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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我们的灵魂要去何处安放?

    “是有点疼。”

    “小时候你让我看那些书,我记得有个故事叫铸剑,里面那个家伙最后就是脑袋掉进了锅里,咬死了仇人。我说这书瞎写,只剩一个脑袋还怎么活。你对我说只要脑袋留着就行了。喂!你是不是那时候起就开始骗我?”

    “是啊。”

    “果然是这样啊……现在你和我一样,也只剩个脑袋了,哈哈哈哈。”

    “抱歉啊。”

    ……

    ……

    听到父亲的道歉,沈云埋沉默了会儿,低声说道:“……没事儿,过段时间就能适应,就像我,这么多年也不过来了?”

    沈青山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我没时间了。”

    沈云埋面无表情说道:“我为何要和井九把关系处这么好,不就为了这时候用嘛,我早就知道你弄不过他,连我都不如他,你怎么弄?”

    沈青山说道:“我老了,就该死了。”

    沈云埋冷笑道:“难道要我咬死你?那太恶心。”

    卓如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水池边,跪在了沙地上。

    他也看过那个故事,知道沈云埋说的是故事里的情节。

    “那个作者还说过一句话,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不管他是在嘲讽还是如何,其实想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沈青山望向卓如岁说道:“你的问题反而是想的太多,却总是不紧要的事。”

    卓如岁想着数百年来的修道生涯,背生冷汗。

    其余人也陆续走了过来。

    恩生跪到了地上。

    “遗言到底要交待多久?”沈云埋没好气说道:“老头儿,你死前给我句老实话,那次你对我下毒手,到底是要放逐我,还是想给人类留点火种?”

    沈青山说道:“我做过推演,本想直接杀了你,又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你是两个文明最好的结合,所以选择了放逐,当然也就是给人类留一口气。”

    沈云埋震惊说道:“推演?就因为算命这种事情你居然就要杀死自己的亲儿子?”

    沈青山说道:“只怪当年给你取的名字不好。”

    云埋青山。

    这个名字的意头确实有些不吉利。

    现在看来,这句话还真的成了真。

    “你自己的名字又能好到哪里去?沈青山……”

    沈云埋冷笑说道:“你亲手创建的青山宗注定要沉在你自己手里。”

    “是啊,我这名字也取的不好。”

    沈青山说道:“不过青山是剑,不是舟,可以断,又哪里会沉呢?”

    池水轻荡,带着他的头颅缓缓转动。他的视线在恩生、赵腊月、柳十岁、卓如岁、彭郎、童颜等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轮椅上的那个小孩身上。

    这些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弟子。

    青山以他为名。

    依然在。

    这也是一种永生吧?

    他闭上眼睛。

    水池里生出一道金光。

    这道古往今来最强大的神识散去时自然会引发异象。

    奇妙的是,天地却很安静。

    小岛再次寂静。

    沈云埋看着金光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有怎样的表情。

    童颜把手伸进水池里,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沈云埋惊醒过来,下意识里开始破口大骂——骂的内容不外乎是我爹刚死,你让我悲伤一会儿怎么嘀?你怎么就敢用一只手提我,学当初井九提包包吗?

    直到童颜把他放回机器人的控制室里,他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机器人伴着难听的摩擦声跪倒。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包括赵腊月与童颜、彭郎。

    想必火星上的那些仙人感应到了祖师的离去,也已经跪在了崖边或是云船里。

    不用说那些丰功伟绩,只凭人族第一个飞升者的身份,沈青山便有资格接受这些。

    ……

    ……

    那个小孩坐在轮椅里,两只手有些勉强地搭在扶手上,没有跪。

    花溪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也没有跪。

    她看着池水里那些茫然的鱼儿,神情也有些茫然,问道:“接下来你怎么办呢?”

    小孩说道:“不知道……还没想好。”

    赵腊月起身走到轮椅边,取出青天鉴。

    其余人望了过来。

    小孩的光影已经非常淡,快要接近透明。

    “不要。”小孩说道。

    赵腊月说道:“别相信沈青山的话,青儿不会害你……乖。”

    最后这个字她说的很别扭,因为她没有哄过他。

    在外人眼里看着冷漠无情且霸道无趣的她,在井九面前永远是被哄的那个。

    柳十岁也很担心,说道:“我的这些法宝可以用吗?”

    “不用担心,我……应该不会死。”

    小孩从轮椅上飘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海边。

    不像是幽冥仙剑、天地遁法那种瞬移,更像是空间位置的自然转换。

    看到这幕画面,众人很是吃惊。

    小孩也有些意外,稚声说道:“意至便身至,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跳上另外那辆轮椅,转身便躺了下去。

    剑光渐渐敛没,露出浑身是血的井九。

    赵腊月抓起毛毯盖在他的身上,避免那些血腥的画面露出来。

    井九靠着椅背,没有说话。

    赵腊月问道:“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

    井九说道:“九天。”

    还在震撼茫然于祖师仙逝的人们,听到他的这句话,顿时惊醒过来。

    柳十岁与彭郎来到椰林畔,担心地看着轮椅里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阳的神魂与万物一剑合在一起才是井九,本就不可分离,为了让神魂脱离这具身体,他对自己做的破坏非常彻底,万物一剑再如何强大,也快要到了解体的那一天。

    难道九天后他真要落个灵魂无处安放的悲惨下场?

    “你在做什么?”柳十岁忽然吃惊问道。

    童颜正在收集沙滩上散落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看着清澈透明,有的晶莹夺目,还有些好看,但想着本质是井九开膛剖肚取出的内脏,难免有些恶心,为何他要收起来?

    “如果要试着修复万物一剑,肯定需要这些。”童颜说道。

    井九说道:“就算能够修复,我也不会要。”

    童颜说道:“人类需要,也许三百年后还要靠它来点燃恒星。”

    卓如岁说道:“祖师说没人能修复万物一。”

    童颜说道:“那也是极珍贵的材料,不能浪费。”

    卓如岁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童颜把那些东西全部放进了苍龙的胃里,递给了柳十岁。

    卓如岁看着这画面,下意识里想要说这与肚包鸡有些像,但想着祖师刚刚仙逝,井九也眼看着要死,强行忍住了说话的**。

    童颜望向井九,问道:“雪姬你打算怎么安排?”

    现在沈青山已死,太阳系剑阵正在崩解,过不了多长时间,星河联盟的舰队便会开进来,到时候,井九就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哪怕他很快便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怎样安排这个世界也是他的责任。

    “你是要他交代遗言?”赵腊月看着童颜说道。

    童颜说道:“不,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把雪姬杀了。”

    彭郎望了过来,认真说道:“我在这里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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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离开前应该有一场盛大的火锅

    星河联盟已经被赵腊月与青儿控制,青山祖师已去,此刻再无威胁。

    雪姬与井九的协议已经结束,那接下来怎么办?

    暗物之海会带来的灭顶之灾还在数百年后,她却就在这里。

    那她会不会成为人类最大的威胁?

    赵腊月看着童颜说道:“若不是为了雪姬能活着,我们不会在这里。”

    如果井九想要雪姬死,先前只需要留在火星,等着太阳系剑阵崩塌、星河联盟的舰队开进来就行,何必冒险来到祖星,现在落得如此下场。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情势已移,现在是杀死雪姬最好的机会。”

    彭郎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只是开个玩笑,何必如此认真?”

    他很难得会说这样的俏皮话。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他看清楚了彭郎的态度、算明白了想要此刻杀死雪姬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但也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放松。

    祖师已死,天下无事。

    只有井九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他慢慢掀开身上的毛毯。

    动作很缓慢,或者说笨拙,就像不知道应该怎样举起手臂,张开手指。

    就像很多年前他从那道瀑布里走出山腹,走到岸边开始砍柴时那样。

    他看了柳十岁一眼。

    柳十岁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最快的速度取出万魂幡,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万魂幡被沈青山的剑意斩的破烂不堪,盖在同样破烂不堪的身体上。

    画面凄惨而难看。

    无数道极其幽暗的魂火离开幡布,向下沉降到那个身体里。

    井九的神情舒服了些。

    赵腊月扯下一截袖子,从空中抓了些水打湿,开始细心替他擦拭血污。

    井九说道:“让青儿走一遭。”

    赵腊月嗯了一声。

    青儿飞了出来,看着井九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她还来不及问些什么,便听到了赵腊月的话。

    “去太阳那边告诉阿大这边没事了,回来吧。”

    青儿忍不住又看了井九一眼,挥动透明的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数息之后,她变成青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太阳系剑阵快要完全毁灭,太空里没有剑意纵横,她可以很快飞到太阳的那边。

    “剑阵崩塌已经结束。”

    赵腊月算了算时间,对井九说道:“舰队应该要到了。”

    井九没有说话。

    看着这幕画面,大家都有些束手无策。

    现在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满是破洞的屋子,只能任由寒风穿行。

    那个小孩般的神魂就像屋子里的一盏灯火,在寒风里坚持着。

    现在屋子随时可能崩塌,灯油也快没了,如何才能让那道火苗不会熄灭?

    “做顿火锅吧。”井九忽然说道:“既然还要等段时间。”

    卓如岁吃惊说道:“以前没看出来你喜欢吃火锅啊?难道飞升后性情大变了?不是……你就算想吃现在怎么吃?吃啥都要从肚子里漏出来……”

    赵腊月瞪了他一眼。

    井九说道:“我想看你们吃。”

    ……

    ……

    不管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还真的只是想看看,他既然提了要求,弟子们自然只能照办,而且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卓如岁从洞府里搬出了桌椅,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调料以及几样食材。

    柳十岁去了岛深处的森林摘了些新鲜蘑菇,还有些青菜。

    恩生站在海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云埋站在水池边,在想自己的父亲。

    花溪坐回小板凳上,面无表情地开始钓鱼。

    赵腊月在轮椅边与井九轻声说着话,神识却一直盯着她。

    没用多长时间,该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

    柳十岁弹了弹手指,一道魔焰聚于锅底,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

    卓如岁把椰子切成块与清水同煮,再加入椰汁,渐有清甜香气生出。

    赵腊月看着花溪钓上来了几条鱼,说道:“我去向她要些。”

    众人想着先前沈青山与沈云埋父子的头颅在水池里飘浮的画面,连连摇头。

    赵腊月说道:“难道要清水煮蘑菇?这可不好看。”

    这顿火锅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看的,那么好看便很重要。

    彭郎带着几剑道剑光从海里飞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大堆龙虾与螃蟹之类的东西。

    卓如岁如蒙大赦,赶紧说道:“椰子海鲜锅,看着极其清爽,他肯定喜欢。”

    ……

    ……

    锅里的清汤刚刚沸腾,天空里的云层也随之沸腾起来。

    烈阳号战舰破云而落,给刚刚平静不久的星球表面再次带来了大风与不安。

    战舰没有直接降落到海面上,只见十余道清光闪过,沙滩上便多了一些人。

    那些都是被烈阳号战舰从火星接过来的仙人。

    仙剑恩生迎了上去,与神打先师等人会合,开始讲述此间发生的一切。

    雀娘等人自然向着那桌火锅而去,看到井九现在的模样,顿时惊呼出声。

    神打先师等前代仙人确认了祖师的死讯,震惊异常,难过无比。

    海边安静得像是坟墓一般,火锅桌边的惊呼声与言语声难免有些刺耳。

    黑衣妖仙顾右望向那边,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在庆祝吗?”

    “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可庆祝的呢?”恩生看着那边感慨说道。

    雀娘等人都围在那辆轮椅的旁边。

    一道极深伤口从井九的左眼角开始,经过脸与颈继续往下。

    曾经完美无缺的容颜,现在看着有些恐怖。

    他盖着那件破烂的万魂幡,就像个死人。

    是啊,能庆祝什么呢?

    ……

    ……

    “我还没死,就不要哭丧。”井九有些不耐烦说道:“吃你们的去。”

    赵腊月没有吃,只是看着他。

    童颜什么都没有做,也不打算吃,坐在一棵椰树下休息。

    雀娘等人哪敢不听话,纷纷拿起了碗筷,桌边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这几百年里,苏子叶一直以神末峰嫡系自居,见着赵腊月便喊大小姐,很是在神末峰混了几顿火锅,非常熟悉地加入了进来,只是不时会看井九一眼——他心想万魂幡就算没有废,只怕也带不走了,大小姐肯定会让它给井九陪葬。

    锅里的汤汁不停沸腾,生出雾气,还来不及进入云里便告消散。

    弟子们拿着筷子不停地吃着柳十岁下的菜,除了不怎么说话、气氛不怎么热闹之外,与以往神末峰吃火锅时的场景还真有些相似。

    那些前代仙人不清楚,神末峰吃火锅一般不是为了庆祝做成了什么大事,而是做大事之前的习惯动作——比如青山内乱,比如井九飞升,再比如此刻他可能要死了。

    吃着吃着,众人忽然发现多了一个人。

    花溪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进来,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夹着菜。

    “沈青山刚死,你也吃得下去?”

    苏子叶有些吃惊说道:“而且大家都站着,凭什么你坐着?”

    花溪不理他,不停地往嘴里送着菜。

    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吃的急了,竟险些噎着。

    一双筷子从旁边伸过来,阻止了她夹菜的动作,同时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慢点,慢点。”

    谈真人端着碗筷走到桌边。

    众人震惊异常,心想您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童颜在椰树站起身,对着这边认真行礼。

    谈真人摆了摆筷子,示意他不用过来,坐到柳十岁端来的椅子上。

    不管是辈份还是今日的大功臣身份,他都有资格坐在首位。

    简单吃了几口龙虾肉,谈真人望向轮椅上的井九,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吃了些蔬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很明显,他对井九现在的情形也没有任何办法。

    火锅继续沸腾,气氛继续压抑,卓如岁有些受不了,转身对着不远处的机器人喊道:“你也算是青山弟子,要不要来吃两口?”

    沈云埋说道:“不吃。”

    卓如岁说道:“节哀啊,人总是要吃饭的。”

    “我爹刚死,你们就吃火锅,我不在意,因为上坟吃东西也算礼数。”

    沈云埋骂道:“问题是我他妈的能吃东西吗?”

    ……

    ……

    “不看了。”井九说道。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了下来,望向了他。

    井九望向花溪说道:“他说有些东西我应该看看。”

    这是沈青山临死前说的话。

    花溪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没什么值得看的,不过你想看便看吧。”

    井九说道:“我想应该就在祖星。如果要回主星,我可能做不到。”

    哪怕是最快的战舰,也无法在九天的时间里从祖星飞到主星。

    他的神魂也许可以,但更大的可能是消散在宇宙中。

    “我在每个星球上都放了一个,所以你在哪里都能看到他。”

    花溪放下筷子,起身向洞府走去。

    赵腊月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很多人都猜到花溪带井九去看的东西应该与神明有关,很是好奇却不敢跟着。

    卓如岁踢了柳十岁一脚,说道:“还不快跟着去看看!回来告诉我们!”

    柳十岁应了一声,赶紧跑了过去。

    ……

    ……

    两双手推着轮椅进了洞府,跟着花溪来到一处静室。

    静室的门无声关闭,地面开始沉降,速度越来越快。

    当沉降停止的时候,赵腊月与柳十岁同时算出来,应该已经到了地底一千米的地方。

    静室门开启,众人走入空旷的洞穴。

    穹顶与四壁都是石头,看不到什么人工痕迹。

    满地石头里,搁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花溪走过去,有些无礼地踢了一脚那个盒子。

    盒子里射出无数道光线。光线不停移动、交汇、融合,最后出现了一个立体的三维成像,非常逼真,看上去就像是个活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不知是何年代的军装。

    他的容貌很普通,眼睛有些小,单眼皮,双眉很直,末梢微翘,就像飞刀。

    赵腊月和柳十岁有些吃惊,心想这就是神明吗?

第十三章神明是如何诞生的

    人类迄今未止,想象出来过无数个神明。

    但真正有据可查、真实存在的只有这一个。

    哪怕是从朝天大陆飞升的仙人对这位神明也会无比好奇,想象过很多次。

    赵腊月与柳十岁也是如此。

    此刻看着那个年轻军官,他们难免有些吃惊。

    如果神明就长这样,那也未免太普通些了吧?

    花溪看了那名年轻军官一眼,转身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似乎很不感兴趣。

    事实上,很多年前她时常来看他。

    只不过看的次数太多,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终究还是接受了那个事实。

    这个他不是真的他。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名年轻军官的视线移动了会,最后落在了轮椅上,微笑说道:“问吧。”

    井九说道:“介绍一下你自己。”

    那名年轻军官说道:“我叫许乐,今年……不知道多少岁,我出生在帝国,婴儿时期经由百慕大通道被送往东林星,在那里长大。”

    花溪在旁补充道:“就是你们住了一年多的那颗望月星球。”

    那位叫许乐的年轻军官顿了顿,说道:“这个名字改的不错。”

    花溪生气地喊道:“改名字的时候,我就来这里告诉过你!”

    许乐想了想,说道:“是吗?可能是数据整理出了问题。”

    这个立体投影再如何逼真,终究不是真人,只是信息流罢了。

    井九说道:“继续说说你。”

    许乐接着说道:“我在东林的父母以及妹妹都死在了一次事故当中,就成了孤儿,在电子维修铺里认识了一个老师……”

    当神明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了不凡的一面,不是帝国太子的身份,也与那些离奇的经历无关,主要在于那些选择。

    每个选择都是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如果要讲完那些故事,完全可以写一篇三百多万字的小说,当然也可以只用简单的几段话便说完。

    “很正常的英雄的一生。”

    井九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许乐说道:“是的,我觉得我当时做的那些事情都很正常,是别人不正常。”

    柳十岁连连点头,说道:“不错。”

    许乐看着柳十岁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些都是死之前的事了。我愿以为不管正常还是不正常,随着死亡都会归于宁静,根本想不到后面还要思考。”

    “你死亡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井九问道。

    许乐说道:“既然我认为一切会归于宁静,自然感受也是宁静的。我爱的那些人在我之前都死了,我不相信有天堂,也希望能与他们相会。”

    井九说道:“是的。”

    许乐说道:“但我没想到自己没能死成。”

    这句话现在听着很寻常。

    想着当时的具体情景,却会令人极度震惊。

    有什么能战胜死亡的力量?

    “你听了我前面的故事,知道我的思维与意识一直与宪章网络相连。就在我死亡……准确说**死亡的那一刻,我的意识便忽然全部转到了宪章网络里。”

    许乐说道:“换句话说,宪章网络变成了我的身体,我与小飞变成了一样的存在。”

    花溪低头踢着石头,咕哝道:“哪里一样了,我是女生。”

    许乐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能够想象当时的我有多么慌张。”

    赵腊月说道:“难道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乐应该没有听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还是慌张……确实有庆幸,于是更加慌张。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而且高兴自己活着,这让我有些不舒服。”

    这是比较复杂的精神层面的问题。

    井九听懂了,说道:“继续。”

    “看到真实的自我,令我慌张,这种存在形式也让我慌张。”

    许乐继续说道:“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这个我还是不是我。当我想明白这个问题后,慢慢开始适应这种存在形式。当完全适应了之后,我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并且对自己产生了很强的警惕,所以我暗自发誓,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宪章电脑不能进行物理操作,但他可以。

    花溪说他们的存在形式不同,真正的区别在这里。

    以意识形态生活在宪章光辉里的他,不受任何规则的限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成为神明。

    一个凡人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神明,有的可能会狂喜,有的可能会精神失常。有人则会对自己生出很多的警惕,比如许乐。

    ——不受制约的神明,随时可能会成为恶魔。

    能够想到这些并且警惕,可能恰恰是他能够成为神明的原因。

    许乐说道:“神明的力量以及没有边界的权力容易让我们这种生命意识沉醉,使用的越多,沉醉的程度越深,所以在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不管帝国与联邦的战争会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爆发。

    不管htd局被解散会不会引发生态灾难。

    不管宪章局的改革会不会带来想象不到的问题。

    他是真的准备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地看着。

    问题在于。

    “可拉倒吧你,还那段时间……不就是三天你就忍不住了!”

    花溪一脸嘲讽说道:“能忍得住,那还能是你吗?就因为一件小事儿,你毫不犹豫开始进行物理操作,用战舰的激光炮轰平了临海州的一个小岛。”

    至于那座小岛上究竟发生了怎样令人不忍的惨事,她没有说。

    井九也觉得那不重要。

    残忍的事情到处都有,随时可能会有。

    作为人类的许乐死后,不管是联邦还是帝国都以为摆脱了他的影响力。

    那些事情也渐渐苏醒过来。

    “嗯……主要是那座小岛是我一个朋友很喜欢的地方。”

    许乐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既然已经做了一件事,那就继续做吧,最后我就统一了帝国与联邦,改名叫做了星河联盟,我知道这名字起的不好……”

    这句话的描述方式很有趣,从小岛直接便转场到了帝国与联邦统一,就像前一刻说他开始学着怎么种地,下一刻便成为了多颗星球的主人。

    所有的细节都被他省略了。

    不过很容易便能想到,当他开始展露自己的力量后,联邦的恶性案件肯定会变得非常少,社会治安会非常好。不管是七大家的残余分子,还是三一协会的追随者,都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再往后便是宪章光辉向着帝国推进。

    当帝国也沐浴在宪章的光辉下,自然渐渐与联邦合为一体。

    白槿怀氏在帝国民众心中本来就是如神明般的存在。

    他在那边率先封神。

    无数教士顺着宪章光辉,去往百慕大,去往联邦,去到东林圣地,宣扬他的神迹。

    他成为了全体人类的神明。

    这个过程他只用了一千三百年。

第十三章神明是如何诞生的

    人类迄今未止,想象出来过无数个神明。

    但真正有据可查、真实存在的只有这一个。

    哪怕是从朝天大陆飞升的仙人对这位神明也会无比好奇,想象过很多次。

    赵腊月与柳十岁也是如此。

    此刻看着那个年轻军官,他们难免有些吃惊。

    如果神明就长这样,那也未免太普通些了吧?

    花溪看了那名年轻军官一眼,转身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似乎很不感兴趣。

    事实上,很多年前她时常来看他。

    只不过看的次数太多,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终究还是接受了那个事实。

    这个他不是真的他。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名年轻军官的视线移动了会,最后落在了轮椅上,微笑说道:“问吧。”

    井九说道:“介绍一下你自己。”

    那名年轻军官说道:“我叫许乐,今年……不知道多少岁,我出生在帝国,婴儿时期经由百慕大通道被送往东林星,在那里长大。”

    花溪在旁补充道:“就是你们住了一年多的那颗望月星球。”

    那位叫许乐的年轻军官顿了顿,说道:“这个名字改的不错。”

    花溪生气地喊道:“改名字的时候,我就来这里告诉过你!”

    许乐想了想,说道:“是吗?可能是数据整理出了问题。”

    这个立体投影再如何逼真,终究不是真人,只是信息流罢了。

    井九说道:“继续说说你。”

    许乐接着说道:“我在东林的父母以及妹妹都死在了一次事故当中,就成了孤儿,在电子维修铺里认识了一个老师……”

    当神明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了不凡的一面,不是帝国太子的身份,也与那些离奇的经历无关,主要在于那些选择。

    每个选择都是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如果要讲完那些故事,完全可以写一篇三百多万字的小说,当然也可以只用简单的几段话便说完。

    “很正常的英雄的一生。”

    井九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许乐说道:“是的,我觉得我当时做的那些事情都很正常,是别人不正常。”

    柳十岁连连点头,说道:“不错。”

    许乐看着柳十岁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些都是死之前的事了。我愿以为不管正常还是不正常,随着死亡都会归于宁静,根本想不到后面还要思考。”

    “你死亡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井九问道。

    许乐说道:“既然我认为一切会归于宁静,自然感受也是宁静的。我爱的那些人在我之前都死了,我不相信有天堂,也希望能与他们相会。”

    井九说道:“是的。”

    许乐说道:“但我没想到自己没能死成。”

    这句话现在听着很寻常。

    想着当时的具体情景,却会令人极度震惊。

    有什么能战胜死亡的力量?

    “你听了我前面的故事,知道我的思维与意识一直与宪章网络相连。就在我死亡……准确说**死亡的那一刻,我的意识便忽然全部转到了宪章网络里。”

    许乐说道:“换句话说,宪章网络变成了我的身体,我与小飞变成了一样的存在。”

    花溪低头踢着石头,咕哝道:“哪里一样了,我是女生。”

    许乐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能够想象当时的我有多么慌张。”

    赵腊月说道:“难道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乐应该没有听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还是慌张……确实有庆幸,于是更加慌张。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而且高兴自己活着,这让我有些不舒服。”

    这是比较复杂的精神层面的问题。

    井九听懂了,说道:“继续。”

    “看到真实的自我,令我慌张,这种存在形式也让我慌张。”

    许乐继续说道:“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这个我还是不是我。当我想明白这个问题后,慢慢开始适应这种存在形式。当完全适应了之后,我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并且对自己产生了很强的警惕,所以我暗自发誓,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宪章电脑不能进行物理操作,但他可以。

    花溪说他们的存在形式不同,真正的区别在这里。

    以意识形态生活在宪章光辉里的他,不受任何规则的限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成为神明。

    一个凡人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神明,有的可能会狂喜,有的可能会精神失常。有人则会对自己生出很多的警惕,比如许乐。

    ——不受制约的神明,随时可能会成为恶魔。

    能够想到这些并且警惕,可能恰恰是他能够成为神明的原因。

    许乐说道:“神明的力量以及没有边界的权力容易让我们这种生命意识沉醉,使用的越多,沉醉的程度越深,所以在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不管帝国与联邦的战争会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爆发。

    不管htd局被解散会不会引发生态灾难。

    不管宪章局的改革会不会带来想象不到的问题。

    他是真的准备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地看着。

    问题在于。

    “可拉倒吧你,还那段时间……不就是三天你就忍不住了!”

    花溪一脸嘲讽说道:“能忍得住,那还能是你吗?就因为一件小事儿,你毫不犹豫开始进行物理操作,用战舰的激光炮轰平了临海州的一个小岛。”

    至于那座小岛上究竟发生了怎样令人不忍的惨事,她没有说。

    井九也觉得那不重要。

    残忍的事情到处都有,随时可能会有。

    作为人类的许乐死后,不管是联邦还是帝国都以为摆脱了他的影响力。

    那些事情也渐渐苏醒过来。

    “嗯……主要是那座小岛是我一个朋友很喜欢的地方。”

    许乐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既然已经做了一件事,那就继续做吧,最后我就统一了帝国与联邦,改名叫做了星河联盟,我知道这名字起的不好……”

    这句话的描述方式很有趣,从小岛直接便转场到了帝国与联邦统一,就像前一刻说他开始学着怎么种地,下一刻便成为了多颗星球的主人。

    所有的细节都被他省略了。

    不过很容易便能想到,当他开始展露自己的力量后,联邦的恶性案件肯定会变得非常少,社会治安会非常好。不管是七大家的残余分子,还是三一协会的追随者,都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再往后便是宪章光辉向着帝国推进。

    当帝国也沐浴在宪章的光辉下,自然渐渐与联邦合为一体。

    白槿怀氏在帝国民众心中本来就是如神明般的存在。

    他在那边率先封神。

    无数教士顺着宪章光辉,去往百慕大,去往联邦,去到东林圣地,宣扬他的神迹。

    他成为了全体人类的神明。

    这个过程他只用了一千三百年。

第十四章接下来的故事

    “我不理解。”

    赵腊月说道:“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信息你怎么处理得过来?”

    许乐说道:“我可以的。”

    与宪章光辉融为一体的人,是超出了人类想象范畴的存在,也与宪章电脑产生的机械智慧并不完全相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全知。

    而且在宪章光辉的范围里,拥有最高的、不受限制的权限的他确实全能。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从战舰、机甲、晶石矿、实验室到疗养院、黑市肉摊,没有人能反抗他的意志,只能选择臣服或者死亡,甚至想死都很难。

    “这和皇帝有什么区别?”柳十岁感慨说道。

    许乐纠正道:“神明比皇帝的权力大多了,所以要警惕。”

    赵腊月问道:“然后?”

    “接下来我取消了人类出生便要植入芯片的规则,那是大叔最讨厌的事情,我也不喜欢,用手环或者别的设备取代,就算不装也无所谓,我又进行了一些社会制度改革,提升了小飞的权限,但缩小了宪章光辉的范围。还做了一些比较琐碎的事。”

    许乐说道:“其实我并不擅长这些,绝大部分都是人类里的专家学者设计模型,然后小飞帮忙计算推演,确认没有问题后,我只需要说句话就好。”

    井九赞同说道:“神明应该如此。”

    赵腊月与柳十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做青山掌门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倒不是说一定要做这些事,虽然确实是我想做的,但毕竟比较危险,治国哪里是这般简单,稍有不慎便可能会引发极大恶果,只不过……确实挺无聊的。”

    许乐说道:“那时候,我把所有想学的知识都已经学会了,曲率飞船的研发却始终没有进展,实在是无事可做,总要做些事,那就尽量做些好事。”

    井九说道:“你和十岁有些像。”

    柳十岁没想到公子居然把自己与神明相提并论,哪怕受宠多年,还是有些震惊。

    许乐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望了过去,问道:“你才十岁?”

    井九没有让柳十岁开口与对方聊天的意思,说道:“继续。”

    “人类的科学技术发展的非常快,快到超出了最好的预计。与我解禁了某些技术有关,但更多的还是人类社会自身的发展。某一年终于建造出了足够快的飞船,我拿着以前留下的星图踏上了第一次外出的旅途,找到了祖星。”

    许乐说道:“祖星上的人类都死光了,两个大叔与我的朋友也早就死了,老东西也死了,我只是在这里看到了一具机器人的残骸,据说源自人类文明的第一次全盛期,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花家先祖的仆人……花家是从祖星到帝国的,是我的祖家。”

    说完这段话,他沉默了会儿。

    没有人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虽然都知道,他的沉默不是思考。

    那是当年神明留下这段信息流时的沉默。

    “好了,简单说说人类以前的故事。”

    许乐说道:“这真的很简单。祖星经历了太多场战争,将要毁灭的时候,人类的两大势力分别开始了自己的逃亡,在遥远的异星群里建立了联邦与帝国。”

    赵腊月想着火星上的战争遗迹,轻声说道:“人类能从历史里学到的……”

    柳十岁说道:“……就是无法从历史里学到任何东西。”

    许乐微笑说道:“我最骄傲的事情,就是避免了人类再次踏入这条河流,因为我是神明,就算无法解决所有纷争,但可以阻止一切战争,至少在那些年里。”

    那些年是真的很多年。

    人类拥有了长达数万年的和平岁月。

    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问题在于人类的**没有止境,我也没有。”

    许乐说道:“我有另一个朋友、就是死在祖星上的那位,活着的时候最想去宇宙的边缘看看,说人类的前途必然是在星辰海洋之间,我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同时也是为了排遣寂寞,我开始继续研发曲率飞船或者别的穿越星系的航行方法。”

    井九说道:“扭率空洞?”

    许乐点点头,说道:“所有人都觉得扭率空洞是宇宙赐给我们的完美礼物,我却在想人类的运气凭什么这么好,我想知道扭率空洞的原理。只不过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当我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冥冥中似乎也有谁在冷笑。”

    哪怕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位神明。

    他的研究还没有正式开始,左天星域边缘处的一条扭率空洞便忽然崩塌,在宇宙里撕开了一条长约十几公里的空间通道,无数看不到的暗能量流了出来。

    暗物之海就这样出现在了人类的眼前。

    关于那场相遇以及随后的事情,许乐没有进行任何描述,直接说到了后面。

    “人类想了很多方法,我想了更多方法想要消灭暗物之海。”

    他说道:“但没有一个方法能够成功,所以我开始去寻找别的方法。”

    当星河联盟的人类以及他自己都想不到任何方法时,便只能求诸于外。

    他派出了很多艘飞船,向着宇宙四处飞去,希望能够找到答案或者说灵感。

    多年后,他在银河系某处,发现了……一片虚无。

    越来越多的飞船汇聚到了那颗不起眼的白色恒星四周。

    宪章光辉伸出一只触角,在那片虚无四周设置起了数十个大型实验室。

    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他确定那片虚无不是黑洞的变形,也不是宇宙里现存的天体,而是一片物理规则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物理规则的不同,自然形成了一道极端坚固的界线。

    赵腊月与柳十岁听到此处,已然知道那就是朝天大陆。

    朝天大陆的修道者飞升成仙、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后,都会回首望向朝天大陆,生出很多猜想。就像李将军在主星南极冰壳与井九的那次谈话一样,很多证据似乎都在说明朝天大陆就是神明一手创建的实验室,直到今天终于被神明自己推翻。

    “我觉得那应该是更高级文明的一座监狱。”许乐说道。

    更高级文明的监狱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些远古神兽包括人类都是监狱里的犯人?

    “根据实验结果来看,虚无世界的空间结构非常奇特,利用物理规则不同为屏障更不是人类想象得到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更高级文明留下的世界。”

    许乐说道:“任何事情存在都要有个理由。为什么这个高级文明会在我们的宇宙里留下这样一个极难打破的世界?我觉得就应该是用来囚禁或者说束缚什么。”

    赵腊月心想终究还是要进去看看,才能确定。

    “如果真的是一座监狱,那么当时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反方向的越狱。我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用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了进去的方法。”许乐说道:“我没有想到的是,虚无里的那个世界陌生而且荒芜,寒冷至极,而且没有什么生命痕迹。”

    赵腊月与柳十岁对视一眼,心想这与朝天大陆可不一样。

    “在那个世界里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没有发现明确的、那个高级文明的记载与数据痕迹,我进行了很多次的实验分析,确认那个文明的出现至少是七亿年之前的事情,现在应该早就已经毁灭,或者去往了我们触碰不到的领域。”

    许乐沉默了会儿,说道:“比如暗物之海那边。”

    赵腊月问道:“既然是监狱,就应该有犯人。”

    许乐摇了摇头,说道:“那里没有犯人,我只看到了一个深眠中的看守。”

    众人猜到他说的是应该就是雪姬。

    “那个看守是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生命,不全然是程序,不全然是有机物,不全然是意识体,与监狱本身似乎是一个整体,拥有这座监狱的最高权限。”

    许乐说道:“幸运的是,最开始的时候我就找到了控制这个看守的方法。”

    井九知道他说的方法应该就是祖师藏在太阳系阵眼里的东西。

    也就是雪姬最害怕的东西。

    问题是那个东西既然在朝天大陆,为何没有被她找到,然后提前销毁?

    他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许乐说道:“我做过承诺,不会对任何人说。”

    花溪在旁冷笑说道:“他甚至都不肯告诉我,哪怕死了也不肯说。”

    井九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许乐说道:“在那个世界里我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们应该也知道,那里的时间要慢一些,我有天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人类真的抵抗不了暗物之海的入侵,那是不是可以把人类搬到这里来?因为看起来暗物之海也进入不了这里。”

    这就是把监狱改造成堡垒的意思,当然首先要做的就是改造。

    许乐接着说道:“那个世界与我们这个宇宙的空间概念、光速、时间流速都不一样,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有很多时间可以利用,可以充分地进行改造。”

    赵腊月与柳十岁心想原来如此。

    无数年时间过去,那个寒冷而荒凉的监狱,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朝天大陆。

    “我关心的是,你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井九问道。

    这是整个故事里被省略掉的部分,也是赵腊月与柳十岁没有注意的部分。

    对他来说却是这个故事的重点。

    想要进入朝天大陆的世界并不是难事,不论白刃还是那位谪仙都证明了这一点。但基于某种尚未可知的规则,回去的人便难以出来。

    神明只是在宪章光辉里无所不能,为何能够无视那座监狱的规则?

    许乐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观察了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然后说道:“你可以理解为一束光或者一道弦,然后以某种方法收敛成具体的形态……用语言与公式来解答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如果你试着进入那个世界,应该就能明白怎么才能进去。”

    这段话有些绕,有些复杂,大概与知行合一有关。

    井九继续问道:“你是如何存在的?”

    神明是一种意识体,与灵魂比较接近。

    就算有宪章光辉,他又如何能够独立在朝天大陆存在?

    那在朝天大陆之外的他又是谁?

    “一部分意识就是所有意识,意识的自觉更加重要,这点我与小飞不同。”

    许乐说道:“当然,我对此也有极大的警惕,为了保证自身的唯一性,我试着在那片虚无的边界上建造了一个信息窗口,也可以理解为在监狱上打了一个狗洞。”

    井九心想那大概就是中州派的法宝。

    “有很多感受与理解,真的无法以语言解释,哪怕是数学语言也不行。”许乐带着歉意说道:“我能分享的认识不多,希望能够帮到你。”

    井九说道:“我还有几天用来思考这些,请继续。”

    他知道这个叫做许乐的军官只是一个立体投影,是一段信息流,并不是神明本身,所以说话很直接,直到此时终于多了一个请字,这是感谢对方分享的经验。

    “暗物之海已经快要包围整个本星系群,各种超光速航行的研发都走入了死路,向宇宙深处迁移的计划成了泡影,我只能开始准备迎接最终的战斗。”

    许乐说道:“我为人类准备了两条道路。第一部分就是挖空星系边缘的那些居住行星,让人类躲到地底深处,希望他们能够躲过最后的那场爆炸。第二部分就是选择一部分人类以及各种生命类型进入那个世界。还有很多改造兽之类的生物,那都是我研究、对付暗物之海时的实验副产品,希望那里的新人类能够了解更多、掌握更多与暗物之海怪物战斗的经验,甚至能够找到彻底解决对方的办法。“

    听着就是极简单的几段话,在无数年前却是极其波澜壮阔的人类史诗,在那个壮阔的年代里,必然发生了很多现实冷酷悲惨的故事。

    谁留下?谁离开?选择的标准是什么?谁来做决定?谁有资格做决定?

    看着赵腊月与柳十岁的神情,许乐轻声说道:“都是我做的决定。”

    他是神明,就应该承担一切的罪。

第十五章他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好了,现在到了故事的最后阶段。”许乐说道。

    “暗物之海越来越大,无数母巢与别的怪物向着本星系群的另一边进军。我确定所有准备做完之后,便用在监狱里找到的一个恒星级别武器,开始了点燃恒星计划。”

    他说道:“现在看来还算成功。”

    “前星河联盟与暗物之海同归于尽,你也死了?”井九问道。

    许乐说道:“是的。”

    井九问道:“因为你要控制那个恒星级别武器?”

    许乐说道:“是的。”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明知道你可能会死?”

    许乐平静说道:“那个武器需要控制程序,就像**需要灵魂,高级文明的控制程序很难仿写,找来找去,好像只有我有资格做这件事情。”

    花溪寒冷的声音在石堆里响了起来:“明明我也可以。”

    井九没有理她,看着许乐继续说道:“你关停了宪章电脑,避免她阻止你?”

    许乐说道:“是的,我知道她会做什么,不过那个过程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休眠。”

    井九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你就死了。”

    “是的。”许乐沉默了会儿,微笑说道:“我现在……应该是死了吧。”

    当这个年轻军官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显得更小,但特别有精神。

    ……

    ……

    崖洞里一片安静。

    柳十岁看着许乐,心生敬仰。

    赵腊月看着许乐,很是佩服。

    井九看着许乐,忽然有些同情,问道:“你认识我吗?”

    “当然,我们曾经一起战斗过。”似乎担心井九会因为这句话不悦,许乐很快便补充道:“我说的是你的身体,不是灵魂。”

    井九问道:“万物一剑到底是什么?只是那个文明留下来看守监狱的武器?”

    “万物一剑?”许乐流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这是你们给它取的名字?”

    赵腊月还来不及解释什么,便听到他有些困惑说道:“这名字好像以前听谁说过。”

    花溪抬起小脸,没好气说道:“沈青山对你说过。”

    “噢……数据采集系统可能真出了些问题。”

    许乐望向井九说道:“我最开始在那座监狱里便找到了一些武器与设备,其中最强的一个就是你说的万物一剑。对这个武器我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分析,确认是前所未见的强度以及无法理解的能量系统,简单来说是这个武器受到外界的能量激发,便能产生出数量更多的、极其恐怖的能量,这并不违背能量守恒理论,因为武器里的一些粒子会消失,那些粒子才是真正的关键。构成那个武器的粒子不是这个宇宙里的任何元素。我确定那座监狱是更高级的文明、甚至是别的宇宙文明的产物,最大的证据便是这个武器,也就是你的身体。”

    “如果中州派的法宝是你当初做的信息窗,那青天鉴是什么?”

    井九示意赵腊月把青天鉴取了出来。

    许乐的视线落在青天鉴上,没有看多长时间便认了出来,说道:“这是那座监狱里的一个设备,或者可以理解为小黑屋,应该是用来单独囚禁那些麻烦犯人的。”

    井九看着青天鉴上繁复的花纹,想着生活在里面的那些人,心想原来如此。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许乐说道。

    “那座监狱的屏障确实无比坚固,直到现在暗物之海也无法进入。”

    赵腊月说道:“但被您放到里面的那些人类也很难出来。”

    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修道者艰难修行,想求得大道飞升,却没有几个人能成功。

    绝大多数人类都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不停重复着那些过程,根本不知道天外有天,而且那里才是人类的真正家乡。

    “当年做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如果那里的人类能够进化到极其强大的程度,打破那道界线,回到真实的宇宙中,那便有可能战胜暗物之海。”

    许乐说道:“如果他们突破不了那个界线,就表明不够强大,那么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就留在那个世界里,至少可以活着。”

    李将军也有类似的猜测,现在看来是对的。

    “你也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为何那时候偏偏要去死?”

    花溪抱着双膝说道。

    不知道是想到了前一刻沈青山的死,还是无数万年前许乐的死,她开始啜泣。

    赵腊月与柳十岁看着这幕画面,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乐沉默了会,说道:“好了,我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你是个好人。”

    井九再次重复了这句话,然后问道:“如果现在你还活着,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在做出那个选择之前,我就问过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

    许乐说道:“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应该还是这样。

    井九很懂,所以没有问为什么。

    许乐也没有等他再发问,直接开始说别的事情。

    由这个细节可以判断出,他设置信息流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叫做飞的少女,或者是他不认识的某个人类后代。

    “我活了很多万年,小飞也活了很多万年,我们经历了无数事,扮演过无数角色,接受了无数多的信息,这些信息以及时间真的可以模糊最深刻的记忆。我爱的那些女人长什么模样,我有时候都忘记了,我的那些朋友喜欢抽的烟的牌子我有时候也会想不起来。在漫长的生命里,我还喜欢过别的很多人,但我还是习惯穿着军装,她还是喜欢穿着裙子,像烟花一样剪个整齐的刘海儿。为什么?”

    许乐说道:“因为我们什么时候死不重要,什么时候生比较重要。小飞是在那段时间里出生的,我也是……是那些我爱的女人、浴缸里的水、墓碑前的花、雪地底的坑、电视上的小姑娘,那些我的朋友,那些香烟,那些枪管,让我成为了我。”

    这段话很好懂。

    他不想忘记。

    事实上也没有忘记。

    那是他以许乐的名义活着的时候。

    以神明的名义活着,则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很没有意思。”

    许乐看着他认真说道:“站在上帝视角看这个宇宙,你会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上帝,或者……是在玩一场游戏,而且你随时可以推翻重来,这很可怕。”

    这当然很可怕。

    玩游戏是不怕死人的。

    无法读档,只能重来的游戏会死多少人。

    而且那些人并不是游戏里的npc,是真正的生命。

    “联邦与帝国的统一可以消灭战争,可以少死一些人,但在这个过程里我杀了多少人?做神明的时间久了,你就越来越不怕死人了。”

    许乐盯着井九说道:“这样发展下去,我都不知道最后我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我有时候甚至会感谢暗物之海,不然我最终真可能变成当年自己最厌恶的人。”

    这些话都是他说给井九听的。

    他知道,井九是自己的继承人。

    如果井九能够不死,就会成为新的神明。

    “不用担心,我们选择的道路本就不同。”井九说道。

    许乐想了想,说道:“也对,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喜欢到处瞎操心。”

    说完这句话,光线渐散,那个年轻的军官消散在空中。

    花溪从石堆里站起身来。

    赵腊月与柳十岁还没有从情绪里摆脱出来,依然看着许乐原先站立的地方,

    片刻后,那些光线再次从黑盒子里射出,重新凝成许乐的模样。

    他看着轮椅上的井九,微笑说道:“问吧。”

    又回到了开始时。

    他只是一段信息流。

    井九说道:“走吧。”

    赵腊月与柳十岁收拾好心情,推着轮椅向外走去。

    花溪忽然拣起一块石头,向着许乐的投影砸去。

    石头穿过光影,落在远方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极硬的脆响。

第十六章第一天

    静室非常安静。

    地面缓缓上升。

    井九靠在轮椅里,想着很多事情。

    当那位神明进入万物一剑,向着那些恒星冲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现在他在万物一剑里,又该如何完全摆脱呢?

    关于那座监狱,那个不知所踪的高级文明,看来要去问雪姬了。

    就算她只是被制造出来的看守,并不知道那个文明的主体情形,也应该知道一些事。

    静室门开启,众人走了出去,离开洞府后,发现天空竟是黑的。

    这段谈话没有用多长时间,应该不是夜晚降临。

    是太阳被挡住了。

    那片黑色越来越大,小岛的光线越来越暗。

    海风呼啸,浪花向着四周滚去。

    待那片黑色落到海面,众人才发现是一片云团。

    阿大得到了青儿的传讯,从遥远的太阳那边飞了回来。

    尸狗趴在它的背上,只有寻常大小,浑身血痕,就像块黑红两色的宝石。

    过往年间向来是阿大趴在尸狗的背上,今天却是反了过来。

    雪姬坐在阿大的头顶,闭着眼睛,看着也是虚弱至极,就像个小米粒。

    青儿飞回赵腊月肩上,说道:“应该都不会死。”

    阿大摇了摇身体,长毛如云丝甩动,变回了平时的大小。

    尸狗落在沙滩上,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祖师的味道,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然后它望向井九,微微低头行礼。

    井九撑着残破的身躯,直起身体,认真回礼。

    尸狗的眼神变得宁静而温暖起来,转身向着大海里走去。

    不多时,它便消失在了碧蓝的海水里,不知去了何处。

    “去养伤了。”井九说道。

    阿大轻轻跳到井九的膝头,仰起了头。

    这不是作高傲状,也不是求表扬或者求摸头,而是还东西。

    寒蝉松开甲肢,放开了紧紧抱着的那个金丝镂空小球。

    它根本不敢看雪姬一眼,无数个眼瞳里都是满满的恐惧。

    井九接过那个金丝镂空小球,视线落在里面的黑色宝石上,眼神深静至极。

    阿大才注意到他现在的情形,眼瞳缩小如粒,有些急促地喵了几声。

    ——“你要死了吗?”

    井九依然看着那个黑色宝石,随意回答道:“从定义上来说,是的。”

    阿大沉默了很长时间,低低地喵了几声。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们师兄弟二人,也被你们欺负的最惨,我在碧湖峰的时候,每天夜里都在祈祷你们死去,后来太平真人死了,现在你也要死了……我应该很开心啊,为何会忽然这么难过……对了!太阳那边有块黑碑,也许能救你!”

    “谁都救不了他,我不行,那个东西也不行。”

    沙滩上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嫩而虚弱的声音。

    众人望了过去,吃惊地发现居然是雪姬在说话!

    神打先师那些前代仙人,根本不知道女王陛下居然会说人类的语言。

    卓如岁等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很多年前雪姬杀死白刃,就地飞升的时候,似乎也说过一句话,当时她说的好像是……我再也不回来了?

    “嗯,我会自己处理。”井九说道。

    雪姬面无表情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此刻的她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任何一个仙人都有杀死她的能力。

    最关键的是,她没有了制约井九的手段。

    青山祖师已死,井九不再受承天剑的控制,反而可以凭借那个东西控制她。虽然双方确实有过协议,问题在于……井九都要死了,谁知道他为了人类会做些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井九的手上。

    他握着的那个金丝镂空小球,便是决定雪姬生死的关键。

    那些视线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杀了她。

    控制她。

    不要吧。

    “万物为人所用?听着有道理,但万物最讨厌的不就是这种事?”

    井九结束了感悟,把神识收了回来,把金丝小球递到了雪姬的身前。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震惊无语。

    雪姬沉默了会儿,伸出两只小手,非常郑重而且珍视地双手捧住。

    井九看着她微笑不语。

    下一刻,金丝骤断,变成碎屑散落在沙滩上。

    那颗被阵法约束住的黑色宝石消失无踪,应该是被雪姬收了起来。

    她的眼睛变得更加幽深而黑暗,不管谁看着都会感觉到恐惧。

    雪姬仰首向天,无声而笑。

    她脸上的那根红线两端微微翘起,顿时冲淡了那种压迫感与可怕。

    那个黑碑方尖碑是这个宇宙里唯一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现在被她控制住了。

    至此,她终于获得了最想要的自由。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望向井九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看似简单纯净而可怕的眼神里有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今后不管井九要她做什么,她都会说出我愿意三个字,哪怕是毁灭这个世界。

    “我想问些事情。”井九说道。

    他与雪姬的视线相交,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参加梅会道战,因为洛淮南,被迫与白早深入雪原,被困在极寒里。

    雪姬的神识从遥远的冰峰过来,落在他的身上。

    今日也是同样如此,神识相遇,便交换了无数信息。

    ……

    ……

    建造那个监狱的高级文明是什么样的,雪姬没有认知。

    她出生或者说被创造出来的那天,就在那座监狱里。

    根据权限要求,她不得主动接触监狱里的囚犯,于是只能在北方看着这个世界,孤独而且无聊,那便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生命开始思考自身存在意义的那一刻,首先便想要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

    她不知道那个高级文明,但确认在天空之外还有一个世界,于是便以为自己的根源在那处,那些无比强大的囚犯是被那个世界放逐到了这里。

    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确实没有什么意思,她曾经试着离开,却完全没有办法,只好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休眠,直到监狱里囚犯都被时间杀死。

    在一次极其漫长的休眠后,一位自称神明的存在降临到了那个世界里,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控制她的方法,然后与她达成了某个协议,就像井九那样。

    “那时候的神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真正见到他。”

    “但你们有交流。”

    “用人类的语言形容,那个神明有些腼腆,而且带着莫名其妙的歉意。”

    “嗯,那位神明做事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井九想着先前与许乐的谈话,带着莫名其妙的伤感想着。

    火锅里的汤已经被魔火熬干,没有烧焦。

    井九与雪姬的最后一次谈话就此结束。

    她转身向海里走去。

    远方的海面渐渐浮起一座岛。

    那是尸狗的背。

    雪姬要去海里静养。

    现在谁都知道,她与尸狗曾经生死与共,自然关系很好。

    ……

    ……

    青山祖师的死亡消息还被封锁在祖星。

    遥远的宇宙各处的仙人还不知情,但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就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但所有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包括童颜。

    所有人都在等着井九解决自己的问题,或者死去。

    像神打先师、董先生这些依然沉浸在悲伤里的前代仙人则是不被允许离开。

    无数艘战舰已经控制住了太阳系,谁试着逃走都将受到极可怕的攻击。

    “我们本来就不想走。”神打先师面无表情说道。

    那对黑衣妖仙兄弟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句话。

    顾左盯着井九寒声说道:“我们要亲眼看着你去死。”

    顾右面无表情说道:“祖师既然死了,你就不能死。”

    后面这句话才是前代仙人们的真实想法。

    潜台词非常清楚。

    青山祖师与你没有私仇,争的是大道所向。

    既然他以死亡证明了自己是错的,那你就要把人类面临的问题解决好。

    井九没有回应,示意赵腊月把自己推到海边。

    椰林被斜阳照着,把轮椅的影子拉的很远。

    “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

    赵腊月再次拿出青天鉴说道:“这里面的有些人死了,但……还活着。”

    在那个星球的雪山湖边,她对曹园说过件事情。

    井九毫不吃惊,说道:“青天鉴的异变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中州派问道大会时,他在青天鉴里夺鼎成功,帮助青儿走向自由之路,就在那时候青天鉴就开始发生一些难以理解的变化。

    那个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在变慢,赵国皇宫里甚至出现了鬼影。

    “那时候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青儿坐在赵腊月肩膀上说道。

    井九说道:“我去看看。”

    刚才不见了的柳十岁从椰林深处走了出来,抱着一大捆竹子。

    众人习惯了他到哪里都能找到竹子,见此也不吃惊。

    不二剑使出浑身解数,剑光连闪,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切削工作。

    柳十岁熟练地做好了一把竹椅,又用浣溪纱仔细地打磨了一遍。

    元曲吃惊说道:“你连何霑的东西也拿了过来?瑟瑟一直吵着分家,她能干吗?”

    柳十岁看了赵腊月一眼,没有说话。

    赵腊月不会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把井九抱起,小心地放到了竹椅上,把青天鉴当作枕头,垫在了他的脖颈下。

    “不错。”井九给出了满意的评价。

    海风穿过椰林,与不远处的涛声混在一起,很适合清心宁神。

    那些前代仙人在远处盘膝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悲伤。

    赵腊月与柳十岁在竹椅边站着,就像两个门神。

    雀娘本想留下,却被童颜带去了洞府,说要去下棋。

    元曲与玉山师妹并肩坐在海边,看着渐远的尸狗大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概意思是要不要让小师弟出来帮着解决一下问题,或者看最后一眼也好。

    那个破烂的机器人坐回了水池边,拿起竹竿在钓鱼。

    竹竿在它的手里看着就像根牙签,水池也只是一小洼水。

    烈阳号战舰早就已经退出了大气层,正在残缺的月球附近进行清理工作。

    更远处的太空里隐隐还能看到一些战舰的画面。

    井九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已经睡着。

    阿大怕他疼,没敢趴在他的怀里,蜷缩在他的身边。

    古代与现代。

    人类的历史。

    时间的行走。

    仿佛都浓缩在了这个画面里。

    这是第一天。

第十七章星际穿越

    楚州城还像几百年前那样繁华热闹,只不过就算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很少会想起这里曾经是一座都城——那个国度名为大楚,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末代皇帝。

    相反,人们时常还会想起那位张大学士以及在野史里更出名的张老爷子。具体原因自然是因为张家依然是楚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哪怕在整个天下都极有影响力。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张老爷子不算君子,那就只能从他父亲张大学士处算起,至今已经十几代人,张家依然如此昌盛,不得不说是个异数。很多人都在传闻张家有神灵保佑,甚至张家自己都有人说的头头是道,说曾经见过祖宗显灵。

    既然如此,张家的祠堂自然维护的特别好,只是几百年前的那个香炉早就已经不知去了何处,那些烟自然也没有了,曾经遍布府里的井也被封了很多。

    那只火红色的鲤鱼也早就从井里搬到金盆、搬到水池,现在住一个大湖里。

    那片大湖烟波浩渺,雨雾天时看不到对岸。

    可以想见现在的张家究竟多大。

    火鲤成年后,哪怕只是灵体依然法力无比,根本不需要被凡人看到。

    每天清晨进食完朝露晨光,它便会游到岸边,不停甩动尾巴,像是在表演给谁看。

    一个老头子站在岸边,眼神有些惘然地看着它,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

    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竟是直接穿透了过去,没能留下影子。

    张家的丫环仆妇们端着水盆与用具在湖边忙碌地来回,没有一个人看他。

    微风拂动,荷叶微颤,井九落在上面。

    火鲤看着他惊呼说道:“真人,你怎么进来了?难道你也输了,身体被抢走,只好用神魂躲进来?那个糟老头子真的太厉害,您就在这儿呆着吧。”

    张老太爷忽然清醒了些,骂道:“说谁糟老头子呢?”

    井九对火鲤说道:“你说的人死了。”

    “死了?”火鲤怔了怔,说道:“那就好。”

    它望向依然骂骂咧咧的张老太爷,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说道:“这个家伙很多年前也死了,只不过自己却不知道,每天都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似的。”

    张老太爷恼火说道:“笨鱼,说谁呢?你才死了!”

    他望向荷叶上的井九,有些郁闷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了。”

    井九落在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并无实质的手与肩相遇,却带起了一道微风。

    他用手指拈起那道微风,静思片刻后去了皇宫。

    与几百年前相比,皇宫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没有了皇帝,自然也不会再开朝会、处理国政,早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行宫。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看着还残着些刻痕的地板,沉思片刻。

    他回首望去,点燃了一盏灯,虽然里面早已没了油。

    接下来,他去了赵国皇宫,在那棵栗子树下,再次看到了那个皇帝的身影。

    对方是真的有影子。

    时隔数百年,赵国皇帝的鬼气淡了很多,快要完成变成一个真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活着。”

    赵国皇帝的脸色就像生前一样苍白,问道:“我的妻子呢?她死后还会回来吗?”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

    赵国皇帝沉默了会,又问道:“何……公公呢?”

    井九说道:“他死了,也回不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青天鉴。

    青天鉴离开朝天大陆后,时间流速明显又在改变。

    当他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的世界时,小岛已经迎来了新的清晨。

    “如何?”赵腊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灵魂可以单独存在。”

    井九说道:“但青天鉴是个相对封闭系统,内部存在总量不变。”

    赵腊月说道:“这个宇宙虽然在不停扩张,但也是相对封闭系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灵魂既然能在青天鉴里存在,在这里应该也可以。

    井九说道:“你忘了暗物之海。”

    这句话让椰林都安静了下来。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也不敢发出太多声音。

    机器人在晨光里走了过来。

    “你得活着,当然不是为了拯救人类。”沈云埋从昨天的情绪里摆脱出来,恢复了平时的散漫腔调,“只是如果都死了,那太亏。”

    井九认可他的看法,说道:“但这身体撑不住。”

    机器人弯腰,控制室打开,露出沈云埋的脸。他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是这样的人,勇敢一点好不好?”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婴儿好奇心最重,但也最怕黑。”

    这时,童颜与雀娘从洞府里走了出来,带着一张棋盘来到海边。

    棋盘上密布着黑白棋子,自然形成一幅图画,其间隐有至理。

    “异大陆有种缚灵阵,我与雀娘研究了一下,有些启发。”

    童颜指着那些棋子说道:“我们可以布一座类似的阵法,借着残存阵枢吸收能量,可以保证你的灵魂在十几年时间里不用担心消散。”

    井九知道这座阵法应该有用,摇头说道:“那我不如去青天鉴。”

    童颜说道:“你知道不一样。”

    井九平静说道:“我不想退。”

    沈云埋大声赞道:“漂亮!”

    既然那个小孩在沙滩上踏出了人类的第一步,那就只能一直向前,不能倒退。

    井九望向柳十岁说道:“有灯吗?”

    柳十岁掏弄了一会儿,摸出一盏古意盎然的青铜灯来。

    一直注视着这边动静的前代仙人们有些骚动。

    神打先师脸色难看说道:“本派的定神灯怎么也落在了你的手里?”

    柳十岁不知该如何解释,再一次望向赵腊月。

    赵腊月说道:“蓬莱宝船王送我的,你有异议,待他飞升自己问去。”

    井九慢慢抬起右手,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

    那盏青铜灯上生出一点火苗。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惊醒了蜷成一团睡觉的阿大。

    它忽然感觉身上有些温暖,扭首望去,发现一个小孩蹲在自己身边,正在抚摸自己。

    这是它第一次看到井九的神魂,不由吓了一跳,连着喵了好几声。

    灵魂的抚摸并不是真实的接触,感受不到猫毛的顺滑,小孩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

    他背着双手,不像昨天那般模糊而透明,略显实质,不知道是在身体里休息了会儿的原因还是在青天鉴里养了些神。

    “你要去做什么?”赵腊月感受到他离开的想法,变得有些紧张。

    “我想去学习一下如何才能摸到猫,过几天就回来。”

    井九说完这句话,从原地消失不见。

    不管是赵腊月还是柳十岁还是岛上的仙人们,竟没有一个人察觉他是如何消失的,更不知道他现在去了何处。

    沈云埋忽然喊道:“盯着那盏灯。”

    人们这时候才知道井九的意思。

    卓如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挥手便是一座承天剑阵,把青铜灯护在了正中。

    紧接着,童颜与雀娘又做了两座阵法,设置在了更外面的地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盏青铜灯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那抹火苗上。

    那应该就是井九的魂火,是他留下的标记,帮助他找到回来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有阵法保护,那道火苗却依然在不停摇晃。

    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的心情非常紧张,如果火苗熄灭了,那意味着什么?

    ……

    ……

    迎面是一片岩石。

    是页岩。

    画面急速放大。

    灰绿色变成更细微的事物。

    看到晶体。

    看到分子。

    看到更小。

    最后是粒子。

    粒子的痕迹如光流,却不可捉摸。

    前方有阵意。

    原来阵意也是能够被看到的。

    前方的一切都在被切割,变小。

    那不是眼睛能够看到的画面。

    这时候他的已经不再是普通形态的生命。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手段。

    换作普通人类,忽然看到世界在眼前细分成原子、甚至是更小的粒子,必然会迷乱甚至疯狂在这样的本源画面里。

    好在这种感知手段与用神识探查有些接近,他还能够适应。

    也没有方向感。

    在沙滩上向着沈青山走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引力。

    没有引力的世界,自然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有些像在深层太空里。

    能够帮助他找到方向的,仿佛是他的意识本身。

    那些被切割至极碎的粒子穿过他的视野与身体——如果他还有身体的话——逆流而上的他自然也穿过了那些粒子组成的物质,不停前行。

    换句话说,物质的世界无法阻止他任意穿越。

    ……

    ……

    他在这颗星球上任意穿行。

    出于谨慎的行事风格,他没有深入地核最热的区域,只是在地壳范围里行走。

    在那些岩层里,他发现了很多地下空间,看到了很多人类文明童年时期的遗址。

    不管是那些遗址,还是沈青山整理出来的资料库,都没能让他停留片刻。

    神明对他说何时生比较重要,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知道开始。

    他承认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但还是更习惯于往前看,往前走。

    在短暂的数秒时间里,他绕着这颗星球走了三圈。

    前方的海底有某种奇特的能量波动。

    他意念微动,便出现在了那里。

    石板散落在地面,被海水浸泡着。

    无数座黑色方碑或倒或斜。

    他知道这里就是太阳系剑阵的阵枢。

    意识收敛。

    小孩出现在那些黑色方碑的上方。

    海水缓缓动了起来,形成无数道湍流。

    蓝色的电弧从一座黑色方碑传向另外一座,越来越明亮。

    小孩张开双臂。

    无数道蓝色电弧离开黑色石碑,尽数进入他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蓝色电弧消失了。

    黑色石碑迎来了完全的死亡,成了墓碑。

    他感受了一下那些蓝色电弧里的意味,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灵魂没有形体,只有意识。

    想要与这个世界接触然后交流,想要摸到猫,他要习惯用感知这个手段。

    用沈青山的话来说,那就是想。

    他闭上眼睛,开始感知这个世界,向着星球各处而去。

    不是一道一道的神识,而是他在变大。

    渐渐的,他的感知遍布了这个星球。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星球都在他的怀里。

    ……

    ……

    椰林,海风,朝阳。

    极美好的画面,却因为无比紧张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盯着那盏灯火。

    赵腊月、童颜与卓如岁则是盯着那些前代仙人。

    有微风拂来,落在众人脸上。

    大家都感觉到了些异样,纷纷望去。

    有人望的是天空,有人望的是海上。

    无人知道风从哪里来,感受也各不相同。

    有人觉得温暖,有人觉得寒冷,有人觉得懒洋洋的。

    有人觉得他去了更远的地方。

    ……

    ……

    第一天,他学会了走。

    第二天,他学会了与身外的世界交流。这里的交流不是对话这般简单,而是广义上的交换信息,而且方式与宇宙里现存的任何交换信息方式都不同。

    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太阳的身前。

    俯视着那个燃烧着的巨大火球,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曾经去过另外一个太阳,在表面行走过。

    就算恒星表面的温度不是太夸张,仙人也很难在上面存活。

    以前的他是特殊的,现在更加特殊。

    他向着太阳飘了过去,越来越近,甚至直接穿越了一片极高温的喷流。

    没有发生任何问题,直到进入某个特定区域的时候,才有了些变化。

    他的四周出现了一些极其稀薄的电离层。

    世界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吗?

    不是。

    他再次开始延展自己的感知。

    没用多长时间,他的感知范围便扩张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把整个太阳都包裹了起来。

    接着是收敛。

    他便到了太阳的另一边。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穿越?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座黑色方尖碑。

第十八章回忆杀

    他静静看着那座石碑。

    这意味着他的感知落在了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又确认了一些事情。

    这个更高级文明留下的东西对这个宇宙没有任何影响,只能影响那个高级文明自身的事物。换句话说,如果他还是以前的井九,也可能会被这座黑碑吞噬进去。

    沈青山应该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他没有做过实验,不然一定不会诱他入局,不然万物一剑被黑碑吞噬了,那他的意图便会全部落空。

    他忽然想到雪姬的描述。

    这座黑色方尖碑可以无限扩展。

    又无法影响这个宇宙。

    从这两点来说,与他现在的状态有些相似。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的视线离开了黑色石碑,转身再次飞向太阳。

    这次他没有用先前的方式绕行,而是直接飞了进去。

    不知道是黑色石碑给他带来了些什么,信心还是新的感悟?

    没过多久,他从太阳的那边飞了出来。

    不管是高温炽烈的粒子流还是狂暴的能量反应,都没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他应该是那位神明之后,第一个穿透恒星的智慧生命。

    那颗蓝色星球上的人们还在盯着那盏灯火。

    他没有作任何停留,飞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战舰,向着太阳系外飞去。

    第三天,他学会了在宇宙里确定自己的位置。

    ……

    ……

    在本星系群的边缘,散落着十几个星系。这些星系不在星河联盟天文局的编列范围内,直到今天依然是隐藏最深的秘密,因为是飞升仙人们的实验星球。

    在那颗遍布雪山草原的星球上,无论是气度庄严的皇都,还是散落在原野田间的村落、部落,所有人都跪在地面,看着远方的雪山,脸上满是惊恐与迷茫。

    佛国子民的信仰无比坚定,那些苦行僧只凭意志便能踏空而起,然而当他们忽然发现居然有两尊佛,而且两尊佛在战斗的时候,又能怎么办?

    最高的那座雪山侧脉已经垮塌大半,可以想见先前的战斗何其激烈。

    雪山之巅。

    欢喜僧瘫坐在大涅盘上,容颜枯槁消瘦,早已不复曾经的英俊,僧衣破烂,浑身到处都是伤口,隐隐还有黑气从伤口里溢出,看着极其凄惨。

    曹园提着那把铁刀,面无表情看着他。

    从蝎尾星云开始的这场追杀,非常漫长而且血腥。

    欢喜僧施尽手段,化身万千,却依然没能摆脱曹园,柳十岁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势也开始爆发,他只能选择了最后的保命方法,回到了佛国。

    他是此间的真佛,自然有无数僧众与信徒前来阻拦曹园。

    欢喜僧本以为曹园如当年的自己一样镇守雪原多年,持慈悲之念,很难对普通民众下杀手,或者可以阻止对方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曹园竟是毫不留情地出了手。

    铁刀斩断天地,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僧众与信徒。

    雪山下方被鲜血染红,其间卧着数百具尸体,看着异常刺眼。

    “我本以为你不会出手。”欢喜僧看着他声音微哑说道。

    曹园说道:“既然能飞升,自然是想开了。”

    欢喜僧看过那本小说,知道这是井九对他说的话,不由微嘲一笑。

    曹园连那些普通信徒与僧众都杀了,想来不是迂腐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看着重伤将死的欢喜僧,却没有挥动铁刀砍过去。

    “像淋草莓酱的雪糕。”一道声音在雪山之巅响起。

    这声音很平静,但想到描述的是满是鲜血的雪山,便透出了一股幽冷的鬼气。更诡异的是,无论雪山还是空气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曹园与欢喜僧向四周望去,什么都没看到。

    天光微敛,凝成一个小孩。

    曹园见那小孩眉眼模糊,似曾相识,忽有所悟,震惊无语。

    欢喜僧也认出了对方是谁,脸上露出似笑似哭的神情,艰难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对方,颤声道:“你果然走上了这条道路,你也觉得我是对的,是吧?”

    井九没有理他,对曹园说道:“沈青山死了。”

    曹园吃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曹园与欢喜僧更加吃惊,心想祖星何其遥远,宇宙何其浩瀚,你怎么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到了这里,难道神魂可以超越光速?

    如果他们知道,前一刻井九才从那边出发,只怕会更加吃惊。

    “意识的延展与信息的传递不同,心意所至之处便能到达,想就行了。”井九说道。

    欢喜僧不顾伤势,用力地拍了两下大腿,望向曹园说道:“你看,我是对的。”

    井九问曹园:“为何不杀了他?”

    曹园说道:“大涅盘里的众生受其禅念控制。”

    原来是欢喜僧用那些生灵当了人质。

    井九说道:“我正好要大涅盘。”

    话音方落,雪山之巅起了阵清风。

    清风吹面微寒。

    欢喜僧打了个寒战,本已枯槁的面容渐渐恢复清俊。

    他感觉到不对,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发出不知道是哭声还是笑声的怪异声响,片刻后才渐渐平静下来,感慨说道:“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接着他开口说道:“是的。”

    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对答。

    欢喜僧闭上眼睛,缓缓低头,就这样死了。

    曹园放下手里的铁刀,合十行礼。

    那道清风进入了大涅盘。

    大涅盘污损严重的表面,忽然变得干净无比,黑金色的格子非常醒目。

    欢喜僧的身体散解成金沙,落在了大涅盘的表面。

    ……

    ……

    传说中,大涅盘里有三千世界。

    那道清风在其间穿行,很快便算清楚,这里只有七十几个小世界。

    那些世界的大小不同,居住的人数也不同,社会型态与环境也大相差异,唯一相同的是,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些魂魄,如奴隶一般活在天道的意志之下,终年辛苦求活,然后死去,在各个世界之间流转,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此刻天道已死,轮回不再,没有声音宣告自由,只有清风徐徐而过。

    七十几个世界的奴隶们站在荒野上,站在高山上,站在矿洞旁,眼神茫然,神情木然地看着天空,忽然有无数金花自天空坠落,人们的神情松动,渐生欢喜。

    ……

    ……

    井九离开了佛国,没有回祖星,而是去了那片虚无。

    在虚无外围的陨石群里,他找到了中州派的那件法宝,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然后他想了想神明说的那些话,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便向虚无而去。

    进入虚无的那段过程,让他对神明的那些话有了更真切的理解。

    朝天大陆迎来了一阵清风。

    这阵清风首先出现在各大陆之间的大海上。

    他看了无数艘船,没有发现,便去与巨人朋友坐着聊了会儿天。

    那位巨人不是很理解他现在的状态,但看到他回来还是非常开心,以半根神魂木的代价请了几十位女精灵过来跳舞表示庆祝。

    接着他去了蓬莱神岛,正式拜访了宝船王,把对方吓得够呛。

    第二天清晨,一位白衣仙子站在海上练剑。

    忽有清风掀起她的衣裙。

    她伸手感受着那阵清风,看着对面的男子,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

    ……

    ……

    离开大海与姑娘后,他去了千里风廊。

    那里持续了无数年的狂风竟然就这样停了。

    湖上的荷花轻轻摇摆,并不愿意像衣裙那样被轻易掀起。

    那个客栈已经消失,布秋霄在山里静修,没有见面。

    接着他去了朝歌城,看了看井宅与皇宫。

    然后他去了雪原,看了看禅子与小雪姬。

    他去了果成寺,看了看那座塔与菜园。

    他去了东海畔,看了看通天井与阿飘。

    水月庵顺路,他走上台阶轻轻叩门。庵门被推开,一位小姑娘看着这位白衣公子,微羞低头,说道:“本庵不接待外客,还请公子见谅。”

    忽然,那个小姑娘看到石阶上散落着一些花瓣,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发现庵门前那棵已经枯死了好些年的桃树居然活了,开出了无数朵花。

    她惊喜异常,却没注意到那位白衣公子已经步入庵内。

第十九章做一切事

    现在的井九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根本不需要叩门,他这样做是想让庵里的小姑娘们看看桃花,也是想与庵里的人们打听一些事情。

    没想到水月庵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去了哪里,他去了那间有圆窗的静室,连三月曾经在这里沉睡了很多年,枕边一直有朵桃花。

    ……

    ……

    大原城外的三千庵也有一座带着圆窗的静室。

    水月庵里那间静室是连三月命人仿造的。

    她最开始养伤休息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因为这个原因,这里还有一座坟。

    千年孤坟,每日有晨光相伴,倒不算凄凉。

    他在李公子坟前站了会,转身上了小桥,去了那边。

    在桥那边的庵堂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比如连三月睡了很久、白早睡了很久、最后他也睡了很久,再比如他沉睡的时候,整个青山宗都差点搬了过来,卓如岁与元曲安排火锅、童颜与雀娘安排棋局、柳十岁做了把竹椅,顾清甚至跪在床前说了那件事。

    但这座庵堂发生的真正大事只有一个。

    连三月成了满天晨光。

    ……

    ……

    在三千庵里住了几天,井九终于回了青山。

    他在云集镇里看了眼顾家的马车,便落到了神末峰上。

    神末峰比往年还要冷清,猴子们不停叫着,有些惘然地欢迎他的归来。

    天空里忽然有雨落下,看来重建的青山大阵对这方面很不在意。

    崖下传来穿林打叶声。

    井九回首望去,便看到了顾清。

    顾清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啪的一声跪到地上,磕了个头。

    “你一直在这里?”井九问道。

    顾清说道:“甄桃前年走了,我便回了这里。”

    整个朝天大陆都不知道他回到了神末峰,住进了千年前自己修的那座小木屋。

    井九也没有想到,还去问了宝船王与水月庵。

    他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徒弟,沉默半晌后说道:“喝茶。”

    不是把顾清当客人请他喝茶的意思,是要他泡茶的意思。

    也许还是当年的铁壶与小炉,茶水汨汨沸腾,散着极淡的香。

    井九拈起茶杯送至鼻端,嗅了嗅味道,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顾清很是惊讶,心想难道师父现在可以了?

    喝了口清茶,井九说道:“怀念一下便好,还是找个时间飞升吧。”

    顾清不敢有任何意见,应道:“是,师父。”

    井九嗯了一声,把茶杯扔到崖下。

    树林里响起无数争吵与厮打的声音,应该是猴群在争抢。

    不多时有欢快的叫声响起,想来是某个猴子抢到了。

    顾清猜到他掷杯的意思,犹豫了会儿,问道:“您这是准备……”

    井九说道:“我将远行。”

    顾清紧张问道:“可会回来?”

    井九说道:“应该不会。”

    至于这场远行是死亡还是继续走向没有终点的大道前方,顾清不知道也不敢问。

    他问道:“您……还想做点什么呢?”

    井九想了想,说道:“吃火锅吧。”

    顾清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师父果然与以前不一样,可以感受了。

    他惊喜之余莫名伤感,赶紧让猴子通知适越峰以及别的地方。

    等着食材与用具的时候,他担心师父无聊,小心问道:“要不要打会儿麻将?”

    井九说道:“差人。”

    话音方落,远处的剑峰上便生出一道尘龙,滚滚穿越诸峰与洗剑溪,来到神末峰前,然后瞬间到了峰顶,烟尘微敛,现出平咏佳的身影。

    平咏佳热泪盈眶跪倒在井九身前,说道:“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井九说道:“我是来告诉你,那个家伙死了。”

    忽有剑弦成桥,从清容峰顶搭至神末峰顶,南忘从桥上走了过来。

    她看似矝持,**脚踝上的银铃却响个不停,乱的厉害。

    “能喝酒不?”

    “能做一切事。”

    井九从她手里接过酒壶。

    ……

    ……

    吃完火锅,喝完酒,打了两局麻将,做完了这一切事,井九去了天光峰。

    那个小庐重新修好了,椅子也摆了一个,只是元龟身上的石碑没可能再复原。

    “我一直觉得隐峰不是在石碑里,而是在你的肚子里。”

    井九走到元龟身前坐下,看着崖外如毡子般的云海,仿佛自言自语。

    元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石头做的一般。

    井九继续说道:“原本想着你可能是想隐藏一些神通,所以也没有在意,但如今在外界我知晓了一些事情,便再次联想到了你。”

    元龟缓缓睁开眼睛,用浑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哑说道:“啊,你回来了?”

    井九也不理会它装傻,说道:“不见得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不见得一切事情都必须有个说法,但像你这样的存在……总不可能就是为了与时间相伴。”

    元龟是朝天大陆最古老的神兽,从青山宗开派便是这里的镇守,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活了多少年,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

    “真人,您到底想说什么?”元龟眼神茫然问道。

    井九收回视线,望着它的眼睛说道:“那位神明来到朝天大陆后,找到了控制雪姬的方法与万物一剑,那为何雪姬这么多年都找不到?”

    元龟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因为她有雪盲症?”

    井九说道:“因为那座黑色方尖碑和万物一剑,从始至终都是被人看守着。”

    元龟沉默了会儿,说道:“话得说清楚,我可不是人。”

    井九说道:“果然是你。”

    “你没有猜错,万物一剑与那个东西以前都是放在我肚子里的。”元龟说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神明来了之后,我偷偷吐了出来给他。”

    井九问道:“为什么?”

    元龟没好气说道:“我要负责看守万物一,还要盯着雪姬这么个可怕的家伙,压力很大的好不好,而且那时候囚犯都死光了,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松快几天?”

    井九想了想说道:“你算是那个文明留下的监察人员?”

    设置这座太空监狱的高级文明,也不可能完会放心雪姬这个看守,暗中留下一些制约她的手段,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监察个鬼啊……”元龟说道。

    井九说道:“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元龟望向远方,眼神沧桑,缓声说道:“其实,我是一个囚犯。”

第二十章宇宙的**

    朝天大陆来历最神秘、寿元最长的元龟大人,居然会是前代高级文明的一个囚犯。

    更令人震惊的是,它是这座监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囚犯。

    它的生命形式实在太过特殊,仿佛能与宇宙同寿,也正是如此,那个高级文明的执行者才会把控制雪姬的方法与万物一剑交给它保管。

    谁能想到,就连那个高级文明都消失了,它还活着。

    元龟知道井九最想知道什么,直接说道:“不要问我那个文明什么样子,因为我被关进来的时候,所有意识都被抹灭,然后植入了他们的意志,要负责盯着雪姬。”

    “原来不是因为压力,你才会把黑碑、万物一给那位神明。”

    井九说道:“你是因为那些执行者的意志,不能对付雪姬,你想让神明杀死雪姬,从而解除自己的使命,获得真正的自由。”

    元龟微微咧嘴,仿佛在笑一般:“你是聪明人,就不要说透嘛。”

    井九说道:“现在你能出去了吗?”

    元龟说道:“雪姬走的那天,我就可以了。”

    井九说道:“那你为何不出去?”

    元龟说道:“我为何要出去?”

    井九说道:“自由?”

    元龟说道:“活着就是最大的自由。”

    井九想了想,说道:“确实。”

    ……

    ……

    为了解决怎样继续活下去的问题,他回了神末峰,走进洞府开始闭关。

    在青天鉴里看到的、在太阳里看到的、在大涅盘里看到的、在那座黑色石碑深处看到的所有信息在他的意识里来自交错,然后渐渐宁静。

    数年时间过去,他推开洞府的石门走了出来,最后看了眼青山群峰。

    清风徐至,崖边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如果这次的离开也可以理解为飞升,那就是第三次了。

    ……

    ……

    离开朝天大陆,他去宇宙里的那把竹椅坐了片刻,便去了天尺星系。

    两年前,他与沈云埋的度假之旅曾经专门经过此地,就是为了看一眼这个星系被暗物之海淹没时的壮观画面。两年时间过去,天尺星系已经尽数沉入海里,只有那颗恒星还在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微弱的光线。

    没有任何犹豫,他便飞进了暗物之海里。

    无比黑暗的世界里,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距离才能看到一点光源。

    但他的感知可以无限延展,速度无限快,所以眼前始终都有光明。

    他没打算去往暗物之海诞生的地方,既然对方来了,两个世界必然是相通的。

    没过多长时间,他便找到了一个母巢。

    黑暗的触手在宇宙里缓缓飘浮,像极了海草。

    这个母巢正处于休眠状态,没有散发出人类所以为的邪恶气息,宁静至极。

    他直接飞入了母巢的身体里。寻找到它的信息交流器官,把自己的感知散发了出去,跨越了整个暗物之海,进入最初的那道空间裂缝,去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的感知范围限于已知或是大概率存在的猜想,所以没有进入那个世界太远。

    那个世界没有颜色,也没有所谓的空间结构,也没有基础的粒子,就像是一大锅由暗物质与暗能量以及数字本身构成的杂烩汤,或者说是一片混沌。

    与人类专家们推测的不同,暗物质的世界里也有智慧的生命——那个生命并不是整体宇宙的客观意志,因为他感受到了一些具体的存在。

    那是一些隐隐约约、雾状的存在,与故事里描写的鬼魂有些相似。

    没过多长时间,那些生命应该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涌了过来。

    来暗物之海,是他想在离开前与对方进行一场对话,却没能成功。

    他接触不到那些生命,那些生命也接触不到他,只能发现彼此的存在。

    存在是最基础的信息,也是第一要素。

    确认无法交流,他退回了自己的宇宙。

    宇宙里无风,白衣自飘。

    那个母巢醒了过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

    ……

    碧蓝的海水不停拍打着海岸。

    小岛上的人们盯着那盏灯火,沉默不语。

    他们在这里已经吹了九天海风。

    井九说过会用九天时间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死去。

    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但他还没有醒来。

    那盏青铜灯的火苗已经变得极为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曾举知道赵腊月等人此时的状态,用眼神示意神打先师等人更安静些。

    忽有清风动椰树。

    井九在竹椅上睁开眼睛。

    赵腊月轻声问道:“你去了哪里?”

    井九说道:“很多地方。”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轻声说道:“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井九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引言,直接说道:“以存在的数量而论,暗物之海那边是主世界,整体的宇宙就像一个蒸糕……”

    说到这里,他望向了不远处的花溪,然后才想起来做蒸糕的并不是这个她。

    花溪向着海边的竹椅走来。

    “……我们这边的恒星就像是蒸糕上的葡萄干,行星就像是沙子,扭率空洞就是虫子在上面挖出来的洞,但同时被蒸糕的碎屑填充。”井九接着说道。

    童颜说道:“这个比喻不好,应该用河堤与沙及水。”

    井九说道:“就是这样,现在的情形是水从那些洞里冲出来了。”

    沈云埋认真问道:“所以?”

    “这是人类的问题,那就人类自己解决,与那边没关系。”井九说道:“这把剑虽然断了,但也许你们能修好,至于怎么点燃那些恒星,也是你们的事。”

    神打先师在远处寒声说道:“你就交待了这些便要离开?”

    井九没有理他,看着童颜说道:“我去确认了一些事情,如果你真的解决不了这边的问题,那就回朝天大陆把元龟带出来。”

    听着这话,不管是柳十岁还是卓如岁等人都很吃惊,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让它把那些黑暗像星光一样吃掉。”

    井九说道:“不用担心,它就算吃个几千年,也应该不会把肚子胀破。”

    这个时候,花溪已经走到了海边,来到了竹椅前。

    她眨了眨眼睛,眼神忽然从漠然变得懵懂,看着他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井九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她认真说道:“谢谢。”

    这声谢是对那位少女祭司说的。

    然后他看着花溪轻声说道:“没事,我只是有些困,想睡会儿。”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了沈云埋,接着望向了卓如岁、童颜、彭郎、元曲与玉山还有雀娘,他的视线在天空与海洋之间来回,路过那些椰林与崖石与那些前代仙人。

    海上生起巨浪,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岛屿。

    尸狗回来与他告别。

    雪姬站在尸狗的头顶,眼神漠然看着海边。

    寒蝉在她的头顶,不舍地挥动着甲肢。

    井九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阿大的脑袋,望向柳十岁说道:“聪明点儿。”

    柳十岁难过至极,却不敢表现出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后他望向了赵腊月。

    赵腊月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走了。”

    ……

    ……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残缺的月亮还在天空里若隐若现。

    海风还是那样温柔。

    猴子还是那样聒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腊月直起身体。

    那只宇宙里最锋利的手臂缓缓落了下来。

    无比轻柔。

    就像片叶子落在了竹椅旁边。

    那个最完美的男人闭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没有任何气息。

    雀娘与玉山看着这幕画面,眼眶微红,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曾举叹了口气,说道:“节哀。”

    “不。”赵腊月说道:“他只是去了别的地方。”

    这不是文艺的消解悲伤的语句,而是真实的叙述。

    前代仙人们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难道井九的灵魂没有消散而亡,而是……再次飞升了?

    问题是冥界飞升去往地面,朝天大陆飞升来到这个宇宙,如果在这里飞升要去哪里?

    “我曾经看过一本古籍,我很喜欢,里面最后几段是这么写的。”

    沈云埋轻声说道:“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卓如岁也看过那篇文章,随之念了起来:“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沈云埋看了他一眼,接着念道:“当然,那不是我。”

    卓如岁随之念道:“但是,那不是我吗?”

    二人同时望向清风消失的天空,同时念起了最后一段:“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

    ……

    (本章最后这段来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以前就向大家推荐过,再次推荐,最后这段是我最最喜欢的一段话,最后那句就是这本书的主旨之一。主旨之二在明天那章的最后说明,明天二十一号就是大道朝天的最后一章了,同时会有一个很认真的后记和大家聊聊这二十年。)

第二十一章无涯

    (这章之后半小时发后记。)

    ……

    ……

    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

    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不管是叫景阳还是井九,又或者是叫莱恩。

    也不管他是真的飞升去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还是死了,总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与星门女祭司一道解决了那些星球上的信徒叛乱,钟李子拒绝了留在主星出任祭司的请求,回到星门基地,开始了自己悠长的假期。

    她没有住在祭堂,也没有留在守二都市,而是回到了地底的公寓。

    按照她的要求,黑市没有被关闭,游戏厅也没有被打击,民生街区一切如常,只是多了很多便衣军警与监控设备。

    吃完外卖的烤茄子,小心地喝了半瓶麦酒,她变得开心起来,于是拿出抹布开始打扫卫生,把柜子小黄的全息镜框擦的很干净,又开始擦那幅画。

    那幅里是一丛金黄色的向日葵,被一道带血的白布束着,正是那幅著名的远古文明油画,更重要的是,这不是守二都市艺术馆的仿品,而是真迹。

    她知道井九对这幅画很关心,所以要了过来。

    睹物思人,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

    ……

    赵腊月与柳十岁的思念没有人能看到,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表情,而是因为他们去了857基地静修,一方面是想要找到更便利解决暗物之海怪物的方法,另一方面也是要借那座死寂的城市静修,很明显想要找到追随井九而去的方法。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卓如岁成为了星河联盟历史上的第一任执政官,在冉家以及漩雨公司的配合下,在军方的支持下,位置坐的很稳,也没甚意思,因为政务与管理都是青儿在做,与当年他做青山掌门时似乎没什么区别。

    那位少女祭司离开了花溪的身体,自然不被允许重新接管中央电脑,不停在各个特殊制作的生化人之间来回,偶尔也会去青天鉴与大涅盘。有一个专门的小组负责监视并且管理她,小组的负责人是彭郎,可以想见对她的重视程度。

    真的花溪醒来后,因为井九的离去伤心了一段时间,便回到了望月星球。有花家的资源以及星河联盟当局的支持,曾经封闭而落后的那颗矿星顿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力,雾山市长被提拔成了星球的行政主官,他的位置则被伊芙女士接任。

    七二零栋公寓一单元的另外那名住客则去了非常遥远的地方。

    雪姬离开了本星系群,向着冰冷而荒凉的宇宙深处进发,选择了与井九不同的一条道路,因为她不需要能量补充,而且可能比一个文明存活的时间还要更长。

    她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彭郎,只是在火星那座最高的山崖上,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行字——宇宙很大,我想去看看。

    沈云埋并不是很相信这个理由,觉得雪姬应该是去宇宙里寻找那个消失的高级文明的痕迹,不过他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他给自己换了一个身体后,便回到了老宅,把自己关在那个地洞里,据说是在研究一些哲学问题。

    曹园也在做研究,只不过他研究的对象有些可怕,因为不管说是仙蜕还是遗存,本质是那就是两具尸体——李将军的以及井九的。

    李将军的棺材里有井九当初在雾外星系断落的一根细丝。

    井九的身体里有当初他在西海畔给自己缝上的一些天蚕丝,大部分天蚕丝都用在了补海的时候,但身体还残存了些线头,随着他的自我破坏而显露出来。

    借着这些研究对象,曹园还真的找到了些可能,正在与童颜联手进行规划,准备看看能不能在两百年的时间里,把万物一剑修复好。

    童颜与雀娘对着满天棋子思考点燃恒星的顺序,曾举圣人在旁协助。童颜还经常不顾沈云埋的愤怒打扰他,与他一道思考彻底打通朝天大陆的可能性。

    这些人便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了不起的科研小组。

    在祖星上还有一个很奇特的组合,那是阿大、尸狗以及谈真人。他们在祖星上不停挖掘人类文明早期的遗址,包括那些墓葬,因为他们真的都很擅长做这种事。

    元曲与玉山还在观光……他们去了很多度假星球,玩的很开心,还因为沈云埋的提示涉足了一些非法行业,当然,不管是青儿还是卓如岁都懒得管这些事。

    真正现在有些麻烦的,还是那些前代仙人。

    像神打先师、那对黑衣妖仙都坚持认为井九已经魂散而死,根本没有飞升。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世界之上还有世界,你能飞升到哪里去?

    不管这些前代仙人是想要替青山祖师复仇,还是想要争权,总之都确实是极大的麻烦,因为雪姬与井九都不在,彭郎与赵柳再如何厉害,也没有压制一切的威势。

    公寓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钟李子推开房门,看见了两个少女与一个微胖的少年,微微一怔便猜到应该是朝天大陆新来的飞升者,有些无奈说道:“你们真把我家当成客栈了吗?”

    一个模样可爱、神情却有些刁蛮的少女沉声说道:“凡人,竟敢如此无礼!”

    “你是南忘吧?”钟李子把三人带进公寓里,说道:“随便坐。”

    南忘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李子拿出三瓶麦酒递了过去,说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南忘说道:“想出来看看,还要你允许吗?”

    钟李子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想要把她手里的麦酒拿回来,却不是很敢,望向那位清美柔弱的少女,好奇问道:“请问……你就是白早姑娘?”

    白早微微一怔,说道:“他……对你提起过我?”

    钟李子心想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对整个星河联盟的人都提过,你知道后不要生气就是。

    南忘说道:“别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是什么情形?”

    钟李子说道:“他走了。”

    井九回朝天大陆告别过,南忘没有太大的反应。

    白早起身走到柜前,去看那个立体相框。

    钟李子看了她一眼,把这个世界以及现在的情形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南忘提起酒瓶一饮而尽,说道:“我来处理那些家伙。”

    钟李子心想您不够强啊。就算是彭郎、赵腊月与柳十岁也无法压制那些前代仙人的蠢蠢欲动,除非井九与雪姬忽然回来还差不多。

    “师姑,还是弟子来吧,您别累着。”

    那个少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候才开口。

    钟李子看着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神情微异说道:“平咏佳?”

    那个少年起身行礼道:“青山掌门平咏佳,见过同道。”

    这时候,白早指着墙上的那幅向日葵问道:“这块……白布为何染着血?是什么?”

    她不知道井九曾经问过相同的问题。

    钟李子拿到这幅画的时候,曾经问过那位少女祭司。

    也没有答案。

    ……

    ……

    第三天的时候,井九就知道如何确定自己在宇宙里的位置。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位置,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宇宙。

    离开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如果想要星际穿越,需要把神魂的感知无限放大,那么离开只需要无限缩小。

    比最基本的粒子还要小,比想象的极限还要小。

    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力,概率也不存在,只有他自己。

    他的感知继续向着“前方”伸去,仿佛变成一根飘舞的彩带。

    之所以这根带子是彩色的,是因为他此刻的想法。

    彩带就像浮力,带着他向“前方的上方”而去。

    这种感觉有些奇特,他不是特别了解为何会有方向。

    为了探索原因,他放任自己的感知,任彩带随意而行,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继续飞着,便看到了仿佛天空的存在。

    天空里有一个特别巨大的人影。

    他与那个人影越来越靠近。

    最终,他破开了天空,原来是从湖面探出头。

    那个人影是他自己。

    水面生着很多莲叶,四周是一片山谷,竟是往三千庵去要路过的那片湖。

    正是李公子当年落湖的地方。

    青山宗在这里建的临时宫殿居然还在。

    正是晨时,忽有微雨落下,柳词离开宫殿,驾着一朵云往南边去了。

    又有大雪落下,阻了路途,元骑鲸一脸严肃地在与弟子们说着什么。

    修建这些宫殿的时候,柳词与元骑鲸早已死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朝阳骤烈,释放出无数光热,瞬间融化了路上的冰雪。

    就连那些水都被晒的变成了道道青烟。

    太平真人倚在崖边,拿着一根骨笛,看着他含笑不语。

    来到庵里,连三月站在廊下看着他说道:“你来了?”

    井九嗯了一声,走过小桥与她并肩而站,望向朝阳。

    在这里,不用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变成万道晨光,很好。

    “辛苦修行飞升,最终不过是回到时间之前,旧时的世界,这种无趣的重复,难道不会让你觉得厌烦?”有人忽然问道。

    小桥流水无人。

    “我过些天再来看你。”井九对连三月说道。

    连三月说了声好,走到桥上,背起双手,继续看天空里的太阳。

    井九穿过静室,跨过圆窗,来到湖边。

    湖面上映着斜枝。

    西来坐在湖畔的石凳上,看着那道斜枝在悟剑。

    他没有理井九。

    井九也没有理他,走到另一处的湖边,望向水面上倒映出来的那个人。

    “这不是重复。”

    “为何?”

    “因为这不是真的朝天大陆,是我想象出来的。”

    “那就是假的咯。”

    “也是真的。”

    这方天地乃至生活在里面的故人,都是他意识里的残留。

    既然他也是活在自己的意识里,那么天地与人自然也是真的。

    “他们都死了。”

    “我活着,他们就活着,至少是这里的他们。”

    在祖星上,沈青山曾经讲过人类早期的一些想象。

    远古时期的人类觉得这个世界可能就是神明的一场梦。

    现在他就是神明,他的意念自然能够成为真的世界。

    “你就不想再和连三月说些什么。”

    “不想。”

    “真是无情啊。”

    “你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在乎情?”

    “情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情感都源自死亡,比如恐惧。要活着,便要有联系,联系就是感情。要繁殖,所以有爱情,有嫉妒。再比如人性兽性,皆是如此。”

    “你体验过?”

    “小时候我有一个凡人朋友,他死后我在他的墓前伤感了很久,从那之后我便要自己不再真的经历这一次,于是我开始在相信里体验很多种人生,平静喜乐的、波澜壮阔的、悲剧或者喜剧,离奇或者普通,但最终也不过是个死字。”

    “你觉得这样能帮助你看清楚生命的真相?”

    “生命只有一次,要谨慎而且努力地多活一段时间。”

    “但像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是很多人对井九的问题。

    “生命必将终结,所以没有意义,沈云埋会痛哭,这种时候就应该寻些意思。”他说道:“但如果生命可能不会终结,那么我们就应该先寻找意义。”

    “永生是无法证明的命题,所有的宇宙都会终结,你也不例外。”那人说道:“所以你要学会终结,而不是被动地被时光吞噬,这才是存在的目的。”

    “如果这是存在的目的,那何必存在?”

    “永生是很残忍的事情,所以那些度过漫漫时间的神明才会想着自杀。”

    “残忍这个词是智慧生命害怕终结才产生的词,所以你这句话逻辑不对。”

    “你说追寻意义,但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要知道存在的源起,宇宙的道理,世界的去向。”

    “有无限个宇宙,有无限的道理,如何能够看完?你们那个宇宙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难道你不明白?”

    井九说道:“所以要一直活着啊。”

    那个人沉默了会儿,说道:“好像有些道理,我要想想,就不送你了。”

    “不用。”

    井九转身向前方走去。

    前方有团白光,极为纯净,没有杂质也没有信息。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白光里。

    大道独行。

    不必相送。

    ……

    ……

    (大道朝天全文终)

后记(窗外的湖)

    井九与许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是自我介绍。

    我本来像许乐那样准备了一些词,比如晓峰、湖北宜昌人,曾用名、简历之类的东西,还包括我家人的名字。

    那样太别扭了,就简略些说吧。

    我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而且快乐的家庭里。

    很多年前,我大学最好的朋友卓四明到宜昌玩,在家里住了两天。后来他经常回忆,说起床就看见阳光正好,我父母对着电脑斗地主,笑着说话,整个家里满是幸福的感觉。

    领导后来也说了很多次,她第一次去宜昌家里就觉得气氛特别好,外甥女欢子特别乖巧可人,令人非常舒服。

    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到大自由随心,想改名字就改名字,想不上班就不上班,后来依着兴趣开始写书,结果居然还挣着钱了……真是美好而顺遂的几十年。

    哪怕年轻的时候没什么钱,每天起床吃碗面,拿着体坛周报去儿童公园坐在草地上对着湖发呆也没有文艺青年那种伪装孤独、模仿绝望的感觉,而是一种无所事事的幸福。

    所以人生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肯定还是这样过。

    大庆家的窗外也有一片大湖,随天时不同景致各异,我现在也很幸福,只是很少对着湖发呆了,大多数时候只会习惯性地赞叹两声,偶尔会勤奋些,拍照发给两个群里的朋友看。

    阴云满天的时候、阴风怒号的时候、暴雨落下的时候、那湖都非常美。最美的是有一天清晨四点,我准备睡觉,忽然发现窗外的世界静止了……湖对面隐隐有雾,湖面无风,平如明镜,映着天空里的蓝天白云,美的令人心悸。

    伴着如此美景,我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把照片扔到了群里,三少和沙包同时跳出来说——天空之镜!

    确实很有那种感觉,只不过这种画面太过少见。我来大庆十年,只有那天没有一点风,才有如画般的景。

    人生就像大庆窗外的湖一样,不起风的时候少。

    我妈临走前已经没有什么清楚的意识了,我们守在床边,听着她闭着眼睛、非常清楚地说了一句话。

    ——风平浪静,走。

    这就是我妈的遗言。

    现在她墓碑上的话是:“风平一世,浪静千秋。”这句话被我写在书房的玻璃墙上,也用在了故事里。

    不起风的时候,你得注意看到窗外的风景,起风的时候,也要争取看到些美。开心是需要寻找的,你得去找小说看、找综艺、电视、电影、运动、吃喝玩乐或者美好的风景与人。

    如果你真要想不开,往生活最深处去窥探,必然是个现在流行的丧字,虽然大多数人可能并不是很懂丧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再次搬出罗曼罗兰的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还继续热爱它。”

    以前就说过,这句话是认命的妥协,是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但现在看来其实很好,因为所有人都需要安慰。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要看看山那边,是要想想水为什么往下流,是要找到一切的源起,存在的道理。如果找不到呢?那就继续找。那如果一切、包括存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那怎么办?这是一个伪命题,就像书里说过,永生是无法被证明的,一切没有意义也无法被证明。所以井九才会不停前行,用活着证明活着,用追求意义证明意义的存在。

    我们不是他,只需要想想就好。

    我从小就非常怕死,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四十岁之后的阶段性看法是,活着的目的应该就是解释活着这个事情。

    我当然解释不清楚,大道朝天这个故事也不是用来解释这件事情,只是想描述这个过程。

    这和择天记不同。择天记说的是没有命运,只有选择,着重点在于我们每次选择对自我命运的改变。而大道朝天虽然摆了很多条岔道口出来,井九与太平真人、连三月、祖师、李将军们的选择不同,与赵腊月等晚辈的选择也不同,但那并不重要。因为所有道路最终指向的是同一处。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不管你走哪边,坚持走下去就好。

    大道朝天这个故事不怎么讲道理,只是想写我以为的修仙。以前蛤蟆书的简介里有一句话——千般法术、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能得长生否?这就是我从小以为的修仙原则。人类为什么要修仙?为了更高更快更强?就算你要让自己的个人实力增强,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不是为了风光。

    我很难接受一个修仙小说天天打架,搞阴谋,搞权术,修行就应该修行,如果可以,井九就应该像上辈子那样躲在洞府里不出门,问题是那样就不叫小说了。

    事实上最后我做的还是比较失败,还是经常弄点阴谋,搞些比较精彩的情节起伏,时刻不忘装腔作势一番……没办法,职业道德太强,读者阅读感优先已经成了习惯。

    好在绝大多数情节我都是很喜欢的,比如神末峰吃火锅,云集镇吃火锅,景园吃火锅,天光峰踏云海,柳词化剑,井九一路寻物磨剑,我最喜欢的还是中州派问道大会,青天鉴里夺鼎,飞升后的情节我都写的很开心,尤其是后面望月星球的七二零栋楼的生活。因为那栋楼、那些雪与猫与鸟都是我有过的生活,我在那里喂过很多猫。

    追求平淡,情节与人物性格便不浓烈,修道者漫长的生命也会让生死有另外的一层感受,以前和大家说过,情节随时间淡忘本就是我写大道之始就预见到并且期待的,整本书我都不奢求以后会被多少人记住。就像一首现代诗,你看的时候会有感觉,但很少会有人能够记住这首诗到底说了些什么。

    在朝天大陆的那些卷,卷首词用的都是古诗词,飞升到星河联盟后用的都是现代诗,当然是故意做的,我非常喜欢那些卷首词——海棠同学在这方面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结合上一段说的,我的真实想法就是想把大道写成一首诗。

    是哪首诗呢?就是书里用过的那段话。史铁生《我与地坛》最后的那段话这几年一直在抚慰我,我觉得那就是一首好的不能再好的诗,请允许我再次抄录于此: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

    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

    ……

    这**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也许他叫顾清,也许是南趋,或者是沈青山与沈云埋,可能叫雪姬,可能是许乐,当然更可能是井九。

    最初的时候,我曾经考虑要不要把大道写成群像,便有上面这层考虑,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井九太无趣——他的身体特殊,心志也特殊,而且纵横无敌,这样的人生必然无趣。

    很多读者都在说井九无味,有次在网上看到一个称号叫“无味道人”,我差点就用在了他的身上,因为他本来就尝不到味道,也体会不到生活里很多的滋味。

    用他来当男主角当然很冒险,但我开书的时候还是确定了这样做,因为我确认他的无味无趣之下有着对生命最大的热情、最深的执着,而那些就是我们每个人内在共通的部分,也是生命最需要的那部分,是生命本命。

    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宇宙不息**的化身,自然更有资格成为我们这个故事的主角。

    我写过的主角里还有一个也很有资格,那就是许乐,因为他已经成神,只不过自己选择了从生命里出走。

    很多年前写朱雀记后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想写神经三部曲,分别是入神、出神、走神。

    应该很多朋友没有注意到大道朝天最后一卷叫出神记,是的,这就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

    事实上飞升去往星河联盟后,大部分看过间客的朋友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是的,从庆余年到间客再到大道朝天,这是我一直想要完成的一个世界,也是大家一直都知道的事。

    大道朝天开书的时候,我已经确定这会是最后一部大长篇,之所以在新书感言里说会是最后两部或者一部大长篇,是不想读者们太早便想到这个故事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因为如果确定是最后一部大长篇,那我肯定就要把三部曲写完。

    由于是最后一部大长篇,我写的比以前更认真、更慎重、也更放肆,就像在新书感言与两百万字感言里着重提到过那样,大道的准备工作做得特别细致,写法非常刻意,哪怕可能会显得匠气,也一定会坚持到底。

    开书的时候我曾经在感言里说,这样写会不会担心故事太干?书中男主角以后会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技术细节上我极为谨慎认真,但在意趣与内核上我非常放肆,不会做任何调整与自我约束,只在一件事情上犹豫过。

    最初的时候,我准备把许乐写成大反派——神明惯常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我变成当年最厌恶的那种人——这种文艺咏唱、这种这种对过往的颠覆太过刻意。

    我不在乎刻意,但我喜欢许乐,为什么要把他写成我不喜欢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觉得过往需要被颠覆。

    我写的那些故事,故事里的那些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是勇敢的人还是怯懦的人,都是我想写的。

    江一草与阿愁浑身是血离开了高阳,春风在哪里呢?老狗在九江教书,白象在远方行过,弥勒就要爆了,邹蕾蕾还在安静地睡觉。范闲最终在草间站了起来,陈萍萍还是等到了他回来。二师兄、王破、西来的手臂都断了,陈长生与唐三十六在国教学院的树上看着肥鲤鱼向池塘底的污泥沉去n次,天不生夫子,万古真如长夜,桑桑被宁缺修成了一座佛,自然忘了怎么做煎蛋面。春风般的柳词淡淡地来了又淡淡地走了,晨光如昨,风雪如前,七二零楼前只有黑白二色。

    一只猫在老笔斋的墙头趴着,也在神末峰的崖边趴着,看着这一切,而当它在小书店里的时候还是只小白鼠。

    这就是我的过往。

    非常简单。

    就是写故事,写那些人。

    这样的生活开始于无聊之时。

    零一年的时候,诱骗家里人凑钱买了一个电脑,用来看小说听歌,闲来无事的时候写过一个北宋背景的武侠小说,时至今日,除了我的家人再没有谁看过。

    接着是零三年,那时候在爬爬论坛混,闲得无聊,又想和资料区版主阿愁姑娘搭讪,便写了映秀十年事,把她弄进了书里。庆余年里有几首小词都是她写的,去年和她说起这事儿,她居然忘了,回家查了半天才说好像还真是她写的,时间真可怕。领导那时候在做评论区的版主,很自然地认识了,就要开始考虑挣钱的问题,于是便有了朱雀记。我承认过很多次,朱雀记开始时的创作态度非常不好,觉得是挣钱,没必要太认真,直到台湾出版社倒闭,到.asxs.开始上架,态度才完全扭转过来,开始了非常潇洒的神佛大战,写的那叫一个痛快,每周休息一天也是再没有的痛快。

    朱雀记钱挣的不多,但算是正式进入了这个行业,也是猫腻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你们面前,接着便要谈婚论嫁,涉及到挣更多钱的问题,于是态度非常端正地想要写一本大红书,这便有了庆余年的诞生。

    零九年写完庆余年,手里有了些存款,掐指一算,付房子首付、结婚仪式都够用了——大庆房价贼便宜,我买的时候四千多一平米,还贷了三十几万——觉得很是稳当,便决定写一本自己最想写的书,那就是间客。间客的题材、做法,怎么看都知道受众有限,于是我主动和宝剑说要降价……看看,我对市场的判断多么的准确,而且多么的可爱。

    间客开心地写完了,觉得人生牛逼极了,便陷入了强烈的焦虑,心想下本书怎么办啊。于是我用最认真的态度写了一本我觉得应该能最好的书,那就是将夜。事实上,我一直认为从精神饱满度到实现程度再到成绩以及各方面,将夜都是最好的,因为那时候还年轻。

    只不过一二年狂飙突进的太厉害,一三年身体就撑不住了。老爸心脏搭桥手术做完,送领导从机场回家就不行了,去了社区医院,让我直接去大医院,然后一医院的医生一看血压,理都不理我,直接拿起电话就问住院部还有床吗?不,是必须有床……高压二百二也是个很了不起的经验。

    像老太爷一样休养了一段时间,克服了很多耳鸣、眼底出血之类毫不严重但极其令人焦虑的毛病,我把将夜写完了,然后去了腾讯文学。虽然现在两边都是一家子,但当时……挑眉,还是有些压力的。压力在于我的成绩一定要好……

    好在择天记的成绩真的很好。

    接着便是一五年母亲生病,情绪、精力与时间被撕扯得难以描述,当时的微信公众号里只能看到我的今天无更四个字,我也没有解释过一次原因,因为我还是在认真地写。

    回首望去,从朱雀记到大道朝天,每本小说里都有我极为得意的地方,每本都是我的得意之作,每本我都用尽全力、发自内心、如临深渊,不写到摇头晃脑绝不罢休。

    还是那句话,人生如果能够重来,我大概还是这样。为什么?因为我们只能活一次啊,朋友们!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尽量无悔地过,这是我的追求,这些年也一直在这样做。

    说过很多次,我的文学天赋、技术能力可能不是太强,但职业道德真的很好,这里说的当然不是日更万字,从不断更——活着总会有事儿,没时间精力去写——而是我写的每个故事都很认真,态度很端正,达到了我的能力上限。不喜欢我写的小说很正常,那不代表我写的不认真,创作这种事情,最终是自我心证,作者用足了心思,那便完美。

    我做到了这一点。

    付出总会有回报。

    从零三年开始写映秀十年事开始,认认真真写了十七年的书,成绩真的很好,我的订阅真的很强,我拿过月票年冠,我的影视改编成绩很牛,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应该是行业里最好的几个,各种奖项也拿了很多,网文相关的应该是拿完了。再说句不客气的话,今后不管是谁来写网文的历史,必然要提到我与我写的这些故事,不然那就是在瞎写。

    这是荣耀,以前不说,但现在炫耀一下。为什么?因为要让喜欢我或者喜欢这些故事的你们多些骄傲,多些吹牛的底气。虽然我十几年来观点一直没有变化,大家喜欢书就行了,不用喜欢作者,同理,讨厌我这个作者无所谓,不要上升到书,但万一我也有些事业粉呢?

    我们的读者称号叫七组。

    熊临泉与老白、达文西他们固然是因为与许乐同生共死过,才有极坚固的情谊,但想必总有些程度是因为许乐牛逼。

    后记还没有写完,在这里不免俗地要发表一下感谢名单,首先感谢的当然是订阅过小说的读者——看了之后骂我的不包括在内,然后要感谢历任版主以及我这时候脑子里能想得起来的读者们:攀鲈,八卦鱼,云彩,懒懒,追梦,bobo,雪在烧,菜菜大人,小宝,朝夕望竹,关山墨夜,金无彩,风的色彩,海棠,雪在烧,泪煮咖啡,阿晕,海河,杨过001,血与雪的洗礼,白马啸寒疯,猪猫,f,海棠依旧在,紫眸,遥遥喜欢焦恩俊,方海翎,小密探,墨默儿,方恋海,王景略,花小朵,汉克,烂泥场,依兰,山山,暗暗,顿淮,村上夏树,钟林,晓雪晨晴……好吧,肯定还有很多人名我应该记得,但这时候写的已经有些懵了,都在酒里!至于我的编辑大大们以及十几年写作生涯里的重要人物就不提了,也爱你们哟!

    几个月前我就开始预告,大道朝天会在八月二十一号结束,如此有底气,是因为工作很勤奋,确保存稿不断。有很多朋友不明白为什么选那天,其实原因很简单。

    那天是我和领导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有些读者应该已经想了起来,因为你们给我寄过新婚礼物,寄过书,寄过各种好玩的东西,在yy里逼我唱过歌。

    十几年来,在网络上收获了很多爱与钱。这句话很肉麻,但我不嫌,因为是真的,而且越多越好。

    这样的人生真的很得意,得意之处太多,这里就不拣出来说了,但有几件事情真的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虽然在酒桌上和朋友们不知道炫耀了多少次。如果以前已经和大家在章后语里聊过,就当今天是第一次吧。

    第一件最得意的事情是看烟男的亵渎,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结尾,具体来说是那句话。

    第二件得意的事情,是盯着蝴蝶蓝把全职高手结尾,并且贡献了我的一小点点智慧。

    第三件得意的事情,是冰渣、也就是作者冥域天使有一年给我推荐江南style,我看过之后判定要前所未有的大红。到北京后和包哥小花刘毅他们喝酒,我放给他们看,他们表示不解,我说你们等着,会超出想象的……结果证明我对了。

    第三件事与审美无关,只是想证明一下我的判断能力,我很清楚人们喜欢什么,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一直做到。

    那为什么会决定不写网文大长篇了呢?

    当然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跟不上时代,也不是因为钱的原因,再写一本大长篇,挣个小目标不是难事。

    这里要说回前面提到的三部曲。

    以前和邵燕君老师和记者们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过网文为什么都是超长篇。除了升级、日更、长尾效应之类的商业需要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这些作者写网文不是在写一个单独存在的故事,而是在描绘一个世界以及世界里的人们。

    我不擅长构造世界,始终是个无趣的唯物主义者,三部曲与朱雀记其实是现实世界的不同时间段,将夜是我喜欢的创世纪,择天记是我想弄的遗失大陆。朝天大陆完结后,我想写的世界、有能力写的世界已经写完了,如果能想出一个特别的世界,我早就去写科幻小说了不是?

    我对世界的看法也说完了,但对人之间的关系、某些故事还很感兴趣,但那真的不需要这么长的篇幅。

    好吧,必须承认我也确实年龄到了,虽然我很少有这种自觉,心态一直停留在二十几岁,但确实有些累。

    最关键的理由,其实是想要改变。

    十七年时间,网文的历史我参与了很多,这段历史里也有我,像前面说的那样,这就够了,还能追求什么呢?

    我不想要一成不变的人生。

    当年从四川大学退学,从车管所结束打工,就是不想过这种一眼便能看到十几年后自己的生活。

    这十几年我的生活很有趣,很幸福,因为是把兴趣变成了职业,不受任何束缚,不需要和任何人打交道,只是自己一个人玩便玩了这么多年,真的很帅气。

    有一种说法是兴趣变成职业,便会丧失所有的魅力,但我没有这种感觉。直到我写后记的这一刻为止,写作依然是我的爱好,我没有因为爱好变成职业而抵触,没有因为钱而去写任何我不愿意写的故事,对此我对自己很满意。

    我喜欢写故事,所以会一直写下去。

    只不过现在想要改变一下具体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过?首先便是野蛮体魄、文明精神,争取多看些书与电影,锻炼身体,既然说过要一直写下去,写到死为止,那么还是要争取死晚些,多写几年。

    其次是要弄间客的影视化。别的项目也有,但间客在我这里摆首位,我会全程参与,好好努力,有消息就和大家报告。

    十几年前就在书里说过,我有两个人生理想。一个是写本书,朱雀记的时候就完成了,还有一个是拍个电影。

    虽然作品的影视化早就做了,但我说的是自己想拍个电影,这个具体怎么做,我还完全不知道,慢慢学着呗。

    接下来的工作比较重要。我想写一些比较狠的故事。这里说的狠不是什么血腥暴力,而是比较有劲儿的意思,是纯商业小说不应该写的东西,不怎么好看但可能好玩。

    最后就是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以后的时间应该会比较多了,那么就到处逛逛吧,在自己喜欢的城市,比如杭州、成都之类的地方多住段时间。

    等我好好休息几个月,会继续重新开始写故事给大家看,但什么时候开始写,写了在哪里发,现在还真不知道。以我的个人习惯当然是要在.asxs.发,但中短篇这个真不知道怎么弄,我会和编辑朋友们商量一下,有结论的第一时间,会在这里以及微信公众号里向大家报告。

    ……

    ……

    这些年基本都在电脑桌前坐着,总在摸鱼、时常玩耍、不时工作,没什么户外运动,也就是喜欢开车出去闲逛。

    不管是大庆还是宜昌,很多偏僻的地方我都逛遍了,反正很多时候都是深夜才出门,也不用担心安全。

    有很多地方是我喜欢去的,比如有两排老树夹着的东干道,比如往三游洞去的那条路,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这些年说过太多话,不知道这里与大家提过没有,像前面说的那样,如果提过,那就还当是第一次。

    大庆往黑鱼湖去的路上,左转下到田野里,两边是玉米田与水泡子,往前面不停地开,便能看到一辆烧焦了的车摆在那里,就像是犯罪电影里的画面。我与领导经常去看。

    偶尔那条路会被水漫过,那时候我们便会遗憾地折返。前年冬天我们又去了,漫过道路的水被严寒冻成了镜子一样的冰面,上面竖着很多冰刺,看着极其锋利,而且美丽。

    我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踩下了油门。小红一路向前滑过冰面,听着车胎把那些冰刺碾断的声音,很是刺激。

    回家路上被一辆车按喇叭,感觉似乎要争道,并排停下的时候我又生气又不安,车窗摇下,我还没来得及恶语相向,对方那哥们儿特别快而且温柔地说别误会,我是看到你车胎扁了,提醒你一声。我又惭愧又是感谢……

    这段感觉以前说过?我真正想说的是,车胎破了无所谓,总是要换的。为了能够看到美,冒点危险其实值得,我以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应该有这样的态度。

    谢谢你们。

    再见。

第五十五章世界的主宰

    “这是什么剑法?不用青山剑道居然也能剑意万千?景阳真人……太了不起了。”

    剑仙恩生离开了医疗舱,站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内心灼热不已,感慨说道:“这还没有醒就这么厉害,如果醒了那该怎样?好吧,你反正不能真的醒过来。”

    是的,井九没有醒过来。

    如果他真的醒来,就会变成一把剑。

    这时候的他事实上就是一把剑,但不用担心被青山祖师装进剑鞘里——青山祖师留在他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绳是新承天剑的外显。新承天剑是一段程序,只要他的精神世界依然是空的,便不会被控制。

    整个星球的怪物们都被他这把剑切断成了碎片,然后被严寒冻成了雪粒。

    他依然举着右手,那九个真正可怕的怪物还悬在天空的高处。

    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散发着邪恶幽冷的气息,对自地面喷薄而至的万道光线没有任何反应。

    无数道看不见的金属细丝来到大气层边缘,像烟花一般散开,向着那些母巢刺去。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无形的金属丝依然无形。

    连李将军都能杀死的重离子炮对这些暗物之海最高阶的怪物居然没任何作用。

    井九感知的很清楚,那些金属细线根本没有接触到这些母巢的身体,直接滑了过去。

    处暗者散发出来的气息越来越阴冷,与天地间的寒意无关,是一种与存在、与生命相反的死亡气息。

    雪花不停地落,大气非常干净,远方恒星的光线非常清楚,却渐渐被那些黑色的、巨大的球体吸噬。天空变得越来越黑暗,仿佛时间倒流,晨光消失,世界回到了黑夜里。

    “是黑域噢。”欢喜僧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天空里的处暗者们,对井九说道。

    人类文明重生以来,处暗者就没有同时出现过,远古时期资料又遗失太多,今天清晨看到望月星球上的画面,中央电脑通过对空间数据的观测推演出一种猜想。处暗者的数量不是简单增加这般简单。当暗能量在它们之间连成极致密的一片区域后,那片区域甚至会变成类似于引力场般的强大屏障。

    欢喜僧在暗物之海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这种猜想,但当他在那个巨人头颅后面看到第二个处暗者时,天心通发出了强烈的警告,于是他想都没想便转身逃了,然后把警告转达给了井九。

    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这句话说的有些轻佻,像是打趣又像是嘲弄,可能是想在井九面前显摆一下。

    显摆、嫉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对他来说都很多年没有过了,因为他与雪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不管是从这个世界来算还是从朝天大陆来算,都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井九现在的心智就是个小孩子,这时候人也变成了个小孩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显摆什么,依然举着右手对着天空,掌心里的光线还在不停散发。

    下一刻,他的手指收了回来,握掌成拳,中间空着,就像握着一把剑。

    这纯粹是他下意识里的动作。

    向着天空里散去的无数道细线,随着他的动作合拢起来,变成了一道笔直、依然很难看清楚的金属线。

    满天风雪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破音。

    那道笔直的金属线,就像一道从地面延伸至大气层边缘的剑,直接破开黑域,切开坚韧无比的外表,刺进了一个处暗者体内,但只是刺进去了一些,便难再以深入。

    那个处暗者的表皮里面仿佛是最粘稠的泥沼,又像是虚空一般浑不着力。

    一道难以想象的邪恶、阴冷气息从那只处暗者的深处生出,如黑色的闪电般顺着金属线传回,在大气里绽出无数耀眼的火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落在井九的身上。

    啪啪啪啪,无数声爆破音响起,宽大的蓝色运动服不停狂舞,然后撕裂。

    刺耳的蓝色电弧里,隐约可以看到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这些能量并不能伤害到井九,真正能够伤害到他的是邪恶的死亡气息本身。

    处暗者代表着暗物之海的客观意志,实在是太过强大。

    当初他飞升离开朝天大陆,被一只处暗者自爆重伤,主要就是神魂被那道意志所伤。

    现在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沌,完全没有抵抗力,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自然更不是对手。

    轰的一声巨响,蓝色电弧与运动衣一样变成碎片,消散在微雪里。

    篮球场的正中央出现一个非常小的坑洼,边缘是迅速凝结的岩浆,岩浆缝隙里散着黑烟。

    井九躺在坑底,身上也冒着黑烟,小脸苍白,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迷不醒。

    ……

    ……

    整个宇宙,所有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都沉默了。

    姜知星等烈阳号战舰上的官兵,已经隐约猜到那个少年就是顾问先生,看着他杀死了星球上所有怪物,正在振奋之时,忽然看到他重伤倒地,担心之余不禁有些绝望。

    看着天空里的九个黑太阳,感受着暗物之海强大的毁灭意志与死亡感受,很多人都绝望了。

    难道希望刚刚出现就要放弃吗?难道那颗望月星球就会这样沉入海底?难道星河联盟的未来也是如此?

    不,还有很多人没有放弃希望,这里说的不是赵腊月与那个灰格子衬衫研究员这种没有立场的弟子,也不是星门女祭司、泰洋主教这些认为井九是新的神明的狂信徒,而是那些像曾举、陈崖一样的飞升者。

    前些天当整个世界倒数归零的时候,井九没有醒来也没有死,除了欢喜僧这个我执影响太深的家伙,所有飞升者都很快得出一个简单的推论——他肯定是与雪姬在一起。

    没有醒来的井九无法战胜那些处暗者,不代表雪姬不能。

    只要雪姬愿意站出来,望月星球与人类就还有希望。

    是的,井九认为自己是朝天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的修行者,但那只是他自己认为。

    他自己心里也有数,这个修行者只限于人族范围里。

    朝天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的存在,从来都是雪姬。

    不管是青山祖师那时候,还是后来的任意一个时间段里,她都是最强的,永远最强。

    朝天大陆的修行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人族修行者在北方那位女王的压力下辛苦求存、不停奋斗,直到最后……还是打不过她,只好飞升了事。

    数万年来,人族只在雪原边缘停留,在那里建设了长达数万里的阵法与防线,防的也只是兽潮而已,根本不敢去撩拨她,除了连三月与赵腊月、白早这种疯女人……事实上,很多修行者都认为,如果女王陛下不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想法,直接率领兽潮南下,人族早就已经毁灭了,哪里还有后面的这么多故事。

    现在人类在新世界里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根本无力对抗九个同时出现的处暗者,在这个时刻,那些飞升者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敌人、无法战胜的存在来拯救人类。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荒唐,仔细品来却有道理。

    现在井九已经败了,除了雪姬还有谁能阻止那片黑夜?

    曾举、陈崖等飞升者非常确信雪姬肯定就在望月星球,应该离井九不远,而且刚才雪姬传道的声音谁都听到了,问题是她这时候在哪里呢?

    从没有云的天空里落下的微雪是那样的寒冷,天地间的一切湖泊江河都已结冰,寒意的源头便是这片楼区,雪姬应该就在这附近,问题是你到底在哪里呢?

    朝天大陆的修行者们在雪姬的阴影下生活了无数年,却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包括曹园与禅子这些与她交过手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很多年前从冰海裂缝里飘出来的欢喜僧,就只有井九、童颜见过产后虚弱的她。

    很多视线落在篮球场、站在欢喜僧身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难道她就是雪姬?

    很快这个推论便陈崖等人自行否定,当初李将军与井九、西来在雾外星系一场死战,他们曾经见过这个小姑娘,知道她是那位少女的降临体,自然不可能是雪姬。

    有些像曾举这样的飞升者非常喜欢看那本叫大道朝天的小说,喜欢玩同名游戏,自然也怀疑过花溪怀里抱着的那个娃娃,只是那个娃娃被红布裹着,无法看清楚,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井九在小说里对雪国女王的那些形容,觉得花溪抱着的那个事物,应该是他配合书与游戏做的障眼法。

    女王究竟在哪里?

    那些从大气层边缘垂落的无形金属丝飘落到篮球场上,汇聚到那个微陷的坑中。

    自天而降的雪花被悄无声息地切成更小的花瓣。

    裂缝里的黑烟渐散,井九的身影清楚起来,已经不再是小男孩模样,变得大了很多。

    没有人注意这边的神奇画面。

    因为这时候另一边有个画面吸引了整个宇宙的注意力。

    花溪站在欢喜僧身边,怀里抱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一只小手从红布里伸了出来。

    小手圆乎乎的,通体雪白,看着非常可爱。

    可爱的小圆手非常粗暴地在花溪的额头上敲了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

    花溪醒过神来,赶紧把她放到地上。

    欢喜僧的脸上流露出情绪复杂的沧桑笑容。

    飘着碎雪的篮球场,满是裂缝的地面。

    雪姬望向天空,头发轻舞。

    她没有看那九个黑太阳,而是望向大气层外的一颗卫星,不知道为什么。

    全宇宙看到这幕画面的人都呆住了。

    那些来自朝天大陆的飞升者们更是震惊的难以形容,就连曾举这样的圣人,都下意识里低呼出声。难道这个娃娃般的小雪人……就是朝天大陆无数万年来的最强者,雪国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难道景阳真人写的那个小说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虚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陛下她为何要披着那件红布?这是披风还是斗篷?

    “好像是……床单料子。”

    遥远主星大气层边缘的观景平台上,钟李子、冉寒冬、江与夏早就涌到了赵腊月与刘阿大的身后,神情专注地看着光幕上的画面,联想着那本小说里的形容,紧张兴奋到了极点,眼里满是倾慕与向往。

    这是她们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雪姬。

    据说每个小姑娘都会在夜里,披上床单扮演皇后或者女王。

    今天雪姬也披了一个床单,但她不是在扮演,因为她本来就是女王陛下。

    嗡的一声轻响。

    红布被寒风拂动,就像迎风招展的血旗。

    雪姬望着天空里的九个处暗者,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漠然的情绪。

    寒蝉不知何时从篮框上飞了过来,落到了她的脸上。

    洁白而可爱的小甲虫从左到右缓慢爬过,在她脸上分割出一道很细的线,从左边延向右边。

    那道线很红,像血一般,慢慢分开。

    “嘤嘤。”

    一道难以想象的强大气息从那个娇小的身躯里生出,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整个星球,继而越过大气层,向宇宙深处而去。这是她在向所有人以及所有怪物宣告:我才是世界的主宰。

    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第五十六章每一拳都要破碎虚空

    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听到了这一声嘤嘤。

    不管是在文艺作品里还是惯有印象里,嘤嘤这种声音一般都是与柔弱的少女、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兽、以及类似的某些形象联系在一起,就算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做作,总之还是可爱的。

    但听到雪姬这声嘤嘤的人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因为她的模样不像人,因为她的漠然眼神,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寒蝉在她脸上画出来的那道红线,红线咧开便是嘴巴,这怎么看都是恐怖电影里的画面,不知道吓哭了多少孩子和成人,甚至可能会存留在人类的集体意识里,变成某种传说。

    星球表面的怪物们都死了,自然没有什么反应,欢喜僧的反应比较大,眼睛瞪的特别大,清俊的少年面容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除此之外反应最大的便是天空里的那九个黑色的太阳。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哇哦……)

    九个黑色太阳向着地面落了下来,真的很像宗教油画里的灭世景象。

    大气乃至空间都被撕裂,幽暗的天穹背景里能够看到无数万道湍流。

    只剩一只的肉翅带起一道黑烟,无数触手狂舞不停,那些像冻梨般的丑陋怪物们离地面越来越近,站在篮球场上的花溪与欢喜僧甚至很快便感觉到了那些怪物们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些最高阶母巢在感知到雪姬的存在后,竟表现出来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情绪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它们的身上——而且那种情绪非常复杂,说不清楚是畏惧、愤怒、杀戮欲还是向往。

    前些天,欢喜僧在暗物之海里险些被处暗者们拉入幻境,就此沉沦,忽然被一道声音唤醒。当时他就在想,这究竟是女王陛下还是他内心深处的陛下。现在想来,忽然出现在望月星球上的这道空间裂缝,只怕也与她的存在有关。暗物之海的意志让九个处暗者来到这颗星球,也许就是想要找到雪姬,然后杀死她。

    难道说雪姬真的有可能改变这场已经持续了十几万年的战争?

    宇宙各处的战舰与建筑里,无数道视线看着自己眼前的光幕。

    曾举圣人震撼无语,剑仙恩生不停地骂着脏话,陈崖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隐隐有些羞耻感。

    雪国女王居然真的就是那个娃娃,这怎么可能呢?

    她能够战胜那些带着黑夜降落的九个处暗者吗?

    看着逐渐替代白色、笼罩篮球场以及整个雾山市的那片阴影,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如果把雪姬视作朝天大陆的同乡,视为神明留下的真正神器,那么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战斗,就会是人类文明与暗物之海的最强战力之间的碰撞,谁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温泉边的少女眼睛越来越明亮,里面的数据变化越来越快,确认不会遗落那个篮球场上的任何画面。

    雪姬解下了红披风,随手一扔,便盖住了坑里的井九。

    嗡的一声,狂风呼啸,卷起满地残雪,就连二十几公里外的那些怪物尸骸变成的冰粒也飞了起来。

    篮球场里出现了一条绝对真空的通道。

    雪姬沿着那条通道飞向了天空,飞向了那片黑夜。

    看着夜色里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她的乌黑眼瞳里露出轻蔑的神情,把两只可爱的小手背到了身后。

    天空里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然后,所有的光幕上都只能看到雪花,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什么都无法看到。

    ……

    ……

    “这是怎么回事?”

    宇宙各处的战舰里,建筑里响起一模一样的喊声。

    人们紧张注视着这场大战,想要知道人类的命运,结果光幕上只剩下了一片雪花。

    那些不是真正的雪花,而是没有信号之后的信道显示。

    如果这是一出连续剧,就等于到了大结局前忽然停播,难道最后一集还要提前点映不成?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各个战舰的技术维修官忽然变成了最忙的人,当确认无法修复之后,无数声脏话同时在宇宙各处响起,简直可以视为人类文明历史的一次最壮观的文化现象。

    遥远主星的温泉边,浴衣少女看到的画面也变成了雪花。

    她有些疑惑,快速地眨动眼睛。

    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她眨了七百多次,换了无数个信号通道,结果发现还是无法看到望月星球的画面。这说明不是信号超距传输通道出了问题,而是望月星球的卫星、所有的监控设备在那一瞬间被毁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天大陆的飞升者对雪姬有无限畏惧、警惕以及隐藏极深的崇拜。

    她没有这种情绪,但比谁都更想知道雪姬离开朝天大陆、来到这个世界后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而且她需要“看到”雪姬,才能开始接下来的工作。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很想知道这场战斗的胜负,结果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当然不高兴。

    她不悦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

    ……

    祖星的海里有座岛,那座岛里也有一个温泉,闲来无事把里面的温泉水排空,引来不远处的海水,便成为海钓的极佳场所。

    青山祖师坐在池边,萎缩严重的双腿泡在被阳光晒温的海水里,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

    插在他身边的鱼杆和跪坐在他身边背书的卓如岁,都无法引起他的任何兴趣。

    他的兴趣都在海面上的巨大光幕。

    黑暗的宇宙里,望月星外那些散碎的太空陨石形成的缎带有些美丽。

    那颗星球正在逐渐被冰雪覆盖,变成白色,于是那九个黑点更加醒目。

    青山祖师知道处暗者的可怕,不过他不是很担心,因为雪姬在那里。

    雪姬在发出那声嘤嘤之前,曾经做了一个动作。

    她站在篮球场上,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天空一眼。

    遥远的祖星上,光幕上的她就像是望向了海边垂钓的祖孙,刚好与卓如岁对视。

    卓如岁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摔进海水池里喂鱼。

    “真是没出息。”青山祖师用微哑的声音嘲弄说道:“隔着无数个星系,你觉得她能杀死你?”

    “您是不知道啊,这位陛下后来在青山里藏了好些年,最后更是生撕了白仙人!”

    卓如岁想着那年让上德峰变成黑色玉盘的大战,依然心有余悸。

    青山祖师提醒道:“你现在也是飞升的仙人,不比白刃弱。”

    卓如岁说道:“那怎能一样?女王陛下来到这片寒冷的宇宙里,不知道会增强到什么程度。”

    “我也很想看看,她现在究竟有多强。”青山祖师看着光幕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沧桑。

    不知道很多年前他离开朝天大陆的时候,有没有向北方的雪原看上一眼。

    就在下一刻,光幕上的所有画面都消失了,变成了雪花。

    “信号怎么这么差?”卓如岁正紧张地等待着这场大战的结局,不由喊出声来,“赶紧让人来修修。”

    青山祖师的眼睛眯得更加厉害,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若有所思四个字。

    望月星球上的战争开始了。

    雪姬不想被人看到,因为随时准备要逃。

    青山祖师从身边的沙地里抽出鱼杆。

    海面上的光幕迅速分解了十几个画面。

    陈崖、曾举、恩生十几名飞升者出现在上面。

    青山祖师平静说道:“恩生留在天火养伤,处理那道空间裂缝的后续事宜,其余人都去。”

    ……

    ……

    天火工业基地已经停机了好些天,行星不再燃烧,岩浆已经半凝固,那条深达地心的大峡谷更狰狞。那道空间裂缝在十几名飞升者冒着生命危险的不停努力下,终于不再扩张,被融蚀了一大部分。

    依然不时有暗物之海的怪物从那边的海底飘过来,只是数量已经少了很多,而且母巢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想来,海底的那些母巢以及怪物,竟是都被欢喜僧带去了望月星——不管欢喜僧还是亲眼看着这幕画面的飞升者们,都以为他是去地狱送死的,谁能想到后续会有这样的发展。

    “准备去那边。”陈崖收回视线,揉了揉断指处,面无表情说道。

    那两名跟着他去星门基地的黑衣飞升者,依然用帷帽遮住了头脸,也掩住了一些阴寒邪恶的气息。

    卓如岁那天的判断没有错,这两名黑衣人都是朝天大陆古时候的邪道妖人。他们走上了一条与玄门正宗完全相背的修行路,虽不像血魔老祖那般作恶多端,血债无数,但肯定算不得正道之人。

    他们依然成功地飞升了,变成了强大而可怕的妖仙。

    朝天大陆的修行史上,没有这两个妖仙的记载。

    他们留在那个世界的痕迹,连同飞升时的痕迹,都被四万多年前独霸大陆的青山宗抹去。

    这两个妖仙本来就是青山祖师飞升前看好的人,留下的后手。

    “为什么?我不理解。”一名黑衣妖仙忽然说道。

    陈崖转身望向他,面无表情说道:“据我所知,这是第一次。”

    这是这名邪道妖仙从修道至飞升后,第一次对青山祖师的谕令表示不理解以及不想听从的意思。

    哪怕只是意思,也很不寻常。

    “我们的敌人是暗物之海,只有女王能战胜那些怪物。”那名黑衣妖仙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今天我们这些人都没有绝望,接着便是羞愧,就是因为我们知道陛下在那颗星球上。”

    然后他们现在就要准备着去杀死她。

    如果雪姬战胜了那九个处暗者,想来也是惨胜,应该再无战力。陈崖与他们之前的羞愧是因为人类强者需要曾经的敌人来拯救自己,更是因为他们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井九与雪姬一直都在一起。”陈崖沉默了会儿,说道:“他们太强大,而且都非人族,如果联手,对人类的威胁比暗物之海还要更大。”

    “不是对人类的威胁,只是对我们的威胁。”另一名黑衣妖仙面无表情说道:“都他妈飞升了,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还像当年在朝天大陆那样虚伪做什么?恶心,我也恶心,他妈的。”

    ……

    ……

    九个处暗者带着那片黑夜向着地面降落,模样越来越清楚。

    美丽的事物总是相似的,丑陋却各有不同,但不管如何不同,总之都是丑陋。

    对普通人类来说,这些丑陋的母巢自然会让他们看一眼便恶心到了极点。

    在雪姬的眼里没有什么美丑,反正最终都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只有干净。

    当她踩碎那只冻梨,跳回沙发之后,七二零那栋楼以及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冷,然后随着他们走出单元门,来到这个篮球场,这个星球越来越冷,严寒的气温将大气里的所有水分子都变成了雪花。那些被井九杀死的暗物之海怪物,也是在严寒的作用下变成了冰粒,失去了所有存在的基础。

    如果雾山市还在正常运行,市政厅早就已经发出了严寒警报,然后接着会发出向地底撤离的警报,因为就在她飞离篮球场的那一刻,整座城市以及方圆数百公里范围内,温度都降到了零下一百度以下。

    留在七二零楼里的那只小花猫有剑火可以暖身,花溪适应了低温却还是会被冻死,于是她往欢喜僧那边靠了靠。欢喜僧看了她一眼,艰难地施出一道火莲,让篮球场的温度变得高了些。

    井九还是躺在坑里,被那块红布从头到脚盖着,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中。

    冰雪向着星球表面各处蔓延而去,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把望月星球变成白色。

    在如此低的温度下,那些盘旋在空中的飞行器、篮球场外不远处变电房里的监控芯片,都被冻至失效。

    甚至就连大气层外都受到了影响,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本来就能承受极端低温的卫星,忽然覆上了一层不知何处来的白霜,所有设备都被寒意摧毁,再无法接受任何信号以及发出信号。

    数百颗卫星就像几百个小糕点,表面洒了一层浅浅的糖霜,因为引力变化的缘故,渐渐离开原先的轨道,向着星球表面滑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坠毁。

    至此,望月星球的所有监控设备失效,就此与遍布整个星河联盟的监控网络隔绝,变成了真正的孤地。所以整个宇宙都无法再看到这里的画面,只能看到一片雪花。

    可能就像青山祖师对卓如岁说的那样,雪姬一直藏身在这颗星球,不愿意现身,不敢连接任何网络,就是担心那位神明留下了控制自己的方法,如果那个方法真的存在,必然在中央电脑那里。

    今天暗物之海降临望月星球,雪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许是井九,也许是那只小花猫——被迫显现出自己的身影,那么在开始这场终极之战之前,她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切断这个星球与监控网络之间的关系,确保温泉边的那个浴衣少女没有任何办法看到这里的画面,与自己发生联系。

    对雪姬来说,这才是重要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井九确实有些同病相怜。只不过现在的她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可怜。

    她背着双手,向着天空飞去,带着无数飞雪。

    美极了。

    高妙极了。

    也强大极了。

    只有篮球场上的两个人与那只蝉能够看到这个画面。

    寒蝉的复眼里写满了无数个认真,四支半透明的细小肢足不停比划着,好像是在学习。

    很快。

    带着无数雪花飞起的雪姬便与带着那片黑夜落下的九只处暗者相遇在天空里。

    不知道是不是与那位神明有关,两道阴冷寂灭气息真的有些相似。

    雪姬非常不喜欢这种相似,伸出了可爱的小圆手,向着那片黑夜轰了过去。

    那是处暗者们相连形成的黑域,拥有类似引力场的作用,就算是井九的重离子炮也很难穿过黑域,落在那些处暗者的身上,只有最后的那一记攻击,凭借着难以想象的速度与空间穿透能力才刺了进去。

    雪姬的小手也没能落在处暗者的身上,但也没有像井九那样击空,而是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

    那只小手落在了仿佛实质的黑夜上,溅起一些微雪。

    这听上去很寻常,不值得惊叹,实则非常难以想象。

    不管是引力场还是黑域,都使空间发生极度弯折,继而形成某种环状结构,让任何从外部来的物体与力量都无法触碰到弯折空间里面的存在。

    雪姬根本没有想过直接攻击那些丑陋的母巢,她攻击的是空间本身。

    虚空是无法被触碰的,但变成实质便能触摸到,既然能触摸到,便能毁掉。

    能让空间变成实质的是超乎想象、甚至快要超越物理规则的低温,然后她便要凭借无尽神力将其撕裂。

    嗡的一声闷响在高空响起,比雷鸣低沉无数倍,比蝉鸣浓厚无数倍。

    那片黑夜里出现了几道非常明显的裂缝,难道是黑域要破了?

    九只处暗者散发出更加狂暴的气息,向着天空各处飘去。

    雪姬根本没有理会它们,继续又是无数拳挥出,重重地落在黑夜上。

    每一拳都要破碎虚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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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