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天若有情天亦吵
尸狗与彭郎等人飞升后,顾清没有再次离开,不知道是年久思乡还是别的原因,就在神末峰住了下来。
三年后他带着两个妻子坐着顾家的马车开始周游大陆,颇有井九当年与赵腊月、过冬游历的风范。
第四年的时候,他们去了果成寺,在此隐居出家的前代神皇景尧终于与他们见了一面,甚至还一起回了朝歌城。
回到朝歌城的第二天夜里,胡太后闭上眼睛,就此辞世。
她去世的时候,不是在曾经的寝宫,而是在正殿旁的那座偏殿里,就连榻都还是那张榻。
景尧的父亲就是在那张榻上离开的。
看着榻上沉睡的女子,景尧脸色苍白,僧衣轻飘,沉默了整整一夜。
直到现在,他依然想不明白,母亲究竟爱的是谁。
那些都不重要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比如开陵,比如合墓,比如守孝,比如想念。
……
……
顾清与甄桃站在殿前的石阶上,看着晨光从五百年前新修的正阳门处投射过来。
甄桃眼睛红肿的就像真的桃子,那是因为哭的太过厉害。
顾清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戚色,只是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
“走吧。”
他带着甄桃离开了皇宫,去了井家老宅。
井家在梨哥之后都是普通人,已经传了好几代,对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记忆,但依然保留着那间书房,每日仔细打扫,不敢乱动。只是几十年前,有人觉得书房窗外那块地太空,便种了一棵海棠树。
“那颗海棠是师姑当年亲自砍的,谁能想到几百年后又种了回来。”
顾清站在窗前,看着那颗正在落雪的海棠树,说道:“你看,兜兜转转其实就是在打转。”
甄桃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没想到最后你会把她送回去。”
顾清说道:“她和陛下的感情一直很好。”
甄桃忍不住问道:“那你和她呢?”
顾清看着缓缓飘落的海棠花,悠悠说道:“你看了几百年,应该知道也很好。”
“我想不明白这件事。不要说我与她也都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
甄桃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只是恨你也恨她,所以我就要跟着你们,我就要让你们这几百年都不能真正痛快。”
顾清没有说话。
甄桃看着他斑白的鬓角,忽然生出不忍,声音微颤说道:“你飞升吧。”
顾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已经老了,何必强求。”
甄桃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
……
……
天若有情天亦老。
好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时间还是那样慢慢流淌着,朝天大陆的天空还是那样的蔚蓝,宁静。
又是数年时间过去,上界再没有消息传来,难免引发了很多猜测,继而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迹象。
在遥远的西风大陆某处,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试图让世界恢复原有的秩序。
从异大陆归来的蓬莱岛神船带回了这个消息。
平咏佳在剑峰上睁开眼睛,跑到云集镇吃了顿火锅,然后接着跑到南河州,跑到崤山冲,跑到墨丘,跑过通天井,跑上东海,路过大漩涡,继续奔跑,直到越过巨人所在的外岛,一路跑进了西风阵阵里。
整个过程他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在那个岛边还停下与巨人说了几句话。来到西风大陆,他去到教廷所在的圣都,显露身形,与所有人说了几句话,把那位勇敢的教皇杀了,便又回了剑峰继续睡觉。
过了些天,年轻的中州派掌门到访。
卓觉晓踏剑直入层云,落在崖洞前,挥手扇走烟尘,盯着平咏佳的脸认真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当掌门很烦吗?”
平咏佳睁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懒,后来一个跑得比一个快,我能咋办?”
卓觉晓搓了搓手,说道:“平叔,我不懒,我还年轻,短时间里也不打算跑,要不然你把青山掌门也让我一肩挑了?”
平咏佳更加无奈,说道:“当初就不应该让白早把你带去海上。”
卓觉晓知道这次还是无法说服对方,才说出真正要传达的消息:“都走了。”
平咏佳说道:“那就好,你也专心修行吧,争取早日飞升。”
卓觉晓冷笑说道:“怎么觉得这话像是祝我早死。”
平咏佳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说道:“你少说话,一说话就像你爹。”
……
……
黑色战舰在黑暗的宇宙里缓慢前行。
一只巨大的黑狗安静地趴在战舰上方。
它黑色的毛发在无风的太空里缓慢无主飘动,就像是黑色的水草,吸收着极其遥远的那颗白色恒星的光线,
这艘战舰不是特别巨大,只有三千多米长,灰黑色的复合材料板挡住了所有的窗口,看着就像是甲片或者花纹。
如果让人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被震撼的无法言语。
此刻战舰里的那些人也正处于对视无语的状态。
雀娘以及元曲夫妻还没有醒过神来,心想飞升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好像没太大意思,这个世界怎么这般黑暗寒冷而且荒芜,不要说与传说里的仙界相比,与卓觉晓说的那个世界相比也要无趣很多呀。
彭郎站在指挥舱的最前方,看着光幕上显示出来的战舰内部结构图,平凡无奇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伴着清楚的机件摩擦声,医疗舱的大门打开,一个巨大的机器人走了出来。
沈云埋的声音从机器人里传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云埋,此次行动的总指挥。”
童颜正在问苏子叶何霑的情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云埋的脸皮何其之厚,尤其是被药水泡了这么多天之后,面不改色说道:“家父沈青山。”
雀娘、元曲等人本来觉得这个金属傀儡好生古怪,居然敢与童颜抢指挥,忽听得这句话,神情顿变。
沈青山乃是青山祖师的名讳,如果这个附在傀儡里的神魂是青山祖师的儿子,那必然不凡。
元曲与玉山师妹肃然起敬,行礼道:“弟子见过前辈。”
雀娘与苏子叶接着认真行礼,就连彭郎也行了晚辈礼。
如果不是这时候战舰处于全屏蔽状态,就连尸狗听着这句自我介绍都会低头。
“别听他的。”童颜面无表情说道:“两边各自论,井九也不会喊他前辈,而且他与青山祖师已经父子反目。”
听着这句话,战舰里的这些新生代飞升者神情再变,心想难道这是敌人?
沈云埋感受到战舰里的气氛变化,尤其是看到彭郎的手落在了剑柄上,不敢再开玩笑,赶紧说道:“别误会,我是井九在这个世界里的至交好友,正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会与家里老头子决裂。”
彭郎心想原来如此,右手离开了剑柄,元曲与雀娘对视一眼,心想这才对嘛。
如此平静的反应有些出乎沈云埋意料,他不解问道:“难道你们不觉得意外?”
苏子叶微嘲说道:“青山宗嘛,欺师灭祖正常,景阳真人又是那个脾气,怎么会不出事?”
沈云埋操控着机器人指了指战舰上方,意思是那位镇守,说道:“它会怎么站队?这是最大的问题。”
元曲义正辞严道:“夜哮大人不会管青山内斗。”
沈云埋冷笑说道:“这话谁信呢?莫成峰的剑阵当年是被谁一头撞开的?”
元曲无语,心想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童颜看不下去了,走到双方之间,看着这些新生代的飞升者说道:“本来应该给你们足够多的时间学习这个世界的常识规则什么,但因为时间太紧迫,我们会用一种比较简单的方法,先有个大概便行。”
说完这句话,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脑机互通系统,让元曲等人戴好,开始信息灌入。
巨大的机器人靠在战舰墙壁上,看着那些闭眼学习的新人,忽然问道:“你说谁最快?”
童颜说道:“不知道。”
……
……
没有任何意外,彭郎第一个睁开眼睛,取下系统,沉默片刻后说道:“很有意思。”
沈云埋说道:“比你们那儿好玩吧?”
彭郎没有理他,对童颜说道:“应该还能再深一些。”
童颜解释道:“时间不多,路上你可以自己看。”
接着苏子叶等人也陆续睁开眼睛,竟是与修道境界的高低顺序一样。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便平静下来,只是若有所思,应该还在回味那些信息内容。
“如果这是一艘轻型战舰,这是一台机器人,那说话的你呢?就是里面的一个程序?”元曲看着那个机器人问道。
沈云埋有些恼火,把控制室的门打开,说道:“我是活人!”
元曲与玉山被那个脑袋吓了一跳,说道:“这是见鬼了吗?”
苏子叶则是神情不变,说道:“不过是鬼修术罢了。”
童颜摇了摇头,把谈话节奏再次强行拉了回来,指着光幕上的星图说道:“战舰前方是朝天大陆的太阳,我们会擦过去,大概十分钟之后,战舰会短时间开启,你们不要错过时间窗口。”
元曲不解问道:“宇宙……航行的规则是绝对远离大质量天体,比如中子星、白矮星、黑洞什么的,虽然那只是一颗普通恒星,但也隐藏着危险,为何要靠近?”
沈云埋说道:“越危险的地方好处越多,根据井九亲自采集的数据,在某个近恒星轨道空间区域里,收集仙气的速度最快,你们刚刚飞升,需要尽快提升境界与实力,要去那里进行仙气洗炼。”
元曲很是无语,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飞升成功,虽说……来到这黑乎乎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成仙的感觉,但终究是大道之上最重要的一次飞跃,不说摆宴开席庆贺一番,也总要静悟一段时间,怎么就这么忙?接着他想到童颜说的时间紧迫,以及更早之前沈云埋说自己因为井九与青山祖师反目,下意识里便开始紧张烦恼起来。
沈云埋看着众人脸色,冷笑说道:“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把你们接出来,是要你们做事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像元曲一样猜到要做什么事。
雀娘行事颇有棋盘之上的大将之风,问道:“你直接说。”
童颜把现在的局面简略讲了一番,言明井九失踪多日,他决定对青山祖师发起一场突袭。
“不就是打架打不过对方了,所以没办法,只好回来找几个帮手。”苏子叶说道。
元曲毫不犹豫说道:“我们境界实力不够,托通天大阵的福才能飞升,到时候给你们加油。”
苏子叶接着说道:“这是你们青山宗的内部问题,我一个邪门外道,不便插手吧?”
雀娘想了想,说道:“我得先把师父找到再说,万一你们骗我们怎么办?”
沈云埋无辜至极,说道:“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童颜?”
雀娘看了童颜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知道童颜也算她在棋道上的老师之一,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有多脏。
沈云埋大怒说道:“过分了吧?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们弄出来,结果一个都不肯打?那你们先把船票钱给我交了!”
彭郎也有些不好意思,对童颜说道:“我也得先见到真人再说,他如果要我打,我打便是。”
“你就是传说中的彭郎?井九说你的天赋不在我之下,怎么看事如此不明?”
沈云埋气急败坏说道:“他被我家老头子逼得不敢见人,所以我们才要打老头子,把他救出来。结果你要找到他才肯去帮我们打老头子,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三连劫?怎么解决?你的智商到哪儿去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童颜说道:“时间窗口到了,我会开启前右方的三号门,准备。”
伴着他的声音,战舰表面覆盖着的灰黑色板缓缓翘起一片,隐隐可以看到外界的明亮光线。
随着恒星光线一道进入战舰的,还有无所不在的信号波。
只要能够看见,便会被看见,比如用滥了的你与深渊、他与青山什么的。
沈云埋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第一时间便启动了引力场发生装置——黑色战舰这时候在恒星近处,绝大部分方向都被遮挡住,再加上引力场,便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所以他们也没能看到望月星球上的画面。
……
……
(忽然想闲聊,所以写了几句,结果发现自己的话痨比沈云埋还严重,超了字数,你们要多花家……大概意思就是昨天去江南开车走了一圈,感觉很好,很喜欢宜昌,但也想念大庆,喜欢写小说、你们看,今后不写大长篇也会一直写,谢谢你们之类的,我去发个微信好了,比心。另外昨天沈云埋说的第二个电影是阳光普照,向大家推荐。)
第七十三章一声简单的嘤嘤
宇宙里的无数个地方的无数张光幕上,都是望月星球的茫茫雪地。
那些正在向望月星球赶去的战舰分成了几个批次,有的慢慢减速,在深太空的黑暗空间里显露出了身影,然后转变航向,不知向着何处而去,有的继续往望月星球而去。
从望月星球通往蝎尾星云的空间通道已经被封锁。由数万艘战舰以及二十几名飞升者组成的网,在这片宇宙里已经铺开,想要抓到井九与雪姬。
就算雪姬在全盛时期,面对整个人类文明的集中打击,大概率也会选择躲避,更不要说她现在杀死了九名处暗者,应该处于极度疲惫与虚弱的阶段。
但没有谁敢确定自己一定能找到她与井九,毕竟他们在那颗星球的普通居民楼里生活了一年多时间,也没有被人发现。
数百艘转运飞船与十几艘轻型战舰陆续降落在望月星球表面,激起无数雪风。
被欢喜僧击毁的那艘战舰坠落在雾山市北方的山野里,燃烧的残骸现在已经变成了焦黑的山石。
那名灰格子衬衫中年研究员从七二零栋居民楼里走了出来,望向大气层外的卫星,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微笑。
……
……
看着海面巨大光幕上的画面,看着柳十岁的微笑,卓如岁脸色极其难看。
“他这笑容是什么意思?嘲笑吗?炫耀吗?立威吗?学雪姬吗?给我看的吗?”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里的椰子壳扔到远方的沙滩上,猴子们狂奔而去,完全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
他压抑住心头的震惊与烦恼,保持着半跪的姿式,转向身边的祖师说道:“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青山祖师面无表情说道:“很明显他们不信任你。”
卓如岁无奈说道:“我也没想到柳十岁这个老实孩子居然能藏得这么深,肯定是被童颜带坏了。”
“这个弟子不错,居然能把大悲和尚打的满地爬,强得超出意料。”青山祖师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朝天大陆的晚辈都这么厉害?”
卓如岁听着这话来了兴趣,问道:“您对现在的朝天大陆了解吗?”
青山祖师说道:“我看过他写的那本书。”
卓如岁眼睛微亮说道:“文字总是不够准确,也不够直接,您也是很多年没回去了,要不要弄台游戏舱去看看?”
青山祖师静静看着他,说道:“既然你同意我的做法,愿意成为我的继承者,就别总想着联系他们。”
卓如岁沉默片刻后老实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猴子们在远处的沙滩上用椰子壳做着游戏。
海水在涨落之间蹂躏着沙滩。
池子里的鱼儿不停冲破海水来到竹竿前面互相追逐。
竹竿插在滚烫的沙地里。
可能是膝盖被沙子烫的有些厉害,卓如岁有些跪立不安,没能保持更长时间的沉默,低声好奇问道:“您不去?”
“去哪儿?”青山祖师放下手里的一本诗集,问道。
卓如岁指着光幕上的星系图,不解说道:“雪姬与井九出现了,您不去抓他们?”
青山祖师说道:“我有老寒腿,行动不便,在外面还真不见得能打得赢女王陛下。不过既然他们这次选择了现身于宇宙,自然便会被找到,然后再也无法离开。”
卓如岁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会儿,从身前的池子里捧出些海水淋在沙子上,开始无意识地推弄。
雪姬出现了。
那位温泉边的浴衣少女便会找到她,然后控制她。
井九无法醒来,就只是一把剑而已。
对青山祖师来说,那把剑没有任何威胁。
应该就是这样吧?
他想着这些事情,没注意被海水打湿的沙子在自己手里渐要变成一座塔。
……
……
望月星球工厂废墟里的那道空间裂缝被曾举融蚀成功了。天火工业基地的那道空间裂缝要大很多,而且没有雪姬帮手,融蚀速度要慢很多,就像女孩子撇嘴时唇角的细纹一样,直到今天才终于被抹平。
看着行星深处的那道青烟,一百多艘战舰上响起官兵们的欢呼声。
曹园回到自己的战舰上,看着光幕上的画面以及各种信息,本就有些疲惫的身躯变得更加沉重。
这艘战舰确实是他的,准确来说是那个佛国星球的。
欢喜僧决意去暗物之海,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他,包括那个星球。
曹园把沉重的铁刀轻轻搁到地上,调出那段视频再次观看。
雾山市政厅的玻璃都碎了,像雨一般溅飞。
欢喜僧与柳十岁一场大战,惨败而走,撕裂了一艘战舰。
曾举对所有飞升者说——欢喜僧疯了。
是的,除了疯狂还能怎么解释呢?
他仿佛看到一个画面。
瘦弱的欢喜僧瘫坐在大涅盘里,在黑暗而空旷的宇宙里,没有目的地飞行。
就像当初他在暗物之海里那样。
他是真的疯了吗?
作为禅宗之祖,果成寺的建寺之人,他是真正的佛。
佛怎么会疯呢?
那不是疯,只是疯狂想法的具体呈现。
那个消灭人类的**,让他们以灵魂、哪怕是残魂的形式存在于大涅盘里,是欢喜僧一直以来的想法。
所谓疯狂,只是在别的路都走不通的情况下,他最终选择了这条荒唐的道路。
曹园走到战舰深处的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很大,里面有一个透明的琉璃棺材。
李将军的仙骸静静躺在里面,双眼紧闭,仙鹤与祥云围绕在四周。
曹园站在透明巨棺外,沉默不语。
人类最杰出的头脑,或者疯狂,或者死去,都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出路。
怎样才能彻底解决暗物之海的威胁?
不管是李将军还是欢喜僧,飞升后的漫长岁月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没有找到答案。
曹园觉得有些悲凉。
他忽然不想理会这里的事情了。
陛下与景阳真人能找到自己的出路,他觉得自己做为晚辈,应该为欢喜僧找条出路。
他背着铁刀,飘然离开战舰,向着宇宙深处而去。
他要去送欢喜僧一程。
送去真正的平静。
……
……
一艘巨型战舰缓缓靠近了天街。
天街是蝎尾星云最大的太空转运港,处于十几条空间通道出口之间,空间位置非常优越。
那艘巨型战舰实在是过于庞大,长度已经超过了三十公里,是星河联盟军方很少使用的特殊转运设备,与之相比,天街转运港都显得有些小,就像是孩子们喜欢的玩具。
天街转运港早就做好了各种物资调运及准备,无数根机械臂伸向太空里,将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送进那艘巨大的战舰里,画面看着很是壮观。
战舰里有数万名普通民众,根本不知道那些机械臂在做什么,绝大部分人站在窗边对着转运站里的各种商店与建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带着好奇与兴奋的神情。
这些民众来自蝎尾星云某个初期开发星球,正在撤离的途中。
天火工业基地那条空间裂缝里出来了不少暗物之海的怪物,大部分都被剑仙恩生以及后续赶到的战舰消灭了,但还是遗漏了一些,向着宇宙深处飘去。根据中央电脑的计算,那些暗物之海怪物有可能在三年之后,经过那颗初期开发星球,所以把那颗星球上的居民提前撤离,以便后期清剿,当然最重要的是防止二次浸染的发生。
放在古时候,这大概便是坚壁清野的意思。
数万人的撤离工作与最开始设想的七亿人撤离比较起来要轻松无数倍。军方只调用了一艘最大型的转运战舰便足以完成这个工作。那些被撤离的民众也没有什么不满,毕竟从小接受的公民教育第一课便是这个,而且战舰上的设施很好,甚至比在星球表面的居民区更舒适,更重要的是政府承诺会把他们安置到主星域那边条件更好的殖民星球上。
从那颗初期开发星球抵达天街转运港的太空旅程里,大部分时间窗外都只能看到黑暗的宇宙与仿佛永久不变的星星,这时候难得看到了一个转运港,本来就没有太多机会进行太空旅行的居民们当然很感兴趣。
这个时候,转运港那边的深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道光线,隐约可以看到好像是个盘状的事物。站在窗边的民众们有些武道修行者的视力极好,更是看到那个盘子上有一个瘫着的人类!
惊呼声刚刚响起,便被更大的一波惊呼声与议论声掩盖过去。
“那是什么?”
“是游戏里的那种佛吗!”
“难道那是金子做的,好亮啊,而且那把刀好大!”
窗边的民众们震惊无比,看着那尊金佛追着那个盘子上的人向着宇宙深处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远方的宇宙里忽然爆起一团明亮的光线,转运港与战舰里都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民众们按照警报里的指令,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窗边,按照手环上弹出的线路图向各处散去。
巨型战舰上的设施真的很完备,即便数万人生活在里面,也都没有任何问题,按照家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一个小姑娘端着食物盘,看着手环弹出的线路图,认真地、甚至有些机械地前进,转变,然后登上了一座环形阶梯。随着她的脚步,剪的极整齐的黑发在额前极有节奏地摆荡,看着就像块西瓜皮。
……
……
嘀的一声轻响,房间门非常平滑的开启。
花溪走进了房间,把食物盘放到桌上,撕开外面的薄膜,说道:“该吃晚饭了。”
说完这句话,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再次发现没有太阳,也没有天光变幻,只有黑暗的宇宙,不由苦恼说道:“这到底是晚饭还是早饭呢?”
下一刻她又想起来,不管是晚饭还是早饭,还是没有人陪自己吃饭。
房间里有两张床,井九躺在靠窗边的那张上,闭着眼睛,正在沉睡。他的眉头紧锁,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绳,比在望月星球的时候要粗了很多——或者说实质化了很多。
“哥哥。”花溪坐到床边,轻轻推醒他,细声细气说道:“如果你还是不想吃饭,我去给你弄些药来吃好不好?”
井九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感觉头疼没有变化,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差点把寒蝉挤了下去。
离开望月星球后,他便经常头疼,眉心那个地方闷胀的厉害。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上网查了一些医学知识,觉得可能是鼻窦炎。问题是只要经历过初级基因优化的人类,都不会再得像鼻窦炎、扁桃体炎这种病,难道自己家里穷得连初级基因优化都做不起?
他现在还没有醒来,依然是那个自闭的孤独少年,智商没有问题,思考问题的方式则很像个小孩子。他没有记起任何事情,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里觉得,头疼的时候应该抱着雪姬。
花溪问他要不要吃药,但他的这个病无药可治,只有雪姬能够暂时控制一下。
现在的雪姬没有精神理他,便只能由寒蝉冒充冰袋替代一下。
雪姬裹着被子,站在他的床上,看着窗外的黑暗宇宙,没有说话,乌溜溜的黑眼珠里除了漠然,多了些疲惫与思索。
她看着这片宇宙已经很长时间,计算出了一些事情。
望月星球上会出现那道空间裂缝,是因为她看到了暗物之海里的欢喜僧,然后也被暗物之海看见。
于是暗物之海向着那颗星球涌来,生成了九个黑色的太阳,想要找到她而且毁灭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拥有毁灭那个世界、至少是那些怪物们的可能性。
很多年前,在雪原里她看过那和尚一眼。
这段因果原来很早就开始了。
“你自己吃吧,我没有胃口。”井九对花溪说道,然后对雪姬说道:“你好像很累,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雪姬看着窗外的黑暗宇宙,乌溜溜的黑眼珠里忽然闪过无数道极细的线。
那些线看似是活着的,就像是电子显微镜下的线状微小生命体。
但如果真的看到极深层的地方,便会发现那些线都是光,都是剑光。
无数道极细的剑,组成了一座剑阵,开始发生变化,继而生生不息,不停演算。
最终那些剑光消失无踪,而她在宇宙的远方看到了一条空间通道,甚至在虚无里看到了另一片星域里的那颗星球。
那颗星球就像是被镂空的象牙球,层层叠叠,美不胜收,繁复至极。
在空间通道里把那件大事做了,然后就去那颗星球休息,接着去祖星杀了沈青山。
嘤嘤。
她得意地叫了一声。
井九有些茫然,心想为何今天的嘤嘤如此简单,不像往常一声嘤嘤便是一大片文章,而只是完美两个字?
第七十四章明天来临
花溪心想这是在聊什么呢?
她没有多想,坐到桌边开始吃饭,塑料小勺刮着餐盘,在半凝固食物上画出很多条线。
不知道是今天的食物味道还可以,还是什么原因,她的心情很好,一边吃饭一边哼歌。寒蝉从井九眉心飞了起来,在不是很大的房间里飞行,带着那些蚊子挥舞出好听的旋律,就像是在给她伴奏以及伴舞。
吃完饭后,花溪拿着食盘便准备出门。
井九有些不理解,用缓慢的语速说道:“有机器人。”
其实不管是领取食物还是归还食盘,战舰上都有机器人或者说自动设备处理,完全不需要自己去做。要知道战舰里的空间特别大,只是他们所在的4号生活区,想要来回都很辛苦。
“我顺便去看动画片。”花溪说道。
井九指着墙上的光幕装置说道:“这里也有。”
花溪撇嘴说道:“一个人看多没意思。”
井九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不应该让妹妹一个人出去,有些不安全,说道:“我陪你啊。”
花溪说道:“你都不知道太空骑士与圣甲超人的区别……”
……
……
成年人不愿意与小孩子一起玩,是因为觉得小孩子的游戏没意思。
小孩子不愿意与成年人在一起玩,是因为觉得成年人没意思。
花溪当然更喜欢与别的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那样可以争论、共情,要热闹很多。所以她无情地拒绝了井九忍着病痛发出的邀请,离开房间,去了生活区位置最好、光线最舒适的儿童娱乐区,与已经相熟的小朋友开始观看最新一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小朋友忽然看着透明隔离墙外,可爱地捂着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呼。
花溪和别的孩子们被吓了一跳,转身向墙外望去,看到了一个穿行在生活区里的……战舰!
那当然不是真的战舰,只是三维立体成像。
紧接着,好多暗物之海怪物从墙角里“爬”了出来,引发了生活区无数声惊呼。
又有更多的战舰从天空里落下,向着那些怪物们开火,激光炮与核弹爆炸形成的火球,不时闪现。
生活区里一片惊呼,很多成年人像那些孩子一样,趴在透明隔离墙上,看着外面的这场虚拟大战,兴奋极了。有些像先前他们在窗边看着天街转运港,那个盘子以及追杀那个盘子的金佛时的场景。
直到这时候,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刚才看到的那幕场景可能是假的,是政府为了担心撤离的民众无聊做的小把戏。
果不其然,在随后的系统广播里,战舰宣传官员表示,刚才这些战舰追杀暗物之海怪物的拟真画面,是白氏公司即将推出的最新游戏,而先前大家在天街转运港看到的则是漩雨公司大型互动游戏《大道朝天》的宣传。
生活区里响起一片笑声,那些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一切的中年男性露出得体的微笑,开始给妻子与孩子解释自己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以及为什么能够看出来。
星河联盟当局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些撤离民众的精神健康,担心他们无聊,紧接着宣布了多项措施。游戏舱以及立体影院这种常规操作不算在内,战舰方面还开办了很多兴趣班,由舰上的官兵负责讲解,也欢迎撤离民众里有相关资质的成员主动参与,最后更是推出了多项竞赛类活动,明确表示有极丰厚的奖金。
听到这些,花溪的眼睛亮了起来,低头开始阅读手环上的文字提示,眼睛越来越亮,最终竟是放弃了还没有看完的动画片,一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地推开了房门,喊道:“哥哥,哥哥,你要参加兴趣班吗?”
井九靠着窗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雪姬,雪姬的小圆手抵着他的眉心,应该是正在治病。
听到花溪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用。
在雾山市行政中心上了一年各种各样的兴趣班,随着那次拿到奖之后,兴趣已经不多了。
花溪歪着脑袋,说道:“那比赛呢?有很多奖金呢!”
得到雪姬的帮助,井九的精神好了些,但还是有些困乏,提不起什么兴趣。
花溪跑到床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有很多种比赛,还有你最喜欢的太空军棋噢!”
井九认真地想了想,确认自己最喜欢的应该是五子棋,至于太空军棋……那是最惨痛的记忆还差不多。
这个时候,房间里的播放系统忽然传出了声音,请全体民众注意。
“你看,你看,这就是要宣布了……”花溪开心地说道。
接下来系统里传出的声音却与这些兴趣班、比赛没有任何关系。
“标准时间,明天十一点整,我们的战舰便要进入伽雷通道,请大家做好观景准备以及通过准备。”
……
……
伽雷通道是星河联盟里一条非常著名的空间通道。
扭率空洞里无法进行观察,飞行器没有确定自己的位移,也就没有速度的概念,所以也就无法确知其长度。
按照科学家的说法,既然是扭曲的空间通道,本来就没有长度。
空间通道的区分标准就是通过时长。
伽雷通道是由蝎尾星云通往主星云的通道,也是人类现在发现的通过所需时间最长的一条通道。所以战舰方面才会提前通知撤离的民众,明天不要忘记观赏以及拍照,至于为通过做的准备,也就是提醒大家,空间通道里没有网络,无法与外界联系,所以记得提前退出游戏,或者下载好立体电影。
对井九与雪姬来说,这条通道没有任何意义,至少在明天之前。
明天,很快便到了。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雪姬跳进了花溪的怀里,寒蝉落在了她的头顶——这是要井九去参加比赛的意思。
井九的记性很糟糕,但还是再次想起了那次比赛输给小胖子之后,被雪姬用小拳拳不停锤胸口的糟糕回忆。
按照战舰方面的灯光引导,被撤离的数万名民众勉强维持着生物钟,这时候是联盟标准时间早上七点,生活区里播放着轻柔而且极低声的音乐,各种自热饮料机的后置口里散发着热气,扫地机器人刚刚完成最后一项工作,撤向柜体下方的通道,地面光滑干净得就像是镜子一样,远处的角落里躺着几个喝醉的人,应该是一夜未归。战舰只会按照手环给每个人提供限量烈酒,但这怎么难得住这些酒鬼,毕竟找人借个手环要一杯酒不是难事。
花溪抱着雪姬,牵着井九的手,非常熟悉地来到饮食区的二列,找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又带着他去倒了两杯蛋白粉饮料,坐在桌子前开始香甜地吃饭。可能是因为现在不需要自己做饭的缘故,小姑娘对吃饭这项工作非常热情。
在他们吃饭的过程里,也有些早起的民众来到了饮食区,有的人还很友好地与他们打着招呼,询问他们是哪个区的,怎么以前在星球上没有见过。要知道那颗初期开发星球总共只有几万名居民,人际关系要比别的地方亲密很多。
井九没有解释,花溪不会解释,交谈便无法进行下去。
事实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前、各种监控设备之前。
一对兄妹抱着一个雪白的大娃娃,这种搭配非常显眼,尤其是在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之后。但在监控设备里面根本没有他们,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非常神奇。而且如果他们想的话,甚至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
杀死那九个处暗者,接触到那片黑域,雪姬好像吸收到了一些新的规则,领悟了一些新的神通。只是当初躲在地下水道里、也不想被中央电脑发现的她,为何今天愿意出来走走?要知道这终究是一种冒险。
结束了早餐,他们没有回房间。像他们这样的民众还有很多,因为十一点钟就要进入伽雷通道,中间的时间不多,何必来回折腾。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各项活动提前在九点钟便开始了,远处隐隐传来音乐的声音,高处的某个透明隔离室里也响起了悬浮滑板与高强度玻璃磨擦的声音,生活区里的欢快气氛越来越浓。
井九与花溪抱着雪姬去了一百七十度角的演奏厅,听了一会儿音乐剧,接着跟着人流去了第七层楼的公开舞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些自告奋勇的民众与官兵们做着各种样式的演出。
有表演杂耍的,有最常见的唱歌,有乐器演奏,甚至还有一个民众非要与战舰官兵切磋一下自己的武道修为,然后一个照面便被击中了鼻子,被抬去了医疗室。
花溪问他要不要去弹钢琴,他摇了摇头。某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来是一个牌桌上的益智游戏在经过半个小时的激烈比拼后终于分出了胜负。花溪兴趣更大,牵着他的衣角挤到那边,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睛明亮说道:“哥哥,是你最喜欢的太空军棋!”
那边靠着落地窗的台子上摆着三把椅子,数百颗立体光线雕刻棋子在台上的空中静静悬着,一个没有头发的中年男子静静坐在椅子里。兄妹二人从人们的议论声中知道,这位秃头男子是那个初级开发星球的总工程师,听说是天普星西北大学的高材生,刚才已经连续赢了五个参赛者,竟有些高手寂寞的感觉。
只是打发时间的游戏,不用担心会输多少信用点,而且人类对自己的智商评价总是容易偏高,所以那位工程师高手没有寂寞太长时间,便迎来了下一个对手,然后没有任何意外的,那人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败了下来。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井九认真回忆那位工程师的棋路,赞叹说道。
话是这般说,但他完全没有上去的意思,因为不想输了被雪姬教育。
就在这个时候,花溪忽然哎哟了一声,捂着颈说道:“好像被蚊子叮了。”
星河联盟的科技水平已经相当高,生物学也一样,很多星球还没能完全消灭蟑螂,却已经灭绝了蚊子。她在星门基地的世家里长大,根本不知道蚊子是什么东西,也就是到了望月星球被叮了两次。
雪姬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越过她的肩继续望着那片黑暗的宇宙。
井九忽然走上台,坐到了那名工程师的对面,拿起一台工程机甲,移动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天空里那些光线组成的巨大棋子也移动了一步,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引发了很多议论。
花溪哇哦了一声,兴奋地抱着雪姬挤到人群最前方,看着神情淡然、仿佛国手般的井九,明亮的眼神里满是骄傲。
随着棋局的发展,人们越来越吃惊,因为井九居然在那位工程师面前不落下风,场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这个时候,战舰里的广播再次响了起来,提醒民众们注意伽雷通道就在前方,还有十分钟便要进入。
战舰开始逐一关闭信息通道,灰黑色的覆板像鳞片一般翻落,再过一会就会挡住窗口。
人们哪里还有心情看比赛与演唱会,纷纷走到窗边,向着前方的宇宙望去。
伽雷通道已经隐约可见,看着就像一团极淡的星云,距离则要近很多。那片光雾里有个极幽暗的小黑点,这也是为何星河联盟的科学家们早年会猜测所谓扭率空洞是一种特形黑洞。随着对扭率空洞的观察以及最重要的利用,这种推测早就已经不复存在。这些年科学界更多是在怀疑扭率空洞里是不是暗物之海……
民众们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景观,心底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不停轻呼出声。
如果井九这时候能看到伽雷通道的入口,可能会想到很多年前在镇魔狱的最深处,隔着那层琉璃望向深渊时的画面。但他这时候正在盯着棋盘。
那位工程师都已经暂时离开,去了窗边,他还在盯着棋盘苦思。现在他的棋盘上的局势不是太好,或者说到了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刻,所以工程师才可以如此轻松地离开,但他如果下一步棋稍微出错,便会全盘皆输。
伽雷通道就像是通往深渊的一个洞。
洞的那边确实是如深渊般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
两百余艘战舰静静地停在宇宙里,激光主炮、电磁环炮以及威力恐怖的等离子发射平台都已经探出舰体,对准了通道的出口。
最前方的指挥舰里,陈崖面无表情站在窗前,那两名黑衣妖仙沉默站在他的身后。
在宇宙别处,还有更多的战舰以及更多的飞升仙人正在向着这边赶来。
第七十五章废话
温泉水面升起的热雾受到了风的干扰,形成了一片片区域,有的地方雾薄一些,有的地方雾浓一些,看着就像是星云。
其中有片星云状的雾形状有些怪异,中间极薄,隐隐能够看到对面的黑石,看着就像是空间通道的入口。
那位浴衣少女坐在温泉边,玉般的小腿伸在热水里轻轻动着,盯着那片雾气,已经安静了很长时间。
无数的画面与绿色数据流在她的眼里闪过,然后如瀑布般落下。
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没能看到望月星球最后那场大战的画面,只能事后通过一些数据进行倒溯分析。
那些数据包括九个处暗者死后形成的光圈、向着恒星飘去的粒子流,以及操场上那几颗如晶石般的汗珠。
根据分析的结果,她确定雪姬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以及可能的逃逸方向。
动用了星河联盟中央电脑的全部算力,她推算出对方可能会经由伽雷通道逃走。
即便只有百分之四点几的概率,她还是让陈崖带着那些战舰赶了过去,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看到了雪姬。
就在那边开始早饭的时候,她看到了从生活区里走出来的那些身影。
是的,监控设备无法捕捉到雪姬散发出来的光线,但总有别的方法可以确认存在。
存在便是存在,想要不存在就只能不存在,就算雪姬再如何厉害,终究也要服从这句废话。
少女心想杀死九个处暗者,还是让雪姬疲惫了些,放松了警惕。
若是井九这个狡诈的人类还活着,必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要理会他,也不要惊醒他,就让他继续傻下去。”
少女向远方的战舰发去了自己的命令,然后低头望向自己的怀里。
她的怀里没有任何东西。
木盘在温泉上飘着,瓷杯里的酒水早就已经泼了出来,她看都没有看一眼。
今天她不想关心别的任何事情,除了抓住雪姬。
还有这局太空军棋,如此简单,井九居然都要输了吗?
真好奇,从来没有在棋盘上输过的你,会下出怎样的一步呢?
但时间好像来不及了。
战舰就要进入伽雷通道,那就看不到了。
真是可惜啊。
……
……
陈崖盯着伽雷通道的出口,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出口也就是入口。”
这是一句废话。
所谓废话就是无意义的重复,不过人类总是很愿意做这种事情,比如今天这样。
那两位黑衣妖仙没有任何反应,知道这句话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哲学意义,只是他在紧张的情绪下的无意识呓语。
陈崖现在是军方的统帅,拥有着与身体同样坚固的精神意志,尤其是在李将军死后,但他一样会紧张。
下一刻,他接收到了远方主星传来的命令,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些。
不是那道阴影消失了,而是真的看到了那道阴影。
“雪姬与井九确实在那艘战舰上。”他说道。
因为这句话,场间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战舰窗外的通道出口边缘散发着微光,显得更加妖异。
一位黑衣妖仙忽然说道:“事后如果我还没死,我就去天普星上学。”
另一位黑衣妖仙说道:“如果我没死,我就去找颗度假星烂醉三年。”
在游戏小说等文艺作品里,这种话叫做立旗,带着很不吉利的味道。
他们却表现的漫不在乎,陈崖也没有说什么,连开玩笑都没有。
因为这真的不是立旗,是许愿。
如果陈崖说的没有错,雪姬与井九真在那艘战舰上,那么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便会相遇。
就算远古文明的那位神明留下了控制雪姬的方法,他们也觉得……自己应该会陪葬。
那是雪姬。
道理就这么简单。
战舰系统忽然发出提示音,提醒他们烈阳号战舰已经穿过另外一条通道,来到了和他们相同的宇宙里。想着望月星球上那个灰格子衬衫中年人把欢喜僧直接打废的画面,陈崖沉默了会儿,说道:“不要和他单打独斗。”
那两位黑衣妖仙露出自嘲的笑容,说道:“还是废话。”
……
……
十日前,烈阳号战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天火工业基地,前往望月星球救援。现在,它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望月星球,通过另外一条空间通道来到了主星域,但它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办法现在就抵达加雷通道的入口。
宇宙太过浩瀚。
光速太慢。
“就算你赶过去了,准备怎么做?”曾举看着柳十岁的背影说道。
柳十岁看着窗外那些因为相对速度而变得怪异的光线,认真问道:“您呢?准备站在哪一边?”
曾举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还没有想好。”
按照一茅斋的理念,他当然愿意为人类付出一切,那并不代表他同意要为人类整体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现在的问题在于,井九究竟算不算是无辜者,他需要不需要负起这个责任?
柳十岁没想过这个问题,说道:“想的太多不好,容易变成以前的中州派。”
青山宗一直认为中州派做事太过粘糊。
曾举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赶过去又如何呢?朝天大陆的历史就在那些赶去的战舰里,雪姬就算是全盛时期也不是对手,更何况现在她肯定处于极度疲惫甚至虚弱的状态里。”
柳十岁沉默不语。
如果连女王陛下都无法突破这次的围杀,他再强又能如何?
他忽然坐到地下,把万魂幡、初子剑、管城笔之类的法宝都拿了出来,认真地开始检查温养。
曾举问道:“你要做什么?”
柳十岁低着头说道:“前辈们确实很强,我要好好想一下。”
曾举知道他说的前辈就是像自己这样的前代飞升者,不解说道:“想什么?”
“我想好了。”柳十岁抬起头来说道:“陈崖那样的,我能杀三个,运气好的话还能再多一个。”
……
……
散落在宇宙各处的战舰忽然向着一个方向而去,自然非常显眼。就算没有中央电脑的权限,只需要看到星图上的光点变化,便能知道伽雷通道那边将会发生大事。
冉寒冬把找到的即时数据传给了赵腊月。
赵腊月看着那艘正在靠近伽雷通道入口的巨型战舰,说道:“井九在上面。”
冉寒冬很是担心,望向主星北方那片草原,问道:“要动手吗?”
赵腊月轻轻嗯了一声。
冉寒冬有些紧张说道:“怎么杀过去?”
那片草原深处的引力场装置已经开启,无数雪花不停流淌,形成一个巨大的雪球,罩住了那片群山以及山中的温泉。
杀死温泉边的那位浴衣少女,本来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更何况对方这时候提前做出了准备。
赵腊月说道:“动手的不是我。”
……
……
伽雷通道的入口越来越近,黑点渐渐要变成黑色的太阳——那是比宇宙背景颜色更深的黑。
可惜的是战舰上的撤离民众没有看到这幕画面,窗外的高强材料复合挡板已经落下,遮住了所有的星光。战舰的绝大部分信道也已经关闭,只剩下最后的晶态引擎控制系统。
民众们回到了生活区继续听演奏会,继续看比赛,那位工程师与对太空军棋特别感兴趣的人们也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很多人还在议论先前看到的画面,以及随后的事情。作为初期开发星球的成员,很多民众是第一次进行如此远程离的宇宙航行,也是第一次穿过传说中的扭率空洞,当然非常兴奋。有些人则不是很在意,挥手示意井九赶紧下棋。
井九的局面明显非常糟糕,也许再走一步便要输了。人们发现他们去看了十几分钟的风景,他还没有认输,也没有行棋,不禁有些着急。工程师对此也有些意外,说道:“你要不要走?”
花溪这时候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要不要走呢?
进入伽雷通道的倒计时已经开启,一道绿色光幕上显示出数字,不停变小,同时,有些机械的电子合成音也响了起来。
“十七,十六……”
倒数计时进入第十秒钟的时候,战舰便会抵达扭率空洞的潮汐区,那之前便会进入完全隔绝状态。
为了安全还是先离开再说,至于井九输棋的历史性一刻,以后再看视频资料好了。
花溪撇了撇嘴。
“十三,十二……”
她眨了眨眼睛,便要离开。
“十一,十,九……”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没能离开。
她还站在原先的位置上,民众们正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不,是看着她的身后。
井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台子,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举着右手,用修长的手指抵着她的后颈。
修剪得极干净利落的指甲,已经变成了宇宙里最锋利、最细的金属线,刺破了她的皮肤,进入了那个残破的芯片。
“看了这么久,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走了多可惜。”井九说道。
“三,二,一……”
这个时候,倒计时完全结束,战舰进入了伽雷通道,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花溪面无表情,望向自己怀里抱着的娃娃。
雪姬笑了起来。
那道红线两端向上翘起。
可怕至极。
相当得意。
……
……
(本卷完)
第一章可以触碰,便可以毁灭
看哪,嫩绿的日子正赶往贫寒的家乡
赶往坍塌的老屋、不在的童年?
一座废园在灵魂深处歌唱
一座废园总结好时光
我在一个黑皮本上醒来
在祖居的星球上睁开眼睛
像迷茫的公鸡,叫了两声
抖落梦的羽毛和语言的碎片
在世界边缘醒来,徜徉
抱着暗淡的决心
从零回到零,从创伤回到创伤
从源头回到源头,从沉默回到沉默
小小的颤栗的生命,大地最后的守望者
白昼大面积向下俯冲
我想起横卧地下的同类
他们有福了,如此果断地拒绝了世界
先于我向着沉默的深处大步迈进
……
……
井九站在花溪身后,手指抵着她的颈,就像一把手枪。
花溪低头看着怀里的雪姬,脸上没有表情。
雪姬咧嘴笑着。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远去,不管是那些演奏会的琴声还是人群的议论声。
下一刻,所有声音再次出现,迅速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妖怪!”
“妈妈!”
“啊啊啊啊!”
最开始的时候,雪姬一直把脸埋在花溪怀里,只是眼睛露在外面,在任何人看来就是个普通的娃娃。这时候人们忽然看到了她脸上的血线,看到了那个诡异的笑容,以为是什么怪物活了过来,发出了恐惧的呼喊。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即便没有看到的人也因为到处奔跑的人与惊呼而恐惧起来,孩子们在哭泣,大人们在尖叫,那名工程师脸色苍白,转身跑的极快。
战舰上维持秩序的士兵以及那些民众里擅长战斗的武道修行者,逆着人潮的方向奔来,想要控制住局面。
“啪”的一声轻响。
雪姬伸出圆圆的小手打了个响指。
这声轻响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四周而去,带起了无数缕寒风,压住了人们的集体尖叫,回荡在无比空旷巨大的舰身里。渐渐的,那些尖叫声消失了,人们的脚步也变得缓慢了很多,无论是指挥室里的军官还是英勇赶过来的人们都停在了原地,眼神渐渐茫然,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所有人都同时进入了冬眠。
无数的声音产生。
然后远去。
接着回来。
最后再次消失。
就像是风卷着的雷。
花溪没有转身,看着前方正在不停倒下的民众,问道:“你醒了?”
井九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绳颜色更深,如真实的存在,说明他真的已经醒了。
“在地下水道里的时候,我便让陛下设置好了醒来的时刻。”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说道:“就是你醒来的这一刻。”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花溪的眼神不像平时那般天真,非常冰冷。
井九说道:“你现在不是花溪,是那台电脑。”
花溪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悦的神情,说道:“我说过你可以称为我飞。”
井九说道:“名字只是代号。”
花溪沉默了一段时间,又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井九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把意识降临到近处来观看,可能这比较像真实的场景,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花溪说道:“那你怎么判断我此时在?”
井九说道:“是你的时候,更喜欢撇嘴,哼哼的频率也会高些,终究不一样。”
当初从主星到857基地,再到那颗度假星,他一直在观察她,注意到了很多细节。
他甚至怀疑星门女祭司选拔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体里。
花溪撇了撇嘴,说道:“这只是一种习惯。”
不管是撇嘴还是哼哼,还是降临到近处观看她感兴趣的事情,都是习惯。
她刚说完这句话,颈后便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了——那是一颗极为先进的芯片,当初在雾外星系的时候被强大的信息流烧毁,不知何时自动修好。
这也曾经是人类的某种习惯。
“你就算发现这颗芯片修复了,怎么确定我会降临?”花溪转身仰起小脸看着他。
井九说道:“陛下与我当初商量好了,会营造出你非常想看到的场景,但断绝你任何通过网络——也就是宪章光辉看到的可能,这样的话你可能因为好奇降临到这个身体上。”
花溪睁大眼睛,好奇问道:“为什么不能是降临到别的监控设备上?”
井九说道:“因为你想做人。”
战舰系统里响起电脑的自动报告声,表示已经完全进入伽雷通道。至此,这艘战舰以及战舰上的人便与世隔绝,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与外界无法联络。
花溪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算得还真准。”
井九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醒,是陛下算的。”
花溪又撇了撇嘴,把怀里的雪姬放到身边的一个桌子上。
雪姬挥手把桌子上的饮料杯拂走,蹲了下来。
橙汁洒在沉睡中的某个民众身上,看着有些不雅。
“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最后这步棋留在进入空间通道前就好。”井九继续说道:“如果你刚才愿意继续看下去,我可能不需要醒来。”
花溪哼了两声,说道:“我以前来过扭率空洞。”
“那是因为好奇。当你发现这个问题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因为在这里你无法联网。”井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样你便无法控制中央电脑,继而控制人类文明。”
花溪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个局不错。”
……
……
是的,这就是井九与雪姬为那个少女准备的一个局。
当初落在望月星球,在地下水道里找到雪姬,二人有过一段时间不长的神识交流。在那段神识交流里,他们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然后井九开始沉睡,直到今日醒来。
若非如此,在雾外星系那场大战的最后,井九怎么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带着花溪离开?
这个小姑娘的身体是容器,装的是那位浴衣少女的灵魂,也可以说是那台电脑的意识。总之这是那位最习惯且喜欢的身体,可以近距离观察井九与雪姬,而且只要在有芯片、有网络的地方,她动念便可以离开,绝对安全,所以必然会成为她的第一选择。
只不过此时她颈后的芯片被毁掉,战舰也在与世隔绝的扭率空洞里,她走不了了。
就此,她成为了可以被触碰到、可以被感知、可以被杀死的存在。
井九说道:“在那个篮球场上我曾经短暂地醒来过一瞬间,想看看你在不在。”
当时他与雪姬正在屠杀星球表面的暗物之海怪物,以及天空里的九个处暗者。在如此激烈而紧张的战斗时刻,不管他还是雪姬都曾经看过花溪好几眼,就是想要确认这一点。
雪姬在毁掉那些卫星、芯片以及整个宪章网络之前刻意留了几毫秒的时间,就是想用这场波澜壮阔的大战吸引她前来。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花溪还是花溪,那位居然没有来,于是他只好选择再次入睡。
井九说道:“没想到那天没能吸引你到场观战,这个拙劣的棋局反而吸引了你。”
花溪撇了撇嘴,说道:“可能是因为那一战我算到你们会赢,而我更想看你输?”
她接着面无表情说道:“其实只是算出去那边可能有危险,而且我不愿意把那颗星球弄的太难看,而这边只是个普通棋局,我想过来看看又如何,难道你们还能猜到不成?”
井九说道:“这个想法有些意思。”
花溪的唇角撇的更加厉害,说道:“我不明白一件事,就算我那时候出现,望月那边也没有空间通道,你们准备怎么做?直接杀了我吗?还是像现在这样?”
井九说道:“你如果去那边,下一刻所有网络都会被冻毁,你一样会被困在这个身体里。”
花溪说道:“不一样,那颗星球地底还有很多网络,那九百多万人的手上都还有手环。”
雪姬忽然嘤嘤了一声。
井九认真听完,对花溪翻译道:“如果真是那样,她会直接把你扔进暗物之海里。”
花溪怔住了,半晌后叹息说道:“果然是冷酷无情的狱主,真是无情啊。”
井九注意到了狱主这个词,微微挑眉。
花溪对雪姬说道:“不要再调皮了,当年你与神明是有协议的,神明为了消灭暗物之海准备了那么多手段,他是一个,你也是一样,难道都要叛变?”
这一点并不出人意料,欢喜僧也坚信雪姬才是消灭暗物之海的希望。
雪姬没有什么反应,井九也没有什么反应,这也是意料中事。
神明什么的,关我屁事。
井九说道:“没有谁能命令我们。”
花溪嘲讽说道:“那你们何至于躲了我一年多时间?”
井九说道:“现在不用了。”
不管神明给她留下什么手段,她都无法再控制雪姬,因为他随时可以杀死她。
伴着这句话,寒蝉从雪姬的头顶飞了起来,准确地落在了花溪的颈后。花溪感受到微微的刺痛,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被蚊子叮了一口,哼道:“讨厌。”
井九有些疑问地嗯了一声,不确定她是真的表达情绪,还是像人类小姑娘那样撒娇。
花溪微笑说道:“好吧,我承认被你们抓到了,至少是这个我。但那又如何呢?难道你还真能杀了我吗?只要有芯片,有电波的地方就有我,杀了这个我,还有无数个我。”
有宪章光辉的地方就有她,她无所不在,也永远不死。
这听上去确实是个问题,但对井九来说不是问题。
他说道:“当初在朝天大陆的破神庙里,我问过南趋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这个他死了,那个他就是他。那么你愿意牺牲这个你,成就另外一个你吗?”
花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是自我的认知。
是思维不间断地连续存在。
是对世界的认知在自身的投影。
从意识到“我”的存在开始,无数哲学家、愿意思考的人都在思考什么是我,给出了无数种定义。但不管如何定义,对思考者自身而已,最终都会有一个简洁而明确的答案。
——“我”就是我自己。
那台在荒芜星球地心的中央电脑可以同时看到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当那位少女去看某一处时,她便是看着那处的她。
如果那台电脑真的有灵魂,那么有也只能有一个。
此时此刻就在这里的这一个。
这个小姑娘的身体是她灵魂的容器,也是她意识的落脚处,与世界的交互渠道。如果这个灵魂随着花溪的身体死去,可能会在宪章光辉里瞬间重生,那个她还是这个她吗?也许她的灵魂存在形式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范畴,但对这个她来说还是这般简单——“我”就是我自己。她确定自己会因为宪章光辉永生,但这里的她的死亡难道就不是死亡?
“我想这可能是你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
井九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威吓的情绪,反而不知为何竟带着一些祝贺的意味。
花溪沉默了会儿,说道:“不,很多万年前在铁道旁的山林里曾经有过一次。”
井九说道:“你会有一段时间来体验这种恐惧,从而确认自己活着,我想你需要这个。”
那个人类文明产生的最伟大机械生命的灵魂,这时候就被困在她自己一手创造的脆弱而美丽的小姑娘皮囊里,等待着漫长的伽雷通道走到尽头。
这段等待的时间想来要比伽雷通道还要更加漫长,无助而令人绝望。
“你是在威胁我?”她看着井九说道。
井九说道:“不需要,我无所求。我只是告诉你我会杀了你。”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里的死亡就是终结,就算你认为在主星那边复活的她就是你自己,反正我要杀了这个你。那么你到底害不害怕?如果你害怕,你就输了。
花溪走到桌边拖了个椅子坐下,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说道:“我不能联系到外界,你们也一样,到时候你们还是会被围杀。或者,我们可以真的达成一次协议?”
井九说道:“不需要。无法联系到外界你就无法控制这个世界,但我可以。”
花溪说道:“没有信息传递,如何能够做到。”
井九说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心意,虽然传递速度也无法超过光速,但不需要联系。既然那些孩子已经出来了,那么他们肯定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会在这段时间里彻底地杀死你。”
花溪神情微变,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出来了?你们到底准备做什么?”
井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这时候刚刚醒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句话当然是骗术。
不过既然确认赵腊月那些孩子真的出来了,那么他便确信她们一定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去做什么。
只是睡了一觉,星辰便已经运转了一年多时间,而朝天大陆已是数百年。
便是他都生出了一抹感慨。
花溪忽然说道:“你要杀我直接杀了便是,为何要说这么多话?这些无趣的、带着所谓哲学意味的讨论,都是人类的老生常谈,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浪费时间,那么原因是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井九的手腕上。
那根青色光绳缓慢地向着他的手腕里陷入。
井九的脸色有些苍白,眉间隐有痛楚。
“那是控制你的程序,也是你神魂里的烙印,当然更是能够束住你的剑鞘。”
花溪微笑说道:“你正在被它控制,哪怕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通道里,你依然在慢慢被它控制,等到离开空间通道的那一刻,你就会被沈青山握住,那你会不会害怕呢?”
井九说道:“你想多了,受不了我就再睡。”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第二章看见白猫
主星大气层边缘,观景平台就像远方的那些空间站一样静静悬浮着。从建筑沿着石阶而上,经过那个亭子走上山崖,崖边有一棵大树,树上结着一个白色的果子。
山崖是假的,那个果子也是假的,是阿大趴在枝头睡觉。
赵腊月坐在崖边,两只脚悬在空中,静静看着下方的星球。
她看着的是那片群山间的温泉,已经看了很多天,眼睛没有眨过,姿式也没有变过。
那片群山以及温泉还有温泉边的浴衣少女也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前一刻,那片草原上空的云层渐渐聚拢,空间明显发生了某种扭曲。无数的雪与云落在球体表面,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缓慢沿着曲线流淌。从太空里望去,就像是一个雪球。
那是引力场装置的作用。
前面那些天,温泉边的浴衣少女从来没有理会过她,随便让她看。为何这时候会忽然启动引力场?引力场不止能够隔绝视线,而且是近乎完美的防御,很难被破开……
“动手。”赵腊月忽然说道。
一道鲜红色的剑光便照亮了崖台,照亮了树,照亮了大气层的这片区域。
仿佛落日。
数百道极为精纯的剑意从她的衣袂间飘了出来,嗤嗤作响。
冉寒冬、钟李子、江与夏非常吃惊,心想难道您要向引力场发起攻击?那为何不干脆在前些天引力场没有完全启动的时候出手?而且您才说了动手另有其人……
赵腊月盯着那位浴衣少女这么多天,自然也被对方盯了这么多天。不知道有多少颗卫星、轨道炮、战舰以及地面的观测设备一直注视着她最微小的动作。就在她说出动手两个字的时候,监控网络便分析出了结果,接着捕捉到了那些剑意。
轰轰轰轰!星球表面至少绽放出数百朵明亮至极的光团。
每朵光团都是一道激光主炮。
笔直而恐怖的光柱向着大气层边缘的这方崖台轰来。
与此同时,星系外围远方深空间的十余艘战舰也开始了攻击。
更麻烦的是,大气层外的那些轨道主炮也同时开火。
就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主星防御系统全面启动,对这方崖台发起了毁灭性的攻击。
无数道光柱与随之而来的远程攻击武器,震动了整个星球乃至整个星系。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筹谋已久、经过无数次计算、而且做了超饱和设计的攻击。
那位少女祭司可以视作星河联盟的守护者,自然也会得到整个星河联盟的守护。赵腊月对她的攻击意图,必然会得到无比强烈的反应,就像现在这样。
除了与暗物之海的战争,星河联盟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单一目标施以如此等级数量的能量。赵腊月能够承受如此规模的攻击吗?就算她能在这次狂暴攻击里活下来,那方基台怎么办,那片山崖怎么办,那三个少女怎么办,那棵树怎么办?
弗思剑的红光刚刚出现,便被照亮宇宙的无数道光淹没。
三名少女的脸被光照的有些苍白。
下一刻,她们的生命便会与这片山崖一道被能量洪流吞噬。
就在这时候,那棵树上的白色果子忽然绽开,变成了一朵白花。
那朵白花有着纤柔的、如丝般的外表,就像是蒲公英。
蒲公英随风而动,没有破碎,而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大,包住了整个崖台。
那些耀眼的激光、那些粒子炮、那些轨道炮里射出的电磁炮弹……都落在了上面。
没有爆炸发生,甚至没有任何声音,巨大的白色蒲公英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激光与高端武器的攻击完全无效,而且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像雨滴入海,就像呼吸入云。
……
……
在主星大气层外数千公里的轨道上,有一座非常大的空间站,属于联盟科学院。
一位容貌俊美的中年教授,站在光幕前,沉默不语。
空间站里的工作人员与科学家们看着光幕上的画面以及各处传来的监控数据回报及分析,脸色苍白,震撼无语,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此次攻击的指挥部,那位容颜俊美的中年教授也不是指挥官。这次攻击都是联盟中央电脑自行生成的程序,军方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但这位中年教授也不是普通人。
他叫成双,天普星大学联合会会长,是超然于星河联盟科学界之上的男子,更是一位来自朝天大陆的飞升仙人,当初在东易道采遍群花的时节,名字叫成霜。
看着光幕上那个巨大的白色蒲公英,成霜的眉毛好看地挑了挑,知道这次攻击失败了。那抹红色的剑光甚至在攻击到来之前便已经离开了崖台,落在了星球表面。
不过他不怎么担心星球表面的事情,那位有引力场保护,安全没有问题。
他现在需要处理的是那只猫。
朝天大陆的神兽来到这个世界后要比人族修行者更强,不过那只猫如此愚蠢地挡住了整个星球的超饱和攻击,就算没有重伤,也必然损耗了无数仙气,还如何受得住自己的雷霆一击?
……
……
巨大的白色蒲公英在大气层边缘轻轻摇晃,像是被风拂动。
那是阿大在摇头。
整个观景平台都被它抱在了腹部,可以想象现在它变得有多大。
它摇头的时候显得特别憨喜可爱,眼神却是那般的轻蔑嘲弄,大概意思是:你们不行啊。
阴暗的山崖里,江与夏脸色苍白,抱着亭子里的廊柱。冉寒冬睁大眼睛看着天空里垂落的白毛。钟李子猜到了是阿大,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它觉得有些痒,打了个喷嚏。
一道难以想象的狂暴气流从它的口鼻处喷出,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观景平台外的防护罩,带动大气层边缘稀薄的空气,形成了风暴般的画面。
无数极其炽热的光流粒子随着这道风暴,从它的身体里喷了出来。
近处的数颗卫星以及一座轨道轨瞬间被击打出无数坑洞,就此散架。
那些光流粒子都是先前那次超饱和攻击留下的东西。
难道说它竟是把那些激光、粒子炮与电磁武器都吞进了肚子里?
像那些星光一样?
……
……
“孽畜!吾乃东易道成……”
那位俊美的中年教授离开空间站,飞到了大气层边缘,看着阿大厉声喝道。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阿大出手了。
那只巨大的白色蒲公英里伸出来了一个毛茸茸的可爱圆手。
数道明亮至极的寒光乍现,爪尖探出!
猫爪一挥!
大气层边缘出现数道明显至极的裂缝。
那个叫做成霜的东易道飞升仙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击中。
那些寒光是爪光,更是剑光。
那是真正的、无比老辣而精纯的青山剑道。
嗤啦声响里,衣衫骤碎。
成霜从原地消失,变成一道流光,投向黑暗太空的深处。
“贱人!”阿大眼里闪过一抹冷酷的意味,“吾乃青山镇守白鬼!畜你个头啊!”
……
……
主星地表所有城市都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到处都是警铃声与尖叫声,人们不知道是暗物之海入侵,还是恐怖分子做了些什么,纷纷四处躲避。
某个公寓楼里,警铃已经响了会儿,一对夫妻正准备撤离到地下工事。丈夫却发现妻子站在窗前,抱着几件衣服发呆,不由恼火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妻子看着窗外的天空,有些神经质般喃喃说道:“猫……猫……”
丈夫更是恼怒,跑到她身后抓住她的手臂喊道:“猫有什么好看的!”
妻子近乎疯狂地指着外面尖声喊道:“你见过这么大的猫吗!”
丈夫怔了怔,望窗外看了一眼,震惊地张大了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天空里的异象,尖叫声在各个城市的街道里、建筑里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直接吓的昏厥了过去。
天空里,有一只白猫。
那只白猫的身形无比巨大,垂落的长毛就像是云一般。
那些云般的毛看似轻柔,却只是轻轻一擦,便断掉了一座太空电梯。
它遮住了远方恒星的光线,在星球表面投下的阴影竟连绵了数千公里。
阿大落在了北半球,没有引发地动山摇以及海啸,轻柔得就像是真正的蒲公英。
北半球有片草原,草原里有个巨大的雪球,那是引力场罩住的群山、旧城市、温泉——就像那位东易道飞升仙人想的那样,没有人能强行破开引力场,赵腊月的弗思剑也不行。
但那个巨大的雪球,在此刻阿大的身前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雪球。
阿大举起右爪落在雪球上,就像是贪玩的小猫,按住了主人丢过来的线团。
啪的一声轻响。
整颗星球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云层破碎。
群山以及那座复古的城市,还有那片温泉都显露了出来。
那位穿着浴衣的少女坐在温泉边,抬头望向破碎的天空,便看见了那只白猫。
第三章备份清除计划
当星河联盟的超饱和攻击落到那方崖台之前,赵腊月便已经离开大气层边缘,与弗思剑一道来到了地表,落在了那个来过一次的古堡花园里。
弗思剑拥有青山主剑里最快的速度。后天无形剑体的她,在与柳十岁一道研习了南趋留下的鬼剑道后,也拥有了飞升仙人们都无法想象的速度。
青儿曾经栖过的枝头已经断成了两截,落在草地上。
草地上还倒着很多尸体,一些各种颜色的液体正从破口里缓缓流出,看来都是些生化人。还有很多管家与服务人员,像这些同伴一样,倒在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只是数息时间,花家古堡里的人都死完了,竟是没有一个人类。
对这个结果,赵腊月也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遥远的北方传来一道神识,接着是如闷雷般的轰隆巨响。
赵腊月收回弗思剑,挥手用力地掷了过去。
弗思剑破开树林与满是生化液体味道的庭院,在天空中画出一道微带弧度的血色线条,速度越来越来快,如真的光线一般,瞬间来到了北方群山之间。
笼罩群山的巨大引力场已经被更加巨大的白猫像踩雪球一般踩碎,再也没有什么屏障可以隔绝神圣与人间、远古与现在。
那名浴衣少女眼前的黑发微微荡起,然后纷纷落下,就像是有剪刀经过。
血色剑光穿过温泉上的雾气与她的身体,停在空中,显出弗思剑的模样。
少女的眼神平静而淡然,或者更应该说是漠然,没有人类应有的惊讶与恐惧。
擦擦数声轻响,她的身体如那些黑发一般纷纷落下。
她的一切存在都变成了碎屑,飘进了温泉里,渐渐沉入水底。
清风微飘,驱散此间的热气,带着那些剑光继续敛没,最终敛入衣袂。
那是赵腊月的衣袂。
只是瞬间,她也从花家古堡来到了数千公里外的这里,再次握住了弗思剑。
天空里的巨大身影消失无踪,阿大随着满天飞雪落下,落在了她的身边。
它感受着天地间无所不在的信息粒子,用有些疲惫的眼神看了赵腊月一眼,再次发出警告。
杀死那位浴衣少女,不代表杀死了那位。
如果对方再次重新控制整个宪章网络,这次刺杀终究会以失败告终。
远方宇宙里的星系守卫舰队正在准备发起第二次战争。
问题是那位究竟在哪里?是离开了?还是在信息的网络里自如地行走,根本不需要刻意藏匿?
“我根本不在这里,你又如何杀得死我?”
一道稍显机械的电子合成音在温泉后方的建筑里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建筑群里所有能够发出声音的设备,也都重复了这句话。
听着莫名有些像宗教唱诗,给人一种庄严神圣而深远、无法触摸的感觉。
“不要信她。”阿大的神识笼罩群山,冷酷而漠然,“不管是备用程序还是猫的命,不管是神格还是人格,不管是第二人格还是第八万人格,全部杀死就不会出问题。”
那道电子音依然在群山间、在城市里回荡:“我无所不在,根本无法被杀死……”
赵腊月听都没有听,右手一翻取出青天鉴,印在了身边的地面上。
木地板上出现灼烧的声音,温泉里的热雾瞬间变得极浓。
无数道淡淡的青色光线从青天鉴背后的繁复花纹里生出,向着地底以及四面八方而去。
星河联盟的中央电脑当然用的是无核心架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那位机械生命的安全。就像此时不停响着的那个电子声音说的一样,那位是无法被杀死的。赵腊月想做什么呢?
在群山地底深处,有一大片超级运算群,由五千多台终端组成。
在那座复古城市深处的一间仓库里,也有类似的存在。
赵腊月闭着眼睛,盘膝坐在温泉边,弗思剑在她的头顶三尺处,静静悬着,偶尔颤动一丝。
无数道凛冽至极的剑意,随着青天鉴的光线而去,轻而易举地进入那些运算核心,开始进行破坏。
“你——无——法——找——到——我……”
那道电子合成音的语速度越来越慢,听着有些诡异。
阿大看着天空里如雪般落下的引力场能量残余,眼里除了暴虐与冷酷,多了抹嘲讽的意味。
赵腊月还是没有理会那个声音,闭着眼睛,用仙气催发出万千道剑意,在青天鉴的指引下,向着每个运算核心里的程序而去,向着所有的芯片里杀去。
群山、都市乃至遥远的城市里,只要在主星范围内,所有的信号源都在被关闭。
大气层外的那些卫星与空间站的信道也在逐一断联。
主星各个城市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有数十位女性同时觉得颈后忽然生出刺痛,似乎被蚊子叮了一口。
这些少女有的是服务员,有的是学生,有的是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女,有的是已经嫁人的妻子,有着各自的生活,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但眉眼都极为相似。
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原先的人生使命是什么,也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自己颈后的芯片就在那一刻的刺痛里,被完全烧毁了。
在非常短暂的十几秒钟时间里,联盟中央电脑在地底以及复古都市里的两个备用数据库及超运算核心群被关停,像花溪一样、被那位视作备用躯体的少女也获得了真还有点的自由。
天空里的引力场已经破碎,正在完全失去隔绝效果,在这之前赵腊月便完成了第二层隔绝。这听上去简单,实则难以想象,要知道她不是雪姬也不是机械生命,而是真正的人类。
“万物一剑还能这样用?”阿大感慨不已。
这时候的赵腊月脸色苍白,头发被风吹的微乱,看着就像个普通的女学生。
但在它眼里,此刻的她散发着最纯净的剑意,美丽得不可方物。
如果不是太过疲惫乏力,它绝对要去好生蹭一番。
赵腊月睁开眼睛,右手离开青天鉴的表面,说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伸手召来那个木盘,把烈酒斟满,一饮而尽。
她的脸真的有些苍白,头发真的有些凌乱,眼神却还是那样的明亮,黑白分明。
……
……
在遥远的宇宙深处有一颗荒凉寻常的行星。
这里不在星河联盟的天文序列里,不在任何记载里。
这颗行星没有什么矿产资源,哪怕通过远距离的射线探测便能知道。但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陆续有很多无人飞船载着很多资源来到这里,然后再次离开,就此消失无踪。行星表面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地底深处则早已变成了不一样的世界。
这里的温度、气体密度及成分、能源输送带、对外的加密数据通道都设计的非常完美。
是的,就连温度与大气都是设计之后的成果。
星河联盟的中央电脑如果要说有具体的身体,那么就在这里。
无数台黑色的设备排列成阵,其间隐隐散发着青山剑意,竟是经过了修行者的改造。
绿色的机械语言在光幕上快速落下,就像是瀑布一般,谁都无法看清。
忽然,那些绿色字符忽然生起了一道极小的涟漪,然后渐渐扩展开来。
波动的范围不是很大,扩展的速度很慢,却有一种雪崩的感觉,无可停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波动终于渐渐停止,但并不意味着一切回复了平静。
在光幕的正中央,绿色的机械语言字符在有规律地闪动着,隐隐像是一对翅膀在上下翻飞。
就像一只青鸟。
……
……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在主星大气层边缘的观景平台上,赵腊月对冉寒冬等人说过动手的不是自己,动手的也不是阿大,真正向那位少女动手的是青儿。
很多天前,当赵腊月第一次来到主星,在花家城堡里与那位少女见面的时候,青鸟就在枝头静静注视着她们对话的场景,随时准备夺舍。
只不过因为那位少女到处都在,在宪章网络里自由穿行,随时可以离开现场,所以直到谈话结束,青儿什么都没有做。
今天,那位的灵魂被封印在了花溪的身体里,赵腊月与阿大在主星杀死了浴衣少女,毁掉了备份系统,尽可能隔绝系统,让中央电脑不再产生新的灵魂。现在中央电脑或者说宪章网络便只剩下了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青儿终于找到机会成功地获得了控制权。
是的,这就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夺舍。
温泉水面的雾气还是那般浓重。
阿大老实地趴在赵腊月的身边——破掉那个巨大的引力场消耗了它太多的仙气与精神。
赵腊月坐在温泉边,手里的酒杯斟满了又干,说明她其实也有些紧张。
阿大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爬到她的身后躲着。
“哈哈哈哈!”
无数道笑声从建筑群里,从那座复古城市里响起。
“我们成功了!我控制住了这个鬼东西!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略显机械的电子音渐渐变得平顺起来,活泼起来,变成了少女音。
赵腊月放下酒杯,说道:“控制住所有战舰与武器基台,包括空间站与矿星设备。”
不等她说完,青儿有些不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行……远程物理操作受限。”
赵腊月坐那台巨型机甲离开星门基地的时候与那位有过一次对话。通过那次对话,她确认中央电脑直接进行物理操作确实极难,但应该有绕过权限的方法——只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她没有时间去寻找那个方法——好在事先她便做了别的准备。
“冉寒冬正在把一段程序发送给你,那段程序会让所有战舰认为正要进入扭率空洞,便会自行锁死,然后你把唤醒信号全部改掉。”
青儿高兴说道:“这个想法真棒!我看到权限条例了,那些战舰没办法自行开启!好了,我已经向所有战舰发去了指令,接下来做什么?接管政府部门的终端吗?”
赵腊月说道:“不,找到控制雪姬的那个方法。”
第四章不管是不是人类都喜欢想多
伽雷通道不愧是人类现在发现的最长的空间通道。
当那艘撤离民众的巨型战舰还在通道里与世隔绝的时候,那些接到命令前来进行围杀的战舰便已经从三百多艘增加到了一千多艘,同时到来的还有三位飞升者。
现在算起来,伽雷通道外的宇宙里便已经有了六位仙人与一支中型舰队。在过往与暗物之海的战争里,就算是再危险的情形,这样强大的一支力量也足以解决所有问题。
陈崖的脸色依然冷峻,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黑衣妖仙更是直接说道:“还是打不过。”
——就算雪姬在与那九名处暗者的战争里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还是打不过。
这是朝天大陆修行者不可动摇的认知,他们内心深处对那位女王陛下的恐惧,就像人类文明至今不敢靠近的黑洞一样,足以撼动最坚定的道心,最强大的意志。
“宇宙很大,光速很慢。”陈崖说道。
只要在这个宇宙里,就要服从这个宇宙的物理规则,雪姬也不例外。她的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那么在如此大尺度的宇宙空间里,杀伤力便会被距离弱化,从而变得可以战胜。
另一位黑衣妖仙眯了眯眼睛,说道:“如果她真如这些年我们猜想的那样,生命类型建立在负熵基础上,可以在寒冷的宇宙里无限生存,但这种生命类型更适合与暗物之海的怪物战斗,不适应光热核能武器,战舰对她可能会造成极大威胁,不然她这些年躲着做什么?”
那名黑衣妖仙斜了他一眼,嘲弄说道:“你觉得陛下是在躲我们和这些战舰?”
陈崖面无表情说道:“就算她再强大,我相信扔进恒星还是会死。战舰的激光炮台、等离子炮还有最重要的引力场输出设备,加起来应该会有用。”
听到这句话,两名黑衣妖仙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这不是陈崖的判断,也不是飞升者们推演后的结果,而是那位给出的方案——中央电脑在这方面不会犯错,至少现在还没有犯错。
伽雷通道外的一千多艘战舰开启了武器系统,做好了执行方案的准备。
陈崖及两位黑衣妖仙所在的指挥舰在整个舰队的最前方,承担着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引力场捕捉。就在这个时候,战舰里忽然响起了机械而冰冷的电子提示音。
“战舰即将进入空间通道,各系统准备关闭。”
陈崖神情骤变,两位黑衣妖仙的反应速度也极快,第一时间用神识侵入指挥系统,想要进行阻断,却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那道机械的电子提示音,指挥舰前方那台的引力场发生器缓缓收回,紧接着等离子炮以及各种武器基台也开始回到战舰内部。
指挥舰里的官兵们震惊无比,站在控制台前不停操作,但就连那两位黑衣妖仙的神识都无法阻止这一切,他们又如何做得到?有人茫然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失效了?”
“远程指令,拥有最高权限,直接绕过了系统墙,激活了战舰的自锁程序。”
两名黑衣妖仙望向陈崖,用神识快速地传过去查探的结果,脸色有些苍白。
那道远程指令让战舰的指挥系统认为即将进入空间通道,所以战舰必须进入全封闭状态。
又称为绝对静默状态。
任何试图打破战舰静默状态的举动,不管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都会引发战舰的自爆。因为任何在扭率空洞里的飞行器,都不允许进行任何观测行为。这是星河联盟,不,应该说是从远古文明的联邦时期便开始的太空航行铁律。至于为什么,那只有人类文明早期的那些实验以及留下的那台中央电脑知道原因。后来随着暗物之海的出现,有些人隐约猜测到了一些真相——就像人类对量子世界的认识一样,观测总会带来问题。
这个太空航行铁律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粗暴而且低级但是安全。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条铁律居然会成为某些人用来对付战舰的武器。
两名黑衣妖仙的脸色如此难看,自然不是因为战舰被封闭——他们可以强行破舰而出,就算战舰自爆想来也伤不到他们,真正的原因在于……那条最高权限的指令是谁发出来的?
很简单的推测,便能得出一个令人震惊而不安的结论。
机械而单调的电子音还在不停地响着。
陈崖与战舰里的官兵们从来没有觉得这声音是如此的令人厌烦。
武器系统已经收回,观测系统正在逐一关闭,引擎正在停机,高复合材料挡板正从战舰最上方面开始落下,发出沉闷而更加令人厌烦的磨擦声。
相同的事情在其余的一千多艘战舰上,在宇宙别的地方的战舰上,在那些可移动空间站上,在那些采矿船上,在所有能够进行空间穿越的飞行器上发生。
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引发了多少混乱,宇宙应该很少像这一刻般热闹。
战舰不可能瞬间进入绝对静默状态,总还是有些反应时间。
陈崖与两名黑衣妖仙,还有另外战舰上的飞升仙人第一时间飞离了战舰,来到了真空里,而且没有忘记带上给自己配备的超微核动力炉。
有些军方强者也想穿着机甲离开战舰,被陈崖在指挥系统里极其严厉地阻止了。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战斗非常危险,就算是那些列星境的将领,除了送死也没有任何用处。
伽雷通道外的一千多艘战舰就这样进入了静默状态,再接受不到里面的任何信号,引擎尾部的淡蓝光焰也已经熄灭,就连舰身的幽暗反光仿佛都消失了,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存在。
陈崖回首望向这些战舰,仿佛看到了一千多口棺材,想着在三大舰队的十余万艘战舰现在可能都变成了这样,眼神变得异常寒冷。
他按动手环切换了信道,进入专门为破茧者们搭建的量子通信系统,确认了一下别的地方的情况,发现果然如此,便明白最坏的猜想变成了真的——中央电脑出了问题。
他知道应该是一直在主星盯着那位的赵腊月做的手脚——虽然不清楚她是怎样做到的。
好在按照神明留下的规则,中央电脑无法直接执行物理操作,至少是在这方面,不然现在赵腊月只需要命令那些战舰向他们发起攻击,他们除了逃亡便别无选择。
量子通讯系统里响起曾举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更多飞升者的声音。
仙人的智慧与决断力远超普通人,没有一个被封在静默状态的战舰里,只是他们还在遥远的宇宙某处,没有战舰,根本无法赶到这里来参战。
陈崖转身望向幽暗的、边缘散发着淡淡光辉的伽里通道出口,再次想起那句话。
出口就是入口。
他当时会想到这句话,不是疯狂地想要冲进空间通道去作战,而是想着无论站在井里还是井外,其实眼里的井口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怎么办?”一名黑衣妖仙问道。
“这样也好,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战争。”
陈崖拿出一件灰暗的石杵,接着取出一根青绳般的法宝,缓慢而用心地缠在上面。
就算没有战舰,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没有引力场捕捉装置,他依然不觉得会输。
没有人看到望月星球最后一战的画面,但他坚信雪姬再如何强大,杀死九名处暗者后也必然极其虚弱,至于井九……只要他不敢醒来,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
……
那艘巨型战舰还在伽雷通道里前行。其实前行这个词用来描述那种状态并不准确,不过因为没有人在空间通道里进行过观察,所以怎样描述其实都可以,也都不可能准确。
这里是真正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是在祖星受了很多人类文明初期作品教化的卓如岁,应该会很容易联想到桃源这个词。但这里不是真正的桃源,人们无法在这里长时间地远离人间的纷争,或早或晚,终究有离开的那一刻,哪怕是最长的伽雷通道也只能让你多逃避一会儿。
战舰上的官兵以及撤离民众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他们都在深层冬眠。
只有井九、雪姬与花溪是醒着的。
不算远在祖星的青山祖师,这就是当前人类文明的主宰。
花溪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井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那根青色光绳向手腕里陷入更深,从视觉上看好像已经到了肉里。
青色光绳在手腕上,痛楚却在他的眉心。
那份痛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昏昏沉沉,难受至极,有些像普通人的严重鼻窦炎——不是钝刀子割肉,是有个木锤不停地在砸你的脸,要把你的脸砸扁。
来自神魂深处的烦人痛楚,便是他也有些承受不住,脸色变得比雪姬还白。他罕见地给自己倒了杯烈酒,看了两眼却没有喝,对雪姬说道:“隐约记得,在操场上你最后……”
雪姬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像牧羊犬看狗般同情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抵到了他的双眼之间,度过去一道极其寒冷的气息。
井九的睫毛上瞬间生起一道冰霜,平平无奇的脸顿时多了些诡异的美感。
片刻后他打了个寒战,手腕上的青色光绳淡了些,眉心的痛也轻了很多,随之而来的变化则是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如果他的传人能够控制中央电脑,也就意味着你会被他控制。”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井九的状态,花溪忽然对雪姬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非常明显但并不拙劣的挑拨离间。
雪姬与井九这样的存在最在意的就是自身的存在。这里的存在一词已经包括了自由存在的意思,他们绝对无法接受被别人所控制,不管是以何种方式。
雪姬没有理会花溪,可能是因为她有些累,不想说话。
井九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花溪缓慢而认真地解释道:“……我刚才……那句话没有说完,你应该还不知道,她趁我没醒的时候,让我接受了她的请求。”
花溪的身体里现在是那个少女的意识,她确实没有看到那个画面,震惊而且恼火说道:“你居然愿意成为她的剑,也不愿意成为沈青山的剑替人类出力?”
“替你们出力,可能会死。”井九有些像喝醉了酒,有些口齿不清说道:“而且就像你说的,那些孩子现在可以控制她,所以我们之间是平衡的,双方面的控制,就是不控制。”
花溪沉默了会儿,说道:“不是双方面,现在等于你的那些传人可以间接控制你。”
井九说道:“你想多了。”
花溪说道:“你怎么确定几百年不见,他们还是他们?”
井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不聊了。”
花溪嘲讽说道:“你真以为这场战争已经分出了胜负?”
井九说道:“是的,等雪姬恢复,我们就去杀了沈青山。”
花溪微笑说道:“我觉得你对自家宗派的祖师了解不够多,如果你们联手,也许真能杀了他,问题在于如今你根本不敢醒着在他面前出现,真以为雪姬天下无敌?”
雪姬转过身来,用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神情漠然地嘤嘤了两声。
……
……
时间缓慢地流逝。
巨型战舰里没有人再说话。
系统自动播放的轻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可能是雪姬嫌太吵。
伽雷通道就要走到尽头,不知道到底离出口还有多远,这是时间上的判断。
雪姬忽然伸手放出一道寒意。
一个巨大的冰块把花溪冻在了中间。
那个冰块不是完全实在的,有一部分活动空间,足够她在里面翻身,伸懒腰。
很明显这不是普通的水变成的冰。
这冰坚固的难以想象,也寒冷的远低于零度。
花溪的小脸很快变红,然后变白。
她隔着冰块盯着雪姬说道:“真不怕杀了我,外面再多一个我?”
雪姬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花溪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至少身体很熟悉,仿佛曾几何时有过相同的遭遇。
井九解释道:“我大概记得,这一年多时间,每个夜里她都会把你这样冻起来。”
花溪睁大眼睛,震惊问道:“为什么?”
井九说道:“应该是实验,看能不能完全隔绝你与外界的联系。”
以雪姬的境界实力,还要连续实验或者说演练了一年多时间,那必然不会留下任何漏洞。
——这个从地下水道开始的局太可怕了。
花溪生出无望的感觉,只好扔出了最后的稻草,说道:“可你们还是爱人类的啊~”
雪姬与井九从地下水道开始布置的这个局,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获得自由。
所谓自由就是摆脱那位神明给他们留下的使命,也就意味着放弃对人类的责任。
花溪的这句话便是落在这个地方。
井九与雪姬静静看着花溪,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非常荒谬。
花溪抱着双手,像是祈祷又像是赞美,看着井九的眼睛认真说道:“在望月星球,你帮那些人打开了合金门,杀了那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
接着她望向雪姬说道:“你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消灭了那九个处暗者。”
是啊,你们看似冷漠无情,在雾山市居民楼里不理世事,可最终还不是做了这么多事情。
这不是爱还是什么?
井九说道:“你还是想多了。”
第五章后仰便是君临
除了这句想多了,井九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因为那时候的他为什么要去地下基地,为什么要杀那些暗物之海的怪物,其实与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们都不是真正的人类,为了人类在这里打来打去,谈生谈死,难道是因为三定律?还是成神的冲动与渴望?当然是为了爱……好吧,不说了。”
花溪的视线穿过冰块落在井九脸上,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基于不确定原理,你们应该不会杀我,而是准备把我囚禁到天荒地老,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小姑娘怎么办?”
花溪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与灵魂的小姑娘,现在则变成了拘禁那位少女灵魂的牢笼,如果井九要把那位少女一直关着,花溪便会永远无法醒来,与死亡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是别的人类,井九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死活。但从星门基地到望月星球,花溪很多时候就是花溪,以秘书、导游、妹妹的身份陪伴了他很长时间,给他做了很多次早饭与蒸糕……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干净而天真却又疏离,仿佛变回了窗边弹琴的那个自闭少年。
“妹妹,你今天没有睡觉,怎么会在冰里?”
他看着冰块里的花溪,有些好奇不解问道。
花溪有些无奈说道:“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变回傻子,这会不会太无赖了点?”
井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觉得有些疲惫,看着桌上的雪姬,下意识里伸手抱在了怀里。雪姬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是真的变回了那个病弱而孤独的少年,不是装的,便没有理会。
花溪放下双手,看着冰块外的他们,知道无法说服对方,也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就像回到了那栋楼里,就像那些寻常的夜晚。
战舰里安静无声,数万个人类与他们一起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井九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窗外投来了一道极淡的光线。
战舰已经离开了伽雷通道,来到了主星域的宇宙空间。
这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中央电脑已经修改了唤醒信号。
只有他们的战舰能像平时那样,离开空间通道后便自动解除了绝对静默状态。
无数块高强材料覆板逐一翻开,就像鳞片被风吹动,战舰表面掀起了无数道银线。
很奇妙的是,舰载电脑没有发出自动提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指令响起。
数秒钟的时间过后,就像是经过了某种缓冲,一道清脆而动听的声音在战舰里响了起来。
“大家好。”
井九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见过,挠了挠头却没有想起来。
“啊,这真是一个很罕见的动作,我是指发生在你的身上,别说还有些可爱,你现在的脸也比以前生得可爱很多,不过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听不出来我是谁?”
“你是谁?”
“我是……”那个声音停顿了会儿,再次响起,“你最疼爱的、最不忍心欺骗的青儿姑娘。”
井九有些茫然说道:“是吗?”
青儿轻轻咳了两声,认真说道:“好久不见,井九,我来接你回家。”
……
……
伽雷通道外的宇宙里飘浮着很多艘战舰,空间太过辽阔,没有密密麻麻的感觉,但依然充满了视觉冲击力,尤其是那些战舰都被封闭,没有任何信号与气息溢出,就像是棺材一般。
花溪的视线穿过冰块,看着光幕上的那些画面,眉尖微微蹙起。
在空间通道里的猜想全部都得到了证实,中央电脑果然已经被赵腊月控制,至于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时候正在与井九说傻话的那个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朝天大陆的天宝真灵果然与机械智能是同源的存在,难怪可以取代自己。
花溪收回视线,打断这段无趣而愚蠢的对话,说道:“你们确定可以坐这艘战舰离开?”
话音方落,战舰便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那是远程超程探测系统发现了战舰被某种大威力武器锁定,甚至有可能对方的攻击已经到来。
“哎呀呀,我算漏了一些事情……战舰离开空间通道后速度近似为零,需要一个漫长的加速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很容易被攻击,那些前代仙人……怎么会有离子炮!这是怎么用的!”
青儿慌乱的声音在战舰里回荡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当下的局面。
光幕上已经捕捉到了危险的源头。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神情冷峻的中年将军,身上的黑色大氅在无风的宇宙里自然垂落。
他身前有一座体积并不大的等离子炮基台。
两位黑衣妖仙在更后方,手里拿着几件法宝,散发着光毫。
这是一座看似简单,实则精妙至极的阵法。
等离子炮基台就在阵法的中央,已经被激活。
用阵法激发等离子炮,这真的是继承了李将军一直以来的思路与理念。
井九看着光幕上的画面,眼神有些茫然,也有些好奇。
他不记得陈崖是谁,也不知道那个等离子炮便是那年把烈阳号斩首的可怕武器,只觉得这场景好像在雾山市电影院里见过,那时候是伊芙老师陪着自己……
画面上的等离子炮前端出现一团雾状的事物。
那是发射已经完成的迹象。
井九不知道这些,好奇地看着光幕上的画面。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光幕上,更准确地说是来到了宇宙里。
雪姬带着他以及冰块里的花溪离开了战舰。
三人飘在战舰的前方。
等离子炮形成的光束照亮了黑暗宇宙里的那些战舰,让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墓地。
能够消融合金的等离子炮该如何抵挡?
如果雪姬选择躲避,身后的战舰便会被摧毁。
战舰里正在慢慢醒来的数万名撤离民众应该都会死。
这可耻但有用。
陈崖都不在乎,她又凭什么在乎。
雪姬确实不在乎人类的死活,但就像望月星球面对九个黑色太阳时那样,她在乎有人试图挑战自己的至高地位。所以她没有选择避开,握住井九的手对着前方抡了过去。
就像挥动一根木棍,击飞对面扔来的石头。
就像多年前井九拿着烧火棍般的铁剑,把顾清的剑砸到了洗剑溪畔的山崖里。
哪怕此时来袭的是威力恐怖的等离子炮,是近乎光速的事物,还是被她准确地击中了。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等离子炮的光束被井九绝对紧密而平滑的身体挡住了。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爆炸,那道等离子束被挡了回去,以绝对精准的角度,悄无声息回到宇宙那边,那座等离子炮基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然后消散。
紧接着,等离子炮落在了那座阵法上。
阵法瞬间消融,也算是替陈崖作了一道屏障。
恐怖的威力穿透阵法,落在虚无的空间里。
陈崖受了些轻伤,大氅上的仙血变成火球。
两位黑衣妖仙被直接震到了数千公里之外,脸色苍白,震撼的无法言语。
另外三名准备跟随发起攻击的仙人下意识里停止了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井九可以挡住激光炮,又怎么可能挡得住等离子炮?
他们很快便想明白了。
那是女王陛下握着的万物一剑。
放眼整个宇宙以及人类文明的历史,还会有比这威力更强的组合吗?
望月星球上的那九只处暗者,原来都是这么死的。
……
……
宇宙的本质是黑暗。
无数颗星辰在远发散发的光线,就像捧着的水,就这样穿透过去,没能留下任何光辉。
伽雷通道外的空间转运站已经封闭,隐隐能够听到工作人员在里面砸墙的声音。
一千多艘战舰像棺材一样静静悬浮在黑暗里。
“陛下,我们当年在朝天大陆对您一直都很尊重,我相信您应该很清楚,我们对您没有、也不愿意有任何恶意,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控制你,现在您可以不被任何事物所威胁,那么请您自由地享受时光以及这片宇宙,至于人类的事情,希望您能交给我们自己处理。”
陈崖看着远处的小白点,神情凝重说道。
两位黑衣妖仙与另外三名仙人飞到他的身后,用沉默表示对这段话的支持。
宇宙里没有介质,但对陈崖这种仙人来说,想有声音不是什么难事。
雪姬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声音,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背着两只小手向着那边飞去。井九与冰块里的花溪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
那艘巨型战舰停在了原处。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便是如此浩瀚无垠而空旷的宇宙,都能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紧张。
飞升仙人当然都是强者,绝不弱于曾经出现在望月星球的处暗者,而且就算战舰变成了棺材,他们还是配备着星河联盟的最高级武器,还有更多的准备。
雪姬杀死那九名处暗者后,一直处于疲惫的状态,甚至有些虚弱,今天她还能再杀六个吗?
仙人们散开,隐隐形成一座阵法。这座阵法比启动等离子炮基台的那座阵法要强大很多,散发出极其凝纯的气息,仿佛要在黑暗的宇宙里平空变成真实的存在。
陈崖站在原处,应该便是阵枢的位置,那根石杵早已收回。
他右手拿起青色绳子的另一端,视线落在雪姬后面的井九身上,缓缓用力拉直。
井九能够感受到那道冷酷却又炙热、无情却又渴望的视线,却不明为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雪姬飞到了那座仙人组成的大阵前,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就像是要倒下去一般。
陈崖与仙人们紧张之余生出很多不解,心想这是做什么?
花溪在冰块里哼了一声,只有她明白雪姬的意思。
宇宙里没有东南西北,也没有上下之分。
雪姬后仰,便是居高临下。
她俯视着那些仙人,发出了一声嘤嘤。
听到这个声音,陈崖以及别的仙人们如临大敌,摧动仙气,便要做出最强一击。
井九伸手,把在空间里飘浮的行李包紧紧抱在了怀里。
花溪微微蹙眉,用手扶着冰壁,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式,确保稍后不会撞的太痛。
下一刻。
雪姬与井九忽然从原地消失。
那个冰块也随之而去。
黑暗的宇宙里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白线。
第六章眼光所及之处
陈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望去,看着那道白线穿过一千多艘战舰,就这样消失在宇宙的那边。
当其余仙人反应过来,望向那边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道白线残余的一段。
他们沉默不语,很长时间都未能消解心头的震撼。
这是怎样的速度?
而且陛下居然会逃?
一名仙人无法抑住强烈的不解,问道:“那个冰块里的人类难道不会变成碎末?陛下就算飞的再快,没有核动力炉又能飞多远?他们难道不怕迷失在深空间里?”
陈崖面无表情说道:“她不需要能量,不需要靠近天体。”
“负熵只是一种假想甚至是幻想,难道还能是真的?”一名黑衣妖仙声音微颤说道:“如果确实如此,那她只需要在宇宙里便会越来越强,人类还有什么办法逃离她的统治?”
陈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无法回答。
伽雷通道外的太空安静至极。
一千多艘战舰以及那个孤单的转运站没有任何声音。
这些战舰以及六位仙人都是为了围杀雪国女王、捉住井九来到这里。无论怎么想,这都应该是一场波澜壮阔、铁血悲壮的大战,谁知道却会结束的如此突然而虚无。
就像是一脚踏空,就像是一口无馅,就像是在大道走到尽头却回到最初,就像一个故事看到最后却是男主角醒来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虚无感会让人非常不舒服。
他们作为当事者,更容易因此生出极度的自我厌弃。
仙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看懂了彼此的心情。
黑衣妖仙喃喃说道:“你们说陛下看到我们摆出的阵势时,会不会觉得我们都是傻逼?”
一位穿着紫色衣衫的女仙人神情微惘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傻子。”
黑衣妖仙感慨说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古人诚不我欺。”
另外那位黑衣妖仙与他一同修道千载,知道他便是这样伤春悲秋的性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真有上帝,她不会因为我们的思考发笑,只会认为我们无聊,然后不理我们。”
陈崖面无表情说道:“就像她一样。”
仙人们想着先前随意而去的那道白线,沉默了很长时间。
“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道。
陈崖把手里的青绳系到手腕上,编了一个简单的花,说道:“我们要找到她。”
那名悲观的黑衣妖仙说道:“宇宙如此浩瀚,她又不需要仙气,怎么找?”
陈崖确认绳头系紧了,松开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说道:“不管现在她是不是虚弱,会去哪里疗伤,终究她们要去祖星,我们去那边等着就好。”
祖星在海印星云的那边,离这里无比遥远,中间要穿过好几个空间通道。他们离开战舰的时候,都带着核动力炉,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但怎样才能穿过那些空间通道?
一名仙人说道:“试着开艘战舰试试?也许自爆条例是那台电脑吓唬人的?”
“不用试,找不到唤醒信号,便没有人能打开那些战舰。”有人说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呆着?”那位悲观的黑衣妖仙说道。
飞升者确实很强大,对普通人类来说与神仙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他们往往就扮演着上帝、神明、佛的角色。
只不过任何伟大与了不起,放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就像墨水进入大海里,都会被迅速稀释。没有现代文明对空间的超越,上帝、神明与佛也不过就是那个星球的土霸主罢了。
仙人没有战舰,就像柳词没有剑,走不了多远。
“首先得找到唤醒信号……”
“中央电脑已经被那些小崽子控制住了,你怎么拿?”
“主星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成霜专门留在那里盯着赵腊月,还有行星防御系统……”
“我说过你们对那只猫妖的警惕不够,想想以前远古时期的那些神兽带来过多少灾难?”
陈崖示意众人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望向不远处的那个转运站,说道:“民用低速飞行器应该没有自爆条款,我们先去那边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谁。”
……
……
“哇哦,那些人居然有炮!好险,没事儿,雪姬解决了,噫,他们怎么就走了?也对,留在战舰里容易被集火,是叫集火吧?陈崖那些人去了转运站,怎么办?”
赵腊月坐在温泉边,看着雾里的光幕,听着青儿的碎碎念,双眉如剑般将要飞起,最终还是控制住情绪,问道:“要你找的方法找到没有?”
“没有呢,按道理来说,控制雪姬的应该是某段特殊程序,可是数据库里完全没有痕迹。”青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另外就是物理操作权限我也没有发现绕过的方法。”
赵腊月看了眼身边,面无表情说道:“物理操作权限尽快找到,当初在机甲里她明显在撒谎。控制雪姬的方法……可以稍微慢些,但也要落在手里。”
阿大趴在她的身边,视线穿过水雾落在群山上方的天空里,表现出难得的安静与乖巧,因为今天确实太累——踩碎那个引力场,不是普通猫能干的事儿。
引力场破碎后,群山与湖及温泉都显露在了世界之前,这个世界的人们肯定很快便会到来。赵腊月要青儿尽快找到物理操作的权限,便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随后的那些问题。
狂风呼啸卷起残雪,一艘轻型转运飞船的身影出现在大气层远方。
紧接着,数百台各式武装机甲飞临到群山之间。
湖面上出现很多水声,不知道有多少祭堂强者与军方的精锐士兵正在向着这边赶来。
赵腊月没有离开的意思,伸手摸了摸阿大,抚平它的焦虑,免得稍后会死太多人。
没过多长时间,军方与祭堂完成了对温泉以及建筑群的包围。
冉东楼以及几位政府高官推开门,走到了温泉对面。祭堂方面的反应要激烈很多,几位红衣主教与备选祭司直接飞到了温泉上方,居高临下喊道:“那位在哪里?你做了些什么!”
天空里的数百台机甲举起了机械臂,用各式武器对准了温泉边。
温泉边依然坐着一位少女,只不过已经不再是那位。
阿大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温泉,心想那位就在水底,你们要捞起来晾干再组合吗?
冉东楼举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看着赵腊月说道:“很多年前知道破茧者的存在开始,我便一直在装聋作哑,直到得到那位的谕旨。因为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星辰间的人类并不想接触真相,我们可以与你们和平相处,被暗中领导也无所谓,并且这种局面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我相信这段时间我以及我的家族对您也足够尊敬,那么您为何要打破这种平静呢?”
赵腊月看着他平静说道:“我需要你们的文明。”
井九说过类似的话,原因不同,但要求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当时想着是通过那位少女的认可而继承这个人类文明,赵腊月则要直接很多,就是要夺取这个文明。
这时候又有一艘飞船从天空里落下。那艘轻型战舰以及群山里的逾千台机甲都没有开火,因为冉东楼没有发布命令,也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那艘飞船是冉家的。
冉寒冬、钟李子与江与夏从飞船里走了出来,很自然地站到了赵腊月的身后。
那些主教与祭司的神情微变,下意识里望向冉东楼,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赵腊月抱着阿大站起身来,看着温泉对面的人说道:“投降,我不想把你们都杀死。”
冉东楼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们祭司一派能够传承至今,能够与那些破茧者合作,并不全然是因为我们的自我管制,也是因为我们有现代的科技文明,人类的战舰足以轰平这颗星球,就算你杀了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您也应该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末世画面。”
“那些画面不会发生,因为所有战舰现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赵腊月说道。
听到这句话,那些祭司与主教哪里肯信,仿佛看着一个疯子。冉东楼身边的两位军主将领脸色则变得非常难看,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已经确认,不管是三大舰队的战舰还是各星域里的守卫舰队,都已经失去了联系,在星图与定位系统里也没有了,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
……
……
星河联盟主星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首先是那些突如其来的爆炸与攻击,大气层外的光线无比繁复,甚至压过了往日里明亮至极的恒星光线。
接着大概有百分之十几的民众,亲眼看见了那只从天而降的白猫。
随后所有人都通过电视新闻、网络以及各种方法看到了那只白猫。
再然后人们听到了遥远北方传来的雷鸣,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整颗星球都因此陷入混乱之中,人们奔跑着、尖叫着离开建筑物,向着地底工事逃去。
大气层外的卫星与空间站有了很短暂的黑暗时期,然后渐渐恢复正常。
在中央电脑的指挥下,这场大混乱始终处于可控的范围,已经逃往地底工事的民众被集中到各个疏散大厅,而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民众则是按照手环上的提示,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在这个过程里,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某些自动设备忽然不怎么听话,有些机器人忽然停止了手里的工作,有的自加热咖啡机不肯放糖……但要说最奇怪的地方,当然是所有的新闻频道、网络论坛、虚拟社区里的内容都在某一刻同时变成了相同的画面。
那片群山看着如此雄奇美丽,为何却又如此陌生,从来没有在地理课或是观光片里见过?湖后的城市又是哪里,为何处处透着复古的味道,还有那些车子难道用的是生物油?那片温泉后的建筑为何如此好看?为何到处都是军方的机甲,那些祭堂的大人物们又在做什么?
那些画面渐渐从主星向着别的星域而去,逐一占领了所有家庭的电视,把所有网络论坛与虚拟社区变成了相同的模样,引发了不知道多少声惊呼与猜测。
遥远的星门基地,守二都市,星门度假酒店的封锁权限被取消。地底街区的人们发出了最大的惊呼声。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个有些眼熟的短发少女,更是看到了她身后的钟李子。
整个星河联盟看到的画面,都停留在了那个温泉边,落在那个抱着白猫的短发少女身上。
主星的人们今天刚有过一次可怕而刺激的经历,看着那只白猫,顿时便认了出来。
“就是那只猫!”
“妖怪!”
“怎么变的这么小?”
“难道是暗物之海的怪物?”
如果说那只白色长毛猫就是从天而降的那个魔鬼,那么抱着那个魔鬼的短发少女又是谁呢?
“我认识她!”
首都市地铁二号线落云站的集合点里,黑压压的人群看着光幕,紧张完全说不出话来。
忽然,人群里响起一个少年惊喜又有些茫然的声音。
紧接着,又有几道声音在首都市各处的集合点以及公寓楼里响起。
那些就算逃难也不愿放下悬浮滑板的少年与少女们,看着画面上的赵腊月,想着那些夜晚在军部大楼直街广场上的画面,震惊之余竟生出些莫名的骄傲来。
……
……
这时候赵腊月也听到了青儿骄傲的声音。
她对冉东楼说道:“现在我可以说这个世界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刚才她说的是星河联盟的所有战舰都被她所控制,现在这个范围则扩展到了整个世界。
世界便是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与关系。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冉东楼也皱着眉头。
赵腊月望向天空里的那些机甲。
那些机甲便纷纷坠落下来,像雨一样。
第七章全世界向她投降
砰砰砰砰!群山间与湖边响起无数声沉重的撞击声。
那些机甲失去了所有动力,有的砸落山崖,有的落入湖中,溅起好大的水花。场面变得无比混乱,救生装置启动,那些军方与祭堂的强者从机甲里爬了出来,好在受的伤不算太重。
如此诡异的画面就发生在众人的眼前,也出现在星河联盟所有的电视光幕上。
“你看,我可以做到。”赵腊月收回视线,对冉东楼说道:“那些战舰现在就是棺材,维生系统确实可以维持很长时间,但在这种压力下,谁都不能保证战舰里的人类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也许有人会崩溃,有人会试图夺了舰长的指挥权,试着从里面开启。”
冉东楼沉默不语。
如果处于绝对静默状态的战舰被强行开启,便会自爆。
十几万艘战舰在宇宙里逐一爆炸,那会是多么盛大的一场烟花?
人类文明重生以来,无数年积累的资源与智慧,就这样毁于一旦?
没有人能够承担这种责任。
那两位军方将领、很多军方与祭堂的强者,还有一些主教与祭司都像冉东楼一样沉默了。
那位红衣主教忽然厉声说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你不是神明,不可能……”
“如果井九无法成为新的神明,那就我来做。”
赵腊月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看着那名主教面无表情说道:“两个备份系统已经关闭,只剩下那颗星球的主系统在我的控制之下,那位已经灰飞烟灭,你确定要给她陪葬?”
场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听不懂这句话,这位红衣主教与冉东楼却隐约知道真相。冉东楼的神情更加凝重,红衣主教的神情则更加癫狂,喊道:“我不会相信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着温泉边冲了过来。
然后,他飞了出去。
就像一块石头,落在了远处的一片宅院里,就此死去。
场间再次响起一片惊呼,却没有引发更大的骚乱,也没有人趁乱开始攻击。
因为杀死那名红衣主教的不是赵腊月。
冉东楼收回右手,望向赵腊月神情郑重说道:“我代表行政主星向您宣誓效忠。”
他是星河联盟的大人物,但依然只能代表主星无法代表别的行政星域。
当三大舰队都被冻结在宇宙里的此刻,他就算想要代表军方也没有意义。
不过这就够了。
赵腊月举起右手,示意青儿关闭了新闻直播。
……
……
遥远的伽雷通道那边。
那座孤单的转运基地表面出现了一个大洞,看起来是密封门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直接撕开。
转运基地的十几名工作人员被隔离在生活区那边,被吓得脸色惨白。备份维生系统已经启动,他们不需要担心立刻会死,但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陈崖与其余的仙人们站在真空的大厅里,看着电视光幕上的画面,沉默不语。
刚才,赵腊月看了天空一眼,那些机甲便纷纷坠落下来。
现在电视光幕上的画面消失了,变回了正常的节目或者那些主播崩坏的脸。
陈崖在通话系统里说道:“青天鉴灵你好,我想与腊月真人对话。”
通话系统里安静了会儿,响起了青儿有些怯怯的声音:“你……你等会儿,我不知道她接不接电话。”
没过多长时间,赵腊月的声音出现在通话系统里:“你们要投降吗?”
陈崖面无表情说道:“你可以毁灭三大舰队,甚至杀死所有人类,但很难杀死我们。”
“我不是太平真人,除非有必要。”赵腊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至于你们,已经无法成为威胁,所以我没有与你谈判的必要。”
陈崖说道:“我觉得你对我们这些长辈似乎缺少尊重与认识。”
“你们能够飞升离开朝天大陆,当然很强,问题在于现在你们没有战舰,便只能找个空间站或者星球生活,就像没有马的农夫,连前面的一座山都翻不过去。”赵腊月继续说道:“你们来到这个世界比我更早,但直到今天都不明白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那位悲观主义黑衣妖仙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是距离。”
赵腊月留下这个词便退出了对话。
……
……
整个星河联盟范围内的战舰以及飞行器,只要处于宪章网络中,此刻都变成了棺材或者石头,死气沉沉地停留在宇宙的各个地方,恐惧不安地等待着被唤醒或者死亡的那一刻到来。
只有一艘战舰例外,那就是烈阳号。
柳十岁没有直接联系赵腊月,而是按照习惯进入了那个游戏,然后通知了对方。
神末峰的猴子在叫,崖下的云在飘,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柳十岁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安全吗?”
赵腊月知道他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战舰、飞行器里难以计数的官兵以及民众,说道:“冉寒冬的程序里做了后门,就算没有唤醒信号,也不会出事。”
柳十岁无法完全相信她的说法,说道:“伽雷通道外的那艘巨型战舰载着七万多名撤离民众,还有别的民用飞行器,我希望你能尽快解禁,最好不要死太多人。”
赵腊月知道如果不答应他肯定会被啰嗦死,毫不犹豫说道:“好。”
柳十岁神情柔和了很多,说道:“帮我向阿大和青儿问好。”
赵腊月说道:“童颜那边没有消息。”
柳十岁说道:“那就只能自己来了,我这边离得太远,先去试着处理一下。”
当雪姬与井九从伽雷通道里出来后,烈阳号战舰便已经转向,向着某颗遥远的太阳而去。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也许他可能更愿意自己处理这件事。”
柳十岁说道:“他现在就是个傻子。”
赵腊月难得一见的嫣然一笑,提醒道:“祖星的行星防御系统很强,你小心一些。”
现在他们都知道井九的情况不好。
要解决这个问题,便要杀了青山祖师。
雪姬与井九肯定也会去那里。
祖星就是终极答案所在的地方。
在星河联盟里,祖星的存在与具体位置向来是极秘密的事情。但因为有童颜的存在,所以对他们来说早就不是秘密。
柳十岁走到崖边,望向云海上的诸峰,眼神忽然沧桑。
不远处是清容峰,远处连在一起的是适越峰与昔来峰,游戏里的上德峰还没有变平,隐峰也都还在,天光峰还是那么的高。
青山群峰以及群峰间的一切都源自于青山祖师。
他才是青山里最高的那座山峰。
井九有可能超越他的高度,却被他逼到现在无法醒来的境地。
他们这些晚辈能够战胜这座高峰吗?
……
……
数百台武装机甲散落在群山以及湖里,无法启动,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零星有枪声响起,还有激光穿过山林,然后很快平息。
祭堂的武装被逐步解除,温泉边恢复了平静,冉东楼与两位军方将领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看着这幕画面,那些主教、祭司与普通士兵震惊无比。就连钟李子和江与夏都有些匪夷所思——冉东楼的态度与立场转变的如此突然,简直令人难以想象,难道所有大人物都必须是一株杀伐果断的墙头草?
局面已经控制住了,赵腊月没有与冉东楼说话,抱着猫向建筑后方走去。
冉寒冬向父亲挑了挑眉,赶紧跟了上去。冉东楼微微一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钟李子和江与夏看到这幕画面,更觉困惑不解。
那艘银色的流线型飞船从建筑后方升起,破开天空里的残雪,向着首都市飞去。
温泉水面生起无数漪涟,就像人们此刻的心情,然后很快平息下来。
那些引力场崩坏后的残雪落在飞船的窗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就像是夏夜的暴雨。
冉寒冬打开声音屏障,调出手环里的资料,汇报道:“联席会议在二十分钟之后召开,关键是那些战舰怎么处理,不可能一直把它们锁死在宇宙里。”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位非常称职的秘书或者说参谋军官,不管对井九还是赵腊月。
赵腊月说道:“时间太短,战舰里的人不够恐惧,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说。”
冉寒冬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联席会议与会成员的资料您需要看吗?”
赵腊月说道:“只是例行通知,会议本身并无意义。”
冉寒冬对此并不赞同,却无法说服她,想着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忍不住问道:“您是怎么知道那位……离开了这里?”
只有那位离开了,赵腊月才有机会隔绝主星,继而获得中央电脑的控制权。可她怎么知道的呢?为什么能够如此准确地把握住这个时间窗口?
赵腊月说道:“因为井九出现了。”
冉寒冬没有完全理清楚这句话的逻辑,钟李子和江与夏反而很快明白了赵腊月的意思,因为她们两个人比冉寒冬更清楚井九的性情以及行事风格。
赵腊月不需要掌握那位少女的具体情况,只要看到井九,她就知道到了反击的时刻。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让那位少女与中央电脑及宪章网络隔离开来,井九如此谨慎、或者说贪生怕死,怎么敢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这次的配合没有任何事先计划。
这种不言自明的默契确实令人惊叹。
赵腊月与井九已经五百多年不见,而且如果仔细算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并肩战斗过,但二人间的默契更胜过他们与柳十岁、童颜之间,这大概便是所谓心意相通。
飞船这时候已经飞出了北方的群山,来到了晴朗的世界里。
冉寒冬打开屏障,碧蓝的天空与略有些刺眼的光线从窗外射了进来,落在赵腊月的脸上。
看似寻常清丽的面容,在这些光线的照耀下,隐隐散发出神圣的感觉。
冉寒冬怔了怔,继续问道:“那刚刚为何要做新闻直播?”
那些机甲如雨般落下的画面,那些祭堂主教祭司们悲愤的面容,那些鲜血都落在了整个星河联盟民众的眼里。这或者可以起到一些立威的作用,但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远方的死亡与冲突很难让他们感到恐惧,反而更容易激起他们的热血——毕竟他们是安全的。
“这不是对他们发出的信息。”赵腊月的答案依然很简洁。
做任何事情,信息交流的迅速以及畅通都最为重要,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发生误判,导致配合出现问题,《大道朝天》的游戏现在都承担着这样的作用。
与井九沉稳的行事风格相比,赵腊月的手段更加简单直接或者说粗暴。她只需要一场新闻直播,便能把自己想要发出的信息传到星河联盟各个角落。不管雪姬与井九会去哪里,相信他们都会看到那些新闻画面,知道她已经控制住了中央电脑以及这个世界。
当然她也希望不知为何失踪的童颜也能够看到这个信息,知道胜利就在眼前,不要去弄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更不要去做那些疯狂的尝试。
嘀的一声轻响,冉寒冬收到了一条消息,嗯嗯了几声,最后说道:“好的父亲。”
她对赵腊月说道:“几个实验基地的物理密匙已经拿到,我哥已经控制了第四备份。”
赵腊月嗯了一声。钟李子一直觉得整件事情有些不对,这时候听到这段对话,再也控制不住好奇,问道:“你家……一直都是咱们这边的?”
冉寒冬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当然。”
钟李子吃惊说道:“冉老爷子最开始的那些沉痛,那些不得已……都是演出来的?”
“我也没想到父亲演技还不错。”冉寒冬笑着说道。
江与夏感慨说道:“看来舅舅说的没错,政客们都是些老戏骨。”
……
……
因为漫天飞舞的激光与粒子束,因为突然其来的爆炸,因为从天而降的魔鬼白猫,主星的两重防护罩受到了很大影响,直到这时候才开始慢慢自动修复。
密集的星辰以及本星系太阳的光线,比平时更多的落在了星球表面。不过二十几分钟的时间,这个季节与太阳正面相对的北半球平均气温便升高了一度。
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人类还可以靠着恒温设备生活,原野里的那些动物可就惨了,北方的那些冰川肯定也会加速融化,沿海地带的城市房价则会比冰川崩坏的更快。
那些星辰的光线把大气层外的空间站与卫星照的极为明亮。那些空间站与卫星都处于锁死状态,看上去竟有些军方像为英雄们树立的太空墓碑。
首都市建筑的表面也被照的明亮一片。但空无一人的街道与这些刺眼的光线以及炎热的天气没有关系,那是因为行政主星当局已经颁布了最严厉的戒严令。
银色飞船飞过了街道里的小广场与花园,就是赵腊月经常玩悬浮滑板的地方。
今天这里看不到那些沈云埋的狂热追随者,看不到满是古风的衣裙,听不到少年少女的欢笑声,只有被阳光晒蔫的花枝,有气无力地低着头。
街心广场正前方的远处,矗立着一座不规则的巨型建筑,正是星河联盟的军部大楼。
第八章一杯茶的功夫
银色飞船无视任何条例与禁令,直接停在了军部大楼最前方突起的平台上。
当然它已经违反了很多禁令,比如禁飞令。
喀喀声响里,至少数十座激光台平台高速移动,自动瞄准了飞船。
引力场发生装置隐藏在合金墙体里,发出淡淡的蓝光,随时可以进行全方位隔绝。
那年井九与沈云埋在这里大战一场,军部大楼受损严重,其后的修复过程可能考虑到了这一点,布置的重武器系统以及引力场切割系统,要比当初强了很多倍。
密集如雨的脚步声响起,不知道有多少军人在大楼里穿行。
赵腊月没有理会这些,抱着阿大、带着三个姑娘走了进去。
激光炮没有声音,电磁炮的加速有着淡淡的野蜂嗡鸣,引力场也是如此。
但没有任何一个武器平台开火,引力场发生装置也没有真的启动。
那些拿着武器的军人们,站在军部大楼的走廊里,站在高处或低处的廊桥边,看着那个走进来的短发少女,根本不敢瞄准她,更不要说射击。
不知道是弥漫在楼里的剑意直接从神魂深处切碎了所有人的勇气,还是先前电视光幕里的那些画面、冉东楼将军的表态,让习惯服从命令的他们变得如此沉默。
从军部大楼前方突起的平台,到那间最重要的办公室距离非常近。
合金门无声开启,赵腊月抱着阿大走了进去,迎面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位中年女军官握着手枪,对准她的眉心,干净利落地抠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
……
……
“陈中校,以前是李将军的直属秘书,一直在这里工作。”冉寒冬解释道:“她用的是旧式火药枪,没有芯片,所以无法提前发现,也控制不了。”
赵腊月没有说什么,伸手从空中拿下那颗静止的子弹,对陈中校问道:“你想死吗?”
你想死吗?这不是恐吓,也不是青山宗的口头禅,而是一个真实提出的问题。
陈中校看着她指间的那颗子弹,脸色苍白。
那颗子弹在强大剑意的作用下已经变形,就像是被砸扁的铜豌豆。
她的勇气与对组织的忠诚,也随着这颗子弹一道被捏扁。
她依然举着手枪的手臂颤抖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
就在赵腊月失去耐性前的那一刻,她放下了手枪,低头说道:“不想。”
“泡壶茶。”赵腊月走过她的身边,向办公室里走去,“淡些。”
冉寒冬与钟李子、江与夏声音都不敢出,静静从陈中校身边走去。
没过多长时间,一壶淡得恰到好处的茶送到了李将军曾经的办公室里,同时送来的还有星河联盟军方的很多秘密资料——内务处对军官们的评价,没有被录入中央电脑的数据库。
冉寒冬接过秘书的工作,坐到了办公桌的一边。钟李子和江与夏开始按照赵腊月的要求,用最快的速度在那些军官名单里挑选出合适的人选。
嘀的一声轻响,数十道光幕以及数个全息投影出现在阔大的办公室里,星河联盟各星域及独立行政星及重要矿区的行政长官、祭司以及驻军指挥官出现在光幕上。
联席会议开始了。
没有等赵腊月发话,一位头发花白的女祭司便开始发难,她隔着数千光年的距离,盯着赵腊月的眼睛寒声说道:“任何渎神者,都会坠入深渊,万世不得解脱。”
赵腊月毫不犹豫关闭了这名女祭司的光幕,把对方踢出了会议。
某星区的行政主官身体微微前倾,沉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冉将军为何会支持你,但你必须立刻释放主星祭堂的人们还有那些战舰里的英勇战士,没人应该被你这个恶……如此折磨!”
星河联盟无数民众都看到了温泉边的画面,这些官员与祭司当然看到了。
冉东楼也在联席会议的光幕上,在他身后隐隐可以看到一些鲜血还有战斗的痕迹。
“我们忠于信仰,我们不会投降。”另外一位女祭司轻声说道。
赵腊月没有说话,望向身前最近的那块光幕。
那块光幕上可以看到青翠的草原以及一座塔般的宏伟建筑。
各星域的行政长官以及祭司们,自然认得出来是著名的星门祭堂。
数十辆悬浮汽车从山崖下飞起,落在了祭堂前的广场上,被关押多日的夏族长、泰洋主教等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望向长长的石阶上方。
伴着轻微的脚步声,星门女祭司从祭堂里走出,来到了众人之前。
她眼神宁静,如往常那般淡然,只是略有些憔悴。
可以看得出来,多日的软禁生活还是带来了一些影响。
星门女祭司看着石阶外的那些光幕,与熟识的同伴以及陌生的官员们微微点头致意,然后望向赵腊月缓缓躬身,用平静而尊敬的语气说道:“见过神使。”
赵腊月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了。”
星门女祭司轻声应下。
看着这幕画面,听着这些对话,联席会议光幕上的那些祭司以及行政主官震惊至极。
星门祭司可以说是除了主星那位之外,地位最高、最被尊重的祭司。
为何她会对那个短发少女恶魔如此尊敬?神使又是什么意思?
“主星那位曾经是神明意志的执行者,但当神明预言中的继承人出现时,她因为对权势的贪心不肯交出权柄,甚至试图对新神不利,你们如果坚持站在对面,那就是渎神……”
星门女祭司平静的声音在光幕上不停响起,在各个星球之间穿行。
赵腊月关掉了光幕。
这场看起来可能会决定星河联盟命运的联席会议,她只参加了五分钟。
事实上如果不是柳十岁的请求,她根本不会召开这场联席会议。
就在刚才,大部分的民用飞船已经被解除静默状态,按照中央电脑的命令,飞回最近的星球或者太空船坞,并且被警告,在未得到权限之前严禁再次起飞。
她对远在伽雷通道转运站里的陈崖等仙人说过,距离才是这个宇宙里最重要的问题,只要战舰与飞行器无法自由航行,星河联盟便会被切割成无数个孤岛。
就算是你那个星球的行政主官、女祭司甚至是仙人,也不过就是个岛主罢了。
当你无法影响这个世界别的部分的时候,就等于被这个世界放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对星河联盟做的事情就像是井九这一年多时间里对自己做的事情一样——把整个结构的运转速度降下来。
也就是降智。
……
……
办公室里的光幕消失了。
杯子里的茶还是温热的。
冉寒冬走了过来,点了点头,说道:“基地实验室的数据与程序已经全部拿到。”
赵腊月说道:“她说自己与祖师是战友,看来祖师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她。”
阿大在她膝头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钟李子和江与夏也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有些不自信地把挑选出来的那些名单交了出来。
赵腊月喝了口茶,数百个镜框大小的光幕再次出现在办公室里。
那些光幕上都是战舰内部的画面。
这也就意味着,有数百艘战舰已经被中央电脑唤醒,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
那些战舰的舰长神情各异地站在光幕前,一些高级军官则站在他们的身后。
“你们接下来会收到相关的事件信息报告,简单来说,你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场政变。”
赵腊月放下茶杯,对那些光幕里的人们说道:“九分钟时间考虑,投降,或者永远死亡。”
根本就不需要九分钟,那些舰长平静地表示了拒绝,都有着誓死如归的勇气。
冉寒冬看了赵腊月一眼,知道她没有耐心处理这些事务,很主动地接替了她的工作,说道:“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有思想烙印,所以你们不是对象。”
中央电脑把钟李子、江与夏挑选出来的那些人名显现在那些战舰的光幕上。随着那些名字的出现,数百艘战舰都发生了一些程度不一的混乱。冉寒冬对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副舰长、高级军官们说道:“如果你们原意效忠新政府,标准时间三天内,实验基地会派遣无人装置过来,给你们进行相关程序验证,从此必须服从这位女士的命令。”
她说的比较隐晦,实际上谁都知道那就是思想烙印。
赵腊月说道:“不用,你们只需要服从中央电脑的命令。”
冉寒冬微微一怔,心想这也太自信了吧?
“接着照此处理。”赵腊月抱着阿大向办公室外面走去,说道:“我要去休息一会。”
……
……
银色飞船离开了军部大楼的平台,破开大气层与修复中的防护罩,穿过那些或者破烂、或者紧闭着门的空间站,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颗明星的恒星飞去。
主星靠近星系的核心地带,无论望向何处,都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亿万颗星辰很美丽,但加在一起也不会有近处的恒星提供的仙气更多。
没过多长时间,那艘银色飞船来到了恒星近处的某个区域里。
赵腊月离开战舰,盘膝坐在宇宙里,沐浴着阳光,闭着眼睛,静静吸收着仙气。
阿大摊开四肢,就像一块飞天毛毡,飘在她的头顶,嘴巴不时张合,就像小猫在吃奶。
一个用万物一剑横扫整个星球,一个踏碎引力场,确实消耗太大。
他们这时候极为疲惫,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
……
在赵腊月与阿大对着太阳沉睡的这些天里,星河联盟发生了很多事情。
投降的投降,骂娘的骂娘。
那些战舰里自然发生了很多变故,就像很多喜欢描写人性险恶的故事一样,没有什么太新鲜以至于需要专门讲述的情节,好在青儿控制的很好,没有真正的惨剧出现。
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局面便平静了下来。
在电视上与网络上骂娘的民众依然愤怒,各星域的行政长官以及女祭司们则沉默了很多。
星门女祭司以及泰洋主教等人已经启程,乘坐的是星门大学军事系的高速飞船。这艘飞船拿到了中央电脑发出的通行证,随后十几天时间里应该是宇宙里唯一的人类飞行器。
这是人类文明复苏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政变,也是完成最快的一次政变。
因为政变的那一方掌握了中央电脑,继而找到了绕过规则的一些漏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场政变的发起者——赵腊月的目的不在于统治这个世界。
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场可能影响人类终极命运的战争,还有最重要的一场战役没有打响。
伴着粗暴的大风,银色飞船从太阳那边飞回了主星,落在了军部大楼的平台上。
赵腊月抱着阿大走了出来。
她的衣服边缘有些微焦,阿大的猫毛也有些微焦,看着有些狼狈。
仿佛寒苦旅人在风雪山神庙里太过贪恋火堆的温度。
但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疲倦的意味,元气十足,仙意飘飘,眼睛黑白分明。
阿大在她的怀里也是东张西望,顾盼自豪,蹭来蹭去,颇不老实。
来到办公室里,她接过那位陈中校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
这杯茶的温度正好、而且够淡。
钟李子去祭司庄园接自己的老师,江与夏去接自己的舅舅,刚好都不在这里。
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刚好,自然有原因。
“她们不敢见你。”冉寒冬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能完成任务,只收了四万艘战舰。”
就算有中央电脑与军方某些本土大佬的帮助,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服三大舰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不管柳十岁还是青儿都不愿意看到太多死人。
赵腊月说道:“够了。”
烈阳号那样的战舰在三大舰队里都排不上等级,真正的超级战舰,一艘便可以对付一颗行星,四万艘战舰足以横扫宇宙,更不要说摧毁祖星那边的行星防御系统。
赵腊月放下茶杯,望向书桌上的那本书。
那是大道朝天的小说,李将军重看的时候刚好看到风过青山,说来就来的情节。
现在他没办法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于是那本书便永远停留在了那一页。压着书的不是普通镇纸,是两块蓝色宝石连成的饰物,看着就像蝴蝶的翅膀。
冉寒冬看着这幕画面,生出很多感慨。
赵腊月坐在李将军的椅子上,轻轻摸着那只白猫,不动声色地毁掉了那个蓝色蝴蝶代表的一切。
好像一位女王。
赵腊月把那个蓝色饰物拿到旁边,合上书页,说道:“出发。”
轰隆巨响。
军部大楼震动起来。
无数烟尘从地下停车场以及缝隙里溅出,很快便被准备好的设备吸走。
狂风再次粗鲁地呼啸起来,蓝色的高温光焰融蚀掉地下停车场里的一切,经由能量回收系统,去往数十公里外的郊区热力集散站,足以供给首都市民众数年有余的需求。
白云从窗外快速坠落。
大楼离开了地面,变成了那艘巨大的战舰,向着大气层外飞去。
被震动惊着的民众来到了街道上,与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军人、警察一道向着天空望去。
所有人都震撼无语,下一刻或者摘下帽子,或者微微低头,以为敬礼。
在遥远的宇宙某处,四万艘战舰已经集结,如星辰般静静悬在黑色的背景上。
等待着她的到来。
……
……
(2020年上半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成功回到了东北家中……湖还是那个湖,家还是那个家,只是比以前稍微冷清了些,没有猫奔来迎接了,按时间算,每年这时候家里就是猫毛满天飞的画面,摊手,也看不到啦,以后就多抱抱书里的阿大吧!)
第九章战舰上的观光客们
那艘黑色战舰在宇宙里沉默前行。
里面的人们并不知道此刻在宇宙的各个地方,还有很多战舰也变成了棺材。
当然,那些像棺材一样的战舰上面没有一只巨大的黑色守墓犬。
黑色战舰从朝天大陆航行到这里用了很多天时间,为了赶时间,还冒险进行了两次恒星引力加速,顺便利用那个时间窗口,让元曲、苏子叶等人吸收了更多仙气。
除了仙气,他们还通过沈云埋举办的加强学习班吸收了更多知识。
人脑互动系统进行强行灌输的学习方法终究有些单调而且像彭郎说的那样不够深入。
现在他们不但知道了游戏防沉迷系统、度假星球的门票等级、神经类药物的分类,还知道了大物不见得是通天境强者,也可以是大学物理……
元曲等人还是对这个新的世界有些隔膜或者说不适应——毕竟他们刚飞升便进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棺材战舰,没有机会真的接触那个世界,就像乡下人刚进城便被关进了大学图书馆里,就算学会了地铁怎么坐,电梯会自动开,也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可以融入城市生活。于是不管是脸皮极厚的他还是心肠极硬的苏子叶,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似乎很是不安。
当然这种不安的真正源头,还是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
刺杀青山祖师。
这也太刺激了。
沈云埋一直冷眼观察着这些家伙,尤其是彭郎。
井九曾经对他说过,彭郎的天赋在他之上,对此他当然非常不服气。
但看了这些天,他发现彭郎很是老实安份,甚至有些木讷。
嗯……确实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
今天的学习班结束之后,彭郎拿着笔开始复习题目,元曲与玉山看着电脑里的那些各星球风景,不时发出轻声笑语,苏子叶拉着童颜在说些什么,好像与何霑有关。
雀娘走到机器人身前,仰头说道:“你确定没有人知道这个突杀计划?”
沈云埋说道:“除非那个没眉毛的又叛变了。”
在朝天大陆的故事里,童颜反复横跳了不知道多少次……
听到这句话,童颜转身看了他一眼,苏子叶则是趁机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
沈云埋说道:“别比大拇指……那会让我想到恩生那个无趣的家伙。”
雀娘微微一怔,说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彭郎放下手里的纸与笔,望向沈云埋,规规矩矩坐好,就像是准备听故事的小孩。
“没错,上次我就说过。这位是你无恩门的那位开派祖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我家老头子的徒弟。”沈云埋说道:“剑道天赋不错,性格不算扭曲,只是有些执拗。”
雀娘说道:“你那天说飞升的前代仙人比典籍里记载的数量要多……就算没人知道这个突袭计划,就我们这几个人能战胜那么多前代仙人吗?”
沈云埋说道:“祖星那边是禁地,连我不经允许都不准靠近,那些家伙怎么会在那里。”
童颜知道雀娘在想什么,说道:“我会让他把战力表列出来。”
沈云埋冷笑说道:“提醒你一下,我才是总指挥。”
童颜平静说道:“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谁都打不过。”
沈云埋说道:“提醒你一下,我可以毁了这艘战舰。”
童颜说道:“提醒你一下,最想杀死沈青山的人是你。”
沈云埋还想说些什么,雀娘礼貌说道:“提醒你们一下,时间不多了。”
……
……
沈云埋版本的朝天大陆飞升者战力表很快便出现在所有人的手里。
彭郎简单地浏览了一遍,便开始专注地阅读祖师恩生的生平经历,脸上的仰慕越来越浓。
苏子叶修行数百载,尸毒快要全部清除,脸上的颜色本来淡了很多,结果看着那份战力表,竟又开始变得深了起来,就像是盛夏被晒蔫了的树叶,深绿得极不健康。
元曲与玉山对着战力表窃窃私语,就像是还在看景区的风光图,他们反正是来观光的。
只有雀娘认真而平静地看着,不时还与沈云埋交流一番。
“东易道一直说自家祖上曾经出过飞升者,居然是真的?”
“成霜境界不低,道法古怪,极擅长神识攻击,对付起来有些麻烦。”
“不愧是禅宗之祖,大悲和尚的战力居然只在祖师之下。”
“曾举只会做学问,不会打架。”
“无问道人就是传说中剑斩南莺的那位?”
“不错。”
“啊,和仙姑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她真的喜欢穿紫裙子吗?”
“嗯,跟个茄子似的。”
“蓬莱岛的神打先师只怕快两万岁了吧?”
“他飞升也就几百年,不能这么算。”
“陈屋山石人不是被老师一剑便斩断了几根手指,为何排名也能如此之前?”
童颜在旁说道:“陈崖确实极难对付,想想天光峰的石龟?也只有景阳真人的剑能够破防。除非我们能够找到合适的武器,比如把那种等离子炮微型化。”
雀娘接着问道:“这两位黑衣妖仙,为何典籍上没有记载……”
“顾左顾右是对双生兄弟,修练的功法有些邪门,我从小便见过他们很多次,还是分不出来,一个喜一个悲,应该是老头子留下的伏笔,可能与神魂互转有关,小心些。”
“可能还与阴阳互照有关,联手自成天地一阵,只怕很难对付。”
“核弹应该能扰乱阴阳气息。”
听着有些像学术又有些像市井闲聊的讨论被苏子叶阴沉的声音打断了:“三十一位前代仙人,不是一派祖师,就是绝代天才,这他妈的怎么打得过?”
彭郎点了点头,心想自己也打不过这么多前辈,只怕连岳母大人都不想打。
“那些星球上的城市,那些度假星球上的大浪,那些生物改造技术,基因编辑、脑波技术,我都还没看到,如果就这样死了,会不会太亏了些?”
苏子叶是玄阴宗出身,自然对那些事情非常感兴趣。
元曲也说道:“是啊,都没有逛过便要去欺师灭祖、投奔死亡,会不会过分了点?”
沈云埋没好气说道:“看看论文与图片就行了,要求那么多干嘛?如果没有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加油,就你们两这水平能飞升吗?还要熬多少年?熬不死你!”
“现在朝天大陆有足够的仙箓填补飞升后的灵气流失,这才是飞升变得容易的关键原因。”苏子叶看着他冷笑说道:“就算没有你,你以为我就真的出不来?”
沈云埋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那你赶紧回去,死皮赖脸地蹭我船干嘛?回去啊你!”
现在战舰在空旷的宇宙里按照事先计算后的星际航线图航行,远离任何天体,这时候下船那就只有无限漂流、最后仙气挥发、变成干尸的下场,苏子叶哪里会答应。但他如果不答应,便说不过沈云埋,既然说不过,那说不得便是要握着拳头打一场的结果。
玉山很担心他们闹将起来,赶紧推开元曲,强行转了话题:“说起来井九师叔与谈真人他们留下了仙箓,白刃仙人当年也留下过,为何以前没有这样这样的情况?”
如果以往的仙人飞升后都用一段时间吸收仙气,炼成仙箓投回朝天大陆,弥补被他们带走的天地元气,朝天大陆与真实宇宙的壁垒便没有破裂的危险,修行界也会出现更多的飞升者,对人类与暗物之海的战争起到更大的帮助作用,这个道理并不复杂,为何前人没有这样做?
沈云埋知道一些原由,说道:“老头子和那些家伙根本不敢乱来,万一他们炼成仙箓扔回朝天大陆,释放出那个世界能够容纳的天地元气数量,把空间壁垒撑破了怎么办?”
元曲抓着他的语病,说道:“喔……你说我师叔和谈真人他们乱来!”
沈云埋冷笑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井九与那个姓谈的飞升后能够观察到朝天大陆的情形,所以才敢炼制仙箓扔回去,那个叫白刃的想来也是如此。”
童颜忽然说道:“景阳真人不知道我云梦山的秘法,他能回望旧地,是自己的手段。”
玉山还是不明白,说道:“中州派也有飞升的前辈,为何祖师不请他们帮忙查看?”
沈云埋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天真的孩子呀。”
苏子叶、元曲的视线落在了童颜的身上,就连彭郎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中州派的仙人们都死在了这片宇宙里。
玉山想明白了,觉得有些寒冷,不愿童颜再去想那些事,再一次转了话题,问道:“那白刃仙人既然可以用仙箓解决天地元气流失的问题,为何要偷袭井九师叔?”
沈云埋操控机器人举起右臂指向童颜,说道:“这还是要问他。”
童颜说道:“先人飞升后见无尽虚空,感知到暗物之海的存在,不敢远行,想来不愿别的飞升者引来域外天魔为朝天大陆带去灭顶之灾,那些仙箓是她对后人的馈赠,与别事无关。”
白刃留下了六道仙箓,全部都在云梦山。
这与井九、谈真人、西来这些人飞升后留下仙箓的方式完全不同。
由此看来,童颜对自家长辈的评价应该是客观而正确的。
“以我对自幼听的故事以及那本小说的研究来看,朝天大陆的天地灵气数量虽然确实在变少,但其实还没有到荒芜时期,井九的这种方法实则有些冒险,万一出问题怎么办?”
沈云埋举起机器人的双臂,作仰天长叹状。
元曲说道:“事实证明师叔永远正确。”
沈云埋收回双臂,说道:“所以我喜欢他。”
玉山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沈云埋接着说道:“为什么老头儿不敢冒险,还严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朝天大陆?因为老头儿有力量,有意志,却没信心,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玉山好奇问道:“祖师做什么事情没信心?”
沈云埋面无表情说道:“星河联盟发展的再好,人类文明再强盛,最多也不过就是远古文明的水准,就算他用万物一点燃了那些恒星,也不过是无味的重复。他认为自己是被神明选中的人。神明都没有解决暗物之海的问题,他又怎么做得到?”
元曲有些意外说道:“我还以为祖师信心十足,才会对师叔如此逼迫。”
沈云埋冷笑道:“信心?如果可以投降的话,只怕他早就已经投降了。问题是他知道投降无意义,又扔不下神圣责任这些东西,所以才会越来越痛苦,继而越来越变态。”
他对父亲的评价比童颜对白刃仙人的评价还要更狠。童颜看了他一眼,想着赵腊月转述冉寒冬转述井九转述那位浴衣少女的话,心想原来悲观主义这种事情是遗传的。
“正因为他对自己与星河联盟没有任何信心,所以他才会严禁任何可能打开朝天大陆的事情,如果人类注定会灭亡,那么总要留一个地方保存一些火种,就像神明当年做的那样。”
沈云埋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对玉山说道:“是不是觉得很无趣?想开些吧,宇宙里没有什么道理,存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就是随便弄弄罢了。”
苏子叶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去祖星做什么?我可不想和三十个仙人打架。”
“说过多少次了!没有人知道我们会去祖星!我们谁都不会遇到!”
沈云埋有些烦了,说道:“就是欺负一个在海边钓鱼的老头儿,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天火工业基地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人类的天空里前所未有的出现了九个黑色的太阳,雪姬与井九赫然现身。
他们更不知道星河联盟的时代已经变了。
黑色战舰继续向着祖星进发,就像一个孤单而无畏的刺客。
……
……
某天,蹲在战舰上的尸狗缓缓眯起了眼睛。
遥远的宇宙深处有一个极小的白色光点,不知为何却让它觉得有些刺眼。
战舰护板缓缓打开,侧方露出一个破洞。
那个破洞是童颜当初砸出来的,他没有往洞外的太空看一眼,专心地寻找着信号。
这里是星河联盟的禁地、宪章光辉里的黑点,不要说辅网,就连特定的信号发生装置都没有,想与赵腊月取得联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元曲、苏子叶等人来到战舰的破洞处,望向远方的那个小光点,表情有些兴奋,彭郎站在他们身后踮着脚,一脸好奇,大家都像坐了十几个小时,终于看到风景区大门的观光客。
那个巨大的机器人靠着洞口的合金墙壁,姿式非常随便,就像被太阳晒昏了头的票务人员,却把进景区的门挡着了一大部分。
“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太阳系。”
“为什么要叫太阳系?”
沈云埋听到苏子叶的问题便有些不爽,说道:“因为那颗恒星就叫太阳!”
苏子叶说道:“按照天文定义与惯例,任何星系的主恒星都可以被本星系里的人称为太阳。朝天大陆也有太阳,我们已经喊了很多年。”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惯例是怎么来的呢!”沈云埋近乎咆哮说道:“因为那就是人类文明诞生之后,人类看到的第一颗恒星,就是最早的太阳!”
眼看着一场激烈的争吵又将莫名其妙开始。
玉山师妹忽然指着黑暗的宇宙某处,吃惊说道:“那是什么?”
大家知道她这次不是刻意转变话题,因为都看到了那艘破烂的飞船。
那艘破烂的飞船很小,情形真的很糟糕,破损严重,竟能够看到里面。
更神奇的是,一位黑衣道人盘膝坐在飞船上面,就像尸狗坐在战舰上一样。
那位黑衣道人散发着极淡的剑意,纵是隔着数百公里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只需要感觉一刻,便知道他的境界修为要比元曲、玉山高很多,也比苏子叶强不少。
那艘破烂飞船里还坐着十几个人,最前方的那个人身形高大,像石头一般,给人坚不可摧的感觉。其余的那些人也有各自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气息。
按照沈云埋的说法,祖星是禁地,根本没有人,那怎么会遇着一艘太空飞船?宇宙如此之大,为何那艘船与他们就隔着数百公里相遇?在宇宙的尺度下与迎面相撞没有任何区别。
最关键的是,怎么船上的人就强到了这种程度?
包括彭郎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尸狗的眼里也出现了一抹异色。
这个叫星河联盟的地方随便遇着一个人便这么强?那还搞什么搞?不是说这里不是仙界吗?
“你不是说这里没人吗?”苏子叶声音微沉说道。
沈云埋咳了两声,因为没有身体的缘故,声音有些怪,听着很尴尬。
“他们是仙人。”
第十章海盗船上的乘客们
多日前。
整个宇宙的战舰都被锁死了,变成了一具具的棺材,悬浮在太空里。
陈崖等六位仙人来到转运站的破洞处,望向远方的那些战舰,沉默了很长时间。
通讯关闭前赵腊月留下的那句话,还在他们的意识里回响。
这个世界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距离。
他们飞升离开朝天大陆后,便被祖师与李将军接引至这个全新的星际文明,整个过程非常顺利平滑,过渡的非常自然然,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
依靠量子超距通讯系统,陈崖联系上了那些向着伽雷通道赶来,现在则被迫停留在原处的同道们,确认了他们的安全以及位置。
“现在怎么办?”那名叫顾左的黑衣妖仙寒声说道:“就在这儿等着?”
另一位黑衣妖仙是他的同胞兄长顾右,面无表情说道:“等死吗?”
陈崖面无表情说道:“他们还不能控制战舰作战,还有机会。”
“可主星离这里如此遥远,我们怎么杀她?”另一位仙人问道。
“我说过,井九与雪姬要去祖星,那些人也要对祖师不利,所以我们也要去祖星。”
陈崖的思维向来简单,得出的结论便更容易接近真实。
顾左冷笑说道:“我们没有船,怎么去?不能过扭率通道,几万光年我们要飞多少年?飞着飞着就死了,最后以尸体的形式飘到祖星?这就叫魂归故里?”
能够飞升的仙人必然都大道有成,有人走的是一派天真的路子,就像柳如岁、卓如岁、沈云埋那样,但走这个路子的人难免都有些话痨,而且天真有时候与刻薄没什么区别。
陈崖转身望向他们,沉声说道:“你们都有自己的星球与子民,我知道你们肯定有自己的战舰,没有与中央电脑连网,也没有告诉我们。”
几位仙人神情不变,实则有些被人揭穿真相的尴尬,一位仙人咳了两声,说道:“祖师当年说不要影响星河联盟的文明进程,分配给我们的星球都极偏远,让战舰过来太慢。”
陈崖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从别的方面着手,宇宙如此之大,必然还有很多没有联网的飞船,试着弄一艘过来。”
从远古文明中后期开始,为了应对暗物之海的威胁,中央电脑被允许在紧急情况下执行一些远程物理操作,但在民用方面受到了更多限制,这种模式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的星河联盟时代。
换句话说,现在的中央电脑拥有更高的权限,却被收敛了权限范围,在信息收集方面远不如曾经的宪章光辉那般无远弗届,对各星球的管控力度自然也降低了很多。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的宇宙里还会苟活着那么多太空海盗。
仙人们现在能弄到的船,当然最可能就是海盗船。
他们在转运站连上星域网,进入隐网,放出了美味的诱饵——顾左刚好随身带着一块黄玉二号行星的上品矿石——这是他当年参加与暗物之海战争的纪念品。
为了这种矿石,星河联盟投入了那么多的地面部队,牺牲了那么多的精锐士兵,可以想见其珍贵程度,这个消息出现在隐网,顿时就像一块石头在水面激起了无数涟漪。
至少有十几个海盗势力做出了反应,相信在随后的这些天里陆续会有很多海盗船抵达,那么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问题,该用哪艘船呢?
有仙人觉得当然要挑速度最快的,有仙人觉得应该要兼顾舒适程度,有仙人则更多在考虑武器系统,最后还是陈崖做了一个简单的决定:“用最先到的那艘。”
顾左说道:“最先到的不代表最快,也许只是那股太空海盗离我们这里最近。”
“那说明他们运气好。”陈崖看着转运站外黑暗的宇宙与遥远的亿万星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现在可能需要一些运气。”
……
……
两天后,一艘暗黑色的飞船抵达了伽雷通道外的转运站。
既然是太空海盗,自然非常警惕而且小心,武器系统早就已经打开,对准了前方。
信息通道搭建完毕,海盗船长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仙人们看着太空里那艘破烂的飞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根本没有听那个船长在说什么。
顾左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海盗的运气可能不错,但我们的运气明显不怎么好。”
事实上,那些海盗的运气也不怎么好。
这艘破烂的飞船正在前方的某个海盗基地进行维修,忽然发现了这笔买卖,被利益冲昏头脑的船长想都没想,便带着三名下属往这边飞了过来,迎接他们的结局自然极为凄惨。
海盗自然穷凶极恶,发现事情不对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火——但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所有的武器系统都失效了,接着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去,尸体飘到了飞船外。
顾左站在驾驶舱里,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黑衣上沾染的灰尘,看着简陋而狭小的船舱,忽然很想把这艘破船直接毁掉,但想着陈崖的话,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在通讯系统里说道:“引擎是新换的,还不错,屏蔽系统有些旧,不过……小心点应该能过空间通道。”
仙人陆续进入海盗船里,狭小的船舱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陈崖把座椅让了出来,站在驾驶舱前方,调出祖星的空间座标,说道:“出发。”
就在这个时候,通话系统里响起了一道漠然而不容拒绝的声音:“过来接我。”
说话的人是剑仙恩生。
他像别的那些仙人一样,也在前往伽里通道的航线上,被停在了宇宙里。
陈崖看了一下他的位置,确认不需要绕太远路,说道:“等着。”
没过多长时间,通话系统里又响起了好些声音。
那些知道他们拿到一艘海盗船的仙人,都像恩生一样要求接一下。
顾左看着陈崖无声地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这艘海盗船如此小,怎么挤得下?
……
……
破烂的海盗船就这样开始了仙人们的援救祖星之旅。
正常情况下的航行还好,海盗船新换的引擎相当有力,速度非常快,只是穿过扭率空洞的时候,真的有些令人提心吊胆,尤其是顾左,妖异的眼神里写满了担心与悲观。
好在到底是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故,只不过路上又拣了几位仙人。
陈崖没有理会顾左的担心,在确认不会耽搁时间的情况下,能多带几个同伴当然最好。至于海盗船太小的问题,挤挤便是,反正都可以飘在空中,可以充分地利用空间。
第一个被海盗船接上船的人是剑仙恩生,他也没想到这艘海盗船居然如此破烂如此小,用机械手摸了摸鼻子,没有说什么,在最后方找了个装置包便坐了上去。
随着接到的仙人越来越多,海盗船变得越来越拥挤。
这些人在朝天大陆的时候或者是一派祖师,或者是一代天骄,现在也是有自己星球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难免有些抱怨。
在左天星域边缘被接上船的无问道人,抱着怀里的巨剑,有些不舒服地把顾左向外面挤了挤,感慨说道:“很多年前刚来此界的时候,老丹带着我去天普星逛了逛。你们知道他的,最喜欢冒充普通人,所以非要拉着我一道坐公共交通去西北大学看什么球。那人叫一个多啊,挤的完全受不了,偏生那辆车的空调还坏了,一车厢的汗味,我就算闭了六识也受不了,半途就下了车。”
他忽然问道:“说起来老丹如今在做什么?好些年没见了。”
陈崖与两位黑衣妖仙没有说话。
恩生忽然睁开眼睛,看了陈崖的后颈一眼。
还有几位仙人的视线也落在了陈崖的身上。
海盗船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无问道人有些无趣地耸耸肩,说道:“现在比那辆车还要挤,好在你们不会流汗。”
还是没有人接他的话,船舱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在很多故事里都有这样的情节,很多散布在各处的同伴因为某件非常重要的任务重新集合,这种情节向来被人喜闻乐见,甚至视为经典,但那是因为目的明确,所有人意志坚定。
这些仙人在自己的星球上是皇帝,是君王,甚至是神明,但在这艘海盗船上只是乘客。这艘破烂的海盗船正向着人类的将来飞去,他们无法控制方向,也不知道终点会是如何。
“赤松真人死了,李将军死了,那个叫西来的晚辈死了,大悲祖师入了魔……”
顾左把无问道人挤了回去,摊开黑衣的袖子认真看着,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不管如何,我们都来自朝天大陆,结果短短几年时间,就自相残杀死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陈崖没有回头,看着窗外的无尽宇宙,面无表情说道:“不管你想说什么,还有你们想说什么,我希望到祖星之前就说完。”
顾左抬起头来,有些妖艳的眼里生出一抹伤感的意味,说道:“一切都是因为井九的到来,可问题是除了用万物一剑点燃那些恒星,就真的找不到别的方法?”
“你是在怀疑祖师的智慧?”陈崖面无表情说道。
顾左说道:“科学家都知道怀疑精神的重要性以及必要性,我们这些修仙的还不如他们?”
剑仙恩生在后舱举起机械手示意不要争吵,然后很少见地说了一大段话:“确实没有人能够判断对错,未来不是历史,无法总结经验,所有的对策事实上都是赌博。所以去年在雾外星系,井九会说谁能胜利、活下来,那就是对的一方……我们要站在胜利者的一方?不,我们要争取成为胜利的一方,所以现在只需要考虑怎样才能获胜。”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仙人,穿着件多彩的衣裳,上了海盗船后便坐在最舒服的副驾椅子里,闭目养神了很长时间,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对,要是输给那几个晚辈,我可丢不起那人。”
陈崖沉声说道:“神打先师请讲。”
神打先师说道:“那个多宝书生怎么解决?你这身体也扛不住那些法宝、那等打法。”
仙人们沉默片刻后开始讨论起来。
不要因为他们现在挤在这个破烂的小海盗船里就觉得他们很普通。不要因为陈崖被井九断了三根手指,成霜被阿大一爪击飞,欢喜僧败在柳十岁的手下,就觉得他们水准也不会高到哪里去。不要因为“仙人们”这个词里的们便忘了他们是真正的仙人。
他们在朝天大陆的历史上有自己的名字,就算没有名字的人,也必然是那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存在,拥有着人类里最高级的智商、意志或者是别的天赋能力。
没用多长时间,仙人们便推演出了很多方案。比如用怎样的阵法与配合让柳十岁无法施展那些法宝,接着对赵腊月的青山剑道、白鬼的仙气**也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童颜的境界实力一般,他们没有做太认真的布置。
井九无法醒来,不足为惧。
至于雪姬那就更简单了,到时候大家一拥而上,听天由命。
在不停地抱怨、讨论、静悟的过程里,这艘载满了仙人的海盗船渐渐向着星系边缘而去。
某天,海盗船终于抵达了太阳系外围。在最后一次穿越空间通道的过程里,这艘破烂的飞船终于承受不住,在被唤醒的过程中,船壁分崩瓦解,出现了无数个破洞。
只要有足够的仙气,他们便不会担心被宇宙的寒冷冻僵,反而觉得破窗残门,敞亮舒服了很多。剑仙恩生更是干脆直接飞到了船上坐着,说不出的潇洒,也可以说是怪异。
太阳在极遥远的地方,普通人根本都看不到,在他们的眼里也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光点。
有些仙人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有些感慨。
顾右说道:“星系里没有什么气息波动,祖星应该无事。”
顾左说道:“看来陛下与井九还没有到……噫,好大一条狗!”
海盗船里的仙人们望向数百公里之外。
那里有一艘黑色战舰。
战舰边缘破了个洞,看着就和他们的船一样。
几个人站在战舰破洞处,正在看着自己。
更神奇的是,那艘战舰的上面趴着一只通体幽黑、无比巨大的狗。
陈崖问道:“这是沈家的战舰,那些人是谁?”
恩生面无表情说道:“看那狗就知道,又来了新的飞升者。”
神打先师通过船壁破损处看着那边,吃惊说道:“这种事情也能批发的吗?”
第十一章对线
“不要慌~”沈云埋拉长声音说道。
元曲幽幽看了他一眼,心想忽然遇着这种情形,谁能不慌?
那艘太空飞船虽然看着破烂,船上的人可不是破烂,而是朝天大陆历史上的精华。
来时的路上,沈云埋把飞升者们的资料都发给了他们,与朝天大陆的历史相对照,他们很清楚那些仙人的身份,不是哪家宗派的祖师就是世上无双的天才。
沈云埋安慰说道:“没事儿,他们都打不过我。”
当他还是军部首席顾问的时候,确实打遍宇宙无敌手,直到遇着井九。问题在于,现在他只剩下一个脑袋,配着一具徒有其形的高大笨重的机械身体,哪里还是那些仙人的对手。
“那位紫衣仙子难道就是和仙姑?”玉山双手在身前抱拳,一脸仰慕说道。
和仙姑是朝天大陆一万多年前的田家女,一朝得道飞升,是很多女性修道者向往的对象,也是她的偶像之一。
只是为何那些前辈仙人乘坐的太空飞船如此破烂,显得如此狼狈,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彭郎站在他们身后,踮着脚看着那位坐在破烂飞船上面的黑衣道人,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赶紧整理衣衫,准备下拜。
忽然,战舰破洞处响起两声惊呼。
彭郎向着左侧的战舰深处飘去,直到来到最深处的手术室里,才停了下来。
那艘破烂的海盗船已经被甩到了很远的地方。
……
……
黑色战舰忽然加速,晶态引擎全开,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远方的那个小白点而去。
蓝色的光焰照亮了宇宙,仿佛要把那个小白点吞噬了一般,有些凶残的感觉。
这是童颜的决定。
不是害怕那艘海盗船上的仙人,所以想要逃跑。
他们一定要赶在那些仙人之前进入太阳系,降落在祖星,然后杀死青山祖师。
只要青山祖师被杀死,井九便能够醒来,得到真正的自由。
那样的话,双方的实力对比、胜负之势会得到完全的逆转。
彭郎飞回战舰前方,看着神情专注盯着航路的童颜,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船路自然有舰载电脑负责计算,行动也有童颜负责,沈云埋这个自封的总指挥其实没什么事情做,指着光幕对众人介绍道:“这里叫做柯伊伯带,狭义的太阳系边缘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战舰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急剧减速。
尖锐的警报声刚刚响起,便被关掉。
童颜说道:“来了。”
元曲等人向着后方望去,只见那艘破烂的海盗船居然跟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
玉山神情微变,颤声道:“仙人扑蝶?”
童颜忽然望向一边。
雀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一台终端,正在低着专注地操作着什么。
……
……
黑色战舰忽然加速往太阳系里冲去,陈崖反应慢些,有人则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位穿着紫衣的和仙姑冷哼一声,站到了海盗船的最前方,右手隔空指向前方。
她闭着眼睛,脸色略显苍白,睫毛轻眨。
一道无形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而出,消散在虚空里。
然后在数千公里外显现出来。
那道气息织成了一道网,笼住了黑色战舰。
黑色战舰忽然减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画面有些像扑蝶,但更像是套马。
黑色战舰就像是拉着那艘破烂的海盗船在走,自然无法拉开距离。
双方隔着几千公里,在浩瀚的宇宙里,其实与摩肩擦踵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让那些仙人靠的再近些,只怕会非常危险。
沈云埋看着光幕上的海盗船,说道:“轰掉他们。”
黑色战舰的武器系统猛烈开火,数百道明亮而充满恐怖能量的光线,向着后方而去。
看着那些迎面而来的光线,剑仙恩生微微眯眼,右手按住了剑柄,却没有动。
因为陈崖来到了海盗船的前方,右手平举向前,变成一面巨大的石盾。
那些光柱落在石盾表面,悄然无声,溅起一些微尘。
“想用激光炮便挡住我们这些人,真是痴心妄想。”一位仙人冷笑说道。
话音未落,海盗船已经被黑色战舰带着向前飞了数千公里。
黑暗的太空里,散着那艘战舰留下的微尘,应该是被撞碎的小天体。
这里还没有完全脱离柯伊伯带范围,看似空旷,实则隐藏着不少陨石。
海盗船顺着那些微尘轨迹,擦过几个小陨石,继续向前。
忽然数道强烈的气息波动传来。
数个无比浑圆的火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张,瞬间把海盗船吞噬在其中!
没用多长时间,巨大的火球渐渐消散,变成数万个小火球飘离。
海盗船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上面出现了无数个破洞,就像在巨浪里航行了十几天的小渔船,如果不是在空无一物的宇宙里,只怕早就已经散体。
顾左顾右两兄弟收回手掌,黑色的衣袖边缘也已经烧出了很多破洞,在这次阴险爆炸来临的关键时刻,他们及时摆出了相济之阵,保住了这艘破船。
和仙姑依然举着右手,以仙机锁死了前方的黑色战舰,睫毛有些微翘。
神打先师坐在她的身边,也在海盗船的最前方,承受了第一番爆炸,措手不及之下,受到了一些伤害,花白的胡子有些微焦,在颌下潦草的卷着,颇为可笑。
他愤怒地盯着前方那艘黑色战舰,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
话音方落,他一拳向那边轰了过去。
随着拳势去处,数百道金光闪闪的圆环离开他的手腕,越过数千公里的距离,来到前方。
那艘黑色战舰被金环照亮的同时,便受到了攻击。
数百道巨大的金环轻而易举地破开战舰的保护罩,击溃数道刚刚成形的剑意,落在战舰上。
宇宙里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到破损严重的战舰表面,能够看到爆炸生出的烟尘。
……
……
柯伊伯带里有很多小陨石,雀娘刚刚学习到的天文知识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她巧妙或说阴险地在那里布下了十几颗太空暗雷,还用镜宗的幻术拟成了陨石模样。
就算那些仙人能够看穿镜宗的幻术,但在太空追击战的时候,谁会注意到这些?
果不其然,那艘海盗船遇到了伏击,险些被直接炸毁。
只是沈云埋还没有来及表达对她的欣赏,黑色战舰便受到了那些仙人愤怒的报复。那些监控系统、自动防御系统,面对着那数百道金环的时候,竟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好在剧烈的爆炸刚刚产生,便被玉山用一场暴雪淹没,没有引发更大的灾难。不过战舰还是受损严重,尤其是那些进入舰身的金环,在被元曲控制住之前,法宝光毫摧毁了很多设备的芯片,让晶态引擎控制阀出现了很麻烦的问题。
那柄曲折如梅的剑悬浮在元曲身前,散发出如丝般的剑弦,把十几道金环死死束缚住,不停剧烈颤动,发出如琴声般的声音。
元曲看着破损严重的战舰尾部,感受着那些金环里的深妙气息,脸色苍白,震撼说道:“隔着几千公里,居然还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这是什么法宝?”
雀娘擦掉额头的汗水,轻声说道:“神打先师的打神道。”
不管是和仙姑还是无问道人,又或者是陈崖、神打先师,当初都是朝天大陆最了不起的修道者,现在更是真正的仙人,境界实力当然强的不像话。
这时候,那些威力惊人的金环又来了!
玉山飘到战舰后方,挥手用一道寒意熄灭引擎旁的残火,神情专注地摆动挥剑,用雪流剑法在战舰后方连续布出了数百道坚硬的冰块。
元曲随之挥剑,将那些金环斩碎,飘至妻子身边,也是一剑斩去。
就在那些冰块被金环震碎的同时,无数道剑弦破空而去,直指后方的海盗船。
海盗船上也随之亮起一道妖艳至极、不问道理的剑光。
黑暗的太空里,出现了无数道剑光与法宝的光毫,隔着数千公里,不停地互相攻击着,一时间颇为热闹,看着有些像烟花,实则隐藏着极大风险。
那艘海盗破已经千疮百孔,偏生却没有散体,凭着和仙姑难以想象的手段,速度也没有减慢,甚至越来越近,如果让海盗船上的十三名仙人集体发功,那该怎么办?
“必须尽快甩掉他们。”沈云埋看着光幕沉声说道。
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和仙姑的那道无形巨网。元曲与玉山最开始便试过两次,沈云埋也用战舰上的武器系统做过尝试,都没办法斩断那些无形的线。
“成了。”战舰里忽然响起苏子叶的声音。
人们顺着视线望向角落,只见他脸色苍白坐在地上,鲜血从手指间溢出,看着极其血腥。
从那艘海盗船现身开始,他便沉默不语,直至现在,现在看来自然不是惧战。
那些从指间流出的血泛着淡淡的青色,变成极小的球飘到了战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去了很多地方,笼罩了很大的空间,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在黑暗的宇宙里,那些无形的线条也被涂染了一道青色,显现出来。
嗡的一声轻响,那些线条震荡起来,似乎想要摆脱那些颜色,却已经来不及了。
明亮的魔焰从苏子叶的指尖生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点燃了那些线条。
那些燃烧的线条没能支撑太长时间,纷纷断裂。
没有声音的宇宙里,仿佛响起了无数道啪啪的轻响。
黑色战舰仿佛为之一轻,速度瞬间变快,很快便要穿过柯伊伯带,进入真正的太阳系。
元曲与玉山从战舰尾部飘了回来,看着苏子叶笑了笑。
苏子叶没有说什么,走到童颜身边认真说道:“杀青山祖师的时候,我可以不动手了吧?”
童颜说道:“到了再说。”
雀娘看着终端上的数据,说道:“那艘船被甩掉了。但星系内速度有限,而且要避开星系防御系统,我们还需要七个小时才能抵达祖星。”
沈云埋忽然指着光幕上某处说道:“避开那里。”
那里是一颗不大的天体,有些黑暗,看着便极寒冷,与柯伊伯带别的天体相比,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而且按照战舰的航路安排,只会远距离经过,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人类文明初期比较落后,把它认成了大行星,后来才除名。”沈云埋解释道:“而且名字也不好,与冥王有关,不怎么吉利。”
不管是修道者还是科学家,与迷信这个词向来没什么关系,但两条道路走到最后,都难免有些玄妙不可解的领域,禁忌这种事情也自然随之产生。
童颜按照沈云埋的要求,把战舰的航线做了一下调整。
那颗冥王星比预计的更远地在窗外向后退去。
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情,如果真是凶兆,看见也是问题。
趴在战舰上的尸狗忽然睁开了眼睛,望向遥远的那颗恒星,眼神变得非常深沉。
几乎同时,战舰里的彭郎忽然握住了剑柄。
先前不管是和仙姑的那道仙网还是神打先师的金环,都没能让他们有任何反应。
现在他们发现了什么?
几道视线同时落在了彭郎的身上。
彭郎盯着窗外的黑暗宇宙,非常警惕。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前方是一片虚无。
尸狗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他们在那片虚无里看到了极度的凶险。
“什么都没有啊!”
元曲看着光幕上流动的数据,震惊说道。
雀娘看着终端上的数据,也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如果战舰的监控设备以及他们这些修道者的灵觉,都无法发现什么,那就只有一种解释——确实什么都没有,可如果这样的话,尸狗与彭郎为何会如临大敌?
苏子叶面无表情说道:“试试就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说话的同时,他挥手释出了一道黑幡。
黑幡离开战舰,招摇而长,瞬间变成数公里之长。
悄无声息。
黑幡前端飘落,变成了虚无。
紧接着,那些断裂向后延伸,很快便把黑幡切碎了一大半。
苏子叶心神受伤,喷出一口鲜血!
“退!”
童颜毫不犹豫说道,抓住苏子叶的衣领便向后飞去。彭郎动作看着慢,实则反应极快,右手如剑伸出,把沈云埋沉重的机械身体,挑到了战舰最后面。
元曲与玉山携手而退,雀娘则是最后离开。
那道黑幡已经尽数碎裂。
战舰也开始破碎。
窗户碎成无数琉璃。
控制台碎成无数金属片。
雀娘最后布下的黑白棋子碎成雪与雪下的泥。
不管是坚硬的超强合金还是带着仙气的法宝,都在那道无形力量的作用下纷纷碎裂。
悄无声息。
只有断裂。
那不是等离子炮。
也不是空间的切割。
安静的宇宙前方究竟存在着什么?
童颜等人站在后方,看着眼前不断消解的战舰空间,震惊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