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太阳系是一座剑阵
最近几年,星河联盟的科技发生了两次飞跃,虽然只是运用方面的成就,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尤其对那些破茧者来说。
核动力炉的超微粒子化,让他们可以相对自由地在宇宙里穿行,而等离子炮的出现,则让他们变得不再那么强大。
超微核动力炉的第一次使用是在李将军收服西来的时候。
等离子炮的第一次正式使用则是在雾外星系的那场大战中。
当时烈阳号战舰的舰首直接被那记等离子炮化作了虚无。看起来与此时黑色战舰的遭遇很相似,但不管是沈云埋还是童颜都非常确认,两者绝对不是一回事。
前方的那片虚空里没有任何超强粒子大量存在的迹象,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这不是传说中的太阳系星系防御系统,也不是引力场造成的空间切割。
前方让战舰消失的力量与和仙姑的那张网有些相似,只是要可怕无数倍。
黑色战舰就像落在网上的昆虫,被看不见的酸意逐渐消蚀。
问题是构成那张网的究竟是什么?为何感知不到?
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退到了战舰外的太空里。
黑色战舰就在他们的眼前不停分离、消失,直至最后成为了虚空里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停向后疾退,却好像还是留在原地一般。
接下来他们也会像战舰一样被切成无数碎片,然后消失吗?
元曲与玉山的手紧紧牵着,脸上流露出震撼与恐惧。
童颜与雀娘并肩而站,不停地默默推演计算着。
苏子叶沉默不语。
沈云埋则在骂脏话,特别脏的那种。
彭郎手抚剑柄,盯着前方的虚无,眼神平静,深处隐有剑光生出,似朝阳要出海面。
“是剑意,隐于天地之间,都上来吧。”
所有人的神识里忽然响起一道温和而沉稳的声音。
如黑山般的尸狗早就离开了战舰,从下方浮了起来。
童颜等人落在了它的身上,顿时陷入极高的、像野草般的毛里。
他们的视线透过那些毛,再望向那片虚无时,终于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在空间里隐而未发的无限剑意。
野草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因为尸狗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它的脚步仿佛落在了星辰之上,缓慢而稳定。
人们紧张极了,玉山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黑狗看着远方的那颗恒星,温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莫名的傲意。它的速度没有变快,脚步也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在那些无所不在的剑意里,看到了隐藏的道路。
那就是通往祖星的道路吗?
这时候他们已经猜到了弥漫在整个太阳系里的剑意究竟是什么。
于是沉默。
……
……
没过多长时间,那艘破烂的海盗船走上了黑色战舰的旧路。
陈崖在最前方,伸手接住太空里的一些微尘,刚认出来应该是那艘战舰的碎末,手指上便多了一道清楚的裂痕。
一道金光裹住他的手指,让其没有脱落。
仙人们化作十三道清光,退到了海盗船后的远处。
破烂的海盗船完全破了。
破成了宇宙里的一个圈,然后消失无踪。
陈崖的视线穿过那些看不见的剑意,落在遥远的太阳上,脸上流露出崇拜的神情。
“这是祖师的意志。”
仙人们震撼无语,无问道人若有所思。
“跟我来。”
陈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数十丈高的石人。
仙人们纷纷落在了他的肩上,恩生则是落在他的头顶,抬起机械手指向前方。
陈崖感知着远方,缓慢地抬起右脚,向前迈了一步。
……
……
巨大的黑狗在黑暗的宇宙里行走。
巨大的石人在黑暗的宇宙里行走。
不知道行走了多长时间。
黑狗忽然消失。
石人也随之消失。
……
……
天空里飘拂着很淡的云。
那云别比处要更加寒冷,也更稀疏,里面夹杂着很多尘土微粒。
巨大的黑影撕破云层,从大概近三百米高的地位,平空出现,然后落到了地面。
地面微微震动,生起很多烟尘,久久没有落下。
童颜等人从尸狗的身上飞了下来,警惕地望向四周。
这里是一颗荒芜的星球,有大气,有淡云,但看不到水的迹象。
由此可以想见,那些云应该与水汽没有关系。
沈云埋看着光幕上的采样显示,说道:“是二氧化碳,我知道是哪里了。”
他们落下的地方是一座高山。
崖壁高耸,可以望远。
元曲等人看着这颗陌生星球的画面,震撼想着,难道这就是祖星吗?
这颗星球的表面没有一点绿色,没有生命的迹象,到处都是荒漠,只有沙丘和砾石。
远方隐隐可以看到沙尘暴,还有一些人类建筑的影子。
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人类先祖是怎样存活下来的?
祖星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童颜忽然说道:“这里不是祖星。”
沈云埋笑着说道:“你们真是笨死了,这里是火星。”
元曲等人怔住了,心想火星是什么地方?
既然是阵法传送的通道,为何会把自己这些人送来了这里?
与那艘海盗船上的仙人们隔着数千公里不停互射,接着便遇到了那片虚无里的剑意,战舰破解,他们被尸狗背着行过漫漫的宇宙空间,然后被传送到了这里,都已经疲惫至极。
确认星球表面没有什么危险,他们席地而坐,开始冥想休息。
尸狗走到悬崖边望向远处的天边,彭郎也走了过去,站在了它的身旁。
没用多长时间,童颜睁开了眼睛,随后其余人也醒了过来。
元曲想着刚才沈云埋的话,好奇问道:“火星是这颗星球的名字?倒是简单贴切。”
星球表面的沙丘与荒漠,反耀着地平线下面的光线,确实有些火烧的感觉。
玉山说道:“师姑肯定喜欢这里。”
这说的是赵腊月。
这座山真的极高,比青山里的天光峰还要高。站在崖边往下望去,如果是普通人,只怕会立刻昏过去,就算他们是修道有成的仙人,也觉得有些震撼。
“这座山是太阳系里最高的山。”
巨大的机器人慢慢走到崖边坐了下来,靠住了尸狗的身体。
尸狗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你倒是不见外。”苏子叶也走了过去。
沈云埋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都是青山宗的,你才是外人好不好。”
所有人都来到了崖边,站在离平原近三万米的高空里,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下一刻,太阳从地平线下方飘了起来。
可能因为大气构成的问题,那颗太阳竟是淡蓝色的。
看着这幕画面,元曲与玉山啧啧称奇,又引来沈云埋有关乡下人的嘲弄。
雀娘抱着终端坐在崖边,低着不停计算着什么,忽然说道:“可以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她把手指向了西面天空的某个地方。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了另外一个蓝色的光点。
那个蓝色光点比雀娘的指甲还要小,静静悬在天空某处。
他们都是仙人,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能够看清那里的很多画面。
那是一颗宁静的星球。
蓝色的应该是海洋。
白色的应该是云朵。
他们甚至还能看到云下的陆地,以及陆地上连绵成片的绿,想来应该是森林或者草原。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看着,仿佛都能感受到上面的自然清新意味。
远处的沙尘暴渐渐远去,天地更加安静。
他们坐在高高的山上,看着那颗蓝色星球,沉默了很长时间,莫名有些悸动。
那里应该就是祖星。
那颗蓝色星球就是人类文明的摇蓝,人类的童年一直在那里度过,然后才去往了星辰大海。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人类去往星辰大海的时候,便已经走上了两条道路。
当暗物之海来临的时候,神明又安排了两条道路。
在黑暗宇宙里重生。
在朝天大陆里蓄力。
不管去了有多远,总要记得从何处来。
不管时代怎么改变,文明如何演化,人类的一切都源自于那里。
……
……
“我要去看看。”苏子叶忽然说道。
元曲牵着玉山的手,轻声说道:“我会带你去看看。”
雀娘再次计算出准确的数据,说道:“祖星与火星相隔最近的时候只有几千万公里,如果不担心仙气衰竭,几十天便能飞到。”
苏子叶说道:“沈公子的空间法器里应该有那个什么核动力炉。”
“确实有,但不会拿出来。”沈云埋说道:“因为现在谁也无法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再次沉默。
雀娘从地上拣起一块碎石,屈指弹向天空。
从小她都喜欢下棋,痴迷程度还在童颜之上,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弹棋子玩。
棋子撞到任何东西都会发出声音。
那块碎石明明扔向了天空,却也像是撞着了什么坚硬的事物,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就碎成了粉末,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就像经过冥王星的那艘战舰。
那道无形的、能够切割世间所有事物的剑意,居然在这里也有。
大道如青天,却是出不得,因为天空里多了一个盖子。
玉山忽然指着大气层外一个黑点说道:“那里有颗……卫星,是叫卫星吧?”
为什么那颗卫星还能存在?
“已经碎了。”彭郎停顿了片刻,解释道:“看着还是好的,已经宁静地碎了。”
雀娘再次计算出一些数据,显示给众人看。
那道剑意居然从遥远的柯伊伯带一直延续到这里,难道说整个太阳系里都是如此?
这太惊人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苏子叶沉声说道。
彭郎轻声说道:“是剑阵。”
雀娘与童颜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凝重。
沈云埋操控着机器人,对着远方那颗蓝色的星球竖起了中指。
他们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苏子叶与元曲、玉山却还没有想到那种可能。
彭郎耐心地解释道:“这座剑阵大的难以想象,把整个太阳系都笼罩了起来。”
苏子叶与元曲、玉山震惊无语,下意识里望向大气层外,想要看到那座剑阵的模样。
什么样的剑阵能够横亘一个恒星系?
雀娘操作终端,调出很多数据,最后模拟成画面,显示在崖前的空中。
那幅图画是黑色的,中间明亮的小点就是太阳,很多颗行星散布在四周,看似没有规律。
“这是水星,这是金星,这是祖星。”
沈云埋指着那些行星,给众人解释道:“一共是八大行星,然后排列成阵。”
排列成怎样的阵?
很快,众人都看到了那个阵。
看似没有规律的行星分布,其实隐约有一个形状。
八大行星在浩瀚的宇宙里排成了一个上长下短的十字形,就像是一把剑。
太阳就是镶嵌在剑柄底部的那颗明珠。
如果说这真的是剑,那应该会是宇宙诞生以来最大的一把。
崖边再次变得死寂一片。
远处的沙尘暴又开始了,遮住了不知什么时期的人类建筑。
大气层外的那颗卫星忽然开始分解,飘起一道粉末,就像积沙成的塔,又被海水冲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童颜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看到的一切。”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有着不加掩饰的疲惫,表明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青山祖师以太阳为阵枢,以行星为阵基,阵列成剑。
以无限空间里的引力自发天地杀机。
这确实太了不起。
了不起到无法形容。
彭郎赞美说道:“何其壮观。”
……
……
(据说昨天是地球离太阳最远的一天,然后好像也有什么星一线排列,刚好更新到这个情节,真是很巧的感觉,谈不上壮观,但很有意思啊,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十三章火星上的课题组
青山祖师当年与那位少女祭司配合,清除了那些处暗者与叛变的神兽,接引了数十名朝天大陆的飞升者,稳定并且推动了星河联盟高速发展了近千年。
在做完最初的那些事情之后,他便来到了祖星开始隐居。与暗物之海的战争、对飞升者的接引,与祭堂方面的配合,所有的事务他都交给了李将军、曾举以及陈崖等人处理,他自己再也不理世事,直至井九到来。
这几百年他在祖星做什么?回到人类文明的祖屋,挖掘那些被埋在地底几十万年的秘密,想要知道人类的童年是怎样的,继而为人类寻找到未来的道路?
当然,这肯定是他想做的事情,但不见得是他做的全部事情。
现在人们终于知道,原来他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借助那位少女祭司与整个星河联盟的资源,把太阳系变成了一座剑阵。
难怪这里一直是所谓禁地,就连那些飞升者不经准许也不准靠近这里。
“那我们是怎么到了……这颗火星上来了?”玉山睁大眼睛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青山祖师如何建得这般大的剑阵,但既然是阵便要守阵法。有阵枢、阵基就应该有阵眼,有死门便要有生门。”童颜说道:“夜哮大人看破了生门所在,才能带着我们来这里。”
沈云埋、元曲、玉山包括童颜都学过青山剑道,但远及不上尸狗对青山剑阵的天然灵觉。听着这话,众人不免有些心悸,如果不是带着一位青山老祖宗在这里,只怕这时候他们已经随着那艘黑色战舰一道,被这座剑阵斩成了碎片。
玉山担心问道:“那艘船也进来了,前辈们应该也不知道这座剑阵的存在,不会有事吧?”
童颜说道:“剑阵已成,便是主阵者也无法擅动,按道理来说入者必死。”
沈云埋微嘲说道:“有陈崖与恩生这两条忠狗,他不见得忍心动杀机。”
苏子叶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既然这颗火星是生门所在,是不是出路也在这里?”
尸狗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座剑阵没有出口。”
听到这句话,崖边再次安静。
有生门不代表能够离开,这是朝天大陆修道者皆知的道理。
但朝天大陆基本没有出现过这种阵法。因为这种内外绝对隔绝的死阵,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主阵者的位置。
主阵者若在阵外,要控制阵法运行,便要与阵内发生联系。
有联系便有通道。
若主阵者在阵内,那么这座死阵岂不是也把他自己关在了里面?
如果说是普通阵法,还可以强行破之,但像这座横亘整个太阳系的超大剑阵——青山祖师布阵就花了数百年,难道还要用数百年解阵?
谁都想不到,青山祖师居然就真的这样做了。
“为何祖师要这样做?”元曲神情茫然问道。
沈云埋说道:“这是自囚。”
自囚?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囚禁在太阳系里,便可以把整个世界囚禁在之外的宇宙里。”沈云埋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我们这些来探监的人,也没有办法离开。”
这句话有些哲学上的意味。可青山祖师为什么要把太阳系变成有去无回的牢房?然后把自己囚禁在里面?
“因为他怕我来杀他。”
沈云埋举起粗壮的机械臂,对着天空里的蓝色星球,像是随时准备发射武器。
崖边的气氛很是压抑紧张,但听着这话大家还是忍不住有了反应,纷纷表示不耻。
“祖师把太阳系变成了一座剑阵……这与神迹无二,他会怕你?”
“你是不是古典小说看多了,以为所有的弑父都会成功?”
“你要说祖师是怕师叔还差不多,就凭你?”
听着这些话,沈云埋很是恼怒,说道:“不管是怕井九还是雪姬,还不是怕!”
童颜用手指搓了搓眉毛,疲惫说道:“能以星系为剑阵,有资格谁都不怕。”
沈云埋冷哼一声说道:“那你说老头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囚禁起来?”
童颜缓缓站起身来,扶着腰望向那颗蓝色的星球,然后转头望向另外几颗行星,沉默了会儿后忽然说道:“他是想再开辟一个朝天大陆。”
听到这句话,包括沈云埋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隐隐觉得可能真是这样。
太阳系变成一座宏伟至极的剑阵,隔绝内外的所有联系,便等于从宇宙里分离出去。
当然不是真的朝天大陆,是类似的存在。
青山祖师是想要为人类再开辟一个避难所?还是只想把人类文明的这间祖屋保留下来?
沈云埋面无表情摇头说道:“这座剑阵再强大,也只能挡住我们这个宇宙。”
是的,从柯伊伯带出现的那些无形剑意生成的效果来看,这座剑阵不见得能挡住暗物之海。
“时间还多,一切皆有可能。”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此前谁能想到一个星系会变成一座剑阵?”
“我不明白。”雀娘轻声说道:“就算以后这座剑阵能够挡住暗物之海,但三百多年后,别的地方怎么办?难道祖师打算不管人类,就自己一个人活着?”
“一个人的天长地久?”沈云埋嘲弄说道:“还真是他做的出来的事。”
“不,他想熬死井九,至于雪姬那边不知道他是何想法。”童颜说道。
苏子叶声音微冷说道:“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被困在这里?”
雀娘轻轻把飘起的发丝理到耳后,说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不是青山祖师的问题,而是他们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形发生。
只要雪姬与井九还活着,肯定会来太阳系杀祖师,到时候极有可能被这座太阳系剑阵杀死,或者像他们一样被囚禁在这颗红色的星球上。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们必须想办法破开这座剑阵,去往祖星提前杀死祖师。问题在于生门并非出口,是生死之间的所在,这座壮阔至极的剑阵遮住了天空,他们能去哪里?
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真的无法打破吗?
不,没有绝对无法打破的事物。
井九的耳垂都曾经崩落过一小块,更何况宇宙里别的东西。
想要打破一个坚硬的事物,需要先知道这个事物是由什么组成的。
想要破掉这座太阳系剑阵,便要弄清楚剑阵的运行规则,知道青山祖山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黑狗趴在崖边,静静看着远方那颗已经由蓝转白的恒星。
童颜说道:“开始吧。”
沈云埋嗯了一声,操控着机器人从尸狗身边离开,走到崖石之间,伸手展开了一张光幕。
与太阳系防御系统相关的资料画面出现在光幕上,紧接着,很多数学工具也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雀娘祭出数十面很小的铜镜,分别安置在山口的四周,布成一座阵法。
没有天地灵气的荒芜世界里忽然多了一些清新的意味。
沈云埋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便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与黑色战舰里的那些课程不同,今天他讲的是太阳系防御系统的历史,以及这个世界里的天体运行规律。
比他的声音更快,那些相关数据在光幕上不停转换。
雀娘与童颜站在光幕前认真听着,偶尔问两句。
苏子叶站在稍微远些的地方,看着光幕上的那些线条与函数微微皱眉,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元曲与玉山站在更远的地方,确定自己帮不上忙,视线早已投往了火星上的那些风光。
只有彭郎从头至尾就没有看光幕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
没过多长时间,童颜与雀娘便得出了与沈云埋相同的结论,稍待片刻后,苏子叶也点了点头。
这座横亘太阳系的超级剑阵,必然是建立在原先的星系防御系统之上,但能量本源与运行规律则是完全不同。
能够摧动这座剑阵、隔绝宇宙的力量,只能是太阳与各天体之间的引力。这些引力纽带形成的某种超空间通道,把青山祖师的神识乃至剑意,尽数散于星系之间,然后引发某种粒子散射……问题在于,如此高的能量等级释放是如何实现的?
沈云埋站在光幕前,操控机械臂快速地写着各种算式与方程,提出了多种可能,很快便都被童颜否定。
接着他又想出了另外一种思路,又被雀娘找到了其中的问题。
时间缓慢地流逝,远方的太阳却仿佛没有动,火星表面的稀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光幕上的文字与数字不停出现,然后被抹掉,就像是大学课堂上的讲台。
沈云埋站在讲台前,像极了一位教授,只不过做的所有推论都被下面的学生提出了质疑。
他的笔迹越来越潦草。
童颜与雀娘提的意见越来越少,但建议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几天,光幕上的那些潦草数字文字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一个看着简单、实则极其复杂的函数,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函数猜想。
就算是元曲与玉山,都能从这个函数的形态上看出一些意思来。
这不代表成功。
推演到了现在,沈云埋与童颜、雀娘都已经非常确定,如果拿不到数据的准确变化,想要平空推演这座大阵的运行规律,那必然找到一种全新的推演手段,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数学工具。
问题在于,就算他们是这个宇宙最聪明的几个人,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开创出一种全新的数学工具。
现在他们连方向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灵感。
苏子叶忽然走到光幕前,挥了挥衣袖。
看着这幕画面,正准备请假离开的元曲与玉山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了,想要胡来。
好在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光幕上的那个复杂至极的函数还是安静地存在着。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则有些神奇,数千朵类似魂火的事物,从苏子叶的手指间散出来,落在了光幕上。
那些魂火依循着光幕上的推演过程开始不停闪动,变得越来越明亮。
崖畔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紧张,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处。
忽然,那些魂火都消失无踪了,只留下了一朵烛光般的小金花。
“你们用的这些数式……或者说公式不能说不对,但应该差了三个,不,至少是两个非常重要的点。”
苏子叶收回仅存的那朵小金花,有些疲惫地说道。
“不错,我觉得这个问题里……还有一个问题。”
童颜看着光幕上的那些数字,也发现了那个问题。
那颗太阳静静处在星系的中间,八大行星围绕着它转动,无法完全静止。如果青山祖师想要让这座大阵长时间、至少超越几十万年时间存在,阵眼就不可能是其中的某颗行星,那么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眼在哪里?
也许那就是这个函数里缺失的数字。
“如果老师在就好了。”雀娘轻声叹道。
玉山听着这话连连点头。
在她们想来,不管这个函数多么难解,甚至初始条件都不完备,但只要给井九一些时间,一定能算得清清楚楚。
“阵眼在动。”崖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说话的人是彭郎。
沈云埋正准备嘲弄几句,忽然沉默。
如果阵眼真的在不停运动,又不是八大行星,那会是什么?
一颗小行星?还是一颗非常不起眼的陨石?
缺少关键数值,又找不到合适的数学工具,还剩下一个方法,那就是直接观察,然后进行模拟计算。
童颜调息片刻,毫不犹豫抬头向着夜空里望去。
这一眼望见的是真实。
只是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无比。
雀娘服下一颗仙丹,也勇敢地望向了夜空。
十余息后,她收回了视线,唇角溢出一道鲜血,迎着沈云埋的视线,带着歉意摇了摇头。
又过了十余息,童颜也收回了视线,喷出了一口鲜血。
玉山扶住了雀娘,替她输入仙气治伤。
元曲扔了一瓶药给童颜。
沈云埋嘲笑说道:“看小说只知道下棋会吐血,原来观星也会?”
苏子叶面无表情说道:“你有本事看一眼?”
谁都没有本事看穿这座横亘星系的大阵,更不要说看到大阵里的能量流动方向与大概数量,找到不停运动的阵眼。
“我去看看。”
彭郎站起身来,右手落在了剑柄上。
尸狗缓缓站起身来,变成了一座黑山,与黑暗的宇宙融为了一体。
第十四章天降奇山
尸狗踏空而起,离开崖边,消失在了宇宙里。
彭郎也变成了宇宙里的一个小光点,很快便被那座看不见的剑阵掩去了身影。
童颜等人站在崖边,有些感慨。
“我知道彭郎很强,却不知道竟比我们强如此之多。”苏子叶脸色难看说道。
这座剑阵如此可怕,便是望到深处都极难,更不要说顶着剑意的侵袭亲自进入其间查看。尸狗是青山镇守,就是它找到了这座大阵的生门,才带着他们来到火星,可是彭郎呢?
童颜解释道:“他早已剑道大成,又曾经得到景阳真人亲传,对剑意的耐受极强。”
听到这句话,元曲与玉山对视一眼,觉得好生羞愧。
苏子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说道:“有没有可能他们直接找到祖星,杀了青山祖师?”
沈云埋有些无趣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想什么呢?”
雀娘轻声说道:“来时的战舰上我们曾经学习过人类文明的历史,据说童年时期的人类没有能力离开祖星,只能留在那里的地面,用望远镜观察这个宇宙,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最后他们终于找到方法,送出了了几个探测器……”
“不错,这两个家伙就是探测器,他们有可能发现新的星球,也可能不再回来。”沈云埋的声音毫无情绪,“但就算毁灭了,他们也有可能发现这个宇宙的部分规律。”
“夜哮大人与彭郎比那些探测器强很多,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不用担心。”童颜说道:“我们继续自己的事情吧,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找到阵眼,我们就要完成推演,找到破阵的方法。”
那些静悬在天空里的数十面铜镜,映射着宇宙里的微光,照亮了山崖。
雀娘轻声说道:“希望那些前辈不要有事。”
他们来到火星已经有十几天时间,不管是标准时还是火星时。那艘破烂的海盗船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仙人落下。要知道这里是太阳系剑阵的唯一生门。如果彭郎与尸狗在剑阵里都无法停留太长时间,那些仙人只怕已经死了。
童颜背在身后正在掐算的手停了下来,微不可见的地摇了摇头。
一股莫名的悲凉感出现在火星的这座高山上。
沈云埋冷漠说道:“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做什么?赶紧继续算去。”
火星的课题组继续自己的工作,只是崖边少了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时间又过去了数日,推演依然不顺,只是众人越发确定,需要几个关键数据。
苏子叶提供了几颗极其珍贵的毒丸,帮助童颜与雀娘振奋精神,加快神识的运转速度。
沈云埋对这种东西极感兴趣,厚着脸皮,把机械手伸到了苏子叶的身前。
苏子叶认真请教道:“你没有身体,怎么吃?”
沈云埋说道:“化为水,再散为气,嗅之。”
苏子叶怔了怔,说道:“听着略怪。”
崖下忽有脚步声响起,很轻,而且快,满是轻快的愉悦味道。
玉山与元曲携手同游而归。
元曲指着山下那处说道:“那片建筑有些意思,颇能赏景,你们要不要去那里费神?”
苏子叶把毒丸弹进机器人的控制室里,说道:“此间离天空最近,他们当然不会愿意离开。”
玉山说道:“是啊,夜哮大人与彭郎若是回来,在这里也好接应。”
话音方落,火星表面便起了一场大风。
四周天空里的那些铜镜微微颤动,发出好听的声音,也把山顶的天光映的斑驳一片。
众人警觉骤生,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稀薄的大气层外隐隐有道巨大的黑影正在靠近。
“老祖回来了!”
元曲这几天带着妻子在火星表面游历,实则心情沉重至极,非常担心夜哮大人的安危,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开心喊道。
童颜淡眉微挑,正在推演的右手微微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铜镜颤动的更加厉害,悦耳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是在示警。
这时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
如果那道巨大的黑影真是自太空里来,那再快也无所谓,他们都来得及做出反应,然而那道巨大黑影竟是直接从虚空里跃出来一般,从天空里砸向了山顶——三百多米的高度,谁能来得及做什么?
那道巨大黑影竟然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一个像山般的巨人!
无数道带着明显生硬味道的恐怖气浪与毫不掩饰的杀意,随着那座山向着地面碾压而至。
“陈崖!”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在太阳系剑阵里飘游了十几天的陈崖,终于找到了生门,来到了火星地表,然后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最强的攻击!
轰的一声巨响,这座雄伟至极的大山剧烈地震动起来,竟似乎有了坍塌的迹象。
大地震动不安,出现了无数道裂缝,就连西北方向的高原都受到了这道巨大力量的牵连,扭曲变形。
这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地震,带起了无数火星地表的沙尘,形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沙尘暴!
恐怖的沙尘暴不停地呼啸狂呼,隐约可见那个巨大的石人半跪在山崖边。
他的右拳深入崖石之中,仿佛已经与这座太阳系最高的山峰融为了一体。
火星的大气层很稀薄,即便是最狂暴的风也无法带来太大伤害,但无数石砾与烟尘迸射而起,瞬间遮蔽了天空里的微暗光线,让整个世界变得黑暗起来,也变得混乱起来。
一片混乱的天地里,与沙尘暴的呼啸声同时响起的有闷哼声、有金属碰撞声,还听到了一声沉重的爆破声。
紧接着有凄冷的剑光照亮沙尘暴一隅,又有法宝光毫向着远处而去。
而在这之前已经有数道身影被这自天外落下的石人震的飞向了远处,不知道消失在了沙尘暴的哪里。
……
……
从天而降的陈屋山石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与杀意,还有千载前的至烈功法以及数百年的仙气积累。
如此威势,确实难以抵挡,尤其是那些刚刚离开朝天大陆的新人。
越轻的人便会被震的越远,玉山与雀娘是女子,直接化作两道流光,被震飞到了两百余里外的山崖下方。
这里在环形山的西南角,借着庞大的山体,暂时挡住了那边高原上恐怖的沙尘暴,也挡住了很多光线。
在昏暗而昏暗的湍流里,雀娘与玉山站起身来,便发现远方的崖石间多了三道身影。接着雀娘又发现元曲躺在不远的地方,胸前满是血迹——陈崖如此狂暴的威势,如此的伤势,居然也没有让他放开妻子的手。
远方那三道身影飘忽而前,瞬间便到了她们身前,站在最前面那位女子神情温婉,眼神却是极其冷漠,穿着一身紫色衣裙,在昏暗的世界里显得颇为幽冷,不似仙子,反而有些妖女的感觉。
“和仙姑!”玉山师妹惊呼出声,喃喃说道:“……我以前好喜欢她。”
她的喃喃自言自语,被和仙姑听了去,但她神情毫无变化,说道:“简单点,快点。”
雀娘平静向前一步,右手一翻取出一面铜镜。
玉山拉住她的衣袖,轻声说道:“我先来吧。”
玉山的修行资质在普通修道者里自然是极好的,但放在青山里却很不起眼,
从很多年前的南松亭开始,到后来的上德峰、适越峰,她一路受着同门宠爱供养,才侥幸能够飞升成功。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可能是和仙姑的对手,这时候她主动请战,却不知是何原因。
雀娘有些犹豫。
和仙姑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雀娘退了回去,右手镜子分出一道光毫,照在了元曲的身前。
元曲脸色不再那般苍白,看着向前走去的妻子,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
……
这一场对战没有任何意外,玉山的雪流剑法,在那道无形无质却似乎无所不在的巨网之前,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
只见无数道残雪飘落,她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捉住,掷向了陡峭的山崖。
崖壁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洞口隐有血迹,她不知道进入了山腹多深,生死亦是未知。
“这是一件仙家法宝,叫作梦蝶,如果不是玉山喜欢她,在典籍上寻来根源,我也不知道。”
元曲召唤出梅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对雀娘说道:“此法宝看着似网,实则法运天地、偏云梦的路数,你要小心。”
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很平静,似乎并不担心玉山的安危。
这句话听着像是为了雀娘出战做提醒,实则是交待。
雀娘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动。
“前辈,请。”
元曲行礼,然后出剑。
灰剑在夜空里转折数次,化作一道极其复杂的线路,来到何仙姑身前,无数风雪随之而去。
看着像是适越峰的七梅剑法,实则取得的是清容峰的无端剑法之意,却带着雪流剑法的寒气。
何仙姑神情微异,没想到这个晚辈修为不成,剑道水准却不低。
在昏暗的崖壁里飞舞的雪花,不是水结成的雪花,而是干冰,寒意较诸朝天大陆与别处要更强几分。
只听得一阵嗡鸣声如蝉声远去,那些无形无质的、如网般的气息,竟被雪流剑法冻住了。
啪啪,琴弦断裂声响起。
元曲抓住网破的这一刻,飘然随剑而去,衣袂带出十余道明亮至极的剑意。
何仙姑的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说道:“无形剑体?”
说话间,她已经踏空飞了起来,落足处自然生出一团白云。
也不知道这等道法,如何在火星上也能施展出来。
云行悠悠,其间自有玄意。
看着破网而入的那道曲拍飞剑,以及后方随风雪而至的那道剑光身影,和何姑毫无惧意,伸出白玉般的手掌。
啪的一声,两只手掌轻轻柔柔地合在了一起,崖外的满天风雪顿时为之一滞,然后迅速合拢。
雪花仿佛变成了蝴蝶,飞舞到了她的掌心,变成一个雪团般的事物,轻而易举地粘住了那道剑光。
她捧着雪团,就像海女捧着巨大的海珠,准确地那些剑光之中,击中了元曲的胸口。
轰的一声巨响,雪团骤散,变成数万只白色的蝴蝶没于虚空之中。
元曲被击飞到百余里外的荒原间,化作一道弧线向地面坠落,一路淌落着金花般的事物,应该是在喷血。
何仙姑收回视线,站在空中望向雀娘说道:“还是太弱了些,希望你不要也让我失望。”
听着何仙姑的话,雀娘没有任何神情变化,挥手便散出了数百面极小的圆铜镜。
其中有些铜镜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甚至还有些缺口,破损非常严重,应该便是先前被陈崖的天外一击破坏了。
雀娘的境界实力本就在元曲、玉山之上,而且性情平静如水,明透如镜。她知道玉山与元曲这两场战斗都是打给自己看的,作为队伍里最弱的三人,就算无法战胜这些前代仙人,也总要做些什么。
这些圆铜镜便是她旁观了两场战斗之后的应对。
这是一座阵法。
何仙姑看着天空里的那些铜镜,有些失望说道:“原来是镜宗,没什么意思。”
话音方落,她便来到了满天铜镜之间,伸手摘来无数寒冷至极的云丝,便要破阵。
忽然间,那些铜镜映照着白色的云丝,竟也变白了!
没有照到那些云丝的铜镜,在这样幽暗昏沉的世界,则看着是黑色的。
这不是镜宗的阵法。
是雀娘自创的黑白分棋之道。
……
……
(明天高考的同学加油噢!就算不是童颜这样的天才,但也可以像雀娘一样不停进步呢!
第十五章吾爱吾师
无数道彼此对立、却又彼此联系、充满着杀意的意味,在那些已经化作黑白棋子的铜镜之间来回。
和仙姑脚下的白云骤然碎裂,衣裙上也出现了数道破口。
她神情漠然向着地面扑去。
另外两名前代仙人在远方看着这幕画面,神情微变,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啪啪啪啪!如暴雨般的破裂声在昏暗的山崖前响起。
天空里的铜镜不停破裂,云丝不停崩断,何仙姑的衣裙与黑发、甚至身体上都出现了裂口。
满天铜镜尽数变成碎屑的那一刻,她来到了雀娘的身前。
无数金色的血液从她的衣衫下方溢出,遇着空气便开始燃烧,照亮了山崖下的一角。
雀娘的黑白分棋之道确实厉害,而且隐隐克制她的道法,但她毕竟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在最关键的时刻,竟是凭借着充沛的仙气赌赢了这一局。
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对雀娘下杀手。
那两位仙人飞到场间,看到这幕画面再生不解,心想仙姑行事向来霸道狠辣,这是为何?
“你这棋道手段与我修行的法运天地颇有同源之感,你与云梦有何关系?”和仙姑问道。
雀娘用手背擦掉唇角的鲜血,然后带着一道火焰,把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轻声说道:“我随童颜公子学过棋,但我与中州派没有关系,我的老师是井九真人。”
和仙姑唇角泛起一抹有趣的笑容,说道:“居然不肯撒谎,算你赌赢了。”
她与中州派同是云梦一脉,却与白家先祖有不可解的深仇,如果雀娘误会了她的意思,想要攀中州派的关系,这时候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下。
说完这句话,她伸手指向崖壁,隔空从山体深处抓回已经昏迷的玉山。
那两位仙人也从远处的平原上带回来了昏迷中的元曲。
和仙姑看着昏迷中的二人,不解道:“这两个家伙是怎么飞升的?”
在她看来雀娘的境界其实离仙人都还有段距离,不过道法水平非常高,这两人就差的更远了。
雀娘轻声解释道:“现在朝天大陆飞升不像以前那么难。”
和仙姑神情微异问道:“那你应该清楚我这种老家伙要比你们强很多,还愿意来送死?”
雀娘平静说道:“先前说过,井九是家师。”
……
……
最轻的人被震的最远,最重的人自然最近。
暗杀祖师小队里最重的不是人,而是那个机器人。
它被震落山崖,跌到了环形山里的原野间,砸出了一个大坑,左机械臂严重变形。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外表,现在与垃圾更近了一步。
环形山的崖壁挡住了光线,原野间也是一片幽暗。
一个黑衣道人从幽暗里走了出来,就像鬼一般,正是剑仙恩生。
恩生走到坑前,面无表情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个机器人正在试图扒拉四周的碎石,把自己埋起来,忽然发现剑仙恩生出现在坑边,只好停止了动作。
这个画面充满了一种无奈又荒唐的感觉。
事实上,沈云埋不愧是沈云埋,当满天铜镜示警,他的反应最快,转身就逃。
不管是逃逸的方向,对沙尘暴的判断,还有自埋的想法,都非常精彩。
遗憾的是,他的应对太准确,太精彩,才会被对方当中的最强者盯上。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操控完好的那只机械臂对准坑边的剑仙恩生。
伴着轻微的滋滋电流声,机械手伸出了中指。
剑仙恩生微微偏头,看着坑底的破烂机器人,不知为何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下一刻,他举起自己的机械臂,对准机器人竖起了中指,表示我也有。
机器人有些僵硬、笨拙地转动机械臂,指向环形山的崖壁上方,表示等他们打完再说。
……
……
崖壁的战斗进行的非常精彩,结束的也非常快。
无数道魂火与泛着绿色的魔焰在天空里纵横,看着无比霸道,却被一道无比纯正的仙家气息压得死死的。
那道仙家气息根本没有受到天地气息变化的影响,反而似乎因为沙尘暴的存在更加可怕,也不知道是哪家宗派的祖师。
苏子叶沿着环形山逃了一圈,也没能借助沙尘暴的遮掩跑掉,最终回到了原地。
“前辈请停手!”他停下脚步,毫不犹豫举起双手,看着那位仙人说道:“晚辈认输!”
那位仙人面容英俊,仙气飘飘,仿佛要照亮这个昏暗的世界,臂弯间搭着一个拂尘,却不像是道家法宝,每根拂尘丝里似乎都隐着无穷水气,随时可以落下暴雨一般。
他看着苏子叶身后残留的魔焰气息,声音微沉说道:“果然是邪派妖人!”
苏子叶这话就不爱听了,沉声说道:“吾乃青山外宗!怎能是邪派妖人!”
那位仙人正色道:“你先前用的是什么幡?又是用的什么魔功?”
“用法宝与功法判断正邪?”苏子叶指着他身后的那两个黑衣妖仙,冷笑道:“那他们不比我邪多了?我呸!”
伴着这声呸,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血水迎风而燃,化作黑金两色,看着魔意十足。
借着擦血的动作,他悄悄看了眼不远处。
陈崖已经转为正常体型,背着双手站在崖边,望着满是沙尘暴的世界,不知道在看什么。
火星的风再如何狂暴,也拂不动他身后的大氅。
又有一位仙人抱着一柄巨剑,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保镖一样。
苏子叶认出了陈崖的身份,也知道这位抱着巨剑的仙人应该便是传说中斩了南莺的无问道人。
他立刻取消了偷袭对方的想法。
是的,他被那位抱着拂尘的仙人打的很惨,但没有受到不可挽回的重伤,绕回原处便是想着能不能挣些便宜。
原来是一对五,这还能占什么便宜,还有比他更惨的吗?
……
……
陈崖站在崖畔。
大氅垂落到他的脚后跟。
他没有转身看苏子叶一眼。
云师做事从来不需要人担心。
数息时间后,他的身后传来苏子叶的闷哼声,紧接着是无数句脏话,再接着又是一声闷哼。
陈崖面无表情看着火星表面,心里想着很多事情。
——那条狗去了哪里?那个叫彭郎的人又去了哪里?柳十岁为何不在这里?赵腊月为什么还没有来?
经过柯伊伯带,路过那个不吉利的小行星,进入太阳系这座壮阔的剑阵,感受到祖师的意志,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自信而且强大,甚至超过了当年飞升的那一刻。
为了收拾这些朝天大陆出来的新人,他与同伴们做了很多安排,现在竟有很多还没有用上,便已然全胜。
忽然,他的眼瞳里闪过一抹异光。
沙尘暴正在慢慢减退,地面的裂口渐渐被填平,就像他右拳上那些正在慢慢弥合的裂口。
站在这座最高的山上,可以看到火星很多地方,比如那个峡谷。
那座峡谷比别的地方更加幽暗,这时候却不时出现几抹光亮。
陈崖神情微异,心想居然还没有结束?
这次前来太阳系的仙人里,以剑仙恩生、他、神打先师、和仙姑的境界最高,实力最强。所以安排计划的时候,他与恩生主攻山顶,另外由神打先师及和仙姑各带一队。这时候在那座峡谷里的就是神打先师与另外两位同道,而他们需要对付的……只不过是那个童颜、一个童颜而已。
……
……
童颜一个人站在大峡谷的深处。
据沈云埋说,这座峡谷不是火星最深的地方。
真正最深的那座峡谷,甚至在整个太阳系里都是最宏伟的。
不过这座峡谷也够深了,深的看不到什么光线,连沙尘暴都还无法影响到这里。
他转身望向追过来的那三名仙人,眨了眨眼。
在眨眼睛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事情。
雀娘在山顶设置的预警阵法,让他的警惕性有些不足,没有做出足够的推算,不然就算这些仙人能够遮掩天机,也不至于弄得他如此措手不及。
真正的问题还是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大剑阵,让他的道心有些不稳。
看不到希望的将来,比云梦山底的地道还要幽深漫长。
不过既然事情发生了,总要解决才是。
“你的那些同伴想来与青山宗都有些关系,应该不会死,但你飞升的时候是中州派的掌门,可惜了。”
那位白发苍苍、身着彩衣的仙人看着他遗憾说道。
童颜的视线落在老仙人腕间绑着的小鼓上,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面无表情说道:“神打前辈,请。”
……
……
陈崖化作一座山,载着十余位仙人轰向火星,威势难以想象。
火星地表被轰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沙尘暴,这里指的不是覆盖面积,而是指强度。
好在这场沙尘暴非天地自然形成,消亡的速度也很快。
没用多长时间,那些被风卷动的微粒便降到了高山之下,山顶的视野渐渐清明。
剑仙恩生拎着那个机器人来到了崖边,随手从空中扔了下来,伴着哗哗啦啦的响声,机器人变得更加破烂。
和仙姑与两位仙人带着雀娘、昏迷中的元曲和玉山也回到了崖上,看到这个机器人,神情微异。
最惨的还是苏子叶,他被那位叫作云师的仙人用拂尘捆着,半吊在虚空里,不停地淌着黑血。
黑血落地而燃,融化的石头与沙砾生出的烟,又薰到他的脸上,呛得他不停咳嗽。
喀喀喀喀。
那台破烂机器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苏子叶的惨状,哈哈大笑道:“这是放血还是滴雨露,又或是熏腊肉?”
苏子叶已然奄奄一息,听着这话,奋起精神骂道:“要不是帮你,我能这样!”
机器人里传出极其恼怒的声音:“你还好意思说?千辛万苦去朝天大陆找了你们这些帮手,结果屁都没有!”
沙尘暴退去了更远处,太阳终于能够被看到,可崖上还是那般幽暗,也有些寒冷。
和仙姑听着那声音觉得有些熟悉,盯着那台破铜烂铁般的机器人,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居然连我是谁都看不出来?你们这些老家伙还真是老眼昏花!”
破烂的机器人里传出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
听着这句话与笑声,和仙姑与别的仙人们顿时生出很多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就连剑仙恩生的眼神都变了。
“小沈?”
“沈公子?”
“云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沈云埋知道童颜关门弟子卓觉晓的故事后,曾经感慨说道与他的人生颇有些像。
这句话不是自恋而是事实。
从小他便是各方面的天才,接受了星河联盟各个领域最了不起人物的教育。那些老师里自然不会少了这些飞升者。此时在场的仙人都曾经去过沈家老宅教过他。顾左顾右这对黑衣妖仙兄弟,更是在沈云埋三岁的时候陪了整整一年。
那些经历对沈云埋来说,是有趣的回忆,对这些仙人来说则是非常糟糕的往事。因为沈云埋太过聪明,又太过骄傲,脾气太差,尤其是成年之后。但他终究是青山祖师的唯一血脉,是大家默认的这个文明的继承者,自己曾经教过的小孩……
前年的时候,沈云埋忽然失踪,引发了很多猜测,有那么几个喜欢他的前辈甚至有些难过,比如和仙姑。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与那些人在一起。
陈崖说道:“你闹够了吗?”
沈云埋毫不在乎说道:“我不和石头人说话。”
和仙姑飞到机器人身前,转身望向陈崖,声音微冷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崖说道:“就像恩生说的那样,我们是在寻求胜利的人,所以别的都不重要。”
“问题是你们还没有获得胜利。”
一道清冷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在崖外响起。
之所以那个声音会让人觉得有些稚气,是因为里面充满了不容商量的肯定以及不知从何来的自信。
崖外的天空里破开一道裂缝,童颜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左手托着一口小钟,但并非中州派最出名的景云钟,古意盎然、满是繁纹的钟上,隐有锋锐之意。
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边,手指微动,便有两个半昏迷的仙人随之从裂缝里飘了出来,仿佛有道无形的绳索连着。
第十六章吾师即是真理
那两名仙人昏迷不醒,明显受了极重的伤。
看到这画面,崖间的人们震惊至极,就连剑仙恩生都忍不住挑起了眉头。
一朵七彩祥云自数十里外的山崖下高速飘来,神打先师站在上面急声道:“小心!这小子比想象中强很多!”
不愧为资历极老、境界极高的仙人,一句话说完,他便又回到了崖上,如临大敌般望向童颜。
在那艘破烂的海盗船里,仙人们曾经商议过如何收拾这些晚辈,对赵腊月与柳十岁各有布置,唯独没有在意过童颜。
不管是那本叫《大道朝天》的小说,还是各方面的信息,都表明其人智谋无双,但境界实力很是普通。就算他飞升前是中州派的掌门,但中州派在朝天大陆上被青山宗碾压的毫无底气,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谁知道他们的推演判断竟是发生了极大的谬误!
“不愧是曾经的正道领袖,云梦山底蕴犹在。”无问道人抱着那把巨剑,看着童颜颇感兴趣说道。
和仙姑冷哼一声,说道:“哪里是中州派的底蕴,我看还是青山宗的精神。”
仙人们得她提醒,视线落在那口小钟上,才感受到了那些锋锐意味竟然全部都是最纯正的青山剑意。这时候所有人才想明白,童颜乃是中州天才,又在青山宗隐修多年,两大最强宗派的本事集于一身,怎么可能不强?
“小友,你确实比我们想的更强。”那位叫做云师的仙人看着童颜神情温和说道:“但独木难撑,何必勉强?”
雀娘才注意到童颜的衣服上有着斑驳的血迹,只不过在远方光线的照耀下,像是光点一般。
先前在幽暗峡谷的那场战斗里,他奇谋迭出,弄的神打先师应接不暇,刚反应过来,那两名仙人便被他用神通制服。为了追求速度与必胜,他放弃了很多,自身损耗极大,受了不轻的伤。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但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骤遇突袭,眼看着便是完败的局面,他却于不可能处重伤两名仙人,握住了对方的性命。就像是棋盘上眼看己方大势已去,他却在边角不被注意的地方找到了劫材,至少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如果前代仙人们坚持不与他们谈判,那两名仙人自然便是死路一条。
陈崖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云埋的声音从机器人里响了起来:“大道无情,更何况他们领头的是个石头人,他不会谈判的,更不会放我们离开。”
童颜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思考这段话的真假,然后请教道:“那我此时应该如何做?”
沈云埋说道:“杀了你抓住的两个仙人,然后逃,越远越好。”
童颜应了声好,手指微动。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他的指尖溢出的那道杀意。
更可怕的是,那根手指与那两名重伤仙人神魂之间的联系正在断掉!
这等速度与手段,不管是再快的仙人、再强的神识也无法中断!
从童颜与沈云埋开始对话的时候,仙人们便沉默了,因为不想道心受到任何影响。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陈崖表达不肯谈判的态度后,沈云埋竟是毫不犹豫要童颜杀人。
而童颜居然也就真的敢杀!
哪怕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肯定是他们要给那两位仙人陪葬。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后辈都这么狠?
“住手。”
就在最紧张的时刻,崖上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管是神打先师还是云师,又或者是雀娘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说话的人是和仙姑。
童颜从善如流,手指不再动,稳如老松,杀意也收了回去。
和仙姑面无表情看着陈崖说道:“你哑了?”
陈崖沉默了会儿,说道:“最终都是一个死。”
是的,就算这时候雀娘、苏子叶等人重获自由,但无法离开火星,又能去哪里?
身受重伤的他们,绝对无法承受这些前代仙人们的攻击,还是死路一条。
以童颜的智慧谋略,自然会提出更过分的条件。
而任何有可能让对方脱离控制的条件,陈崖都不可能接受。
他禀承祖师的意志,绝不允许这些人对大阵造成影响。
最终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何必中间横生枝节?
和仙姑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就像你说的,反正他们跑不掉,那挪出一段时间,至少可以让我弄清楚一些事情。”
云师若有所思,把苏子叶从天空里放了下来。
童颜沉默了会儿,放开那两名重伤的仙人,提起浑身是血的苏子叶向山崖那边走去。
包括陈崖在内,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什么条件都没有提,略感诧异。
和仙姑挥了挥手,雀娘带着昏迷中的元曲、玉山与童颜站到了一处。
童颜转身说道:“您可以开始了。”
和仙姑转身望向机器人,声音微冷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伴着电机的轻微嗡鸣声,机器人身体中段的控制室开启,露出了一个满是油污的头颅,正是沈云埋。
即便已经隐隐有所猜测,看到这幕画面,前代仙人们还是非常吃惊。
“各位叔叔阿姨好。”沈云埋很有礼貌地与众人打了招呼,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老头子要弄死我,不,他的手段更无情,更残忍,想把我变成一个棺材里的活死人。但我本事大,硬是逃出来,当然要来报仇。”
“逻辑不对。”陈崖面无表情说道:“祖师要放逐你,因为你是井九的朋友。而祖师要对付井九是为了人类。”
沈云埋说道:“人类如何关我屁事?你们都是得道仙人,哪来这么多红尘执念?”
“这个问题我们所有人都想过很多遍。”顾左抬起黑衣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叹息说道:“离开朝天大陆,飞升成仙,有着恒星提供的源源不尽的仙气,我们至少还可以活几千几万年,可如果几百年后,暗物之海占据了我们所在的本星系,我们又能去哪里呢?在无尽的宇宙里漂到时间尽头?”
还是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宇宙太大,光速太慢。
“没有去处的仙人,与石头没有什么分别。”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神打先师,高山顶的微风拂动他花白的头发,颇为沧桑。
这个星系最高的山顶因此而安静了一段时间。
“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我实在没办法说些什么。”和仙姑看着沈云埋的人头说道:“但你为何要站井九?”
沈云埋得意说道:“井九是我朋友。”
和仙姑苦笑无语,接着望向童颜那些人说道:“那你们又是为何要支持井九?我不是很明白这一点。如果是因为师承关系……祖师是青山的祖师,你们难道不应该更服从他的意志?”
元曲与玉山已经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地靠着崖石而坐,听着这句话,不由笑了笑。从南松亭到承剑大会再到神末峰,如此多的岁月与回忆,哪里是小楼里最头前那张画像能够比较的?
“我们不认识你们,也不认识青山祖师。”
童颜说道:“至于他与景阳真人谁的道路才是正确的,我也不知道。”
和仙姑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要走他的路?”
童颜说道:“因为青山祖师的道路是要景阳真人去死,而我们知道他大概是不会死的。”
青山祖师与前代仙人们认为用万物一剑点燃恒星,是拯救人类的唯一方法。
这个方法会要井九死,而井九肯定不会死。
那么这个方法肯定就是错误的。
这个推论听着有些乱七八糟,细思却有几分不讲道理的道理。
当然,这要建立在井九怎么都死不了的前提下。
“景阳真人前世今生都没有败过,即便偶有差错,也不会死,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他有多怕死。”童颜接着说道:“我们对他的信心,大概就像你们对青山祖师的信任一样。”
沈云埋总结道:“胜者不是正义,却是道理。这个宇宙没有道理可言,因为大家都会死,但谁能暂时活的久些,那他就是阶段性的真理。我们与你们,现在就是站在不同的道理上,看谁能够活下来,以此证明。”
和仙姑若有所思,轻声说道:“道不同……”
沈云埋说道:“那就打。”
“你们已经打输了。”陈崖面无表情说道。
沈云埋说道:“这还哪里哪?且不说他还活着,赵柳还没到,只说此刻,你们能偷袭成功,也只是运气好而已。”
陈崖的手一直收在大氅里,不知握着什么,问道:“你是说尸狗与彭郎?”
沈云埋说道:“哪怕只是彭郎一人在此,你们便无胜机。”
话音未落,大气层里的那道无形屏障忽然略有变形。
伴着一道风声,有人自三百米高的天空里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到地面。
那人穿着件普通衣衫,已然破破烂烂,腰间插着把寻常配剑。
说彭郎,彭郎便到。
“祖师的剑阵确实厉害,我们无法深入,也没有找到阵眼,我有些支撑不住,便先……噫?”
彭郎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崖间的情形有些不对。
与他十几天前离开时相比,这里多了很多人,而且好像是敌人?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是受到了惊吓,应该是与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庞大剑阵对抗,损耗极大,甚至有可能受了伤。
崖间安静异常,忽有阵清风拂过,带起了陈崖的大氅。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神情微变。
稀薄的空气,无力的风,如何带得动那件大氅?
陈崖的手露了出来。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根石杵,仅剩的两根手指仿佛要陷入粗糙的石面。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那根石杵上缠着一根青色的光绳,散发着极其淡渺,却又幽深至极的意味。
那是剑意,又似乎是剑意的相反。
彭郎没有注意到陈崖手里的石杵与那道青色光绳,因为他已经被那两名黑衣妖仙围住了。
是的,那两名黑衣妖仙只有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前身后,却仿佛围住了他身周所有的空间。
他们甚至看着不同的方向,没有看彭郎一眼。
两道若有若无、气质截然相反的气息,从黑衣间飘出,形成某种天然调和的阵法。
彭郎微微挑眉,有些感兴趣地向前走了一步,身影骤虚便穿了过去。
看到这幕画面,两名黑衣妖仙神情微变,顾左更是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紧接着到来的是和仙姑的无形之网以及云师的万道云絮。
再接着忽然有鼓声响起,无数道金环如实质的声音一般,回荡在山崖之间。
瞬息间,五位仙人祭出最强大的阵法,想要把彭郎困住。
彭郎还是没有拔剑,只是继续往前踏去。
风吹起他的衣袂,带起无数道剑光,剑光却又骤然消失,带着他穿过了那些仙家法宝与阵法,如仙似魅。
这不是无形剑体,也不是天地遁法,而是与幽冥仙剑有些相似的手段。
更准确地说,这是承自南趋鬼剑道的剑遁术。
如此阵势竟然困不住一个晚辈,仙人们极度震惊,纷纷像顾左般惊呼出声。
和仙姑、云师、神打先师以及那两位黑衣妖仙毕竟不是普通修道者,仙家法宝与阵法也极其强大。
穿过层层围困,彭郎的脸色更加苍白,身影也略有凝滞,然后便看到了迎面落下的那道石杵。
到了这个时候,彭郎终于提起了剑。
却是倒提。
剑柄与石杵悄无声息相遇,发出一声比闪电还要更加明亮的声浪。
恐怖的气浪卷起地面的尘砾,向着山顶四周狂喷而去,只是数息之间,便弥漫了数十里方圆的地方。
圆形尘浪正中间,连最稀薄的空气也都不复存在,甚至比宇宙里还要真空。
那根石杵没有碎,那根普通剑的柄剑也没有碎,只有青色光绳在飘着,像多出来的线头,看着令人有些不舒服。
彭郎微生警意,手指轻转,便准备握住剑柄,将陈崖斩废。
那道青色光绳忽然高速移动起来,如闪电般系住了他握着剑柄的手,接着在他的颈间绕了两卷,又系住了他的剑尖。
这个画面很诡异,彭郎就像举着一把弓,把弓绳横在了自己的颈间,又像是要自刎。
看着这幕画面,元曲等人惊呼出声,童颜神情凝重,沈云埋说了声脏话。
这根青色光绳是什么法宝,居然能够系住彭郎的剑?
“这是祖师为你准备的新剑鞘,你看看是否合用。”陈崖盯着彭郎的眼睛,在神识里说道。
承天剑鞘是青山祖师当年打造出来的法宝,能够做一件,自然便能做无数件。
那个剑鞘能够锁死万物一,能锁万物,便能锁所有剑?
彭郎望向右手,神情有些意外。
那道青色光绳把他的手与剑系在一起,非常紧,打着一个简单的结,却无法解开。
陈崖的手落了下来。
那记石杵落在彭郎的胸口。
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
轰的一声巨响。
彭郎从原地消失。
他变成一个小黑点,瞬间消失在远方。
不知会落在火星地表的何处。
不知还能不能活着。
第十七章诸神的黄昏
陈崖收回了拳头。
无数石粉从他的手指间簌簌落下。
他的手指本来就少了三根,这时候正在微微颤抖,看着有些脱力的征兆。
线条冷硬的脸庞上,满是疲惫的神情,甚至有些苍老。
一拳击败彭郎这样的人物,即便酝酿已久,他依然消耗极剧。
他转身望向崖石间的那些人,面无表情说道:“现在,你们输了。”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原来你们一直在等着他。”
是的,那艘破烂的海盗船在柯伊伯带看到黑色战舰后,前代仙人们便开始设置这个局。
他们首先需要确定那艘战舰里人们的身份。
他们都认为彭郎在里面,而且是最需要警惕的对象。
他们都看过那本重要的小说,知道彭郎的境界实力非常超绝,飞升的可能性最大,也最难对付。
他们首先确定的便是如何对付彭郎。
来到火星表面,发现彭郎不在场间,前代仙人们非但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沉默地继续执行着计划,等待着他的出现。
彭郎自宇宙里归来,受到了太阳系剑阵的影响,正在虚弱之际。
陈崖骤然发动。
仙人们终于解除了这个最大的威胁,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剑仙恩生。
他面无表情看着陈崖,说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陈崖同样面无表情说道:“死不了,我还没那本事,但他也别想再站起来,试图破坏祖师的大阵。”
他接着对童颜说道:“你也不行了,死还是降?”
童颜忽然往场间走了过来。
场间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云师微微张嘴,想要劝说几句,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童颜走到那台破烂的机器人身前,问道:“你还好吗?”
沈云埋有些恼火的声音响起:“你说呢?”
童颜说道:“看来你还好。”
然后他望向陈崖说道:“那就还没有结束。”
陈崖有些疲惫地用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说道:“如果你还指望那条狗,我们自然也有安排。”
说话间,包括和仙姑、神打先师在内的八位仙人飘然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山顶,向着火星各处而去。
不多时,那八位仙人便来到了百余里外的山边断崖处,盘膝坐下。
八道极其精纯的仙气从荒凉的火星地表直冲天穹,只是未能进入黑暗的宇宙,便被那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远远望去,那些漫射而回的仙气,看着就像是八朵爆开的金花,美丽的令人心折。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八仙过海大阵?”雀娘看着这幕壮观的画面,喃喃说道。
陈崖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再看童颜一眼。
彭郎已败,只待稍后用八仙过海大阵困住或者杀死尸狗,这件事情便结束了。
暗淡的光线落在山顶,照着破铜烂铁般的机器人,把沈云埋的脑袋照的惨白一片。
童颜有些疲惫,扶着腰望向夜空,不知道是不是在祈祷尸狗大人不要这时候回来。
雀娘扶着玉山、元曲背着苏子叶来到场间,在神识里悄然问道:“能不能想办法通知夜哮大人?”
童颜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且不说陈崖在旁盯着,他们也不知道尸狗这时候究竟在哪里,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云埋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那个石头,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这座山叫作奥林匹斯山,在人类文明的童年时代,曾经以为火星是神明居住的地方,这座最高的山便是神山。在那些神话里,最终那些神明都死在了这座山中,难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吉利?”
此刻正在布阵的仙人们在各自的星球都是神仙、是主,与神明无异,难道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陈崖没有转身,也没有理会他。
雀娘苦笑一声,心想现在败局已定,你怎么吓得了他们?
只有童颜知道他的意思,视线落在他耳垂上,问道:“爆炸威力有多大?”
沈云埋说道:“炸垮这座山没问题。”
童颜说道:“那没用。”
沈云埋说道:“也许能让整个太阳系看见。”
这便是用生命通知尸狗的意思。
说话间,火星的黄昏便到了。
天空里的干冰云很稀疏,被并不明亮的光线照耀成无数道波纹,竟与海浪有些相似。
八位仙人围着这座大山,散落在各个地方,正在构建那座大阵。
就在阵法即将圆满的那一刻,远方的荒砾间忽然、缓缓走过来了一个人。
看似缓慢,实则一步数里。
那人走过来时,最先对上的便是和仙姑。
和仙姑看着那道身影,微微眯眼,如临大敌。
从风沙那边、暮色那边走过来的是彭郎。
他的剑依然被那道青色光绳系着,无法脱离,就像是伤了胳膊的人用布系着一般。
他的脸色苍白,胸前满是被仙血燃烧后留下的痕迹,看着真就像一个刚从沙场归来的伤员。
但没有任何人觉得他虚弱,觉得他已经不堪一击,因为本应坠落在火星那面、再难站起的他,就这样在暮色里走了过来。
火星表面起了微风,拂起他的衣衫与发,落在那根青色光绳上,发出撕裂的声音。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横在自己颈间的那把剑。
那把剑弯曲的非常厉害,极有可能是被陈崖用石杵破坏的效果,可能下一刻便会断裂。
和仙姑毫不犹豫祭出最强大的法宝,施展出最强的道法。
满天风雪里隐着无形的大网,向前笼去。
彭郎横举着剑。
剑如弦。
他就是弦上的箭。
嗡的一声轻响,他的身影骤然在荒野间消失,向着前方射去。
那道无形之网没有破开,而是被他的身体带动一道向前,整个天地仿佛都听到了某件事物绷紧的声音。
荒野间沙砾滚动,细尘狂舞,却无法离开无形巨网的范围,瞬间形成一道尘龙。
彭郎就在尘龙的最前端。
轰的一声巨响。
和仙姑直接被撞飞,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砸进了约十余里高的崖壁里,洞口幽暗,不知其深几许。
明亮的剑光敛于寻常的衣衫间、领口里,那道尘龙也如飞烟般散开无踪。
彭郎的身影显现出来,继续向前行走。
几步。
他来到了山崖的另一边。
那位有位身着彩衣、白发苍苍的老仙人。
彭郎知道他是神打先师,礼貌说道:“见过前辈。”
和仙姑突败,八仙过海之阵已经无法结成,神打先师干脆收回仙气,看着这个晚辈好笑说道:“你这姿式也是奇怪。”
那道青色光绳确实坚不可破,彭郎无法让其离开自己的颈间,只好保持着横剑自刎的模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勉强调整了一下手指握剑的地方,让剑离自己的颈稍远了些。
神打先仙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请。”
话音方落,紧随而起的便是一道雷音!
轰!天空里的稀疏的干冰云骤然大乱,不知从何处降下一道闪电,在半空中便消失,只留下了轰隆的巨响。
这道雷音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来自神打先师手腕间的那只小鼓。
小鼓不击而鸣,皆是雷鸣。
那道雷音穿越数里的距离,进入彭郎的耳中,也进入他的识海里,震得神魂微微一震。
衣袂与领口溢出淡淡剑光,更有一道极模糊的光影!
他的剑鬼竟是险些被这道雷音从身体里逼了出来!
……
……
这道轰隆雷鸣响彻了整个火星,自然也传到了崖上。
元曲与玉山修为不够,喷出一口鲜血。
雀娘重伤未愈,赶紧盘膝坐下,以道守心,脸色更加苍白,说道:“打神道!”
神打先师的打神道,走的便是借天地雷魂,强撼修道者神魂的路数,修至极处,据说可以撼动仙人道心!
他飞升多年,全力施展道法,那该有怎样的威力?
这里是百余里外的山崖,他们都无法承受那个小鼓的攻击,彭郎被集中攻击,又如何受得了?
童颜望向山下看不到的那个角落,听着再次响起的雷声,神情凝重至极。
忽然间,满天雷声里多出了一道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像剑鸣,却没有那般清亮,非常轻和,不知为何却连雷声都掩之不住。
……
……
山崖下的那处。
十余道闪电自天空落下,没有触及地面,便在空中消失,只留下轰隆的雷声。
下一刻,那些雷声的威势忽然被冲淡了很多,因为那道声音来了。
那道声音来自彭郎的手指。
他轻轻敲着剑。
那道已经弯折的剑,横在他的肩上,看着就像是一件乐器。
同样的姿式,在做不同的事情的时候,便是不同的存在。
在与和仙姑战斗的时候,彭郎的姿式是举弓射己,现在则是抱剑为琴。
他的指尖再次落下,顿时化作无数道影子,就连神打先师都无法看清楚。
那些剑声连绵而起,渐渐连成一线,仿佛琴声。
琴声破空而起,把那些霸道的雷鸣冲淡了很多。
神打先师神情骤变。
彭郎抱琴而前。
瞬间,他来到山崖前,横琴为剑,向前割去。
神打先师的手腕上系着小鼓的是一截草绳。
那必然不是普通的草绳。
十余道剑光随着琴声离开剑身,嗤嗤作响。
草绳表面绽开十余道小花,露出里的材质。
神打先师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深沉,眼神也更加幽冷。
彭郎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草绳骤碎。
山崖上出现十余道长约数里的深刻裂痕。
啪的一声轻响。
小鼓表面出现两道相交的裂缝。
满天雷声骤哑。
“好强的剑。”神打先师哑声说道。
彭郎再次伸出一指,弹向剑身。
轰!
神打先师如遭雷击,浑身仙气骤散,瞬间倒退十余里,盘膝闭眼坐下,开始养伤。
彭郎再次调整横剑的姿式,向山崖另一边望去。
那里是云师。
火星表面再无雷声,亦无剑琴之声,死寂的仿佛平时无人打扰的时节。
十余道视线落在那个寻常剑客的身上,满是震惊与不解。
他自太阳系剑阵归来,损耗极大,被陈崖设局伏击,想必伤势极重。
就连他的剑,也被青山祖师的青色光绳所缚。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依然连胜两位境界实力极强的前代仙人。
彭郎究竟有多强?
当他在暮色里行走时,谁能够挡得住他?难道他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战局?难道诸神真的会迎来自己的黄昏?
云师非常想与彭郎战上一场,但为了大局计,也知道应该退了。
他飘然踏云而起,准备与其余的同道一道联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黑衣道人拦住了彭郎的去路。
黑衣飘飘,自有寒意,就像那位道人的神情。
无恩门开派祖师。
剑仙恩生。
彭郎微微一怔,低头行礼。
他依然保持着横剑于颈的姿式。
但不是挽弓。
不是拉琴。
而像是戴着枷。
罪人才戴枷。
……
……
(姿势就是力量~)
第十八章剑,生来就是要出鞘的
当剑仙恩生出现的时候,云师以及别的仙人都停在了原处,站在山崖间注视着这方。
他是境界实力最强的破茧者之一,也是青山祖师最倚重的晚辈之一。
但前代仙人们没有动,不是因为他的骄傲与强大,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无恩门的开派祖师。
彭郎是无恩门弟子。
彭郎扛剑为枷,对着恩生低下了头。
这是对着祖师低头吗?
看到这幕画面,前代仙人们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低头不是表示服从,而是告罪。
这表明,即便面对着的是自家宗派的祖师,他也会继续向山上走去。
“看了井九写的那本书,才知道这些年门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天寿山能够中兴,你居功至伟。”剑仙恩生对彭郎说道:“我很感激你,也很欣赏你,但祖师于我有恩,于无恩门有恩。”
无恩门的来历便是天地于人无恩,但人是有恩情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认为祖师的做法是对的。”恩生说道。
彭郎认真说道:“弟子明白。”
恩生说道:“来吧。”
彭郎说道:“请祖师指教。”
恩生嗯了一声,转身便向远处走去。
黑色道衣飘飘,很快便来到数里之外。
他解下佩剑,随手掷入坚硬的崖壁间,然后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彭郎无法用剑,他自然也不会用剑。
风吹动地面的浮尘,撞着崖壁,然后慢慢飘回。
彭郎看着远处,慢慢坐了下来,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无数道剑意,就在崖壁之间磅礴而起。
在不远处观战的云师以及别的仙人神情微变,以最快的速度避到了山顶。
陈崖看着天地间的无数剑意,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他身后,围着那台破烂机器人的那些家伙则完全没有重伤后的感觉,不停地说着话。
沈云埋早就打消了引爆核动力炉与陈崖同归于尽的想法,童颜也是如此。
就与苏子叶看着彭郎随尸狗飞入太阳系大阵时的感触一样。
他们知道彭郎很强,却想不到他强到了这种程度。
“你们觉得谁能赢?”
“彭郎只怕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都是修的无恩门剑道,只怕这一战有些危险。”
“恩生弃了剑,帅气!不愧是我欣赏的家伙。”
“不错,这下彭郎的胜算更大了。”
“那这一场他们打算怎么打?”
“没看到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剑意吗?”
“噫?”
“噫?”
不管是沈云埋还是雀娘,就连元曲与玉山都发出了惊呼,童颜刚刚淡了些的眉又浓了起来,蹙的极紧。
剑道修到恩生与彭郎这种境界,让剑意布满天地之间不是什么难事,可此刻明显并非如此简单。那些崖壁间的石头,那些远处蒙着一层薄灰的旧人类建筑里的事物,那些天空里的稀疏干冰云,都在随着剑意发生着改变。
崖间乱石滚动着,以相对锋利的一角对准了远处。
干冰云拉成细丝,如剑弦一般。
那些人类建筑里的装置,也是如此。
他们曾经看到过类似的画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元曲震惊说道:“那人为何也会万物一?”
苏子叶虚弱说道:“青山剑道的极处居然在此界如此泛滥?”
沈云埋冷笑道:“他是老家伙很欣赏的晚辈,私下教几手算什么?说的像是井九没教过一样。”
“不错,师叔多年前在三千院里教过彭郎。”玉山用力点头说道:“他肯定能行。”
……
……
无恩门的开派祖师与集大成者,居然要用青山宗的剑道绝学一较高下?
这听着有些荒唐,但想着无恩门与青山宗之间深不可解的关系,又似乎可以理解。
云师、无问道人等仙人落在崖畔,与陈崖一道望向远方。
弥漫在天地间的剑意越来越多,越来越凌厉,甚至引发了太阳系里那座剑阵的反应。
从宇宙里投往火星的微暗光线,被那些仿佛实质的剑意折射、扭曲,远方的太阳与祖星都渐渐消失不见。
这是青山剑道的极致,当两位强大至极的剑仙同时施展出来的时候,会有多大的威力?
要知道当初雾外星系,西来与李将军那一战,直接毁灭了那片小行星带。
看着如此阵势,仙人们的神情更加凝重。
云师轻挥拂尘,洒落数百团白云,护住了山顶,竟是把童颜等人也罩了进去。
无问道人怀里的巨剑忽然发出一声钟般的嗡鸣!
“不对。”他神情严肃说道。
沈云埋的声音从崖后飘了过来:“结束了。”
真正论起青山剑道的境界造诣,他绝对是崖间众人中最高的那位。
他的判断肯定不会出错。
可是满天剑意还在荒凉的火星地表飘着,怎么就结束了呢?
顾左伸出右手,顾右伸出左手,兄弟二人的手形成一个圆,对准了崖下看不到的某处。
一个略有些模糊的画面,在两只手之间渐渐显现出来。
崖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
……
崖下某处。
按道理来说,这里应该更加幽暗,此刻却是无比明亮。
因为有火。
那是不停燃烧的仙血。
剑仙恩生盘膝坐在原处,机械臂远远地落在数十丈外,断肩处不停涌出金色的血液。
那些金色的血液遇着稀薄的空间便开始燃烧,遇着石砾也在燃烧。
如果只是这些火光,大概只能照亮崖壁,但就连天空仿佛都被照亮了,那说明有更多的火焰。
彭郎站在恩生的身前,平举着右手,手里握着的剑,指着他的眉心。
这是今天他真正第一次出剑。
在前面的战斗里,他的剑一直被青山祖师的青色光绳所缚,为何此时得到了自由?
青色光绳是他用那把寻常的剑斩断的。
斩断绝非易事,更何况那根青色光绳在他的颈间绕了两圈。
青色光绳断了,他也为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就是颈间那道极深的伤口。
金色的血水像瀑布般从那个伤口涌出,生成金色的火焰,照亮了天与地。
在金色的火焰里,彭郎寻常的面容,竟是那般的神圣。
这场剑争的结局实在是太过惨烈。
事实上这场剑争的开端就很惨烈。
当剑仙恩生用万物一剑道,把整颗火星上的事物都变成自己的剑的时候。
彭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倒转右手,斩向了那根青色的光索。
——这个动作看着真的很像自刎。
如果稍有不慎,他真的可能死在自己的剑下。
他受了重伤,但没有死,并且重新自由地握住了自己的剑,然后向着恩生走去。
就像那一年,无恩门封山,所有师长同门都在闭关潜修,只有他一个醒着。
他握着剑,不知疲倦,不厌其烦地练习入门剑经。
当萧皇帝伴着秋叶来到殿前的时候,他就这样握着剑走了过去,然后一剑便捅死了那位著名的遁剑者。
今天他也一样走到了恩生的身前,然后一剑斩了过去,斩断了自家开派祖师的一只手臂。
“没想到你居然能借我的万物为剑,反斩己身,成功地破掉了祖师的这根剑索。”
恩生看着他说道:“我也没有想到,看似平静的你,居然会有如此暴烈、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
彭郎认真解释道:“当年在三千院里,真人对我说,剑的使命便是出鞘,不管是谁阻止,天地君亲师长,甚至是剑自己的鞘,也要斩开来。”
朝天大陆很多人都在猜测,而且猜测了很多年,当初井九与彭郎在庵堂里停留了一夜,他究竟教了这个年轻人些什么。
原来是剑的本质。
剑,就是要出鞘的。
不然与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
……
血渐渐止了。
火光也渐渐暗了。
剑仙恩生看着这个重新变得沉稳、甚至有些木讷的晚辈,欣慰说道:“你赢了。”
他欣慰于晚辈强于自己,更欣慰于这个晚辈用的是自创的剑道真义。
彭郎是无恩门弟子,他自创的剑道真义,自然便是无恩门的剑道。
不是青山宗的剑道。
彭郎不知道该怎样接这句话。
剑仙恩生接着赞道:“了不起。”
彭郎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了话题,问道:“祖师爷,您没事儿吧?”
恩生面无表情看着他,远方地面上的那只机械臂竖起了中指。
彭郎挠了挠头。
恩生说道:“走。”
彭郎老实应道:“好。”
恩生又吩咐道:“打不赢就降。”
彭郎认真说道:“不行呢。”
恩生有些意外,问道:“以你的心志本事,难道在朝天大陆没去与新女王做一场?”
彭郎不好意思说道:“禀祖师,那是家里的事儿。”
不待恩生反应过来,他转身便踏空而起,去了山顶。
……
……
啪的一声轻响。
彭郎的脚落在了地面上。
然后,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不管是落地有声,还是站不稳,都表明他现在真的已经快要不行。
别的那几个家伙伤势也不比他轻多少,就算童颜还能做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神打先师、和仙姑与剑仙恩生重伤,算上前面被童颜重伤的两位,至少还有八位仙人在。
看着提着剑、快要站不稳的彭郎,仙人们的眼里流露出尊敬的神情,也没有一拥而上。
毕竟不是女王陛下。
“这位小友,不若罢手如何?我等只是不希望你们破坏祖师大计,待大事完毕,我以性命作保放你们离开。”
云师温言说道。
童颜看着这位仙气飘飘、衣衫色淡的仙人,请教道:“阁下可是云师?”
云师微笑说道:“没想到现在朝天大陆的晚辈还记得我。”
童颜说道:“前辈当年在大泽外隐修之时,不知斩杀了多少恶蛟,百姓至今追念。”
云师感慨说道:“俱往矣。”
陈崖忽然面无表情说道:“我知道你智算无双,想要做些什么,但你觉得我们这些前辈真的会被言语所惑?”
童颜闻言沉默,拍了拍身边的机器人。
沈云埋大怒说道:“他们都被老头子灌了迷汤,我能有什么办法?”
眼看着败局再已无法挽回,像童颜与沈云埋这样的人,自然要想些阴贼的方法。
最简单的当然就是挑动这些前代仙人之间发生纷争。
“这个……”彭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还没有打完。”
苏子叶倒吸一口冷气,说道:“你还能打?”
彭郎望向陈崖,说道:“你刚才偷袭我,我要打回来。”
陈崖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你确实是不世剑道奇才,确认想死在这个荒凉的星球上?”
说话间,他把手伸向崖外。
悄无声息。
两截断掉的青色光绳破空而至,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时候谁都知道,这根青色光绳乃是青山祖师炼制的法宝,没想到断成两截,居然还能用。
彭郎的神情变得认真了些,举剑说道:“请。”
“都是用剑的,还是我来吧。”
忽然有道声音在崖上响了起来。
无问道人抱着那把巨剑,摇摇晃晃地从崖边走了回来,向彭郎走去。
这位无问道人与云师一般,都是朝天大陆极著名的飞升者,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剑斩南莺。
南莺乃是远古神兽的血脉,虽然远及不上麒麟、苍龙的血脉纯正,凶悍程度则不稍弱。
当初那只南莺横行天南,蛮部无数人类惨死在其翅下,无问道人听闻此事,驭剑飞离栖梧山,于朝阳初升之时一剑斩之。
如果不算死在冥皇手里的苍龙,这只南莺便是最后死在修道者手里的远古神兽。
他绝对有资格与彭郎一战。
崖间的风随着无问道人的脚步渐渐飘起。
沙砾微动。
火星的大气稀薄,风也极小,此时的风与被拂动的沙砾,都来自他散发出来的剑意。
数步距离,无问道人便把自己的剑意调整至巅峰。
此时他离彭郎还有数十丈远。
刚好经过陈崖身边。
巨剑忽然斩落。
向着陈崖而去!
……
……
这一剑真的很绝。
带着无数的仙气。
带着无尽的杀意。
如果陈崖毫无防备,绝对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轰的一声巨响。
陈崖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右手,化作一道石盾,挡住了那道巨剑。
喀!石盾表面顿时出现一道裂缝,陈崖的眼睛也出现了一道裂缝!
无问道人沉默不语,体内的仙气源源不断灌入双手握着的巨剑里,不停攻向石盾。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石盾骤然碎裂。
无问道人被震退,喷出一口仙血,反手将巨剑插入地面,稳住了身形。
陈崖受的伤要比他重很多,脸上到处都是裂缝,就像蛛网一般,看着极其恐怖。
他盯着无问道人说道:“你为何要杀我?”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童颜与沈云埋也不清楚,他们的挑拔离间之计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为何无问道人会忽然反水?
“那你为何要防我?”无问道人看着陈崖面无表情说道。
是的,陈崖为何要暗中防范着他?难道早就知道他会偷袭自己?
陈崖沉默片刻,说道:“你是为了丹?”
“不错。”
无问道人面无表情说道:“在那艘破烂的海盗船上,我说起与他在天普星同游的往事,就是想试探一下你们。”
陈崖沉默了会儿,说道:“果然如此。”
仙人们从这段对话里已经听出了些问题,很是吃惊。
云师看着陈崖沉声问道:“丹先生在哪里?”
“他应该已经死了。”
无问道人像哭一般地笑了笑,望向那两个黑衣妖仙说道:“是不是你们动的手?”
顾右沉默不语。
顾左带着歉意说道:“那是意外,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自杀,我们也不想如此。”
无问道人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冷笑说道:“但他还是死了!”
“你说谁死了?”
崖间地面微动,生出一道裂缝,和仙姑破地而出,盯着他说道。
她的脸色苍白,除了彭郎带给她的伤势,也有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
云师与另外几位仙人也极度震惊,纷纷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通天境修道者寿元能逾千载,飞升成功的仙人更不用说,只要宇宙里仙气足够,活上几万年只怕都可以,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活到这长时间,所以对于生死,他们要看的比普通人更重。
或者说,他们不在意普通人的生死,但对与自己相同的仙人的生死非常看重。
就在仙人们震撼追问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靠在机器人身边的童颜忽然闭上了眼睛。
他在闭着眼睛回忆。
星门基地的那间电子维修铺。
天普星上的那个少女。
他甚至想起了那个网吧。
丹先生的死当然与他有关系。
他睁开了眼睛,望向陈崖,眼神很冷静,很冷。
第十九章把你打成一座残缺的石像
“我斩杀那只南莺的时候,没有问过它为何行恶,也没有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我追随祖师在暗海之物里斩杀那些母巢的时候,也没有问过这些问题,因为在我看来,道理这种事情很简单,不需要提问,便能有答案。”
无问道人举起沉重的巨剑,指向陈崖说道:“但我今天想问一下,为什么?”
云师、和仙姑以及别的仙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陈崖的身上,也想知道答案。
“因为他背叛了祖师,把沈家老宅的位置以及祖星的位置告诉了这些家伙。”陈崖望向童颜说道:“应该就是你吧?”
童颜这时候应该否认,好让无问道人的怒火燃烧的更加猛烈,让这些前代仙人之间真的出现裂痕。
但他没有说话,就这样默认了。
“然后呢?他就该死?赤松那样的家伙,祖师与你们都可以让他活着,却不能让他活着?”
无问道人怅然说道:“飞升得道,破茧成仙,为人类谋万世太平,听着确实好听,但……这些年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井九那年在雾外星系时说的对,我们……不过就是一群狗罢了。”
“不,我们是同道。”陈崖沉声说道。
“同道,同道……可我现在不同意你们的道了。”
无问道人认真说道,双手握着巨剑斩了过去。
火星表面的满天剑意随着恩生重伤而消失,宇宙里的光线再次落下在火星表面,在无问道人的身后凝成一道更大的巨剑。
巨剑横亘在天地之间,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势,向着陈崖斩落。
喀喇!恐怖的断折声里,那道坚固至极的石盾骤然崩裂。
陈崖的脸上出现一抹不正常的血红色,把手里的一截青色光绳抛向了天空。
黑白两色的光线,出现在崖上。
两名黑衣妖仙隔着数百丈而站,双手隔空相连,形成一道缓慢流动的气旋,暂时把那道巨剑的下落速度减缓了些。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神情微变。
咔嚓的一声裂响。
一截青色光绳飞入三百米高的天空里,瞬间消失无踪。
黑暗的太空里忽然出现无数道明亮的剑光,集成闪电般的事物,向着崖间劈落。
那道如闪电般的剑光群无比明亮,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力,竟与朝天大陆的天劫有些相似。
难道这就是那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的威力?
无问道人发出一声长啸,毫无惧意,双手握着巨剑,继续向前斩落。
啪啪两声轻响,黑白两色光线形成的气旋被剑锋斩落,两名黑衣妖仙收手而回。
那道由光线凝成的更加巨大的剑锋,而是直接划破了天空,对着太空里落下的闪电群而去!
悄然无声,连道青烟都没有。
闪电群骤然消失,那道巨剑也消失了。
无问道人静静站在原地,缓缓放下手里的剑,脸上流露出一抹感慨与怅然的情绪,然后闭上了眼睛。
噼噼啪啪,至少一万道多道极微小的破裂声,从他的身体里传出,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万多道极小的剑光。
衣衫碎裂,连那把巨剑也裂开了,然后……
无问道人的仙躯被崖顶的微风一拂,化作了尘埃。
风继续轻轻吹着,把那些尘埃混入地面的砾石之中,或者落到崖下的深渊里,不知还要在火星上飘多少年。
崖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无语。
无问道人就这样死了?
陈崖再强也强不到这种程度,关键还在那两截青色光绳上。
那是青山祖师亲自炼制的法宝,与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有着极深的联系。
陈崖就是用两截青色光绳,引动了大阵里的剑意下落。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无问道人的傲气。
那是仙人的傲气。
也是剑者的傲气。
明知那些从太空里落下的闪电群是青山祖师用百余年时间摆成的大剑阵,他依然毫无退意,选择上了正面一战。
然后,就这样被剑阵斩成了尘埃……
死寂如坟墓般的山顶忽然响起了钟声。
那是丧钟的声音?
不,那钟声来自童颜的掌心。
他没有想到无问道人会向陈崖出剑,更没有想到无问道人会选择与青山祖师的剑阵正面较量。
所以他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应该做到尽头。
峡谷里与三位仙人苦战一场,他的仙气也消耗将竭,此时没有回复多少,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很多年前在朝歌城皇宫里,谈真人也曾经敲响过一记钟声,然后于天地之间自然往复。
那是中州派天地遁法的极致。
今日也是如此。
伴着袅袅钟声,童颜从机器人身边消失。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陈崖的身前。
那对黑衣妖仙以及别的仙人,甚至包括陈崖自己,都没有任何反应。
啪的一声轻响,童颜的手掌落在了陈崖的腹部。
他的眉眼要比普通的同龄人清稚很多,他的手掌也比普通的同龄人小一圈,看着有些秀气。
陈崖今日先是化作大山自天而降,接着消耗极多仙气重击彭郎,此时左小臂被无问道人的巨剑斩碎,看似已无再战之力,但陈屋山石人的身体才是真正的武器,坚固程度只在禅宗金身之下。这样一只秀气的手掌又能做些什么?
与陈屋山石人近战硬拼,谁都知道是极为不智的选择。童颜智谋无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袭成功,为何会这样做?
谁都没有想到,崖间忽然迸发出一道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声音,那声音正是来自陈崖的腹部与童颜手掌接触的地方。
就像是最硬的剑被折断,最重的鼎被打破,最脆的琉璃碎了。
一道裂痕从那处延伸出来,就像闪电在夜空里的行走痕迹,又像蛛网结出的第一道丝。
碎石从裂痕里崩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深处而去。
陈屋山石人的防御居然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掌给击破了!
这怎么可能?
众人震惊异常,两名黑衣妖仙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两道阴寒气息隔着很远的距离,连成一道线,出现在童颜与陈崖之间。
同时数十道洁白的云丝也自虚空里生出,缠住了陈崖正在碎裂的腹部,把童颜的手掌弹开。
那些如银如玉般的云丝继续向上,在陈崖上方凝成一座云伞,遮住了天空,也确保童颜就算再有余力,也无法继续攻击。
很明显,这是云师的手段。
几乎同时,又有两位仙人祭出了自家的法宝,向着童颜布去。
两名黑衣妖仙之间的那道仙,从虚空里扯来十余道黑色的闪电,幽暗的崖石被照亮,却又被涂黑。
陈崖的情形危殆,仙人们为了救他真的是毫无犹豫,全力施为。
一道黑色闪电落在童颜的脚上。
法宝散出的光毫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飘然而退,踏空而去,如松林间的风般,避开那些攻击,回到了机器人的身边。
苏子叶早已备好一颗昆仑派仅存的上古极品丹药,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极品丹药入唇即化,化作清水般的光毫瞬间洗遍全身,把那道黑色闪电的余威驱除出童颜的身体。
童颜脸色苍白,咳了两声。
几滴鲜血溢出唇角,遇风而燃,瞬间而逝,如吐了几块碎金。
可惜了。
他在心里默然想着。
知道错过了杀死陈崖的最好机会。
接下来就算沈云埋从耳钉里取出核动力炉引爆,也很难与对方同归于尽。
最终的结果,可能只是自己这边的人会死干净。
他觉得没能杀死陈崖很可惜,其余的人,包括雀娘、元曲、玉山都震惊至极,看着他的视线里满是敬畏。
身受重伤的他,居然还能在众仙环峙之间偷袭陈崖成功,甚至真的差点杀了他!
陈崖的衣衫前方尽碎,露出的如石般坚固的身躯表面,已经出现了好多道裂缝。
其中最深的几道裂缝已经深入体内,隐隐可以看到一个铅灰色的事物,不知是何,但想来应该是陈崖的仙法本源。
如果不是被云师用云丝束缚住,只怕那些缝隙会裂的越来越宽。
陈崖收回视线,望向远方的童颜认真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童颜说道:“我擅长挖洞。”
当年在云梦山底他挖了好些年,后来在西海岛上也挖了很长时间。
说到朝天大陆最会挖洞的人,应该就是他的。
不管是多么坚硬的岩石,只要被他看一眼,便能分析出材质、石纹走向,应该用何种道法、何种手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让其断裂。
陈屋山石人的防御确实极强,但他在眼里,也就是一方崖石罢了。
“杀了他。”陈崖有些疲惫地挥了挥仅存的右臂,示意两位黑衣妖仙不要理会自己。
黑色闪电落的越发密集,两名黑衣妖仙之间的无形妖气锁链,散发着极其阴冷的气息,把童颜围在了中间。
彭郎缓缓举起手里的弯剑,对准了陈崖,就像是举着一把弩。
两位仙人拦在了陈崖的身前。
云师面露不忍之色,想要开口劝说几句。
陈崖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把最后的那半截青色光绳扔进了天空里。
不需要太高,只需要越过三百米的距离,便进入了那座横亘太阳系的大阵。
无数道剑光自天外而来,集成极其明亮的闪电群,自天而降,向着彭郎斩去。
那道青色光绳曾经束住彭郎的剑,然后被他斩开。
那些自宇宙里引来的剑意,他只要不像无问道人那样正面而战,应该便能避开。
问题在于,如果他避开的话,那些闪电群便会落在童颜以及那台机器人旁边的人们身上。
彭郎认真地看着天空里落下的闪电群,握着剑的姿式稍微变了一些,左膝微微蹲下,仿佛下一刻便会跳起来。
忽然。
黑暗的天空里出现了两道闪电。
这两道闪电比太阳系剑阵里落下的剑意闪电群更加明亮,更加笔直。
那是两道剑光。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剑光,飞入了闪电群里。
无数道剑鸣同时响起。
雀娘等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云师的拂尘飘起几道碎屑。
擦擦擦擦!
那道恐怖的闪电群竟被那两道剑光绞碎了!
随剑光而至的还有一道身影。
那身影在暗淡的宇宙背景泛着金光,看着无比夺目。
那人倒飞而下,一拳向着崖间击落。
那团如伞如盖的云团,遇着他的拳头骤然粉碎,只阻得片刻,便来到了陈崖的头顶!
陈崖感受到了极度的凶险,沉喝一声,调集体内残余的所有仙气,通过自己仅剩的右臂向着上方轰去。
轰!
那人的拳头与陈崖的手掌相遇。
陈崖衣衫尽碎,身体表面覆着一层极厚实的石片,隐隐散发着青光。
那道身影的金光更盛。
难以想象的数量的仙气与法宝的光毫,照亮了崖间。
拳掌之间迸发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巨响。
在火星表面回荡的那些剑鸣,就像芦苇被飓风吹折一身,被这声巨大的轰鸣碾碎。
恐怖的气浪席卷着沙砾,把崖石击打出无数个小洞,把那台机器人击打的千疮百孔。
两名离陈崖最近的仙人,只来得及用法宝护住自己的身体,什么都没能做,便被震飞到崖下。
地面剧烈震动,不停垮塌,崖石不停压缩,向着下方沉降!
山都要垮了!
陈崖能否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量?
那两位黑衣妖仙也顾不得童颜与彭郎,手印疾运,调着数十道黑色闪电便向着那道金色身影斩去。
但那些妖气十足的黑色闪电竟是根本没有靠近场间,便忽然消失在一片幻影之间。
满天烟雾里,隐约可以看到那些幻影的边缘闪动着魂,散发着比那些黑色闪电更加深沉幽暗的邪意!
“够了。”一道情绪极为复杂的声音在天空里响起。
圣人曾举不知何时来到了崖间,手里的纸扇轻挥,将那些幡影里散出来的魂火闪走,满天金光也稍微暗了些。
那人离开了陈崖头顶,如飞鸟般极其轻柔地落到童颜的身前。
金光渐渐敛没入体内,显现出了那人的真容。
那是一个中年人,面色微黑,容颜寻常,却睹之可亲,觉得很是值得信任。
那件格子衬衫早已烧成了灰烬。
他的右手抓着冥皇之玺,已经缺了一个角,应该是先前那次对撞的损伤。
散发着阴寒森冷气息的万魂幡,在他的身后不停飘动,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不二剑与初子剑在他的身周不停游走,带出两道闪电般的弧线。
“柳十岁……”
陈崖看着那个人喃喃说道。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生硬寒冷,但这时候更有一种极度沙哑的感觉,就像是声音随声带一道碎了。
说完这句话,他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就此断落。
紧接着,他的双臂也落到地面,砸成了粉末。
这位陈屋山石人今天先被童颜偷袭破体,接着被柳十岁一通狂风骤雨,再也承受不住。
他被打垮了。
这是精神方面的,也是物质方面的。
他的脚上出现裂缝,散成碎石。
接着是小腿。
接着是大腿。
接着是腰部。
碎裂一直到胸口才停止。
他落到了地面,变成了一个常见的半身雕像。
仿佛被风沙吹打了无数万年。
很是沧桑。
第二十章会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向下沉降的山顶才完全静止下来。
如果有人从外太空望向火星地表,应该能够看到清楚的变化。
这座太阳系最高的山峰,还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吗?
这就是仙人生死之争的威力,而且绝大部分威力由他们自己承受了,真正泄露到天地间的只是一小部分。
黑色的闪电再次出现在崖间!
两名黑衣妖仙看着陈崖的惨状,哪里控制得住,再次发起了攻击。
柳十岁没有动。
幡也没有动。
初子剑与不二剑无声而去,向着那些黑色闪电而去,瞬间将其斩碎。
擦擦两声,两名黑衣妖仙闷哼一声,腰间系着的保命魔器碎成晶石粉末般的事物,血水从衣间渐渐溢出。
被震飞到崖下的两名仙人飞了回来,剑仙恩生拎着自己的机械臂与依然闭着眼睛的神打先师也回到了崖上。
他们看着崖间的情形,震惊异常。
恩生走到陈崖身前,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是祖师的阵,不是你的阵,你又怎么打得过他呢?”
在那艘破烂的海盗船上,仙人们对如何对付柳十岁,做了最翔尽的安排,专门研制了一座阵法。
问题在于对方还有童颜,还有彭郎。
当柳十岁最后再出现的时候,谁还能对付得了他?
现在的陈崖已经变成了一座半身石雕。
但他还没有死,还有一口气。
换句话说,他吐出这口气便会死了。
又或者,只要有人朝他吹一口气,他也就死了。
漫长修道生涯的最后一口气,他自然不会用来与剑仙恩生说话。
他盯着不远处的柳十岁等人,满是裂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喀喀喀喀。
伴着金属的磨擦声与撞击声,那台机器人缓慢而艰难地站了起来。
连遭劫难,最后又被砾石击得的千疮百孔,机器人真的像极了一堆破铜烂铁,机器人里的那个脑袋还是像平时一样,骄横无比说道:“喂!我说那石头,你现在和我差不多就剩个脑袋了。”
沈云埋大声嘲笑道:“问题是一个石头脑袋留着有什么用呢?强留着这口气做什么?还不快去死?”
听着这话,众仙人纷纷怒目以向,就连和仙姑都微微蹙眉。
“看什么看!”沈云埋举起机械臂,竖起中指说道:“有本事再来做一场!”
恩生拎着自己的断臂,对着他比了个相同的姿式,坐到崖边盘膝坐下,一边养伤,一边替神打先师护法。
前代仙人们本来占据绝对优势,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把沈云埋、雀娘等人制服。但他们没想到童颜比想象中强那么多,彭郎更是强的超乎想象之上,无问道人忽然暴起,柳十岁又从天而降……
现在无问道人死了,陈崖也可以算作死了,剑仙恩生、和仙姑、神打先师被彭郎重伤,无力再战。紫气东来君与董先生被童颜重伤昏迷,亦是无力再战,他们还能出战的只剩下六人,没有受伤还能保有全部实力的更只剩下了三人。
就算加上圣人曾举,他们能够战胜柳十岁与彭郎联手?
“我给你们算四个标准战力,柳十岁一个打你们仨!彭郎打两个!童颜这么阴险,肯定还有后招!你们应不应!”
沈云埋的声音充满了逼迫感。
彭郎举起手来,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其实我刚才是吓他们的。”
他是这一代朝天大陆的人族最强者,但这时候也已经无力再战。除了陈崖偷袭,仙人合击,连番苦战,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寻找太阳系剑阵阵眼的过程里,与宇宙里的剑意对抗了太长时间,损耗太大。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我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你要不要试着扛着核动力炉与他们打?”
沈云埋咳了两声,说道:“那还打个什么劲儿?”
曾举感慨说道:“就此罢战吧,难道真要让所有仙人都在这一战里死完?”
沈云埋说道:“那你们投降啊。”
“我倒是不介意投降,可实在做不出来啊。”顾左唉声叹气说道,哪像先前那个阴险又可怕的黑衣妖仙。
他的兄弟顾右面无表情说道:“不错,如果放他们离开,说不定他们真能破了祖师的大阵。”
沈云埋恼火说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爷!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呢?”
“你们想要破阵,就是想去祖星对祖师不利。”
一位仙人冷笑说道:“祖师乃是飞升始祖,对人类有大功,凭什么让你们这些欺师灭祖的玩意儿给害了?”
“祖师确实为人类立下无数丰功伟绩。”
云师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些不解与难过,“可是……难道这样他就有资格杀了丹,杀了无味,害死这么多人?”
听到这句话,两位黑衣妖仙陷入了沉默,那位仙人也不再说话。
恩生睁开眼睛,望向夜空。
和仙姑走到他身后,也望向了夜空。
夜空里遥远的地方有颗小而蓝的星球。
沉默的仙人们在想什么呢?
“没有意义。”
云师的声音再次缓慢而沉重地响了起来。
他没有像众人那样,望着远方的祖星,而是看着无问道人死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无问道人的巨剑仿佛要斩开天地,直接触及了那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
他要斩天,然后被天斩死。
“整个星系都已经被那座剑阵锁死,我们在这里打生打死,却连这个星球都无法离开,哪里是什么诸神之战,不过是蜗牛角上做一场罢了,何其可笑。”云师叹道:“修道千载至此,难道还想不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踩着一朵云向崖下飘去。
神打先师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们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整个人类,哪里可笑?”
云师也不转身,淡然说道:“是为了自己的人类还是人类里的自己?”
那朵洁白的云团飘下山崖,向着远方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火星的微尘里。
这位颇有德望的前代仙人,竟就这样离开了。
千载悠悠。
崖上的人们安静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沉默的气氛,最终还是被沈云埋打破。
“还留在这儿做什么?给这些老家伙一些发呆的时间吧。”
破烂的机器人张开机械臂,把元曲、玉山、雀娘和苏子叶抱在了怀里,就像抱着一堆旧衣服,向山下走去。
柳十岁与彭郎对视一眼。
彭郎把手里的弯剑插回腰带里,脚尖轻点,落在了机器人的肩上。柳十岁收了万魂幡与两道飞剑,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冥皇之玺,仔细收进怀里,然后把童颜扛到了背上,对着曾举点了点头,随着机器人离开。
机器人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地面,也落在那些前代仙人们的心里。
直到高大的机器人的头消失在视线下,他们才收回视线。
陈崖没有收回视线,也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他盯着那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漠然与说不出来的意味。
就像要看着奸臣死去的义士,就像盯着金鱼的孩子,就像雕刻家在眼睛处用力过盛的一座上半身石雕。
曾举走到他的身前,想要说几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
……
奥林匹斯山是太阳系里最高的山,但面积特别大,除了山顶与边缘处的两道断崖,其余的地方都是极平的缓坡。
高大而破烂的机器人抱着那些家伙,很顺利地走了出去,然后跳下了那截断崖,幸运地没有散架。
离开山脚,一行人继续向着西北方的那片高原前进,路上经过彭郎两次战斗的地方,还能看到仙血燃烧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用脚走着,好在速度还算快,没有走多长太时间,便来到了那片高原侧方。
他们来到火星后发现的人类建筑遗迹便在这里,元曲与玉山甚至曾经已经来游玩过一次——那是一座环形基地,与857星球上的基地有些相似,没有被风沙掩埋的角落里,还能看到化学燃料在十几万年燃烧留下的痕迹。
这座环形基地应该还是上一个人类文明早期,或者童年时期的产物。
建筑材料绝大部分都是某种合金,承受了数十万年的时光,还有今天仙人之战的撼动,却没有倒塌,坚固程度非常不错,由此可以想见,人类文明在能够离开祖星之后,科技水平提升的非常迅速。
除了那些合金墙,建筑里别的事物大多已经朽坏,甚至被时光抹去了痕迹,整个遗址里充满了一种荒凉的感觉。
来到基地深处某个房间,确定那座山上的仙人们应该看不到这里,柳十岁说道:“准备了。”
说完这句话,十余道闪电般的剑意从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彭郎抽出弯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空中连点十余记,准确地把那些魂火击散,送入虚空之中。
柳十岁道了声谢,盘膝坐下开始调息,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
他的承天剑虽然学的比井九好很多,但远远及不上尸狗的水准,今次冒险带着曾举闯进太阳系,为了找到这道生门,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道剑意,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在崖上连续输出最强的攻击手段,那些侵入体内的剑意早就快要压制不住。
如果让山上的那些仙人发现他的真实情形,谁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时候,元曲等人才知道柳十岁居然一直压制着伤势,不由好生担心。
苏子叶有气无力说道:“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这么会演戏。”
雀娘望向童颜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刚才会跳的那么高?”
沈云埋的声音从机器人里传出来,哪还有先前的嚣张得意,沉稳至极。
雀娘心想难怪以你的性情,居然会主动离开山顶。
“你就是传说中的柳十岁?幸会。”沈云埋说道。
柳十岁稳住了伤势,接下来只需要时间静养,听着这话,仰头望向机器人,好奇问道:“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两个文明最伟大的……”沈云埋骄傲说道。
他漫长的自我介绍刚开始,便被童颜打断了:“这些小事以后再说,夜哮大人呢?”
“出去不久便失散了。”彭郎想着那座横亘太阳系的巨大剑阵,想着在里面漫长的仿佛没有终止的时光,神情微变。
童颜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很可怕?”
“阵法里的剑意很厉害,但真正的问题是,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明明祖星能够看到,却无法靠近,前后皆渺渺。”彭郎说道:“如果不是夜哮大人留下了一些星光痕迹,我还真不见得能找回来。”
柳十岁深有同感,说道:“若不是生门有序,我与曾圣人只怕现在还在飘着。”
童颜推演片刻,说道:“应该没事。”
只要没人像陈崖那样拿着青色光绳给青山祖师指明方位,以尸狗对青山剑阵的熟悉程度,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十岁看着众人不解问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接着他望向元曲、玉山说道:“苏子叶不提,怎么你们也飞升了吗?”
苏子叶用虚弱的声音抗议道:“既然不提我,你就不要提好不好。”
雀娘解释道:“童颜公子传信回朝天大陆,说老师遇着危险,所以大家想办法做了一座大阵,送我们出来帮手。”
元曲担心问道:“师叔没事儿吧?”
柳十岁也不知道公子究竟算是有事还是无事,把前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都说了一遍。
童颜去那艘黑色战舰救了沈云埋后,便去了朝天大陆,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他俩与雀娘等人一样,也是第一次知道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井九与雪姬现身的消息。
听说雪姬与井九联手,杀死了九名恐怖的处暗者,房间里响起了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那艘战舰上,他们学习了很多暗物之海的相关知识,当然知道那些终极母巢多么可怕。
雀娘喃喃说道:“老师真是了不起啊。”
玉山两只小手抱在身前,眼睛无比明亮,赞叹道:“师叔还是这么帅。”
只有彭郎相对客观一些,说道:“岳母大人果然天下无双。”
童颜再次无情地打断了这些人习惯性的抒情,说道:“开始治伤。”
说完这句话,他便盘膝坐下,取出那口小钟握在手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老屋、井底以及桃源
一道淡而精纯的道家气息从童颜的指间溢出,很快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雀娘等人也纷纷纷坐下开始调息。
彭郎静养的方式有些奇特,抱着那把弯剑,往墙上一靠,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
沈云埋在机器人的中控室里说道:“那我做什么?”
机器人已经非常破烂,但这个基地里肯定没有合用的材料与装置,根本无法修复。
他就剩一个脑袋,神识又没有受损,确实无事可做。
没有人理他。
房间里安静异常,数道看似不同,实则又有些相似的气息不停回荡。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童颜睁开眼睛,发现柳十岁与彭郎已经醒了。
接着雀娘等人也醒了过来。
房间里却没有那个高大机器人的身影。
童颜微微蹙眉。
众人看得出来,他因为沈云埋擅自离开有些心情不好。
童颜对柳十岁说道:“你这时候应该出去走走。”
元曲与玉山心想小荷已经走了,荒凉的火星,破败的古代人类建筑,他一个人有什么好走的?
柳十岁明白他的意思,确认侵入体内的那些剑意都被逼了出来,便向房间外走去。
走,是要走给山上的那些仙人看,所以要走的从容,随意,像真的观光一般。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这座环形基地确实已经非常古老,从残存的一些痕迹可以看出,各种系统都还比较落后。
尤其是能源系统,居然还是用的恒星光能板。
像田野般的恒星光能板铺出去极远,现在只剩下沙砾间的一些黑色微粒。
“难怪要说是人类文明的童年。连一级核聚变都还没有发明出来?真是落后啊。”苏子叶感慨说道。
柳十岁却有别的解读,说道:“在这样的科技水平下,那时候的人类居然就勇敢地进入宇宙,真是令人佩服。”
前方远处传来一道嘲弄的声音:“苏子叶,你十天前知道啥叫核聚变吗?一个乡下人居然也好意思嘲笑别人。”
众人循着声音走了过来,到了合金隔墙的另一边,发现那个破烂的机器人正坐在一处石阶上。
石阶下是数十米高的悬崖,崖下是他们在山顶没有看到的另一个世界。
那片悬崖下有着很多机器与飞船的残骸,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当初的模样。
多年的沙尘暴,掩盖了绝大部分的真相,但还是能够感觉到当初的惨烈。
如果说环形基地还有一种人类文明童年的感觉。这个世界就像是乡村里被人遗忘多年的老屋,爬满了青藤,给人一种异常阴森的感觉。
“我扫描过,这里爆发过一场小型核战争。”
沈云埋说道:“如果你们乐意,也许挖到最下面,还能找到远古人类的化石。”
苏子叶不解说道:“不是说他们还没有掌握一级核聚变?”
机器人转动脑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掌握需要明白创造,但武器只需要理解毁灭。”
这句话很好理解,苏子叶的脸色更深,转了话题说道:“远古文明……挺粗暴的。”
“准确地说这个文明不是我们所以为的远古文明。”
沈云埋开始给众人上课:“神明所在的那个远古文明已经是人类文明的重生。人类文明童年时期,人类都生活在祖星上,无法离开,就像婴儿无法离开摇篮,雏鸟无法离窝,为了争夺资源只能自相残杀,这大概就叫窝里横?”
苏子叶说道:“他们已经能够在火星建立基地,为何还叫无法离开?”
“因为他们没有能力离开太阳系,就算他们能够离开,也无法找到新的家园,这么个小星系与窝有什么区别?”
高大的机器人站起身来,沿着石阶向前方走去,一路散落着零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机器人有些滑稽的背影,却透着份难过。
是啊,太阳系是人类童年的老屋,那么现在的星河联盟呢?也不过是个稍微大些的村落罢了。
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依然不够发达。
更令人绝望的是,人类这种生命的进化前景似乎也不如何,看不到任何突破的可能。
突破思维的惯性?不,是突破光速。
只有找到突破光速的办法,才能完全摆脱扭率空洞——这个像某著名之剑般的存在——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可以离开本星系群,前往遥远的他方,甚至抵达宇宙的物理边缘,抑惑时间的源头或者结尾。
沈云埋五岁的时候就隐约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扑到温泉边的少女怀里哭的一脸鼻涕。后来他不再为这个问题痛苦哭泣,而是有些自暴自弃,当然他的自暴自弃在别人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哲学方面原因,纯粹就是精神有问题。。
“喂!”童颜忽然喊了一声。
机器人停了脚步,头也不回问道:“怎样?”
童颜说道:“我们那天不是聊过曲率飞船?不是说可行?”
机器人低头说道:“那只是小说家粗劣的想象。”
童颜说道:“但人类的进化才刚刚开始,远没有到尽头。”
在那艘黑棺材般的战舰飞向朝天大陆的漫长旅程里,朝天大陆第二聪明的人以及星河联盟第二智慧的大脑曾经进行过很多次这方面的谈话,从星辰海洋到粒子切割,从社会学到核动力炉的升级爆炸……
童颜认为不管是雪姬还是那位少女、青天鉴灵又或者平咏佳以及最重要的井九,都是人类的不同进化方向。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这些存在都不是人类。
“至少不是人类本身的进化结果。”机器人说道:“人类这种碳基猴子,如果真的与光速亲近起来,他们会疯的。”
不要说超越光速,只要接近光速,人类都会发生极强烈的异化,尤其是社会学的角度上。
那时候每个人类都会是一个社会。
这是浩瀚宇宙必然带来的距离。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时间。”
机器人抬头望向夜空,说道:“从这方面来说,我家老头子难道是在做实验?”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古旧的人类建地,来到了火星表面的荒原上。
一个破烂而高大的机器人仰着头。
童颜穿着黑色现代正装,背着双手站在他的身后。
柳十岁换了件新的灰格子衬衣,站在童颜身边。
彭郎像是剑客。
雀娘四人就像病人。
这个奇怪的组合正在看着夜空。
机器人说道:“如果老头子真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世界,井九会死的。”
“师叔肯定能破了这座剑阵,嗯……待女王陛下养好伤。”
元曲说道:“当年师叔与陛下就曾经联手阴死过白刃仙人,现在又弄死了九个处暗者,配合一向很好。”
那台机器人依然望着夜空,声音散漫而冷淡:“你说的是他把雪姬骗进青山剑狱?”
元曲是上德峰的根骨,自然知道那些秘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这段往事与青山剑狱有关,现在上德峰已经被踏平,剑狱也早就没了。
机器人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听说在剑狱里向上面望去,就像从井底望着外面?”
元曲想着那个已经数百年未见的、满是冰雪的洞府,带着些追忆的情绪说道:“那条通道本来就是一口井。”
机器人举起粗重的机械臂,指向夜空里的繁星,说道:“如果太阳出现在那里,我们看着也像是井口。”
每颗星辰其实都可以理解为一个井口,只不过有的井深,有的井浅。
青山祖师把太阳系变成了一座剑阵,所有人都无法离开火里,这里就是一座新的剑狱,只能徒劳地看着井口?
“无问道人刚往井口爬了一步便死了。”机器人说道:“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童颜你不要说话,我知道我没有身体,没有肺,根本不能呼吸,事实就算有肺,我们何时又需要过呼吸,我说的是感觉,感觉你知道吗?”
童颜站在机器人的阴影,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
其余的人也都沉默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少时间,机器人忽然举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伤春悲秋到此为止!让我们继续破阵吧。”
童颜微微一笑,伸起一块石头在身边的墙壁上开始写字,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便写满了长达数米的一面墙。
无比复杂的数字、函数、公式以及文字解释,把那面墙填的极满。
“还是要明确这座剑阵的运行规则,祖师的神识是何种状态分布在太阳系里?”
“这座剑阵极有可能也是放大器,不然无法解释他的神识当初如何穿越数千光年,抵达了雾外星系。”
“祖师神识能够穿越宇宙,那么这座大阵就不是放大器这般简单。”
“我觉得关键还是找到阵眼,如果无法通过计算与观察找到,应该可以从阵枢倒推。”
“按照十岁与彭郎的亲身体验,太阳系这座青山剑阵是自生阵,阵枢隐于最深处。”
“从陈崖用青色光绳召引剑阵杀机来看,如果有人能够从阵枢处发出信号,我们也许能够确定相对位置。”
“这听上去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意思?”
众人热烈地讨论起来,声音回荡在人类文明的遗迹间。
繁星在夜空里一眨不眨,看的很是专心。
……
……
星光洒落在海上,反射进洞里,光线如水般温柔好看,但并不明亮,但对一位飞升的仙人来说足够了。
卓如岁坐在地上,拿着一本蓝皮书仔细看着。
这本书是青山祖师在这颗星球上考古的最新成果,是一位陶姓诗人写的散文,描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地。
之所以确认那位作者是诗人而不是散文家,自然是因为考古里发现了作者更多的创作是诗句。
读完那篇《桃花源记》的最后一段,他摇了摇头,把蓝皮书小心放回极为高级的保存箱里,然后关掉了电影。
今天光幕上的电影已经放了三十多部,都是用的快进,他读书的时候用余光看着,也一道记进了脑海中。
这是祖师给他的功课。
但他总觉得这篇《桃花源记》不是功课那般简单,而是隐有所指,不然为什么偏要背这篇?明明另外一篇要美很多,田园将芜胡不归……多好,祖师你就退休了不行吗?非要与那些晚辈,尤其是井九这样的家伙对着干做什么?
卓如岁走出山洞,来到沙滩上,看着奇异的风景,不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觉得祖师让自己背《桃花源记》隐有所指,就与此时眼前的风景有关。
按照时间来算,这时候明明还应该是白天,然而天空里的太阳却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方。
不远处的海水黑的像墨一般,随着风轻轻起浪,如被一只无形的大笔轻轻蘸着。
月亮静静悬在地平线上,比前些天要大很多,而且颜色极红,如血一般透着股邪意。
他甚至能够看到夜空深处的那些行星排成了一个倒十字形。
就像是一把巨剑。
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实在是太宏伟,太不了起。
他甚至不敢多加观察,总觉得视线看到的这片虚幻的星空,下一刻便会吞噬掉自己所有的精神。
祖师不愧是人族的第一飞升者,手笔实在是壮阔。
想来也是,祖师统治星河联盟多年,一直留在祖星,难道就是想在这间老屋里翻些人类文明童年时期的玩具?
卓如岁走到池边,看着如平常一般在钓鱼的祖师,有些犹豫问道:“太阳系就是您为自己打造的桃源吗?”
“如果真是桃源这般美好的地方,我当然不会留给自己一个人,你不是在这里吗?”
祖师放下钓竿,插进旁边的沙地里,指着夜空里某处说道:“而且不是还有人来吗?”
卓如岁顺着那根苍老的手指望去,便看到了火星。
第二十二章积沙成塔
卓如岁是青山掌门,自入门便开始修行承天剑法,而且此时身在祖星,自然对这座太阳系大阵看的非常清楚。
那颗极小的红色星球看着就在祖师的指尖,事实上的位置却不知在何处。
他犹豫了会儿,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为何生门要摆在阵柄中段?”
除了像太平真人在东海摆出的绝杀之阵可以不留生门,其余的阵法都会留着生门。生门的位置非常讲究,最常见也是最经典的位置,便是隐于阵柄之间。问题在于,祖师应该清楚他要对付的那些晚辈,大部分都是青山弟子,相对容易便能发现生门的位置,为何还要如此做?以他的境界神通,完全可以把生门的位置放在更隐秘、更凶险的地方。
“因为将来我们也是要出去的。”祖师说道:“我说过我腿脚不好,弄的太复杂,别自己走不出去了。”
卓如岁更加觉得不对劲,小意问道:“那火星上的那些人怎么处理?”
祖师问道:“你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吗?”
卓如岁老实地摇了摇头。
祖师说道:“我也不知道。”
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隔绝了外界的宇宙,那个宇宙里的人们不知道太阳系里的具体情况,火星上那些人也只知道自己脚下的星球,相对应的,祖师即便神通无边,也不知道现在的星河联盟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可是……难道您不担心那些人找到破阵的方法?”
卓如岁比远在火星的童颜、沈云埋更早确认破解这座太阳系大阵的方法——阵枢与阵眼的空间座标至少需要确定一个。
祖师没有理他,从身边拿起另外一根竹竿开始钓鱼。
卓如岁来到祖星之后,便一直看着祖师坐在池边、海边钓鱼,但就没见他钓起来什么好东西。
他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破阵很难,但……童颜真的很厉害。”
祖师忽然举起那根刚刚入水的竹竿,向着夜空里挥去。
竹竿上带着的水滴飘了出去,如箭一般,消失在夜空里不知何处。
远方那轮血色的月亮,隐隐发生了瞬间变化,然后很快回复如常。
祖师望着更远处的那颗火星,忽然叹了口气。
卓如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微微紧张问道:“怎么了?”
祖师收回竹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世间哪有破不了的阵呢?我又不是真的神明。”
卓如岁怔怔说道:“那我们接着做什么?就这么等着。”
祖师说道:“是的,等着。”
“等什么呢?”卓如岁望向沙滩上的那片椰林,像是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太阳消失在了那座大阵里,白天也是如此的昏暗,于是能够看到月亮以及满天繁星。
沙滩被星光照成了银色,椰林的边缘却仿佛在起火。
“等井九死。”
祖师大概也觉得钓鱼没有成效很烦,把竹竿插回沙地里,扶着卓如岁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雪姬不可能一直帮他稳着,冬眠?时间长了就是长眠,总有一天他必须醒来。”
祖师苍老而略显疲惫的声音被海浪送到了远方。
“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反正那时候我还活着,那就是他的死期,不管他躲在宇宙的哪个角落里。”
卓如岁扶着他向洞府走去,压抑不住心头的疑惑,说道:“在那之前他们肯定要来试着杀您,雪姬怎么办?”
祖师慢慢走到洞府门前,坐到了一辆轮椅上,微笑说道:“推我去岛后逛逛。”
那抹在皱纹间浮现出来的笑意,就像是海浪里跃出的鱼,不起眼却生动至极。
这自然不是感谢卓如岁的礼貌微笑,而是代表着某种超然与不在意。
卓如岁震惊至极,心想您居然连雪姬都不放在眼里?
轮椅碾压着青石板路,穿过合金门与直到现在卓如岁都不清楚作用的装置,来到了洞府的最深处。
穿过那里的小门,便是另外一方世界。
这种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上德峰底的剑狱。
剑狱走到最深处,推门而开,便是隐峰。
这里当然没有隐峰,也没有空间转换,只是到了岛的另一边,有了与那边完全不同的风景。
被岛上的山崖隔绝,那边的海浪声已经悄不可闻,耳边能够听到的水声来自一道瀑布。
海水从岛山缝隙里涌出,顺着山崖落入另一片安静的海里,落差大概有二十余米。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没有空间阵法,这座并不大的岛居然能够把海面切割成阶梯般的存在。
山崖极为陡峭,而且极为光滑,石质也很特殊,如碧玉一般。
就算是海水冲洗亿万年,也很难形成这样的地貌,不知道是何来历。
卓如岁推着轮椅来到瀑布边,看着水雾里的那轮血色圆月,想着先前对话里提到的生门、陈崖、破阵以及祖师对雪姬的不在意,越想越觉得诡异而且莫名心惊,忍不住感慨道:“您的这座阵太有深意,实在真假难辨。”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双关,也可以说极有深意。
“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应该看过这句话。”青山祖师淡然说道。
卓如岁撇了撇嘴,说道:“我不喜欢看那个故事。”
“那不是故事,是人心。”
青山祖师微笑说道:“就像井九写的那个故事一样,哪里看得出来什么真假呢?”
卓如岁微惊说道:“那个瞎编乱造的东西您也看得下去?”
“如果不是从那个故事里看到了你,我又怎会把你接到这里?”祖师看着瀑布消失在海里,轻声说道。
在那个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里,卓如岁出现的次数不少,承担的戏份不小,但终究与神末峰一脉隔着些什么。
从根本来说,天光峰一脉是太平真人嫡传,与景阳那边是两枝花。
李将军死在雾外星系,沈云埋被井九收服,故而被放逐。
青山祖师回望朝天大陆,便看到了卓如岁。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卓如岁都是青山宗最佳的继承者。
这里说的不是朝天大陆的青山宗,而是祖师在这个宇宙里开辟的事业。
“当了这么些年傀儡掌门,感觉确实……其实挺轻松的。”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对神末峰没有什么怨气,除了师父那件事。”
柳词在西海替太平真人挡了那记天劫,是童颜的手段。
童颜是神末峰的不记名弟子。
更重要的在于,西海之局,本来就是井九放手的结果。
这就是问题。
“我不在意你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在意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祖师伸出枯瘦的食指,在瀑布激起来的淡淡水雾里划过,说道:“你只需要看到我的胜利,接受我的道理。”
就像他的儿子沈云埋在火星上说的那样。
宇宙里可能没有什么道理,因为终结是必然的,但谁能存在的更长久一些,那么那就是这个阶段的真理。
胜利即是正义?
不,是道理。
卓如岁听完这句话,看着祖师的后背,沉默了很长时间。
祖师坐在轮椅里,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手甚至还在轮椅上,但他却觉得祖师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朝歌城梅会上,井九听着连三月的琴音有些走神,当时在赵腊月的眼里他也去了很远的地方。
——本就不应该在人世间的存在,偏在人世间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卓如岁望着瀑布落入海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如墨般的海水从碧玉般的光滑崖壁上落下,如群马奔腾,把海面撞开一道口子,然后带着无数气泡继续向下。
那些气泡没能进入海里太深,便缓缓停下脚步,然后向着海面浮去。
有些从崖上落下的海水,则在更多海水的包围里向着下方流去,形成肉眼无法看到那些暗潮。
这里的海底没有一粒沙石,而是无数石板,明显可以看到人工的痕迹。
石板缝里生着水草,缓慢的摇摆。
如果顺着水草的根系继续向地底去,便能看到一个极大的空间。
那个空间高约千米,四周更是看不到尽头,不知道会延向何处。
无数座黑色方塔静静地矗立在空间里,看着像是墓碑,又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器具。
黑色方塔里有着极其精密、复杂的线路,隐隐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泽,组成了一座以核动力炉为能量来源的大阵。
不知道这座大阵与横亘太阳系的那座大阵之间有什么联系,科技水平明显远超现在的星河联盟,应该与远古文明有关。
几只奇形怪状的海鱼从远方游了过来,想要啃食石板缝里的水草。
当它们刚刚来到这片区域,便感受到了地底涌出的无形波动,产生了极度的痛苦,惊惧地向远方游回。
“井九这时候肯定会头疼。”
青山祖师把视线从海面收回,望向夜空,说道:“其实我也有些头疼。”
卓如岁很自然地说道:“我给您揉揉?”
青山祖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在自己面前不用像在井九面前那般。
卓如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您头疼什么?”
“你知道祖星有些时候的白天,也会像今天一样看不到太阳。”祖师说道。
卓如岁在祖星上看了很多考古挖掘出来的典籍,自然知道答案,说道:“您说的是日食。”
“不错,在远古蛮荒时代,祖星上的人类把日食视作天狗食日。”
祖师看着夜空里某处说道:“真的很巧,今天也有条狗。”
卓如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声音微颤说道:“夜哮大人……也出来了?”
“都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那么它应该对青山最忠。”
青山祖师揉着膝盖,微笑问道:“我真的很好奇,它会忠于谁呢?”
在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这对师兄弟的战争里,尸狗始终严格地保持着中立。
按道理来说,在青山祖师与井九之间,它也应该保持中立。
为何它会带着童颜等人去了火星,此刻又漫步在太阳系里寻找阵眼的位置?
可惜的是,它抵抗着太阳系里的无穷剑意行走,走的那般无畏,也走不到祖星,也无法找到阵眼。
卓如岁很确定这一点。
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眼与阵枢互生互隐,除非祖师让其自行显露,不然根本无法找到。
他推着轮椅回到了岛的那面。
祖师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累了,坐在轮椅上,听着海浪,闭着眼睛开始小憩。
卓如岁在轮椅边蹲下,看着眼前如雪般的银色沙滩,看着边缘微红的椰林,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沙塔,沉默不语。
前些天他跪在沙滩里背书,实在闲着无聊,用海水混着沙子堆了一座塔。
有些像果成寺里的那座石塔。
很多年前,他在果成寺里把那座石塔抱了很久很久。
当时他按师父柳词的交待,把玄阴老祖盯了很久很久。
那么现在他应该是抱着身边轮椅上那双枯萎的老腿,还是盯着那座禁得半点风雨的沙塔呢?
……
……
一颗太阳暂时被藏住了,宇宙里还有无数颗太阳,照着那些星球上的生命。
晨光从地壳崖壁上方落下,首先照亮了守二都市边缘的草地,继而照醒了一个熬夜到了凌晨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打着呵欠、端着浓茶走到门廊下,看着路边走过的那位短发少女,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行,居然如此小便开始夜不归宿。待他看到短发少女怀里抱着的那只长毛白猫,更是吃惊,心想要不要报警?
现在的星河联盟与远古文明比起来,养宠物要方便很多,但像这种品相的珍贵白猫,在郊区这种地方很少见。
晨风拂动少女凌乱的短发,被朝阳染红,就像是燃烧的火焰。
“还没找到控制雪姬的方法?”她面无表情问道。
青儿不安的声音在她的耳里响起:“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根据数据海的推算结果,他们确实有可能在这里。”
赵腊月嗯了一声,抱着阿大继续向草地那边行走。
那名中年人喊了两声,她没有理会。
青儿继续说道:“他就这么喜欢这里?因为刚来的时候就在这里,所以认做了家?”
“只是懒得找别的地方罢了。”
赵腊月说完这句话,跳过了身前的屏障网,走到裂缝边跳了下去。
那名中年人喊着追了过来,正好看到这幕画面,不由震惊到了极点,手里的牛奶杯啪的一声落到了草地上。
第二十三章原来你真在这里
本星系群里的恒星空间分布没有什么规律,不是球也不是盘,而是由几个中间紧密,外部散敌的大星域组成。
之所以如此,自然与远古文明末期的那场大爆炸,或者说无数颗恒星被神明点燃有关。
朝天大陆的位置在海印星云的一边,祖星则在更遥远的另一边。蝎尾星云与伽里通道则在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星域里。再加上那些扭率空洞带来的影响,整个星系的结构是复杂而散乱的,很难有必经之地这种概念。
至少从行政主星到祖星,并不需要经过星门基地。
三万多艘战舰这时候正在向着祖星而去,沿途顺便收服那些依然存在反抗之心的行政星球。
谁也没有想到这支庞大舰队的统帅,星河联盟现在的主宰者,赵腊月居然悄无声息来了星门基地。
星门女祭司已经启程去了主星,带着泰洋主教以及夏族长等约一万多名随员,待与钟李子汇合后,便要开始对信徒的安抚工作,同时也要与别的女祭司争夺非常重要的释神权。
赵腊月没有什么人要见,直接那名中年人的惊呼声中跳进了裂缝。
狂风呼啸,把凌乱的短发弄的更乱,裂缝里的空气不停变化着温度与湿度。
没用多长时间,她便落在了街区后方一盏坏了的路灯上,脚尖轻点,随风来到主街。
朝阳已经在地面的守二都市升起,地底的民生街区依然昏暗如夜,就像平时绝大多数时间一样。
赵腊月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这种看不到太阳的感觉很习惯。
“严禁外泄,童颜都不能知道。”
她走过游戏厅,看了眼那个胖老板,面无表情说道。
青儿的声音停滞了很长时间才再次想起:“明白。”
赵腊月的话明显有问题,是刻意说给某人听的。
什么方法?自然是控制雪姬的方法,她们明明没有找到,但必须让雪姬觉得在她们手里。
青儿还是没有忍住,带着些复杂的情绪说道:“你又不下棋……怎么也这样。”
赵腊月毫不犹豫中断了通讯,继续向前走去。
主星那边的动荡,宇宙各处令人惊恐的变化,早就影响到了星门基地。
游戏厅还在开门,市场里已经看不到昨夜烧烤摊留下的油迹,不知道已经停了多少天。
街道上到处都能看到军警的身影。
走过那间电子维修铺的时候,赵腊月感觉到了些什么,望向被临时墙壁挡住的店铺,微微挑眉。
童颜行事向来稳妥谨慎,就连她也不知道那位丹先生的身份,不免有些不解为何这里会有仙气残留的痕迹。
街道四周的那些楼房,曾经被弗思剑穿过,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时候则是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随意行走了一番,确认没有前代仙人在这里埋伏,她才走进了那座公寓楼,走到一个房间门外,伸手轻轻敲了敲。
站在门外也能感觉到,这个房间被一座青山剑阵笼罩着,比她离开时留下的阵法还要更加高明。
房门无声开启,青山剑阵也自解开,赵腊月走了进去,发现要找的人果然在这里。
那张软椅还在原先的位置。
雪姬裹着床被子蹲在软椅的一边。
井九坐在软椅的另一边,看着电视里转播的太空军棋比赛,坐姿非常端正,神情非常认真,就像在上课一样。
这是赵腊月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心情有些异样。
然后她才注意到他的脸也变了,寻常的非常异样。
她忽然有些生气。
星河联盟动荡不安,仙人们对峙而战,世界都要因为他毁灭了,结果他却躲在这个公寓里看电视……
生气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赵腊月睫毛微垂,然后抬起,望向雪姬说道:“为什么不联系我?”
既然井九这时候在看电视,说明平时也有看,那么自然就会看到那天整个星河联盟的实况转播,看到满天机甲如雨般落下,看着她在温泉边控制住了整个星河联盟。
“就算他现在是白痴,你又不是。”她接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井九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阿大紧张到了极点,险些抓破赵腊月的衣服,浑身白毛散开,不是准备战斗,而是极为纯净的恐惧。
好在雪姬没有因为赵腊月的话动怒,只是毫无情绪的嘤嘤了一声。
一声简单的嘤嘤,包涵着很多的信息,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故事。
故事梗概如下:
离开伽雷通道后,井九便回到了望月星球七二零栋楼里的那种状态,对黑暗的宇宙产生了好奇以及恐惧,当雪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星球的名字,那就是星门基地。
当他们来到星门基地后,井九如本能一般,带着雪姬来到了地底街区。
雪姬感知到了赵腊月留在公寓楼里的青山剑意,自然便破门而入,在这里住了下来。
过了一夜后,雪姬养好了伤,便准备带着他离开去祖星,却被他拒绝了。
更准确地说,他拒绝醒来,下意识里想要继续以蓝衣少年的身份活着。
不知道是厌恶那种头疼,还是头疼要去面对青山祖师,总之都与他意识里的那个程序,也就是新承天剑有关。
他不愿意醒来,雪姬自然也懒得动。
人类如何关她屁事?
如果不是赵腊月来的快,也许他们真的会像在七二零栋楼里那样,在这间公寓继续住下去。直到数年后或者数十年后的某一刻,冬眠以及低温的手段也无法再控制住承天剑,他才会醒过来。
“傻子也知道害怕吗?”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
她转身望向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寻常少年,心想那个无比自信的家伙去哪儿了?
阿大听到了她的轻声自语,不屑地喵了一声,心想要说这个宇宙里有谁比自己更怕死,那就是这个家伙了。
别说现在他只是变成了一个白痴,就算真的死了,他还是会怕死!
噫,本镇守大人的这句话说的好有哲理的感觉。
“嘤嘤。”
雪姬面无表情地看着赵腊月。
这声嘤嘤同样简单,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却非常重要。
——我的东西在哪里?
赵腊月修的剑道是九死不悔,行事最是干脆利落,多年修道生涯里,除了与柳十岁、童颜配合杀死洛淮南一事前后,便没有怎么撒过谎,但这一刻,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而且表现的非常完美。
“在青儿手里。”她说道。
之所以说这简单的几个字是弥天大谎,不是这个谎言有复杂,多厉害,是因为她要欺骗的对象是雪姬。
雪姬与老天爷没有什么区别。
而她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完美,是因为从主星到这里的航程中,她已经提前演练了无数遍,而且在演练时模拟了多次面对果成寺两心通、水月庵天人通的场景,从而确保雪姬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赵腊月没有让雪姬想太多,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协议,但应该是你杀了祖师,东西才给你。”
雪姬没有再说什么。
赵腊月心想原来控制你的方法是一个东西。
如果换作别的人,哪怕是童颜这种人,想要当面骗过雪姬都不如她有把握。
她曾经两次深入雪原,是非常罕见的抵达过那座冰峰的人族强者。
雪姬那时候就表现出过对她的欣赏,非但没有杀她,甚至可以说是救了她一命。
至于她怀里的阿大,哪怕现在吞噬星空后已经如此强大,还是对雪姬无比恐惧,看着她头顶的蝴蝶结,眼神非常幽怨。
那只蝴蝶结微微颤动了一下。
寒蝉请示主人得到同意,小心翼翼地飞了起来,先对着赵腊月凌空叩了个头。
赵腊月把阿大放到了地上。
寒蝉赶紧落在它的身前,叭的一声翻身过去,袒露出腹部,快速地摩擦甲肢,发出嗡嗡的声音,显得颇为急切与激动。
阿大低下头,用微湿的鼻头蹭了蹭小家伙,眼里出现难得的喜色。
寒蝉随雪姬飞升后,它在神末峰崖边望远的时候,再没有可以随爪把玩的事物,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便会想起,偶尔念几句,那就是想念了。
接下来,寒蝉如往年那般飞到了它的头顶。
阿大非常习惯地轻身一跃,便落到了井九的头顶。
井九怔了怔,把它从头顶抱了下来,轻轻放在了地上。
阿大的眼神再次幽怨起来,然后便看到了房间角落里的那个大冰块。
透明的冰块里,有个小姑娘歪着身子盘坐在里面,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赵腊月知道那是花溪,里面便是那位少女的灵魂,不由微微蹙眉。
阿大喵了一声,询问要不要干脆把她杀了以绝后患。
不待雪姬与赵腊月说什么,它自己就摇了摇头,模样颇为憨喜。
——如果这个少女极有可能就像那只著名的猫一样,杀死了她,宪章光辉里又出现一个新的怎么办?
赵腊月走到透明冰块前,看了花溪两眼。
然后她转身走到了软椅前,微微低头,望向井九。
两个人的脸隔得非常近,大概就是一个梳子的长度。
如果需要的话,肯定能感知到对方的呼吸。
井九有些不安,用缓慢的语速说道:“你……你好。”
赵腊月说道:“你好。”
相隔五百年。
再次相遇。
二人对视无言。
井九不知道她是谁,被那双明亮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的心越来越慌。
电视光幕上的太空军棋比赛已经结束,他有些慌乱地拿起遥控器,随意换了一个台。
那个台播放的是一部制作非常低劣的太空海盗电影,刚好播放到结尾。
男主角与女主角在那艘破烂的海盗船上。
海盗基地在飞船后方不停爆炸。
明亮而拙劣的打光照亮了那对年轻男女的脸。
大功告成。
于是他们开始接吻。
第二十四章虽九死而不悔
公寓里很安静。
于是电影的配乐便变得吵闹起来,那些不怎么文雅的声音也越发清楚。
井九避开赵腊月的视线,转头望向软椅那头的雪姬说道:“这电影……我看过。”
他接着补充说道:“和伊芙老师,一起看的。”
是的,这就是他与伊芙在雾山市的那间电影院里看过的太空海盗片,只不过伊芙没有看完便走了。
他下意识里不想与赵腊月说话,想要避开她。
雪姬说的很对,他就是不想醒来。
赵腊月更加生气,面无表情说道:“我知道伊芙是谁。”
雪姬肯定不会参与这场对话,阿大与寒蝉也没有那个胆子,花溪被冻在冰块里……井九找不到任何帮手。
公寓更加安静,仿佛等着某人发声。
他只好说道:“是吗?她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所以我只会给你一天的时间。”
赵腊月说完这句话便坐到了软椅上,把两只腿盘了起来,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井九有些不安地向远处退了退,身体后仰,小心翼翼看了雪姬一眼,想要问她这个凶恶的短发少女究竟是谁。
雪姬的黑眼珠转了转,想了想,觉得反正事情是要解决的,打消了帮他的念头。
时间缓慢地行走,公寓里的安静随着时间仿佛叠加起来,死寂一般。
阿大觉得好生无聊,跃到靠墙的桌子上,凑近那个立体像框,看着里面仿佛活着的黄猫,轻轻喵了一声。
寒蝉在它的头顶,用无声的高速频率磨擦着甲肢,对阿大说着什么,显得很兴奋。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街道忽然亮了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就像有人在街道上方按下开关,打开一个特别亮的大灯。
那个大灯就是太阳。
每天只有恒星运行到裂缝正上方的时候,才能够远远地照亮地底的世界,被这里的人们看见。
而且这个过程很快便会结束。
阳光降临的时间只有极短暂的一瞬。
地底街区的民众早就习惯了希望复现然后骤然破灭的感觉,看都没有往天上看一眼。
只有那些从上面调来支援的军警,下意识眯着眼睛向天空望去。
赵腊月睁开眼睛,走到窗边望向天空。
那抹光亮就像是井口。
人们站在井底看着那里。
那抹光亮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有人往井口盖了一块石板。
她转身走回软椅前,伸手摸了摸井九的脸,说道:“真是个傻子啊。”
要井九这时候醒过来确实有些勉为其难。只要他的意识开始如常活动,隐藏在意识里的程序——也就是新承天剑便会开始侵蚀他的神魂,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他身体的控制权。
井九拥有这个宇宙里极难一见的强大意志与神魂强度,所以这不是瞬间事,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这种过程非常痛苦,连他都承受不住,而且到最后他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他感受着赵腊月手指上的薄茧与微凉,有些不自在,再次转头望向雪姬,想要求援。
好在赵腊月很快便把手收了回去。
她走到雪姬面前,认真问道:“除了把他变成白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雪姬伸出圆乎乎的小手,表示自己可以把他打死。
阿大在那边的柜子上很配合地喵了两声,表示陛下真是风趣。
赵腊月坐回软椅,取出一份资料开始认真观看。
她与童颜来到这个世界后,通过冉寒冬等人推算到井九现在的情形。
童颜更是通过丹先生知道了很多具体的情况。
他在星门祭堂在星门大学图书馆与祭堂里看了无数专著与典籍,给出了一些解决方案。
新承天剑究竟是如何作用在万物一剑,也就是井九的身体上,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只能猜测。但他推演出来的几种应对方法,看着很有道理,都是集中在如何降低井九的意识强度、断掉那段程序的能量来源方面。
事实上,雪姬让井九冬眠或是用寒意让他变成白痴,就是童颜猜想到的方案之一。
井九的大脑里可能没有什么皮层,也没有什么神经元细胞,从基础上来说应该还是相似的系统。要降低他的意识速度,在物理层面上就是压制脑电波以及干扰神经元细胞之间的信息传递。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隔绝他的每一个神经元细胞与系统的联系,强行压制脑电波的传递。
童颜给出的建议是……高能量重粒子束的冲击。
问题在于这种方法不见能得击破井九的防御,如果可以又非常危险。
现在赵腊月想到了一种替代高能量重粒子束的方法,只是没有经过实验验证。
事实上也无法验证,因为宇宙里只有一个井九,只有他处于这样的状态。
要不要冒险呢?
这个实验如果失败,就算雪姬再次让他冬眠,他的意识也可能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也就是有可能变成无法聪明回来的白痴,无法醒来的长眠者。
赵腊月看着少年稚气犹存的脸,茫然无措的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行事向来干脆利落的她,在这一刻都犹豫了起来。
时间连神明的意志都不会理会,却会因为人们的情绪而随意变化速度。
当人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时间总是会比比平时更快些,最后的那根线忽然就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一直没有熄灭过的路灯变得更加明亮,代表着夜晚的正式到来。
街头的军警们散走去吃晚餐,只留下极少的人手值班。
游戏厅的大门依然紧闭,却已经偷偷开门,各种赌博机器里的电子合成女声压得很低。
市场里被库房挡住的角落里,那家在民生街区很有名气的烧烤摊也悄悄地出动,炭火开始带出食物以及调料的香味。
那香味随风而去,迅速淡化,没有打扰正在犯困的值班军警,飘过那栋公寓窗外的时候,却被赵腊月闻到了。
那是烤茄子与麦酒、生拌苦瓜的味道。
不管是哪里的人类、甚至可能不是人类,只要是生命,在终结之前都会这样努力地活着。
赵腊月长长地吸了口气,下了决心。
最后那一刻终会到来,井九总要解决这个问题,与其用白痴的模样多熬几天,不如醒过来赌一把。
“陛下,请收了神通。”她对雪姬说道。
雪姬微微偏头看着她,确认她不是在说笑,眼神微异,但还是举起了圆乎乎的小手。
一道如同实质般的寒意从井九的眉心里飘了出来。
公寓里的气温顿时下降了数十度。
窗子玻璃外面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霜,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直至化作一整块薄冰。
那道寒意回到了雪姬的小手。
井九被抽取了灵魂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颤抖的速度越来越快,与软椅扶手之间发出密集连绵的敲击声。
阿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毫不犹豫转身进了书房,而且用后脚一蹬关上了门。
它不是不担心井九,而是比赵腊月更坚信他不会出事,所以不想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看到了他最可怜的模样。
当手指与扶手的撞击声连绵成了一道长音,井九依然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频率却很快,如果有滴水珠落在上面,想来会被切成很多片。
赵腊月站在他的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弗思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手里,散发着血一般的光色。
嗒的一声轻响,井九的手指停了下来,不再颤抖。
长长的睫毛也不再颤动。
他睁开了眼睛但没有醒来,茫然的眼神深处有抹痛楚的意味,如渐要成形的风暴般渐趋暴烈。
赵腊月握住弗思剑的两端用力一拉。
伴着清脆的剑鸣,血红色的飞剑变成了一道剑索。
她把这道剑索系在了井九的颈上。
井九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神情非常无辜,就像受伤的小动物。
“不要装,谁不知道谁呢。”
赵腊月面无表情想着,双手用力把剑索拉紧,动作非常粗鲁,甚至可以说粗暴。
很多年前,井九在那场雪里路过朝歌城的时候,在她母亲腹中看到了她,便给她留下了一个镯子。
那个镯子就是她后来用的剑索,在这个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就在云集镇酒楼里锁住过太平真人。
后来她与井九参加承剑大会,一起闯神末峰,最终昏迷不醒,也是被井九用这根剑索捆着拎到了峰顶。
这根剑索便是弗思剑。
今天她把弗思剑送回给了井九,只不过方式有些特别。
她的手用的力越来越大,与寻常女子相比略有些大的手掌上隐隐涌出仙气。
井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双手抓着剑索,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他的身体太特殊,不然这时候早就已经尸首分离。
“阿大!”赵腊月喊道。
阿大不敢继续在书房里躲着,化作一道白光来到客厅里,把自己摔到了软椅上。
那只在它颈间系了五百年、不知被星光洗过多少遍的清心铃,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房间里。
随着铃声,井九的手渐渐放下,眼神渐清,深处的痛楚意味却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喘息起来。
数十道剑光从赵腊月的衣角袖口里飘出。
她晋入了无形剑体的状态,用神末峰的九死剑诀把无数道森然的剑意灌进了剑索里。
弗思剑本就是青山九剑里沾血最多、最凶之剑,这时候更是被摧发的煞气十足,映得满室皆血。
——哪里还像是正道宗派的法宝,比那些邪道魔器还要恐怖无数倍。
没有过多长时间,所有的煞气、血光与剑意都敛回那道剑索。
剑索变得殷红晶莹至极,就像是一根红色的项圈。
赵腊月把剑索打了个死结,终于松开了手。
井九不再像先前那般痛苦,呼吸渐渐平缓。
赵腊月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嘤嘤。”
从始至终,雪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蹲在旁边看着,乌黑的眼瞳里带着很少见的好奇与更少见的认真。
她真的很好奇赵腊月用的是什么手段,难道是把无形的剑意当作重粒子流?
“不能让他想,又不想让他始终如此浑浑噩噩、不负责任,那就让他醒来,然后不准他想好了。”赵腊月解释道。
雪姬难得出现了片刻的茫然,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意识是最无法控制的事情,你让他不想他就能不想?
赵腊月说道:“所以要用这把剑。”
这是弗思剑。
弗思。
就是不想。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天命如此。
这把景阳真人最初的剑,最终落在了他自己的颈间。
如此危险的手段,赵腊月竟是用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强悍至极。
井九的呼吸渐渐平稳,越拉越长,直至消失。
他的眼神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清,直至深静。
他的眉眼越来越好看,直至完美。
但他的脸还是那般苍白,而且比先前明显要消瘦了很多,就像一个卧床多年的病人。
那道血色剑索,阻断了他的意识与身体的绝大部分联系,甚至让他的意识活跃程度都用物理的方式强行降低了很多。
他眨了眨眼睛,真正地醒了过来,看着身前的赵腊月,轻声说道:“来了?”
赵腊月嗯了一声。
不管指的是从朝天大陆飞升,还是来这间公寓,她都来到了他的身前。
“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我。”
井九的语速还是很缓慢,而且显得更加虚弱,如重病之人,语气里带着些遗憾。
赵腊月心想你曾经说过,只要是太阳就一定能被看见。
哪怕这个太阳比平时要黯淡很多。
哪怕就像刚才那样,只在天空里出现一瞬。
阿大趴在软椅上,盯着井九。
井九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却发现无法抬起手臂,甚至指尖连感觉都没有。
他很快便判断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缓慢转头望向赵腊月,说道:“这样我会死得更快。”
赵腊月说道:“这是你教我的。”
井九说道:“我也就对师兄出过剑,可没有弑过师。”
赵腊月看着他说道:“我的剑是你教的。”
神末峰修的是九死剑诀。
虽九死而不悔。
你是井九,那就应该骄傲而清醒地活着,就算死了也不能后悔。
第二十五章出井
“九死而不悔……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井九的语速很缓慢,而且如此短的一句话中间就停顿了两次,显得很没力气。
“另外,死了当然不用后悔,因为已经不知道后悔,能后悔那还叫死吗?”
然后他轻轻咳了两声,咳声也不怎么响亮,甚至有点气若游丝的感觉。
配着苍白的脸,无法弹动的身体,怎么看都像一个虚弱的病人。
如果说人类思考的时候,上帝都会发笑,现在他思考的时候,便会变得虚弱。
这不是剑心归宁便能解决的问题,不然他何必需要雪姬帮自己治病。
赵腊月说道:“只要杀死祖师就可以了。”
“如果杀不死他呢?”
井九轻声说道:“难道我要去炼一个第二人格,或者更多的人格出来?”
赵腊月眼睛微亮,说道:“倒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井九说道:“现在你把我弄成了一个废人,有什么意思呢?”
赵腊月挑眉说道:“至少你是醒着的,这就是意思。”
五百年不见,井九不想与她争吵,轻声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中央电脑被青儿控制,我接管了星河联盟,柳十岁与曾举乘着烈阳号去了祖星,三万两千艘战舰也在路上。”
赵腊月说道:“祖星随时可以被我们消灭,你不用担心。”
井九静静看着她,说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腊月确实不擅长撒谎,也没有像骗雪姬那样演练多次,只好沉默不语。
“以你的性情,如果局面尽在掌控,不需要我担心,那你就不会来找我与雪姬,自己就把这件事情给做了。”
井九说道:“我在这场梦里不肯醒来,想来也是感知到了前方的危险,那么危险到底是什么?”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烈阳号战舰在祖星外围的深层太空里,捕捉到了一些微粒。”
那些微粒里有些非常普通的复合材料,在星河联盟里比较常见。
问题是在无垠的太空里,尤其是祖星外围的太空里,很难会遇到这种东西。
还有一些微粒则是非常罕见的高强度合金,就算是星河联盟的新型战舰都还没有开始使用这种材料。
在对这些微粒成分进行分析后,烈阳号战舰上的人们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推论。
“应该是那艘消失的沈家战舰,另外就是那些复合材料粒子被某种过期培养液的分子包裹着。”赵腊月说道。
井九没有怎么想,说道:“装沈云埋脑袋的桶?”
烈阳号战舰上的官兵都曾经见过他提着那个桶的画面。
“是的,而且我怀疑童颜也在那艘船上。”赵腊月说道。
井九问道:“什么武器?”
星河联盟有什么样的武器可以让沈家的战舰变成微粒,就连沈云埋与童颜那样的人都没能避过去?
赵腊月说道:“那个星系……可能被祖师变成了一座剑阵。”
这个令人震撼的推论没能让井九的表情有任何变化,因为他这时候太虚弱,没精神做什么反应,也觉得没必要。
“曾举示警,烈阳号战舰提前停了下来,然后进行了几次实验,大概确定了剑阵的范围。”赵腊月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但他们无法观察到剑阵里的情形,也不知道沈云埋和童颜是不是还活着,所以我让柳十岁进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井九有了反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大想发出嘲弄的冷笑,想着赵腊月对井九都这么粗暴,赶紧打了个呵欠掩饰了过去。
——那是柳十岁,你居然把他当盲人的棒子用?真是冷酷无情啊。
赵腊月知道井九与阿大在想什么,平静说道:“他早就修成了禅宗金身,而且我把朝天大陆所有厉害法宝都搜刮一空给了他,就是要他去做杀神,既然是杀神就应该杀在最前面。”
井九又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可不是你的性情。
赵腊月有些情绪复杂说道:“……当然我也可以做些事情,但在朝天大陆议事的时候,没能争过他。”
井九还是静静看着她,心想这依然不合你的性情。
无论争剑还是争气,你可能会输,但绝对不会认输,怎么可能存在争不过这种事?
最重要的问题是,青山宗乃至整个朝天大陆修行界谁敢和你争?
赵腊月没有回答他眼神里的询问。
阿大轻轻喵了一声。
井九才知道原来竟是麻将输了的缘故。
他没有回忆神末峰以及上德峰顶的麻酱与麻将,只觉得麻烦。
一座星系变成了一座剑阵。
真是麻烦。
他面无表情说道:“真烦。”
这是景阳真人的口头禅。
时隔很多年,终于再次被他说了出来。
说明他真的遇到了多年未有的大麻烦。
“这些麻烦都因你而起,当然应该由你自己解决,小朋友都懂这个道理。”
赵腊月说道:“别总想着用睡觉来逃避。”
阿大回望自己漫长的修道岁月,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逃避可耻,而且没用。
井九非常不喜欢剑索系着脖子的感觉,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没有任何办法。
他也不喜欢被腊月像教孩子一样的口气教训,但更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他闭上眼睛,说道:“我要歇会儿。”
这不是无声的抗议,而是他真的很虚弱,很难受,需要休息。
路灯的光穿过玻璃,照在他美丽而苍白的脸上,也没能变得温暖些。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很快便绝对平静,他是真的睡着了。
赵腊月站在他身前,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心。
再次重复一遍。
时隔五百年不见,相见便是这等境况,她根本来不及感慨什么,便要理会他的死活,这事儿确实挺烦。
阿大喵了一声表示安慰——当年我在果成寺的时候每天睡觉,你们也以为我老病将死,你看我现在不挺精神?
……
……
电视关了。
赵腊月盯着井九发呆。
雪姬裹着被子发呆。
花溪在冰块里发呆。
阿大抱着寒蝉趴在窗台上发呆。
街上的灯光象征上稍微暗了些,代表朝阳已经再次在守二都市升起。
没有晨光降临,井九睁开眼睛醒来,便开始咳。
咳声越为越大,越来越痛苦,吵醒了发呆的雪姬与人及猫与蝉。
赵腊月确定他是真的醒着,放下心来,听着咳声,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却还是很担心。
雪姬转身颇感兴趣地看了井九两眼,心想这法子居然有用,真是有趣,只不过太霸道了些。
赵腊月伸手抚了抚井九的胸口,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动作有些笨拙。
井九平静了些,看着她认真问道:“你觉得我能感觉到?”
弗思剑系在他的颈间,阻断了他的意识与身体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就是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就连咳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不会有一点颤动。
这样的情形下,赵腊月替他揉揉,有什么意义?
“我自己好过些不行吗?”她难得地流露出女儿家的神态。
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南忘怎么样?”
赵腊月说道:“还早,没事。”
井九说道:“差点忘了她有南部香火供奉。”
赵腊月说道:“她经常嫌香火太旺,有些燥热。”
井九忽然说道:“我有些冷。”
昨天雪姬把那道至寒之意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但他反而却觉得越来越冷。
他的身体无法感知到赵腊月的手,按道理也应该无法感觉到寒暑,更何况仙人本就寒暑不侵,而他的身体更是与众不同。
这种冷必然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问题,可能是意识被阻断后的结果。
赵腊月不知该如何解决这种问题,转身望向雪姬。
雪姬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表示别想。
赵腊月走进卧室,熟悉地在衣柜里找出一个毛毯,盖在了井九的身上。
这件毛毯很大,可以把井九从头盖住脚。
赵腊月把毛毯上沿掖进剑索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根剑索做这个用途真合适。
阿大在旁边腹诽道,这是给不会吃饭的婴儿做的围兜吗?
便在这时,它忽然感应到一道寒冷的视线,回头望去,发现雪姬正盯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
寒蝉毫不犹豫从它身上飞走,落回雪姬头上,变成蝴蝶结的模样。
窗户骤破,玻璃变成无数碎屑向街面落下,被路灯照的很好看。
雪姬来到了街道上空,手背在身后,眼神漠然。
她身上的被子随风微动。
那个透明的冰块也跟在她的身后,花溪在里面闭着眼睛,还是不肯醒来。
蚊子们的声音不停传递着女王陛下的烦躁心情。
“快点!”
“还磨蹭什么呢?”
“赶紧做完了事。”
赵腊月单手提起软椅,飘到窗外,随着雪姬向上空飞去。
路灯渐远,崖壁渐暗,很快天空里便出现了一抹真实的光亮,就像是井口。
地下街区的民众、崖壁上的工人、守二都市的晨跑者、传火塔与祭堂里的教士,都看到了那道一闪即逝的白烟。
整个星门基地的温度都低了一些。
很多人下意识里对着那道白烟行礼。
那道白烟穿透大气层,进入宇宙,没多时便飞出了星系,进入了一艘静静等候在那里的战舰。
整个过程里,井九都强撑着精神,睁着眼睛。
他这辈子做过很多事,见过很多风景,却还从来没有坐着软椅飞的经验。
战舰上的数千名官兵今天也有了全新的生命体验。
尖锐的警报声刚刚响起便被系统解除,舱门明明没有开启,指挥大厅里便多了一个奇怪的队伍。
一个蒙着被子的小女孩,被子不大,刚刚遮住她的脚,与地板之间有几毫米的距离。
一个瘫在椅子里的美丽男子,盖着一张很普通的毛毯,上面趴着一只明显不普通的长毛白猫。
那个男子脸色苍白,无力地靠着椅角,看着虚弱不堪,难道是传说中的病人?
那个小女孩看不清容貌,只能隐隐看到几根白发,难道是传说中的白化病人?
现在的星河联盟,第一次基因优化都是由政府负责,很少看到这样的存在,更何况一次便是两个。
而且他们是怎么到战舰上来的?
唯一正常的就是那个短发少女,但当官兵们看到她的脸后,顿时吓了一跳。
舰长用严厉的眼神把所有军人都逐出了指挥厅,走到赵腊月身前,谦恭说道:“您回来了。”
赵腊月嗯了一声,单手提着那张软椅向前方走去。
如果那些官兵没有离开,看到这幕画面,便能发现她也是个不正常的人。
舰长看着软椅上的井九,越看越觉得震惊,而且眼熟,试着问道:“这是顾问先生?”
赵腊月说道:“瘫了。”
舰长更加震惊,心想顾问先生应该是这场反叛的幕后大黑手,怎么就忽然瘫痪了呢?
不过就算是最麻烦的高位截瘫,以现在星河联盟的医疗水平也能够轻松解决。
“医疗区在那边。”他说道。
赵腊月提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放下软椅,面无表情说道:“按原定计划出发。”
阿大懒懒地抬起头来,看了那个愚蠢的舰长一眼,心想你能找到能切开这家伙皮肤的手术刀吗?
不管是高压水刀还是射线刀,来一个我就吃……不,抢一个防身。
前任军部首席顾问井九瘫痪的消息很快在战舰上传开,引发了很多猜测与震动。
战舰微微震动,晶态引擎射出蓝色的光焰。
伴着各种自检指令与数据验算声,战舰开始了前往祖星的漫长航行。
在漫长航行的大部分时间里,井九都在睡觉。
这时候的他看着在睡觉,其实是醒着的。
以前在望月星球里画画、弹琴、下棋的他看着是醒着,其实是睡着的。
现在的他太过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浪费,宁可闭着眼睛养神,也不想和赵腊月说话。
赵腊月难得见他发小脾气,知道他是压力太大,不以为意,反而笑的更多。
窗外的星光时明时暗,照着他的苍白的脸,偶尔他会醒来咳几声,看着就像是一个病态的美人。
古典小说里那种得了肺痨、随时会死的那种。
某天,战舰远远经过一个巨型黑洞的时候,井九睁开了眼睛,看着看不到的那个地方,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
雪姬坐在那个透明冰块上,也往那个黑洞望去,发现打不赢便收回了视线。
赵腊月在他身边蹲下,把毯子拉好,盖住他的膝盖,问道:“怎么了?”
井九说道:“无聊。”
赵腊月挥手示意舰长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轮椅推了过来。
雪姬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赵腊月把井九连着毛毯抱了起来。
舰长看着从井九身上垂落的毛毯,脸上堆着笑容,说道:“好像变魔术啊。”
阿大懒懒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如此急不择言,是怎么当上舰长的?
赵腊月把井九放到轮椅上,整理了一下毛毯,对舰长说道:“我们随便逛逛,不准打扰。”
这个命令很快便被传达了下去。
赵腊月推着轮椅上的井九在战舰里随意行走。
阿大趴在他的膝盖上,转着头到处张望着,不时下意识挠挠毛毯。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甚至不敢看一眼。
战舰里安静的令人心悸,只能听到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
那辆轮椅停在了战舰侧后方的窗边。
窗外还是满天繁星。
赵腊月松开手,走到他身边蹲下,摸着阿大的背,问道:“想到杀死祖师的方法了吗?”
井九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飞升前就想到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那时候就想好了要欺师灭祖。
只不过那时候他便明白了如何才能摆脱一切控制,获得真正的自由。
第二十六章看见真的太阳
想到方法,不代表就管用。
首先你要有实施那个方法的可能,具体到现在的情况便是怎样才能突破那座太阳系大阵,落到祖星上。
其次便是你要有实现那个方法的能力。
很明显井九没有这个能力,于是没有那个勇气。
至于那个方法具体是什么,他肯定不会说,赵腊月也不会问。
她蹲在轮椅边,看着他的脸。
在世人眼里,这张脸是完美的,只有她能够清楚地看到眼角的那个小不可见的裂痕。
因为那些年,她看的最多也最认真。
还有耳垂上的那个小破损。
她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耳垂轻轻地揉了揉,说道:“以后不舒服,我就给你捏捏。”
井九看着窗面上映照出来的画面,看着自己颈上的红项圈,叹了口气。
……
……
漫长的航行渐渐到了尾声。
战舰穿过一条扭率空洞,完成最后一次空间跳跃,便跳进了一片星辰海洋里。
高强度复合材料板打开,舷窗外一览无遗,即便是常年在宇宙里的官兵们,看到这幕壮观的画面,也不禁感慨万分。
就算是星系群的核心地带,也不可能有如此密集的星辰。
那些星辰都是星河联盟的战舰。
三万多艘战舰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宇宙里最大的一支舰队开始移动,形成一道星河,看着无比壮观。
一艘灰色的指挥舰在最前方。
前方不需要再穿越扭率空洞,雪姬飞了出来,站在那艘战舰的上方。
地底公寓的小被子早就被换成了用超微粒子材料织成的红色大氅。
宇宙里没有风,红色大氅却在飘着,因为她觉得这样比较好看。
那个透明的冰块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飘着,无法远离,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系在雪姬身上。
透明冰块里,花溪抱着双膝,闭着眼睛,在里面飘浮、缓缓旋转,就像在子宫里的胎儿。
很多战舰都观察、并且纪录下来了这个画面。
人们震惊至极,以至于不敢有任何议论。
没过多长时间,远方的宇宙黑暗背景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小的白点,但明显与远方的那些恒星不同,表明距离不远。
微暗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战舰里,没能带来任何影响,却让井九的眼睛眯了眯。
祖星就在那边,那么这个小白点想来就是那颗最初的、真正的太阳。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句话——来人间一趟,总要看看太阳。
我代你看到了。
……
……
火星上当然能够看到太阳,而且要比星系外看着大很多倍,清楚很多倍。但根本不需要计算,此时在火星上的仙人们通过相对位置,便能知道太阳并不在自己看到的地方,也可能不是自己看到的模样。
那场看似玄意十足、实则惨烈血腥的诸仙之战暂时停止,前代仙人们留在了那座最高的山上,童颜等人则是去了人类文明初期修建的基地,双方保持着数百公里的距离,同时保持着极度的警惕。
除了死去的无问道人以及等于死了的陈崖,两边还有很多人受了重伤。仙躯受到的伤害与痛苦,对于大道有成的仙人们来说不是问题,但火星上没有天地元气,源自太阳的仙气又被剑阵隔绝,则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在基地的童颜等人准备了足够多的丹药,相对要好一些。在山顶的仙人们大部分都是匆忙搭车而来,没有什么准备,这时候不免有些恼火,被童颜和彭郎重伤的几位仙人,伤势甚至有加重的迹象。
“祖师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生门……就算为了安我们的心,也应该传句话过来吧。”
和仙姑收回望天的视线,面无表情说道。
仙人们注意到她看着的地方,就是无问道人身死道殒的所在,不由沉默。
神打先师疲惫说道:“道心不定是自家的买卖,和祖师有什么关系呢,与天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崖间再次变得安静,只有微风拂着石砾的声音。
带着怨气的言语以及还没有呈现为言语的怨气,代表着有些仙人已经烦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成为下一个无问道人。
这里没有人打过思想烙印,但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青山祖师的选择,甚至包括无问道人。
无问道人是要替丹先生复仇,是要向青山祖师表达自己的不服。
和仙姑望向陈崖问道:“你应该有办法联系到祖星。”
陈崖毕竟有个领袖身份,把他的残躯一直摆放在沙地里总是不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位仙人从空间法宝里取出一个香案,两名黑衣仙人小心地把他抬了上去。
他的双臂齐肩而断,身体更是只剩下了胸口以上的小半截,摆在香案上,看着真的很像一座半身像。
陈崖离死只差一口气,自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和仙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情更是糟糕,说道:“政界领袖才做半身像,你一个修仙的玩这套能玩的过谁?”
这是嘲讽也是怒其无力,同时也是前代仙人们的共识。
在他们看来,陈崖的水平比李将军差的太远了。
如果李将军不是在雾外星系被井九杀死,那些朝天大陆的晚辈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来到这里。
“有时候想来,我的错不在于躲在基地里算那些星辰,而是以此为借口不理这些事情。”曾举叹息说道:“不管是赤松真人的事,还是这次的事,都是如此……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伪君子,便有些脸热。”
这句话很真实,他的脸确实有些发热,拿出那把扇子扇了两下。
火星空气稀薄,那个小扇子起不了什么风,他不禁更加恼火。
“先生,您试试这把。”
柳十岁的声音在崖下响起。
两名黑衣妖仙神情骤变,其余的仙人们也摆出了迎战的阵势,就连受了重伤的和仙姑等人也警惕地望向了那边。
柳十岁仿佛无所察觉,飞至崖上,取出一把纸扇,递到了曾举的身前。
曾举接过那把纸扇,发现带着一茅斋的气息,展开一看确实比自己的扇子要大不少,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
仙人们的视线落在了柳十岁的身上。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猜测那些晚辈在做什么,却没想到对方过来了。
“你们最近……在做什么?都可还好?”曾举问道。
柳十岁说道:“他们在算一些东西,我比较笨,弄不清楚。”
有些仙人以为他是故意隐瞒,不由冷笑出声,心想还不就是思考破阵之法,有什么好瞒的?
曾举展开纸扇扇了两下,说道:“有何事?”
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或者人,送礼那就是必有所求,求人办事。
“童颜让我给您带话。”柳十岁诚实说道。
他是很多宗派的传人,但一茅斋的身份最正,而且带着无数法宝,伤势复原后实力最强,确实是谈判官的最好人选。
曾举合上纸扇,做了一个请的手式。
“童颜觉得祖师设下的这个局并不见只针对我们,也可能针对各位前辈。”柳十岁停顿了会儿,说道:“他想用这座太阳系剑阵把所有飞升的仙人都困住,如果情况不对,便尽数杀死。”
和仙姑面无表情说道:“这里是生门。”
只要没有青色光绳指明座标、引来剑意,就算是主阵者也无法杀死生门里的人。
“如果祖师忽然变阵怎么办?”柳十岁说道:“童颜觉得,我们应该先想办法破了这座阵,再论其余。”
“真是荒唐!”顾左冷笑说道:“且不说如此大的剑阵怎能轻易变阵,只说祖师为何要杀我们?”
柳十岁老实说道:“我也想不出来祖师要杀你们的理由,但童颜说这是他的直觉,想来也有他的理由。”
神打先师笑了笑,说道:“直觉这个词,往往只是用来掩饰荒唐与狼狈。”
这个说法确实听着很荒唐。
如果童颜是想用这种方法挑拔离间,也确实有些狼狈。
曾举苦笑一声,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
无问道人已死,陈崖将死,云师不知去了何处,乘破烂海盗船来的仙人还有十名。
应该没有一个人会同意童颜的荒唐提议。
“我也去看看。”
和仙姑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仙人们很是吃惊。
神打先师看着她神情凝重说道:“这就是你给自己选择的道路吗?”
和仙姑面无表情道:“要选哪条路,你不得先看看再说?”
神打先师说道:“你是去找路还是找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和仙姑说道:“关你屁事。”
……
……
昨夜火星上又迎来了一场沙尘暴,基地里灌满了沙尘,好在都是仙人,做起这种清扫工作来非常轻松。
玉山挥了挥袖,便有白雪飘零,把那些微小的沙粒冻住,然后微风将其卷出了门外。
还有些残余的污迹,苏子叶冷哼了一声,源自烈阳幡的魔火便迅速地灼烧了一遍。
雀娘召出数十面铜镜,把室外的微光尽数引了进来,顿时有了几分窗明几净的感觉。
连那台破烂的机器人的某些地方都开始闪闪发光。
机器人举起变形严重的两只机械臂,慢慢鼓起掌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沈云埋的声音。
“扫描完毕,真是太干净了,我以后如果要把头安回身体,一定请你们来做无菌手术室。”
曾举与和仙姑跟着柳十岁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雀娘有些微窘,赶紧请二位前辈进来。
那台机器人却没有停下,继续鼓掌,而且越来越快,颇有节奏。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童颜从墙边走了过来,说道:“如果你不想被我用你的机械手指插进你的嘴里,闭嘴。”
机器人顿时停止了动作。
童颜对曾举与和仙姑说道:“祖师用了百余年时间才构筑了这座大阵,如果我们想要破阵,就要集中所有人的智慧。”
柳十岁遗憾说道:“可惜其余的人都不肯来。”
苏子叶嘲笑说道:“前一刻还在打生打死,这一刻就要同舟共济,也就你这种老实人才会信童颜的话。”
童颜没有理他,接着说道:“事实上我想请过来的就是二位前辈。”
曾举是一茅斋的圣人,自幼修行经算之术,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长年在857基地计算恒星燃烧的顺序。
和仙姑在朝天大陆的时候是农家女出身,却凭着天赋,在凡人的时候便造出来了多种农具、水利器械与纺机。
要破解这座大阵,解决那些极其复杂的数学问题,他们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可没说要帮忙,我只是来看看。”和仙姑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了墙边望去。
整面墙都被苏子叶用毒蚀成了平整、但并不光滑的板面,写着很多复杂的推算公式以及数据。
“其实我觉得做这些都是徒劳,就算雪姬来了,井九醒了,也不见得能破这座阵,更何况这两位。”
沈云埋的声音刚刚消失了十几秒钟时间,便再次响了起来。
和仙姑说道:“别和我玩激将法。”
沈云埋感慨说道:“你看,这就是太熟的问题了。”
曾举关心的则是另外一个问题,说道:“你说祖师设这座阵是想把所有仙人杀死,有何依据?”
童颜说道:“您看过《大道朝天》吧?”
曾举点点头,说道:“我还进过那个游戏。”
“太平真人想在朝天大陆做什么,祖师就想在这个世界里做什么。”童颜说道。
曾举说道:“没有道理,也没有逻辑,太平真人是想培养出更多修道者,去应对域外天魔,也就是暗物之海的威胁,虽然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
和仙姑赞赏说道:“太平这个晚辈着实不凡,在井底便能算到井外事,站的极高,看的极远,手段极有力。”
曾举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既然我们要解决暗物之海的威胁,祖师为何要杀死所有仙人?”
童颜神情不变,说道:“我听柳十岁说了大悲和尚,也就是欢喜僧的事,如果祖师在多年前就像他一样,认为人类没有希望,产生了与他一样的想法,要把所有人变成灵魂的存在,那他会如何做?”
直到现在为止,不管是在朝天大陆还是这个世界,灵魂依然是难以触碰的领域,于是才有禁区之称。如欢喜僧那般的极端做法,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如果青山祖师也是这样想的,那他……还真有可能先行屠尽所有仙人再说。
这也是元曲、雀娘等人第一次听到童颜说出这个可怕的推论,不由惊的怔住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
没过多长时间,曾举摇了摇头,说道:“祖师不是欢喜僧,倒与井九有几分相似,如此自信之人,不会如此。”
童颜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现在的田园投降派的幕后之人叫做启明人,应该就是他?”
曾举还是不肯接受他的推论,连连摆手。
童颜没有坚持,说道:“那请您帮我们想想这个问题。”
曾举望向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很快便看到了关键点,神情微异说道:“这不是要算出来了吗?”
这些天他们推演计算的是太阳系剑阵的阵眼描述。
如果对这个阵眼的数学描述足够精确、足够多面,便有可能确定它的空间座标。
“几个值的数字不对,能量描述不谈,首先是质量数值便出了问题。”
童颜说道:“我们计算出来的阵眼质量太大,比那颗冥王星还要大,太阳系里没有这样的天体。”
八大行星排列成阵,构成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柄,自然被排除在阵眼的备选范围之外。
曾举心想这确实是个问题,抬起手腕调出终端,开始重新运行墙上的那些程序。
和仙姑忽然说道:“是一艘战舰。”
她的声音毫无情绪,其余人的情绪则发生了非常剧烈的波动。
雀娘轻呼一声,又是懊恼又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