口,再将其狠狠踹下山坡。
又有三两未走脱建奴眼看无有活路,哇哇乱叫持矛刺向刘綎,刘綎亲兵队长贾魁斩翻一个,又有一人被亲兵拦住乱矛刺死,余下那个近得刘綎身前,只要刺矛,却被对面刘綎一声大吼震住,吓的扔掉长矛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爷饶命,爷饶命!”
“说的甚鸟话!”
刘綎听不懂女真语,也懒得问明白,抬手一剑便抹了这建奴脖子。
“痛快!痛快!”
刘綎手腕一抖,宝剑之上新鲜之血淋于地。
自与建奴主力交战以来,明军便始终处于劣势,一直被建奴压着打,何曾有现在这般痛快的。
岭上,刘綎麾下都司祖天定闻知老将军父子率军反击,立时督所部兵千余前来助战。
喊杀之声,震天彻地。
镶白旗和镶蓝旗三四千辫子兵就这么被兵力不足他们一半的明军猛追猛打,伏尸阵阵。
另有百余刘綎麾下的神箭手背负箭囊,于林中忽跑忽跳,行动如白日般,丝毫不因夜色而影响。
这些神箭手便是刘綎在平播之役俘虏的蛮子,因见这些蛮子手脚灵活,箭术精准,刘綎便赦免了他们,加以训练之后纳在帐下听用,这回带来辽东倒是派上了用场。
远有明军援军,近有明军反击,又有十一阿哥被活斩,根本就不敢回头的辫子兵居高临下的明军当成活靶子打。
铳声、箭声中,一个接一个的辫子兵倒地。
刘綎杀的性起,从麾下杂流官禇道宗手中拿过大弓,“嗖”的一声,羽箭发出尖厉的鸣声,直直的对着一个把军旗扛在肩膀上拼命往下跑的辫子兵射去。
“扑哧”一声,那扛旗辫子兵闷哼一声,军旗从手中滑落,其人也是仆倒不起。
刘綎带人冲至,见自己这箭竟是穿透这辫子兵的头盔扎在了他脑袋之中,不由哈哈大笑。
“将军,是镶白军旗!”
禇道宗将地上军旗捡起,借着火光一看,是面白色镶红之旗,建奴谓之镶白旗。
“收了此旗!”
刘綎剑指岭下,“决战便是今日,或生,或死!”
“或生,或死!”
众兵将齐声大呼,如流水成线般扑向下方。
“将军好箭术!”
队长贾魁将那建奴镶白旗叠起放在怀中,由衷佩服道。
“咱们当兵的不求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刀剑弓弩却是必定要精的,什么时候你们能做到箭无虚发,老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刘綎豪情大发,迫不及待拉弓张弦,捕捉下一个短命的辫子兵,“嗖”的一声,一个跑不动想趴地上装死的辫子兵发出一声惨叫,却是屁股中箭。
贾魁一挥手,几个亲兵奔去将那辫子兵脑袋一砍而下。
“第二个!”
刘綎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大声咳嗽起来,却是年事毕竟大了,连番血战精力用去太多,中气有些不足。
“将军!”
贾魁等人关切看着刘綎。
刘綎将剑一扬:“无妨,都莫围在这了,去杀奴!”
“得令!”
贾魁等人拱拳应命,俱带人向下追杀。
有箭手见着将军接连射杀二奴,便也大声报数。
“第三个!”
“第四个!”
“……”
一声声报数声此起彼伏,振奋着明军的士气。
每个数字下,都是一条逝去的建奴生命。
........
“十三阿哥,十一阿哥叫明军杀了!”
听了从岭上仓皇退下来的梅勒额真永开的话,赖慕布惊的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可事态不容他十三阿哥哭泣兄长之死,漫山腰疯撤的八旗兵以及后方居高临下追杀的明军,已让事态向着最危险的局面发展。
“快拦住明军!”
赖慕布年纪虽小,可也知不能让明军顺着溃兵追下来,因为下面就是镶白旗和镶蓝旗的大营!
要是让明军冲破了二旗大营,阿玛那里就危险了!
“十三阿哥,还是先撤下去吧,明军的援军到了!”
永开却是怕的很,东南方向人喊马嘶的一片混乱,那明军的援军已是杀到,黑夜之中若是不能聚拢兵马立阵,很有可能会被明军趁乱大败的。
“带你的人回头!”
赖慕布却是不肯撤,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明军明明就剩一口气,怎的还会冒出来一支援军!
但他更不甘,不管明军的援军来了多少,这牛毛岭还是他八旗的地方!
他要替十三哥报仇!
他更无法接受战败,他可是亲手射杀过明军的总兵官杜松!
第二百七十章 搅他个天翻地覆
“不许退,违令者斩!”
赖慕布身体果然流着的是奴尔哈赤的血液,年少又有傲气的他毅然翻身上马,带着戈什哈堵住了一队岭上退下来的镶白旗兵。
“我是十三阿哥,咱们八旗没有逃跑的汉子,拿起你们的刀矛跟在我身后,同明军决一死战,让明军知道我们女真人是不可战胜的!”
赖幕布疾声道,年少的他脸上满是因激动而浮现的红晕。
“十三阿哥在此,十三阿哥在此!”
赖慕布的戈什哈们也大声吼叫着,阵阵呼叫让那队逃下来的镶白旗兵们本能的停止了溃退脚步,但却没有人响应十三阿哥的号召去证明女真人的勇敢,而是一个个犹豫的望着十三阿哥。
毕竟,十三阿哥太过年轻,在八旗将士心目中的份量远不及他上面的哥哥们。
越来越多的退兵涌了过来,追杀的明军已经冲过了半山腰,如果再不能组织反击,明军势必会直冲山脚,将几千八旗兵当成羊一样往黑暗中撵。
“难道你们就这么怕死吗?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去!”
心急的赖幕布见这么多八旗兵竟然没一个主动掉头的,情急之下拉弓便向一个壮大射去。
这是他阿玛教导的,两军交战时斩杀那些畏惧不进者,其余的士兵没有选择,必定会鼓起勇气与敌人继续厮杀。
那壮大没想十三阿哥会射杀自己,所以根本不备,“噗嗤”一声中箭倒地,周围的人见了一阵骚动。不少人更是吓的连连后退,唯恐十三阿哥下一枝箭瞄向自己。
往山脚下溃退下来的镶蓝旗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就见镶白旗的人被堵在那里,急的在后面直喊,说什么明军要杀过来了,再不跑的话大家都会没命。
“回去,回去!”
赖慕布见白旗兵们仍是未动,怒不可遏,搭弓便要再射,永开急忙上前挡住,低声道:“十三阿哥,让奴才同他们说!”
赖慕布哼了一声,将弓弦松开。
永开松了口气,继而又暗叹一声,掉转身冷冷的望着那帮士兵,喝道:“不听军令,擅自撤退,你们以为你们能逃得回去?...便算你们能逃回去,旗主和汗王也不会放过你们!阵失十一阿哥的罪过,你们担得起吗!”
闻言,溃兵们都是一激灵,那些牛录额真们也个个色变,刚才光顾着跑了,倒是把十一阿哥的死给忘了。
八旗军法,阵失主将溃逃者,可是定斩不赦的!
永开趁机再喝:“明军已难支撑,不过听闻来得援军胆气为之一壮,可我八旗有数万人在这阿布达里岗,那明军援军想要攻过来谈何容易!...十一阿哥已死,我等都是罪人,但尚可将功赎罪,只要击败明军,汗王定会宽恕我等,否则,我等百死莫赎!...不想死的随我来!”
永开喝罢,扬手一鞭,战马当先而去,直指那些冲下来的明军。
赖慕布虽然性子急,但也不傻,知道这时候要看他的了,忙大喝一声:“不死的,赏大屋良田、包衣奴才!后退者,家产充旗,妻儿尽为奴!”
说完,也一夹马肚带着戈什哈们冲了过去。
“回去,回去同明军拼了!”
“大伙跟十三阿哥杀敌啊!”
“......”
一听后退的妻儿要充为奴,家产也要罚没入旗,又见年少的十三阿哥都回去和明军拼命了,溃兵们哪还敢再犹豫,纷纷掉头乱糟糟的随着十三阿哥向高处的明军发起反击。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的镶黄旗有兵马快速向东南迎去,远处更有汗王亲军号角声响起,四面八方的八旗兵都在调动。
.......
溃逃的建奴跑到山脚下突然又聚集回头,让正率兵欲趁建奴溃败给予其重创的刘綎十分意外。
不过建奴虽说回头,但组织的反击也是有限,一来天黑,二来散在各处,三来明军居高临下,因而建奴反击对明军并不能造成过多伤亡,反而仍是被明军死死压制。
监军康应乾带人赶到,见山下八旗兵去而复来,大急之下问刘綎如何办。
刘綎四下看去,远远便见有很多火把向东南方向移动,而建奴各处均有号角声,东南方向喊杀声比先前更大,显是援军已是离得近了,便对康应乾道:“援军已使建奴大乱,咱们再给他们添把火,来个乱上加乱!”
“将军的意思是?”康应乾不解。
刘綎一指岭上大营,斩钉截铁道:“不要管大营,传我将令,只要能动的都给我动起来,今夜,把这阿布达里岗搅翻天!”
“将军不可!”
都司祖天定闻言惊骇,出言提醒刘綎此时深夜不知己方到底来了多少援军,万一只是少数兵马赶到,而他们就这么弃营而出,深夜之中建奴或许会被他们搅乱,但一待天亮看清明军虚实,则明军必败无疑。
“行军打仗,哪有这般顾忌,建奴连攻我四日,今日难得有此良机,我军不奋起一搏,难道坐而等死吗!”
刘綎说完又喝了一声:“招孙我儿!”
“孩儿在!”
手持镔铁大刀的刘招孙应声喊道。
“我儿带为父的家丁向前冲!”
刘綎手指山脚建奴军营,“不管一切的冲!”
“孩儿领命,父亲保重!”
刘招孙持刀便向建奴扑去,其余诸将见了知道刘綎心意已决,再想今日之战确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因而也不再多想,各率所部往当面建奴扑去。
监军康应乾忧心仲仲道:“将军,如此打法,实无章程,我军只四五千人,要是建奴识破,集重兵围我,如何是好?”
“识破识不破,他建奴也拿我无奈何!”
刘綎告诉康应乾,倘他是奴尔哈赤,面对此局面,首重考虑的不是牛毛岭的刘綎,而是那深夜之中不知来了多少的明军援军。
“都乱了更好,他乱我也乱,就看谁能活下来了!”
刘綎说完,吩咐禇道宗等保护好康应乾,执剑便下了山。
家哈岭,几千朝鲜官兵呆头鹅一般坐在岭上,姜弘立等朝鲜将领此时已从中军大帐走出,站在一高处远眺牛毛岭方向。
而在他们的山脚下,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夜色中摸黑向牛毛岭开去。
他们是皇军主力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背信弃义者,人人得而诛之
从家哈岭下越过奔往牛毛岭方向的明军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步卒,后面却来了大队骑兵。
朝鲜人对于明军的骑兵跟在步兵后面出现并不惊讶,因为阿布达里岗东南是崎岖难行的山路。
这种路,两条腿比四条腿好使。
陆续赶到的明军都没有理会岭上的朝鲜人,甚至都没有派人过来和他们接洽,询问他们为何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
就好像家哈岭上没有人存在似的。
明军的这个举动,一般的朝鲜兵可能觉得反而轻松,他们现在就想做个明金双方战事的看客。
不管明军赢还是金军赢,只要让他们回去就行。
但是姜弘立却不这样想,明军越是对他们漠视,就越让他感到恐惧。但偏偏此时的他无力去做些什么,现在就算他下令士兵们拿起武器重新追随明军和建州人战斗,士兵们也不会听他的。
他也没有脸去这么做。
投降建州女真已经够丢人的,他怎么好意思再来一次投降呢。
姜弘立此时想的最多的不是这场战争到底谁赢谁负,他想的是如何回去跟议政府解释。
一旁的金景瑞脸比猪头还要难看,也是万分后悔,要是早知道皇军这么快就能赶来,他说什么也不会劝元帅投降的。
但事情已经做了,没有他后悔可言。他现在得担心自己的脑袋了,因为谁都知道是他金副帅劝说的元帅投降建州。
那么明军一旦得胜,他金副帅还能活着回汉城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金景瑞在祈求上苍能够保佑女真人能够打赢明军,不管是刘綎还是那个明使。
只要女真人赢了,他金副帅便是这支远征的朝鲜大军之功臣,也是捍卫朝鲜王室和主权的功臣。
先前被建州兵捆绑的两班之流已经被释放,但这些忠于明朝的官兵在得到自由后却是立即划清了和投降派的界线。甚至,他们都没有过来拜见他们的都元帅大人,由此可见他们心中对元帅的失望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在中军虞侯安汝讷,别将折冲金元福、军官韩应龙、别将折冲金元福等人的带领下,两班475名朝鲜将士拿起了武器,跟随岭下的明军一同前往正在大战的牛毛岭。
姜弘立没有脸面阻止,也没有脸面同这些两班将士说一句话。他只能呆呆的站在坡上,望着脚下打着一面面旗帜在夜色中急行的明军。
他很害怕一个人的到来,但那个人终于还是来了。
寂静的半山腰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就见很多明军的身影登上山顶。很多,一队接一队,密密麻麻。
这些明军上山后便立时散开,将朝鲜人包围在中间,没有喝斥声,也没有问询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
那种压抑感让坐在地上的朝鲜降兵们开始发抖,也让姜弘立同那些降将们开始忐忑。
随后,就有明军将一具尸体从山脚下抬了上来,那是左营将金应河的尸体——全身上下布满箭枝和血洞的尸体。
金大将的尸体被明军小心翼翼的抬到了姜弘立等人面前,然后平放在地上。
“元帅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伴随着一声叹息,姜弘立看到了身穿棉服,外罩披风的明使——那个模样清瘦,喜欢吃豆子的年轻人。
“为什么元帅不能坚持?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感到为难。”
魏公公摘下手上的白手套,哈了一口气。
姜弘立有些发呆,十数个呼吸后,他沉声道:“天使大人,我军是被迫向建州人投降的,当时我军...”
对方却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而在对方摆手的同时,一队和明军差不多装束,但依稀有些不同的铳手冲了上来,将他们手中的火铳对准了朝鲜军官们。
四面,所有的明军都将手中的兵器拿了出来,无论是火铳还是弓弩,亦或是刀剑,都无一例外的指着朝鲜降军们。
“这?”
姜弘立心中一突,他想解释,可一边的金景瑞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叫唤:“天使大人呐!我们是有罪,但罪不该死啊!还请天使大人能够给我们赎罪的机会,我金景瑞愿率将士同建州奴血战,愿以生命保卫大明啊!...”
“是么?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去做?”
魏公公淡淡说道,一个身影从他身边走了上前,匕首寒光一闪切开了金景瑞的脖子。
“咳...咳...”
金景瑞捂着脖子说不出半句话,他还没死,但却生不如死。
“叛贼!”
动手的是从前的镜城郡将领,现在的朝鲜亲明中正师团旅团长崔容石。
望着正从脖间狂喷鲜血的金副帅,朝鲜军官们都吓坏了,别将折冲申弘寿吓的是魂飞魄散,挥舞双手大叫:“我等是朝鲜官员,明朝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话音未落,但听“砰”的一声,脑袋被至少五杆火铳打中,瞬间稀巴烂。
“呃…”
还未咽气却无法呼吸的金景瑞嗓中如四处透风破屋般,无一语能出,他已经不是跪着,而是趴在地上抽搐了。
但脑子依旧清醒,但越是清醒就越是不甘,也越是痛苦。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我等知错了,我等再也不敢了!”
“只要大人饶恕我等,我等必为大明做牛做马!”
“.......”
数十名朝鲜将领们齐声哀求,然而明军的火铳依旧打响,毫无遮挡的他们瞬间倒了大片。
坐在地上那几千朝鲜降兵们也是吓的撅起屁股趴在地上,捂着耳朵哀叫,哭泣之声彼此,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去和身边的明军拼命。
或许,他们中很多人在庆幸,明朝惩罚的是军官,而不是他们。
“父亲!”
姜弘立之子姜元尚一把拉住父亲便想跑,可身子刚动,铳子便至,身中数铳。
“元尚!”
姜弘立痛苦的抱着儿子,任由儿子的鲜血将他浑身上下染红。
“天使大人是要将我们都杀了吗!”
丧子的姜弘立如野兽般咆哮,“我们做错了什么,这场战争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吧。”
魏公公点了点头,“这场战争是和你们没有关系,但不要忘记,没有大明就没有朝鲜!”
说完,公公拿帕子捂住鼻子转身走向远处,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还是十分不习惯血腥味。
“叛贼,朝鲜以你为耻!”
崔容石从背后将匕首捅进了姜弘立的心脏,确认其咽气之后,他连匕首也不要了。
“公公,叛贼们都叫杀干净了!
崔容石有些兴奋,不过想了想又有些担心道,“但是这件事肯定会传到汉城,末将担心...”
“担心什么?是议政府,还是光海?背信弃义者,人人得而诛之!”
魏公公抽了抽鼻子,摸了根中华扔给崔容石,“等打完这仗,你的旅团就去汉城常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