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来了
元曲等人也像雀娘一样,豁然开朗之余对自己生出很多恼意,心想如此明显的事情为何自己就没有想到?
根据计算,太阳系剑阵的阵眼不停改变着空间座标,他们总想着是小行星之类的自然天体,因为思维定式,根本没有考虑人类飞行器,现在想来,如果阵眼是一艘战舰,那么所有疑问就都得到了解释。
苏子叶自嘲说道:“我们是不是修道都修傻了,居然连这个也想不到?”
接着他望向童颜,嘲弄说道:“我们也就罢了,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智谋无双,怎么也没想到?”
“我想到过。”童颜的神情很平静,没有因为和仙姑的话有任何变化,“但按照计算出来的阵眼质量,这艘战舰会非常大,比现在最大的远程运输母舰还要大七十几倍,星河联盟没有这么大的飞行器。”
远程运输母舰就是联盟从蝎尾星云那边转移撤民众的巨型战舰,可以容纳八万个人类在里面长期生活。比那个巨型战舰还要再大七十几倍?从理论上来说,在无重力的宇宙里制造这种战舰没有太大难度,但在工业设计以及多系统集成方面,会遇到很多想象不到的问题,所以直至今天,星河联盟都没有进行过相关的尝试。
听到他的这句话,苏子叶微微挑眉,雀娘沉默不语。元曲与玉山对视一眼,心想是啊,我们怎么可能就想不到呢?只不过因为这明显不可能嘛,所以我们才没有往战舰那个方向去想。
“就算如此巨大的战舰真的存在,也很难解释这条曲线……”雀娘走到墙前,指向某处说道。
“不是就算。”曾举的表情有些复杂,“那艘战舰确实存在。”
雀娘微怔问道:“您可有什么实据?”
曾举说道:“你们应该从云埋处知晓,我这些年一直在857基地进行计算工作,顺便也会处理一些军方的资源调配,你们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会计。我有一年做核算的时候,发现百余年来的资源计划里都有一些问题,明显是暗中流失。李纯阳表示另有用途,我以为是那些实验星球拿走了,这时候才明白,那些资源应该是运到了太阳系。”
雀娘认真问道:“有多少资源?”
曾举说道:“比你们推算出来的这艘巨型战舰还要多。”
至此,和仙姑的推论似乎已经成立。
太阳系剑阵的阵眼就是那艘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巨型战舰。
元曲等人面露喜色,雀娘却更加沉默,甚至有些沮丧的感觉。
“怎么了?”玉山看着她轻声问道。
雀娘说道:“如果阵眼是战舰,就不会像自然天体那样按照固定线路运行,可以随时改变方向与速度,那我们永远无法算到它的具体位置,更可怕的是,这代表祖师随时可以通过改变阵眼位置来调整这座大阵。”
如果可以随变阵,那也就意味着生门……不见得永远都是安全的。也就是说童颜的推论不管正确与否,但至少有了这种可能,这时候在火星表面的仙人们,都有可能被祖师杀死。
房间里刚刚变得轻松了些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先算阵枢。”童颜面无表情说道。
阵枢是一座阵法里最重要的地方,必然处于阵中相对稳定、也就是固定的位置。如果能够找到阵枢以及阵法运行的规律,也有可能找到阵眼,从而一举破之。
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枢不需要寻找,就是那般醒目地悬在那里——就是太阳。问题在于太阳如此巨大,在运算里应该取太阳表面的哪个点?如果那个点在太阳深处怎么办?
当然,这是稍后才需要思考的问题。
“二者之间函数关系必然是一条并不平滑、却会无限往复的曲线。”沈云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祖师会不会真的疯狂到变阵,杀死火星上的所有人。
时间还是如常的流淌,却多了很多紧迫的感觉。
雀娘与童颜走到墙前,擦掉那些多日的研究成果,开始新的课题。
曾举神情凝重站在他们身后,偶尔出声指点一二。
和仙姑转身离开房间,向着基地外走去。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玉山追了过来,双手奉上一瓶丹药,小心翼翼说道:“这是掌门飞升前炼的最后一炉药,很好用。”
和仙姑沉默了会儿,没有解释自己只是来看看,不是想求药,也没有道谢,直接接了过来。
玉山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把你伤的如此之重,为什么我在你的心里看不到一点恨意?”和仙姑看着她问道。
玉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与元曲师兄天资普通,能够飞升便是侥幸,与前辈对战,本就该输。”
既然该输,那自然就不会恨。
和仙姑不解问道:“既然明知必输,为何要战?”
不等玉山回答,她便想起了雀娘的回答,自嘲一笑,望向房间说道:“那个小姑娘也是,用了这么多天时间算了这么多东西,忽然一朝要全盘推翻,但只是片刻我在她心里便读不到任何失望……你们这些小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
“算不出结果,也算前期准备,就像我,哪怕伤再重,不死就好。”
玉山微笑说道:“只要师叔醒来,知道我们在这里肯定会过来,到时候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和仙姑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师叔是谁,更加不解问道:“你们为何如此信任景阳?”
玉山说道:“就像前辈们信任祖师一样。”
和仙姑淡然说道:“祖师此生,从未败过,也没有错过。”
玉山自信说道:“师叔也没有真正败过,哪怕现在被祖师所困,也没有死啊。”
这就是青山宗自太平、景阳以来的一惯看法。
只要没死,就算不得败。
和仙姑沉默了会,转身继续向基地外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伤势颇重的缘故,她没有踏云而飞,更奇怪的是也不是回山顶的方向。
玉山在她身后喊道:“前辈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找云师那个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玩什么离家出走。”
和仙姑举起右手的药瓶摆了摆,很是潇洒。
房间里的推演计算还在继续,不时响起沈云埋的粗口。
彭郎与柳十岁等人实在是听不下去,反正也帮不上忙,便走了出来,坐到了沙砾地上。
玉山很自然地坐到了元曲的身边,抱住了双膝,像极了当年上德峰崖石星光下的少女。
苏子叶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望向彭郎说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强。”
彭郎谦虚说道:“只是还可以。”
苏子叶笑了起来,说道:“真是虚伪。”
彭郎想到自己在北方家里的地位,心道自己哪里虚伪了……
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个远近亲疏,井九虽然传过彭郎剑道,无恩门与青山也极亲近,但终究是两派。玉山下意识就说道:“十岁师兄也很强的。”
苏子叶看了柳十岁一眼,说道:“他主要是靠那些宝贝。”
柳十岁也不生气,说道:“公子说过,人与石头的分别就在于会用东西。”
苏子叶冷笑说道:“问题在于那是你的东西吗?”
柳十岁认真解释说道:“事情结束了,自然把幡还你,小师妹往里面灌了那么多的魂火算是利息。”
元曲说道:“不过就是借个东西,值当你唠叨一百多年?听到没?又不是不还你!”
苏子叶大怒说道:“那是借吗?赵腊月知道借这个字怎么写吗!”
时间就在这些无聊的对话与翻旧账之间流走。
火星迎来了又一个黄昏,然后又迎来了新的清晨。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那边的工作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因为沈云埋的脏话就没有停过。
柳十岁几个人坐在沙砾地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
他们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复原,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还是在这片天空里。
越过前方那座最高的山,再往天去三百米,那边的天空里有无尽剑意,有难以自知所在的虚无之海。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提到尸狗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担心,而是有些害怕。
尸狗在上德峰镇守多年,对青山剑阵无比熟悉,而且一路行来,不知吸收了多少星光仙气,境界更加高深玄妙,才能在柯伊伯带护住他们,并且带着他们找到这条通往生门的道路。
但现在它是在剑阵里寻找阵眼,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剑意的侵袭。
彭郎都险些迷失在那片虚空里,勉强退了回来,它又在里面停留了这么多天,可还好?
基地建筑里忽然响起了嘀嘀的报警声。
紧接着,建筑里某处又有一道报警声响起。
柳十岁与彭郎从原地消失,留下数十道剑光。
苏子叶等人也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当他们回到房间的时候,警报声已经消失。
童颜等人的脸色非常凝重。
他们正在用机器人里的计算终端,推演编写好的程序,曾举也用自己的设备进行二次推演。
先前那一刻,自行运转的程序忽然出了问题,先后发出了两次警报。
从数据显示来看,应该是有极大质量的天体在靠近太阳系,引力扰动了剑阵,也干扰到了他们的计算。
他们现在暂时无法算出来,那个天体究竟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知道引力影响的范围有多广。
究竟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太阳系?
雀娘盯着墙上的那些数据,忽然转身望向曾举手环射出的光幕,喃喃说道:“开始变阵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神情骤变。
太阳系剑阵可以随时变化,这是他们已经算出来的结果,也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变阵如果完成,生门便不再会继续是生门,甚至可能变成最危险的死域。
火星应该还会继续存在,停留在火星上的这些人呢?
“祖师……”雀娘脸色苍白说道:“得赶紧想办法阻止他。”
童颜望向曾举说道:“变阵还需要一些时间,请那些前辈过来一道试着破阵吧。”
曾举微涩一笑,心想你哪里是需要那些人帮你一道破阵,只不过是想多绑几个人质,也是指望如果太阳系剑阵真的开始落下,那些人能帮你多撑会儿。
不等他说些什么,那台破烂的机器人便已经跑出了建筑,来到了环形基地中间的平地上。
机器人对着远处的那座高山,开启了最大功率的扩声器,喊道:“快来啊!我家老头子发疯了!你们要死了!”
……
……
海水在不远处拍打着沙滩,调戏着椰壳,逗弄着那些因为血月黑昼而不敢出声的猴子。
池子里的海水轻轻拍打竹竿,仿佛在安慰它钓不到鱼也没有问题。
青山祖师坐在轮椅里,身体微歪,半闭着眼睛,脸上的皱纹仿佛也被双重的海浪声抚平了很多。
他忽然睁开眼睛,望向宇宙深处,感觉到有一个大质量的天体靠近了太阳系,甚至干扰了到大阵。
那个天体有些奇怪,引力扰动不是特别厉害,范围却非常广。
卓如岁从洞府里走了出来,看着黑暗天空里的变化,神情微变。
低悬在海面上的那轮血月隐隐有些变形,太阳系剑阵里仿佛起了一阵涟漪,什么样的事物能够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来了。”青山祖师说道。
卓如岁转身望向他,有些紧张问道:“谁来了?”
祖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艰难地坐直身体,伸手把海水池边的那些钓竿都拔了出来。钓竿在沙滩上插出的眼立刻被溢出的海水填满,在星光的照耀下,就像水银一般。
在人类文明的童年时期,水银一般用在帝王的陵墓里。
那边的海底有片像陵墓般的巨大地底空间。
无数座黑色方碑表面闪耀着蓝色的电芒,电芒并非一般粗细,看着有些像锁链。
或者是剑索。
无数道并不怎么凌厉、却无比深静的剑意,从那些蓝色电芒里生出,曲折而上,穿过地层与无尽海水,离开了大气层。
那些剑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拔动,仿佛琴弦,仿佛剑弦,射向了太阳系深处某处。
无形的力量来自海上的那轮血月还是别的存在?
卓如岁看着夜空,感受到太阳系剑阵正在改变,脸色渐渐苍白。
那些行星还在原先的位置。
满天星光也似乎没有变化。
有件事情变了。
生死在变。
只要太阳系剑阵转变完成,不管是谁在生门里,都会面临无穷剑意的攻击。
换句话说,这时候不管是谁来到了太阳系,只要他落在火星上,便会死在这座剑阵里。
可是火星上的那些仙人怎么办?他们无法离开生门,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生门变成死域,为此时到来的那人陪葬?
卓如岁啪的一声跪在了轮椅边,抱住了祖师枯瘦的双腿,颤声道:“我知道您已经杀了一个,能不能不要再杀了?”
祖师看着夜空没有说话,眼神深静。
至深的无情。
卓如岁觉得很寒冷。
那是只有神明才能有的眼神。
在神明看来,众生皆为蝼蚁。
仙人亦是众生一属。
为何死不得?
……
……
赵腊月推着轮椅来到战舰最前方的窗前。
窗外远处是那颗太阳。
夜空里的星辰都是战舰。
有的战舰长约数公里,有的甚至长约二十几公里,比小行星还要巨大。
三万多艘战舰隔着安全距离排列着,组成一个半圆球表面,就像一个无比巨大的盖子,盖住了太阳系。
这画面何其壮观。
赵腊月在轮椅边蹲下,手掌落在他的膝头,问道:“开始吗?”
阿大趴在他的腿上,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背。
井九盖着毛毯,脸色苍白,就像没有多长时间的病人。
他觉得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但知道不试一下赵腊月肯定不会甘心,便嗯了一声。
第二十八章他来了
随着某人的一声轻嗯,三万多艘战舰陆续开火。
无数激光、等离子炮、高能粒子炮向着太阳系发起了轰击。
笔直的光线与淡蓝色的电离线,就像无数道细线,很快便织满了宇宙的这片空间,然后照亮了这里。
这些远程武器的攻击,并不像平时那般稍纵即逝,更像远古时期的排枪兵,一轮接着一轮,仿佛没有任何间歇。
狂暴的轰击持续了很长时间,到后半阶段,那些太空战争里极少使用的多相核弹都被扔了几十万颗进去。
昏暗的宇宙一隅被持续照亮,如果别的星系群有生命,或者再过几千万年还能看到这幕瑰丽而壮观的画面。
毫无疑问,太阳系自从稳定之后便再也没有这样明亮过,星系空间里的能量也没有这般混乱过。
标准时间二十七分钟后,这场壮观至极的舰队齐射终于结束,宇宙渐渐平静。
这是人类文明有史以来单位时间里输出能量总数最大的一次。
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年青山祖师用舰队摆成青山剑阵,把那颗行星轰碎那次。
这次参与的战舰数量更多,更高级,而且开火时间更长。
只是一轮连续发射,便打掉了三万多艘战舰百分之十二的能量储存。
攻击结束之后,据太阳系边缘探测器发回来的数据,这片宇宙里的背景温度都整体提高了四摄氏度。
可以想见这种威力究竟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没有任何一个仙人能够抵挡这种能量等级的攻击。
就算是一颗巨行星,也都会被这场能量风暴给撕碎。
前方的那片宇宙却没有任何变化。
太阳还是像个小白点,静静悬在远处。
人类文明的童年家园还是那样的宁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三万多艘战舰上的数千万名官兵震撼无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数分钟后,中央电脑的计算结果出来了。
人类文明历史上最强大的一次齐射,成功地削减了那座太阳系剑阵……百分之零点零零三的能量域。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是一座太阳为能量核心、以行星引力为阵意的剑阵。
星河联盟的战舰确实强大,那些超级战舰一艘便足以扫平一颗行星,三万艘战舰组成的舰队确实所向无敌。
问题在于,那是因为战舰从来不会愚蠢而狂妄到向宇宙本身发起战争。
面对恒星等级的防御系统——也就是现在这座大阵——舰队根本无能为力。
如果人类的武器能够消灭恒星,那还需要井九做什么?这个故事早就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赵腊月站起身来,看着前方毫无变化的宇宙,眼神微冷。
她修的是杀伐剑道,从来不在意仙人风度这种事情。
所以她会事先夺取了星河联盟的权力,做足了准备,才会去唤醒井九,来到祖星完成最后的终极一战。
带着数万艘战舰,横扫宇宙,把祖星轰成碎片,当然要比去与祖师单打独斗稳妥的多。
她没想到的是祖师竟然早有准备,把整个太阳系都藏了起来。
“还真是青山宗的风格,打不赢就把头缩进龟壳里……”她在心里想着。
太平真人遇着解决不了的事情的时候,也会非常警惕地提前离开,躲到谁也找不到地方,比如萧皇帝的那个龟壳。
青山宗还有位老祖宗,本来就是只老乌龟,看着危险,便会闭眼缩头。
三万多艘战舰的连续轰击,没能留下任何痕迹,也没能撼动那道无形的切割线一寸。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个事实震撼住了战舰里的数千万名官兵。
就连雪姬站在战舰上,看着远方的太阳的眼神也变得认真了很多。
透明冰块里的花溪依然在沉睡,唇角不知何时多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痛苦的咳声响了起来,打破了战舰里的沉默。
赵腊月回头望去。
井九靠着轮椅里,脸色还是那般苍白,虚弱至极。
“好一座青山剑阵。”
他不需要像童颜等人那样,直到进入太阳系深处,遇着那些剑意,才能猜到事情的真相,也不需要像柳十岁那样,用烈阳号战舰做多次实验,才能找到一些线索,他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前方的宇宙里是什么。
青山剑阵的源头,便是青山祖师飞升之前在剑经上为后代弟子们留下的那四个字——万物一剑。
这是青山剑道的最高层次,也是青山剑阵能够震慑朝天大陆三万年的底气。
这种至高剑道还不是李将军、西来、恩生等人曾经领悟到的万物皆可为剑,而是万物可为一剑。
祖师把整个太阳系布置成了一座青山剑阵,
换句话说,他现在能以整个太阳系为剑。
至于祖师究竟用什么手段,能够利用太阳源源不断的仙气以及那些行星,暂时还不知道。很多年前他用数千艘战舰布置成一座青山剑阵,摧毁了那颗行星,或许便是对今日的一次演习?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里,能够领悟并且掌握这种剑道境界的只有两个人。
就是他与青山祖师。
他忽然想要摸摸猫,才想起自己的手不能动。
阿大很乖巧地主动蹭了蹭他的大拇指。
伴着一道清光,青儿从某处飞了出来,看都没有看井九一眼,报出了中央电脑的最新计算结果。
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做,任由这座太阳系剑阵能量自行逃逸、解体,大概需要九十四万年。
井九看着落在赵腊月肩上的小姑娘,微笑不语。
青儿没有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很是不自在,扇动了两下透明的翅膀,继续说道:“我建议不要管这边,把舰队撤回去,然后彻底改造星河联盟的社会结构,全力推动科技水平发展,让本地文明早日抵达恒星级别。”
如果人类文明真的进入恒星级别,想要对付这座以太阳为核心的剑阵,自然是极为简单的事情。
赵腊月问道:“大概需要多少年?”
青儿骄傲地抬起小脸,说道:“待我与中央电脑融合完毕,提速过程可以非常快,最少只需要三千年便可以了。”
井九说道:“到时候记得去我坟上帮我拔拔草。”
青儿回头望向他冷哼一声,说道:“你要死了,这身体可是我们对付暗物之海的重要武器,肯定不会埋进地底。”
这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意思?
井九没想到时隔五百年,小姑娘对自己的怨念还没有消失。
赵腊月看了青儿一眼。
青儿有些不愿意地飞到井九的肩上。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被迫去安慰井九的动作,实则是一次信息的传递。
赵腊月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做出判断。
井九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简单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如果让雪姬知道他们没有那个能控制她的东西,肯定会立刻带着花溪转身离开,去行政主星以及别的那几个运算星球寻找,根本不会理会眼前的这座太阳系剑阵,更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赵腊月眼帘微垂,没有说话。
青儿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有些害怕地想着青山宗的人原来都这般冷酷啊。
井九转而问道:“十岁有消息没有?”
“烈阳号一直在进行不间断观察,但他与曾举进入太阳系后便消失了,所有联络也完全中断。”赵腊月说道。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座太阳系剑阵与黑洞还真有些相似。
赵腊月带来的这支舰队确实天下无敌,井九与雪姬的组合也是另一种天下无敌,对这座剑阵却没什么办法。
“根据中央电脑的计算结果,他们还活着的概率很大。”青儿看着井九苍白的脸,以为他是在担心那些失落在剑阵里的晚辈,有些心疼,安慰说道:“只要沈青山还想离开,肯定会留下生门。”
赵腊月看着井九说道:“再看一段时间?”
这座太阳系剑阵可以理解为一座监狱,青山祖师自我隔离在世界之外,自然也影响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果这只是一场战争,他们确实可以转身就离开,再不管这里的事情就好。
但井九被赵腊月强行唤醒,撑不了太长时间。
就算死后没有坟,不需要担心坟上长草的问题,他也不想。
阿大幽幽想着:“当年你在神末峰把自悟的剑法取名九死剑诀……还真是不吉利呢。”
数道视线落在轮椅上,等着井九的决定。
井九说道:“他摆出这座阵,就是等着我来破阵,既然如此,总是要走一遭。”
阿大被这句话说的热血沸腾,青儿看着他的眼神也温柔了很多,只有赵腊月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一句很美好的形容,而对井九来说,越遇着真正重要的大事,他的决定越干脆,说的话越少。
第一次飞升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次飞升的时候,他也只说了两个字——走了。
今天他却说了整整一句话,而且还说了要去的理由。
但不管如何,他既然做出了决定,赵腊月便会毫不犹豫、不打折扣地执行他的决定。
她推着轮椅到了窗外。
阿大从毛毯上飘了起来,赶紧勾住了他颈间的剑索,抱紧了他。
井九知道它是要表达一些美好的情感,只是无法用动作回应,便笑了笑。
所有战舰都在缓缓后撤,避免对剑阵带去太多干扰,影响到他们入阵的过程。
只有烈阳号战舰会留在柯伊伯带之外,继续观察。
看着光幕上坐在轮椅里的井九,烈阳号战舰舰长姜知星与其余的参谋军官生出非常复杂的情绪,缓缓举手敬礼。
满天星辰渐渐远去,宇宙变得更加黑暗而且宁静,却无法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赵腊月看着虚空里的无形剑阵,推演计算着入阵的通道。
她的剑道境界非常高,已经到了万物一剑那层,与李将军、西来、恩生处于同样层级。
当然井九的剑道境界更高,按道理来说,应该由他推算剑阵入口以及前往生门的道路。
问题在于,她比谁都清楚,他的承天剑学的很糟糕,而且现在虚弱不堪,没有什么精神,自然不敢指望他。
忽然一道白光从侧方飞了过去。
那是雪姬。
这里没有空气,她的红色大氅却飘的很起劲。
透明的冰块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跟在她的身后。
寒蝉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阿大,稳稳地缀在她的头顶,迎着阳光张开了触须,不停微微颤动着。
前方的虚空骤然出现一道裂缝,掩去了雪姬的身影。
赵腊月神情微异道:“原来她真的会承天剑?”
当年白刃仙人降世,最后死在万剑之下,很多人都在猜测,已经毁灭的青山剑阵因何重生。
现在终于有了最准确的答案。
“我教的。”井九说道。
他的声音很虚弱,眼神却很明亮,颇有几分得意。
在大原城三千院里,他做过雪姬的老师,虽然只是十几息的时间,但也值得骄傲。
赵腊月没有再说什么,推着轮椅往前方飞去。
青儿站在她的肩头,说道:“在太空里推轮椅,总感觉有些怪。”
阿大喵了一声,表示这与脱了裤子放屁差不多。
轮椅进入了虚空里。
雪姬果然没有错。
他们进入了通往太阳系剑阵生门的道路。
当然,前方也有可能是死地。
……
……
奥林匹斯山是太阳系里最高的山,哪怕被陈崖与柳十岁那次撞击碾压的矮了很多,依然最高。
机器人在西北高原喊了半天,也没能喊动一个仙人,沈云埋一气之下,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基地,再次回到了山顶。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有本事,你把山搬走啊,或者你们从山上搬走啊!
前代仙人们自然没有道理把山顶让出来的道理,警惕地看着他们。
童颜用最简单又好理解的言语,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前次柳十岁带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仙人相信,曾举与和仙姑也只是去看看。但现在所有仙人都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座太阳系剑阵正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他们的心态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如果祖师真的是在变阵,列于阵柄之上的行星位置便会发生改变。
火星原本是生门,不久后却极有可能变成死墟。
变阵完成的那一刻,无数剑意便会从太阳系里奔涌而至,在场的仙人们就算能撑一段时间,又能撑多久?
至于离开火星再次寻找生门……连彭郎都无功而返,他们更没有自信。
这就意味着,如果不能阻止变阵,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可直到这一刻,依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童颜的说法。
神打先师与紫气东来君、董先生坐在崖石里,神情漠然,明显不会参与此事。
那两名黑衣妖仙守着香案上的陈崖残躯,更是脸色阴沉至极,只不过其中一人依然看着满脸喜气,画面有些好笑。
顾左声音微冷说道:“祖师变阵,必然是有什么突发情形发生,怎会是针对我们?”
剑仙恩生沉默站在远方的崖边,看着天空里那颗遥远的蓝色星球,也许是在猜测祖师的想法。
“我会布置一个阵法,愿意记的就记一下,到时候可以保命一段时间。”
机器人用力地拍打了两下手掌,说道:“时间不多了,赶紧的!”
最后只有三名仙人愿意与他们一道参详破阵之法。
曾举看了一眼童颜。
童颜满是稚气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谢与欢喜,看不出半点问题。谁都没有注意到,苏子叶与元曲一边听着沈云埋说的阵法,一边观察着四周,准备着待剑阵落下时,怎样让这些前代仙人顶在最前面。
“这个应该最好用。”苏子叶的视线落在香案上,看着陈崖的残躯,在神识里对元曲说道:“结实。”
元曲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不愧是朝天大陆最后的邪道魔头,连将死之人的尸体都不放过。
“太冷酷了吧!”他传回去一道神识。
苏子叶冷笑一声,说道:“柳十岁是果成寺金身,你想把他举在头顶?”
第二十九章他带着她来了
就在他们想着这些阴损事的时候,童颜、雀娘与曾举等前代仙人已经再次开始推演计算。
下方的崖壁被飞剑刻出无数个数字与复杂至极的方程式。
众人站在空中,对着崖壁不停思考分析,不时从调出终端进行计算。
破题方式可以有多种道路,至少在开始以及中段的时候,在正确答案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对的。那么讨论自然很容易变成争论,众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倒不局限在彼此阵营,更像是一场混战。
机器人坐在崖边,学着书里柳词的模样荡着双腿,不时用脏话加入众人的争论。
雀娘有些受不了,说道:“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机器人传来沈云埋的声音:“凭什么?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天真可爱?”
雀娘说道:“你把崖石都蹬掉了,上面的数字弄混了怎么办?”
沈云埋嘲笑说道:“也就他们那些老家伙和你们这些乡下人还要把数字写在墙上。”
雀娘与童颜等人对视一眼,决定不再理他。
崖外天空里激烈的争论声消失,众人开始用神识交流,确实要比语言交流来的快很多。
沈云埋喊道:“还是我提醒你们的,怎么能不带我玩?”
……
……
太阳系剑阵可能正在变阵。
火星可能会变成死地。
思考破阵的方法当然不是玩耍,而是非常紧张的工作。
随着推演计算向前推进,逐渐靠近答案,气氛越来越紧张。
一位前代仙人不停地挠着头,发髻早就散开,披头散发,蓬头垢面。
他盯着崖壁上的那些数字,眼睛有些失神,喃喃自言自语不停,像极了大学里多年无法毕业的博士生。
“我说倪叔,你自言自语能不能声音小点?有些吵。”沈云埋对他说道。
这位姓倪的仙人修道之前乃是月华城太守,因为官场上常见故事下狱,被折磨的精神有些失常。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要被斩死的那天,他竟是一朝觉悟,在秋雨里大笑越狱而去,拜在了某个隐世宗派门下。
百余年后他境界大成,闻知当年的那个皇帝决意禅位于子,自己做个逍遥的太上皇。他毫不犹豫破关而出,不顾朝廷背后的修行宗派警告,直闯皇城,当着三万御林军的面,直接割下了那个皇帝的脑袋。
千年后他终于飞升成仙,来到了这个世界。通过后来的飞升者,他才知晓自家那个隐世宗派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但诏狱里的那些记忆似乎还在折磨着他,他时不时便会陷入这种微微失常的状态。
他看着沈云埋冷笑道:“我承认你的天赋智慧都在我之上,但你个小屁孩现在就剩一个头了!”
沈云埋冷笑说道:“破题不靠脑袋,难道像你们一样靠屁股?”
倪姓仙人闻言大怒,说道:“你提出要用迭代穿线法,又是用什么器官想的?你有器官吗!你连屁股都没有!”
沈云埋怎能忍受别人质疑自己的智慧与身体,寒声说道:“只有傻逼才会试图从代数几何转到数论方向去。”
倪姓仙人想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修学生涯,脸色顿时苍白,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另外那位仙人忍不住说道:“云埋啊,你说迭代穿线法是你五天前才弄出来的……好吧,且不说急促之下会不会出问题,只说你这个方法验算起来都不可能,我们根本没有足够功率的运算核心来跑程序。”
沈云埋五天前设计了一个全新的数学工具,希望通过验算,映射确认太阳系剑阵的阵枢。但就像那位仙人所说,这需要大量的计算,除非此刻在火星上能够连上宪章网络,用中央电脑才能算出结果。
但众人身处太阳系剑阵里,哪里能够与外界联系。
沈云埋冷笑说道:“换作以往,我自己也就算出来了。”
童颜平静说道:“但你现在不行。”
沈云埋那具完美的身体在那场核动力炉爆炸里毁去,同时毁掉的还有极重要的专用数学处理核心……
机器人默默举起机械臂,竖起中指。
“我觉得应该用纯阳变换。”
雀娘有些不确信的声音在崖外的天空里响了起来。
天空里的仙人们以及坐在崖边的沈云埋都安静了片刻,纷纷嘲笑起来。
就连崖上的剑仙恩生等人都向那边望了一眼。
“你在哪里看到的纯阳变换?”沈云埋问道。
雀娘说道:“战舰上你不是给我们上过课?”
沈云埋说道:“我肯定没有提到过纯阳变换,灌输的数据里也肯定没有。”
雀娘说道:“我在战舰资料库里自学的时候看到的。”
曾举微笑说道:“你能知道就不容易,但这个确实不可行。”
很多年前,星门大学数学系的大教室黑板上,忽然被人写了一篇论文。
那篇论文讲的是函数相关,标题已经拟好,就叫作:纯阳变换。
这篇论文立意极新,方法极为巧妙,如果成立的话,可以解决数学几个悬而不决的难题,引发了数学界的极大震动。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很多数学家发现这篇论文有极大问题,而且在现有条件下根本无法解决。
几大数学期刊经过一番商议后,做了撤稿宣告,这篇论文也就此回到了图书馆,再也无人问津。
直到很久以后,才有很少人知道,原来这篇论文竟然出自李将军之手。
他离开朝天大陆后,便被祖师安排在星门大学进修,学习了半年时间,就写出了这样一篇论文。
前代仙人们自然知道这件事情,都当成个笑话,只不过除了沈云埋,没人敢在李将军面前提起。
雀娘居然说要用这篇著名的论文观点为破题法,自然引来了很多嘲笑。
“可我觉得……好像可以用。”雀娘更加不自信,轻声说道。
童颜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说道:“有证明的思路?”
雀娘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直觉……就像和仙姑看出阵眼是战舰那样的……直觉。”
“我说过,直觉这个词,往往只是用来掩饰荒唐与狼狈。”
神打先师苍老的声音从崖上飘了过来。
他与两位黑衣妖仙等人一样,根本不相信祖师会变阵杀人,但对崖外的讨论难免有些好奇。
“直觉是人类为了弥补自身计算能力缺陷而产生的一种救济手段。你们的计算能力都很糟糕,所以直觉才是你们唯一应该抓住的工具。雀娘说的没有错,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应该用纯阳变换。”
一道声音从天空里飘了下来,显得很没精神。
说话的那人就像是很多天没有睡觉,又像是在病床上睡了太多天。
神打先师冷笑说道:“真是荒唐至极!是谁在大放厥词?”
一辆轮椅从天空里落了下来。
井九坐在轮椅里,身上搭着毛毯,毯子微微拱起。
赵腊月推着轮椅,短发微乱。
看着这幕画面,众人震惊异常,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数道法宝光毫冲天而起,然后被大气层上空的剑意压了回来,把崖间照得极亮。
前代仙人们警惕异常,如临大敌。
剑仙恩生盯着轮椅里的井九,眼底深处隐有剑光闪现,战意十足。
他伤势未愈,但忽然间遇着公认的剑道最强者,还是生出了强烈的出剑**。
神打先师缓缓自崖石间站起,握住手里的破鼓,面无表情说道:“原来是景阳真人来了。”
两名黑衣妖仙如鬼魅般分开,落在了轮椅的两边。
……
……
井九没有看这些仙人一眼,因为转头很累。
他看着崖外的雀娘继续说道:“当年下棋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你的直觉比童颜强,不要轻易怀疑这一点。”
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见到老师的仙颜,雀娘心情激荡不已,哪还管纯阳转换之类的东西,跪到空中行了一个大礼。
童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柳十岁等人惊喜异常,飞至轮椅前拜倒行礼。
公子、老师、师叔、真人之类的称呼在崖边不停纷飞,直至被一道惫懒的声音打破。
“哎呀,老九你果然还活着!这可真好。”
井九差点以为卓如岁也来了,然后才听出是沈云埋的声音,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说道:“你也还活着,确实很好。”
看到这幕画面,柳十岁等人很是吃惊,心想原来沈云埋没有说慌,两个人的关系居然真的挺好。
下一刻他们才觉得哪里不对,元曲面带寒霜之色,仿佛变回了青山剑律,沉声说道:“大胆!岂敢对真人无礼!”
“看啥?吼啥?”机器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元曲,嘲弄说道:“真按辈份算,你们谁有我高?我与他平辈论交,那是我们的友情关系!我要你们跪过吗?到底是谁无礼?”
这话说的不错,他是青山祖师的血脉以及传人,按辈份算那是真正的二世祖……
柳十岁等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这就开始叙旧了?你们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
神打先师举起手腕上系着的小破鼓,看着井九面无表情说道:“船烂也有几十吨合金,鼓破也能响几声,你听不听?”
两名黑衣妖仙对着轮椅伸出了右手,都是那样的苍白,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隐隐相连。
紫气东来君与董先生也艰难支撑身体站了起来,取出了峡谷战斗里根本来不及用的最强法宝。
剑仙恩生的手落在了剑柄上。
与彭郎一战时,他把剑插入了崖壁里,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六位前代仙人围住了轮椅以及那些人。
火星的短暂和平又要被打破了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沈云埋欠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是回答神打先师那句话。
神打先师神情沉怒,握住小鼓便准备敲响。
忽然。
一只圆乎乎的小手从他的手臂下方伸了起来,拿走了那只小鼓。
就像一个逛夜市看到玩具的孩子,有些蛮不讲理,也有些可爱。
神打先师如同被冻住一般。
他这时候有些恍惚。
那只鼓是他随身千年的打神法宝,彭郎用剑斩破,却也无法将其夺走,依然有着极强的神通。
怎么就这样被人一伸手就拿走了呢?
鼓绳是什么时候断的?
又是怎样断的?
剑仙恩生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凝重。
比面对彭郎、看见轮椅里的井九时更加凝重。
他带着无恩门特有的无畏气质,握住剑柄便要出剑。
却没能如愿!
因为剑与剑鞘之间被冰住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发如雪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脸很圆,很白。
她的眼瞳很黑,很深。
她的手里拿着那个小鼓,向崖边的轮椅走去。
第三十章雪崩
崖上崖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不是一种形容,也不仅仅是人们心情的投射,更是真实的温度急剧降低带来的变化。
这一刻那些仙人才是真正的如临大敌,如见深渊。
随着那个小姑娘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两名黑衣妖仙的手甚至颤抖了起来。
没有谁见过雪姬,但没有谁不知道她,而且能够轻易地认出她。
伸手便拿走了神打先师的鼓。
只是路过便冻住了剑仙恩生的剑。
虽然那两位都是重伤之身,也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是的,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青山祖师不行。
井九也不行。
只有她可以。
从远古到当下,她一直都是朝天大陆真正的主宰。
……
……
如临大敌,但谁敢真的与雪姬为敌?
紫气东来君与董先生刚刚祭出法宝,此刻竟连收回法宝的勇气都没有。
神打先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默默坐回了崖石里。
恩生举起自己的剑凑到眼前认真看着,想要弄清楚那些寒意微粒究竟是什么,为何有哪些强的作用力。
曾举叹了口气,对着雪姬行礼道:“见过陛下。”
其余的前代仙人与柳十岁等人也纷纷行礼。
“见过娘娘。”
“女王安好。”
“给雪姬大人请安。”
不同的称呼,代表着不同时期的朝天大陆修行界对她的态度,但都是同样的敬畏。
只有一个称呼与众不同,再次震惊了场间的所有人。
彭郎对着雪姬一揖到地,声音微颤说道:“见过岳母大人。”
雪姬看了看他,翻了一个白眼。
仙人们本来就震惊于雪国女王的出现以及她是这个样子,现在再次被双重震惊。
彭郎居然是她女婿?
女王居然会翻白眼?
井九这个最熟悉雪姬的人也很少看到她如此人性化的一面,不禁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对彭郎做些什么。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彭郎很自然地站到了雪姬的身后。
人们的视线被他引动,才看到了那个像被线牵着、离地面约半尺距离向前飘着的透明冰块,看到了冰块里的花溪。
震惊这种事情,真的有些像有钱人的钱一样,又像是雪崩时的雪一样,有了就开始连绵不绝,越来越多。
仙人们都知道伽雷通道里发生的事情,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身体里是那位。
那位少女祭司乃是远古文明的传承者,也是现在文明的象征。
以曾举为首,所有人都对着冰块里的小姑娘低头行礼,表示自己的尊重。
“知道向这位行礼,却没有勇气救她,何其虚伪!”
说话的人是快要被人忘记的陈崖。
只剩下小半截身体的缘故,他的声音断续而充满了空气,有一种徒劳的愤怒感。
他真的只剩一口气,本想凭着这口气支撑到祖师用太阳系剑阵改变人类命运的那一刻,但此时看着所有人在雪姬面前的可怜模样,尤其是雪姬的那件红氅让他想到了李将军,终究是没能忍住那一口气。
他厉声喝道:“在这个雪国怪物的面前噤若寒蝉,我真是替你们丢脸!”
沈云埋看着香案上认真说道:“陛下要看你一眼,就算我输。”
雪姬当然不会看陈崖一眼。
对于她无法战胜的存在,比如黑洞,她不会关心。
对那些永远无法企及她的存在,她也不会有任何关心。
但她也不喜欢听这些废话。
蝴蝶结迎风而飞。
寒蝉落在了陈崖的头顶。
陈崖顿时噤声,被冻成了冰块。
还是半身雕像,只不过现在成了冰雕。
……
……
雪姬已经走到了离轮椅不远的地方。
陈崖最后的气息变成一道冰雾,在空气里散去。
两名黑衣妖仙对视一眼,出乎所有人意料向雪姬发起了进攻!
看似胆怯而颤抖的手散发出截然不同的两道气息,隔空相连,形成一道湍流,笼罩住了雪姬。
这一刻的画面,就像是江中隐现白石。
无论江水如何滔滔,其势何壮,都无法撼动白石分毫。
就像沈云埋说的那样,白石甚至看都不会看江水一眼。
嗡的一声。
江水骤散。
织成漩涡湍流的一方。
那名悲观的黑衣妖仙顾左从原地消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数百里外的火星表面。
仙人间的战斗就这般简单粗暴却又麻烦,在被打飞以及回来的路上要消耗比战斗时更多的时间。
至于为何黑衣妖仙会化作一道白光……在崖间满天飞舞的黑衣碎片便是原因。
雪姬没有理另外那名黑衣妖仙,继续向轮椅走去。
那对黑衣妖仙的双合道法有些意思,但现在只剩下一个人,没有资格让她停下脚步。
下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边望去。
那名妖仙回到了原地,不知何时重新穿上一件黑衣,只不过头发有些乱,脸色有些苍白。
如果不是另一名黑衣妖仙一直没有动,人们甚至会误以为是他做了一个移形换位。
这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处暗者这样的超级母巢,也承受不住雪姬的正面一击。
为何这名黑衣妖仙却像是没有什么事,而且为何能如此快地回到原地?
雪姬乌溜溜的黑眼珠微微一转,显露出了一些兴趣。
轰的一声。
那名刚刚回来的黑衣妖仙又被击飞了。
下一刻,他又回来了。
又是轰的一声。
他又被击飞了。
……
……
在极短的十余息时间里。
那名叫做顾左的黑衣妖仙被雪姬击飞了五次。
他神奇地没有死去,却也没有办法与自己的兄弟再次形成道法湍流。
他的身体已经被毁坏的不像样子,看着极其凄惨。
人们终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对黑衣妖仙兄弟的身份。
雪姬的眼神越来越明亮。
不是遇到强敌那种明亮,而是她难得遇到了一件好玩的事。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带着多少件黑衣服。
她就不信会比井九的蓝色运动衫更多。
“别打了。”顾左一手捂着变形严重的脸,举着另外一只手说道:“认输,我打不过。”
顾右在数十丈外的对面正色说道:“还没正式打过,怎么就能认输?”
顾左凄声说道:“得打的到人家才叫打,我们这叫挨打,再说了,被打的又不是你!”
雪姬歪着头看着这对兄弟,嘤嘤了一声。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你们是什么怪物?
“不是怪物。”井九说道:“他们是一个人。”
不少人知道这对黑衣妖仙是青山祖师在朝天大陆留下的伏笔,但谁都不知道伏笔的意思在哪里。原来他们竟是一个人,却被祖师用无上神通分成了两个灵魂,然后经由天地灵气蕴养,变成了一对双胞胎兄弟。
这对黑衣妖仙同魂双体,所以才会各分悲喜,联手合击的时候,又能形成更大的威力。
而最大的好处在于,他们需要同时被杀死,灵魂才会真的涣灭。
这里说的同时是绝对意义上的同时。
祖师具体用的什么手段没有人知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祖师居然无数年前便开始进行灵魂方面的实验,这让人们再次联想到童颜的那个推论,不由沉默。
苏子叶幽幽说道:“我以为我是个魔胎就够邪了,二位才是前辈啊!”
听到井九的话,雪姬更感兴趣,伸出两只圆乎乎的小手把那对黑衣妖仙兄弟抓了过来。
打的再远也杀不死,那就别打到远的地方,免得麻烦。
“没有意义。”乐观的顾右看着她认真说道:“反正你杀不死我。”
雪姬的眼里出现一抹得意的笑容。
啪的一声轻响。
两个黑衣妖仙重重地撞到一起,却在她的力量压制下无法弹开,而是继续向前挤压。
“陛下要做什么?”玉山睁大眼睛好奇问道。
雀娘有些不确定说道:“前些天在课上看到的那个实验?”
在物理学上有一个著名实验,就是把两个磨得很光滑的金属块用大力量紧压在一起,只要时间足够长,金属块里的分子做不规则运行,会填充到对方金属块分子的间隙里,于是两个金属块便会合在一起。
现在雪姬要做的好像就是这样的事情?
顾左与顾右靠在一起,衣服紧贴着身体,线条清楚。
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攥着他们,他们根本无法分开。
顾左的右脸与顾右的左脸紧紧贴在一起,皮肤已经有了相连的感觉。
那个实验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实验室里怎么存在雪姬这种层级的巨大力量?
如果这个过程继续下去,只怕他们的血肉乃至仙骨都会被这道恐怖的力量压到一起。
更匪夷所思的是,人们隐隐看到两个黑衣妖仙体内散发的清光也有了相融的迹象。
难道……雪姬准备把祖师分割开的两个灵魂重新揉成一个?
如果她真可以做到的话,当这对黑衣妖仙的身体与灵魂都变成一个,自然能被杀死。
顾右露出的半张脸上毫无惧色,看着天空漠然说道:“没事,反正你们就要死了。”
顾左露出的半张脸上全是茫然,看着雪姬说道:“哥,是我们要死了。”
看着这对黑衣妖仙眼看着便要被捏成肉泥,再难分出你我,曾举心中不忍,向前踏出一步,准备向雪姬求情。
忽然间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来得毫无征兆,便是他都险些踏空。
震动只是一瞬便消失,但留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这绝对不是地震,而是更加可怕的力量,来自深远的太空里。
人们抬头向夜空里望去,隐约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剑阵竟似降低了一段距离,与地面更近了。
夜空的极深处,一颗巨大的气态行星正在缓慢地改变位置。
这座太阳系剑阵正在发生变化,向着火星地表慢慢压了下来。
就像雪姬要把那对黑衣妖仙压在一起。
紧张的气氛笼罩住了山顶。
直到此刻,众人还没能算出阵眼的位置,无法破阵,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大阵落下?
井九看着缓缓下降的天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悟的神情,说道:“原来是等着我们。”
青山祖师既然拥有变阵的能力,为何一直没有试图杀死火星上的童颜等人?
因为他在等着井九与雪姬的到来。
当井九与雪姬进入太阳系剑阵,落在火星上,他才会真正开始变阵,把这个生门变成死地。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局,却很难解决。
无数道剑意像极小的流星般,开始在大气层外显现,空间隐隐变形。
这座太阳系剑阵终于展现了真正的威力。
天空慢慢下降,离地面只剩下了一百九十多米。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冒着在剑阵里无尽漂流、最终被剑意侵蚀杀死的危险离开火星,还是集结所有仙人的力量正面一战?
雪姬松开双手,把那对黑衣妖仙扔到了地上。
那对黑衣妖仙的身体缠在一起,衣衫破烂,看着就像两块被当作垃圾的抹布。
雪姬望向天空,一拳轰了过去。
无数道带着雪粒的白光,从她的小拳头里涌出,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势,落在了无形的虚空界线上。
轰的一声巨响,火星地表再次剧震,地面的沙砾跳跃而起,形成了雾般的画面。
数千道闪电般的冰凝痕迹,从那一拳落下的地方蔓延开来,就像蛛网一般。
可以破碎虚空的拳头,也可以冰冻空间。
向着火星地表落下的天空,伴着喀喀的声音,缓缓停在了原处,再难往下一步。
……
……
(这个章节名我特别喜欢,但其实除了震惊之外并不合适,最适合用在雪姬死的时候,问题是大道朝天是个喜剧,雪姬大大永远不会死,没什么机会用到这个名字,便放在了今天。)
第三十一章天空中下着沙
雪姬居然用自己的小拳头撑住了落下的天空!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的仙人都惊呆了,才知道这位雪国的女王陛下现在究竟强大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彭郎走到雪姬身后,右手握着剑柄,平静而警惕地看着神打先师与剑仙恩生等人。
如此关键危险的时刻,雪姬要与太阳系剑阵抗衡,谁敢趁机对她不利,必然会迎来他最强硬、最疯狂的剑杀。
井九看了一眼雪姬,又看了眼被冻凝住的天空,神识微动。
一道极小的龙卷风在地面生出,卷起一些沙粒到了半空里。
接着,那些沙粒从龙卷风最下方慢慢落下,就像沙漏。
“还有这么长时间。”他说道。
童颜看着那些沙粒的数量与落下的速度,稍一计算,说道:“标准时间七十一小时。”
沈云埋也在看着那些沙子,说道:“零四分钟。”
这也就意味着,再过七十一小时零四分钟,便是雪姬也无法阻止天空的落下。
不是她的神通只能支撑到那一刻,而是太阳系剑阵会在那一刻完成最终的变化,自然把火星吞噬进去。
最后的那个过程,乃是天地变化,实非人力所能改变,哪怕雪姬强的不是人。
那么到底要不要提前离开?离开火星会不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很多视线落在轮椅处,等着井九给出判断,包括崖外的那位仙人,至于倪仙人这时候还痴迷于崖壁上的数学题,根本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井九轻声说道:“就在这里等着吧。”
“等什么?”剑仙恩生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井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赵腊月推着轮椅来到崖外的天空里。
他看着崖壁上的那些数字、曲线、方程式,轻声说道:“这个题目有点意思。”
这时候的他脸色苍白,看着虚弱不堪,无力地靠在轮椅里,就像没几天好活的病人。
众人知道那是因为承天剑的缘故,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拥有自由的意识,已经非常了不起。
即便如此,大家依然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此前柳十岁他们的行事早就表明过这种想法——只要他来了,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纯阳转换没有错,思路也没有问题,你们这些天做了很多正确的事。”
井九看着雀娘轻声说道,很是欣赏而且欣慰。
雀娘微羞一笑。
沈云埋不干了,说道:“明明我与童颜的贡献最多。”
那位倪仙人被争论惊醒,神情微惘想着,难道自己就什么都没有做?
曾举走到崖边,看着轮椅里的井九认真说道:“真人,请。”
雀娘来到轮椅边,把这些天众人观察到的、推算出来的数据,包括已经被否定的几个思路,全部汇报给了井九。
井九想了会儿,轻声开始解题。
雀娘拿出一面铜镜,开始记录老师的言语,认真专注至极。
随着她的秀气指尖在铜镜表面移动,崖壁上石粉溅飞,自然显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数字与符号。
赵腊月看着这幕画面,忽然想到,冉寒冬如果知道自己的秘书位置被人夺了去,不知会是何想法。
冉寒冬是什么想法不得而知,但看着崖壁上的那些数字与符号,曾举等人的心情则是非常异样。
倪仙人更是不停喃喃自言自语着:“原来是这样……居然可以这样……”
崖上的那些仙人也很是震惊,紫气东来君脸色微沉说道:“这家伙的学问竟也这般好?”
这些仙人飞升来到星河联盟后,都曾经进行过系统性的学习,自然能看懂井九看似信手拈来的这些数学手段何其了不得。
机器人坐在崖边,嘲弄说道:“我们这种能者无所不能,难道你还不习惯?”
在童颜等人这些天的苦思基础之上,井九很快便给出了破解太阳系剑阵的方案,只剩下最后极为麻烦的验算过程。
就算这个方案不像沈云埋的方案,需要中央电脑这种层级的运算核心,也需要极为高级的数学终端。
如今在这荒芜的火星到哪里去找这种东西?
井九想了这么多事情,早已疲惫地不行,最可怕的是弗思剑的剑意在他体内不停地杀伐。
在推演计算的过程里,他没有咳嗽,也没有昏倒的迹象,实则非常痛苦,只不过无人知晓。
赵腊月知道,不容拒绝说道:“够了。”
说完这两个字,她推着轮椅回到了崖上。
众人很是吃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井九终于再次咳了起来,片刻后才平静了些,虚弱说道:“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要把最麻烦、最耗时间的验算过程交给谁?
童颜忽然想到赵腊月随身带着的青天鉴,眼睛微亮,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就算青儿控制了星河联盟的中央电脑,此刻火星无法与外界联网,终究是无法借力。
那井九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崖边忽然响起嗡嗡的声音,就像是野蜂飞舞。
数道视线落在雪姬的身上,因为人们注意到她头上的蝴蝶结微微动了一下。
陈崖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众人知道那个蝴蝶结乃是雪姬可怕的随身法虫,童颜等人自然知道那是寒蝉。
寒蝉轻轻扇动翅膀。人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却感觉到很多个无形的小点飞了起来,落在了崖壁上,然后开始不停变化着排列,组成一个个新的数字与符号。
“那些蚊子除了会说话,还会做计算?”赵腊月有些不解问道。
井九说道:“那是雪姬在算。”
赵腊月心想雪姬要与太阳系剑阵抗衡,同时还要分神进行如此复杂的运算……你也是真是要把她用到尽啊。
接着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才想起他把自己也快用到了尽处,有些心疼说道:“睡会儿吧。”
井九说道:“绝大部分基础他们这些前就已经做完了,我做的不多,不累。”
玉山走到轮椅前,看着他仰慕说道:“师叔,没想到你数学也这么好,我在战舰上学了些,觉得好难。”
井九想着在公寓里的学习时光,微笑说道:“我数学最差,别的方面更好些。”
玉山睁大眼睛,好奇问道:“师叔您还学了些什么?
赵腊月想着钟李子讲的那些故事,说道:“他都学了。”
现在的井九是星河联盟最好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医学家……
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所有学科的带头人。
只不过这两年他没有什么机会运用那些知识。
或者这说明了,在武力的面前,知识确实稍微有些无力。
井九不愿意回忆关于数学的不好经验,望向远方荒原上的环形基地,说道:“那边好像有些意思,去看看。”
“喵~”
他身上的那件毛毯隆起处微微动弹。
阿大从里面钻了出来,延展身体伸了个懒腰,用一声喵表示赞同。
它不喜欢崖间的紧张气氛,不喜欢越来越近的那片天空。
这里是火星最高的峰顶,离天空也越近,还是去地面安全些。
仙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它的存在,看着趴在井九腿上的那只长毛白猫,神情微凛。
主星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这位便是青山镇守白鬼。
它一爪便把成霜打到了宇宙深处,更是一爪便踏碎了那个巨大的引力场……何其可怕。
井九忽然因为它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望向元曲问道:“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元曲老实说道:“童颜接了沈云埋,传信回去……”
井九听了个开头,便推算出了一个大概,示意他不用再说,问道:“狗呢?”
既然童颜与沈云埋与朝天大陆那边联系上,想办法让元曲与玉山都飞升成功,那尸狗没有道理不随之离开。
他比谁都清楚,尸狗其实很早就想离开朝天大陆,来这个世界看看。
元曲有些紧张说道:“夜哮大人去……找阵眼了。”
“胡闹!”井九脸色微冷说道。
当年青山内乱的时候,他与师兄曾经说过鸡犬升天四个字,这就是承诺。
现在尸狗好不容易飞升成功,结果却去了如此凶险的地方,如果出事怎么办?
弟子们难得看到他动怒,哪里还敢辩解什么。
“把这里的空间座标与你们算出来的流体函数方程发到外面,让它赶紧回来。”
井九按照元曲说的时间算了一下,尸狗在太阳系剑阵里已经停留了十几天,必然已经身受重伤。
元曲有些不安说道:“不知道它在哪里,要对整个太阳系广播……怎么弄?”
井九望向崖边的雪姬。
雪姬背对着他,举起了小圆手。
被冻凝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清楚的冰凝痕迹,紧接着出现了更多的痕迹。
那些痕迹组合在一起,变成谁也不认识的符号。
童颜望向天空,片刻后便明白了那些是反的符号。
如果有人从太阳系里望向火星,便能看到准确的信息。
确认了没有问题,井九轻声说道:“走吧,等他们找到阵眼再回来。”
那道龙卷风带起的沙粒,还在缓慢地往下落着。
还要七十个小时才会落尽。
这段时间留在崖上做什么,发呆吗?
阿大连连喵个不停,表示快走快走。
那个透明冰块里的光线忽然微变。
花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井九面无表情说道:“为了布置这座太阳系剑阵,我把星河联盟的资源调了百分之七给他,而且持续了一百七十年,他把所有时间与精神都放在了里面,你觉得他会让你这么容易就能找到阵眼?”
井九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赵腊月推着轮椅离开了山顶。童颜、雀娘等人要继续破阵,柳十岁等人无事可做,便也跟了上去。
时隔多年,再次相逢,他们当然想与井九在一起。
而且待沙漏落完,依然找不到阵眼,太阳系剑阵会把所有人杀死,最后这点时间要珍惜。
苏子叶有气无力说道:“这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意思?”
元曲有些恼火道:“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更别学沈云埋那么说。”
……
……
火星表面留下淡淡的轮椅痕迹与脚印,从奥林匹斯通往西北荒原。
既然是打发时间,随意走着便好,不需要飞。
赵腊月与柳十岁飞升后,朝天大陆又过了些年,自然会聊聊那边的情形。
最值得需要说的事情不过是谁死了,谁死了,谁又死了。
井九问道:“猴子们还好吧?”
玉山心想神末峰的猴子不知道换了多少代,这该怎么应。
元曲则知道师叔问的是猴子,实际上关心的另有其人,说道:“顾师兄还好,但胡太后可能……要走了。”
那个狐狸精也要死了?柳十岁不知道是不想起了小荷,沉默不语。
井九则是想起了自己的侄儿,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
苏子叶终于说了句特别合适的话:“真人何故叹息?”
井九说道:“无人唤我师父。”
先前他落在崖上的时候,柳十岁等人纷纷前来行礼,有的喊他公子,有的喊他老师,有的喊他师叔,有的喊他真人……就没一个叫他师父的。
朝天大陆的晚辈们飞升了这么多,却没一个他的门人。
雀娘是他的学生,但不是神末峰的弟子。
顾清是他的正式意义的大弟子,为情叛门,自我放逐于海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飞升。
平咏佳与阿飘各有重任,暂时也无法离开。
想到这点,他感觉有些怪。
“你要我叫你师父,我叫就是。”
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当年在景园我们就提过这事儿,是你自己懒,说就这么论着。”
这还怎么聊?
井九咳了起来。
在火星地表回荡着,久久不息。
元曲看了苏子叶一眼,表示你看到了吧,这才叫恰到好处的说话。
苏子叶心想你这说的到底是腊月真人说的话,还是景阳真人的咳?
众人没有进环形基地,直接去了后方。
轮椅停在石阶上,井九斜倚着身子,看着坑里被黄沙掩埋的远古文明痕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接着,他们又去别的地方逛了逛。
火星上的风景都是一样的荒芜,实在无甚可看,再怎么浪费时间,也浪费不了太多。
第三天清晨,他们便回到了山顶。
天空里还在不停落着沙。
看龙卷风里沙粒的数量,应该还有好几个小时。
“尸狗还没有回来?”赵腊月知道他最关心什么事。
雀娘摇了摇头。
赵腊月接着问道:“阵眼?”
雀娘又摇了摇头,神情凝重说道:“我们遇着了两个麻烦。”
第三十二章需要毁灭太阳吗?
众人遇到的那个小麻烦是:如果找到阵眼,那谁离开火星去摧毁阵眼?
那个人必须在太阳系的太空里寻找阵眼,会时刻承受剑阵的压力,谁受得了?
井九的身体应该可以承受剑阵的侵袭,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问题是他现在是个病人,虚弱的厉害,不要说飞进剑阵……站都站不起来。
雪姬毫无疑问是排名第二位的选择,但如果她离开火星,谁在摧毁阵眼之前的这段时间,撑住这片天空?
但与第二个麻烦相比,这真的只是小麻烦。因为解决不了第二个麻烦,这个小麻烦根本不需要去想。
“我们推演到最后,发现函数里有一个互隐值。”童颜来到崖下,揉了揉疲惫的脸,说道:“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座剑阵是怎么运行的,甚至知道如何破阵,但阵眼的位置被阵枢隐着了,无法算出一个很关键的数据。”
这意味着那艘他们认为存在的超巨型战舰,这时候隐藏在太阳的背后。
那么在进行计算的时候,便需要把太阳造成的引力差值计算进去,问题是那艘战舰离太阳有多远?
玉山小心翼翼说道:“上次听你们说过用阵枢倒推……”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便设想过用阵枢的位置倒推阵眼的位置,但后来发现这不可能。因为太阳的体积太大,根本无法确认真正的位置。你只知道阵枢是太阳,那么在运算里应该用太阳表面的哪个点呢?还是说在太阳里面?
雀娘轻轻摇头说道:“我们以前讨论过,如果有人在太阳上发出信号,便可以确定阵眼的位置,但那不可能。”
井九想到自己曾经在那颗恒星表面行走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不对。我们一直都以为这座剑阵以太阳为阵枢,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阵枢可能在别的地方?”
机器人的中控室开启,露出了沈云埋的脸。
他这些天也耗了很多精神,而且这里没有营养液,皮肤微干,看着就像一个从沙墓里挖出的头颅。
“不可能。”童颜说道:“只有太阳才能为这座剑阵提供足够的能量,它必然是绝对的主体。”
倪仙人落到崖上,把满头乱发随便抓了抓,对井九随便行了个礼,说道:“不错,只能是太阳。”
这座太阳系剑阵以太阳为阵枢,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天的推演计算,众人也都是以此为基础,沈云埋也没有想过别的,这时候却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忽然沙哑着声音笑了起来,显得颇为得意。
倪仙人心想怎么和自己一样了?
众人也以为他是看着落沙将尽,焦虑之下变得有些疯癫。
沈云埋的声音骤然寒冷,说道:“当年他以数千艘战舰组成一座青山剑阵,毁了那颗行星,我们都同意那是今日的演练,那么当时阵枢是什么?”
曾举闻言微怔,眼神明亮起来,说道:“是……指挥舰。”
“是的,因为他就在那艘指挥舰上。”
沈云埋嘶哑着声音说道:“整个太阳系就是一座剑阵,似乎只有太阳才有资格做阵枢,这听着没问题,但你们忘了一件事情,在他看来,他才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太阳!所以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枢根本不是太阳,而是他在的祖星!”
众人很是震惊,心想会是这样吗?
赵腊月与柳十岁望向了井九。
其余人也陆续望向了井九。
赵腊月与柳十岁亲耳听过,其余人也在书里见过,井九有过类似的自喻。
太阳总是会被看见的。
而且他们隐隐觉得,井九与青山祖师实际上是同一类人,也许他们的想法会相通。
如果换作井九,他会把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枢放在祖星上吗?
井九望向夜空里遥远的蓝色星球,轻声说道:“我会这样做。”
……
……
就因为这句话,所有人都同意了,阵枢应该在祖星上。
现在只需要确定它的位置,便能找到阵眼,毁了那艘推演中的超巨型战舰,继而毁掉这座剑阵。
那颗蓝色小星球就在夜空里静静悬着,但那并不是它真实的位置。
从始至终,祖师的神识一直没有显现,应该便是不想被他们通过这种方法确定祖星的位置。
如果有人能从祖星发出信号,便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想……有个人可能在那里。”赵腊月的声音在崖间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震惊、不解、若有所思之类的复杂情绪。
童颜若有所思说道:“既然确定他已经飞升,又一直没有出现过,那么便有可能在那里。”
柳十岁望向夜空里的蓝色星球,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夜里,果成寺的钟声已经停了,菜园里的虫鸣也止了。
童颜走了进来,说了几句某人的坏话。
某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然后他们谈了整整一夜。
关于朝天大局的局势以及资源分配。
以及更重要的,飞升之后应该怎么做。
……
……
这时候苏子叶与元曲等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卓如岁。
那些前代仙人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卓如岁飞升离开朝天大陆后去了哪里?
“难道……他一直在祖星?”雀娘吃惊问道。
赵腊月说道:“如果他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就应该在那里。”
前代仙人们听出了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震惊异常,心想现在朝天大陆的后辈们,心思竟然如此深沉可怕?
苏子叶忽然问道:“就算……卓如岁在祖星,他怎么知道要发出信号?”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这种局势下,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些年的青山掌门岂不是白做了?”
苏子叶冷笑道:“你也知道他是青山掌门……那他凭什么不听青山祖师的话?别忘了他可不是神末峰的人。”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不知道。”
没人知道卓如岁是不是在祖星上,她也只是按照事先的约定做出的判断,却没有证据。
更没人知道卓如岁会怎么选择。
现在除了等待,竟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童颜等人与倪仙人等,都停下了手里的推演计算,回到了崖石里休息。
赵腊月推着轮椅来到崖边。
井九静静看着远方。
阿大在他腿上趴着。
柳十岁、雀娘、元曲与玉山站在旁边。
高大而破烂的机器人在轮椅的另一边。
雪姬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寒蝉莫名有些感动,勇敢地发出几声低鸣。
此情此景,真的很像神末峰。
只不过天空里没有什么云。
天空里不停地下着沙。
那些沙粒已经快要漏完了。
三天前的龙卷风现在看着已经像是一道残烟。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座剑阵变得越来越强,或者说与火星的相交程度越来越深。
在沙粒落尽的那一刻,大概就是变阵结束、生门变成死地的瞬间。
已经有很多道剑意,穿透了冻结的天空,飘落到了地表,刻出了极深的痕迹。
可以想见,如果真让剑阵完全容入此地,这颗星球会出现怎样的画面,彭郎与剑仙恩生的那场剑争只怕也远远不及。
某刻,天空里忽然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响声。
人们抬头望去,只见冻凝如镜的天空里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裂缝。
无数剑意从那道裂缝里涌了进来,然后飞散而走,很快便占据了火星大气层里绝大多数地方。
雪姬从红氅里伸出小手,再次向着天空轰去。
难以想象的寒意,再次迅速冻凝住了天空,稳定住了空间。
但这次太阳系剑阵已经来到了更低的地方,离山顶只有十来米的距离。
无数道剑光在冻凝天空的那边飞舞,就像是自由的鸟,更像是海底的银鱼。
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如此神奇的画面,众人惊叹之余,更多的是不安与恐惧。
哪怕是神打先师与剑仙恩生,这一刻也开始思考,祖师是不是有把火星上所有仙人杀死的想法。
山顶有块崖石的前端已经进入了剑阵的范围,但没有任何变化。
雀娘神情微异,从地面拣起一块石头扔向天空。
那块石头没能飞出多高,便变成了粉末,然后如滴入水里的墨般在冻凝天空那边散开。
“这是为何?”这神情微异问道。
“山崖与大地相连,乃是火星的一部分。”童颜解释道:“火星接下来会成为阵柄里的一环,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火星表面的建筑与人则会碎裂,然后死去。
这种分隔可以引发极深的思考,比如星球能不能算做一个生命整体,如果不能,那么这座太阳系剑阵又是如何成立的呢?
只不过这些思考都来不及进行了,天空离他们只有十米,真正的灭顶之灾即将到来。
雪姬把小手收回红氅里,低头坐在崖边,仿佛睡着了一般。
井九靠在轮椅里,好像也在养神。
“喵?”
阿大早在毛毯上站起身来,浑身白毛散开,就像一朵惊恐至极的蒲公英。
它看看井九又看看雪姬,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情绪,心想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安稳?这也太心大了吧?
难道大家这时候不应该离开山顶,去下面的平原?不,应该赶紧挖个洞钻到地底去!童颜你还愣着做什么?
如阿大这般想法的人很多。
虽然他们都是仙人,有自己的骄傲与自信,但对着自宇宙里源源不断而来的森然剑意,自然有清醒的认识。
除了雪姬与井九,还有谁能在变阵之后活着?
他们直到此刻,也没有一个人离开山顶,也是因为雪姬与井九在这里。
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儿顶着。
现在井九是个废人,暂且不论。
雪姬却是世间最高的存在。
哪怕她生的很矮。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可以破掉这座剑阵。”
神打先师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心里却没有当回事。
如果他真的有破掉剑阵的方法,先前为何不说?
神打先师接下来的话,却让某些仙人生出了一些希望。
“不管这座太阳系剑阵再如何宏大,只要把那颗太阳毁了,就能破阵对吧?”
他看着井九似笑非笑说道。
这是非常正确的废话。
这座太阳系剑阵之所以可怕至极、难以破解,就是因为它的能量来源是太阳。
不管阵眼、阵枢或者阵柄,只要毁了太阳,便断了这座剑阵的根基。
问题在于……那是太阳啊!
谁能毁灭它?
神打先师依然看着井九,唇角的笑容越来越浓。
紫气东来君、董先生、顾左……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第三十三章仙人还是英雄?
无数道剑光在十米高的天空外穿梭着、飞行着,越来越密,照亮了整个火星。
神打先师坐在崖石间,脸上的光线时明时暗,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你想说什么?”玉山有些紧张说道。
神打先师微笑说道:“你们也应该听说过,景阳真人的仙躯乃是神明留下的恒星级武器,可以点燃恒星。”
玉山有些生气地握紧拳头,说道:“那又怎么样?师叔他现在是个病人,动都不能动。”
神打先师冷笑说道:“让他把颈间的那根剑索解了试试?”
柳十岁召出不二剑与初子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为何不可以说?只要他把太阳毁了,不就可以破了这座剑阵?你们这些他最疼爱的晚辈可以活下来,多好!”神打先师大笑说道:“现在想来,说不定这才是祖师此局的真义,是他给你出的一道题目,你会怎么选呢?”
崖顶变得非常安静,隐隐能够听到冻凝天空那边剑意撕裂稀薄空气的声音。
很多人都看着井九,眼神非常复杂。
在场的人都知道点燃恒星计划。
这场战争的源头就是因为井九不愿意执行这个计划。
现在他如果不想看着所有人死去,便必须做出自己不情愿的选择。
这就是祖师的真意吗?
你不愿意点燃恒星,那我就让你从点燃太阳开始?
很多人在等着他的决定。
玉山非常紧张,想出言劝说师叔不要被骗,却被元曲用眼神阻止。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不管是元曲还是苏子叶、童颜等人都很平静,没有半点担心。
“想点儿别的。”井九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感。
听到这句话,神打先师微微一怔,其余的那些前代仙人也有些吃惊,心想即便你不愿意,为何连想都不用想一下?而且……还说的如此堂堂正正。
“真是无趣。”沈云埋懒散的声音从机器人里传了出来,“你怎么就不能像那些小说与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前面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最后眼看着要死了,就站出来表明要为人类、国家、民族牺牲自己,立刻就洗的白白净净的。”
童颜说道:“我看的小说电影不多,但你不觉得这样太老套?”
柳十岁认真说道:“老套不重要,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应该早就死了,怎么会结局的时候才死?”
他们与那些前代仙人不同,对井九非常了解,也不像玉山这般被崇拜心理乱了心神,知道他断然不会这样做。
他连为了人类牺牲都不乐意。
柳词在西海求他变剑的时候,他都推三阻四,犹豫了半天。
这些晚辈弟子的命算啥?
除了为了连三月拼过几次命,他这两辈子做过一次危险的事吗?
“想点儿别的……想点儿别的……哈哈哈哈!”
崖石间忽然响起有些疯癫的笑声。
不是本来就有些疯的沈云埋与倪仙人,而是紫气东来君。
他缓缓起身,看着井九眼神微冷说道:“那你说我们应该想点什么呢?想想你为何不害怕?”
不待有人说话,他声音更加寒冷继续说道:“你是万物一剑,这座剑阵很难毁掉你,就算可以,祖师也舍不得毁掉你,所以你可以坐在轮椅里,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那我们呢?就注定要给你陪葬?”
“他若死了,我们因为他的缘故一道去死,那才叫陪葬。”
沈云埋嘲笑说道:“按你的说法,他反正死不了,那你用词就要精确些。”
紫气东来君闻言气结,发出一声清啸,竟是从崖上飞起,向着天空而去!
啪的一声轻响,冻凝的天空里出现一道圆圆的小洞,隐有紫气散溢,涂抹的如宝石一般。
紫气东来君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宇宙里,就像是跃入了海里。
那道圆形小洞里淌落数百道剑光,便再次关闭。
人们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段时间。
“标准时间三小时。”童颜说道。
沈云埋微嘲说道:“他此刻心情过于激荡,只怕撑不住两个小时。”
众人知道他们说的是紫气东来君在太阳系剑阵里能够存活的时间。不管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甚至几年,只要无法找到阵眼或者新的生门,便只能在这座剑阵里飘流。即便是彭郎,最终也会支撑不住而死去,更何况是他。
“那边!”曾举忽然长身而起,望着宇宙某处说道。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隐约看到遥远的太空里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紫烟。
不是朝阳初升时的紫气。
是道消仙陨的痕迹。
紫气东来君死了。
他今天被童颜用阴毒手段重伤,离开的时候又道心动荡,竟是连片刻功夫都没能撑住便被太阳系剑阵抹杀。
崖顶再次变得死寂一片。
雪姬坐在崖边,寒意自红氅间散发而起,不停冻凝着天空,看着就像一个小姑娘用小手阻止轰鸣的机器运转。
天空越来越近。
天空里落的沙越来越少。
再过一段时间,火星便会被剑阵吞没。
轮椅里的井九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了那片天空。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落在扶手上的右手,尾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崖间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那是机器人在用粗壮而破烂的机械手鼓掌。
“准备了,准备了。”沈云埋傲然而无畏的声音从机器人里传出来,“几天前我就教过你们这套阵法,呆会儿把方位站稳了,那天没记住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赵腊月不知道那个阵法,把手伸向柳十岁。
柳十岁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她的弗思剑此刻在公子的颈上,赶紧把初子剑从空中抓下递了过去。
很多年前杀洛淮南的时候,他们用的就是这把初子剑。
当年分开的时候,赵腊月把剑给了他,现在他还了给她。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沉默了会儿,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罐棋子。
彭郎提着那把弯剑,依然一丝不苟地守在雪姬身后。
苏子叶与元曲对视一眼,悄悄向着那个香案走去——香案上摆着陈崖的残骸。
“你咋不跟着柳十岁这个金身?”苏子叶嘲笑说道。
“我让他护着玉山师妹……”元曲低声嘲笑道:“那你怎么不跟在师叔旁边?他可是比这石头人和金身都结实多了。”
……
……
在奥林匹斯相对的火星另一面。
一座极其巨大而深的峡谷边缘坐着两位仙人。
这里没有山也没有雪姬的支撑,被冻凝的天空相对较软,塌陷已经接近地面。
和仙姑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天空,指尖顿时结出一些冰霜,然后蔓延至小臂。
她甩了甩毛,把那些冰霜震掉,说道:“小时候在朝天大陆刚修行的时候,就想着能够摸一摸天空,没想到时隔两千多年,居然真的摸着了,真是有趣。”
云师看着冻凝天空里的那些雪花,眼里满是欣赏赞叹的神情,说道:“这样的天空真美。”
“没想到童颜他们说的没有错,祖师居然想我们都死掉。”和仙姑挑眉说道。
云师收回视线,看着她温和说道:“祖师要杀的是雪姬,要用的是井九,我们只是适逢其会……说起来,要不是我拖着你去莫远星,你也不会与我一道上了那艘海盗船,也不会来这里,真是抱歉。”
和仙姑笑着说道:“你喜欢做英雄,我便陪你走一遭。”
云师感慨说道:“当时只觉得祖师是对的,应该如此。”
和仙姑说道:“今日之我以昨日之我为非,这还是你教我的话……不过那边应该正在紧张时刻,我还以为你会带着我回去,助那些晚辈一臂之力,继续去做自己的英雄。”
“女王陛下都来了,我们做什么有何重要?”云师认真说道:“而且我是仙人,本就不是英雄。”
就在这时候,冻凝的天空再次往下落了些。
他们如果还想留在峡谷边缘,便必须坐到地上。
“接下来怎么办?”和仙姑问道。
云师挥袖放出一朵白云,伸手相请。
和仙姑把手放了上去。
云师牵着她手走到了云团上。
洁白的云团无风而动,沿着峡谷向前,如一艘小船。
和仙姑看着峡谷里的壮观景致,微笑说道:“如此也好。”
云师自袖中取出一根竖笛,轻轻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
白云作伴。
忽有歌声起。
那是数千年前,朝天大陆农家女劳作时,经常哼的小调。
……
……
海水轻轻拍打着银色的沙滩。
椰子树还在燃烧。
那轮血色的圆月静静悬挂在海平线上,看着有些像恶魔的眼睛。
不要说这个世界没有恶魔,即便有,也不敢向这片沙滩看上一眼。
青山祖师坐在这里。
咳声回荡到了海面的远方,渐渐消失。
他的胸前满是血迹。
那些血水被海风吹过,便变成了半透明的、血色的、浑圆小珠,从身上滚落。
衣衫很快便干净如初,但伤势却留在了身体里。
像太阳系剑阵这般宏大的事物,即便他是主阵者,想要进行如此大的变化,也要付出很多代价。
卓如岁跪在轮椅边,本想关心一下,却发现祖师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关心,仿佛那并非是他的身体。
那像这样的今晚,祖师究竟在关心什么呢?
人类的命运还是池子里的小鱼?
“都会死吗?”他声音微颤问道。
“雪姬会受重伤,但想要杀死她,可能还要这座剑阵再困她几十年。”祖师说道:“井九的神魂会被切散,承天剑便会接管他的身体,至于其余的人……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卓如岁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您真的不担心我做些什么?”
祖师看着他说道:“你能做些什么?”
卓如岁抬起头来,勇敢地直视那双深静如海的眼睛,说道:“我是青山掌门。”
祖师微笑说道:“我也是。”
卓如岁有些痛苦地张了张嘴,半晌后说道:“您为何如此信我?”
祖师说道:“你是青山宗当代掌门,又不是剑妖,我为何不能信你?”
卓如岁说道:“可是我在犹豫。”
“如果赵腊月不是知道你会犹豫,又怎么会让你到这里来?”祖师推着轮椅向海边走去。
如果卓如岁这时候毫不犹豫便向青山祖师出手,那他之前便根本没有机会来到祖星。
赵腊月不像童颜等人那样擅长谋划,但当年在果成寺外小菜园里商议此事的时候,她还是建议让卓如岁跟着青山宗的前代仙人——如果真如他们想的那样,井九还是走上了欺师灭祖的老路。
就像祖师说的那样,因为她知道卓如岁会犹豫,而且那份犹豫是可以被感知到的。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稍微取信青山宗的前代仙人。
“您是青山祖师,是我们的老祖宗,我是青山道统的继承人,没有道理不站您这边。而且我不喜欢他们。”
卓如岁站起身来,看着远去的轮椅说道。
祖师在轮椅上没有回头,问道:“为什么呢?”
卓如岁说道:“因为师父。”
当年那场春雨落下的时候,只有南忘与他大哭了一场,不是别的修道者无情,只是他们对柳词的情最深。
柳词真正的死因是春雨前数年的那场天劫,而天劫因何而来?太平真人与井九这对师兄弟有责任,源头却另有其人——那张仙箓是童颜拿出来的,那个杀太平真人的局也是童颜设的。
“别看我那些年成日里笑容可爱,说话得趣,天真烂漫,一心向着神末峰,但我哪里能忘得了西海畔的那场天劫,忘得了童颜这个真凶?我那年便说过一定要杀了童颜,偏生被他们拦着,便是后来做了青山掌门,依然不准我动他,那这掌门做着还有甚意思?腊月看着不理事,实则眼光极犀利,早就看出我的杀心,故意让白早来青山带走了我那个丫头,让她做了中州弟子,估摸着最后还要送到云梦,让她拜在童颜门下。她们确实用心良苦,想以此缓和我与童颜的关系,问题是她们有想过我愿意吗?我不愿意,我他妈的就是不愿意,我就是想杀了童颜。师父当年这般疼我,我连这点事都不能替他做到吗?我知道师父如果活着,肯定会罗哩巴索地说什么童颜要杀的是师祖,而且他也不在意之类的屁话,我才不听他的!”
青山宗乃至整个朝天大陆的人都知道卓如岁是个话痨,但也很少有人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喜欢睡觉、说话尖酸刻薄、行事嚣张、天赋极高的有趣家伙,却从来没有人看到他如此真情流露、愤怒的一面。
那些年神末峰顶的火锅与麻将,并不是所有的真相。
当他拿着长长的筷子在锅里抢羊肉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当他看着童颜在青山群峰里自由行走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第三十四章塔
前方那辆轮椅的速度慢了下来,可能是因为沙滩太软。
“柳十岁他们不知道这些,但童颜与赵腊月、白早清楚。她确实知道我会犹豫,才会让我来这里。我也愿意来这里,因为我早就烦了与他们做一路人。”
卓如岁走到轮椅后方,双手落下,说道:“今次这件事我确实不打算帮他们,可那并不意味我就能眼睁睁看着您把他们都杀了,毕竟我和他们认识的年头更长,吃了他们那么多顿火锅,而您……以前就是个小楼里的一张画像。”
“现在呢?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还觉得我是画像里的那个老家伙?”
祖师示意他把轮椅推到更深处。
海水漫上来,打湿了他的脚。
“您现在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个人。”
卓如岁说道:“我必须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您完满了一部分我对师父的怀念。”
祖师说道:“结果你还是说了这一大堆的废话。”
“因为人们都要死了。”卓如岁说道:“我看着您甩出竹竿,那些水滴破空而出,想必火星上便死了一个人,我不知道死的是谁,但想着可能是火锅桌边的旧识,便很是难受。”
祖星是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枢,在这里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很多东西,比如远方的死亡。
已经死了的那两个人是谁呢?朝天大陆的那些家伙都随着尸狗出来了吗?柳十岁还是赵腊月?
祖师看着海面的波涛,说道:“哪怕死的那个人可能是童颜?”
“不知道。”卓如岁有些惘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他们都死掉。”
他知道祖师已经变阵,很多人都会死去。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就算是童颜死了,自己也不见得会如何开心。
“所以你要站出来反对我?”祖师说道。
卓如岁没有思考太多长时间,说道:“是的。”
祖师说道:“我让你在这里读了一年时间的书,就是希望能够让你的眼光能高些,开阔些,不想最终还是这般执拗。”
卓如岁认真说道:“修道本是逆天事,大道之前谁不执拗?”
这话说的没有错,青山祖师就是这个宇宙里最执拗的人。为了神明的遗志,为了人类的命运,为了奉行自己的道,他不惜做了这么多事。不然他完全可以继续在这颗星球上挖挖墓、看看书,做着星河联盟的精神领袖,何其愉快。
卓如岁没有再说什么,向沙滩那边走了七步,然后转身唤出剑来。
飞剑是灰色的,看着极其普通,就像片枯叶,若是落在沙地里,只怕很难找出来。
换作在朝天大陆或者青天鉴里的时候,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偷袭,但知道在祖师的面前,偷袭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吞舟剑?”祖师问道。
卓如岁说道:“嗯,这些年里断过几次,无法再提升品阶。”
祖师说道:“何时断的?”
卓如岁说道:“三百年前一次,二百年前一次,一百年一次,皆为弗思剑所断。”
祖师说道:“为何还留着?”
卓如岁的剑道天赋不在赵柳之下,做了几百年青山掌门,更是有整个朝天大陆奉养,他的境界必然早就已经攀致剑道巅峰,根本不需要这样一把剑。
“剑随人起,这是您在剑典里留给我们的道理。”
卓如岁说道:“有件事情您肯定不是很清楚,赵腊月一开始就安排我来盯着您或者别的师长,除了因为我容易取信于你们,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比他们都更会杀人。”
赵腊月是不惮于杀人,柳十岁是敢于杀人,但要说到真正会杀人……还得是他。
祖师转动轮椅,望向他说道:“可惜了,我现在不能完全算作人。”
听到这句话,想着这一年多时间的相处,卓如岁神情微变。
海浪缓缓拍打着沙滩,又涨了一些,淹没了轮椅的下沿。
他与祖师之前仿佛多出了一条河。
吞舟剑缓慢地从他身前离开,向着祖师飞去,剑身微微颤动。
飞剑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如雷,之所以画面如此,那是因为这条河忽然变得浩荡无垠起来。
海风徐来,至了河边,去了对岸,落在了卓如岁的身上。
他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裂口。
黑发落了数茎。
尾指无声而断。
膝上也出现了深刻见骨的剑洞。
血从那些伤口里涌了出来,遇着空气便开始燃烧,变成淡金色的火苗。
他举起双手,用两根食指掩住眉毛,望向身体下方涌来的火焰,眼里没有任何吃惊与痛苦,只是好奇。
之所以要用手指掩住眉毛,自然不是因为燃眉之急那句旧话,所以怕眉毛点燃了。
是因为与童颜相比,他的这对剑眉乃是骄傲,自然要护得周全。
没有吃惊与痛苦,是因为他清楚祖师的剑道境界肯定远在自己之上,只是有些好奇对方用的究竟是什么剑。
从海上来的微风、拍打着沙滩、像是条横河的海水、那些泛着银色的沙粒,都是剑。
这当然就是青山剑道的巅峰——万物一剑,却与卓如岁了解的万物一剑有些不同。
他很快便想了起来,这是很多年前曾经在大原城看到的万物一剑。
……
……
卓如岁看着自己身体里淌出的野火,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吞舟剑还在河面上缓慢而倔强地向前飞行。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剑,也不在意。
不管大河再宽、看似无垠,但只要往前飞,总有一刻会飞到彼岸。
在出剑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彭郎没有用万物一剑对付自家的祖师。
他也不会用万物一剑,因为知道肯定不如祖师用的好。
他用的也不是承天剑或者别的任何剑法。
他只是在飞剑。
所有的剑意精神、气魄执念都在这道剑上,都在飞这个字上。
就算下一刻他被祖师用万物一剑斩成尘埃,那剑还会继续向前飞,直至飞抵对岸,来到轮椅中的老人身前。
青山祖师堪比神明,唯一的弱点就是他这具苍老的、快要腐朽的身躯,这是卓如岁观察了一年多时间的结论。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法。
你让万物为剑。
我视满天剑意为河,以剑为舟渡之。
河里水势再如何水,也很难将其间行走的木船打翻,甚至反而会让它走的更快。
灰色的飞剑在河面缓慢的飞行,不停颤动,真的就像一艘小舟,随时可能被浪头吞噬。
但就在距离轮椅还有三步的地方,那艘小舟忽然停了下来。
不是被河里的巨浪掀翻,而是直接从天空里落下,落在了忽然干涸的河床里。
啪的一声轻响,那艘小舟摔成数截残骸,接着变成碎片。
为何会如此?
因为正在上涨的海面忽然下降,向着远方退去。
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河自然消失了。
潮涨潮落自有规律,只与海面上悬着的那轮血月有关。
正在涨潮,为何会忽然退潮?
天地不应如此!
难道祖师居然能够改变天地法则?
最后的一道浪花,落在已经变成数十截的吞舟剑上,缓缓将其卷入海里。
……
……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来望向对面,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他的伤很重,不在尾指与膝盖,而是深入仙躯的那些剑痕。
祖师没有杀他。
他还有很多极其厉害的剑法没有用——这些年的青山掌门不是白当的。
但没有意义。
麦田没有意义,堤岸没有意义,行舟没有意义,承天剑没有意义,鬼剑道没有意义。
最厉害的剑道可以斩天裂地,天地也不会因之而动容,因为你始终在天地之间。
卓如岁真诚说道:“祖师面前用剑,就像前些天在书里看的那几个词一样,确实可笑。”
那些古籍里的词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夫子门前卖书。
他与祖师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祖师说道:“你的剑很好,我只不过多活了这些年,想的更多些罢了。”
卓如岁懂得。
那年在大原城看到的万物一剑便是这种。
天地间存在的万物都是他的剑,这里说的不是花草树木、石头菜刀之类的具体事物,而是一个整体。
想,是自我意识与世界的相互作用。
祖师的神识散布在太阳系里,形成了这座宏伟的青山剑阵。
也就意味着整个太阳系都是他的剑。
没有人能在这里击败他。
祖师望向沙滩远处。
前些天,卓如岁陪他钓鱼的时候,似乎有些无聊,用海水混着沙子在那里堆了一座塔。
祖师视线落处,那座沙塔无声垮塌,变成一个沙堆,看着像是一座坟。
“佛家喜欢用这种画面说无常。”
祖师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你却忘了沙做的事物风一吹便会化为乌有。”
卓如岁收起掩眉的手指,把伤口里流出的野火碾息,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
远处的椰林里响起一些轻微的簌簌声还有猴子着急的尖叫声。
祖师说道:“大阵启动以来,你一共布置了十七座沙塔与石塔,现在都没有了。”
椰林深处幽暗的地方,散布着一些沙堆与乱石堆,甚至崖上某个避风处也有堆石头,只是数量要少一些。
那些都是沙塔与石塔崩塌后的痕迹。
这些沙塔与石塔也是卓如岁做的,猴子们帮了很多忙。
他是青山宗掌门,自然知道如何驱使猴群。
海边的那座沙塔原来是个障眼法,只可惜这又如何能瞒得过祖师。
祖师心意一动,所有的塔便都毁了,一个都不剩,他还能如何把那些信息告诉那些人?
“飞升之前我去了趟果成寺,准备把那座石塔带走,因为我觉得它是我的道心之锚,只是怕打扰老神皇的安眠才作罢。”
卓如岁说道:“说到剑道这种事情我当然远不及您,但要说到塔这种东西,我真的比您熟。”
塔,是人类文明童年时代最早出现的高层建筑。
站在塔上可以望远,可以把喊声、电波传的更远,所以才会有瞭望塔、电视塔之类的存在。
那些石塔与沙塔就是他用来向太阳系里那些人喊话的手段,只不过做了一些调整。
“假作真时真亦假。”卓如岁再次说出这句话。
祖师明白了,视线落在远方的椰林里。
那些崩落的沙塔与石塔激起了一些烟尘,烟尘由细沙与石粉组成,被海风带动,向着四面八方飘去。
随着祖师的视线落下,很多细沙如雨般落下,织成极梦幻的帘子。
但还是有些沙粒飘到去了别的地方,也许下一刻便会飘出大气层,进入太空里。
这就是卓如岁的方法。
那些沙塔不是传播信息的工具,而是信息本身。
当它们垮塌的时候,那些信息便会散于天地之间。
……
……
天与地越来越来近。
被冻凝的天空里有着无数朵美丽而且巨大的雪花,而且每朵都不一样,有着极其复杂又规则的美感。
无数道剑光把那些雪花照的非常亮,仿佛就在眼前,事实上就在眼前。
天空离崖边只有数尺距离,过不了多久便会落下。
那台机器人已经无法坐直,不然上半身便会被切掉,只得向后靠去,用机械臂抵着地面做支撑。
就像一个人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在如此危险的时刻,这样的姿态在懒散里自然有种大无畏的气概,很是帅气。
机器人里传出沈云埋真情实感的感慨。
“我好潇洒啊……”
第三十五章点燃我胸中的朝阳
没有人理会沈云埋的自恋。
他有些无趣地叹了口气,继续抬头望天。
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天空平面里的那些雪花,他下意识里想伸手摸摸,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手。
如果他知道在星球那边的云师已经做成了这件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生出很多嫉妒。
可能是因为天空太低的原因,远方那颗遥远而虚假的太阳也落到了下方,离地面非常近,自然变成了落日。
暮光照耀着山崖。
仙人们正在死去。
真的有了些诸神黄昏的意思。
当然没有人愿意就这样死了,尤其是能活很多年的仙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会比普通人更加冷静,也更加坚定。
曾举等仙人按照沈云埋事先的安排,盘膝坐在各自的位置,早已调息至巅峰状态,随时可以发出最强的攻击。
苏子叶与元曲不引人注意地坐在香案后面,借着陈崖的残躯遮蔽着别人的视线,悄悄用神识进行着交流。
“就这么一块石头,挡不住我们两个人啊。”
“抓着他的头倒举会不会扩大一些面积?”
“你猪头啊?”
“那怎么办?要不然到时候我举着他,你蹲在我下面?”
“我凭什么要受胯下之辱?”
“我是神末峰嫡传弟子,你只是旁门左道。”
“……好。”
“不用提前生气,如果这座阵法像沈云埋吹的那样厉害,说不定真能挡住。”
“你也知道他是在吹……什么集众仙之力横扫宇宙……我看他就是个扫帚星!”
“扫帚星是什么?”
“战舰上课的时候你又走神了,那是远古文明的一种说法,就是彗星,代表凶兆。”
“不要迷信。”
“哪里是迷信?如果不是他和童颜把我们从朝天大陆骗到这里来,我们会遇到这些事吗?”
……
……
苏子叶、元曲等人离开朝天大陆确实是因为童颜的那封信。
赵腊月与柳十岁则是自己选择的飞升。
他们来火星的时候沈云埋已经完成了阵法布置,所以没有参与布阵,继续在崖边陪着井九。
柳十岁把所有法宝都拿了出来。不二剑、冥皇之玺、万魂幡、管城笔、龙尾砚、打神鞭、万界镜……有些法宝他在前面两次战斗里用过,有些则一直留着没用,这时候全部被他整齐地排在身前的地面上。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着那些法宝上的威能,曾举以及神打先师等人再次震撼无语。
朝天大陆最厉害的法宝,只怕有一大半都在这里!
这家伙飞升的时候真是把修行界的家底都掏空了吗?
震撼之余,众人忽然多出了很多信心。
这座太阳系剑阵再如何厉害,这么多法宝就算不停砸也能撑一段时间吧?
“你这是在摆地摊?”沈云埋大笑说道:“要不要卖我几件?”
所谓卖他几件自然是借他几件使使的意思,他现在没有身体,用神识控制法宝便是唯一的作战手段。
那些法宝,他看着也有些眼馋。
柳十岁看了赵腊月一眼。
“不卖。”赵腊月不再理沈云埋,闭目继续养剑。
初子剑在她的头顶缓缓悬转着。
这剑她已经数百年没有用过,上次用的时候还是杀洛淮南,难免有些不顺手。
更准确地说是不顺意。
在即将到来的劫难里,哪怕是最轻微的一丝不顺意也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确定养剑来不及之后,她毫不犹豫摘下初子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握着剑身,直接拉到了剑尾。
就像当初在白城小庙里,井九为曹园的残刀开锋一般。
鲜血从她的掌心溢出,涂满了整个初子剑的剑身,嗡的一声开始燃烧。
火焰消失后,初子剑变得通体血红,添了一抹凛冽至极的杀意。
这幕画面就像柳十岁地摊上的法宝一样,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
井九都看了她一眼。
阿大蹲在他膝头,看着赵腊月手里的剑,心想这是要重新做一把弗思剑还是血战到底的意思?
忽然它感觉到井九的身体动了一下,震惊地抬头望去。
井九在抬头望天。
雪姬也在望着天空。
……
……
赵腊月与柳十岁望向了井九。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很明显,他在天空里看到了些什么。
除了他与雪姬,别人都无法看到。
“啊啊啊啊啊!”
沈云埋兴奋的声音忽然响彻崖间。
“卓……卓如岁……是这个名字吧?好名字!”
听到他的话,众仙人精神一振,心想难道等待多时的信息真的到来了?
沈云埋大笑着继续说道:“哈哈哈哈……姓彭的,我比你先看到……我比你强……井九这个骗子!”
彭郎觉得自己很无辜,心想我又没想和你比,而且我现在的任务是看着岳母,哪有闲心看天?
沈云埋的笑声忽然消失,声音里带着一些疑惑与不安:“好像还不够。”
“够了。”井九说道。
卓如岁播放到太阳系空间里的那些数据确实有所缺失,但对雪姬来说足够了。
雪姬与他等着的便是这座剑阵落下。
他们看着天空是在等卓如岁的消息,也是在观察这座剑阵的变化。
隐藏再深的规律,都容易在变化的过程里显现出来,比如苹果从枝头落下。
雪姬与他通过观察变阵已经掌握了很多太阳系剑阵的规律,这时候再加上卓如岁提供的数据便能算出阵眼的位置。
至于怎样计算,当然是童颜等人在崖壁上写的那篇文章。
“能不能通过数据直接算到祖星的位置?”雀娘带着些希望问道。
井九说道:“不能。”
卓如岁在祖星发出的信息,是由阵枢入阵眼,再被太阳放大散播到剑阵里的每一处。
最后被他与雪姬看到的这些信息里有阵眼与太阳的相互关系,却没有祖星的空间座标。
事实上,卓如岁根本不知道祖星的空间座标,这便是身在此山中的麻烦。
……
……
井九与雀娘简短的两句对话间已经有很多事情发生。
寒蝉用尽全力扇动翅膀,一秒钟便扇了几万次。
那些无形的蚊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崖壁上不停排列组合,最终算出了结果。
有十几只蚊子无法承受这种强度,就此死去,变成能够看到的小黑点向着崖下飘落。
雪姬亲手把寒蝉摘了下来,放在了阿大的身上。
这是何其郑重的拜托。
阿大眼瞳缩小成粒,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更觉得好不吉利……这是托孤还是干嘛?
所有人都知道雪姬要走了,崖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曾举与倪仙人等几位向她郑重行礼。
赵腊月等人也低头致意。
彭郎没有低头,因为他要跟着雪姬离开。
雪姬先看了赵腊月一眼。
然后她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看了柳十岁一眼。
柳十岁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伸向身前的地摊。
嗡的一声。
雪姬从崖边消失。
天空的那边出现一道白线,线的前端伸向极深远的宇宙里,根本不知是何处。
数道剑意自衣衫里飘出,彭郎御剑而起,却发现自己没有离开,只是身体摇晃了两下。
他低头看着压在自己脚背上的龙尾砚,自然知道是柳十岁所为,不由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当他坐下的时候,赵腊月却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块透明的冰块前。
正在徒劳追逐雪姬身影的那些视线都收了回来,落在她的身上。
曾举有些不安问道:“腊月真人,你……”
不待他把话说完,赵腊月握着初子剑便向透明冰块斩了下去。
擦的一声轻响,透明冰块整齐地分成了两块,倒在了崖石间,露出了花溪的身影。
众人很吃惊,心想你既然不是要杀她,那把冰块斩开做什么?
更令人们吃惊的是,那个透明冰块是雪姬的手段,无比坚固,怎么如此轻易地被破了?
赵腊月落剑后,才确认这个透明冰块与青山剑狱里曾经的千里冰封阵一脉同源。
当年井九就是用这座剑阵把雪姬囚禁在那个房间里,谁能想到雪姬竟是借此机会掌握了这种阵法。
她回首望向宇宙里那道正在被剑意斩散的白线,心里生出了更多的信心——雪姬肯定能够破掉阵眼!
“说来也是有趣,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你,但看到你的背影便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花溪拍掉衣服上的雪霜,从崖石间走了过来,挥着小手与曾举等人打了个招呼,站到了赵腊月的身边,随着她的视线一道望向宇宙,微笑说道:“你觉得她真的能找到阵眼?”
赵腊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挥了挥手。
数道剑意从她指尖飘离,钻进了花溪的耳朵里,迅速消失不见。
花溪脸色苍白,说道:“你想做什么?”
赵腊月说道:“不要动,不要说话。”
那数道剑意钻进花溪的耳朵,进入了她的大脑里。
此刻那些剑意很安静,可如果花溪想做些什么事情,那些剑意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的大脑绞成碎末。
就算青山祖师忽然出现在这里,也无法救她。
这种威胁方式直接、快速,而且极为冷酷。
看到这幕画面的仙人们表情微异。
赵腊月没有再说什么。
花溪在崖石间坐下,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雪姬离开之前看了赵腊月一眼,就是交代她做这件事情。
哪怕现在花溪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依然是雪姬最警惕、忌惮的对象。
她必须保证自己离开后,花溪依然被完美控制。
选择赵腊月的理由很简单,环顾崖间只有她最敢杀人。
从剑意入脑这个手段来看,雪姬的选择没有错,赵腊月比她想的还要更冷酷。
花溪的表情忽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天空里响起破裂的声音,因为隔得极近,所以特别清楚而响亮。
雪姬离开后,没有源源不断的深层寒意,被冻凝的天空很快便撑不住了。
数十里外的天空首先出现一道裂口。
无数道剑光从裂口里涌了进来。
“开始。”
沈云埋的声音比平时少了很多轻佻,显得非常认真。
曾举把柳十岁给他的纸扇收好,插回腰间,自袖子里取出另一把扇子向着天空扇去。
无数道狂风离地而起,很快便贴住了冻凝的天空,如冰上的雪团般各着四面八方而去。
紧接着,倪仙人及几位仙人都拿出法宝对着天空轰了过去。
法宝的光毫瞬间取代暮光,照亮了山崖以及数百里范围内的天空。
生死存亡之际,仙人们哪里还会藏私,拿出来的都是自家的保命法宝,威力非常巨大。
就连董先生也顾不得神打先师与顾家兄弟的眼神,拿出一柄玉尺对着天空掷去。
换作平时沈云埋肯定要嘲笑此人一番,但这时候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布阵上,哪里会理会。
机器人发出喀喀的声音,粗壮的机械臂举至胸口,然后伸了进去。
机械手指轻轻触着沈云埋的耳垂,从那个耳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方型装置。
神打先师神情微异说道:“核动力炉?”
核动力炉早就做好了激发的前期准备,随着沈云埋的意识控制,瞬间发出嗡鸣的声音,开始发出明亮的光线。
嗡鸣声越来越响,核动力炉里的线路越来越亮,最终从前端喷射出一道光热的洪流!
破烂的机器人双手握着喷枪,伴着沈云埋的一声喝,倒着插进了头顶的地面。
那片崖石里有他早就画好的阵线。
繁复的线条集中的地方,便是他的阵眼。
核动力炉喷射出的光热洪流进入阵眼,顺着那些阵线快速移走,很快便把奥林匹斯山的山顶点亮。
那些源源不断的仙气层级的光热,输送到阵法的各个位置,与那些仙人祭出的法宝相连,天空顿时变得更为明亮。
冻凝的天空渐渐分解,越来越多的剑意落下,太阳系剑阵正在吞噬火星。
那些法宝构成的光毫,渐渐连在了一起,织成了一道数十里方圆的无形屏障。
两边正式相遇。
来自太阳系剑阵的无穷力量,就像真实的天空一般。
轰轰巨响不断,奥林匹斯山缓慢下降,仙人们则承受了更大的重量。
倪仙人这些天在破阵推演里消耗了太多精神,竟是片刻都没能撑住,喷出一口鲜血便昏了过去。
不待沈云埋安排备用仙人上前,只见剑影轻飘,柳十岁便来到了倪仙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一脚踏熄了仙血引发的火焰。
他没有学过沈云埋的阵法,但承天剑学的极好,大概明白应该如何主阵,而且境界实力与法宝层阶都比倪仙人强很多。
看着是他,沈云埋不再担心,转而开始命令其余几位仙人与雀娘对阵法进行微调。
柳十岁拿起冥皇之玺,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挥手便把龙尾砚扔向了天空。
九件法宝在核动力炉源源不断提供的仙气激发下,绽放出比本身强盛无数倍的光线,终于撑住了落下的天空。
但太阳系剑阵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谁也不知道仙人们能不能撑到阵法稳定的那一刻。
两座阵法的相遇带来了无数道如同雷鸣般的破裂声。
雷鸣里响起曾举的声音:“撑住了!”
苏子叶在鬼影滚滚的幡里大声喊着:“撑住了!”
不知何处也响起了相同的声音,仙人们也纷纷喊了起来。
就像战场上浑身是血、却死守着防线的同袍。
就像河岸边疲惫至极、却紧抓着纤绳的船夫。
不知何时,喊声停了。
崖间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位置。
神打先师与顾家兄弟坐在崖石里,看着这幕画面沉默不语。
崖外的风暴忽然消失。
天空忽然变得安静。
这是阵法稳定的迹象。
远处传来山石崩落的声音。
昏暗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了些,只见剑意已经落在了火星的每个地方,西北荒原上的环形基地已经变成了粉末。
山顶却是一切如前。
这座临时构筑的阵法就像是一个泡,或者像是简易的整体浴帘,从头到脚罩住这座太阳系最高的山。
天空甚至比先前还要变得更高了些。
那台破烂的机器人终于可以挺直身体坐着,甚至下一刻慢慢站了起来。
沈云埋在控制室里看着那颗遥远的蓝色星球,沉默了很长时间。
“小时候你让我去图书馆里看那些神话故事,里面有个英雄,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当作火把,照亮前路,带着人们走出幽暗的森林,最后才溘然逝去,我刚才的动作像不像?但我不一样……我不会死!”
他微笑说道:“父亲,你觉得你是唯一的太阳吗?不,我才是,还是七八点钟的那种。”
第三十六章拆天解地见本源
集众仙之力与沈云埋智慧而成的这座大阵已经稳定下来,至少可以撑一段时间。
只要雪姬在这段时间里找到阵眼,那便会无事。
不知道是不是放松了些的缘故,仙人们忽然觉得不再那般疲惫,就连远方被剑阵压到地面的太阳都清新了很多。
清新版的夕阳自然就是朝阳,正好应了沈云埋的那句话。
柳十岁替了倪仙人的位置,雀娘在主阵,元曲随时准备替苏子叶以及抢陈崖的残身,玉山当然只能留在崖边。
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阿大还能给她保保命。
她乖巧地蹲在轮椅边,看着远方的朝阳,终于放松了些,仰头望向井九,却发现他的情形有些异样。
井九的神情有些凝重。
“师叔你还好吗?”她担心问道。
井九说道:“我还是没有算清楚。”
玉山有些茫然说道:“算什么?”
“如果那是一艘战舰,质量与体积有些不相称。”
说完这句话,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的承天剑学的不好。
“没有问题,只要能毁了那艘战舰,这座破阵一定能破!”沈云埋的声音在后方响了起来。
井九没有说话,视线向着宇宙深处而去。
他忽然想到了些可能,喊道:“沈云埋。”
机器人噼哩啪啦地走了过来:“什么事儿?”
井九说道:“我想对整个太阳系广播,有什么办法?”
……
……
太阳系已经变成了一座宏伟至极的剑阵。
行走在这座剑阵里,便是雪姬都有些辛苦。
鲜红的大氅早已变成万千丝缕,不停散落在黑暗的宇宙里。
就连她的头发也断了些,如微雪般散落,飘向后方。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她快速飞行的画面,或者会联想到一颗彗星。
无数凌厉至极的剑意扑面而至。
她挥了挥小手,散出极为精纯的承天剑意,挡住了那些剑意,并且没有引发更大的剑意动荡。
柳十岁与彭郎能在这座剑阵里试着寻找通道,尸狗直到现在还停留在其间,而紫气东来君却是立刻便被这座剑阵斩杀,其间的区别便在这里,前面三位都学过青山剑道,对这些剑意非常熟悉。
雪姬对这些剑意也很熟悉,她对承天剑的掌握甚至可能不在青山祖师之下。
问题是太阳系很大,而且阵法往复,想要在这座剑阵里看清前路,确定方位非常困难。
如果就这样飞行,极容易变成漫无目的的漂流,也就意味着永远摆脱不了这些剑意,总有一刻会出问题。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需要尽快找到出路,找到阵眼。
远处恒星的光线还是那般的微渺,落在她乌黑的眼瞳里,有些寒冷。
她握紧小拳头,向着前方轰了过去。
空间里的无限剑意受到震动,顿时变得极其汹涌,如狂潮般向着她涌来。
她已经从原地消失,去了剑阵里的另一个位置。
那是破碎虚空的小拳头。
太阳系里不停产生剧烈的剑意振荡与空间扭曲。
雪姬不停地挥拳轰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从虚空里跃出来时,已经到了太阳系的另一边。
祖星、火星与其余的几颗行星都在太阳的那一边,被巨大的火球遮住,完全看不到。
这是火星上的课题组计算出来的路线,她确认没有任何偏移,自然也不会吃惊,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里会如此安静。
整个太阳系都是一座剑阵,此刻正在变阵,剑意更是狂暴,看似没有任何事物的太空里充满着气息波动。
这里却是什么都没有,安静的令人心悸。
就像暴风眼。
太阳系剑阵的阵眼就在这里。
雪姬向着前方望去。
那里有一艘大的难以想象的超级战舰。
即便在浩瀚的宇宙里,在太阳的近距离对照下,那艘战舰依然显得那般巨大。
远远一瞥,她便确定这艘战舰的内部空间足以容纳几百座自己居住了无数万年的冰峰。
这艘战舰与星河联盟的战舰外形也有很大不同,不规则的球体两端略微突出,很像天普星大学生们很喜欢玩的那种球。
接着,她的视线穿透那艘战舰坚固的外壁,看到了里面的世界。
那艘战舰里真有一个世界。
有淡蓝色光幕构成的天穹,有岩石与土壤堆成的地面。
大地上流淌着溪水,汇成河流,然后流入一个极大的湖里,因为面积太过辽阔,也可以理解为那就是海。
在山川田野之间,矗立着各种各样的建筑,有仿古式的摘星楼与山亭,有极现代的摩天大厦与全金属基地。
在那片海里散落着珍珠般的群岛,其中最大的那座岛上,甚至还有一个温泉。
更令人称奇的是,那片天空里还有星辰与太阳,交相辉映。
那些星辰自然是假的,应该是某种电离浆被引力束缚的效果。
那个太阳竟是某种无介质核动力炉,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热,比星河联盟展现出来的科技水平不知领先了多少年。
这真的是一幕神奇而难以理解的画面。
更不解的是,战舰里的这个世界有万物存在,就是没有人。
青山祖师用星河联盟的极大资源,建成了这艘超级战舰究竟是想做什么?
真如人们猜测的那样,他想在太阳系开辟一个类似朝天大陆的存在?
雪姬看出来了。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太阳系剑阵的阵眼,同时也是用来隐藏真正的核心。
只有极其高级的运算核心,才能调动这艘巨型战舰,随时配合剑阵的变化。
如果想要破掉太阳系剑阵的阵眼,便要找到那个核心。
青山祖师的心思确实缜密,把那个核心隐藏在了这个世界里。
——有可能是天空里的某颗星辰,有可能是道边的一棵树,很难被发现。
雪姬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寻找那个核心。
她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这个世界就是阵眼,核心隐藏其间,那我把这个世界毁灭不就行了?
她向着那边飞去,同时开始挥动双手。
随着她挥手的动作,那艘巨型战舰的舰首微微变形,一片坚硬的超强合金外壁被无形的力量撕了下来,无声无息飘走。
静寂的宇宙里仿佛响起了纸被撕开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超强合金外壁被撕开,向着太空里飞去,看着就像是纷纷离开的雪片。
如此巨大的超级战舰,在她的小手下就像是个玩具,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暴力的拆解,舰壁不停撕裂,然后分离。
整个过程就像是撕掉衣服,或者说是卸甲,又像是机器的外壳被撕掉,渐渐露出里面的构件与线路。
当她飞到那艘巨型战舰前时,战舰前半部分舰身已经被撕掉,藏在里面的那个世界显露了出来。
两只小手依然平静甚至机械地隔空撕着,散发着比太空还要寒冷的意味。
那个世界开始被拆解。
首先落下的是天空,上面出现无数道裂痕,组合在一起就像是蛛网。不管构成这片天空的是引力场还是别的什么,都承受不住她的撕裂,碎成无色的薄膜,随着外泄的气流卷在一起,向着四面八方的深渊落去。
碧空变成了黑夜,与宇宙渐渐融为一体。
那些模拟成星辰的电离浆也被她双手散发的寒意冰冻,就此熄灭。
稍微麻烦一些的是那个太阳。
那个无介质核动力炉远超星河联盟现有的科技水准,也是雪姬资料库里没有的事物。
她飘在残破的巨型战舰前方,看着那个光明刺眼的太阳,面无表情伸出小手隔空一握。
一声清脆的破裂音,随着那些气流一道来到了太空里。
那个太阳发生了明显的变形,光焰也黯淡了很多,但没有熄灭的征兆。
雪姬神情漠然看着那边,小手继续用力。
喀喀喀!
太阳越来越黯淡,却依然在坚持着,就像是飓风里的烛火。
雪姬有些不耐烦了,用力挥手。
那个小太阳受到无形力量的控制,从巨型战舰里飞了出来,向着宇宙深处而去。
雪姬自然不会让它就这样飞走,对着那边看似不经意地吹了口气。
一道寒意如箭般向着那边而去,不多时便追上了那轮太阳。
宇宙里是那样的安静,那轮太阳变成的光点也消失了,似乎是被寒意冻凝一般。
就在下一刻,太阳消失的地方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狂暴的光热洪流向着四面八方而去,渐渐平静,形成了一个直径数千公里的光球。
那个光球是如此的明亮,甚至就连不远处的真正太阳都被显得暗了些。
残缺的巨型战舰被那些光线照亮,无论是极其高级的设备还是那片人工创造的大地,都被照得惨白一片。
如此恐怖的画面,却没有任何声音,莫名形成一种史诗般的美感。
那个光球开始收缩,速度越来越快,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小点,真正地消失在了空旷的宇宙里。
雪姬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那艘巨型战舰,雪白的发丝无风而飘,偶尔粘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消耗也非常大,竟是开始流汗。
宇宙里的光线再次变化,她已经进入了那艘残破巨舰的内部,站在原本天空的位置。
天昏自然地暗。
没有那个无介质核动力炉的照耀,战舰里的能源系统又已破坏大半,里面一片幽暗。
雪姬站在天空里,对着地面继续挥手,没有什么一定的姿式,看着很是随意。
随着她的每次举手,这个世界便有一部分被毁灭。
那些摩天大厦垮塌了,变成废墟,那些亭台楼阁也变成了木屑,那些山也垮了。
海水渐枯,就连那些石头都破烂成了粉末,与沙滩混在了一起。
雪姬向着战舰深处不停前进,战舰不停变短。
她不停地挥着手,非但不觉厌烦枯燥,反而似乎很是开心,眼神越来越明亮。
如果说井九最喜欢的是斩断,她最喜欢的便是拆解。
这两个动作看着有些相似,实则完全不同。
井九最终要断的是重力、因果、与原来世界的联系。
她最终要拆解的就是世界里所有的墙。
离开朝天大陆之前,她一直活在墙里,活了无数万年,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生的,只知道要守着那道墙。
凭什么自己要一直守那道墙?
她才不要。
她要自由。
她要快活。
就像现在这样。
她挥了挥手。
这个世界不停崩塌。
她来到了那片大海的中间。
海里有个岛,岛的边缘有沙滩,有椰林,有崖石,有些好看。
雪姬一掌拍落。
如此风光的海岛,一秒变废土。
巨大的战舰终于被她拆解了一半,看着就像被花溪咬断一半的黄瓜。
她飘在战舰缺损边缘的太空里,向着已成废土的小岛再次挥手,准备把那些坚硬的崖石也捏碎。
战舰里的空气早已流失,没有任何声音。
那座小岛终于完全崩解,变成无数滴雨般的微粒构成,向着四面八方飘去。
如静止雨滴般的画面深处,隐隐有一个黑色的事物若隐若现。
那些雨点缓缓动了起来,向着战舰后方飞去,落在世界残存的部分里,就此溅碎。
那是一座黑色的方尖碑。
第三十七章黑色石碑以及黑色的你
这座黑色方尖碑的形态很普通,碑身是标准的长四方形,四根线条在顶部收拢,构成一个尖顶。
在人类文明的很多地方、很多历史时期,都有这种黑色方尖碑存在的痕迹。但不管是谁亲眼看到这座黑色方尖碑,一定都会立刻生出一种感觉——这绝对不是人类文明的产物。
因为这座黑色方尖碑太过标准。
绝对的标准需要的不仅仅是难以想象的加工技术,本质上就是对一个文明发达程度的检验。
人类文明哪怕现在已经可以横跨星河,依然远远不及这种程度。
当然这种绝对标准不是普通人类能够看出来的,普通人类只能看出这座黑色方尖碑别的神奇之处——不确定。
这里说的不确定,不是量子力学对微观系统的描述,而是宏观状态下的现象。
这座黑色方尖碑明明就在你的眼前,你却会觉得在无数万光年之外。
这座黑色方尖碑明明只有七米高,但当你转过头去,再次望向它的时候,它忽然会变成七百米高。
黑色方尖碑的材质也非常特殊,看着似乎是光滑的,却没有反射出任何光线。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所有落在黑色方尖碑上的光线……都被它吞噬了进去。
这不是普通的吸光材料,因为观察不到任何光子逃逸的现象。
宇宙里像这样的存在,只有黑洞……
黑色方尖碑静静悬浮在太空里。
极致的标准。
极致的黑暗。
有人曾经说过美的最高境界是静穆。
那么这就是最极致的静穆。
……
……
看着那座黑色方尖碑,雪姬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艘战舰里的世界,并不是沈青山再造朝天大陆的企图。那些天与地、山与河确实是一座很高明的隐藏天机的阵法,但不是用来隐藏阵眼的运算核心,而是用来掩盖这座黑色方尖碑的存在。
那座黑碑是超越这座太阳系剑阵、星河联盟、朝天大陆、远古文明乃至这个宇宙的存在。
黑碑是更高级文明的造物。
黑碑是那个世界在这个宇宙里的投影。
雪姬在自己的漫长生命里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发自本能最深处、程序最本源的抵触、远离的**、对自由的渴望,让她想都没想便转身向着远方飞去。
黑暗的宇宙里出现了一道弯曲的白线,向着不远处的太阳而去。
逃亡的时候居然不敢走直线,下意识里选择了最复杂的湍流轨迹,由此可以想见她的惧意有多深。
即便不走直线,她的速度也无比恐怖,瞬间便到了数万公里之外。
——却没能离开。
那座黑色方尖碑依然在她的身后,保持着先前的距离。
不是对方追了上来,而是她依然停留在原处。
那座黑色方尖碑没有散发出黑洞般的吸力,拉住她的身体,而是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直接改变了空间。
无论她怎样飞,都无法改变自己与黑色方尖碑之间的相对位置。
雪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她看着远方的太阳,眼里的惊慌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出现了一抹极罕见的自嘲笑意。
是的,那座黑色方尖碑就是能够控制她的东西。
那位神明把这个东西留给了那个少女。
为了躲避这个东西,她在望月星球的地下水道里藏了很久,又在七二零栋里藏了很久。
没有想到,她最终还是被这个东西找到了。
或者说,找到了对方。
这就是沈青山的局。
想完这些事情,只是极短暂的一瞬,光大概都只来得及向前行走了数米。
太阳照亮她苍白的小脸,忽然一暗。
光线的变化意味着空间的扭曲加剧。
发丝擦着她的脸颊向前飘去。
她正在后退。
时隔无数万年,再次退回那里吗?
雪姬转身望向那座黑色方尖碑,眼里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强大的漠然。
空间微微振荡。
无比寒冷的气息从她身体散发出来,化作数十道冰柱向着前方而去,落在了那座黑色方尖碑的正面。
那些冰柱泛着淡淡的蓝色,里面似乎有絮状的事物在流动,竟像是活着一般。
不管是井九还是曹园或者任何人,都没有看到她用过这种冰柱。
在望月星球对付那些高阶母巢的时候,她都没有用过。
这是她真正的最强手段,对她的消耗极剧,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但威力极其巨大。
不管是那些高阶母巢还是飞升的仙人,只要被这些冰柱击中,必定当场身死。
这些淡蓝色的冰柱落在碑面上,黑色方尖碑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黑暗的宇宙本体一样。
雪姬没有意外,她本就没有奢望能够击碎这座黑色方尖碑,只是想多撑一段时间。
不管是在地下水道还是七二零栋或是地下公寓,又或者是这片宇宙里……这样的时间,能多些便多些。
数十道冰柱横亘在她的身体与黑色方尖碑之间,抵抗着距离。
可惜的是这段时间没能太长。
黑色方尖碑散发出一道力量。
那不是引力,也不是这个宇宙里存在任何一种力量,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力量这个词来进行描述。
却无可抵挡。
啪的一声清脆的裂响从冰柱里传来,落在她的心上。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破裂声响起。
数十道冰柱内部生出裂痕,那些流动的微絮渐渐静止。
裂痕切断微絮延展至冰柱表面。
喀喇!
冰柱再也承受不住那道力量,断成了数千截,接着变成了更小的碎片。
在满天冰屑里,雪姬不停向前。
她也无法抵御这种力量。
在没有方向的宇宙里,向前也可以理解为向下。
她在向着深渊坠落。
终于,她落在了黑色方尖碑的碑面上。
恐怖的冲撞扭曲了空间,生出无数道波痕,如声音般、却以光速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太阳系剑阵都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雪姬没有倒下。
她的两只小手抵着黑色的碑面。
小手与黑色碑面之前还有一层冰。
那冰不是透明的,也没有颜色,比白还要更深,如玉一般。
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黑色的碑面依然无法看清细节,幽暗如夜,如空间裂缝。
那道难以形容的力量,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冰面渐渐融化,从雪姬的手掌与碑面之间流出,化作数十个细小的水珠,无规则地流散而走。
就像是荷叶上的露珠一般。
雪姬脸上的汗也如露珠般从脸上滚落。
那些汗可以理解为她的血。
她的脸小了一圈,身形也瘦了很多。
很明显,她支撑的很辛苦,而且快要撑不住了。
但她的眼神依然漠然,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发出任何给自己打气的声音。
如果不能被听到,何必嘤嘤。
那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力量,其实是一道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意志。
可以理解为召唤,可以理解为要求融入,也可以理解为格式化。
冰层渐渐融化完毕,她的手直接落在了黑色碑面上,便再也无法离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手掌渐渐没入了碑面。
黑色碑面就像是一片泥沼,要吞噬上面的一切存在。
雪姬依然沉默着,乌黑的眼瞳渐渐变化,显出一抹白。
这时候的她越来越像一个人类。
这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弱小。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手完全陷进了黑色碑面,到了小臂的中段。
她闭上了眼睛。
如雪的发不再飘动,静静地垂落着,也将要触到碑面。
忽然,她感觉到脸上有些微湿。
宇宙里当然没有雨,也不可能是她的泪。
她没有那么文艺,也没有那么脆弱。
那是什么呢?
她睁开眼睛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
然后她在那片黑色里,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个眼睛很好看,很大,睫毛很长。
对方的眼神很温暖沉静,没有刻意悲悯,却满是怜爱。
雪姬很熟悉这种眼神。
她在青山剑狱里住了这么多年,看过无数次。
没有人去看望过她,或者说敢去看她。
只有井九曾经隔着通道里的千里冰封阵,与她对坐无言数次。
但它经常去看她,因为这是它的责任。
每天巡视剑狱三次。
一年便是千次。
一百年便是十万次。
隔着那条通道,十万次对视,怎能不熟悉?
“嘤嘤。”
雪姬的声音很虚弱,但还是像以往那般强势而不容质疑。
她想告诉对方没有谁能改变这一切,我都不行,你当然不行,所以走吧。
那个温暖的眼神里多了些笑意。
不是嘲弄的笑意,是安慰的笑意。
那片黑色落了下来。
如雪落无声。
尸狗缓慢而轻柔地落在了黑色方尖碑的碑面上。
黑色方尖碑仿佛自由延展,无限宽广。
这般站着,便是踩着。
从画面来看,倒与它在朝天大陆踩着上德峰变成的黑玉盘有些相似。
尸狗低下头,咬住了雪姬。
与它如山般的巨大身躯相比,雪姬就像一个小奶团子。
不管猫还是狗,要带孩子离开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而当那个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管猫还是狗都会变得非常可怕。
伴着一声低哮。
如夜的宇宙颤动了一丝。
它咬住雪姬,微微沉腰,用力地向外拉去。
如黑色荒原般的身体表面,肌肉如山脉隆起,暴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千余年来它第一次全力发动,便是与来自更高级文明的神器对抗!
空间震荡不安,无数道鲜血如箭般激射而出,消散在太空里。
为了寻找阵眼,它在太阳系剑阵里飘流了很长时间,被万千剑道所伤,只是凭着无比深厚的神通以及对青山剑意的了解,强行镇压住伤势,把那些剑意都封存在了身体表面,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那些血水落在了黑色碑面上,如珠子般滚走,有些则溅回了它的嘴里。
如雪峰般的犬牙里,雪姬沾着了那些血,不知从何处涌来了一道精神,发出诡异而疯狂的笑声。
无数道寒意,裹着那些血珠,轰然炸开,空间再次震荡起来。
雪白的小手缓缓从黑色碑面里拉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来自月亮的钟声
当雪姬与尸狗在太阳那边对抗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力量时,火星上的仙人们也在继续对抗太阳系剑阵。
大气层已经被压扁到距离荒原地表只有数十公分的距离,很多地方都呈现出极其诡异的地貌。
只有那座最高的奥林匹斯山在众仙之阵的保护下,保持着原样,只不过向四周望去,再也看不到天空与别的景物,仿佛已经来到了宇宙里,有着一种遗然独立的感觉。
来自太阳那边的剧烈气息波动穿透了太阳以及整剑阵,来到了此间。
众仙震撼无语,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这座阵要破了?”顾左有些不可思议说道。
如此剧烈而突然的变化自然是离开火星的雪姬带来的。
赵腊月忽然望向花溪,说道:“原来那个东西在阵眼里。”
人们听不懂她说的东西是什么,只有童颜微微挑眉,露出难得一见的忧郁。
花溪微笑说道:“是的,很多年前我就给了沈青山。”
就算不知道她与赵腊月说的东西是什么,众人也隐约感觉到了些不对。
赵腊月沉默不语,心想原来如此。
青山祖师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消耗了无数资源建构起了这座太阳系剑阵,并不是为了自囚。
她望向宇宙里,感受着那些层层叠叠的剑意,仿佛看到了一片极大的蛛网。
这座太阳系剑阵不是监狱,是一个网。
等着他们所有人来自投罗网。
首先是童颜、沈云埋以及他们从朝天大陆带出来的飞升者。
接着是柳十岁与曾举。
最后便是她与井九、雪姬。
青山祖师要用这张网留下所有人、杀死雪姬,便能握住井九这把剑。
到时候他便能横扫宇宙,继续完成那位神明未竟的伟业。
真是了不起的构想、匪夷所思的实现能力。
确实匪夷所思。
不管是她还是井九都没有想到,那个少女会把那个东西给青山祖师。
那个东西能够控制雪姬,对人类文明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事物。
不管是按照神明的想法还是机械智慧的规则,那个少女都应该把这个东西自我保管,绝对不能给别人。
这说明,她对青山祖师的信任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神明与规则的敬畏。
“我说过我们是真正的战友,就像你和井九。”花溪看着她微笑说道。
井九忽然说道:“杀了她。”
这句话他说的非常随意,但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想都没有想便做出了决定。
赵腊月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犹豫,没有想为何要杀花溪,直接便开始想杀她。
她的剑意这时候深在花溪的大脑里,只需要动念,便能把她的生命与思想尽数斩成碎片,神明都救不得。
花溪以最快的语速说了一句话。
事实上当井九无情的薄唇刚刚开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第一个杀字的时候,她就开始说话。
当井九把杀了她这三个字说完的时候,她的那句话也说完了。
“控制东西的方法在祖星上。”
……
……
赵腊月听到了那句话,也看到了井九的眼神,所以花溪没有死,只是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继几十万年前的铁道边、伽雷通道的那艘战舰之后,这是她漫长生命里第三次面临真正的死亡威胁。
仙人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明白了些什么。
众人早就推演清楚,这座太阳系剑阵是个极高妙的互隐阵。
只要阵眼存在,他们便无法直接攻击阵枢。
童颜等人用了这么多天时间,用尽平生所学与智慧,终于找到了阵眼。
现在看来,那个阵眼很难被摧毁,雪姬甚至都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指望卓如岁能够杀死祖师,直接毁掉阵枢?
那还不如直接指望太阳下一刻就会爆炸好了。
卓如岁做了足够多的事情,那已经是他的能力上限。
有些人心里甚至生出了绝望的情绪。
“你要说什么?”沈云埋忽然看着井九说道。
先前井九说要对着整个太阳系广播,现在想来应该便与随后发生的事情有关。
别的人也望向井九,想要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要对祖星那边说些什么。
在他们想来,井九向太阳系做广播,当然是要与祖师谈判,不然还有什么可能?
井九看着遥远的蓝色星球,视线落在那颗伴星上,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他与白真人的最后一战时,尸狗挡住了天空里的太阳,让整个世界变得黑暗起来。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知道那是所谓日食——太阳被月亮挡住了。
“已经到了最后。如果你在这里,那就出手,不要总这么粘糊。”他看着那边说道。
众人很是意外,心想这明显不是对祖师说的话,那是说与谁听的?
沈云埋没有想太多,操控着机器人向着地面轰去。
极其炽热的仙气涌入阵线里,把山顶照的苍白一片,接着灌输到那些法宝里。
狂风呼啸,大地震动,如泡般的屏障分开一道小口,无数碎絮般的光流喷涌而出,向着宇宙各处而去。
“为了送出这条消息,用掉了百分之七的能量,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会早死……五个时辰。”
沈云埋看着井九说道:“我希望是值得的。”
他很清楚,值得与否要看对方是否能够听到井九的这句话。
问题在于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曾举与恩生等人依然在想这个问题。
赵腊月与柳十岁也不知道,只是听着井九最后一句话后猜到某种可能,下意识里望向了童颜。
童颜平静的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因为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
……
海水不停拍打着沙滩,时涨时落,完全无视天地的规则。
卓如岁瘫坐在沙地里,满身残血,衣衫已被仙火烧的残破不堪。
他受的伤不轻,但也没到站不起来的程度,但他就是不站起来,扮着无赖孩子的模样。
海水漫过他的身体,然后退回,带走一些血珠,在海面上多了一些薄冰。
太阳那边的气息剧变也传到了祖星,而且要比火星那边清楚的多,他也感知的更多。
“原来一切都是您的局。您是故意毁了那些沙塔,让我把数据发给他们,从而让他们找到阵眼的位置。如果雪姬到了,自然是她去毁阵眼,却哪里能想到阵眼里藏着神明控制她的方法。”
卓如岁低着头说道:“难怪从开始您就不在意雪姬。”
青山祖山揉了揉干瘦的双腿,说道:“我说过,你们想了很多年,但我活了更多年,想的自然多些。”
卓如岁抬起头来,看着他真诚说道:“您真的很了不起。”
哪怕他是青山宗的开派祖师,是神明选中的人,是人族修行者里的第一个飞升者,但毕竟已经老了。
可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便把整个宇宙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又有一道气息波动从剑阵深处,也就是太阳系里的某处传来。
那道波动并不强烈,却有一种化虚为实的特质,落到祖星的大气层边缘,就像一只手轻轻拍了下来。
被拍动的大气层微有变形,便起了一场风,风里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最后……你……出手……糊……”
卓如岁听出了是井九的声音,不禁惊喜异常,下一刻却又陷入了茫然,心想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想来应该是对自己说的?要自己对祖师动手?
他摊开双手,对着大气层外说道:“我动了,但打不过啊……”
即便是身受重伤,他依然还是那样自信,甚至有些自恋。
从这点来看,他与沈云埋确实有些相似,祖师想要他继承青山宗,会不会与此有关?
青山祖师自然知道井九的这句话不是对卓如岁说的。
那是对谁说的呢?
忽然他想到自己遗忘了一个人的存在。
很多人都忘了那个人。
那个人似乎最擅长的就是被别人以及世界所遗忘。
不管是在朝天大陆的时候,还是飞升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来没有被人主动找到过。
这究竟是一种道法,还是天赋?
那人当然不是追着欢喜僧往宇宙深处而去、刻意置身事外的刀圣曹园。
当初雾外星系之战,那人身负井九重托,悄然横渡星河,来到祖星意图偷袭杀死祖师,可惜失败了。
太阳被钟声激起的火焰,没能吞噬那艘战舰,但祖师也没能留下他,就连星系防御系统都没能捕捉到他的任何痕迹。
不管是祖师还是那位少女祭司,都以为他是用天地遁法离开了太阳系,逃去了宇宙的荒凉地带。
难道那次他根本就没有走?这两年多时间里一直就藏在太阳系里?
就算以前他可能藏在火星的大峡谷深处、藏在木星的大气漩中央,借此避开祖师的神识扫描。可现在整个太阳都变成了一座剑阵,他又能藏在哪里?
青山祖师的视线由宇宙深处收回,最终落在了海面上。
那轮血月在黑暗的夜空背景里显得非常大。
他感慨说道:“不愧中州。”
卓如岁也明白了,惊呼说道:“这怎么可能!”
来到祖星一年多时间,他看了很多人类文明童年时期的典籍文章、诗词歌赋,也看了很多次那个月亮。
月有阴晴圆缺。
却一直在夜空里,就算是看不到的日子,也在那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难道这里从来都不止是他与祖师,一直是三个人!
夜空里忽然传来钟声。
那钟声悠扬至极、深沉至极。
来自那轮月亮。
悠扬的钟声穿透大气层,带起无数大风,落在海面,卷起无数狂涛。
雪修饰着巨浪的边缘,向着沙滩上拍打过来,却遇着无形的屏障,没能落在岛上。
呼啸的风声穿过岛上的崖石,变得更加尖锐刺耳,甚至快要把那钟声掩住。
忽然,钟声变得无比沉重激昂!
那不是战鼓的声音,也不是鸣金的的声音,而是毁灭与死亡。
静悬海面上的血月在惊天巨浪里时隐时现。
卓如岁转身看着那处,脸色苍白,忽然发出了一声震惊至极的轻呼。
月亮的脸变了!
明暗不一的区域间出现了一道清楚至极的裂缝!
能够在祖星表面用肉眼看到的裂缝,那得有多长多宽!
更恐怖的是,那道裂缝随着越来越沉重的钟声竟还在扩展!
任何变化都会互相影响。
随着钟声,月亮在裂开。
月亮在裂开,钟声也在变得难听起来。
就像是人类的嗓子变得沙哑。
没过多长时间。
夜空里传来一道极其沉重而且难听的破裂声。
就像是真的古钟被巨力敲破了一般。
无数道烟尘从月亮表面的裂缝里喷射而出!
月亮竟真的要破了!
恐怖而难听的钟声回荡在祖星的大气层里,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大气受到了极致的冲击与压缩,反而变得异常安静,如凝固一般,没有任何风声。
冲天而起的巨浪也被那道无形的巨大力量压回了海面,荡起数道涟漪便靠消散,残余的力量却在继续向海底深入。
一时之间,祖星上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地震,不知有多少被挖掘出来的远古遗迹毁灭。
笼罩小岛上的阵法被破,沙滩上的海水急速退去,池子边缘的钓竿纷纷断裂。
卓如岁闷哼一声,整个身体被压进了沙滩里,渐渐再次溢出鲜血,然后燃烧。
祖师坐在轮椅上,看着夜空里正在裂开的月亮,眼神幽深至极,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声来临的时候,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
海岛那边的阵法也被压破,从崖间垂落的海水瀑布,被钟声碾压成最细微的水粉,落在如玉般的石壁上,竟不再淌落。
那道钟声带着无形的力量继续向下,落在海面,深入海底,把那些石板铺成的地面尽数掀翻,然后碾平。
无数株水草不停摇摆,然后断裂死去。
海水源源不断地向着海底空间里涌去,直接淹没、毁灭了最后的阵法,如洪水般呼啸向前。
很多座黑色方尖碑倒在了海水里,有的甚至直接从中折断。
蓝色的电弧不时亮起,阵法核心里某处甚至有了电离的现象。
……
……
与祖星的情况相比,夜空里的月亮明显要严重无数倍,因为它已经毁了。
约有三分之一的月球地表岩层已经崩落,来到了天空里。
那些无数年里都很不起眼的岩石,在黑暗的宇宙里被远方的阳光照射着,散发着明亮的光线,看着就像碎了的玉片。
被岩层覆盖着的月球内部,也终于第一次显露出来。那里面有着极其复杂的结构,隐隐与星门基地有些相似,非常明显,就像卓如岁震撼想着的那样,月球的内部竟然是空的……
满天碎玉般的岩石块里,出现了一个小点。
谈真人飘在月亮的碎片里,居高临下望着祖星。
他的右手拿着一个小钟,钟的边缘已经破损。
他的人比钟还惨,浑身是土,看着有些狼狈,脸有些消瘦,额头还是那样的宽广,充满了智慧与坚忍。
第三十九章各自的守望
太阳的另一边。
黑色的方尖碑静静地悬浮在宇宙里。
尸狗在上面依然在与来自另外一个宇宙的规则战斗。
血水不停从黑色的毛里涌出来,落在碑面上,变成露珠散走。
两道巨大力量的对抗让黑碑四周的空间发生二次变形,半截战舰继续崩解,只是在黑碑的影响范围里,速度很慢。
雪姬的视线穿过冰峰般的犬牙,看到了战舰里的天地,血线般的嘴里发出一声听不到的极高频尖啸。
伴着无声的尖啸,无数道寒意从她的身体里散出,落在黑色碑面上。
那片天地开始加速毁灭。
她与尸狗都无法损坏这块黑色方尖碑,但只要毁了那艘战舰,阵眼便会受到极大破坏。
啪的一声轻响。
雪姬的小手终于离开了碑面!
尸狗低吠数声,咬着她的身体,四足用力便要飞起,但只是刚刚离开数尺距离,便重新落了下来。
黑色方尖碑控制住了这片空间,作用在了雪姬的身上。
那种作用方式就像黑色方尖碑的“力量”一样,都是这个宇宙里的生命难以理解的。
尸狗自己可以离开,却无法带着雪姬离开。
嗒嗒嗒嗒!
那并非是真实的声音,而是尸狗的爪子落在黑色碑面上带来的感觉。
既然无法飞起,那就奔跑吧。
尸狗仿佛变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黑色碑面上快速穿行。
以它的速度,只怕这一下跑出去了数千公里,却依然没能跑到黑碑的外面。
那块黑色方尖碑真的非常神奇。
它没有觉得意外,眼神依然是那样的沉静,只不过速度没有减慢,甚至更快了。
只要跑的足够快,自行车便可以一直向前,不会落在地上。
只要跑的足够快,影子便无法追上自己、把自己拖入黑夜里。
只要跑的足够快,雪姬便会没事。
想着这些事情,尸狗不停地奔跑着,跑的越来越快,血水不停飞溅,就像一只在激烈战斗里受了伤的守山犬在没有尽头的黑色原野上奔逃,如此疯狂狠厉的模样,与数万年里的它哪有半点相似?
……
……
火星那座最深的峡谷的最深处,连宇宙里的光线都看不到多少,已经降临此地的太阳系剑阵落下来的剑意也要少些。
幽暗的崖石间,有一朵洁白无暇的云团,里面隐隐约约有艘小船。
小船的表面到处都是剑意留下来的痕迹,就连云团里的丝絮也被剑意斩断了不少。
何仙姑擦掉唇角的血水,把袖子上燃烧的火焰吹熄,虚弱说道:“你去山顶吧,那边好像还能撑会儿。”
她被彭郎重伤,虽然服过了玉山赠的灵药,伤势依然没能全好,被太阳系剑阵逼至峡谷底部的过程里,伤势更重。
云师的情形相对要好些,但也没有能力把她带着一道回山顶。
听着她的话,他想了想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你可以理解为情话,也可以理解为简单的叙述句。
不管是哪种,只要是从云师这种老实人嘴里说出来的,都很动人。
和仙姑没有理他,取出一架及为精致的纺机,从小船外的云里抽出丝缕开始织布。
没用多长时间她便织成了一片布,看着颇为结实。
云师问道:“这是帆吗?”
他想着自己的船如果配上她的帆,不管能不能逃出生天,总是极好的事。
和仙姑冷哼一声,说道:“当然不是。”
云师喔了一声,也不怎么失望,只是有些遗憾。
和仙姑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篷。”
乌篷船的篷。
云师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傻笑了两声。
和仙姑终是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继续织布。
她心里早就做好了安排,即便是以天地为经纬云丝为线的布篷,也不可能挡住太阳系剑阵太久。
稍后,她便会把他弄昏,然后把剩余的仙力灌注到小船里,让他随船飘至山顶。
云师专心地看着她织布,根本没有理会那些落下来的剑意越来越多。
一道剑意飘过崖石,带起火光,然后迅速消失。
何仙姑抬头向那边望去,神情微异。
“怎么了?”云师关切问道。
“剑意在飘。”
和仙姑的意思是指剑意的密度在发生改变。
云师望向峡谷上段,默默感知了会儿,说道:“确实有些奇怪。”
和仙姑放下手里的纺机,说道:“跟上去看看。”
不愧是面对太阳系剑阵还要乘舟游峡的一对仙人,竟是毫不在意凶险驾云而上。
峡谷上方的剑意确实稀疏了很多,而且还在不停变少。
小船随之而上,很快便出了峡谷,来到了火星地表。
那些剑意还在减少,甚至渐渐要到了大气层外。
“这是怎么回事?”云师有些不确定说道:“难道是变阵被人阻止了?”
和仙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不止如此,是整座剑阵在崩解。”
……
……
是的,这座太阳系剑阵正在崩解。
作为阵眼的那艘巨型战舰,已经被雪姬彻底毁去。
祖星海底深处的阵枢关键处,也被谈真人以月为钟摧毁了一部分。
青山祖师再也无法维持,整座剑阵以太阳为起始点,以内而外逐渐塌陷。
这样一座宏伟的剑阵,崩解的时候,必然也会引发极大的动荡。
随着引力纽带的逐一断裂,空间剧烈变化,太阳系里回荡穿行着无数道波动。
没过多长时间,大阵塌陷引发的波动便来到了火星。
伴着啪啪啪啪无数道清脆的响起,笼罩着奥林匹斯山的众仙之阵散解如烟。
稀薄的大气从火星地表向上升去,重新撑开了天地。
空气涌入山顶,带来了无数道温柔的风。
不管是那些前代仙人还是苏子叶、元曲等人,被微风一吹便纷纷坐到地上,有的甚至直接躺到了地面,毫不在意形容。
他们本来就都受了不轻的伤,支撑这座众仙之阵如此长时间,早已消耗殆尽,竟是连欢呼的力气也没有。
“以这个速度……崩解到柯伊伯带之外,至少还需要十六个小时。”
破烂的机器人早已再次站了起来,如君王般俯瞰着火星大气层的变化以及宇宙里的变化。
只观察了十几息的时间,沈云埋便计算出了答案。
那道剑阵塌陷引发的强大波动也在这时候穿过了火星,向着太阳系外的方向而去。
火星渐渐回复了正常,远处又有无害却恼人的沙尘暴诞生。
很多道视线落在了崖边。
井九坐在轮椅上。
他在看着那颗蓝色的星球。
他在看着那颗已经破碎的月亮。
仿佛听到了海浪的声音以及钟声。
然后他望向了太阳,视线仿佛穿了过去,看到了什么。
人们等着他做出决定。
太阳系剑阵已经崩塌,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在这里等着。
只需要再过十几个小时,柯伊伯带外的数万艘战舰便能杀进太阳系里。
到时候不管祖师再有惊天动地的神通,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支舰队对太阳没有任何办法,却足以把祖星轰散。
“去那边。”井九看着那颗蓝色星球说道。
剑仙恩生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别的前代仙人们也很吃惊,心想这与传闻中景阳真人的性情并不相符。
赵腊月等人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怎么选。
既然决定去祖星,自然是因为十几个小时太漫长,那么就要抓紧时间。
但火星离那边最近也有数千万公里,用什么方法才能更快过去?
彭郎站了出来,弯剑如帆。
柳十岁在法宝里不停挑,看哪个好用。
沈云埋大喊道:“不准丢下我!”
他怎么会愿意错过接下来的事情?
他现在是一台破烂的机器人,如果没人带着,还真没办法去祖星。
问题是,这还真的不好带。
井九说道:“起云。”
阿大喵了一声。
它知道到了最终决战的时刻,不敢有任何耽搁,连幽怨的眼神都不敢生出,直接从井九的膝头跳向了崖外的天空里。
嗡的一声轻响,轻风绕山崖。
崖外生出一朵无比巨大的白色蒲公英。
众人仔细望去才发现还是阿大,只不过身体变得无比巨大,毛发蓬松至极,随风而飘。
赵腊月推着轮椅到了猫背上,就像走进了芦苇丛,身形顿时被掩住。
童颜提着破烂的机器人也落到了猫背上。
机器人就像坐在了地毯上,变成了个可爱的小玩具。
彭郎、柳十岁带出数十道剑光,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也到了猫背上。
雀娘等人以及主持阵法的那几位前代仙人伤势太重,不会同去。
神打先师、董先生以及那对黑衣妖仙兄弟也自沉默。
阿大飘然而起,如一朵非现实的白云,向着大气层外飞去。
忽然,一道剑光闪过。
剑仙恩生掠至半空中,用剩下的那只手抓住了一根猫毛。
阿大有些微恼地转头看了此人一眼,如果不是看在彭郎面子上,只怕立刻便要咬死。
微风加骤,拂得山顶崖石乱动。
雀娘与玉山相互搀扶着走到崖边,向着天空望去。
那些仙人们也望向了那边。
猫,已经消失在了宇宙里。
……
……
月亮的解体渐渐停止。
残缺的那面被阳光照亮,令人动容。
太阳系剑阵还在解体,引力动荡引发的空间扭曲,让远道而来的星光也改变了模样,诡异的像是原始的星云。
这个世界仿佛要回到宇宙之初的时候。
月球的碎片绝大多数都停留在不远处的轨道里,有些去了宇宙深处,有的则向着地面落下。
那些碎片进入大气层便开始燃烧,形成极为壮观的流星群。
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了无数道水花,更远处的陆地上也开始升起烟尘,隐隐还有火光,不知道是不是森林被点燃了。
随着流星群一道来到地面的,还有谈真人。
他站在小岛前方的高空里。
剑阵塌陷,太阳系渐渐恢复正常,碧空取代了夜色,仿佛迎来了又一个清晨。
晨光照在谈真人的身上,金光隐现,仙气十足。
看着这幕画面,卓如岁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与祖师在这片沙滩上,曾经看着远方的月亮说过很多话。
祖师曾举杯对月,问过青天。
他也对着明月吟过诗。
祖师告诉他无数万年前人类把月亮改造成了太空基地,只是后来废弃了,现在被改造成了防御系统。
——月亮里面确实是空的。
他当时带着一种现在想来很诡异的想法说,如果有人有人藏在月亮里面看着我们,那就好玩了。
谁能想到这句话竟然没有说错。
月亮居然真的有一个人。
谈真人居然在那颗荒凉的星球内部、在那些半废弃的机械装置里藏了两年。
谁能想到雾外星系一战,亿万年奔袭失败后,以他的性情居然没有逃走,居然悄无声息地留了下来!
要知道月亮就在祖师的眼前,想要藏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两年时间里,谈真人必然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更不要说自言自语这种事情。
卓如岁也是入青山便开始闭关的怪人,他更知道这有多难。
闭关的时候,完全可以封闭六识,与外界隔绝,莫说两年,便是数十年也可以。
但谈真人要随时准备出手,便不能像闭关那般,只能苦熬……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卓如岁知道自己做不到,相信在云梦山底挖了好多年地洞的童颜做不到,就连井九也做不到。
同样令他震惊的,还有谈真人展露出来的手段。
上次奔袭未果,他发现景云钟的威力不够,竟想到了以景云钟撼动月球的方法!
他把月球变成了一口钟!
这可不是什么扩音器那般简单,完全是以双相核弹的做法!
……
……
“不愧中州。”
青山祖师坐在轮椅上,看着天空里的谈真人说道。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四个字。
他飞升离开朝天大陆的时候,云梦山还没有开派立宗。
多年后,他才知道朝天大陆居然有了一个能与青山宗并驾的超级宗派。
为了解决这个意料外的问题,他付出了很多精力,甚至是晚辈弟子的生命。
今天他对谈真人说出这四个字,毫无疑问是极高的赞赏。
谈真人说道:“祖师谬赞。”
青山祖师说道:“但你毁掉的不止这座剑阵,还有人类最初的美好。”
远方的森林在燃烧,海水生出无数蒸汽。
现在的祖星上没有什么高等生命,绝大部分都是海里的鱼与甲壳类,陆地上则是一些软件动物。
但再低等的生命也是生命。
不知多少生命会在今天迎来终结。
那些被钟声震毁、被流星砸碎的文明遗迹更是无法再生。
最重要的是,天空里的月亮已然残缺。
那些诗篇,那些美文从今天开始,便失去了实据,后人读的时候,只能平空想象。
青山祖师对此非常遗憾。
“残月亦是新月,可以说无数新诗。”
谈真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但首先要有看到月亮的人,写诗的人。”
人类只有活着,才能感受美好或者丑陋,才会有表达的**。
青山祖师说道:“我就是为了人类活着才做这一切,而你却在阻止我。”
谈真人说道:“不管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会阻止你。”
青山祖师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为何?”
谈真人说道:“我是中州派掌门。”
云梦山飞升的那些人去了哪里?
在这个宇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云梦山有那件能够联通内外的法宝,难道就没一个前代仙人留下什么警告?
白刃飞升后不敢离开朝天大陆的太阳,除了畏惧暗物之海的存在,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这些问题可能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总之,中州派的列祖列宗都消失在了这里。
谈真人作为中州派掌门,破坏这一切,乃至杀了你还要理由吗?
“是私仇。”谈真人看着青山祖师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激动,也没有什么恨意,平静而确定。
人类的前途如何很重要,人类怎样活着也很重要,恩仇这两个字便是重要之中的最重要。
青山祖师沉默了会儿,说道:“最初那次,我处理的确实不太妥当。”
还是那句话,不需要理由,真相也不重要。
可能是那位飞升的中州派祖师在朝天大陆的时候就在思考,青山宗已然在仙界占了先手,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这一想便出了问题。
但问题已经存在了。
青山祖师挥了挥手,似乎想将多年前的那些回忆尽数散去。
剑鸣大作,响彻天地。
海面生出浪花,朵朵都是剑。
天空飘来白云,朵朵也是剑。
无数道剑意向着谈真人斩落。
谈真人对着掌心托着的景云钟弹去。
钟声略哑,然后骤然转作震耳欲聋的暴鸣,仿佛有无数道雷霆同时炸响。
狂风在高空散开,吹散了那些剑意。
谈真人退到了大气层的边缘。
他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裂口,宽广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白色痕迹,应是被剑斩中了。
偶有几颗月亮的碎岩从太空里飞落,擦着他的身边向地面而去,火尾渐长,变成白日里的流星。
“虽然你不错,但不是我的对手。”青山祖师说道。
谈真人感受着天地间的无尽剑意,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迎着那些流星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宇宙里。
看着这幕画面,卓如岁惊呆了。
当年在云集镇的时候,以及后来与井九合作的时候,谈真人就展现过木讷老实外表下的另一面。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会这样。
——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生死强弱都没有意义,你说完这句漂亮话,接下来难道不应该凭着云梦山最正宗的道门玄法与祖师进行决战,不拘输赢,也要为中州派正名,结果你……就这样转身跑了?
这还真是……那你毁了阵枢后直接跑了就是,来这里与祖师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
“是要给那些人争取些时间。”祖师说道。
卓如岁这才明白过来,沉默了会儿,说道:“现在大阵已解,他们过来后您怎么办?”
祖师说道:“你觉得他们能拿我怎么办?”
卓如岁说道:“您的那些徒子徒孙挺厉害的,都和我差不多。”
祖师说道:“只要陛下在我的控制之下就够了,其余人不值一提。”
卓如岁说道:“井九……”
祖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卓如岁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祖师转动轮椅,望向海面。
海那边的森林在燃烧,生命在颤栗。
他在沉默。
(本卷终)
……
……
(在作品相关里发了一个单章,居然是大道朝天第一个单章,没啥正事儿,随便聊了几句,也会发到微信公众号里,明天继续见,后天也会见,直到二十一号。)
这个故事的第一个单章
大道朝天写了快三年,居然这是第一次写单章,放在以前真是难以想象。
那时候的我无比啰嗦,有无数的倾吐欲,看世界无比美好,看读者都像亲人,哪怕芝麻大的事儿也要在章后写几句告诉你们,想说的闲话太多便会开个单章,根本不管会不会影响什么阅读感受,被某些人批评了好多次依然乐此不疲。
现在的我写文依然啰嗦,倾述的**也还没有完全死,只不过眼里的世界少了些玫瑰色,更像偏蓝色的湖上天光景,读者对于我来说呢,有的真的变成了亲人甚至家人,有的变成了很少联系的熟人,有的变成了陌生人,而更多的就是看故事的人。
这样才是对的,因为我本来就是写故事的人。
今天会写这个单章,主要是想着下个月就要结书了,连载的岁月有可能暂停,总想重温一下曾经的岁月,抢月票这种事情肯定懒得干,微信答疑肯定会有,依然不会在书友群说话,那么做点啥呢?当然是开个单章最简单。
首先说清楚一件事,我说不写大长篇是指像庆余年、间客、将夜、择天记、大道朝天这样的三百万字的大长篇,可不是不写书了,我在以前很多单章里都说过,我会写到死的,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写,而且争取写的更好。
其次便是做一个预告,大道结束之后,我会写一个特别长的感言,总结回顾一下这十七年的网络长篇写作生涯,到时候我会比较少见的进行一下自我炫耀,就像rapper一样——我虽然自恋,但自我炫耀真的很少做,现在不用害羞了。
明天是八月一号,是建军节,我会给老爷子打电话问候。
明天也会是最后一卷的开始,最后一个月的开始,最后一段战斗的开始。
思及此,百感交集,但这里半点都不会说,因为要留在最后的感言里说,怕现在一说就收不住,泄了气。
在这里可以提前说的是,大道朝天是我写的最舒服的一个故事,虽然笔法与腔调因为我习惯性的油滑酸气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情节的锋利程度因为舍不得的原因不够,但基本上满足了我的需要。
是的,这篇小说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写给我自己看的。
当然如果您也喜欢看,或者说看的过程里能够感受到我的感受,那我就太感谢了。
别的话留在故事结束以后向大家汇报,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对了,还可以提前说的一句话就是:谢谢你们。
第一章孩子气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的事业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摘选自海子,以梦为马)
……
……
宇宙里飘过来了一朵云。
那朵云洁白无瑕,非常巨大,即便在浩瀚的宇宙里也非常醒目。
太阳系的核心区域已经恢复正常,明亮的光线自由穿行其间。
那也是星光。
星光落在白云之上,照亮了每一道丝缕,其间隐隐有晶莹流动。
借着星光里的仙气推动,那朵白云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难以想象,没用多长时间,便越过了残缺的月球,抵达了蓝色的祖星。
那朵白云进入祖星大气层,带着数道微风,落在了海上。
海水轻轻荡漾,没有生出什么浪头,也没有什么声音。
微风渐敛,那些飘舞的云丝也落了下来,垂落至海水里,被打湿了边缘。
那朵白云显露出真身,原来是只巨大无比的白色长毛猫。
沙滩上有辆轮椅,轮椅里有位老人。
阿大眼瞳里流露复杂的情绪,缓缓低下头来,向着对方恭敬行了一礼。
它背上如芦苇丛般的长毛里走出来了一些人。
那些人顺着阿大的颈与脑袋形成的缓坡走到了沙滩上。
最前面的也是一辆轮椅。
卓如岁瘫坐在沙滩上,看着轮椅里的井九幽怨说道:“这下全完了。”
如果来的只是赵腊月、柳十岁等人,或者还有些希望。
现在那些希望尽数破灭。
因为井九也来了。
前一刻卓如岁的脸色变得苍白,便是想到了这一点。
井九解决不了承天剑的问题,便会被祖师握在手里。
祖师握着万物一剑,还能有谁能战胜他?
赵腊月推着轮椅向前走去,经过卓如岁身边的时候说道:“不用担心。”
卓如岁看着她的背影喊道:“为什么?”
赵腊月没有停下脚步。
卓如岁注意到她的身边有个小姑娘,明显是个普通人类,不禁有些困惑。
柳十岁走到卓如岁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辛苦,然后解释了赵腊月的话。
“如果公子没有信心,怎么会来这里?”
卓如岁心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以井九的性情,如果解决不了承天剑的问题,哪里还会来祖星,只怕早就已经逃到了宇宙尽头,甚至有可能跑到暗物之海里。
彭郎也走了过来,对卓如岁点了点头,脸色很是冷峻。
卓如岁在朝天大陆的时候与他接触不少,知道他是个温和、老实的家伙,很少见到他这般的神情,不由很是吃惊,问道:“你没事儿吧?”
彭郎盯着远方的那辆轮椅说道:“有事。”
雪姬不能有事,不然他怎么向妻子交待?
如果雪姬真的出事,他必须做些从来都没有做过的疯狂的事。
沙滩上的脚步声还在响起。
“有完没完?不会连元曲那个没用的也来了吧,难道你们就不怕全军覆……”
卓如岁有些恼火地转身望去,声音骤停。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稚气犹存的脸。
童颜说道:“你还没死,不错。”
卓如岁面无表情说道:“你怎么还没死呢?”
童颜说道:“我这就不是来死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继续向前走去,加入了那个只有寥寥数人的队伍。
……
……
赵腊月推着轮椅来到沙滩那边,松开双手,向后退了三步。
井九静静看着对面轮椅里的老人。
雾外星系一战时,青山祖师曾经以神识显于宇宙之间。
除了那次,他只在小楼里看过祖师的画像,也没有认真端详过对方。
祖师脸上的皱纹极深,双腿干瘦,如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当然,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盖着毯子,脸色苍白,无力地歪在轮椅里,看着就像时日无多的病人。
微冷的风从海面上吹了过来,落在他的脸上,引发了他的咳声。
——咳声、呵欠、笑容以及暗物之海的孢子是最容易感染的几样事物。
祖师握手成拳,放在唇边也咳了几声。
他是青山宗的开派者,也是人族修行界的第一位飞升仙人。
井九也不用多说。
毫无遗问,他们是青山宗乃至整个人类修行界最了不起的存在。
是人类修行历史的开端与现在的巅峰。
这两个神仙般的人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居然都是这副虚弱的模样。
他们见面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相对而咳。
海畔的风声忽然变大。
与咳声无关,只是阿大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它用极快的速度、极小的动静蹿到了卓如岁的身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堆沙子上,似乎随时准备钻进去,藏起来。
海风不停向着空出来的地方涌入。
一个破烂的机器人从天空里落了下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落进了海里。
喀喀响声里,机器人艰难地从海里站水起,向沙滩走来,一路不停地骂着脏话。
来到沙滩上,它扯掉已经完全无用的左机械臂,向着卓如岁砸了过去。
卓如岁挥手把那根机械臂震飞,柳眉倒竖,骂道:“哪里来的怪物!”
阿大知道沈云埋是要砸自己,但哪里会解释。
沈云埋听童颜说过很多次卓如岁,看了此人一眼,没有说什么便转过身去。
卓如岁还待再骂几句,阿大赶紧传过去一道神识,解释了一下沈云埋的身份。
知道这个机器人居然就是祖师唯一的儿子,卓如岁神情微变,心想这要吵起架来,在辈份上很是吃亏,还是等祖师死后再说。
沈云埋用意识打开控制室的隔板,望向远处的轮椅喊道:“老头儿,我来了!”
青山祖师看着那个自己都快不认识的脑袋,说道:“来了就认真看。”
沈云埋闻言微怔,然后大怒说道:“你还以为自己有资格教我吗!你以为你是……”
不待他把话说完,祖师淡然说道:“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太阳。”
沈云埋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听到了我说的话?”
祖师说道:“你声音那么大,很难听不到。”
“就像小时候那么吵。”花溪补充道:“好在现在不怎么喜欢哭了。”
沈云埋没好气道:“姑姑,能不能不要提这些事了?”
听着这番对话,卓如岁觉得有些怪。
彭郎与柳十岁没有什么反应,赵腊月与童颜则是对视了一眼。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沈云埋这样称呼花溪,或者说那位少女祭司。
沈云埋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把自己当成太阳,做这些事情做什么?”
“在很多很多年前,大概是远古文明的中早期,神明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妄人,那个妄人便喜欢用太阳自喻,结果最后死在了一个太阳里。”
青山祖师说道:“我就算再不贤明,也懂得吸取教训。”
花溪说道:“这故事是我告诉你的。”
卓如岁再也忍不住了,在远处说道:“你是捧哏吗?”
沈云埋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童颜说的还真没错。
花溪自然不会理会卓如岁,看着祖师说道:“快点儿。”
祖师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望向最深处的那个灵魂,问道:“你可还好?”
花溪面无表情说道:“你觉得我这样能叫好吗?”
明知那位少女祭司存在的年头要比祖师更久,众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连柳十岁与彭郎都听出了一些问题。
花溪这个小姑娘对着祖师说话的语气非常冷漠,不客气,就像训小孩一样。
祖师对她的语气则是非常温和,而且非常关切。他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能放逐到宇宙尽头,看着儿子只剩一个脑袋也毫不动容,为何会如此关心花溪?
“是你做的?”青山祖师感知到了花溪大脑里的那几道剑意,望向赵腊月说道。
赵腊月嗯了一声。
青山祖师说道:“很多人都觉得你行事冲动,锋芒太盛,刚极易折,哪里明白这本来就是你修的道,若不如此便不是你了。”
沙滩上的人都学过青山剑道,他一眼便能看出是赵腊月的剑意,除了自身在剑道上的造诣,更多的是对宇宙万物的了解与掌握。
赵腊月说道:“您既然了解我修的道,就请不要乱来。”
她修的是九死不悔的剑诀。
井九死她都可以接受,遑论其余。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杀心。
如果祖师出手,她便会杀了花溪。
问题在于,修道者修本是生死道,能够飞升成仙,必然早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事。
想要用同伴的生死威胁一名修道者,根本没有可能。
“这真是很孩子气的想法。”
祖师说道:“不过修道之人就是应该有些孩子气。”
孩子气有时候就是赤子心。
冲动执拗有时候就是天真热血。
大道应该独行,但不是独木桥,有很多方法都可以抵达彼岸。
但不管是哪一种,到最后都会有天真烂漫的那一面。
沈云埋、卓如岁如此,童颜看着老谋深算,亦是如此。
柳十岁如此,赵腊月如此,彭郎更是如此。
火星上驾舟的云师、抱着李将军痛哭的陈崖,皆是如此。
就连血魔老祖赤松真人,又何尝没有这一面?
这大概就是不忘初心。
也可以理解为道法自然。
那井九呢?
他当然也有天真的时刻。
比如他不喜欢晨光,不喜欢春雨,提到柳词便生气。
再比如,此刻他在这里。
他可以不来。
太阳系剑阵正在崩解,他只需要在火星上等着最后的那一刻。
就像谈真人那样,以月为钟毁了阵枢后,立刻便飘然远去。
那时候,庞大的舰队就可以杀入太阳系,摧毁祖星。
祖师的神识再如何强大,仙躯不复,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这是最安全、最稳妥,也是他最可能选择的方案。
问题在于,雪姬那边怎么办?
所以他来了。
别人自然也随着来了。
这真的很孩子气。
他接着做了两件更孩子气的事情。
他看着祖师问道:“怎么称呼?”
谁都想不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居然就是问这个。
卓如岁心想,你就算想继续伪装成那个蓝衣少年,能不能演的更好些?
沈云埋心想,你就算想装傻充愣、下刻扮猪吃老虎,能不能演的再好点?
只有祖师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称呼很不重要,但在某些时刻又非常重要,因为那代表着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是否认可那种关系。
“叫我名字就好。”祖师看着他平静说道:“沈青山。”
从这一刻开始,你就不是青山弟子。
对我来说,你就是万物一。
井九说道:“井九。”
从这一刻开始,我不认可你青山祖师的身份以及辈份。
对我来说,你就是对手。
然后他做了第二件孩子气的事。
“我要控制雪姬的方法,或者说控制那个东西的方法。”
井九看着沈青山说道:“然后我会离开,让你活着。”
……
……
(本月第一章,本卷第一章,也是最后一月,最后一卷的第一章,我是有存稿的人,还是要争取二十一号准时完本,另外说这几句废话主要是怕有读者朋友又觉得我数学不好,数漏人什么的,没有没有……只是在玩情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