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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你的名字

    赵腊月离开的时候,何正在院子里给瑟瑟烤鱼,同时安慰她今天的火锅很好吃。白城里很多地方也发生着相同的事情,普通人们彼此安慰,彼此开解,只是与往年相比,街上跪拜的信徒少了很多。

    刀圣在小庙里养伤九十年,人间久不见神迹,信仰自然渐淡。

    这些普通人并不知道,在那片他们绝对不敢踏足的雪原里,无时无刻都有修行者在里面与雪国怪物们浴血战斗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

    人族与雪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对那个奇异的国度已经有了些了解,尤其是百年前雪国女王产子前后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族强者们坚定了判断。

    雪国的生命不知源于何处,但似乎并不需要粮食与元气,只需要寒气本身便能源源不断地产出。当雪国怪物的数量超过某条线后,北方寒意不足以维持,那些雪国怪物便会自行、或者被女王驱使着南下,从而形成可怕的兽潮。

    如果人族不想面对七百多年前那样的大兽潮,便必须保证雪国怪物的数量不超过那条线。

    既然人族强者没有办法把太阳拉的离地面更近,便只剩下了一种方法不停去雪原里面猎杀怪物。

    多年来,梅会道战都会选择在雪原杀怪,便是这个原因。

    雪国女王似乎并不在乎那些低阶臣民的死亡,只要不去激怒她便好。

    没有颜色也没有带出醒目光辉的弗思剑,消失在了雪原某座黑石山后。

    没有隔多长时间,那处的天地气息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雪崩的动静,哪怕隔着数百里也是那样的清楚。

    风刀教与昆仑派还有神卫北军的强者们感受到了气机变化,纷纷掠至高空向那边望去,感受着随风传来的血腥味,神情微变,心想是哪家宗派的大人物进去了?

    ……

    ……

    数十日后。

    赵腊月越过了数十座黑石山,来到了雪原的腹部,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雪白,再没有别的杂色。

    她的白衣上沾着各种雪国怪物的各种颜色不一样的血迹,在苍茫一片的雪地里,看着非常醒目。

    雪地上出现一道笔直的线条,那是被剑息融化的表层。

    弗思剑贴着雪原地表而行,她负着双手站在剑上,衣衫飘飘,仿佛仙人。

    只是她的眉眼太漠然,杀意太足,更像一个魔女。

    没过多长时间,弗思剑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从远处无法看到,站在近处向下望去却是那样的可怕。

    积雪覆在崖壁的黑石上,就像是残破的墙面。

    赵腊月没有任何犹豫,驭剑而下,破开那些从地底涌出来的罡风,来到数十丈底的一个崖洞里。

    崖洞的石壁上有些地方极其光滑,明显是被某种硬物磨过,角落里还能看到某种浆状物的残留。

    只有极高阶的雪虫才能拥有这样的力量与侵蚀性。

    她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向着崖洞里走去,没走多长时间,终于看到了崖壁上被剑火燎过的痕迹。

    那些剑火痕迹里残留的气息,她非常熟悉。

    赵腊月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些剑火留下的焦痕,接着有些意外地看到石缝里挂着的几根天蚕丝。

    百余年的时间,竟然还没能掩盖掉所有的过去。

    这就是当年井九与白早被困六年的崖洞。

    这里发生过很多故事。

    她想了想当年井九应该是坐在哪里,便在那里坐了下去,闭上眼睛开始调息休息。

    进入雪原七十余天,她杀了七百六十二只雪怪,品阶都不是太高,除了有只王阶雪虫比较麻烦,但难免还是有些累。

    洞外传来呼啸的声音,风雪渐大。

    洞底也传来了呼啸声。

    当年顾清等人为了救井九与白早,直接挖进了地底,后来又用巨石堵上,石间有缝隙,自然有风。

    风雪声渐大渐小,带着某种冷厉、却令赵腊月习惯甚至喜欢的韵味,让她渐渐进入了空明状态。

    数日后,她睁开眼睛醒来,眼神有些冷淡与不悦。

    洞外传来了人族修行者的声音,那些人应该是在谈论她。

    ……

    ……

    “不知道是哪家大宗派的前辈高人在这里杀怪证道。”

    “教主说过,我们若遇着这位一定要礼敬有加,千万不可得罪了对方,我想可能是果成寺的高僧。”

    “如此说来,我们一路收了那些雪怪尸骸会不会不妥?”

    “前辈高人岂会在意这些身外物,也算是我们发笔小财。”

    “是谁!”

    “大家快散开!”

    那些修行者的对话忽然变成了惊呼,紧接着便是无数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就像是无数块沉重的岩石从天空砸向了地面。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了起来:“这里是我们昆仑派的地盘,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居然敢来偷抢宝物,还不给我滚!”

    那些人族修行者自然不服气,却又不敢与这名昆仑派强者如何。

    忽然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以及数声惊呼。

    “容道友!容道友你没事吧!”

    “阁下身为昆仑派长老,居然下此毒手!难道你打算把我们全都杀了灭口!”

    那名昆仑派强者寒声说道:“这个风刀教的庸人,居然胆敢向老夫出手,死也活该,今日只是断了他一臂,聊作教训而已,便是刀圣来了,又能说出什么别的道理?”

    洞外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如果刀圣还能出手,昆仑派还敢如此嚣张吗?

    ……

    ……

    那些修道者为了些雪虫尸骸都能大打出手,赵腊月根本不想理会,但当她听到后来的那个人自称此地是昆仑派的地盘,立刻改变了主意。

    她起身向着洞底走去,挥了挥手,无数道剑意凌厉而出,瞬间便将顾清等人当年重新堵死的巨石斩成了碎屑,走了出去。

    那些修行者正在对峙之中,忽然发现雪崖间走出来了一个女子,不由惊呆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雪地上到处都是深约半丈的坑,露出里面被冻的极硬实的地底,想来是那位昆仑派高手的手段。

    那些修道者都带着伤,其中一人伤的极重,右臂已断,坐在雪地里,极为硬气的没有发出声音,应该便是那名风刀教徒。

    赵腊月看了两眼,望向那名白发苍苍的昆仑派高手,问道:“你的名字?”

    ……

    ……

    能够深入到雪原腹部的修行者,实力境界必然不凡,更没有人是蠢货。

    尤其是看到赵腊月从雪崖里走出来的画面,所有人都知道,她必然不是个普通修行者,只怕大有来历。

    那名昆仑派高手微微眯眼,注意到雪崖破口里残留的剑意,心神微凛,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问道:“青山宗的道友?”

    赵腊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他再次问道:“你的名字。”

    那名昆仑派高手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视线落在她如野草般的短发上,有些吃惊问道:“敢问可是神末峰主当面?老夫乃是昆仑长老彭思,有礼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修行者很是吃惊,纷纷望向赵腊月,心想这位百年前极有名气的天才人物,不是一直在闭关吗?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雪原里。

    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仑派长老从震惊的情绪里摆脱出来,心神微定,说道:“既然是神末峰主出面,今日之事就此罢了。”

    他开始发现这个女子是青山宗强者时,最担心对方是清容峰主南忘,此时知道对方是赵腊月,惧意便尽数消失。

    赵腊月闭关之前是游野上境,天赋确实惊人,但就算闭关百年,又能修到哪一步,依然远远不如自己。

    当然,他也不想得罪青山宗,交待完这句场面话,便踏剑而起,准备离开。

    忽然,擦的一声轻响。

    无数飞雪狂舞而起,其间出现一道鲜艳至极的红色,就像缎带一般飘舞着。

    那是弗思剑的剑光,也是鲜血。

    昆仑派长老的右臂离开了身体,向着天空飞去。

    他惨叫一声,根本顾不得还击,向着高空逃走。

    赵腊月伸手一指。

    无数道凌厉的剑意破空而去。

    那名昆仑派长老摇晃了两下,从飞剑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就此没了气息。

    他的身体上出现无数个洞口。

    鲜血从那些洞里不停地溢出,还有些极幽暗的光点,想来应该是剑鬼的碎片。

    ……

    ……

    (我特别喜欢你的名字,我喜欢那种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交错时光的爱恋,触不到的恋人最后终于站在同一个时间泡泡里,我喜欢恋爱的酸甜味,前些天推荐过这个明星来自地球,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显示在更新里,在这里再次推荐一下,已经推荐给身边很多朋友看了,真甜啊……就像和weid聊的时候感慨的那样,中年大叔的爱好总是那么的明确。)

第一百一十章人生自古皆如此

    呼啸的风雪声里夹杂着嗤嗤的轻微声响,那是血水从洞里挤出的声音。

    那些修道者们都惊呆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名叫彭思的昆仑派长老,乃是昆仑掌门何渭极其器重的臂膀,境界实力极高,怎么就这么被她杀了?而且她居然杀的如此轻松随意!

    这名百年前的剑道天才,现在究竟是什么境界?

    众人用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赶紧给那位风刀教徒救治。

    “那可是昆仑派的长老,赵……峰主居然就这么一剑杀了,难道不怕两派之间发生大事?”

    看着向着深渊那边而去的剑光,一名修行者余悸未消说道。

    那名风刀教徒脸色苍白,看着渐要消失在风雪那头的弗思剑,带着感激与敬畏说道:“你们可能都忘了,前辈当年第一次下山的时候是凭什么出名的。”

    修道者们还真不知道百年前的事情,纷纷出言询问。

    那名风刀教徒满脸崇拜说道:“就是杀人。”

    ……

    ……

    当年赵腊月跟着井九第一次离开青山游历修行,确实杀了很多人与妖。

    正是在那趟旅程里她展现出来的手段与心性让清天司官员施丰臣生出极大惧意,继而引发了那么多事情。

    事实上她跟着井九这么多年,早已有了很多改变,手段与心性依然可怕,却……懒了很多。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昆仑派的人,她可能不会出手。

    问题在于当年井九去云集镇景园隐居,柳十岁来寻他的路上遇到了昆仑派的人,双方起了争执,柳十岁受了些伤。

    当时井九对柳十岁说了一句话:“如果遇着了,我给你打回来。”

    现在井九还在朝歌城里沉睡不醒,这件事情自然只能由她来办。

    巧的是,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仑派长老正是当年打伤柳十岁的人。

    如果是别的昆仑派长老,赵腊月可能只会断对方一臂,既然遇着了正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件事情只是件小插曲,没有影响赵腊月的心情,更无法改变她的行程。

    驭剑越过那道深渊,便来到了真正的雪原深处。

    渐往北去,风雪渐疾,寒意渐深,落在脸上竟有了几分罡风的感觉。

    只有像她这样的破海上境强者,才能够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长时间停留,境界稍低些的修行者只怕会被直接冻死,更不要说什么杀怪。可修道者若是到了破海上境,必然会留在山里,绝对不会四处招摇,更不会来到雪原这般危险的方。破海上境离通天只有一线之隔,若能平安越过去,寿元便能增加近一倍,谁愿意在这种时候冒险?

    所以这片雪原现在只有赵腊月一个人。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真清净。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她往北去的速度不快,经常会落在雪原里,杀些雪怪,歇息一两天,看看与人间完全不同的风景。

    某天她杀了一只看着有些可爱的毛茸茸的雪怪,忽然来了兴趣,提剑去了皮毛,把雪怪尸体穿在弗思剑上,摧动剑火,准备烤熟来吃。以她现在的境界,用剑火烤肉,自然是相当完美。问题是,那只雪怪竟是没有什么脂肪,怎么烤也不出油,很快便变成了焦黑一团,如煤一般。这种事物不要说香气扑鼻,便是看着也无法引起食欲,她只能有些遗憾地扔了。

    杀杀怪,看看风景,散散心,对不怎么喜欢、也已经不大习惯与人打交道的赵腊月来说真是极美好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太多天。

    在她驭剑越过一片泛着淡蓝色的冰川时,一道极其寒冷而强大的气息扑面而至。

    赵腊月身形微动,在天空里带出无数道剑意,避开那道比朝歌城神弩更凌厉的攻击。

    数道剑鸣响起,蓝色冰川的表面出现了数道裂痕,深入数十丈里,阳光在那里发生了折射,看着异常美丽而奇特。

    在那些裂缝汇聚的地方,站着一个雪国怪物。

    是的,那个雪国怪物像人一样站在那里,

    从形状来看与人类也没有太多区别,只是浑身长着银白色的长毫,又有些像人立般的熊。

    那些银白色的长毫在寒风里微微飘动,带起极其锋利的痕迹,可以想象,哪怕是普通的法宝,也会被其切断。

    雪国怪物分为很多等级,人族经常能够看到的雪甲虫、白兽都像野兽一般爬行或奔跪,雪虫则无论是王阶还是初生,都像蚕虫一般,能够人形站立的雪国怪物,必然极其强大。

    赵腊月没有见过这种雪国怪物,但看过相关的典籍,知道这便是雪国女王的亲卫,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雪魅。

    雪魅的速度快若闪电,天生气息极寒,力量惊人,若单纯以战力论,可以等若一名破海境强者。

    按照往年记载,雪魅一般都只在极北处活动,蓝色冰川这一带并不是它们的惯常活动区域。

    看来何说的没有错,女王也在养伤,不想被打扰,于是把这些亲卫驱到了更南些的地方。

    ……

    ……

    一只雪魅,有何可怕?要不要烤来吃吃?或者涮火锅?

    只是雪魅的模样确实有些像人,虽然高约三丈,要烤来吃确实有些恶心。

    赵腊月心想算了,最多割下那只脚掌试试。

    鲜艳的血光照亮了淡蓝色的冰川,极为美丽,确实相合,自古如此。

    冰川表面没有再次出现裂缝,哪怕浅浅的一道都没有,因为所有的剑意都被锁在了弗思剑的剑身上。

    弗思剑破空而去,如一道血线,绕着那名雪魅高速穿梭。

    擦擦擦擦,无数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只雪魅发出一声愤怒地低吼,变成了十余团碎块,散落在了冰川表面。

    赵腊月微微挑眉,寒风拂动凌乱的发。

    雪魅不愧是女王的亲卫,看似不通道法,攻击手段有限,然而身体的坚固程度竟是远超普通法宝。

    她那一剑看似简单,实则带着无形剑意,杀伤力极强,对剑元的损耗也极大,她也不能连续施出。

    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剑,居然也要费这么多事,才能杀死一只雪魅,如果雪魅的数量再多些,那她应该怎样应对?

    世间万事都禁不住想。

    五只雪魅从冰川各处走来,巨大的身躯在冰川表面投射出极长的影子。

    一只雪魅确实不可怕。

    五只就有些麻烦。

    赵腊月居高临下看着冰川,面无表情想着这些,隔空遥遥一指点出。

    弗思剑再次化作一道红线,瞬间来到冰川上,连续穿过那五只雪魅的身躯。

    五只雪魅依次定住身形,身躯裂开,变成一堆晶石。

    弗思剑回到她的身前,也变得黯淡了很多,就像她此时的眼神。

    她的脸色更是被四周的雪原更加苍白。

    连续隔空杀死六名堪比破海境强者的雪魅,即便是她,也感到了些疲惫与吃力。

    事情还没有完。

    仿佛平空冒出来一般。

    二十余只雪魅出现在蓝色的冰川上。

    这些雪魅的眼珠仿佛晶石一般,没有瞳孔,也没有任何智慧生命的情绪。

    她可以选择驭剑离开,想来这些雪魅就算有办法来到天空里,也很难跟上弗思剑的速度,但她这次深入雪原,除了想一偿所愿,更重要的便是以战养剑,如此凶险的完美机会怎能错过?

    伴着一声清亮至剑的剑鸣,她与弗思剑化作两道笔直的线条,来到淡蓝色的冰川里。

    冰川表面依然没有出现裂痕,卷起的雪粒里却有着无数道凌厉至极的剑意。

    数息之间,赵腊月便穿过了那二十几只雪魅组成的包围圈,杀死了一名雪魅,自己也受了些不轻的伤。

    她看了眼左袖的破口与溢出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在天空里转身再回,带着弗思剑重新杀至雪魅当中。

    如此重复往返,一白一红两道剑光在蓝色的冰川上不停穿梭着,偶尔会落在冰川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又有七只雪魅被她斩成了碎块,而她的身上也染满了鲜血。

    红色的鲜血与蓝色的冰川配在一起,真的很搭,很美。

    赵腊月的伤势已经很重,眼神却依然平静,甚至有些喜悦。

    那份生死间的压力变成某种仿佛实质的养分,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她的道树,锻炼着她的心志。

    经过今日,养好伤势,她才算是真正的破海巅峰。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她转身便向着天空而去。

    那些雪魅忽然聚到了一处,只听得呼啸破空声响起,它们竟是抓起了几个同伴向着天空里砸了过去。

    轰轰!那几只雪魅就像攻城机投出的巨石,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天空里,轰向赵腊月。

    赵腊月脚尖轻点弗思剑,飘至更高处的天空里,凌乱的短发在刺眼的阳光下,是那样的清晰。

    弗思剑展现出最大的威力,如一道红色的缎带,系住了那几只雪魅的身体,然后用力一束,将其斩成了两截,然后飞回她的脚下。

    她的脚踩在弗思剑上,身体微微摇晃,脸色更加苍白。

    就在这个时候,刺眼的阳光里忽然出现一道阴影,从上而下直袭她的头顶。

    在极高的天空里应该有个人,挡住了太阳,形成了这道阴影,阴影里隐藏着一道飞剑。

    那名偷袭之人境界强大至极,绝对不在她之下,剑招之老辣幽冷更是难以想象!

    赵腊月双掌一翻,带着十余道无形剑意向着天空里迎去,将那道飞剑夹在了手掌里!

    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里,那道飞剑破开了她的手掌,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她从弗思剑上跌落,重重地摔落在冰川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白雪红汤使人痴

    迸的一声沉重闷响。

    淡蓝色的冰川上出现无数道裂痕,就像蛛网一般。

    赵腊月就躺在蛛网中央,鲜血渐渐溢出,画面看着美而惨烈。

    她没有看到百年之前的朝歌城一役,不然就会知道,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在某些时刻她与连三月真的很像。

    遮住阳光的那道阴影消失了,那个偷袭的高手通过虚境离开了雪原。

    在那个人看来,赵腊月受了他真性一剑的偷袭,身受重伤,必死无疑。

    就算她是天生道种,身怀异宝,侥幸不死,在这么多雪魅围攻下也没有幸理。

    这里已经是雪原深处,离那座孤高冰峰不远,那人不想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更不想惊动雪国女王,故而一击便走。

    那个人究竟是谁?

    赵腊月已经有了答案。

    昆仑派掌门何渭。

    何渭的境界与她差不多,修行生涯却要漫长很多,在剑道经验各方面都要比她强,更何况今天是趁着她与雪魅苦战之际偷袭,她自然防不住。

    冰川上响着沉重的脚步声,那些雪魅看似缓慢、实则奇快无比地向她这边靠拢。

    赵腊月剑心微转,确定自己伤势太重,无法踏着弗思剑离开,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来,右手重重落在在胸口,无形剑意顺着手指进入身躯里,以极快的速度在经脉里穿行,将何渭残留的阴森剑意暂时镇压下来。

    然后她伸手握住了弗思剑,衣衫无风而动,如烟一般轻掠而前,杀向最近的那只雪魅。

    咔嚓咔嚓无数声裂响,无数冰渣冲天而起,像风沙一般遮蔽住视线。

    赵腊月向后斜飞,撞破那些冰渣,落向了冰川的下方。

    一声闷响。

    冰川下方的雪崖被撞出了一个大坑。

    赵腊月躺在坑底,身上到处都是鲜血,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心想这就要死了吗?

    别人在雪原里遇着危险的时候,都能遇着你。

    为何这时候你不能出现呢?

    好吧,你在朝歌城睡觉。

    鲜血不停地淌落,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视线里,天地都是艳红一片。

    她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血,心想如果你在的话,我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吧?

    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雪魅正从冰川上向着地面跳来,正在天空里飘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她的视线越过这些雪魅,投向北方。

    在极远处有座孤绝的冰峰隐隐可见。

    她为什么来雪原?

    因为她需要战斗,因为井九曾经来过,因为连三月曾经想做的那件事,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真正的原因很简单。

    她只是想着来人间一趟,总要去看看那座山。

    可惜了。

    ……

    ……

    深冬时节,青山依旧草长莺飞。

    南忘这些年好像是真的在闭关,已经很久没有提出让青山大阵开口放风雪进来的要求。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柳词死了,元骑鲸在朝歌城的缘故。

    缺少了四季变化的青山确实有些乏味,所以当人们听到天光峰顶的那声巨响时,都纷纷驭剑而起,前去查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聊解修道生涯之无趣,也可以为明年青山大会同门相聚之时增些谈资。

    墨池长老与过南山等人第一时间走出了洞府,带着惊喜望了过去。

    洞府的石门已经被轰烂,满地的野草都伏在了地面,庐下那把椅子被风吹倒在地,看着极为不敬。

    天空里有道飞剑正在飞舞,闪着……无趣的灰色,与灰暗的天空仿佛要融为一体。

    那道飞剑气息澄静至极,境界极高,速度却极慢。看着这幕画面,别的天光峰弟子有些茫然,过南山则是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着怀念与淡淡伤感,轻声说道:“这家伙果然最像师父啊。”

    ……

    ……

    前任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卓如岁,在又一次漫长闭关之后,终于成功地晋入了破海上境。

    根据广元真人对他那日剑迹的观察,他的境界甚至不止于此,已经抵达巅峰。

    整座青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各峰的弟子都来到了天光峰,一方面是恭贺,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好奇。

    数百名各峰弟子站在峰顶,看着正在与广元真人交谈的卓如岁,眼里满是羡慕与向往的神情。

    那些听说过卓如岁过往事迹的清容峰女弟子们,更是一脸仰慕。

    “卓师叔修道不到二百年,居然便修至破海巅峰,真不愧是天生道种!”

    “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破海巅峰吧?”

    各峰弟子们议论纷纷。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他比掌门真人慢了一年,当然不算。”

    弟子们转身望去,发现并不认识说话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哪座峰的同门。

    说话的人是元曲,他说的掌门真人自然说的不是柳词,而是景阳真人。

    听着这话,那些年轻弟子们有些不相信,心想难道这是真的?

    在庐下与广元真人说话的卓如岁看到了元曲,也听到了他的话,直接走了过来,带着些不确定问道:“你没算错?”

    元曲说道:“所有档案我都做了备份,你要不要自己去查查?”

    卓如岁有些恼火说道:“这么认真做什么?再说比师叔祖只慢一年,我还是很了不起啊。”

    元曲看着他微笑说道:“不好意思,你比我师父慢了三年。”

    卓如岁顿时愣住了,半晌后忽然大怒说道:“她人呢?”

    元曲说道:“师父出去了。”

    卓如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当年我出关就胜了她,看来她没有自信,这是在避我啊!”

    元曲微嘲说道:“有本事你当着她面再说一遍。”

    卓如岁恼火说道:“我以前是给掌门面子。”

    听着这些对话,那些不认识元曲的年轻弟子们很是诧异,心想这人是谁,居然与卓师叔说话都这般不客气。

    有人低声说道:“这位是神末峰的元曲师叔。”

    那些年轻弟子们的不忿与恼怒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消失无踪。

    神末峰这三个字在现在的青山里有着极特殊的意味,虽然那位传说中的掌门真人一直在朝歌城沉睡不醒。

    “那你来干嘛?”卓如岁连续听到两个不怎么好的消息,顿时觉得人生还是那样的无趣,重新变回从前那种恹恹的样子,没精打采说道:“见不得我开心,故意来闹我?”

    元曲说道:“请你吃火锅。”

    卓如岁耷拉着的眼皮顿时挑了起来,说道:“好。”

    ……

    ……

    顾清不在,神末峰无人操持,那些猴子也不会做火锅,所以元曲带着卓如岁离开青山,去了云集镇。景园很长时间没有住人,顾家也换了家主,但该有的侍奉依然如故,当他们落在那条花溪畔时,火锅刚刚沸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童颜坐在桌边,右手捏着长筷子的最高处,在白汤里慢慢划拉着,慢条斯理的样子,看着着实有些令人心烦。

    卓如岁就很烦这种人,觉得这是对火锅极不尊敬,以前不敢说井九,难道还不敢说童颜?

    “不喜欢吃火锅那你在里面划水做什么?还有,吃饭要等人齐了!当初你在中州派的时候,白真人就没有教你规矩?”

    就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卓如岁便已经调好了蘸料,夹起一块毛肚溺死了在红汤里。

    童颜没有理他,收回筷子搁到瓷制的箸枕上,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饮着。

    他饮了一口茶的时间里,卓如岁已经吃了那块毛肚,喝了一碗酒,然后看了他一眼,继续攻击道:“你现在境界不成啊……加把劲好吗?我以前还是很看好你的。”

    童颜依然不理他,直到他又吃了两盘肉,才缓声说道:“明年春天方景天要做掌门,你愿意吗?”

    卓如岁听到正事,手里的筷子终于静止在空中,说道:“我自然不愿意,顾清呢?”

    如果青山掌门落在方景天手里,将来不管是他还是顾清想要继承掌门之位都会变得极其困难。

    童颜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卓如岁用筷子夹起一半猪脑花扔进红汤里,耷拉着眼皮说道:“还能怎么办……那就弄一下呗。”

第一百一十二章归来的弟子们

    来到景园后,元曲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由着童颜与卓如岁打机锋,只管沉默地吃肉,直到这时候听到卓如岁的这句话,忍不住嘲弄说道:“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弄!”

    “弄,就是弄,直接弄。”卓如岁没好气说道。他越想越是恼火,心想自己熬了快一百年终于破海巅峰,结果还只能排到第三,而且立刻就要与通天中境的师叔找死……这算什么事儿?

    “如果那个家伙还醒着,会有这些破事儿吗!”他愤怒地挥舞着左手:“现在连三月死了,他还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看到没有人,结什么道侣动什么情?你不要老去和玉山玩,会死的!”

    元曲恼火说道:“这都是哪儿和哪儿啊?再说死又怎么了!你有本事你飞天去啊你!”

    童颜忽然说道:“顾清与水月庵的甄桃,明年春天就会结成道侣。”

    卓如岁怔住了,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啧啧了两声,说道:“没看出来啊,他不是不会下棋吗?怎么也玩的这么脏?”

    童颜不想再与他绕弯子,直接说道:“我们打算推赵腊月做掌门。”

    卓如岁再次怔住,下意识便要反对,却忽然发现天光峰竟是推举不出来更合适的人物,就算他现在的境界已经高的不像话,但辈份……没办法。

    “这个得容我想想,当年在神末峰吃火锅的时候,我跟着她学了些剑意入体的法门,能不能算作她的徒弟?”

    他拿起勺子把猪脑花盛到碗里,低着头说道:“如果她答应这么算的话,我就支持她做掌门。”

    作为赵腊月唯一的徒弟,元曲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恼火说道:“刚才谁说谁脏呢?”

    ……

    ……

    东海畔风平浪静。

    青帘小轿的帘布上没有生出半点涟漪。

    幽暗无底的通天井畔,黄色的符纸散着着强大的气息,偶尔散发出光芒,而更多的旧年符纸早已失去了作用,悬挂在崖壁上,无风亦动,发出哗哗的声音,如纸钱一般不吉利。

    一道极大的阴影从崖壁下方缓缓爬了上来,同时而至的还有阴秽而恐怖的气息。

    有果成寺与水月庵的符文镇压,便是山鬼也无法靠近通天井上方,离井口还有数十丈便停了下来。

    隐约能够听到争执声响起,紧接着微风骤起,那些黄纸符文没有生出任何反应,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崖上。

    “我都说过了,我的速度绝对够快,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平咏佳觉得自己的剑道天赋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涨红着脸说道。

    阿飘坐在他的肩头,哼了一声说道:“我是冥皇,本来就不能相信任何人!”

    平咏佳说道:“你先给我下来。”

    阿飘说道:“我又不重。”

    平咏佳说道:“但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一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喜欢坐人肩膀上?”

    阿飘不服说道:“青天鉴灵都几万岁了,怎么就能坐先生肩上?”

    两个人又争吵了几句,才渐渐冷静下来。

    阿飘飘到高空,望向崖壁那边的青色山野,脸上忽然散出异光,不安说道:“都夏天了?我们是不是回来晚了?”

    平咏佳吃了一惊,带着数道剑光踏空而起,望向四周,才放下心来,训道:“笨蛋!这里是南边,看着树木茂密,还是初春,来得及。”

    阿飘没好气说道:“冥界又没四季,我怎么分得清楚?再说了,朕成日忙着国家大事,哪有精神理会这些小问题。”

    当她说出朕这个字后,额上覆着的黑色刘海随风轻飘,衣袂亦是轻飘,自然流露出雍容威严的帝王风范。

    平咏佳哪里会在意这个,嘲笑说道:“你先登基了再说。”

    阿飘最听不得这话,嚷道:“这能怪我吗?先生说倒就倒!也不说交待个遗言,至少先把遗产分了啊,我那份呢!”

    这数十年,平咏佳与阿飘一直都在冥界。阿飘没有拿到冥皇之玺,自然无法正式登基,但在冥师的帮助下得到了大部分子民的认可,与大祭司那边一直争夺着冥皇之位。

    青山宗不管是景阳这一脉还是太平真人那一脉,当然都会支持她,更不要说还有童颜这个对冥界极熟悉的军师,不出隐峰,依然远程操控着下界的局面。大祭司那边便是有中州派的暗中支援,也依然抵挡不住,这些年节节败退。

    眼看着再过十几年,阿飘与冥师便能解决掉大祭司那边的反抗,成为下界的主人,却被召回了人间。她没有办法……因为青山宗才是她最重要的底气,冥皇之玺是她最需要的东西,那么青山掌门的归属,自然也会影响到冥界的归属。

    更重要的是,她有些想吃景园的火锅。

    ……

    ……

    平咏佳与阿飘坐进青帘小轿,对视一眼,各哼一声,各占一边,看着轿外变成线条的景物,渐渐生出困意。

    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靠在了一起,睁开眼睛,对视一眼,再哼一声,转头再次望向外面。

    阿飘忽然惊呼了一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帘小轿停在了一条安静的巷子里,前方隐隐可以看到太常寺的黑檐。

    童颜不是说要去景园商议掌门之事吗?

    他不是说要阿飘用冥界当作筹码与方景天谈判吗?

    为何青帘小轿会把他们送来了朝歌城?

    平咏佳掀起帘布向外望去,也觉得有些奇怪,忽然听到了阿飘的哭声。

    “你们青山宗的人怎么总这样呢?怎么这么脏呢?七百年前就来了一次,这次怎么还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也骗我!”

    阿飘缩在角落里,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瑟瑟发抖,显得极其害怕。

    平咏佳怔了怔才明白,她说的是七百年前冥皇与太平真人游历人间,结果人族修行强者翻脸,把其关进镇魔狱的旧事,赶紧安慰道:“不可能!不至于!没道理!”

    阿飘哪里会信他,哭着说道:“你们放了我好不好?我不要冥皇之玺了,我……把自己逐出青山!我还不是冥皇呢,你们抓我有啥用啊!”

    平咏佳被她哭的慌了,赶紧用袖子替她擦泪水,说道:“误会!肯定是误会!你看看没有仙,也没有中州派的人,再说咱们啥关系啊,我怎么能害你……”

    被他安慰了半天,阿飘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发现青帘小轿外确实一片安静,没有什么动静,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湿了的衣袖,说道:“就算下界水不多,你也不能总不洗啊?”

    平咏佳叹道:“咱们神末峰的人洗澡从来不用水,我每天都要洗两遍,怎么会有味道?”

    阿飘说道:“我说的是人吗?我说的是你这身衣服!”

    平咏佳无言以对,掀起轿帘走了下去。

    当阿飘紧张兮兮地走下来后,青帘小轿破空而起,向水月庵飞回。

    朝歌城看着一切如常,这条街巷清静无人,巷口外便是很多行人。

    阿飘低着头,让黑发掩着脸,任由平咏佳牵着手在人群里行走。

    平咏佳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无事,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阿飘羞怒说道:“我本来就是鬼!”

    ……

    ……

    果然没有什么阴谋,平咏佳与阿飘看着太常寺走,便走到了井宅,没有遇到任何事情。

    还没有来得及敲门,井宅的门便开了,顾清微笑说道:“辛苦。”

    平咏佳与阿飘与他数十年未见,很是欢喜,赶紧行礼。

    “先去看看师父吧。”顾清说道。

    平咏佳跟着他往院子里走,走了十几步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师兄,您刚才那句话听着有些不妥。”

    阿飘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清怔了怔才明白了怎么回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什么。

    书房的摆设与几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在榻上沉睡不醒的井九与几十年前也没有任何区别,眉眼依然完美,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

    平咏佳正想着这些,忽然发现栩栩如生这个词也很不好,赶紧转身对着地面呸了一口。

    “您到底啥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阿飘看着榻上的井九,很是难过,原因多样。

    平咏佳对顾清问道:“师兄,为何你要水月庵把我们送到朝歌城来?童颜不是说在景园汇合,商议青山大会的事情吗?”

    “我这边遇着些问题,不能回青山。”

    顾清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我本不想扰了你们,但这件事情没你,只怕做不成。”

第一百一十三章信自己

    平咏佳问道:“什么事?”

    顾清没有说话,对阿飘说道:“陛下在宫里等你。”

    阿飘吹了吹额头上的黑发,翻了个白眼,散发出没好气的光线,说道:“我可是未来的冥皇,一喊就来,一喊就走,还要不要面子了?”

    不管要不要面子,该走还是得走,书房地道开启,她气鼓鼓地走了进去,走出来时便是鹿国公府的卧室。

    花架上搁着件一看便知极贵重的瓷器,阿飘想着多年前的师门传闻,脸上投射出好奇与跃跃欲试的光线,心痒难耐,负在身后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一根指头。

    白发苍苍的鹿国公走了进来,看着她脸上的光线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说道:“没必要!没必要!”

    ……

    ……

    鹿国公带着阿飘进了皇宫,自然小心遮掩,没让任何人发现。

    朝会还没有结束,他先把她带去了太后的寝宫。

    胡太后看着阿飘,顿时从榻上爬了起来,擦掉眼角的泪痕,把她抱进了怀里,心疼说道:“怎么去了这么多年才回来,瞅瞅,这脸白的,这身子瘦的,定是没有吃好。”

    朝歌城一役后,阿飘在皇宫里住了好几年,胡太后一直想要个女儿,对她疼爱有加。阿飘对她很亲热,但听着这话还是忍不住说道:“下面又没太阳,当然会更白。”

    胡太后笑骂道:“一开口就知道是神末峰的弟子,不会好好说话。”

    ……

    ……

    景尧回殿里取件重要事物,听着母后抱怨都没与阿飘说什么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她毕竟是未来的冥皇,您不能总把她当小孩子看,还是应该尊重些。”

    胡太后听着便恼了,说道:“我把你父皇送我的珠花都给了她,还要怎么尊重?”

    景尧很是无奈,心想这就不是一回事,接着又想起某些传闻,犹豫片刻后说道:“有件事情,我说了您别生气,只是师父他就要成亲了,您还是注意一下,不要总……”

    胡太后面如冰霜,重重地一拍案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为何时常召他进殿,你不清楚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要避嫌吗?我都和他隔着十几丈,眼睛眉毛都看不清楚,你还要我怎么避嫌?我搬去棋盘山,还是你要回我老家的山洞?你给我说清楚!”

    景尧哪里还敢说什么,赶紧上前跪着,哄了半天才总算把她哄好,然后逃一般地离了寝宫。待他离开之后,胡太后的怒意顿时消失无踪,变得异常平静,只是下一刻又忽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

    ……

    井宅里,平咏佳看着空空的庭院,说道:“师兄,什么时候再种棵树吧,难道师姑还没消气?”

    顾清微笑说道:“转话题也这般生硬,看来在冥界这些年,小师妹把你照看的不错。”

    平咏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总觉得师兄郑重其事要我回来,必然不是小事,有些紧张。”

    “确实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比较危险。”顾清说道:“当年朝歌城一役,不老林也算是出了些力,所以朝廷事后没有追缉太紧,却没想到让他们在朝歌城渐渐生根,这些年很是弄出了些事端,不过这样一来,不老林也露出了更多面目,去年秋天的时候让我找到一条线索,大致确认了太平真人的位置,我这次请你回来便是想让你助我把他抓住,或者直接杀死。”

    平咏佳很是吃惊,说道:“我?就我?就凭我?”

    顾清说道:“没人知道不老林在朝廷与各宗派里到底有谁,我只能信任自己人。”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平咏佳再没有任何畏惧,但还是有些疑虑,说道:“我和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啊。”

    “我现在有皇城大阵,如果太平真人进了朝歌城,可以暂时把他控制在某个地方。”

    顾清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像一百年前那样,把剑意激发出来,杀死他。”

    平咏佳挠了挠头,说道:“你说的是诛仙剑阵?”

    “不错,当时你的剑意被师父在用,朝天大陆便只有你知道诛仙剑阵如何施展。”

    顾清不等他说话,继续说道:“你那时候会在皇宫里,隔空布阵就好。”

    平咏佳有些紧张说道:“诛仙剑阵倒确实经常出现在我梦里,可是我没有自信。”

    顾清说道:“我最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承天剑法的三隐式,我们可以参讨一下。”

    ……

    ……

    当顾清与平咏佳这对师兄弟头对着头低声商量着那件大事的时候,他们的师父就躺在不远处的榻上,闭着眼睛,依旧美不堪言,莲花不曾蒙尘。

    井九沉睡了百年时间,朝天大陆还有很多人记得他,青山里的那些弟子们更不会忘记这位老祖。

    但记得与想念是两回事。

    世间的人们忙着高歌生命的多彩,哪里会想他呢?

    也就是神末峰的这些人和别处的传人们会经常想念他,希望他能尽早醒来。

    现在这些人正面临着人世间最麻烦、最危险的境况,自然更加想念他,心想如果他在,这些事情会发生吗?

    问题是,就算井九这时候真的醒来,难道就能解决这一切?

    ……

    ……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北方那座遥远的冰峰上,带着些血色。

    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我为什么要指望你?

    哪怕你是井九。

    既然你没有陪我进雪原,没有陪我六年,那我就要一个人走出去。

    弗思剑无风而动,割裂衣袖与裙摆,然后如针线般,把那些布带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双臂与大腿上。

    飘然的仙家意味,顿时变成了铁血的战场味道。

    赵腊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握住弗思剑的剑柄,低喝一声,踏碎冰雪,向着天空里的那些雪魅迎了上去。

    擦,一道血色的剑光斩开了蓝色的冰川,然后划破了更蓝的天空。

    无数的晶屑满天飞舞,比寒冷更寒,如箭雨一般,射向四周,然后在地面弹起,被呼啸的风再次卷起。

    十余道寒冷而可怕的气息,如冷酷的野兽一般,扑向她的身体,如撕咬一般,伤害着她的身体,磋磨着她的精神。

    冰川前不停响起轰击的声音。

    她不停地落下,然后飞起。

    鲜血就像冰屑一般到处喷洒。

    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握着剑柄的双手却还是那样稳定,眼神还是那样冷漠。

    天光渐渐的暗了,便是入了夜。

    不知是逃遁还是追杀,她与那些雪魅从冰川处来到了雪原上。

    在满天繁星的照耀下,那些雪国女王的亲卫,看着就像神话里的怪物一般可怕。

    这些怪物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疲惫,从始至终都没有降低过攻击的力度与频率。

    她的白衣破了很多道口子,只靠系在手臂与大腿上的布带维系着,看着就像准备去溪里摸鱼的小丫头。

    鲜血不再喷溅,不是因为雪魅无法再伤到她,而是因为她的血已经快要流光了。

    被雪魅利爪撕开的血肉,泛着令人心悸的淡粉色。

    清晨的雪原上到处都是裂口,就像她的身体一样。

    雪魅死了很多只,到处都能看到尸骸的碎片,还有五只雪魅没有死,也没有受什么重伤,围住了她。

    她的呼吸很沉重,胸膛微微起伏,身上到处都是破布以及像破布一样的、被撕烂的皮肉。

    有好几处甚至能够看到玉一般的骨头。

    繁星不忍看此画面,渐渐隐于夜色,很快便被晨光代替。

    她不行了。

    事实上,被昆仑掌门何渭偷袭,落到冰川表面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行了。

    但她还是继续战斗了一天一夜时间。

    微风拂动野草般的短发,拂过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带来不亚于凌迟般的痛苦,却无法让她的浓眉颤抖一丝。

    她缓缓松开左手,只用右手提着弗思剑,就像提着刚从溪里摸出来的一尾鱼。

    她低着头看着脚前被自己汗水滴穿的雪面,没有说话。

    她疲惫到了极点,但没有坐下,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坐下,便再也无法站起。

    五只雪魅看着她,如晶石般的眼眸仿佛变幻出了某种情绪。

    情绪对这种高阶雪国怪物来说,本就是极罕见的事情,更何况它们此时的情绪是尊敬。

    雪国的规则非常简单,尊敬只会是低阶生命给予高阶生命的礼赞。

    它们是雪国女王的亲卫,过往无数年里,这种尊敬只会给予女王陛下。

    只是尊敬不代表就此别过,它们向着赵腊月走了过去,高大的身影带出的阴影,如山一般渐渐合拢。

    赵腊月很擅长推演计算,知道下一刻便是死亡,不会有任何意外。

    在长夜即将到来的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后又想了很多事情,气息却渐渐平静下来。

    大道在上,没有修道者可以温和而平静地接受长夜,但当长夜真的来临时,能平静些也是好事。

    ……

    ……

    (最后这句话取自公众号一位读者的评论。)

第一百一十四章活着的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按道理没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却忽然发生了。

    那五只雪魅停下了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向北方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冰川的那头。

    赵腊月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那座孤峰,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更加警惕。

    一道极其强大、甚至应该称之为宏大的神识从那座遥远的孤峰而来,落在了她的识海里。

    嗡的一声响,仿佛无数道古钟同时被敲响,赵腊月脸色苍白,喷出一口泛着金色的精血。

    好在下一刻,那道神识便离开了她的识海,回到了那座孤峰。

    只是一瞬,她便感受到了很多对方想要传达的极其丰富而且复杂的信息,而其中最为清晰明了的是四条。

    我们很相似。

    我们都不是替代品。

    我们会更加强大,然后真正战胜那些造就我们的人。

    希望你能活着离开,虽然这很难。

    ……

    ……

    初春时节的白城,依然寒雪纷飞,雪原渐厚,冰溪冻到最底,看着就像是水晶刻出来的艺术品。

    何琴棋书画都很擅长,最擅长的还是烤鱼,被很多人评为堪称艺术的存在。

    但这些天他烤的鱼一天比一天难吃,瑟瑟却很罕见的没有发脾气,因为她知道何在担心,根本没有心情做这些事情。

    赵腊月进入雪原已经很长时间,却还没有回来。

    前些天,有些修行者自雪原归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说曾经在某处见过她,却有些语焉不详,尤其是那名受了伤的风刀教徒一直盯着那些同伴,似乎防止他们说漏了嘴。

    曹园是上一任的果成寺蹈红尘传人,何是这一代的蹈红尘传人,他与风刀教的关系自然不同,在他的逼问下,那名风刀教徒最终还是说出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知道赵腊月杀死了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仑派长老,何并不怎么担心,只要别人不知道就好。

    问题在于,现在已经是初春时节,青山大会就要召开,为什么赵腊月还没有回来。

    “我当初就觉得赵姐姐去雪原绝对不是为了以战养剑。”

    瑟瑟说道:“以她的性情,肯定想去那座冰峰看看。”

    就算赵腊月天赋再高,境界再高,若真去那座冰峰见雪国女王,也必然是死路一条。

    何沉默了会儿,把手里的烤鱼交给瑟瑟,说道:“我去看看。”

    瑟瑟知道他拿定主意便不会反悔,没有劝他,只是提醒道:“小心些。”

    何说道:“放心,我不会进去太深,只是担心她需要接应。”

    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耽搁,瑟瑟从屋里取出一个箱子扔给他。这一百多年里,何不知道进了多少次雪原,杀了多少雪国怪物,经验丰富至极,箱子里放着需要的事物,根本不用临时再整理。

    他接过箱子,便踏空而起,向着雪原方向而去,走的随意自然,就像每天去白城买鱼一样,实则心情有些沉重。

    刚到天空里,他忽然听到军营与别的庭院里发出数声惊呼,紧接着有十余名修行者或者驭剑、或者驭器向着雪原那边而去。何有些吃惊,向着雪原那边望去,神情微凛,身影骤虚,化作一道轻烟从天空里消失。

    现在的朝天大陆修行界,单以身法论除了井九便以他的速度最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也及不上他在青天鉴幻境里随洪老公公学的身法。他轻而易举地超过了那些修行者,只用了数十息时间便来到了那座黑石山前。

    山谷外围的积雪极厚,表面只残留着几片被鸟儿落下的枯叶。

    咯吱声响,枯叶骤碎,雪面塌陷,一只满是污垢与干涸血渍的脚落了下来。

    过了会儿,另外那只脚也落了下来。

    伴着雪地被踏破的声音,一个衣衫破烂的短发少女从山谷里走了出来。

    少女行走的速度非常慢,每移动一次脚步仿佛都要用上全部的气力。

    寒风骤破,何如一道轻烟来到她的身前,看着她的模样,震惊无比,伸手想要去扶,却不知道能在何处着手。

    她的衣衫破烂不堪,更可怕的是浑身都是血与伤口,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右脚的小脚趾竟也断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何声音微颤说道。

    赵腊月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和你不熟,所以你不是幻觉。”

    那道神识落下之后,再没有雪国怪物出来找她的麻烦,但就像雪国女王传递的信息那样,身受重伤、已经濒临死亡的她,想要活着离开雪原,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剑元消耗一空,身体与经脉千疮百孔,根本无法冥想恢复,她无法驭剑,只能走。于是她从遥远的雪原深处走了出来,直至靴子被磨成碎片,至于在战斗里失去的小脚指,在寒冷的雪地里反而感受不到疼痛。

    走出雪原最大的困难,不是伤口与疼痛,而是意识涣散时出现的幻觉。

    在漫长的风雪旅程里,她看到过井九、父母、阿大、元曲、卓如岁、柳十岁、元曲、白早,还有一个容貌模糊的女子。

    那不是过冬的脸,那么便应该是她想象出来的连三月的脸。

    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很少有人能够战胜这些,会随之失去方向,就此迷失在风雪里。

    但她没有。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平时的她心中只有大道,就连井九也要隔几年才想一次,那张漂亮的脸怎么可能出现的如此频繁?

    就这样走着,走着……她的伤势没有变重,也没有变好。

    她就在生与死之间行走,走了不知道多少天,终于走出了雪原,看到了何。

    这时候,就算是一粒雪花都可以轻松地击倒她,但她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没有失去推演计算的能力,平静地判断出对方是真实的存在,并非幻觉,那么这时候应该可以倒下了吧?

    赵腊月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于是,她倒了下去。

    ……

    ……

    安静的庭院里,那棵应该很难在初春生出青叶的梨树,忽然一夜之间开出了花。

    那是庭院里摆了一个聚灵阵,吸收了很多天地元气的缘故。

    风刀教主有些疲惫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与何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院外到处是修行者与神卫军将领,风刀教主微微皱眉,看在这些人还算安静的份上,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了赵腊月身受重伤的消息,还有些人亲眼目睹了她可怕的伤势,整座白城都震动了,都想知道雪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地元气如丝般聚于庭院里,然后顺着阵法进入室内,如春雨般向着榻上洒落。

    瑟瑟见到何回来,抹掉眼角的泪痕,问道:“怎么说?”

    “只能暂时维持着,能不能有效关键还是要看她的意志。不过放心吧,她的意志之强……”

    何看着榻上的赵腊月,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天下无双。”

    瑟瑟有些恼火说道:“就算风刀教想不出什么法子,那刀圣呢?”

    何摇了摇头,说道:“刀圣说了,就连他也没看过这么重的伤。”

    曹园的原话还有一句。

    以赵腊月的境界,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必死无疑,至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谁也说不清楚。

    瑟瑟转过身去,用指尖取了些膏药,小心翼翼地抹在赵腊月的伤口上。

    她非常用心,手法非常轻,便如春风一般,但昏迷中的赵腊月依然皱了皱眉,似乎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瑟瑟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再也撑不住了,哭着说道:“她这一路上得多痛啊?”

    何看着榻上的赵腊月,眼里满是敬佩的神情,叹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从雪原里走出来,真是了不起。”

    就在这时,赵腊月睁开了眼睛,缓慢转头看了看何与瑟瑟,确认了自己现在的情形。

    瑟瑟抽泣着说道:“姐姐对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吧?”

    “我不喜欢痛,但也不怕。”

    赵腊月对她说道,然后望向何。

    “我答应过他要活着,要永远活着,也许将来我与他的道路不同,但目的一样,所以只要能活着,什么我都可以承受。”

    这就是答案。

    ……

    ……

第一百一十五章好春光,不过梦一场

    寒风呼啸,吹散了庭院间的残雪,也吹落了庭院里的梨树白花。

    一艘巨大的青山剑舟降落在雪原间。

    广元真人脸色沉凝,带着几名适越峰长老踩着一地梨花,走进了房间。

    前些天卓如岁出关时,元曲说的那句话早就已经传遍了青山九峰。

    直到那时候,青山里的人们才知道赵腊月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史上最年轻的破海巅峰,连当初的景阳真人也被她超越了!

    就算在青山宗,她也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得知赵腊月在雪原里受了重伤,青山自然震动,连夜派出了剑舟,更由广元真人这位通天大物亲自带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广元真人与那几名适越峰长老走出了庭院。

    看着他们的神情,风刀教主与那些修行者纷纷松了一口气。青山宗不愧是底蕴最深厚的正道大派,适越峰上的奇珍仙药难以计数,这次整整搬了一船过来,如果还治不好赵腊月,那真是没天理。

    ……

    ……

    夜色极深时,一道极淡的身影借着星光被云遮住的一瞬,落在了庭院里,地面的梨花纹丝不动。

    推开房间门,那人掀下帷帽,露出了那张依然稚嫩的脸与极具特色的两道淡眉。

    何看着多年未见的老友,有些激动,上前与他抱了抱,问道:“你一直就藏在青山宗里?”

    童颜微微一笑,说道:“那还能藏在哪里?稍后再叙,我去看看她。”

    来到榻前,赵腊月睁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不悦,说道:“你为何要冒险出来?”

    她用了好些适越峰的珍药,广元真人又用剑元替她通脉净意了一番,现在伤势看着极然恐怖,精神已是好了不少,至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首先是确认你的伤势,再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童颜不在意她的态度,平静说道:“朝歌城好像出了什么事。”

    听到朝歌城三字,赵腊月自然想到井九,剑眉微挑,说道:“禅子不是在那里坐镇吗?”

    童颜有些意味难明地摸了摸自己的眉,说道:“不是井九,是顾清。”

    赵腊月重新躺好,平静说道:“什么事?”

    童颜说道:“他把平咏佳与阿飘召去了朝歌城,没有提前通知我,我传讯问他,他也没有说。”

    赵腊月说道:“然后?”

    童颜说道:“如果你伤势好些,能不能走一趟朝歌城?”

    瑟瑟端着一碗红油脑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听着这话险些直接连碗泼到童颜的脸上,喊道:“你有病啊?”

    何知道童颜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明知道赵腊月身受重伤,还要请她去朝歌城,必然是顾清那边出了大事,赶紧接过那碗脑花放到桌了,抱着瑟瑟出了屋子。

    童颜平静说道:“那件事他不告诉我们,却喊了平咏佳,绝不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是井九的在册弟子,而是因为他需要平咏佳,平咏佳能有什么独特之处?是他的剑意曾经在百年前为井九所用,施展出了诛仙剑阵,顾清想要重摆诛仙剑阵,那便是要杀太平真人,可是……为什么他不对我们说?”

    “现在朝歌城里有初子、不二、宇宙锋,还差弗思。”

    赵腊月算了算,说道:“那天我会把剑游于他。”

    童颜有些意外,问道:“你真不去朝歌城?”

    赵腊月说道:“我回青山杀方景天,他在朝歌杀太平,很合适。”

    童颜更是意外,心想青山大会很快便会召开,你现在伤成这样还要与人动剑?就算你没有受伤,又如何能够越境挑战一位通天大物?而且你还要把弗思剑给顾清,那你准备用什么?

    他知道赵腊月是无法被说服的,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顾清为何要自己杀太平?”

    “我能猜到。”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井九以前说过,选择这种事情,只要能承受后果,那就无关对错,这是他自己惹的事,那就自己解决。”

    童颜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他解决不了呢?”

    赵腊月说道:“那他就自杀好了。”

    童颜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你去朝歌城,今天来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想法。”

    赵腊月微微挑眉,说道:“说。”

    童颜不喜欢她挑眉,漠然说道:“我想知道你对青山掌门之位有多大兴趣,现在看来你是志在必得,那我就放心了。”

    赵腊月有些奇怪,问道:“你在说什么?”

    童颜不解问道:“你不想当掌门,为何要挑战方景天?”

    赵腊月说道:“因为他没死,青山就不能有新掌门。”

    ……

    ……

    井九确实没有死,但他睡了一百零一年,从来没有醒来的征兆,与死人有什么分别?

    在很多人看来他已经死了,或者说是个活死人。

    如果他始终无法醒来,他的那些弟子们能够搞定现在面临的艰难局面吗?

    朝歌城的春天往往伴随着柳絮,春意越深,柳絮越多,负责打扫庭院的仆妇或者主妇们怨气便越深重,街头那些卖吃食的铺子,对此也是怨声载道。除此之外,别的倒没什么问题,民众们安静喜乐地生活着,偶尔还会去城外踏踏青,赏一赏春光。他们并不知道今天天青山宗便会选出新的掌门,朝歌城也会发生一件大事,而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事情,必然会影响到他们如果他们都死了,春光再美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修道无法走到最后,通天境与无彰境又有什么区别?五十步与九十九步,只不过是稍远些罢了,本质都是一样的。”

    顾清规规矩矩坐在榻边的凳子上,看着沉睡中的师父低声说道:“师姑与卓如岁都破海巅峰了,我差的越来越远,信心也越来越不足,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想到去寻求别的道路,道心不宁,继而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在朝歌城的日子早就超过了百年,想要维持朝堂的局面,想要做些事情,确实不容易,有时候难免会做些违逆本心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我可能改变了很多,变成了一个心机极深的人物,但其实您知道的,我当年就是这样的人。”

    春天已经到了,青山大会要开始了,他要去做事了,在这种时候,他越发需要师父的认同。

    只可惜井九还在沉睡,无法给出任何评价,无论支持还是反对。

    “不过有件事情您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的性情也很跳脱,只不过从小生活在那个幽暗的小院子里,要看族中长辈的眼色,甚至还要学会讨好那些管事的嬷嬷,到两忘峰后更是紧张,所以才会活的越来越谨小慎微,直到去了神末峰后才真正放松下来,但想着您对我寄予厚望,我总不能像师弟、卓如岁他们那样胡闹,于是刻意的拘着性子。”

    顾清犹豫了会儿,看着窗外无人,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井九的脸,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柳絮

    很久很久以前,顾清就想做这样的事,包括但不限于看看师父这张漂亮至极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也想去那把竹椅上躺躺,想把白鬼大人抱起来揉揉,可最终都只停留在了想法上。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这样想过。

    这些事情看着有些大逆不道,但元曲偷偷做过,卓如岁厚着脸皮做过,平咏佳傻不拉叽的做过,就他没有做过。

    就这样,他变成了沉稳谨慎、冷静细心的神末峰大师兄,直到今天才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之所以忽然会变得如此胆大,自然是因为他今天要去做那件大事,无论成败,他应该都会死。

    长夜在前,哪里还有什么畏惧,哪还需要继续掩饰,别说是师父的脸,就算是师姑的酒窝他也敢摸一摸。

    想着这些事情,他把井九身上的薄被整理了一下,细心地掖好,哪怕明知道这没有什么意义。

    仪式感在某些极重要的时刻,能够让当事者静心,然后获得勇气与力量。

    走出书房,来到安静的庭院里,站在那棵海棠树原本在的地方,他抬头望向天空里的那层柳絮。

    经过青山宗、果成寺、水月庵与一茅斋多年的阵法加持,井宅现在已经是禁地,可以说与世隔绝,就连无孔不入的柳絮都无法钻进来,在阵法浅浅的落了一层,看着就像是一层雾气,让碧蓝的天空与太阳都变得有些模糊,又多了些朦胧的美感,就像人世间的很多事情一样,再也无法看清楚。

    朝歌城里只有三把剑,无法布出完整的诛仙剑阵,只希望平咏佳与他配合能把承天剑法的三隐式发挥到极致。

    天空里忽然出现一道极淡的剑光。

    那道剑光在高空时根本没有任何显现,直到来到井宅阵法之外,才散溢出气息与淡淡的血色,没被任何人看到。

    擦的一声轻响,弗思剑无声而至,落在他的手腕上,变成了一道剑镯。

    看着那道剑镯,顾清微微动容,久久不语赵腊月应该猜到自己遇到了什么问题,不顾重伤让弗思剑游至朝歌城,这等信任与爱护……自己还想去戳她的酒窝,真是太不应该了。

    安静的大街上,百年前从净觉寺搬过来的那座佛殿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院墙里的青树生出新鲜的绿叶随风招展。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到手腕上的冰凉触感,顾清忽然放松了很多,双手抱在脑后,姿式有些怪异、却真的很舒服地向着长街那头走去。

    ……

    ……

    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启然后关闭,柳十岁端着饭碗从后园里走了出来。

    布秋霄带着一茅斋第一次在朝歌城轮值的时候他就来了,然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在这座宅院守了八十年。

    他走到书房窗边看了眼井九,确认无事,不解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荷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柳十岁说道:“这些天顾清在书房停留的时间太长,说的话太多,明显有问题,而且公子每次两次擦洗,白天是我,晚上是他,怎么今天他偏偏要白天做?”

    小荷当年对顾清有种发自本能的警惕与不喜,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情绪早已淡了,担心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柳十岁便把手里的饭碗递给小荷,说道:“我去看看。”

    小荷接着那饭碗,看着里面还剩了一大半的饭菜说道:“我就吃这些好了。”

    柳十岁说道:“锅里那半碗甜烧白,你给我留几块。”

    小荷说道:“好。”

    ……

    ……

    平咏佳被顾清安排在了皇宫里,他不清楚原因,只知道闭着眼睛像一百多年前那样把剑意从身体里逼出来,然后开始回忆、模仿一百多年前感受到的那一切。

    一百多年后,他的剑意比当初更加可怕,不再是仿佛实质,而是真的实质,在广场的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道清楚的痕迹,如果从天空俯视,那画面就像是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四处飞溅开来。

    皇宫里的侍卫、宫女与太监也像一百年前那样被驱到了宫墙那边,广场上安静的令人心悸。

    神皇景尧站在殿前,看着远处的平咏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问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用朕的剑?”

    阿飘站在他的身边,翻了个白眼,说道:“算起来他是你小师叔,找你借把剑用又怎么了?”

    景尧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还能怎样,再说了初子剑明显有些躁动不安,说不定下一刻便会离开剑鞘,我就算想怎样难道就能怎样吗?

    刚想到这些,殿前响起一声清楚至极的剑鸣,初子剑离鞘而去,来到平咏佳的身前,静静悬停,就像一枝随时可能射出的箭。景尧还是很不安,说道:“如果真是什么大事,是不是应该先和朕说说?”

    阿飘语重心长教导道:“我们这些做皇帝的管管大事就好,这种小事和细节不要操心太过。”

    ……

    ……

    顾清闻着前方隐隐传来的幽香,听着渐渐入耳的吵闹声,知道快要到地方了,停下脚步,取出宇宙锋以及数尺粗布开始仔细包裹,然后系在背上,就像当年那样。

    长街那头,柳十岁掀起笠帽,看着那边的画面,微黑的脸上满是疑惑,心想他来旧梅园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腕上的剑镯忽然振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柳十岁看了一眼,不知道不二剑想要传达什么样的意思,心想你要随顾清一道去旧梅园?

    剑镯振动更急,嗡嗡的声音更大,大概是想要说你白痴啊?

    我是提醒你不要过去!不要过去!赶紧回家!你媳妇还在等你!锅里的那碗甜烧白也在等你!

    ……

    ……

    梅花的幽香只有在远处才能闻到,隔得近了反而消失无踪,那些声音则是越近越是嘈杂。

    街道两边到处都摆着棋盘,朝歌城的闲杂人等与骗子们站在棋盘四周,或者大声争执或者小声抱怨,还有些可怜人输光了银钱,在那里痛苦地嚎叫着什么。

    一百多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因为童颜而绝迹的棋摊早已死灰复燃,甚至比当年更加热闹。

    看着这幕画面,顾清有些感慨,摇了摇头,挥手挡住那些骗子的拉扯,走进了安静无人的旧梅园里。

    旧梅园变得更加陈旧,越来越少的人还记得七百多年前的第一次梅会是在这里举行的。

    走过湖上那座小桥,来到那片稀疏、不如何好看的梅林里,顾清抬头看到了那座小庵。

    当年天近人来朝歌城就是住在这里,井九与赵腊月第一次看到景辛和胡贵妃也是在这里。

    顾清没有直接进入那座小庵,在庵外的梅林里走了一圈才拾阶而上,敲了敲门。

    ……

    ……

    窗不明,几不净,青烟缭绕,光线昏暗。

    顾清想到了井宅的天空还有那些柳絮。

    一名红衣少年坐在案几后,眉清目秀,微微一笑,便把环境的浑浊感驱散无踪。

    “见过师伯。”顾清认真行礼。

第一百一十七章诛仙剑阵重现

    “不必多礼,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会在这里?”

    阴三的声音就像他的笑容一样温和可亲,而且干净至极。

    顾清说道:“当年青山伐西海,西海剑派的山门大阵忽然被破,师伯坐在少明岛上喝茶……现在想来,应该是您夺了天近人的神魂。”

    阴三看着他欣赏说道:“难怪那家伙会把你当作下一代的掌门培养,确实不错,我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顾清说道:“前些天信已经送出,应该不会有问题。”

    按照童颜的计划,青山大会上,朝廷、果成寺、水月庵以及一茅斋这四家,会与阿飘一道向方景天施压。

    阴三要顾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决这个问题。

    顾清说道:“我能影响朝歌城,能以陛下的名义说服那三家宗派,但我影响不了神末峰。”

    不管他是帝师还是监国,在神末峰上依然只是个普通弟子,赵腊月当然不会听他的。

    “你应该知道赵腊月在雪原里受了重伤,差点死去。”

    阴三想着当年那个从果成寺里追杀自己至绝壁前的小姑娘,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叹息。

    顾清沉默了会儿,问道:“师伯还有什么吩咐?”

    前些天在酒楼里,阴三提出的条件是要他帮着做三件事,现在已经做了一件,还有两件。

    阴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条递了过去。

    顾清拆开纸条看了两眼,摇头说道:“不行。”

    阴三看着他微笑说道:“与青山掌门相比,这两件只是极小的事,为何反而不行?”

    顾清说道:“虽然是小事,但节奏不对,我如果接受了,便再也无法摆脱你,只会越陷越深,我无法想象日后会对元曲他们生出恶意。”

    阴三说道:“现在我越发明白那个家伙为何会选你。”

    顾清折好纸条,递回到他的身前。

    “那等今天青山大会结束之后,我们再来说。”

    阴三抬起左手伸向那张纸条。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纸条边缘的时候,庵里忽然响起一阵哗啦的声音。

    那不是水声,而是像监狱里铁链被拖拉的声音。

    如血般的剑光生出,在烟雾里折射散开,显得极其诡异。

    顾清手腕上的剑镯,变成了剑索模样。

    一头系着他的右手,一头缚住了阴三的左手。

    “弗思?”阴三神情微异,抬起头来时却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顾清说道:“我是个很警惕的人,但你伸出来的是右手……如果你想缚住我,难道不应该是伸左手?”

    到了他这种境界,左右区别不大,但再如何离尘绝世,终究也无法完全斩断最初时的那些习惯,右手自然比左手更重要。

    顾清的左手已经举到了肩头,握住了被粗布缚住的宇宙锋剑柄,说道:“我的习惯手是右手,如果伸左手,担心师伯您会起疑心。”

    不管是剑镯、剑索还是飞剑形态,终究都是弗思剑。

    那张纸条绽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纸,像纸鹤般飞入红色的烟雾里。

    裹着宇宙锋的粗布也碎了,变成无数片蝴蝶,到处飞舞。

    清寂而寒冷的剑意,笼罩庵堂。

    紧接着,无数道剑意从庵堂外传来,凝成一座无形的阵法。

    那些剑意来自顾清在梅林里,在湖畔行走时留下的脚印。

    承天剑阵。

    ……

    ……

    阴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是自嘲,而是觉得很有趣。

    世间万物都在掌控之中,那便会无趣,只有他都没想到的事情,才让他感觉到有趣。

    他没想到今天会在朝歌城里看到弗思剑。

    赵腊月身受重伤,离死亡只有一步,这时候应该已经回了青山,谁想到她居然会把弗思剑送到了这里。

    真正让他感觉到意外的,还是顾清的选择。

    “你就不怕身败名裂吗?”他看着顾清微笑问道。

    “我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呢?”顾清看着他认真问道:“师伯,你说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会怕什么?”

    阴三微笑说道:“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怕,今天来的就不会是你一个人,这说明你哪怕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与那只狐妖太后私通。”

    顾清说道:“是的,哪怕死我也不想她受到伤害,但如果我真的死了,自然管不了那么多。”

    阴三感慨说道:“没想到他的徒弟居然真的不怕死,而且还不止一个,真是想不明白,他这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说来确实有些奇怪,井九作为世间最怕死的那个人,却收了一些不怕死的传人。

    柳十岁从小不怕死,赵腊月如果怕死,又怎么能走出那片茫茫雪原?现在,又多了一个顾清。

    “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今天肯定会失败。”阴三笑着说道:“用青山的剑阵来杀我,这真的很有趣,又很无趣。”

    他是青山宗真正的老祖宗,精通九峰真剑,更准确地说,九峰真剑里的好几种本就是他传下来的。

    很多人不知道,他最擅长是神末峰的九死剑诀,这是井九都承认的事实。

    除此之外,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青山掌门,承天剑法的造诣自然也极高。

    至于到底有多高……大概就像天光峰那么高。

    想用承天剑阵把他困死在旧梅园里,怎么看都是很荒唐的事情,但顾清的神情依然平静,说道:“师伯如果可以离开,那你走啊。”

    阴三的笑容渐渐敛没,说道:“你以为凭这道剑索便能留下我?”

    那根剑索随意地搭在案几上,连着他们两个人的手。

    赵腊月把弗思剑送到朝歌城,是猜到了顾清想要做什么,却没想到顾清临时改变了主意。

    一道剑索当然很难锁死太平真人,哪怕是弗思剑的剑索,如果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断臂而走。

    当然,他还有一种更好的选择。

    那就是杀死顾清,或者斩断顾清的手臂。

    一枝秀气的骨笛出现在阴三的手里,在剑光与红衣的映照下,骨笛上的那根血线愈发清楚,散发着极淡的杀意。

    风入笛孔便成声,笛声里生出一道无形的小剑,刺向顾清的眉心。

    ……

    ……

    平咏佳坐在皇宫广场的正中央,如果再胖些再高些,那就真的很像一尊佛像。

    无数道剑意从他的身体里飘了出来,在地面上切割着,在空气里放肆着,然后飘向天地各处。

    这幕画面,看着就像被石头惊了的水面。

    忽然,天地间的那些剑意仿佛寻找到了某个目标,无声而去。

    下一刻,清冷如水的初子剑从他的身前消失。

    ……

    ……

    那些剑意离开皇城之后,便消散于天地之间,但只是隐去了痕迹,并没有真的化作虚无,如春风般拂过朝歌城的大街小巷,却连一丝柳絮都没有带动。

    柳十岁来到旧梅园,站在湖的那边,感受着那座旧庵四周的阵意,微黑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

    就在他准备过桥加入战局的时候,忽然有阵微风拂动了他的衣衫,灌入了他的衣袖,落在那根剑镯上。

    不二剑发出轻微的嗡鸣,即便再不愿意,也自行变回那道银色的小飞剑,随风而去,瞬间便破开顾清布下的承天剑阵,进入了庵堂。

    ……

    ……

    当的一声清响。

    宇宙锋宽大的剑面落在顾清身前,剑尖深入地板,挡住了那道无形的小剑。

    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间喷出。

    浓稠的血水顺着宇宙锋光滑的表面淌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笔直的线。

    他双手握住宇宙锋,就像块铁板一样,向着阴三的头顶拍落。

    几乎同时,初子剑与不二剑破窗而入,带着清冷的剑光刺向阴三。

    弗思剑锁住了阴三的手腕,其余三道绝世名剑作了杀着。

    四剑之间自然形成某种感应与联系,组成了一道极其可怕的剑阵。

    正是百年前仙人白刃遭遇过的诛仙剑阵。

第一百一十八章青山大会又开

    那一刻,阴三以为井九醒了过来,眼神微变。

    下一刻,他才发现这座诛仙剑阵只是略有形意,但少了很多弑神戮仙的气魄。

    骨笛逆风而起,借着空气,连续奏出数个极其明亮的音调,就如剑鸣一般。

    那柄小剑无声而起,与不二剑缠斗在了一处。

    骨笛则是迎向了如山般拍过来的宇宙锋还有那道清冷如水的初子剑。

    无数道真实的剑鸣响起,旧庵里剑光不断,案几与香炉瞬间碎成粉末,梁上出现深约数尺的刻痕。

    顾清站了起来,双手握着宇宙锋,沉默而冷静地施展着自己最熟悉的剑诀承天以及六龙。

    初子剑与不二剑各自妙招迭出,就连形为剑索的弗思剑也在以意相攻。最厉害的当然还是平咏佳以剑意拟成的诛仙剑阵,虽不及百年前井九施展出来的威力,依然剑意森然,仿佛天地间的杀意尽在其间。

    即便是方景天这样的通天境大物,如果同时面对神末峰的这些剑与人,也必须认真对待,

    阴三却平静地坐在椅子里,右手看似随意地挥动着骨笛,便把那些可怕的剑与意尽数挡在了外面。

    骨笛破风而引剑,青山九峰的绝妙剑招,就在他的随意挥动之间如梅花般朵朵绽放。

    不管这座诛仙剑阵、这些神末峰的年轻人施展出怎样厉害的剑招,都无法瞒过他的视线,更无法靠近他的身体。

    那些剑招都是井九教他们的。

    井九的剑法是他教的。

    剑鸣破壁而出,落下满地梅花。

    庵里的数道剑光不停相遇,亦如满地梅花一般,绽出黄或红的色瓣。

    阴三拿着骨笛随手一扫,把不二剑震了回去,然后对着顾清吹了口气。

    满地梅花骤散。

    宇宙锋疾收,却依然没有完全挡住这缕风。

    顾清的右肩出现一道贯穿的洞,鲜血涌流而出。

    那些血水却没有流到地上,而是如雾般飘在了空中。

    他的手指闪电般伸出,蘸着血水在空中写了一个符。

    啪啪啪啪,数十道如同空间破裂的声音响起。

    一道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从天空里落向了旧梅园。

    只是瞬间,附着阵法的庵堂便开始咯吱作响,似乎将要倒塌。

    “换作别的地方,我真的没办法杀死你,甚至想都不敢想,但你不该出现在朝歌城。”顾清左手握着无形的某件事物,盯着阴三的眼睛说道:“这是师父交给我的地方,皇城大阵就在我的手中,而你却始终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

    越强大的阵法启动需要的时间越长,如果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动用皇城大阵,必然会惊动阴三。

    就算皇城大阵这一百年里经过了数次加强,也无法困住一心想要脱困的对方。

    真正的关键在于弗思剑化作的那道剑索。

    顾清从来没有想过,用弗思剑去斩断阴三的手。

    首先是不见得能做到。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断就是离。

    他不能让阴三离开。

    他把这个选择题交给了阴三自己。

    果不其然,像阴三这样的人物很自然地选择了先杀死他,然后再离开。

    这就给了皇城大阵启动足够的时间。

    那道无形的沉重压力从天空落下,笼罩住了整座旧梅园。

    椅子无法承受这种压力,骤然碎裂。

    阴三站起身来,看着顾清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皇城大阵困不住他,只要他能断开这道剑索。

    问题是,那座诛仙剑阵竟不是针对他的,而是用来护住顾清的!

    换作平时,他即便不能断掉顾清的手臂,也能带着顾清一道离开。

    然而不知何时,地板上的那道血线已经变成了真实的阵法,把顾清的脚绑在了地面上!

    喀喀剧响里,庵堂再也承受不住,垮塌下来。

    飞舞的烟尘,洒在二人身上。

    阴三的那件红衣有些发白,脸色也有些苍白。

    顾清的情形更惨,血水不停从眼睛、鼻子、耳朵里流淌出来,身体里发出咯吱的声音,骨头都快要断了。

    他想与阴三同归于尽。

    至少也要废掉对方一只手。

    如果他的死亡能够换取这些,那便够了。

    ……

    ……

    但凡修行宗派总要有些仙气。

    所谓仙气,具体用画面呈现出来,便是雾气。

    中州派便是以云雾出名,青山宗的云雾也不少,不然山外也不会出现一个云集镇。

    群峰在云海之间若隐若现,看着就像海上的群岛。

    天光峰最高,说来有趣,这里的云海也随之而高,如果柳词还活着,坐在崖畔,一双大长腿能很轻松地踩到上面。

    方景天没有去崖边试,因为他的腿没那么长,他的性情也要比柳词私下沉稳很多。

    清风拂动云海的最上层,也带起了那两道极长的银眉,冲淡了平日里的富家翁气息。

    他转身望向站在庐外的那些峰主,眼神沉静而有所思。

    三十年前,云行峰主伏望确认破境无望,最终选择进隐峰。

    现在的云行峰主叫做金思道,东易道人,出身昔来峰。

    方景天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在青山里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得到了三座半峰的支持。

    昔来峰、云行峰、两忘峰以及半座天光峰。

    但依然不够,因为元骑鲸还活着,因为井九还没有死。

    他的视线落在了峰顶的另外一边。

    赵腊月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云海的北方,脸上映着云的颜色,有些苍白。

    她在雪原里受了极重的伤,没想到居然还是赶了回来。

    她现在已经是破海巅峰,成由天与金思道竟然都被她超了过去。

    按照这种速度,所有青山弟子都认为她会在百年之内通天……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她说话的份量,要超过普通的峰主。

    而今天她会说什么话,谁都很清楚。

    在赵腊月身后不远的地方,那座石碑非常醒目,元龟依然闭着眼睛。

    方景天轻拂袍袖,碧蓝天空依旧,所有人却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元骑鲸坐镇朝歌城的日子,青山大阵的控制权暂时由他保管。

    数十道光毫从天空各处而来,泛着不同的颜色,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

    过南山、顾寒等人驭剑而起,前去接引各宗派的宾客。

    鹿国公代表朝廷来了,果成寺来的是讲经大士,一茅斋、悬铃宗、镜宗、大泽、合益楼等宗派也来了很多长老与弟子,与百年前那次青山掌门大典相比场面稍有不如,也算是极盛。

    当水月庵那顶青帘小轿落下后,青山众人赶紧迎了上去,方景天则是微微挑眉水月庵主数十年前破境成功,现在是修行界真正的大人物,而水月庵与神末峰的关系谁都清楚,如果顾清真的处理妥当,庵主没有道理亲自到场才是。

    ……

    ……

    清脆的剑鸣,不安的云海,石柱上剥离的碎屑,剑光追逐,相遇然后分开,同时分出胜负。这时候进行的是青山试剑,来自各宗派的修行者们看着青山弟子们展现出来的剑道,低声议论着什么。青山九峰的长老们却有些心不在焉。

    试剑很快便结束,选出了十名年轻弟子代表青山参加今年的梅会,接下来便轮到了那件正事。新任云行峰主金思道踏剑而起,来到天光峰的天空里,对着诸峰弟子以及各派代表行了一礼,说道要推举昔来峰主方景天为新任掌门。

    天光峰顶与崖间石台上一片安静。

    这是去年青山大会商议好的事情,青山宗没有掌门已经百余年,这种情形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适越峰的何长老走到崖畔,清声说道:“青山百年无首,确实需要一位新的掌门,我推荐广元师兄。”

    同样没有人表现出惊讶的情绪,因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为通天境大物,广元真人当然要出面。

    今天青山请了这么多宗派代表,本就见证的意思。

    方景天看着广元真人说道:“师弟,请。”

    话音方落,他便从崖畔消失,云海微动,天空里生出数道剑意,形成一幕有若梅枝的画面。

    广元真人衣衫微动,踏剑而起,平缓而稳定地向着天空飞去,没多时也消失在人们的眼里。

    天光峰外的云海再次生波,渐渐向着别的山峰流去,视线变得一片清明,无论是峰顶的各峰长老、各派代表还是崖间石台上的弟子们,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片碧空。

    天空里没有方景天与广元真人的身影。

    想来他们这时候已经到了虚境之上。

    两位通天境大物之间的剑争,如果就在天光峰顶进行,就算有青山大阵只怕也会打的飞沙走石,崖倒地裂。

    而且这毕竟是同门之争,不便落在别派修行者与晚辈弟子的眼中。

    除了青帘小轿里的水月庵主,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这场剑争,但他们依然抬头看着那片碧空。

    忽然,极高远的天空里有电光出现,然后不停闪现,仿佛没有停止过。

    隔了段时间,却没有轰隆的雷声落下。

    原来那不是真正的电光。

    是剑光。

    ……

    ……

第一百一十九章夕阳无限好

    没有过太长时间。天光峰畔的流云还没有完全流到上德峰那些地方,虚境里的连绵闪电便停止了。

    在那片高远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一片明亮的光泽,就像一面数百里的镜子。

    那是虚境与真实天空的分界线。

    镜子里出现了两个小黑点,渐大。

    方景天与广元真人先后落到天光峰顶,身上看不到伤口,脸色也很正常。

    当年太平真人为了青山掌门之位直接杀得血流成河,屠了莫成峰,但那毕竟是特例。

    像今天这种情形不可能以生死论胜负,彼此清楚便好。

    那么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广元真人走回适越峰的人群里。

    方景天留在原地。

    峰间隐有骚动,适越峰的长老们发出有些遗憾的叹息。

    终究是晚了三十年,虽然都是通天境大物,还是有所区别。

    方景天向着庐下走去。

    银眉轻飘。

    那把椅子便在庐下。

    路过那座石碑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对着元龟行了一礼。

    元龟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方景走到庐下,转身准备坐下。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那把椅子就这样倒了下去,摔碎成了一堆木条。

    天光峰顶一片死寂。

    那把椅子代表着青山掌门的位置,方景天还没有来得及坐上去便碎了……

    换作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愤怒或者羞恼。

    一名昔来峰长老厉声喝道:“这是谁做的!好大的胆子!”

    元曲站在赵腊月身边,低声说道:“这要是坐上去才裂开……那才叫尴尬。”

    此时的峰顶安静至极,他的声音再小,也清楚地落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青山弟子们这时候正处于震惊与紧张的情绪里,没有什么反应,镜宗一名女弟子则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名昔来峰长老霍然转身,盯着那名女弟子说道:“你笑什么?”

    被如剑般的森然目光一盯,那名女弟子吓了一跳,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雀娘将她护到身后,看着那名昔来峰长老平静说道:“我徒儿自笑她的,与你有何干系?”

    那名昔来峰长老知道她与井九之间的师生关系,更知道她是镜宗定好的下一代宗主,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意,望向青山弟子们喝道:“是谁做的!给我站出来!”

    依然一片安静,青山弟子们看着就像一片树林。

    忽然,树林里生出一根高枝儿。

    那是有人举起了手。

    人群骚动起来,无数道视线望向那处。

    卓如岁耷拉着眼皮,右手则是举的很直,就像旗杆一样有精神。

    那名昔来峰长老微怒说道:“卓师侄,你刻意毁掉宗门圣物,意欲何为?”

    “不就是把椅子?师父他老人家当年可没说过这是什么圣物。”卓如岁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那天出关的时候太高兴,一不小心把这椅子弄坏了,很多人都亲眼看着的,有什么问题?”

    那名昔来峰长老不由语塞,要知道卓如岁可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不说境界与天赋,只说他是前任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这句话便极难应……

    方景天淡然说道:“说的不错,这就是把椅子,并不重要。”

    今日广元真人败在他的手下,青山九峰再没有人够资格与他来争青山掌门之位,没有那把椅子,难道他就不是掌门了?

    “有没有那把椅子都可以当掌门,但你连承天剑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做掌门?”

    一道平静甚至漠然的声音在峰顶响了起来。

    青山弟子们一片哗然,纷纷望了过去。

    有些年轻的弟子经过指点,才知道说话的是神末峰主赵腊月。

    这些年轻人听说过神末峰的故事,却不知道她当年的风采,不由很是吃惊,心想她居然如此强硬!

    各峰长老与各派代表倒是很平静,甚至有一种终于开始了的感觉。

    神末峰的人怎么可能让方景天做青山掌门。

    方景天银眉微飘,看着她似笑非笑说道:“师妹不服?”

    赵腊月说道:“当然。”

    方景天的视线在各峰长老与弟子们的身上拂过,缓声说道:“那还有谁不服?”

    “师叔……我这手都还没放下来呢。”卓如岁举着右手一脸无辜说道。

    ……

    ……

    赵腊月是神末峰主,景阳真人的隔世弟子……好吧,她和景阳真人的关系比较复杂。

    卓如岁是前任掌门真人柳词最疼爱的关门弟子。

    他们在青山九峰的地位本来就很特殊,现在成为破海巅峰的真正强者后,更加非凡。

    而且他们很年轻。

    在青山宗的历史上,以修行破境的速度来算,他们能排进前三。

    还有一位是景阳真人。

    他们是青山宗的未来,也是现在。

    他们同时站出来反对方景天成为青山掌门,必然会影响很多青山弟子的态度,而且本身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天光峰顶一片安静。

    广元真人不想青山纷争落在那些外人的眼里,对赵腊月与卓如岁认真说道:“青山宗确实需要一位掌门。”

    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他还没死呢。”

    卓如岁跟着说道:“着什么急?”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说的是井九。

    问题是井九在朝歌城沉睡了一百多年,还要继续沉睡多少年?

    那名昔来峰长老厉声说道:“这是去年青山大会商议好的章程,你们这时候忽然反对,算什么?”

    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那时候我在闭关。”

    卓如岁跟着说道:“我也在闭关。”

    赵腊月说道:“你们商议好的事情,我自然不认。”

    卓如岁跟着说道:“我也不认。”

    那名昔来峰长老忍不住了,说道:“卓师侄,你又不能代表天光峰,你认不认并不重要。”

    卓如岁耷拉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天光峰里有很多弟子都被你们收买了……但我想总有些人会支持我吧?”

    听着这话,很多道视线落在了天光峰众人的身上。

    过南山叹了口气,说道:“都依你。”

    墨池长老叹道:“你……你……咋……说……咋是。”

    卓如岁看着那名昔来峰长老无辜说道:“您看,我也没办法,声望就是这么高。”

    就在这个时候,雀娘缓步向场间走了几步,对着方景天款款一礼,轻声说道:“按理来说,这是青山宗的事情,我们这些外派之人不应说些什么,但整个修行界都知道,景阳真人是我的先生,我这个做学生的总要问一句,先生他为了青山宗殚尽竭虑,独抗仙人,现在还在朝歌城养伤,结果青山便要选一位新的掌门,这把先生放在了哪里?”

    这句话真的很难回答,元曲暗赞一声,不愧是棋道高手。

    鹿国公也毫不犹豫地开口了,用苍老的声音说道:“此言不差。朝廷向来尊重青山宗,但天下皆知掌门真人是陛下的叔祖,按照先皇遗诏,尊他一声太上皇也不为过,青山宗如此行事,难道就没考虑过朝廷的颜面?不妨明说,陛下对此事非常不满,要我来问一声,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指责更麻烦,元曲暗赞一声,皇宫里的人果然更脏些。

    紧接着,果成寺与悬铃宗也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只有大泽与其余几个宗派保持着沉默。

    方景天望向朝歌城的方向,银眉微飘,默然想着顾清那边果然出了问题,希望师父那边不会有问题。

    他收回视线望向雀娘、鹿国公等人,平静说道:“这是青山宗的事,不管你们有什么身份,有什么道理,都没用。”

    然后他望向那顶青帘小轿,说道:“便是对庵主,我也是这句话,因为这是青山的事。”

    声音落处,一道清冽的剑意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如梅枝般在天地之间蔓延,虽遇罡风而不折。

    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严,这便是青山强者的魄力。

    这是青山之事。

    这是青山。

    只有青山人,可定青山事。

    广元真人没有说话。

    成由天沉默不语。

    远处的碧湖峰顶,刘阿大慢慢踱至最高的那棵大树之巅,望向天光峰方向,竖瞳微眯,不知是阳光太烈,还是心思太乱。

    忽然,它冲着天光峰喵呜了一声。

    满天如梅枝的剑意来到极高的天穹处,把满天阳光切割开来。

    那声喵呜就像火种,点燃了那些阳光碎片,化作无数晚霞。

    假的晚霞落在天光峰顶。

    卓如岁感慨说道:“真美。”

    灰暗的吞舟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

    那剑在夕阳里慢慢飘着,如秋日落叶一般,仿佛随时准备燃烧。

    赵腊月说道:“是啊。”

    ……

    ……

第一百二十章不让近黄昏

    朝天大陆无法同寒暑,但可以共夕照,虽然都是假的晚霞。

    无数道剑意在皇城广场上飘舞着、穿行着、向着城外而去,把天空里落下的春光切碎,折射成更加温暖、如火般的光线。

    假晚霞的正中央,平咏佳闭着眼睛坐在地面上,脸色苍白,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不停颤抖。

    每次颤抖都有一道极其澄净、极其锋利的剑意飘出。

    阿飘站在殿前,看着这幕画面,脸色比他还要更加苍白,额前的黑发随风轻飘,声音有些微颤。

    “你们到底是在弄什么?这是在拼命啊……”

    ……

    ……

    皇城大阵已经启动,如一座真实的山,压向了旧梅园。

    旧梅园外的街道上起了一阵狂风,那些棋摊主人哭喊着四处逃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十岁站在湖畔,看着桥那边的旧庵,身体微微颤抖,双脚已经陷入了土地里。

    不二剑离开他的手腕,化作一道银光投入了那座庵里,但并没有与他断绝联系。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不二剑在做什么,知道这是公子当年摆出的诛仙剑阵,只是……顾清与平咏佳究竟想要杀谁?

    想着这些事情,他双臂横错在脸前,往桥上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这桥便垮了,然后无数道擦擦的声音响起,他的双臂上出现无数朵火花。

    诛仙剑阵散发出来的剑意太强,在皇城大阵的碾压下,如真实的飞剑一般,可以轻易斩碎闯进来的一切事物。

    只是瞬间,柳十岁双臂上的衣衫便被斩成碎片,紧接着,身上的衣服也多出了很多道裂口。

    便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天空里传来一声极其阴冷而暴戾的啸鸣,紧接着,看到了落在湖面的两片阴影。

    阴凤从高空落下,展开如夜色般的双翼,十余丈长的尾羽化作真剑,强行破开皇城大阵,向着旧梅园疾飞而至。

    柳十岁自然知道这位青山镇守的厉害,收回双臂,右手握住袖子里的管城笔,正准备挥出,又忽然感应到城西传来一道如岳如海的黑暗气息……玄阴老祖果然也来了朝歌城。

    旧梅园外传来一阵经声,天空里出现无数瓣似真似幻的花瓣,花瓣雨里出现一道光柱。

    那道光柱实际上是由数十道光线组成,就像是一道樊笼,准确地把阴凤定在了天空里。

    阴凤发出愤怒的厉啸,想要撞破那些光线,只听得嗤嗤响声,那些彩色的羽毛生出青烟,给它带去极致的痛苦。

    但痛苦如何能够阻止它!

    伴着愈发疯狂的啸声,阴凤不停向着那些光线撞去!

    轰轰轰轰!整座朝歌城都听到了它的声音,感受到了天空里传来的恐怖震动,人们惊恐地来到室外,看到那只在光柱里不停奔突的巨鸟,不由发出惊恐的尖叫。

    旧梅园外的那些人早就跑光了,无数张棋盘倒在地上,四分五裂,那些棋子散落一地。

    禅子站在黑白棋子中间,赤足踩着一个帅,右手握着一面光镜对准了天空。

    光镜表面有着极繁复的花纹,还刻着很多经文,正在不停变亮,散发出无数道光线,落到天空中。

    伴着阴凤疯狂的冲撞,光镜明暗不定,禅子的脸色微显苍白,无奈说道:“看着你不够,还要看着你家的小孩子,凭啥啊?”

    ……

    ……

    阴凤被禅子的光镜定在了天空里,柳十岁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毫不犹豫一拳向着地面轰去,黑红两色斑杂的魔火升腾,遁地而去,很快便来到了城西。

    玄阴老祖正在城西的离亭里喝酒,左手拿着的小瓷杯里绿浆轻漾,右手把玩着那颗浑圆的还天珠,意态颇为闲适。

    作为邪道魔头老祖,进朝歌城有些不便,为了安全,他今天一直在城外守着。

    中州派肯定不会管今天的事,青山宗今天会有大事,修行界真正厉害的角色都不在,太平真人加阴凤加他……这样的阵容,打下朝歌城都有可能,哪里会担心什么?

    离亭不远处有条小河,河水忽然沸腾起来,柳十岁破水而出,落在了岸边。玄阴老祖发现来人年纪很小,境界却是不凡,有些讶异,却毫不担心,放下左手的酒杯,随意一掌拍了过去,便准备把他拍死。

    狂风呼啸,离亭倒塌,满天阳光骤暗,一道如佛殿般大小的黑色掌印平空而生,向着柳十岁的头顶拍落。

    柳十岁来城西,自然做好了准备,不管是青山宗的剑法还是果成寺的佛法又或者血魔教的秘法一概没用,只是凭着胸中那口一茅斋的正气……挥出了管城笔。

    哗的一声,就像风拂过树林,又像是一张大纸被调皮的孩子拿着到处扇风,河水如倒瀑般飞起,一道彩虹从水珠里生出,向着那只黑色巨掌迎了过去。

    黑色巨掌骤然碎裂,管城笔挥出的彩虹也碎于无形,只有巨风还在呼啸。

    柳十岁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数里外的朝歌城飞去。

    数息时间后,他重重撞在城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好在没有受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势。但玄阴老祖是何等样人物,这看似随意的一掌,实则隐藏着无穷杀机,余威源源不断,无形之力顺风而去,继续拍向柳十岁的身体。

    城墙上的柳树微暗,绿意却变得更深。

    一个人影从中闪出,抓住柳十岁的左臂,抢在那道无形之掌落下之前,横掠数十丈。

    轰的一声巨响,纵使皇城大阵已启,朝歌城墙坚若金石,依然被印出了一个极深的掌印,数十丈方圆里的砖石表面尽数变成齑粉。如果这一掌落实在柳十岁的身上,就算他不死,只怕也要身受重伤。

    “居然没死?”

    玄阴老祖有些意外,看了眼右手里的还天珠,想着真人的交待,重新吞入腹中,一踏步便来到了城墙前。

    从绿柳里闪出来的那个人被掌风波及,笠帽骤碎,露出了那张绿色的脸。

    “真是孝子贤孙啊……”玄阴老祖看着苏子叶笑着说道。

    苏子叶看着他露出谦卑的笑容,说道:“老祖威武,饶了小的吧。”

    玄阴老祖冷哼一声,两道泛着白焰的魔火从他鼻孔里喷出,如利箭般射向柳十岁与苏子叶二人。

    苏子叶怪叫一声,转身便逃。

    柳十岁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扇子,向着那道白焰魔火扇去。

    狂风大作,柳枝寸断,那道魔火竟是被风势所阻,减缓了许多速度。

    紧接着,又是一道彩虹生出,在白焰魔火里生生破出一条通道,直指玄阴老祖。

    玄阴老祖神情凝重一掌挥出,把那道彩虹击碎,说道:“你这小娃境界不差,宝贝怎么也这么多?”

    柳十岁沉默不语,暗自调理气息,准备再次施出管城笔。

    百年苦功,他的君子正气养的极其精纯而强大,已经不像当年只能施出一记便要耗尽真元。

    玄阴老祖眼前忽然飘落一根白毫,他反手一摸头顶稀疏的头发,大怒喝道:“给我去死!”

    伴着这声怒喝,他满头数十根头发如刺般竖起,一道阴秽却绝不幽冷的暴烈气息从衣服里散发出来,遇水而凝形,变成无数道鬼火,向着柳十岁狂奔而去。

    每道鬼火的最前方,都有一只白骨脸,看着异常恐怖,正是玄阴宗失传多年的万魂噬骨之法。

    柳十岁毫不犹豫,再次挥出管城笔。如果只是管城笔带出的正气之道,并不足以拦住如此多数量的鬼火,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管城笔端写出来的笔直痕迹,竟在朝歌城前摆出了一座剑阵!

    他竟是用管城笔施展出了承天剑法!

    看着这幕画面,玄阴老祖神情微异,说道:“不错啊。”

    就算再不错,也只不过是不错而已。

    柳十岁的天赋再高、遭逢再离奇、宝物再多、师门再杂,也不可能是这位邪道宗师的对手。

    不过片刻时间,管城笔画出来的承天剑阵便撑不住了,朝歌城前一片鬼泣,天地为之变色。

    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些恐怖的白骨脸,柳十岁的脸也越来越苍白,那是真元消耗太多的缘故,并非恐惧。

    “你怎么就不会逃呢!”

    伴着一声极其恼火的喊叫,苏子叶重新回到了城墙之前。

    那道追他而去的白焰魔火,竟不知被他用什么手段消除了去。

    这时,玄阴老祖的满天鬼火扑到了城墙前。

    苏子叶发出一声闷哼,绿色的脸上泛出一道极其诡异的光泽,仿佛也变成了厉鬼,向着那些鬼火咬了下去!

    只是数息时间,便有几十道鬼火被他吞进了腹中。

    “不错不错,不愧是宗门复兴的希望。”

    玄阴老祖哈哈大笑道,袍袖轻拂,如果不看根根如刺的头发,还真有些仙家风范。

    伴着袍袖轻拂,满天鬼火之势愈发可怕,眼看着便要把柳十岁与苏子叶吞噬。

    柳十岁忽然说道:“放出你的火。”

    玄阴宗的名字里虽然有个阴字,修行的却是火系功法,苏子叶出生便在烈阳峡里,乃是玄阴宗不世出的天才,自然极擅此道。他不明白柳十岁的意思,却是毫不犹豫点燃了自己的阴火。

    柳十岁再次取出扇子,向着他燃烧的手掌扇去。

    轰的一声。

    朝歌城前出现了两片火海。

    一片火海里满是白骨的脸。

    一片火海里满是阴冷的风。

    ……

    ……

    庵堂已经粉碎。

    木桥也已经粉碎。

    梅林也已经粉碎。

    就连那片湖都浅了数尺,并非是湖水泻入了地底,而是水被压缩成了比冰更沉重的事物。

    皇城大阵经过数大宗派百年时间的强化,要比当年强大多了。

    顾清跪坐在地上,浑身都是鲜血,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皇城大阵的压力,随时可能死去。

    但他依然紧紧盯着阴三,右手握着弗思剑索,左手拿着宇宙锋,支撑着诛仙剑阵,不让阴三过来。

    阴三感受到城西的动静,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说道:“真是一群可爱的年轻人啊。”

    欣赏是真的,可爱的评价也是真的。

    阴三很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居然敢与如此强大的长辈对着干。

    即便最后他们还是会失败,但已经足够牛逼。

    可惜的是,这些年轻人都是井九的弟子,不是他的。

    阴三叹了口气,身体终于动了起来。

    一动便是残影无限,红衣如血。

    那些血影凝成了一道剑影,悄无声息破开诛仙剑阵的防御,直刺顾清的眉心。

    ……

    ……

    今天朝歌城与青山的晚霞都是假的,很难依靠天光来确定时间。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

    也许是赵腊月一指点向方景天的时候,也许是顾清断了第七根骨头的时候,也许是柳十岁喷出第三口鲜血的时候,也许是小荷刚把碗里剩的最后一口豆花饭刨完的时候。

    井九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无数道剑光在他的眼底深处出现,然后消散成点点金光,最后隐于平湖之中。

    他翻身起床,向着书房外走去,看了那棵海棠树应该在的地方一眼,然后问道:“在哪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就像他没有沉睡一百年,就像他早就已经醒了过来。

    檐上的那只青鸟口吐人言:“旧梅园。”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井九转身看到小荷,点了点头,便从原地消失。

    小荷双手一松,饭碗落到石阶上摔成粉碎,好在碗里的饭已经吃完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天地生大物

    旧梅园里忽然响起一阵极其密集的噼啪声。

    就像是弓弦断了,又像是灌满了酒的皮囊破了。

    事实上是剑弦断了,诛仙剑阵破了。

    被碾压至湖底的那层薄水坚硬的仿佛砖石,上面忽然出现一个脚印。

    微风轻拂,白衣轻飘。

    井九出现在庵堂废墟上,站在顾清的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道血影凝成的剑。

    这一刻,整个朝天大陆的时间都停止了。

    只有他的手指与那道血影凝成的剑还在向前。

    啪的一声轻响。

    血影凝成实质,那是阴三的手指。

    两个人的手指。

    两个人。

    终于相遇。

    ……

    ……

    难以想象其数量与精纯程度的剑意,从两根手指相遇的地方喷薄而出。

    就像世间最壮观的瀑布,就像那年的暴雨,就像朝阳出东海。

    宇宙锋、不二剑、初子剑感受到了笼罩在废墟上的无数剑意,避至空中。

    弗思剑索更加红亮,看着就像是地底的岩浆河流,自然脱离顾清的手,变成一条鞭子,抽向阴三的脸。

    骨笛迎风而起,呜咽作响,那条鞭子就像死蛇般垂落。

    井九左手抓住顾清,把他掷向了遥远的别处。

    呼啸破空声里,顾清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落在了十余里外的皇宫里,在广场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平咏佳感受到诛仙剑阵被夺,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喷出一口鲜血。

    顾清浑身是血,倒在坑底,皇城大阵也已经被井九夺了过去。

    阿飘尖叫一声,从殿前的石阶上消失,瞬间便来到广场中央,却不知道应该先去救谁。

    ……

    ……

    天空里的阴凤感知到了天地间的气机变化,生出强烈的警惕,发出一声极其暴戾的尖啸,十余丈长的尾羽再次化剑而出,强行斩开禅子的光镜束缚,向着旧梅园疾飞而去。

    旧梅园废墟上,井九左手握着弗思剑索,阴三的右手握着骨笛,无形小剑在身周游动,灵动至极。

    二人静静对视。

    对他们这种层次的强者而言,如果他们想要,一眼间便能交换无数信息。很多年前,井九在雪原与雪国女王便曾经有过这样的交流,南趋死前与他也曾经有过很长而且很重要的一番对话,今天他们会说些什么?

    “你的运气真好。”

    “是耐心,我等了你十七年。”

    “难怪你会在这时候醒来,从推演来看这是没道理的事情。你或者早就醒来,或者醒不来。所以这次我才会来。”

    “你总是喜欢算来算去,却算不到有很多事情是算不清楚的。”

    “比如顾清不怕死,还是别的什么?”

    “比如我飞升失败,但还活着。”

    “但你确实是在沉睡,不然怎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是的,我确实继续睡了十七年,如果没有合适的时机,我可能会继续睡下去。”

    “时机?”

    “事件的触发点。”

    “我很好奇。”

    “当你准备施展出羽化的真本事时,真正来到这个人间时,我就会醒来。”

    ……

    ……

    这番对话是在神识里进行的。

    与此同时,这场时隔数百年重新开始的战斗也在继续。

    一心二用乃至百用,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

    井九动念。

    宇宙锋、初子剑、不二剑再次落下。

    阴三动念。

    小剑破空而起,碎。

    两根手指相遇的地方,落下一滴血,殷红至极,没有任何杂质。

    那是阴三的血。

    骨笛破空而起。

    呜咽声起。

    阴三的左臂断脱,瞬间成灰。

    井九手指再出。

    红衣如蜕,阴三从原地消失。

    一只通体殷红的小鸟,从废墟上飞起,避开剑阵,飞向高空。

    红鸟表面的羽色有些斑杂,那是因为染着血。

    井九也来到了天空里。

    红鸟扇动翅膀。

    这便是朱雀振翅。

    无数道剑意破开云海,斩出无数滴雨来。

    皇城大阵骤然碎裂。

    朝歌城笼罩在雨中。

    红鸟消失无踪。

    井九转身望向地面,再次消失。

    下一刻,他来到了西城外。

    城墙外一片鬼哭声,阴风俱散。

    柳十岁与苏子叶靠着城墙,凭着最后的真元,抵挡着满天鬼火。

    满天鬼火里忽然出现一张极恐怖的血盆大口,便要把他们吞了进去。

    恰在此时,井九从天空里来到这里,化作一道剑光,进入了那张大口里。

    满天鬼火瞬间消失,绿柳重现生机。

    玄阴老祖站在河面上,神情骤变,厉啸一声,身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缩小,魔躯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啪的一声轻响,玄阴老祖的胸口微微突起,然后破开,溅出数道如墨般的浓血。

    井九落到地面,手里拿着那颗还天珠,珠子表面残着一些血迹。

    满天雨丝里,阴凤厉啸而至,尾羽如剑,在地面画出一道笔直而深邃的痕迹。

    井九弹指向空,无数道剑意并着赶过来的宇宙锋三剑,破天而去。

    擦擦数声响,阴凤身体表面出现数道伤口,不敢停留,伸出利爪,抓住玄阴老祖的双肩,带着他向远方飞去。

    朝歌城的上空,回荡着玄阴老祖愤怒而痛苦的声音。

    “我要杀了他!我还能战!我是不小心吞了他!不然他怎么能是我的对手!”

    ……

    ……

    看着消失在天际的阴凤,井九安静不语,没有追击。

    下一刻,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白衣上出现数道裂口。

    “公子!”柳十岁掠了过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赶紧扶住了他。

    井九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一根数丈长的黑色细羽缓缓从天空里飘落,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挥手把黑羽收了进去。

    看到这幕画面,柳十岁确认他真的没事,终于放下心来,再也压制不住伤势,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苏子叶对玄阴宗的功法极熟悉,境界不见得有柳十岁高,受的伤要轻很多,走到井九身前长拜及地。这些年他一直在西海那边活动,靠着朝廷与青山宗某些势力的暗中支持,发展的颇为不错,虽然还不敢重新打出玄阴宗的旗子,却也收了不少门人。他不知道童颜为什么要自己来朝歌城,今天看到了这么多事情,更加不敢询问,行礼之后便准备离开。

    “如果你猜到什么,也不准告诉童颜。”井九忽然说道。

    苏子叶恭敬应下,直接地遁离开。

    天空里的云本就极淡,只是被井九与阴三的不世剑意逼出了雨水,无根无源,此时自然渐渐停了。

    从皇城里散出来的剑意则是早就停了,满天阳光不再被切割,颜色渐明亦渐淡,不复晚霞之美,却多了些春日之好。

    井九望向朝歌城,问道:“真的一百年了吗?”

    柳十岁说道:“是的,公子。”

    井九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骨笛,静静看了片刻,凑到唇边吹了一首曲子。

    那根骨笛中间有道殷红的血线。

    随着他的吹奏,血线颜色渐淡,直至全无,骨色如玉。

    朝歌城墙下忽然生出很多野花。

    先前落过一场春雨。

    天光如晨。

    碧空里出现无数道剑痕,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这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给你了。”

    井九把骨笛扔给柳十岁。

    柳十岁接过骨笛细心藏好,心里很是震惊。令他震惊的事情不是太平真人的骨笛被公子所夺,也不是公子把这根骨笛给了自己,也不是……公子沉睡百年,就此破境通天,而是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吹笛子?

    ……

    ……

    (第六卷千秋岁终)

第一章你我皆通天

    题记:迷神引金朝:王哲

    偶暇追游,无凝碍。独望锦波青岱。回头处、忽见荒林外。

    一堆儿,骷髅卧,绿莎内。孤惨谁为主,与排赛。空双眸阐,上尘塞。

    雨洒风吹,日晒星光对。转业增添,重重载。异乡域,甚方客,何年代。

    遭遇迷神引,怎生奈。

    (王哲好像就是王重阳……呃……)

    ……

    ……

    天光峰顶很安静。

    飘向别峰的云重新聚拢回来,苍白的就像赵腊月的脸。

    她败在了方景天的剑下。

    准确来说,方景天没有出剑,因为她也没有出剑。

    没有人觉得赵腊月是不自量力,也没有人敢轻视她就算弗思剑不在身边,她依然展现出来了极其强大、甚至可以说可怕的剑道修为,那就是后天无形体剑的可怕之处。

    换作任何一名破海巅峰的修行强者,都不见得是那一刻她的对手。

    问题在于方景天是通天境的大物,已然超凡脱俗,凌于云海之上。

    峰顶的血渍不多,因为前些天在雪原赵腊月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也因为方景天不可能全力出手。

    首先是身份地位使然,这是应该有的风度,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碧湖峰上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那双眼睛很幽冷,但一旦疯狂起来,必然极其疯狂而嗜血。

    事实上,地面那些血渍大部分都是卓如岁的。

    在赵腊月之前,他便抢着出了剑。

    吞舟剑确实强大,他的境界实力确实傲视同代修行者,但他败的比赵腊月还干脆,或者说,他认输的更干脆。

    打不赢方景天这样的人物,不丢人。

    他受的那些小伤,是方景天施加的一些薄惩罢了。

    但他这时候表现的就像重伤将死一般,靠在过南山的怀里,不停哎哟哎哟的叫着。

    就连雀娘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

    元曲已经召出了那把灰色的、七转八折的、怪模怪样的、表面还有些反光晶石的无名怪剑。

    他当然也会输,但接着还有玉山师妹,还有迟宴长老,还有雷一惊、幺松杉、还有无数依然记得井九的年轻弟子。

    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便觉得极美。

    童颜说的没有错,方景天其意不正,更需要在意服众二字,必不敢随意杀人。

    打不过你,难道还不能拖着你?

    只是有些可惜小师弟与阿飘不在,顾清师兄也不在,不然今天才叫热闹。

    想着这些事情,元曲已经来到了场间,对着方景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弟子……”

    按照童颜的规划,他这时候应该说很长一段话,隐晦表明自己乐浪郡元家弟子的身份,然后再如何如何……却没有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根本没有被人听见,便淹没在了一片惊呼里。

    元曲有些意外,顺着众人的视线向着天空望去,也不禁吃了一惊。

    青山九峰间的云海是平静的,如白色的羊毛毡,但在青山大阵外的真实世界里,还有随风流动的云层。

    那些云层正在逐渐分开,露出后面的天空,看着就像是十余道蓝色的车辙,要通往未知的地方。

    如此画面,必然不是天地自然造化,那是源自何处的伟力?

    人们震惊地看着天空的异象,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哪家宗派的法舟经过?”

    “不可能,世间哪有这么快的法舟。”

    “难道这是什么征兆?”

    方景天银眉微飘,广元真人有些困惑,青帘小轿的轿帘无风微动。

    越来越多的人接近了真相。

    如此异象,极有可能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天地异兆发端于北方,难道是中州派哪位大人物进入了大乘期!

    想到这种可能,青山弟子们神情有些凝重。

    “不……不对,这……是剑……剑啊。”墨池长老忽然说道。

    众人更是吃惊,心想西海剑派已灭,无恩门封山,世间用剑的宗派不多,能出通天大物的更少,青山宗……有谁在北方?

    “难道是顾清师兄?”有人不敢确信地问道。

    “不可能。”卓如岁早就忘了呼痛,嘲笑说道:“就他那天赋,再修三百年也没可能。”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云海里的那些车辙变得越来越宽,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清楚。

    卓如岁神情微变,想到了某种可能,紧接着,越来越多人想到了。

    忽然间,云行峰上终年不散的雾气消失无踪,无数道剑与剑胚自崖间现出身影,对着遥远的北方微微伏首行礼。

    百余年之前,青山宣读柳词遗诏的时候,曾经出现过类似的画面,但今天的盛景更胜当年。

    这幕画面证明了人们心里的猜想,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难道掌门真人在朝歌城醒了过来?

    不,不止是醒了过来,而且他晋入了通天境界!

    雷一惊、幺松杉等青山弟子惊喜异常,对着遥远的北方、朝歌城的方向跪拜行礼。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青山弟子跪了下来。

    云海里的那些车辙,原来是剑的痕迹。

    震惊没有就此结束。

    无数道更加细微、却同样高远的剑意从青山群峰之间生出,向着天空而去。

    众人震惊回首,发现那些极细的剑意来自清容峰。

    梅里师叔眼神明亮,脸色微红,很是激动,那些少女们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不停地喊着什么。

    那些极细的剑意来到高空之上,与自北方而来的那些剑意相连,如一张大网,笼罩住了整座青山。

    这是无端剑法的剑弦。

    方景天望向清容峰方向,神情有些复杂说道:“恭喜师妹。”

    剑弦微动,发出清脆如剑鸣般的动人声响,那是因为有人落在了上面。

    南忘从清容峰那边走了过来,赤足踩着剑弦,银铃随之而鸣,没有什么出尘之意,更像贪玩的小女孩。

    剑弦动而无端,根本无法确认位置,她的身形也是如此,一时在十余里外的峰顶,一时在云头,如醉酒一般。

    这就是通天境界。

    啪的一声轻响,她落在了天光峰顶,微微仰着小脸,对方景天说道:“师兄,现在你还想争这个掌门之位吗?”

    峰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着方景天的回答,却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

    南忘刚刚破境,想来不是他的对手,问题是那个人已经醒了,而且一步便踩到了最高的天空上。

    剑意组成的折梅再次出现在天空里。

    方景天回了昔来峰。

    看着天空里残留着的数十道剑光,南忘撇了撇嘴,转身望向赵腊月说道:“值得吗?为了这么个男人。”

    卓如岁心想我才是第一个出手的人啊……却不知道赵腊月今天真存了必死的念头,也要阻止方景天成为青山掌门。

    南忘很清楚这点,才会提出这个问题。

    赵腊月说道:“在你的眼里他是男人,在有些人的眼里他是一把剑,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他。”

    卓如岁越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对南忘说道:“师姑,你早些出来,我们也不用受这么重的伤。”

    “你们倒是想把我用的如意。”

    南忘冷哼一声,负手走到崖畔,望向云海远处的朝歌城方向。

    如果不是井九忽然醒来,一步登天,她不想低他一头,想要通天只怕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赵腊月大概明白这番因果,没有说什么。

    ……

    ……

    天地生大物,自有异象生,再加上旧梅园、皇城、西城墙外的动静,整座朝歌城都被震惊了,人们涌到街上,看着被整齐分开的云海,激动地议论着什么。

    井九带着柳十岁走进朝歌城,出现在的所有人的视线里。看到那张绝美不似人间能有的脸,朝歌城的民众很快便猜到他的身份,如潮水一般分开,让出街道,视线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还有很多人已经跪了下去,不停磕头。

    人间不见井九百年,传说依然在。

    柳十岁跟在他的身边,感受着无数道炙热的视线,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难免有些紧张。

    那场春雨洗去了朝歌城里的灰尘,乌黑的太常寺檐角终于恢复了些生气,更加醒目地指明了方向。

    看着太常寺而行,没用多长时间,二人便来到了井宅。

    这里现在是朝歌城的禁地,那些跟过来的百姓被阵法挡在了外面,街巷变得清静了很多。

    井九望向街对面的那座佛殿,说道:“辛苦。”

    禅子坐在佛殿深处,伸手把身前的木棍抓起,吩咐僧人收拾好,说道:“赶紧去白城,我不想见他。”

第二章不能入宫的理由

    井九带着柳十岁走进宅院,来到本应有棵海棠树的庭院里。

    小荷正在扫地上的碎瓷,看到他们两个人,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然后才醒过神来,赶紧拜倒行礼。

    柳十岁走了过去,与她并排跪着,恭敬行礼。

    “这算成亲?”井九问道。

    柳十岁心想您要这么想,也成。

    院门微动,井梨急步走了过来,啪的一声跪到地上,肩头微微抖动,哭不出声。

    井九看着这个鬓角花白、老态明显的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

    ……

    这一世,他叫井九。

    离太常寺不远的井宅,被他视为家。

    他沉睡之前让顾清把自己送回家,指的就是这里。

    他确实把井梨当作自己的子侄,让青山镇守白鬼大人负责启蒙,顾清亲自传剑,就算井梨天赋再普通,也不至于到现在境界还如此之低,百多岁便已经苍老如斯。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井梨修行不用心,之所以不用心,自然是因为早已心丧若死。

    井九没有说什么,静静看了他两眼便去了书房。

    “井家老太爷很多年前便走了,井商夫妇三十年前也走了,井梨媳妇身体不好,两个人没有子女,前几年井梨媳妇走后,他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柳十岁感慨说道:“用情太深,确实不适合修道。”

    井九问道:“你家里呢?”

    柳十岁沉默不语。

    小荷有些不安地低声说道:“村子里的二位老人家很多年前就走了,后来生的子女也走了。”

    这说的是那个小山村里柳家的故事。

    百年时间,对井九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不过是睡了一觉,对凡人来说却是生死之别。

    都说人生不过一场大梦,确实如此。

    这些年,柳十岁一直守在井宅里,是想要照顾他,也是因为人间没有什么需要他系挂的事情。

    井九举起右手。

    柳十岁低下头。

    摸了摸。

    小荷现在哪里还敢有什么嫉妒之类的情绪,乖乖巧巧地站在旁边。

    井九看了她一眼,想着皇宫里她的那名同类,眉头微微挑起。

    当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庙里,小荷被不二剑贯胸而过,从那时起,她便极度畏惧井九,这时候见他眉头一挑,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跪。

    “与你无关。”井九示意小荷站起来,对柳十岁说道:“布秋霄应该也快了,你得回去。”

    柳十岁见多了生离死别,依然无法适应,对快了、要走了这种话特别敏感,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井九说道:“不要担心,是好事。”

    柳十岁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很是惊喜,说道:“那我赶紧回。”

    如果换作顾清、元曲或者卓如岁,井九刚醒,必然不会离开,但他做事向来干脆,既然公子要自己回一茅斋,他立刻就收拾了行李,带着小荷离开了朝歌城。至于说需要时间相处来加深联系与感情……他与公子之间弄这些虚的干嘛?

    扑楞扑楞,青鸟落在窗台上,向着庭院里望去。

    井九的视线随之而去。

    海棠树不知去了哪里。

    井梨还在喝酒。

    岑相爷还活着,那个只会泡冷茶的小姑娘却已经远走。

    这就是凡人的苦处。

    井九来到街上。

    街上的景物与百年前已经截然不同,不说那座从净觉寺搬过来的佛殿,别的建筑也都是新的,当然,现在也是旧的。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对普通人会带来极大的精神冲击,修道者却是习以为常,如果他们来到人间的话。

    走过无人的街道,拾阶而上,他走进那座佛殿,在知客僧的恭敬指引下来到后殿,看到了禅子。

    春风轻拂柳枝,带着柳絮,美则美矣,着实有些令人心烦。

    这大概便是禅子对井九的感觉。

    钟声悠扬。

    风铃叮当。

    两盏淡茶。

    两张蒲团。

    禅子抠了抠脚丫,伸到鼻子前闻了闻,说道:“你的运气真好。”

    在旧梅园里,阴三也说过一样的话。

    这句话说的是井九能够醒过来,也是说他居然能够破境至通天。

    要知道这一世他是借万物一转剑生,修的不是普通的道,前期破境奇快,然而越到后面越是艰难,首先便是进入游野境时会遇到的剑鬼问题,他潜入镇魔狱与冥皇研讨多年,终于靠着幽冥仙剑解决了这个问题,到了破海境之后他又要面临更麻烦的问题,那就是他比普通的人类修行者需要更多的天地灵气。

    这里说的更多不是普通的多,而是海量般的多。当初他在碧湖峰破境入破海,靠青山大阵引来的雷电才勉强足够,如果他要破境通天,只怕要深入雷域才能吸收到足够的能量,甚至还不见得能行。

    刘阿大当初就很担心这一点。

    谁曾想到,朝歌城一役里,井九竟是杀了白刃仙人的分身,夺了那道仙的所有仙气,靠着那些仙气成功地晋入了通天境界。世间只有几张仙,而且都在中州派的控制下,他却先后用了两道,禅子与阴三说的没有错,这种运气真的极好。

    但真的只是运气吗?

    那层笼罩朝歌城的阴云、从天而降的数万把剑、泛着金光的仙人分身、三千院里的圆窗与湖,他拍向连三月的那一掌被挡住,在怀里如蝴蝶般散走的光点……

    井九闭上眼睛,很长时间后才缓缓睁开,说道:“也许。”

    禅子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井九说道:“我想解决元骑鲸的问题。”

    禅子神情微变,说道:“我之所以不想见你,便是知道你会说这个……我真的不行,没有人行,你不要太执念。”

    井九沉默了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先解决太平的问题,再解决中州派的问题,然后就安心修行。”

    这话说的寻常淡然,就像是中午先吃碗白米粥,晚上再吃顿火锅……然而这两个问题会这么容易解决?

    禅子说道:“不管太平还是中州派那都是你自己的问题,可修行怎么办?”

    井九说道:“到时间就出去。”

    禅子说道:“问题是你怎么出去?一张仙才能助你通天,想要飞升又要需要多少天地灵气?就算中州派剩的最后两张都给你也没用,就算你真敢在雷域里呆十年也没用。”

    井九说道:“只要时间够长,总能足够。”

    禅子神情凝重说道:“现在我担心的是,就算一条完整的灵脉都不见得足够你飞升,你到底需要多少?如果世间的天地灵气都给了你,别的修行者怎么办?”

    井九说道:“到时候再说。”

    禅子知道他不会关心这种事情,摸了摸头,说道:“我要去白城,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希望井九能够离朝歌城远些。

    井九想都未想,说道:“不要。”

    然后,他再次想起连三月,很多年前她问自己要不要跟他去雪原,自己当时说的是什么?不要打扰我飞升……其实打扰一下又何妨?可能是因为想到了这句话,他难得地解释了两句:“我打不过雪国女王,你也不行,加上曹园也不行。”

    禅子说道:“曹园伤还没好,本来就不行。”

    井九知道曹园心伤连三月之死,去雪原里发了一场疯,没有说什么。

    当天禅子便离开了朝歌城,去白城坐镇。

    井九出城相送,看着莲云消失于天际,去了赵园。

    赵腊月的父母都还健在,他没有打扰他们,直接上了那艘小船,任船在湖面飘着。

    白天的时候,他用笠帽盖着脸。

    夜晚的时候,他看着星星发呆。

    ……

    ……

    皇宫里很是安静。

    顾清躺在榻上,伤势已经渐好。

    平咏佳一直细心照顾,甄桃也每天进宫,阿飘确认他不会死,便在皇宫里到处乱飘,与景尧参详做皇帝的事。

    只有夜色极深的时候,胡太后才能悄悄去看他一眼。

    满天星辰,看着就像无数只呆怔的眼睛,为情所痴,不知道眨眼。

    她坐在榻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里流露出疼惜的神情,很快又转为难过,低声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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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