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井九的声音如剑鸣般从高空来到地面,然后传播开来。
朝歌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诛仙剑阵那不是神话里的东西吗?就像朱鸟一样早就已经没有了传承,为何却在井九的手里重现天日?
中州派的弟子们的情绪还要更加复杂一些,诛仙剑阵……这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不祥的征兆。
各宗派的真正强者,更吃惊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白刃仙人刚才居然没能摆脱这座看似简陋的剑阵。
这固然是因为井九摆出来的诛仙剑阵非常强大,但那也需要主持剑阵的人能够看穿白刃仙人的行踪。
你在山里看着天空里的太阳,如何能够知道太阳离你究竟有多远?
如果连距离都无法知道,又如何确定对方的位置?
连三月今天展现出来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与战力,堪称朝天大陆最强者,却依然在与白刃仙人的战斗里全无胜机,便是因为这个道理,井九凭什么可以做到?
人们忽然想到他有可能就是景阳真人,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是的,井九曾经飞升成功过,虽然被白刃偷袭,被迫回到朝天大陆,现在境界不算高,但他曾经也拥有过超越这个世界范畴的意识在意识层次方面,他是朝天大陆唯一可以与白刃相提并论的人。
“你觉得这样就能杀死我?”
白刃看着剑阵外的井九平静说道,然后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道难以形容的强大威压,随着那些极淡的金风向着四野而去,从天空里垂落下来的几道云丝,瞬间便变成虚无。
朝歌城上空一片澄静,只有无边无际的阴云,像块大铁板般压着所有,给人一种极其难受的压抑感受。
这道极淡的金风,看着很是令人沉醉,却比高空里的罡风要可怕无数倍,所过之处,万物不存。
弗思剑的血红剑芒瞬间变得黯淡了很多。
宇宙锋的剑身开始熊熊燃烧,不再那般清寂。
初子剑上蒙上一层灰垢,不再那么清冷。
不二剑最是不堪,竟是在金风及体之前便提前开始闪避,却又没能完全避开,无比光滑的剑身上出现了斑斑锈迹,看着极为难看。
四道仙阶飞剑瞬间灵气受损,诛仙剑阵自然也不复先前那般强大,杀意被减弱了很多。
很明显,白刃只需要再出手数次,便能破阵而出。
因为这不是诛仙剑阵的完全体。
还需要一把剑。
井九来到诛仙剑阵里面。
他的身法如仙似魅,隔着十余里出现一次,如一颗闪烁的星辰,连续占据了十七个星位,来到白刃身前,一指点向她的眉心。
他才是朝天大陆最锋利、强大的剑。
随着万物一剑斩开星路,诛仙剑阵重新变得稳定起来,甚至更加强大,杀性更是不知道提升了多少倍。
弗思剑等四道飞剑随他而动,剑意凌然而出,直指白刃。
白刃没有任何惧意,双手如莲花般绽放,释出无数仙气。
四道凌厉至极的飞剑到了,落在了那层仙意上,只留下了四道浅浅的痕迹。
那四道剑痕组成了一个字。
井九的手指便点在了这个字的正中间。
无比刺耳的切割声响声,天空里溅起无数火花,向着地面垂落,如火瀑布一般,只是落不得数十丈,便消失无踪。
隔着满天火花,白刃看着井九说道:“就凭这几把剑是不够的。如果你没有把仙气给她,或者还有些机会。”
井九收回右手。
那道仙意只有半尺厚,却仿佛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屏障,根本无法突破。
他说道:“是有些不够,那么再多些。”
……
……
白刃仙人降临之后,越千门等四名谷主便停止了追杀太平真人,听从白真人的命令,回到了各自的云船上。
天空里的战斗画面令人震撼,即便他们已经是炼虚境的大强者,也有些神思恍惚。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白真人的最新命令,不禁有些吃惊,越千门更是难得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白刃仙人很快就会杀死井九,然后接着便是连三月、景尧以及中州派所有的敌人。
在她的震慑之下,布秋霄与禅子都不敢动,即便青山宗在朝歌城里藏着什么强者,也必然不敢动。
为何要在这种时刻背信弃诺,让云船强行进攻朝歌城?
只有白真人知道,那是因为仙人被连三月从白早的身体里逼了出来,无法在朝天大陆停留太长时间,便要离开。
如果仙人离开,场间局势必然会再生变化,中州派必须趁着现在的大好时机,拿到皇城大阵的控制权,杀死景尧,让一切成为定数。
不管越千门与那些长老们如何想,谈真人已经离开了朝歌城,中州派便由白真人一言而决。
十余艘云船再次缓缓启动,向着朝歌城而来,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了无数大风。
布秋霄最先注意到了城南的动静,生出极大愤怒。
谈真人便与井九约定过,中州派与青山宗五战三胜,现在才打到第三场,就算白刃仙人不可战胜,但你们这算什么?
作为一茅斋的斋主,他哪里会允许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发生,拿起龙尾砚,便准备带着弟子们进入皇宫。
……
……
中州派的云船前一刻仿佛还在天边,下一刻便来到了朝歌城里。
最前面的三艘云船甚至已经进入了皇城范围。
在满天阴云的背景下,画面显得极其可怕。
正在关注高空那场战斗的人们,直到此时才发现了异象,纷纷惊叫出声。
城墙上的神弩缓慢地抬头,向着天空发出弩箭,在云船腹部炸开,激起一阵阵清光。
中州派弟子们施出法器拦截,遮天蔽地而下。
金牛两位供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皇城大阵已经被连三月与白刃仙人的战斗给摧毁了,再无法把那些云船拦在外面,皇宫眼看着便要被占领,除了死战,他们别无它法。谁能想到白真人行事竟然如此狠辣而且无耻?
酒楼里,青儿看着天空里的那些云船,紧张说道:“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阴三忽然转身望向南方,微微挑眉,说道:“居然比我还疯?”
……
……
满天阴云平静如毡。
忽然里面生出一道极细的云线,远远看着就像翘起的发丝。
只有眼力极好的那些修行者才会发现,那根云线的前端是一把剑。
那把剑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普通到出现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把剑从云层里落下,落下了最前方的那艘云船,直到快要接近云船的时候,才被中州派的弟子发现。
中州派以为是青山弟子终于到了,精神一振,舟首阵法启动,便是一道清光迎了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那道飞剑直接被震飞了出去,然后像石头般落在了宫墙废墟间。
如此轻而易举便挡住了青山弟子的进攻,云船上的中州派弟子们反而怔住了。
那位谷主嘲弄说道:“什么破铜烂铁,也敢来丢人现眼。”
就在这个时候,平静的云层下方再次生出一道细线,细线前端还是一把很普通的飞剑。
紧接着,十道、百道、千道、无数道细线从平静的云层下方生出。
每道细线之前都是一把飞剑!
这时候的云层就像是一块用了很多年的灰色毛毡,上面生出无数个线头。
无数道飞剑穿破云层,自天而落!
……
……
看着这幕画面,那位谷主脸色苍白,厉声喝道:“防御!”
云船把阵法催动至最大,中州派弟子顾不得侧后方射来的神弩,祭出所有的法宝向着天空落下的无数道飞剑迎了过去。
朝歌城里响起无数惊呼,人们恐惧到了极点,在他们的眼里,天地间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只剩下了剑!
剑!到处都是剑!
无数剑落,密集如雨,四处都是剑啸与剑鸣。
森然的剑意甚至仿佛要把天地都刺破一般!
这就像是一场狂暴的雷雨,伞怎么可能遮得住!
只是瞬间,那艘云船的阵法便靠崩溃,灵帆裂成碎片!
一道飞剑深深刺入船板里,斩开一道裂缝,紧接着便有更多的剑飞落下来,把那块船板斩成粉碎。
云船里到处都是木屑与铁片在飞舞,其间夹杂着血水与惨号。
中州派弟子们不停死在剑雨里!
那位谷主发出绝望的怒吼,激发全身修为,向着空中轰了过去。
满天剑雨感觉到他的强大,就像被风拂动,稍微偏了一些方向,于是他这里的雨便大了些。
轰!数百道飞剑从他的身体里穿行而过,发出一声沉闷的怪响。
瞬间,这位炼虚境的大强者便变成了一蓬血雾!
短短数息,那艘云船便被满天剑雨弄得千疮百孔,逐渐崩解,像死去的巨鲸一般落向地面。
……
……
极高处的天空里。
阴暗的云层下方。
嗖嗖嗖嗖!
无数飞剑争先恐后地钻出云层,擦着井九与白刃的身边,向着朝歌城而去。
白刃看着这幕画面,眼神微冷,问道:“这是什么?”
井九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第九十五章青山剑阵!
南方有片青山,青山里有片隐峰,某座峰间有个洞府。
也许是童颜讲的故事很好,洞府的石门这一次没有关闭。
赵腊月等人从洞府里走了出来,发现弗思剑与宇宙锋已经消失在天际,再也无法看到。
这是她与顾清怎样也发挥不出来的速度。
离开洞府,不代表能够离开隐峰,他们站在青葱的山峰间,沉默不语。
天空里忽然出现一道白线,线的最前端是一道飞剑。
紧接着,无数道白线像梳子般在碧空里划过,那是无数道剑离开青山向着北方而去,就像横行的雨,又像是一道白色的巨大缎带。
看着这幕画面,元曲惊的张大了嘴,卓如岁惊的睁大了眼,顾清也是一脸茫然,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赵腊月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天她与井九准备进海州城,其时清天司通缉甚急,正道强者云集,她有些担心,井九问了她一句话。
“你听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吗?”
前些年她与井九在剑峰里行走,峰间群剑忽然有些骚动,她问是怎么回事,井九把这句话又问了一遍。
她现在自然知道这招从天而降的剑是什么,或者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青山剑阵。”
听到赵腊月的话,元曲、卓如岁与顾清看着天空里壮观的画面,震撼无语。
卓如岁忽然感觉到剑丸微颤,吞舟剑明显表达出离去的意愿,微笑挥手:“既然我不能去,那你去吧。”
吞舟剑破空而起,化作一道灰影,以平时从来没有展露过的速度飞到了天空里。
紧接着,元曲也感觉到了些什么,挥手放出自己的那道怪剑,怪剑很快便汇入了满天剑雨中。
天空里的无数把剑并非都是高阶飞剑,有的很普通,有的甚至还是剑胚,就像那把怪剑一样还没有名字。
但这些都是青山的剑。
……
……
无数道飞剑自南方而来,从天而降,如暴雨一般冲洗着天地。
朝歌城里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青山剑阵。
最先进入皇城范围的三艘云船,在短短十余息的时间里便被剑雨摧毁,尽数解体,向着地面落去,发出轰然不停的响声。
三艘云船上的大部分中州派弟子还在天空里便死了,有些强者侥幸活了下来,落在了广场上,不敢作片刻停留,带着恐惧便向皇城外逃去。
这些中州派强者的天地遁法都修行的极为高妙,身法飘渺,一掠便是百余丈。但他们如何能够避得开这满天剑雨?不管天地遁法再如何厉害,终究是在天地之间行走,而现在的天地间到处都是剑,你又能遁到哪里去?
一名长老极其厉害地避开了数道飞剑,眼看着便要接近宫墙,却还是被一柄银色的飞剑刺中了大腿,发出了一声惨嚎跌倒在地,然后被乱剑穿体而过,鲜血狂飙而死。
这样的画面在皇城广场上到处都是,中州派强者们的惨嚎声不绝于耳,更令人恐惧的还是那些密集的飞剑穿过人体、以及刺穿坚硬青石的声音。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与石屑,到处都是模样凄惨的死人。
无数道飞剑钉在地面上,随风轻轻摇摆,看着就像是野草。
这便是杀人如草。
……
……
看到这些画面的很多人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那些修行者们脸色苍白至极,喃喃说道:“这就是青山大阵吗?”
殿里大臣们惊恐的呼喊不绝于耳:“这就是青山大阵吗!”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青山大阵。
南趋老祖、玄阴老祖、萧皇帝都是不世之强者,却成为了可怜的遁剑者,终生不见天日,其实很多人都不理解,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今天的画面。
这样的青山大阵,又有谁能够挡得住呢?
……
……
高空上,阴暗的云层里出现无数个小孔,而且奇异地无法合拢。
那些小孔都是剑眼。
没有人知道,朝歌城里的落下的那片剑雨并非青山剑阵最强大的攻击。
真正最恐怖的攻击已经在高空里完成。
井九与白刃已经分开,隔着十余里的距离。
白刃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细孔,与云层看着有些相似。
此时的她是仙气凝成的绝对灵体,衣物也是她的一部分,那些细孔自然是真实的伤害。
无数道仙气如金色的细丝,正从那些细孔里溢出,向着天地间散去,过程很缓慢,却已经无法逆转。
“这就是青山剑阵?”白刃看着井九问道.
井九说道:“是的,所以你可以死了。”
……
……
今天的故事就是这样。
连三月把白刃从白早的身体里打出来,然后他用诛仙剑阵把她困住,再以青山剑斩之。
这个故事很简单,很好。
如果想要杀死白刃而让白早活着,这是故事唯一可能的写法。
白刃说道:“不愧是曾经出去过的人,确实好手段,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还能动用青山剑阵。”
她是真正的仙人,一眼便看出井九为了施出青山剑阵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甚至有可能下一刻他便会死去。
“我敢用青山剑阵,自然是因为我能算尽一切,你……至少这个你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井九从原地消失,来到十余里外。
毫无疑问,他用是幽冥仙剑。
他穿过了白刃的身体。
那些正从她衣服上向外溢出的仙气忽然消失无踪。
白刃转身望向井九,发现他的眼底隐隐有抹金意,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流露出一抹有些怅然的神情。
哗的一声轻响,她在高空里散开,变成无数光点,就此消失无踪。
井九确认她已经死去,终于放松了些,闭着眼睛有些痛苦地咳了两声。
天地间响起无数道雷声。
那些雷声都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睫毛微眨。
一滴带着金色光泽的血,从他缺损的耳垂底端流下,然后迅速在天空里散开,引来无数鸟儿追逐。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身体里的那些雷声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向着地面飞去。
不二、初子、弗思、宇宙锋四剑随之而去。
……
……
朝歌城皇宫里一片死寂。
听不到呼痛的声音,也没有哀嚎,因为满地都是死人,不要说伤者,就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晨风缓缓拂过,却拂不动仿佛晶石般凝结的恐惧气氛与血腥味道。
石阶上到处插着剑,平咏佳还在昏睡,那些剑却没有伤到他,准确地落在四周,看着就像是一道篱笆在保护他,又或者像一个摇篮。
井九落在殿前,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连三月的身边坐下。
连三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道:“还行吗?”
井九说道:“死不了。”
连三月说道:“还能打吗?”
井九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一团云雾飘进了皇城。
雾散云消,白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他们说道:“那么,接下来是谁?”
第九十六章笛声再起
修行界公认白真人是朝天大陆最强大的数位大物之一,但奇怪的是修行者们私下对她的评价并不高。
大概就像阴三与井九以及刚死的寇青童都曾经说过的那样,她做事总是有些小气。
但直到此时,人们才真正地看到了她的强。
那是真强。
白刃仙人在高空里化作光点,就此死去。
中州派云船在青山剑阵的打击下,变成碎片,至少数百名长老与弟子,就此死去。
她的女儿脸色苍白,坐在连三月的身边,明显情形也不对劲,很可能就此死去。
在这样的局面,她却还是那样的冷静或者说冷漠,就像天下的大局还是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这不是伪装,而是因为从始至终,她都还没有出手。
很明显,现在连三月与井九都已经没有再战之力,那么谁来呢?
“五场三胜,青山宗已经赢了。”
天空里响起布秋霄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白真人看了苦舟一眼,说道:“二打一也算?”
连三月与井九迎战白刃仙人,不管是车轮战还是合击,总之确实是二打一。
“云梦山也是两个人。”
一朵莲云自南方飘来,送来禅子的声音。
白刃仙人降临在白早的身体里,从某种角度来说,中州派也确实是出了两个人。
不过谁都知道,不管白真人还是布秋霄或者禅子的话都是借口。
中州派毁了三艘云船,死了三名谷主,十余名强者,数百名弟子,已然与青山宗结下血海深仇,在这种时候,井九与谈真人的那份赌约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淡淡薄雾里白真人面无表情的脸,便知道她今天绝对不会就此罢手,中州派的攻击还会继续,在场所有人都可能会死。
一道若有若无的威压从苦舟里落到皇城广场上。
一道清丽的光线经由镜面折射后也落在了广场上。
布秋霄与禅子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你们想陪着一起死,无妨。”
白真人理都没有理他们,向大殿走了一步。
一步。
皇城皆雾。
天空里响起恐怖的呼啸声,剩下的十艘云船向着皇城而来,越千门等炼虚境大强者站在舟首,警惕地看着四周。
白真人走到殿前,看着石阶上的井九说道:“青山剑阵确实厉害,但现在你还能再用一次吗?”
是的,井九不能再打了。
忽然皇城前方响起一道清扬的笛声。
那笛声仿佛来自溪边,来自牛背,来自青山。
一个红衣少年横吹竹笛,从皇宫正门处缓缓走了进来。
笛声飘扬在皇城广场上,那些插在地面的剑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引,开始颤动起来。
伴着清脆的摩擦声,十余道剑离地而起,化作厉光,杀死了一名试图进入皇城范围的中州派高手。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飞剑离地而起!
青山剑阵似乎有了再起的迹象!
眼看着不对,中州派的长老与弟子们纷纷自云船里飞落,御起法宝与道法,攻向着那名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仿佛无所察觉,只是神情专注而平静地吹着笛子,缓步向着殿前行走。
笛声悠扬,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越来越多的剑颤动起来,然后离地而起。
嗖嗖嗖嗖!
无数道飞剑在红衣少年的身周飞舞着,穿行着,然后如线远行,将那些中州派长老与弟子斩杀于天空!
越千门自天空里踏落,发出一声暴喝,手里的法宝散发着白色的光毫,向着红衣少年镇压而去!
数百道青山飞剑破空而起,变成一道缎带,直接把那件法宝缠在其间。
如暴雨般的密集的切割声里,那件法宝竟是被直接斩成了碎片!
飞剑没有停止,继续向着天空而起,穿过越千门的身体。
越千门发出一声蕴着怒意的痛呼,右臂离体而飞,瞬间被剑意斩成粉末。
身受重伤的他,再不敢作任何停留,用天地遁法回到云船之上。
那些正在向着皇宫进发的云船,感受到了天地间森然的剑意,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
……
那名红衣少年来到皇城广场中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竹笛,静静看着白真人。
少年眉眼清秀,透着股亲切的味道,眼神却是那般的淡漠,就像是整个世界毁灭于眼前,也毫不在意。
所有人看到这幕画面都惊呆了,猜到他就应该是太平真人,也就是阴三。
“青山剑阵我还能用。”阴三看着白真人平静说道。
他是青山的前代掌门真人,自然能用青山剑阵。
前提是,拿着掌门令牌的井九不阻止他。
很明显,在这种情况下井九当然不会这样做。
白真人看着阴三面无表情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了现在,但我看得出来你还很弱。”
阴三微微一笑,说道:“就算是个小孩子,只要能拎起铁锤,还是能砸死几个人的。”
白真人面无表情说道:“你拎给我看看?”
……
……
对于中州派来说今天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他们付出了一张仙与白刃先人一道分身的代价,如果就此离开朝歌城,岂不是前功尽弃?
谁都能想到,白真人不会放弃。
太平真人用笛声调动的青山剑阵,明显与先前井九召来的青山剑阵有区别。
阴三看着她微笑说道:“我不觉得你有机会。”
话音方落,天空里忽然传来一声雷鸣。
这声雷鸣并非来自高空的阴云,而是来自天际,来自西北方向数百里外。
那里是云梦山。
那是麒麟的怒吼。
听到这声怒吼,皇城四周的人们很是畏惧,心想难道这只远古神兽要出山了?胡贵妃脸色苍白,心想这可如何是好?景尧与鹿国公等人也是神情严峻,心想如果青山宗再不来人,今日看来还是必输之局。
谁都没有想到,听到麒麟的怒吼,白真人深深地看了阴三与井九两眼,化作一团云雾从广场上消失。
十余艘云船也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很快便离开了朝歌城,竟是连那些死在广场上的弟子都没有管。
人们看着天空,震惊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
……
十三艘青山剑舟破云而出,围住了朝歌城西北方向的云梦山。
春深时分,天空里落下一场风雪。
元骑鲸、方景天、广元真人、南忘、成由天、伏望六位峰主,墨池等十余名破海境长老,都在云海里看着下方。
青山宗竟是强者尽出!
最前方的那艘青山剑舟已经开始了攻击,无数道剑光不停从舟上飞落,向着云梦山斩去。
淡青色的光泽不停闪现,表明云梦大阵正在进行防御,看着应该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辛苦。
童颜站在那艘青山剑舟的最前方,神情淡漠而平静,不停计算着云梦大阵的薄弱环节与运转规律,偶尔伸手一点,于是满天飞剑便会转了方向,随之而去。
第九十七章活着,便是羞辱
最前面那艘青山剑舟里大部分都是两忘峰的弟子,他们盘膝坐着,指挥着飞剑攻击着云梦大阵,正在紧张的时候,却依然忍不住时不时望向舟首那个面容稚嫩、眉毛极淡的年轻男子。
过南山等人当然认识童颜,他们只是想不明白童颜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童颜在云梦山里闭关吗?不不不,就算他已经出关,为何会在青山剑舟上,还在指挥他们攻击中州派?
这个诡异而荒唐的画面源自一个很长的故事。
童颜是世间最会下棋的人,也是最会讲故事的人,只不过这个时候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对过南山等人讲什么。
事实上,他今天只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对青山镇守尸狗讲的,那个故事很有说服力,于是他才能够离开青山隐峰,来到了这艘青山剑舟。来到青山剑舟上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故事与元骑鲸的故事差不多,于是临时又补充了一部分。
这就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赵腊月等人这时候还在青山隐峰里,他们现在没有飞剑,自然来不了这里,就算有剑也来不及了,至于童颜为什么能及时赶到,自然是有别的原因。
……
……
中州派大举进攻朝歌城,所有强者都在那边,云梦山自然空虚。
青山宗如果想改变朝歌城那边的局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大举进攻云梦山。
在凡间的兵书里这都是最常见、不入流的手段,在这个故事里却非常有用。
因为没有谁敢进攻云梦山,从来没有。
青山宗今天再次改写了朝天大陆修行界的历史。
一道白云自朝歌城而来,谈真人回来了。
他没有去理会那艘正在进攻云梦大阵的青山剑舟,望向那道风雪说道:“罢手吧。”
元骑鲸从风雪里走出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们罢手了吗?”
这时候的朝歌城皇宫里,白早正在缓缓向着大殿走去。
谈真人沉默了会儿,问道:“难道诸位道友真想朝天大陆就此变成一片火海?”
元骑鲸与方景天忽然向着朝歌城方向望去,脸上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他们感受到了有一道难以想象的、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气息正在降临。
凝重代表着警惕,不代表着畏惧,他们知道青山宗与中州派的这场大战便要正式开始,他们必须抢在朝歌城局面生变之前,攻下云梦山!
“会不会毁灭,先打了再说!你要是管不了中州派的事,就不要说这么多废话!”
天空里响起南忘愤怒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无数道破空声响起,无数道剑弦在天空里变成一道梳子,然后瞬间凝成一剑,刺向了云梦大阵。
轰的一声巨响,云梦大阵微微震动,清光里出现一处明显的破损。
看着这幕画面,包括谈真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都知道南忘前些年便已经破境至破海巅峰,但这一剑……怎会强到这种程度,她不要命了吗?
紧接着,天空里再次出现无数道剑弦,向着云梦大阵呼啸而去。
南忘这时候是真有些疯了。
因为她听到了朝歌城的雷鸣,感受到了那道她熟悉而最为厌恶的气息。
连三月还活着!
她在朝歌城!
景阳那个死鬼也在!
她居然在帮景阳打仙人!
而自己连个云梦大阵都攻不下来!
真是羞辱啊!
……
……
“真是羞辱啊。”
谈真人感慨说道,双手缓缓张开,云梦大阵随之而动。
居然被敌人围着打,中州派建派三万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局面,就算是当年血魔教最嚣张的时候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天空里的数十道无端剑弦忽然消失散无踪。
那些向着云梦大阵攻击的飞剑也受到了某种扰动,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就连方景天与广元真人都发现自己的剑刃有些不稳的迹象。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最熟悉的声音。
嗖嗖嗖嗖!
那是飞剑破空的声音。
青山众人抬头望向天空,然后便看到了那道从南方而来的剑雨。
无数道飞剑在碧空里织成了一道闪闪发光的缎带,仿佛要把天空系上,又像是要把天空切断。
看着这幕壮观的画面,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谈真人。
天地间只有飞剑高速穿行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远处的朝歌城传来一声巨响,然后隐隐可见一朵火花溅开,瞬间消失无踪。
元骑鲸看着那边,感慨说道:“小师叔威武。”
“小师叔威武!”
“师叔祖太了不起了!”
“掌门真人威武!”
云梦山外响起青山弟子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只是对井九的称呼各有不同,隔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停歇。
轰的一声巨响,狂风劲舞,笼罩着云梦山的浓云随风而去,隐隐出现一道极其巨大的黑影!
面对着青山宗的羞辱,麒麟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吼。
就在所有青山弟子以为接下来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时,麒麟的吼声渐渐消失,云雾再次收回,重新掩住了云梦山。
天空更高处有一片云海,平坦的仿佛雪做的毡。
一只巨大如山的黑狗静静地趴在云海上,收回望向朝歌城的视线,望向云梦山深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神冷漠至极。
……
……
白真人忽然离开,十余艘云船集体撤走,而且走的是如此匆忙,谁都猜到了应该是云梦山出了事。
放眼朝天大陆,能让云梦山出事的只有青山宗。
青山宗能有今天,就是因为两个人。
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
无数道视线落在广场上,落在井九与阴三的身上。
与那些视线同时落下的还有数道强大至极的气息,已然锁死了阴三。
一茅斋的苦舟再次飞回,就连禅子的莲驾也来到了朝歌城里,场间的气氛依然紧张。
布秋霄用来锁死阴三的,当然是龙尾砚。
那道充满了镇杀意味的气息,穿越十余里的空间,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确保他无法像上次在西海时那样逃走。
阴三依然平静,转身望向苦舟与莲驾微微一笑,再次举起了手里的竹笛。
看着这幕画面,布秋霄神情微凛。
这一次阴三没有吹笛子,而是随意地挥舞了两下,风声灌入笛孔,发出一阵嘈乱、却奇怪并不难听的声音。
无数道飞剑离地而起,乱七八糟的飞着,却没有互相撞击,就像编麻绳一般扭在一起,形成一道形状有些丑陋的巨剑,向着苦舟斩去!
如此巨剑,威势自然大的难以想象,狂风呼啸,天地元气大乱!
“所有弟子退走!”
布秋霄清喝一声,运起全部正气,便要与这道巨剑做生死之斗。
嗡的一声轻响,狂风依然呼啸,那道巨剑忽然静止在了天空里!
不知何时,井九已经从石阶上站了起来。
他伸出右手对准天空那道巨剑,脸色有些苍白。
第九十八章皇城血色
时隔多年,这对修行界历史上最出名的师兄弟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相见,便是在争夺青山剑阵的所有权。
这真是极有象征意义的画面。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天空里忽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是湿柴被点燃一般。
那道巨剑表面的飞剑渐渐飞离,就像墙皮被剥离,紧接着越来越快的散开,最终变成满天剑雨,然后一一重新回到地面。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你能影响的青山,终究只是少部分。”
井九收回右手,看着阴三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然后接着说道:“不过你吓人的本事倒还是如当年一般厉害。”
这说的是阴三先前把白真人稳住了一段时间。
“能吓退就行。”阴三用衣袖擦了擦竹笛,说道:“不要忘记,今天是我救了你的一命。”
井九平静说道:“你以前就救过我很多次。”
阴三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所以你就可以不停违逆我的意思?”
井九说道:“我是你师弟,又不是你徒弟。”
阴三微微一怔,似觉得这句话极妙,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对青儿说道:“走吗?”
青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皇宫广场上,在井九身边飞着,听着阴三的话没怎么想便摇了摇头。
阴三不知因何叹了口气,向着皇城外走去。
布秋霄等各宗派的强者想要做什么,忽然听着笛声再起,地面的那些青山飞剑随着阴三的脚步而起,在空中呼啸飞舞,发出清脆的剑鸣。
井九说阴三只能影响一小部分的青山,但终究还是能影响一些。
伴着悠扬的笛声,在青山剑阵的保护下,阴三离开了皇宫,就这样消失在废墟里。
禅子与布秋霄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都找不到他的痕迹。
这就是羽化成功后的境界吗?
想着这些事情,禅子更添忧愁,今日青山宗与中州派结下血海深仇,朝天大陆必然动荡不安,还有太平真人游离世外……人间从此多事矣。
……
……
朝歌城外到处都是避难的民众,哭声从来没有断绝过。
赵园早就已经打开,收留了很多人。
井商与赵爵爷收回望向朝歌城的视线,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后怕。
“看来可以让他们回来了。”
“是啊。”
有很多逃难的民众离开朝歌城后继续向南而去,其中不乏有钱人家的马车,在朝廷军队的监视与保护下,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哄抢之类的事情。
其中一辆马车显得极其宽阔,谁也想不到那是因为里面蹲着一只锦鸡的缘故,那只锦鸡的尾羽着实有些太长。
阴三接过玄阴老祖递过来的绿酒,浅浅地饮了一口,摸了摸锦鸡的尾羽,发出一声有些遗憾的叹息。
他不是叹息天下没有大乱,因为天下终究大乱,他可惜的是白真人最后当机立断撤走了。
“确实有些可惜。”玄阴老祖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伸出舌头舔了舔,依然极不适应,皱着眉头说道:“不然她今天肯定会死在朝歌城里。”
……
……
井九看着阴三消失在皇城那边,回身走回石阶上坐下,把阿大从袖子里拿了出来,手掌落下,缓缓地摸了一下,说道:“可惜了。”
与白刃仙人那道分身战斗的时候,阿大没什么用,但如果他杀白真人,关键时刻,阿大偷袭一下应该有奇效。
至于怎么杀白真人……他与阴三争夺青山剑阵控制权的时候便已经表明,他还有能力……至少偷袭一次。
阿大趴在他的怀里,有些无辜地喵了一声,心想幸亏白真人走了,不然我还能剩几条命?
它正准备继续幽怨几句,忽然发现了连三月正颇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不由眼睛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它与连三月没有见过几次面,但过去数百年里,不知道腹诽了多少次泼妇,哪里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提醒过你,关键时刻要小心一些。”井九望向白早说道。
那年在果成寺告别的时候,他专门对她说过这句话,其时不明所指,现在才知道原来落在这处。
连三月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的声音也可以很温和嘛。
白早没有看他,抱着双膝,看着广场上的满地飞剑与那些倒卧着的同门尸体,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很是可怜。
如果她的身体真的被占据,那么她便会死了。
这是一个无法逆转的过程。
之所以她现在还活着,是因为连三月与井九。
放眼朝天大陆,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够做到,而且他们为此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
连三月把她搂进怀里,说道:“累了就睡会儿。”
这句话仿佛有某种魔力,白早的神情放松了些,渐渐闭上了眼睛,睫毛轻轻眨动数下,便睡了过去。
“那六年在雪原里,她一直都在睡觉。”
说完这句话,井九看了连三月一眼。
这些年,她也一直都在睡觉。
连三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在石阶上坐着,没有再说话。
看似波澜壮阔的战斗,实际上只是数个片刻时间,朝阳还在东面,被云层遮着。
随着时间的转移,日头渐渐移到中天,时间到了正午。
阴云依然遮着太阳,那些青山飞剑刺破的洞却还在。
无数道光线从那些洞里落了下来,一束束的照在皇城广场上。
满地都是剑与尸体。
画面很诡异。
诡异的美。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洞里忽然落下了雪花。
元骑鲸到了。
看着满地飞剑与死尸,他沉默了会儿,转身望向连三月,说道:“多谢。”
连三月很随意地挥挥手,说道:“我只是睡的太久有些无聊,想要打几架,又不是为了你们青山宗。”
元骑鲸沉默不语,心想你是为了师叔,青山自然也要记你的情。然后他对井九说道:“我在这里看着,你们走吧。”
中州派今日实力大损,而且混乱不断,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再生事,他在朝歌城坐镇应该足矣。
井九起身,连三月把白早递到他怀里,便准备一道离开。
……
……
(前几天看到有读者说,搬家要搬多久啊……搬家真要搬很久呢……我也是人生第一次正式搬家,才知道原来这么麻烦,光打包整理都要花很长时间,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才知道平时看惯了的这个家里居然藏着那么多东西,光当年结婚时老读者们给我寄的书和礼物都有无数件……还要好几天呢,而且家里人就要到了,紧张,这也是结婚之后,家里人第一次全体来玩……更新这种事情嘛,我会非常努力地保持的,而且一定写好,只是字数确实太少,抱歉啦,我自罚三杯,汪汪汪!)
第九十九章同游
就在这个时候,阿飘从殿里以奇快的速度飘了出来,惊慌失措说道:“先生,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啊!”
作为下一代的冥皇,她哪里敢一个人停留在人族的国都里,而且她在上德峰受了好几年的苦,看着元骑鲸便感到浑身发寒。
连三月看了这个小女孩儿一眼,问道:“这又是谁?”
井九说道:“我学生,最小的那个。”
连三月指着还在剑栏里昏睡的平咏佳,问道:“那这个小家伙呢?”
井九说道:“说过,关门弟子。”
连三月说道:“你可以啊,如果在别的方面也知道这么变通就好了。”
什么方面呢?
男女方面?
不管是阿飘还是阿大,都不敢有任何反应。
殿里的那些人们更是噤若寒蝉。
寒蝉如果这时候在场,肯定会装死。
元骑鲸都在装死。
……
……
井九与连三月离开了朝歌城。
看着消失在天空里的两道身影,皇城里外无数人都跪了下去。
广场上到处都是剑,那些尸体与碎肉清理起来也极为麻烦,神卫军用了整整半天时间才稍微清出了些样子,专门找了座废弃的宫殿存放,以备中州派以后索要。
傍晚时分,皇宫里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那些被绝世强者打的残缺不堪的宫墙,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惨淡。
元骑鲸坐在偏殿里,闭着眼睛,仿佛再次睡着。
看着端坐在皇位上的儿子,胡贵妃的脸上满是泪水,转瞬间想起刚离开一天的陛下,泪水更是如泉般涌出。
平咏佳被大殿里的山呼万岁声吵醒,有些懵然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都是剑,有些艰难地站起,发现皇城里到处都是剑。
而且其中有好多剑他看着都有些眼熟,竟像是在剑峰上见过。
一时间他有些茫然,心想难道自己回青山了?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上的无数飞剑忽然飞了起来,向着遥远南方的青山而去。
满天阴云骤然碎裂,露出了湛湛青天。
天空里的飞剑就像一道缎带,又像一条通天的大道。
平咏佳忽然想着昏睡之前的事情,啊了一声,急声问道:“师父呢?”
阿飘来到他的身边,望着天空悠悠说道:“走了。”
听到这句话,平咏佳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向往,有羡慕,有敬畏,有不舍,喃喃说道:“师父这么快就飞升了?那我们怎么办?”
阿飘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对自己关门弟子的身份更加自信,吹起额前如叶般的黑发,用变幻的光线表达自己的嘲讽,说道:“想什么呢?先生陪连三月前辈云游去了。”
……
……
大原城外,三千庵里,圆窗如前,窗前的静湖如前,只是那位老师太已经仙逝,再无法出来迎接他们。
连三月把白早放到窗前的榻上,右手轻拂,只见无数道极细的丝线从白早的衣服里、准确说是身体里生出,随风而卷,没多时便形成一个雪白的巨茧,把她的身体裹在了中间。
这幕画面井九曾经在雪原里见过,也在水月庵里见过,知道是春蚕化蝶的道法,不觉惊奇。
相反有件事情他比较在意,三月在这张榻上睡过,雪姬也在这张榻上睡过,现在睡在这张榻上的是白早。
雪姬是朝天大陆的最强者,连三月是天下第一人,那等白早醒来,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
连三月看着榻上,说道:“她的身体里虽然没有白刃的仙识,但要靠自己尽数炼化这么多数量的仙气,不知道要睡多少年。”
井九说道:“她不如你,自然睡的时间要更长些。”
连三月没有走门,直接从圆窗外走了出去,井九跟着她来到湖边,指着某个石凳说道:“当初我就是在这里用青天鉴磨的剑。”
青儿坐在檐上,轻轻挥动着透明的翅膀,没有说话。
换作以前,她这时候肯定早就已经飞了下去,嚷着你当时好粗鲁之类的话……但现在她很安静,只是静静看着湖边的这对男女说话。
柳词曾经带着她去过很多地方,太平真人也带她去过很多地方,但她隐隐明白,如果要知道什么才是人,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才重要。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他们。
连三月负着双手向那个石凳走去,然后坐了下来。
就在她的衣裙刚刚接触石凳的瞬间,井九的手掌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目标是她的头顶。
啪的一声轻响,清风徐拂,湖面上生出无数道奇形怪状的波纹,鱼儿们惊恐地避向四周。
夏天还没到,大原城里便响起数声惊雷,惊着了路上的行人,一位鬓角斑白的男人从铺子里走了出来,望向了天空。
更远处的山间,一处清泉骤然断裂,一片山崖忽然崩塌。
没有人知道,那些惊雷,那些异象,都只不过源自于三千斋里的这声轻响,这道清风。
……
……
“我说过你这辈子都打不过我了。”
连三月转过身来,看着井九得意说道:“就算你现在夺了白刃的仙气,也不是我的对手,偷袭都不成。”
井九面无表情说道:“长生仙的仙气都被你灌进了白早的身体里,如果你不要我的仙气,会出事。”
当初西海剑神一剑直接重伤了还是过冬的她,全靠着那道长生仙的仙气才能维持住身躯不灭。
连三月看着他平静说道:“你现在境界低微,直接动用青山剑阵,本就是找死,如果没有那些仙气你会死。”
井九平静说道:“我永远不会死。”
连三月平静说道:“你永远是个骗子。”
井九沉默了会儿,沿着湖边的石板路开始行走。
连三月跟了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说道:“别生气嘛……我现在脾气不是已经小多了?”
井九没有说什么,反手牵住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当年他与她决裂的非常彻底,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虽然是单方面的。
但他们真的是最有可能的一对道侣。
他比谁都了解她,更了解她的春蚕化蝶道法。
那个道法是极好的,但以她的性情,根本无法持续太长时间。
连三月从他的沉默里感受到他此时的心情,微笑说道:“飞升失败后我就用天人通算过,用春蚕化蝶也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何不谋一痛快?”
能够打败世间最强的谈真人,还与飞升的仙人战了一场,这时候还牵着你的手,当然痛快。
“我不快活。”井九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连三月心想你本来就没有太多情绪,这要不快活还真难办,想了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井九没有避,静静看着她。
连三月说道:“我想去白城见那个男人。”
井九说道:“我陪你去。”
第一百章人间夜夜皆良宵
第一百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雪原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各宗派的修行者都回山了,白城周遭变得安静很多,但城里却因为回来的信徒变得更加热闹。
只有那道山崖前的小庙依然如过去的这些年一样,不热闹也不冷清,那尊金佛只是平静而肃穆地注视着北方。
连三月走进小庙,在门槛上坐下,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对着雪原,而是对着庙里的那尊金佛。
井九站在庙外的平地上,看着雪原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三月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金佛,偶尔换个姿式,偶尔笑一笑,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刀圣曹园的声音在小庙里响了起来,往年浑圆而若有缺的声音,今天满是缺口,颤抖的非常厉害:“你不喜欢吃黄瓜,那吃萝卜好不好?”
连三月笑了笑,看了眼案前那根水灵灵的萝卜,说道:“很多年前,我对你说要不要去南边。”
那道声音颤的更加厉害,说道:“你怎么就不喜欢吃萝卜呢?”
连三月说道:“不要再重复了,我知道你这时候很紧张。”
曹园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当时以为……你喜欢守在这里的我,虽然我守在这里不是为了你。”
连三月说道:“如果你当时答应跟我走,我们应该会同行一些年。”
曹园很认真地说道:“我很后悔。”
连三月忽然转头对井九说道:“你走远点。”
井九便去了千里之外。
连三月说道:“我有些累,想睡会儿觉,你抱着我好不好。”
曹园颤着声音说道:“好。”
连三月在佛前躺下,慢慢闭上眼睛,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连三月睁开眼睛,说道:“我走了。”
曹园颤着声音说道:“好。”
连三月走出了小庙。
井九回到了小庙前。
曹园对他说道:“谢谢你。”
井九沉默不语。
曹园接着说道:“谢谢你还活着,可以陪陪她。”
只要她开心就好。
连三月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不要这么说,你陪我的时间可比他长。”
……
……
离开白城,井九与连三月去了居叶城。
他们没有吃火锅,而是吃的手把羊肉,连三月觉得这样才痛快。
井九静静看着她吃,也觉得很痛快,然后被她有些不耐烦地塞了颗糖蒜。
糖蒜又酸又甜,含久了有些苦。
吃完羊肉,他们开始逛街,就像在三千庵里游湖一般,连三月很自然地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脸上满是小女儿的神态,很是开心。
她从来不会主动牵他的手,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井九就会主动握住她的手。
离开居叶城后,他们又去了好多城,就像那几年一样在世间随意行走着,看了一轮的春夏秋冬。
再次回到大原城外的三千庵时,又是一个春天,白早还在沉睡。
“这孩子某些方面真的有些像我,就是太柔弱了些。”
连三月站在窗前,看着雪茧里若隐若现的身影,说道:“你以后对她好些。”
井九没有说话。
湖边有些安静,柳枝轻拂水面,蜻蜓落在水面,青蛙跳进水面,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连三月说道:“我想听琴。”
井九说道:“我们都不会。”
……
……
大原城有位李公子极为出名。
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是大原城守,也因为鹿国公对他的诸多暗中照拂,在城里经营着几家古董行,来往皆是名流,真可谓是一等清贵。
他年近半百,身体却是极好,看着极为精神,还是被称为公子,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成亲,鬓角很早便染了霜雪,看着便有几分孤苦。
去年深春的时候,李公子忽然有些莫名心悸,请了大夫来看,也没有任何说法。
要知道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病过了,自从那年接到天上落下的那瓶丹药之后。
心悸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年,又到了初春时节,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让他时常夜不成眠,虚汗直出。
为了让精神好些,他打起精神,带着管家出了大原城,准备去山里游玩几天。
大原城外有好些名胜风景,他却如往年一般,很自然地走上了那条道路。
管家早就已经习惯,不以为异,抱着古琴跟在身后。
入山绕谷,迎面便是一方莲池,李公子来到水畔,看着水面的青青莲靶,想着盛夏时的风景,不由露出微笑。
盛夏时便有莲花,风景更好,他当年便是贪看风景落入水里,然后见到了一生无法忘怀的仙女。
离开莲池,继续沿着山路行走,待到山穷水尽处,有一片青草,青草里卧着块石头,上面写着两个字。
“三千。”
看着那块石头,李公子忽然觉得心悸更盛,甚至有些疼痛起来,脸色骤然苍白。
管家看着他情形,赶紧上前扶着,询问要不要歇息,然后去寻个大夫。
李公子有些粗暴地把古琴从管家手里抢了过来,然后让他不要跟着进去。
……
……
三千庵的师太们对李公子很熟悉,因为他经常捐些东西,而且每年都会来弹一次琴,偶尔也会饮醉之后一人来此孤坐。
按道理来说,她们应该会很欢迎他的到来,但今日情形有些特殊,只能面带难色地把他拦在了小桥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而毫无情绪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李公子的身体便僵住了。
恍若隔世。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世。
李公子有些虚脱,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面。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或者说能说些什么。
他用擅抖的手指解开琴囊,取出古琴搁在膝上,又用颤抖的手指调整个琴弦的位置,务求要奏出今生最满意的琴曲。
“不要着急。”那道女子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李公子沉默了会儿,缓缓呼吸数次,终于冷静下来,手指落在弦上开始拨动琴弦,琴声渐起。
脚步声轻响。
连三月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李公子不敢抬头,只能看到裙裾一角,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再次颤抖起来,曲不成调。
“慢慢来。”连三月说道。
李公子深深地呼吸了数次,终于敢抬起头来,直视连三月的脸与眼睛,渐渐冷静。
连三月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说道:“仙人殊途,说的是寿元的关系,我当年没想明白,总以为你会比我先死很久,那便无甚趣味,早知是如此,当年我就应该留在大原城听你几年琴也是好的。”
李公子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因为他是聪明人,听懂了仙女的意思。
井九在桥那边静静听着连三月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嫉妒,什么都没有。
李公子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平静地开始弹琴。
琴声淙淙如流水。
还是那首良宵引。
……
……
良宵渐至,夜色深沉。
连三月望向井九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井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连三月接着说道:“我喜欢很多事物,很多人,在世人看来,这是不是水性杨花?”
“只要你活着,做什么都行。”井九说道:“我可以给你找几万个男人或者女人。”
连三月挑眉,说道:“想死啊你?”
井九嗯了一声。
“真是孩子气,明明是世间最怕死的人,偏要说这样的话。”
连三月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当初我去白城玩,你气的要死要活,每天都去找南忘要酒喝才能睡着,但酒醒后,你连她都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想到死字?”
井九说道:“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太喜欢打架,而你又打不过雪……女王,比较担心。”
连三月微笑说道:“当年的你太孤独,才会养成这种怪异的性子,但这一世不是很好?你有那么多徒弟,我也就放心了。”
话语里有情意,琴声里也有情意,她转身望向桥那边,看着依然在弹琴、手指染血而不自知的李公子,说道:“你不要吃醋,要知道你对我是特别的,原因说来俗气……因为你比我强,而且曾经是我的求不得。”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年与你分开,是觉得这样下去你会无法飞升,我不想这样。”
连三月静静看着他说道:“飞升有什么好处?”
井九说道:“只有一直活着,才不会分离。”
分开,就是为了不分离。
“如果早知道我飞升会激得你冒险提前,我会等你。”
对井九来说,这是他最动人的情话。
我会等你。
“嗯。”
连三月牵起他的手,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说道:“这次不用等我了,我在来世等你。”
然后,她变成了无数道金光,渐渐散去。
散到天空里,那便是晨光。
太阳照常升起。
琴声呜咽。
李公子痛哭失声,一夜白头。
青儿泪流满面,一夜便懂了人的苦处。
白城迎来了一场地震。
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入雪原深处。
不知何时回。
不知是否一去不回。
第一百零一章我不要长发及腰
距离中州派攻打朝歌城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皇宫终于初步修复,皇城大阵在一茅斋等宗派的帮助下也变得更加坚固,新皇登基之后,颇行仁政,朝歌城里的居民们也不再每天担心会不会天降雷火,就此死去,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大殿里,神皇正在与大臣们议事。
偏殿里,顾清坐在案前看着奏折,胡贵妃在不远处盯着他。
阿飘在梁上飘着,平咏佳在榻上平躺着。
最深处传来一道寒意,明明是在室内,却有风雪不停落下,洒向地面某处。
元骑鲸就坐在那里,所有风雪落在他的身上,便尽数潜入进去,没有溢出分毫。
一道清风拂过,井九出现在偏殿里。
平咏佳与阿飘面露喜色,赶紧来拜,紧接着想到昨夜的异象,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井九走到元骑鲸身前深深行了一礼,极为郑重。
元骑鲸闭着眼睛,没有理会他。
按道理来说,这是极没有礼数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这位青山剑律的身上。
顾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来到师父身边,准备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汇报一遍,被井九挥手止住。
他走到大殿里,包括神皇在内的所有大臣集体下跪。
昨天的天地异象,整个朝天大陆几乎都看到了。
大原城的清晨提前到来。
明明还应该是深夜时分,却是晨光满天,太阳提前升起。
那意味着什么,谁都很清楚。
为何他还是这样的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谁的琴弹的最好?”井九问道。
那位最擅长下棋的胡大学士现在已经是年近百岁的老人,颤着声音说道:“我倒是能弹。”
井九说道:“弹一曲来听听。”
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听琴,众人的感觉有些怪异。
冷情如斯,真是匪夷所思。
自有宫女太监端上名贵的古琴,胡大学士收敛心神,用枯瘦的手指弹了一首曲子。
井九说道:“没有我昨天听的琴好。”
大殿里很安静。
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顾清看着他,很是担心。
“当年我只用了九天时间便学会了很多东西,我以为活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有很多东西学不会,比如弹琴,比如……”井九停顿了会儿,接着说道:“比如我不会哭。”
“如果何过来,不要让他回北边,如果他坚持要回,让青山护着他。”
他对顾清交待道:“稍后送我回家。”
顾清忽然生出极其强烈的不安情绪。
井九走到殿前的石阶上,望着远方的天空,说道:“真难。”
说完这两个字,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他的身体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却像是一座山轰然倒塌。
大殿里响起无数声惊呼,景尧霍然起身,向着台上冲来,被胡贵妃派出的太监拦住了。
平咏佳与阿飘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石阶前,警惕地望向四周,把那些大臣与太监们隔绝在外。
顾清跪在井九的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鼻息,发现虽然极为悠长微弱,但没有断绝,紧接着确认了他的剑意也没有涣散的痕迹。
还好,最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
顾清有些虚脱,双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大殿里的议论声渐渐起来。
顾清强行控制住心神,把井九从地面抱起,走进了侧殿,准备放在那张软榻上。
平咏佳忽然想着去年神皇就是在这张软榻上走的,有些不吉利,赶紧出声拦住。
胡贵妃对顾清说道:“去我宫里吧。”
顾清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
……
皇城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等级,飞辇在天空里不停交错。
按照前代神皇的遗诏,井九拥有景氏皇朝最高的权力,他的忽然昏迷,自然会引发极大震荡,令得人心惶惶。
人们更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会忽然昏倒。
平咏佳与阿飘站在榻边,神情有些茫然无助。
顾清站在窗前,神情凝重。
他自然不会把师父安置在胡贵妃的床上,这里是当年他给景尧上课时候的居所。
井九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醒来的征兆。
顾清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尤其是想到给青山的信早就已经发了出去,为何始终没有人到?
就在这个时候,皇城大阵忽然生出感应,有人试图闯进皇宫,被拦了下来,正与神卫军处于对峙之中。
顾清看到来人有些意外,示意神卫军放他进来。
……
……
身前的那道无形屏障忽然消失,何微微挑眉,毫无惧意地便闯进了皇城,来到了广场正中央,厉声喝道:“井九!你给我出来!”
三天前大原城的天地异象,整个朝天大陆都看到了,他深在雪原,也看到了那道晨光。
那些晨光明亮,却不刺眼,就像他从小到大的那些奇遇,总是那般自然,却又光彩夺目。
紧接着,雪原迎来了一道壮丽而凄绝的刀光。
天崩地裂,不管是雪国的怪物还是人族的修行者,都无法继续停留。
何也不想停留。
当年在宝通禅院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姨妈的身份,所以他才会变得更加嚣张,敢去黎明湖杀人,敢进雪原杀怪,敢和那些大宗派的长老们对骂。
有她在,他谁都不用怕。
现在,她不在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大原城,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在三千院师太们的指点下来了朝歌城。
去年朝歌城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朝天大陆,谁都知道井九与连三月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他们携手离开朝歌城云游天下。
现在她死了,井九还活着。
何当然要来讨个说法。
不管打不打得过。
她不在了。
他更不怕了。
……
……
顾清把何请进了殿里。
何所有的愤怒、紧张以及杀气都变成了惘然。
井九闭着眼睛躺在榻上,没有任何气息,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死物。
“这是怎么回事?”他颤声问道。
没有人知道原因,元骑鲸可能知道,但他在皇宫正殿里同样闭着眼睛,不知何时醒来。
顾清想着师父当年在果成寺里沉睡数年的经历,说道:“可能与仙气有关。”
这是最可能的情形。
即便是景阳真人与连三月,想要战胜降临的仙人,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现在是一个人沉睡不醒,另一个人已经离开人间。
何觉得好生难受,却又无处宣泄,愤怒地大叫一声,然后哭了起来。
看着委屈的、像是死了爹娘孤儿一样哭着的他,平咏佳与阿飘觉得好生奇怪,心想为何如此伤心。
何哭的就是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与水月庵,与连三月之间的关系。
顾清得过井九的交待,隐约猜到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
……
何没有在朝歌城停留,当天夜里便离开了,据他说刀圣曹园这时候正在雪原里与女王进行着二百年来最惨烈的一次战斗,他必须赶回白城盯着。
井九没有醒来,顾清自然要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把他送回家去。
问题是他的家究竟在哪里呢?
按道理来说,他是神皇的叔祖,自幼便然皇宫里长大,这里当然就是他的家,可顾清总觉得他不是那个意思,不然何必多加这句话?
“师父在青山的时间要比在皇宫里的时间长无数倍,对他来说,那里才是家吧。”平咏佳挠着头说道。
顾清说道:“就算师父是这个意思,也不能回青山。”
青山太远,而且元骑鲸在朝歌城,现在是由方景天主事,沉睡不醒的井九被送回青山或者云集镇……那太危险。
“真人有没有可能说的是太常寺井家?”胡贵妃问道。
顾清与平咏佳、阿飘对视一眼,心想似乎有些道理。
……
……
景阳的家可能是皇宫,是青山,但井九的家当然是那个离太常寺不远的井宅。
太常寺的黑檐蒙着灰,不像往日那般灵动精神,却也不再那般可怕。
顾清等人把井九送回井宅的当天傍晚,有人便来了。
晚霞极艳,如血一般。
赵腊月站在海棠树下,看着书房里沉睡不醒的井九,沉默不语。
弗思剑出,海棠树尽数被斩成碎片,暮光照进窗里,把井九的脸照的更加清楚。
树与花的碎屑随风而落,没有一片能落在她的身上。
微风轻轻拂动她肩头的黑发。
去年她听说朝歌城的事情之后,便开始蓄发,已经快要及腰。
第一百零二章百年回响
赵腊月站在暮色里。
夕阳在她身后。
她的容颜无法看清,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是那样的明亮,在昏暗的世界里无比醒目。
顾清站在旁边,默默祈望师父能看到这双眼睛,醒来。
“要不然……先吃饭?”井商站在外围有些不安问道。
听到这句话,顾清、平咏佳望向赵腊月,阿飘有些不知所已。
她是神末峰主,更是师姑。
他们知道井九在她心里的份量,虽然她很喜欢吃火锅,但这时候还吃得下饭吗?
赵腊月忽然转身向饭厅走去。
井家今天准备了很多道菜,碗碟铺满了整个圆桌,井商媳妇有些紧张地站在桌边,井梨媳妇则是有些委屈地站在更远些的地方。
赵腊月也不客气,直接在首位坐下,然后说道:“坐。”
所有人都坐下了。
赵腊月说道:“吃。”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吃饭,一顿饭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吃完饭后,赵腊月让井梨媳妇给自己梳了梳头发,编了一个辫子。
所有人都假装没有看到,阿飘抱起了比她脸还大的海碗假装吃饭。
井梨脸色苍白,心想幸亏饭厅里没有镜子。
赵腊月离开饭厅,重新走回书房前面,就在那棵海棠树曾经所在的位置盘膝坐下,闭上眼睛。
弗思剑无声而出。
美丽的暮光照在她的黑辫上,有些难看。
看着这幕画面,平咏佳有些不安,问顾清道:“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顾清知道以师姑的性情,只怕师父一天不醒,她就一天不会走,说道:“守着。”
他们身为弟子,当然也要在这里守着,但也不能像赵腊月这样就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谁都不知道井九什么时候才能醒,如果需要十几年怎么办?
好在这些年井宅扩建了两次,有了足够多的房间,足够他们住下。
暮色渐深,便是夜色。
“师父您何时回宫?”井梨对顾清问道。
在他想来,既然师父是监国,总不能一直在宫外呆着。
顾清摆了摆手,心想这种事情哪有师父重要。
第二天清晨,井梨醒了过来,依次去给沉睡中的井九、赵腊月、顾清以及平咏佳、阿飘行礼,又叮嘱了媳妇几句千万不要想着讨好长辈去送茶送吃的,这才准备去皇宫。
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画面,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条街上平时极为热闹繁华,对面有很多宅院与商铺,但那些商铺与宅子居然一夜之间……全部都被拆完了,变成了一片平整至极的土地!
这是怎么回事?他走到对面,有些茫然地四处望去。
一名工部营造司的官员识得他的身份,赶紧过来解释了几句:“这是昨天夜里宫里下的旨意,清天司来了好些官员帮手,我也不知为何。”
井梨带着疑惑去了皇宫。年轻的神皇不待他发问,关切问道:“叔祖现在如何?”
井梨说道:“祖师还没有醒……陛下,那条街怎么被拆了?”
神皇说道:“晚上你回去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
……
……
傍晚时分,井梨从皇宫回来,忽然发现街那边忽然多出一座寺庙!
哪怕是有清天司官员的帮助,也没有人能在一天之间平空修建出一座寺庙来,很明显这是某位大能直接搬了一座寺庙过来。
那座寺庙有些古旧,井梨甚至觉得有些眼熟,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不是净觉寺的后三殿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井梨有些茫然地走回巷子里,忽听着宅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年轻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清在旁相送,神态极为尊敬。
不管是当朝监国、还是青山掌门首徒,都是极尊贵的身份,世间有资格让顾清如此尊敬的僧人能有几个?
“见过禅子。”井梨赶紧拜倒行礼,看到了那双洁白如莲的赤足。
禅子没有理他,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继续对顾清说道:“他境界不足,强行动用青山剑阵,那天就该死,只是不知为何得了白刃的仙气,才能撑到如今,这种情形我没有见过,更不知他何时能醒来,能否醒来,倒是水月庵那边或者有些经验,你问问她们。”
说完这句话,禅子便向街那边走去,被净觉寺僧人们迎入了那座新搬来的寺庙。
钟声在暮色里响起。
顾清对着街那边认真行礼。
井梨赶紧跟着行了一礼。
……
……
第二天的时候,一顶青帘小轿落在了街上。
水月庵主与顾清说了说话,看了眼赵腊月,便转身离开了。
此地已经有禅子坐镇,她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而且东海畔的通天井总是需要有人看着。
当年连三月被井九灌注仙气之后,沉睡了很多年,但水月庵主只知道外景变化,并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炼化那些仙气的,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答案。
水月庵主走了,甄桃与几位同门则是留了下来,住进了太常寺里。
紧接着,悬铃宗、镜宗与大泽的人也都到了,在离井宅不远的地方,各自选择了住处。
那边是鹿国公府与宰相府,前者本来就是井九的人,后者有一茅斋背景。
井宅等于被完全的围了起来,变成了与外界隔断的禁地。
很明显这是防着中州派报复,再加上皇宫里的元骑鲸,沉睡中的井九应该是安全了。
想着这些事情,井梨回到家里,却觉得家里似乎也有变化,然后才想起来那棵海棠没了,不由叹了口气。
赵腊月闭着眼睛坐在书房前,不管禅子还是水月庵主到来,都没有理会。
但不管她理不理会,顾清都要把这些事情一一禀报给她。
赵腊月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伸手召回弗思剑。
顾清怔了怔,心想您要做什么?
赵腊月左手握住辫子,右手握住弗思剑轻轻一割,然后扔给了顾清。
弗思剑动,化作一道血线,向着青山而去。
顾清拿着那根辫子,看着消失在天际的剑光,有些茫然。
当初井九失落雪原的时候,赵腊月在白城那座庙前,等了他一年时间,现在才一天,你怎么就走了?
忽然间,他觉得手里的辫子很是沉重,又有些发烫,心知这不是自己能碰的东西,赶紧进了书房放在井九的身边,还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位置。
……
……
血般的剑光照亮了神末峰顶。
元曲从殿里迎了出来,说道:“师父!掌门真人怎么样了?”
赵腊月没有理他,挥了挥衣袖。
刘阿大像个雪球般从她的袖子里滚了出来。
元曲赶紧闭嘴。
赵腊月面无表情走进洞府。
石壁缓缓关闭。
刘阿大收回视线,慢慢踱至崖边趴下,望向那片仿佛在燃烧的云海。
……
……
转眼,便是百年。
不够沧海变成桑田,对凡人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一道线,横在生死之间。
那些亲眼见过连三月大战仙人的朝歌城民众都已经死了,于是一切都成了传说。
即便对修行者来说,这也是段很长的时间。
朝天大陆的这个百年很平静。
邪道妖人基本上都被柳词杀死。
中州派如封山一般沉默。
只有青山宗变得越来越强大。
广元真人在七十年前通天。
方景天破境至通天中境。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青山剑律元骑鲸居然还活着,坐镇在朝歌城皇宫里,虽然没有几个人能见到他。
青山宗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全盛时期,然而谁都知道青山的隐忧是什么。
太平真人逍遥世间。
景阳真人沉睡不醒。
如果不是因为元骑鲸还活着,方景天或者早就已经镇压了神末峰,迎回了自己的师父。
某个寻常秋日,神末峰顶的洞府缓缓开启,灰尘轻飘里,赵腊月走了出来。
她浑身灰尘,短发凌乱,不修边幅,就像一百多年前在剑峰上,与井九初见时那样,眼眸却更加黑白分明,如纸上的墨字,能让天地清楚地看到她的意志与想法。
伴着血般的暮色,她走到崖边,望向那片仿佛在燃烧的云海。
无数道若有若无的剑意,从衣衫间飘出。
云海骤然碎裂,变成万道丝缕,如无数朵跳跃的火焰。
元曲从道殿里走了出来,竟是震惊得忘记了行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师尊刚才展现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境界?
远处的碧湖峰上,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那是想念。
更多的是佩服。
她终于超越了以前的景阳,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破海巅峰。
第一百零三章窗外
一百年的时间,让赵腊月连破三境,来到了破海巅峰,成为了真正的强者,也让青山发生了一些微妙而又重要的变化,那些小变化累积起来,即将在不久之后迎来一次彻底的爆发。
元骑鲸坐镇朝歌城,方景天自然成为了青山九峰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这些年下来行事公正,沉稳而不冒进,颇得人心。他经过长时间的准备之后,提出要新立掌门,得到了很多长老与弟子的支持,也迎来了很多反对声。
青山弟子都还记得,有个老祖宗在朝歌城里睡觉。
方景天说井九不是景阳师叔祖,是万物一剑妖,谁会相信呢?
禅子与连三月都承认的事实,你凭什么否定?
赵腊月在闭关,顾清在朝歌城,神末峰没有发出声音,反对最厉害的竟然是天光峰,卓如岁甚至还专门出了一次关。
面对着如潮的反对声浪,方景天依然很沉稳,没有强行镇压,而是给出了一个极其有力的理由。
不管井九是景阳真人还是万物一剑妖,难道他在朝歌城一天不醒,青山宗就一天没有掌门?
青山宗需要一个新的掌门。
不管是他方景天还是广元真人,又或者是别的哪个人。
一百年来,青山没有掌门,元骑鲸枯守皇宫,各峰自行其事,确实影响极大,就算是最能胡搅蛮缠的卓如岁,也无法反对方景天的这个理由。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新的青山掌门应该如何选出?
适越峰的长老弟子们搬出如山般的门规开始翻阅,想要找到更有利广元真人的条款。
墨池长老在天光峰顶看着那把椅子唉声叹气,字不成句。
上德峰沉默不语。
两忘峰弟子以及各峰剑修都在从大陆各地赶回青山。
明年初春的青山试剑上,便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
……
赵腊月听完元曲的禀报,问道:“顾清呢?”
元曲说道:“顾清师兄在朝歌城监国,方景天几次让他回来,他都没有听召。”
赵腊月说道:“不回来是对的。”
元曲接着说道:“平咏佳与阿飘八十几年前忽然失踪,不知去了何处,但禅子传信说不用担心。”
赵腊月隐约猜到那两个小家伙去了哪里,问道:“童颜对此事有何想法?”
元曲说道:“那年围攻云梦山的时候,童颜师兄亮了明路,中州派表面没说什么,暗底里下了必杀令,他回来后还是进了隐峰,我也很久没见到了。”
赵腊月又问道:“卓如岁还在闭关?”
元曲说道:“卓师兄比您晚三年才开始闭关,估计一时还出不来。”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问道:“他那边怎么样?”
最关心的问题,总是会放到最后才问。
元曲说道:“掌门真人还没有醒,最开始的时候禅子守了十年,后来是水月庵主守了十年,布秋霄守了十年,广元师伯破境后也去守了十年,不停轮转。”
赵腊月问道:“现在轮到谁了?”
元曲说道:“布秋霄。”
赵腊月心想那柳十岁应该也在,暂时息了立刻去朝歌城的想法。
果成寺与水月庵、一茅斋会在朝歌城里守着井九,除了对景阳真人的尊敬以及私交,更重要的原因是向中州派表明态度,以为震慑,唯如此才能维系住天下的太平。
当然,最重要的是元骑鲸还活着。
据说现在朝歌城皇宫,哪怕是盛夏时节,也可以不用启动阵法降温,因为那座偏殿里有永无止尽的雪不停落着。
赵腊月记得很清楚,当年井九对她说过元骑鲸与柳词都只有数十年寿元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与井九就站在这里,站在神末峰的崖边。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按道理元骑鲸早就应该已经离去,为何还活着?
……
……
初秋时节,殿里便已经生起了火盆。
朝歌城要比天南冷很多,按道理也不至于如此,可那些宫女与太监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自然是因为元骑鲸坐镇皇城的缘故。
当然,皇宫里的各座宫殿都有阵法,可以很轻松地实现四季如春,只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性喜天然,更喜欢围炉的感觉。
胡贵妃已经做了一百年的太后,依然一脸娇憨天真,如少女一般,看着顾清问道:“你什么时候回青山?”
顾清说道:“我不准备回去。”
谁都知道当朝太后与监国大人是最坚定的盟友,而且这种关系已经维系了一百多年,然而直到今日,他们之间依然显得有些陌生,至少谈不上熟悉,更不会显得亲热。
即便是说话的时候,他们的位置也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如果是普通人,还真有些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
这画面看着有些古怪。
皇宫里的宫女与太监换了很多代,却知道这是太后娘娘与监国大人一直以来的规矩。
宫女奉上茶,退到了殿外。
胡太后看着他担心说道:“如果方景天真成了新掌门,再召你回去,你只能听命。”
顾清说道:“是的。”
胡太后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微笑说道:“所以你一定会在明年春天之前与甄桃结为道侣?”
水月庵主前些年终于破境,成为一代大物。
如果顾清能与甄桃结为道侣,加上神末峰与水月庵之间的关系,便等于拥有了一个极其强大的外援。
在这种情形下,即便方景天成了青山掌门也不会轻易动他。
很多年后,顾清要与卓如岁或者别的人竞争青山掌门,也会是极大的助力。
“时间上确实有所考虑。”
顾清没有否认她的说法,说道:“但那只是一方面,我确实很喜欢甄桃姑娘。”
“男人啊,就是这么现实,说什么喜欢呢?”胡太后看着他微嘲说道。
顾清平静说道:“太后请慎言。”
“这句话是我过了,收回。”
胡太后斜倚到榻上,望向窗外。
顾清也望向了窗外。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宫殿里一片安静。
画面很是诡异。
他们就这样静静看着窗外。
明明窗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胡太后轻声说道:“那你就准备这么丢下我吗?”
顾清转过头去。
夕阳照在窗那边的宫墙上,又映到她的脸上。
没有增添什么光彩。
她的眼眶有些微红。
盈着泪水。
……
……
(章节名窗外,不是来自窦唯的同名歌曲,是林青霞主演的同名电影或者说琼瑶的第一本小说。)
第一百零四章顾清的故事
顾清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言安慰。
他就像他师父一样,哪怕连三月死了,也不会哭。
你哭你的。
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他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伸手摸了摸,发现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才醒过神来。
自己不是师父啊。
……
……
他当然不是井九。
井九是神皇的儿子,出生便住在皇宫里。
他的父亲虽然也是顾家的大人物,但他从出生便住在那个偏院里,院子很是狭小简陋,甚至比那些有脸面的下人还不如。因为他的母亲不是正妻,最开始的时候连妾都算不上,不是通房丫头,就是一个被男主人随意用了的丫环而已。
顾家能发展到今天,自然有可取之处,所有子弟,无论嫡庶远亲都会拥有受教育的机会,会被查看有没有修行天赋,不会有任何遗漏。幸运的是,顾清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了自己的修道天赋,但不够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个兄长,天赋比他更好,而且是嫡生子。
顾家做了些准备,几年后便把顾清送进了青山。
那名叫做顾寒的兄长,对他自然很冷淡,但也谈不上坏,把他带去了两忘峰,做了青山首徒过南山的剑童。
如果他的生命按照这样的轨迹运行下去,承剑之后,他会正式加入两忘峰,努力修行杀敌,凭着年资与功劳,换取珍贵的丹药与剑法,然后看有没有希望在两百年后成为哪座峰的长老。
问题是在承剑的那个夜晚,他遇到了井九,从而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飞剑就像破铜烂铁一般,被井九砸到了远处的山里。
那一刻除了愤怒与羞辱,他的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情绪。
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里问了井九一句。
请教刚刚击败自己的对手,这本身就很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井九居然认真地回答了。
因为在承剑大会上提前用了六龙剑诀,他被停了一年的修剑资格。
顾寒有些不悦,也没有说什么,让他再等三年承剑。
修道这种事情,停滞三年,往往便意味大道无望,就在顾清心生绝望的时候,柳十岁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要不要去那边试试?”
顾清想了很长时间,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个决定肯定会得罪顾寒,甚至会让顾家放弃对他的培养,但他还是那样做了,并且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终于离开了顾寒与顾家。
他去了神末峰,井九与赵腊月表示不需要执事,但这座山峰如此大,你随便住就是。
他在神末峰里住了下来,与猴子们修了一间木屋。
三年后,井九与赵腊月从海州归来,他参加承剑,自然成了井九的弟子,得授天光峰的承天剑法。
这些经历确实精彩,放在别的故事里,往往都是男主角的待遇,但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修道天赋不如两位师长,也不如柳十岁以及后来认识的卓如岁等人,见过童颜之后,更知道自己绝对算不上聪明。
他只能用更多的时间修行,而且在别的方面付出更多心力。
他细致地处理着所有的事情,成为了神末峰真正的大管家,继而成为了景尧的老师,做了几年的青山代理掌门,现在更是成了监国。
治理国家当然很难,他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不自信,但这一百年里他把景尧辅佐的很好,没有任何人能挑出半点毛病。
在皇城里的日子太长,他已经很难记得起当年顾家那个狭小又潮湿阴暗的小院子。
他的母亲早就从那个院子里搬了出去,成为整个家族最敬重的老太君,七十年前平静而满足地离开了人世。
对凡人来说丹药的延寿作用有限,大限到时谁也避不过去。
母亲去世的时候,顾清离开朝歌城,回了一次家,那是他在人间最后的连线。
父亲死时,他没有回去,顾家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见。
无论谁来看,顾清的修道生涯都很顺遂,令人羡慕甚至嫉妒。
他遇到井九之后,只在天光峰顶出现过一次需要拼命的机会,还没有拼成。
“你这辈子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他知道有人问过师父这个问题,师父没有回答。
在他想来,师父是愿意为连三月拼命的,因为他见到过那天师父倒下之前的眼神。
那自己呢?除了师父,我还愿意为谁拼命?
……
……
窗边,胡太后在默默流泪。
顾清默默想着,我愿意为你拼命。
是的,虽然别的做不到。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顾清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话不多,更不像卓如岁与元曲那般喜欢唠叨,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那个院子太过安静的缘故,其实他很喜欢热闹。
火锅他吃的也不多,但其实那些事情都是他张罗的。
他喜欢这种像家一样的感觉。
大概就像井九喜欢看他们吃火锅一样。
他不想离开神末峰,一天都不想,却偏偏被师父扔到了朝歌城。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很不习惯,甚至带着一些怨气,直到后来发现,每天夜里都会有热乎乎的宵夜搁在自己的桌上,不管自己吃不吃。
那时候的她还是胡贵妃,想要稳住青山这个强援,对他自然十分客气热情。
但他一直对她很冷淡,守着规矩,保持着距离,甚至很少正眼看她。
原因说来很简单……胡贵妃生的太好看了,他很想看,但知道会看出问题。
这是个道行高深的狐妖,就算穿的再整齐、哪怕穿着农家的大棉袄,也比普通女子不着寸缕更诱人。
更麻烦的是,他发现胡贵妃也经常在看自己。
她的眼神里没有什么**,只有好奇与讨好。
可是,你看我做什么呢?
你难道不知道这么看下去,会出事吗?
顾清很是郁闷,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胡贵妃应该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这个正道弟子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对他也冷淡了下来。
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
神皇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从青山回到了朝歌城。
皇宫里一片安静。
景尧红着眼睛,强忍着悲痛,在大臣的辅佐下处理着政务。
殿里安静的像座坟墓。
他站在窗外,远远地看着她。
那时候的她,就像被人抽掉了魂魄,脸色苍白,就那样木然地坐在榻上。
所有的宫女与太监都被她赶走了。
忽然,她哭了起来,便再没有停歇。
她泣不成声。
她肝肠寸断。
夜空里飘来阴云,遮住星光,仿佛星星都不忍听下去。
顾清甚至怀疑,如果让她再继续哭下去,会不会直接哭死。
他没办法就这么看着,走进殿里,来到她的身前,想要安慰她几句。
但神末峰的人都不会安慰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胡贵妃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痛哭起来。
顾清吓了一跳,想要挣开却发现无法做到,这时候才知道她的境界修为原来比自己高多了。
胡贵妃就这样抱着他哭了一夜,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衫。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
……
第二天,一切回复了正常。
她开始做太后娘娘,他开始监国,依然保持着距离,关系很是冷淡,从不对视。
十年后的某一天,他到了破境入游野上的关键时刻,来到那道宫墙上,看着上面的自然裂纹,剑心渐宁,只是总还差了些什么。
忽然,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转身望去,只见窗内她正看着自己,脸上满是嘲弄的神情。
因为那一眼,他破境了。
她知道这件事后,开心地笑了起来,从那之后便经常盯着他看。
当然是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
就算顾清有些恼怒地回视过去,她也不会退缩,依然笑嘻嘻地看着他,就像个贪玩的小姑娘。
可能是因为恼怒回视的次数太多,他也不再害怕看她,当她没注意的时候,也会盯着她的侧脸看。
真的很好看。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世间那么多人都能盯着师父的脸看,我为什么不能?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终于发生了一件事情。
与书里的那些言情故事不同,那天没有出什么大事,他们也没有谁生病,更没有谁伤重将死。只是一个寻常秋日,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可能是因为殿里无人……
好吧,是因为那天水月庵结束了轮守,甄桃要随庵主回东海,他专程出宫去送了一趟。
回到宫里的时候,他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她把所有太监宫女都赶走了,自己在殿里喝闷酒,地上已经空了十几个酒坛。
顾清走过去,把她手里的酒坛子抢了过来。
她很生气,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满是恨意。
顾清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
她说自己喝多了。
他说要不要去园子里逛逛。
园子里没有人,花树间的草地有些不平,她喝了太多酒,有些走不稳,险些摔倒,下意识里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牵着手在无人的御花园里走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没做别的,就是牵着手不停地走,走到额头冒汗,手心更是汗出如浆。但他们没有松开手,一次都没有,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
第一百零五章还君明珠
那天夜里,走到累了,酒意散了,两人进了殿,上了榻。
她说有些累,要他给自己捏捏肩,他说好。
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她忽然说道:“你想好了吗?”
他沉默不语。
她看着他静静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吃了你噢。”
他松开手,坐到十几丈外的椅子上,喝了一杯冷茶。
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终究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没有过多少天,他们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他偶尔给她捏捏肩,她偶尔摸摸他的头。
大概又过了十年,母亲去世,顾清回了趟家。
回到朝歌城,这座宫殿就像家一样,让他放松下来。
于是他决定喝些酒。
酒入枯肠倍思亲。
她在旁边静静地陪着他。
他越喝越精神,泪水却是越来越多。
忽然,他觉得有东西在脸上拂过,擦掉了那些泪水,就像春风一样温柔,舒服,仿佛能拂平所有的痛苦。
那是她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
“好玩吗?”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强自平静着,于是笨拙着,声音微颤说道:“我借你玩啊,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顾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有些窘迫地看着他,脸有些微红。
他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
……
顾清与她在一起已有六十年。
但终究意难平。
“我以前觉得自己应该向师父学,大道之上独行便是,直到后来遇着你才知道我的道与他不同,我需要同行者。”
他看着胡太后的眼睛,说道:“既然我们注定无法走到最后,那便……无法走到最后。”
“一百年了。”胡太后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我是妖族,又能有几个一百年?你就能完全当作不存在?”
顾清说道:“六十年前我便与你说过,如果你愿意与我同修大道,不管是监国还是青山掌门我都可以不要,我带着你去蓬莱,如果那还不行,那我们就去异大陆……但你当时说你放不下皇上,要我再等些年,于是我等了你三十年,最后一次问你,你还是放不下。”
胡太后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承诺过,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离开。”
“我当时不愿意,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接受。”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么你曾经说过的话现在都不算了吗?”
胡太后面无表情说道:“我只是有些嫉妒她。”
顾清说道:“与她无关。”
“但你也答应过照顾我一辈子。”胡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会的。”顾清平静说道:“直到我死的那天。”
胡太后声音微颤说道:“你没有错,我放不下尧儿,而你也总要有你的日子,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
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谁都能看出她的难过,因为她的眼神非常淡,淡的没有什么颜色。
顾清走上前去,牵起她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也不能没有你,一想到便会难过。”
胡太后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颜色,说道:“可是我会嫉妒,我会吃醋,我会发疯……那样会出事。”
顾清没有说话。
胡太后声音微颤说道:“好吧,我会慢慢习惯的。”
顾清摸了摸她的脸,带着歉意与怜惜,但更多的是坚定。
……
……
太后是不能改嫁的。
不管对方是监国还是未来的青山掌门。
所以顾清与她向来很谨慎。
好在现在皇城大阵就在顾清的控制下,没有人能在皇宫里窥视,他也不担心这件事情会败露。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宫殿里被人放了一件法宝。
那件法宝的品阶非常高,却没有任何杀伤力,也没有任何气息外溢,当年能在云台上藏那么多年,自然也能藏在皇宫里。
当天深夜,一名老太监佝偻着腰来到了浣衣局,通过后门去了那片宅坊。
没过多久,他借着夜色来到一座极偏静的宅院里。
宅院的阵法无声开启,把他带到了最深处的花厅里。
一位鬓角斑白的独臂老者,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名老太监不敢有任何犹豫,一掌拍向自己的腹部,呕出了一粒浑圆的明珠。
这粒明珠便是中州派的至宝还天珠。
那位独臂者者便是在百年前朝歌城一役里断臂的中州派长老越千门。
越千门接过还天珠,面无表情问道:“都在里面?”
老太监说道:“如果半年里发生过什么事,都在里面。”
越千门微微一笑。
这颗还天珠对中州派来说很重要,更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如果确实如真人推算的那样,那么青山很容易被搞臭,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会破裂。
当然,在此之前中州派会试着看看能不能利用这颗还天珠让顾清做些事情。
想着这些事情,越千门忽然听到了夜空里传来一道极微渺的笛声。
他想到了一百年前皇城里的那道笛声,神情骤变,毫不犹豫施出全部的道元,从原地消失。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天下无双,只要让他离开这座宅院,便能借着夜色逃走,即便是那道笛声的主人也不见得能再找到他。
但那片夜色不是真的夜色,而是两道黑色的幕布。
那是阴凤的双翼。
越千门被阴凤从夜空里逼出身形,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被随笛声而至的那柄无形小剑贯穿了头颅。
不愧是炼虚境的大强者,受到如此残酷的伤害,他竟还没有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宅院上空的夜色里忽然撕开了一道缝,把他吞了进去!
玄阴老祖从夜空里落到地上,紧紧地闭着嘴。
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声音在他的腹部不停响起,就像是无数颗丹药同时在鼎里炸开。
那是越千门临死前的自爆,即便是玄阴老祖也觉得有些难过,脸色苍白,双眼血红,强行调集魔息才镇压住。
看着随夜风飘落的那根头发,他的眼里流露出心痛的神情,叹了几口气,把还天珠从嘴里吐了出来。
阴凤看着这幕画面,嘲笑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一下尝了多少人的口水。”
玄阴老祖沉着脸没有理它,把还天珠交给了阴三。
阴三用衣袖隔着接住还天珠,有些嫌弃地吹了口气。
随着这口气,还天珠投射出无数道光线,在墙上投射出画面,同时还有声音响起。
看完今夜顾清与胡太后的对话,阴三感慨说道:“真情实意,着实感人。”
阴凤说道:“算是没给青山丢人。”
在它看来,不管顾清最后能不能成为青山掌门,身份已经在这里,即便和女人乱来也要找个配得上他的,太后这个身份不错。
玄阴老祖忍不住说道:“我总觉得和我相比,你们青山宗才是邪道。”
阴凤认真解释道:“我们不吃人。”
玄阴老祖这才发现那个老太监还活着,直接一掌拍成肉末,嫌弃说道:“这等人的肉不好吃。”
阴三微笑向着院外的夜色走去,说道:“像顾清这样有趣的人,可要慢慢吃。”
第一百零六章该死的男人
顾清离开皇宫,回到了井宅。
那棵海棠树早就没了,也没人敢在那里重新种些什么,院子里很是空旷,星光落在地面,看着就像水一样。
他走进书房,看着榻上的师父,心情有些沉重。
井九双眼紧闭,睫毛不动,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与百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夺尽天地颜色的仙人。
就像是在夜里沉睡的莲花,非要等到那道晨光降临才会醒来。
问题是连三月离世百年,世间到哪里去找那道晨光呢?
这间书房有禅子亲自布置的阵法,隔绝外界的事物,井九就算再躺一百年,也不会像寻常人家的那些摆设一样蒙尘。但每天他们都会为井九擦洗两次,这是弟子尽孝,也代表着某种美好的祝愿。
久病床前无孝子,那是因为病床上的人很难再恢复健康,绝望会带来无数的负面情绪。
如果有一线希望,情形自然不同。
沉睡中的井九比最难伺候的瘫痪病人还要难照料,尤其是翻身非常困难,顾清也不明白师父为何会这么重。
替井九擦洗身体,真是件很困难的事,直到那年禅子来了朝歌城,看不下去教了他们一招。
顾清运转剑元,点燃剑火,从井九的头顶向下移动到脚底。
他的修为境界不是当年,对剑火的控制可称洞微,那些剑火只是在井九的白衣之间缭绕穿行,绝对不会烧到榻上的织物。做完这些事情,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榻前,把今天朝廷里发生的事情、青山那边传来的消息讲了一遍,然后再次沉默。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舍不得她,但是她不可能与我在一起,不然景尧会怎么想?中州派肯定会借此生事,她也会出事,师父,我该怎么办呢?”他低着头,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对着榻上的井九低声说道:“和桃子的事我确实用了些心机,想的比较多,我还真是个烂人呢。其实我也不想做烂人,我是真的喜欢桃子……但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那我还是烂人对不对?”
沉睡中的井九自然听不到他的话,也无法给出建议。
顾清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师父,我的压力真的很大,你醒不过来,我就得挺着,想尽一切办法挺着……我是神末峰的大师兄,我不能倒,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必须站在这里,哪怕做个烂人,所以明年开春的时候,我还是会和她结成道侣,师父,如果你醒着,会祝福我吗?打我一顿也好,杀了我也好……只要你醒过来,那该多好。”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书房,缓缓关上书房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怕打扰了井九的睡眠。
院子里还是那般安静,井梨现在是当朝大学士,自从妻子前几年离开后,他每天夜里都会坐在在房间里发呆,灯也不点。
整座井府都是黑暗的,只有后园隐隐有些光线,还有些极淡的酸香味飘来,引人生津。
那是泡菜的味道。
顾清望向后园,忽然对那两个人生出很大的羡慕。
那两个人还没有成亲,至少没有仪式,但已经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一百多年。
大家的情形差不多,为何你们却如此幸福?
……
……
离开井府,顾清去了太常寺。
水月庵的年轻弟子们看着他到来,纷纷掩嘴而笑,依次行礼后便避了开去。
“师父,监国大人到了。”
一个调皮的丫头冲着楼里喊了一声,然后嘻嘻笑着离开。
楼门开启,灯光照亮了甄桃的脸,依然还是那般清新可人,吹弹可破,虽然现在她已经是水月庵的师长。
顾清的眼睛微微明亮,走到她身前问道:“今日如何?”
甄桃这些年一直在深研天人通,试图突破某道关隘。
在修道方面,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与兴趣,与之相比,宫里那个女子则是只喜欢腻着,对这些完全不用心。
“挺顺的。”甄桃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把他的衣领整理了一下,说道:“你呢?”
顾清说道:“我和陛下与太后都说过了。”
甄桃有些微羞,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顾清微笑说道:“师姑已经出关,但还有些紧要事情办,我会催催她。”
甄桃敛了羞意,认真说道:“一定要在明年春天之前。”
顾清与她结为道侣,确实有引水月庵为外援的意图,也从来没有想着要瞒她,很早之前便已经说清楚了。
“抱歉。”他看着甄桃认真说道。
甄桃微微一笑,说道:“能帮到你就好。”
顾清忽然说道:“去走走?”
……
……
两个人走进了太常寺的星夜里。
星光照耀着镇魔狱外围的紫色花草,泛出妖异的感觉。
他们在星光下漫步,在花草间流连,很是平静安乐。
在大道上同行,互相帮助,彼此商议,这就是道侣。
他们是如何开始的,这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夜与今夜的星光都很美,别的不必细说。
他牵起了她的手。
感觉很好。
这种能够让太阳、让星星看到的同行,真的很美好。
就像普通人的恋爱一般,很甜。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随意地说着话。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这时候在宫里肯定能猜到他与甄桃在做什么。
那么,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低头望向脚边那棵随风轻动的紫花,沉默不语。
“怎么了?”甄桃有些担心问道。
“没事。”顾清抬起头来,面无表情说道:“我在想承天剑诀里的最后的三隐式。”
甄桃问道:“很难吗?”
顾清想起师父倒下前说的最后两个字,说道:“真难。”
……
……
青山顾清与水月庵甄桃即将结成道侣的消息,在修行界很快传开。
这当然是喜事。
门当户对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修行界把这对道侣看成了景阳真人与连三月的一种延续。
水月庵当然是愿意的,青山宗也必须愿意。
即便以方景天为首的某些人明知道这会带来很多麻烦,也无法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某个春天的清晨,顾清走出井宅,走到了那条大街上。
已经过了一百零一年,朝歌城的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这条街以前的模样,还以为那座庙一直都在这里。
看着街对面的那座庙,顾清想起了如今被关在果成寺里的景辛,接着想到了十几天后青山大会,不知道童颜的想法究竟可不可行,又不知道赵腊月愿不愿意听他的。
如果方景天真做了青山掌门,谁也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想着这些事情,他向着远方的皇城走去,忽然听着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这酒不错,要不要试试?”
顾清以为是何回到了朝歌城,抬头望去,却看见酒楼栏边站着位眉眼清秀、睹之可亲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件红衣,不知道是洗的次数太多,还是太旧,色泽有些褪去,却别有一种味道。
清天司里有几百张红衣少年的画像,顾清自然知道他是谁,过了很长时间才稍微冷静了些,没有想着通知谁,也没有启动皇城大阵,行礼道:“见过师伯。”
阴三招手说道:“进来说说话。”
顾清走进了酒楼,来到了二楼雅间,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的那颗还天珠。
无数道光线从还天珠里射出,凝成仿佛真实的画面,那是他与胡太后在花园里漫步,在殿里夜话……
如果愿意,还天珠还能放出声音,在朝天大陆修行界,只有这件法宝可以做为证据。当年青山宗灭西海剑派的云台,便是靠着柳十岁把还天珠带了进去,后来还天珠归还给了中州派,最后一次出现人前还是问道大会时候的事情。
顾清有些后怕,心想如果今天出现的是中州派,那该怎么办?
当然,现在还天珠落在了此人的手里,只怕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还算镇定。
阴三微笑说道:“如果小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对你?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会怎么看?一茅斋本就不喜欢这个狐妖做太后,现在抓到了她秽乱宫廷的证据,你以为那些书生还能忍下去?更重要的是,水月庵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必然会觉得你是在羞辱她们,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毁灭。
顾清平静问道:“师伯有什么想法?”
“神皇的旨意、一茅斋与果成寺的使者,你们准备的所有事情都停下来,我不希望十几天后的青山大会被这些烦心事打扰。”
阴三说道:“先把这些事情做好,接下来我再让你做两件事,还天珠便给你。”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好。”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酒楼。
玄阴老祖走进屋里,收好还天珠,说道:“忽然遇着这样的事情,居然还如此平静,这小子境界普通,心性却是很可怕。”
阴三笑着说道:“我青山收徒的眼光向来不错。”
玄阴老祖摇了摇头,说道:“我倒觉得他是心存死志,才会如此平静。”
阴三微嘲说道:“他是井九挑的下一代掌门,各方面都在学井九,怎么会自杀。”
玄阴老祖心想是这个道理。
“真是麻烦,还不如直接把珠子里的画面投射到天空里,让全大陆的人都看看热闹。”阴凤的声音从梁上传来。
阴三笑着说道:“不,只要他愿意替我做一件事,便会接着做无数件事,我一直想知道,说服一个人的徒弟背叛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
……
来到皇城里,顾清很少见地没有直接去大殿,而是去了那座宫殿,挥手示意太监与宫女都散开,直接走到胡太后的身前,在她错愕的眼光注视下低头,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然后开始深深地吻她。
分开后,胡太后红着脸说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清看着她微笑说道:“想你了。”
然后他去了那座寒冷的宫殿,在枯瘦的元骑鲸身前跪下,跪了很长时间。接着他直接离开了皇宫,去太常寺与甄桃见了一面,把自己这些日子对承天剑三隐式的一些想法全部告诉了她,又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
做完这些事情,他便回了井宅,搬了把凳子坐在了榻边,眼睛看着窗外。
今天他没有与沉睡中的师父说什么。
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
身败名裂。
青山蒙羞。
对不起师父。
那该怎么办呢?
他准备设个局杀死太平真人。
不管能不能成功,他的结局已经注定,那就是死亡。
在神末峰与猴子们修了那座小木屋开始,他确实一直都在学习井九。
他的话不多,沉稳近乎漠然。
但本质上他就不是井九那种人。
他不怕死。
尤其是这些年。
死算什么。
我早就想死了。
我这种男人该死?
那我去死好了。
顾清看着窗外,平静想着。
第一百零七章该劈的人们
对童颜来说,能够保证他安全的地方除了冥界便只有青山隐峰。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冥界,那便只能住在隐峰里。
百年的隐居生涯,难免有些枯燥寂寞,好在对修道者来说不算难事,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修行井九没有给他剑谱,所以他还是在练中州派的道法闲暇的时候会和自己下几盘棋,隔几年会出洞府在隐峰里逛逛,踩踩那些如茵的青草,指尖轻拂满山野花,静听风穿过那枝竹笛的声音。
那枝竹笛是方景天花开通天的关键事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放回来了。
这种平静的生活直到上年秋天才被打破。
童颜收到了一封来自朝歌城的信,知道了青山宗、准确来说是神末峰面临的艰难局面。
青山宗要选新掌门?
想着这些事情,他收拾好棋盘与棋子,离开了洞府,走之前没有忘记按动桌下的石钮,把崖间的红灯变绿。
穿过浓雾,走进剑狱,他意守本心,没有理会那些囚室里如海如山的血腥阴秽气息,经过幽长的通道,来到那道天光处,对着尸狗行了一礼,便飞了出去。
上德峰的洞府还是那样寒冷,虽然他的主人已经去了朝歌城,百年未归。
童颜向玉山师妹要了顶笠帽戴在头上,便下了山。
……
……
从上德峰到神末峰,要路过洗剑溪尽头的那条瀑布。
瀑布里有很多形状天然的石台,是承剑大会时各峰师长以及观礼宾客呆的地方。
很多年前,童颜第一次到访青山便是参加承剑大会。
他如落叶般飘至石台上,想着当年的事情,转身向崖下望去。
洗剑溪在阳光下闪着光,渐行渐远渐直,就像一条已经挥出去的金鞭。
几十名少男少女在溪里练剑、嬉戏打闹,很是热闹,扬起的水雾里都满是青春的味道。
这些人应该是青山宗的新弟子。
不要说他们,就连岸上的那些洗剑阁教习童颜一个都不认识。
百年时光转移,早已改变了很多事情。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有些想念云梦山里的那些溪水,只是那份想念已经很淡。
当年知道朝歌城里发生的事情、知道发生在师妹身上的事情后,他对云梦山最后的情分都消失了。
这时溪下的年轻弟子们不知道议论什么事情,渐渐争吵起来。
“中州派道法万千,想来总有可取之处。”
“你是没有看过剑典还是不知道我青山诸剑之首?万物一剑!一剑可拟万物万法,我们身为青山弟子,哪里需要去学那些!”
“可是即便以剑拟万法,你总得知道万法之象吧?”
“就算如此,为何要去看中州派的?百年前中州派或者还有些气象,现在呢?那些所谓天才弟子失踪的失踪,死的死,还有谁被人记得?”
“不错,听闻那时候有个叫洛淮南的人物,是中州首徒,忽然死在了桂云城……很多人都在偷偷说,是被柳师叔杀的。”
“慎言!”
“不过是私下说说,这么多年也没见中州派如何,还怕他们如何?”
“我是说那位前辈现在是一茅斋的师长,你我称他师叔不是太合适。”
“整个修行界谁不知道他当初是掌门真人的童儿,哈哈哈哈,怎么瞒得过人去。”
“说到掌门真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何时回青山……想当年朝歌城一役,掌门真人先败中州派掌门再败仙人,真是令人向往,只恨生晚了百年,无缘得见那日画面。”
……
……
童颜站在崖上,听着随风传来的这些声音,心想掌门是败在连三月的手里,怎么却成了井九一个人的功劳?
当初的故事过了百年便成了传说,自然无法绝对真实,因为每个讲述者的立场而改变着模样。
想着这些以及这些青山弟子对中州派的不屑,他下意识里摇了摇头,不料被溪畔的几名洗剑阁教习瞧着了。
一名中年人沉着脸说道:“崖上那人,你是谁?”
梅里与林无知在数十年前便结束了在洗剑阁里的授课,得到宗门重赏,各自回峰修行,前者现在已经是破海中境,林无知也已破海,已是长老。
说话的那名中年人姓薛,是适越峰的无彰上境剑修,他的叔祖是适越峰的长老,前些年身死道消,剑归青山,青山恤其多年辛苦,便让他接了洗剑阁的职司。
童颜自然不会理此人,抬步向着瀑布那边走去。
那位薛姓剑修更加警惕,喝道:“站住,你是哪座峰的?”
说话音,只见剑光闪动,他便拦在了童颜的身前,其余的洗剑阁教习与弟子们也纷纷掠了过来。
童颜沉默了会儿,发现自己就算再聪明些,竟也没有办法破解当前的局面。
西海一役之后,他便投了青山宗,至今已逾百年……却还没有身份。
井九没有给他牌子,也没有教他剑法。
那么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童颜挥了挥衣袖,道法透袖而出,凝成一道如鸟般的青光,向着远方的两忘峰而去。
看着这幕画面,薛姓剑修脸色骤然苍白,向后退了两步,举手示意所有人都过来,厉声喝道:“你居然是中州派的人!”
听着这话,那些洗剑阁教习与年轻弟子也很是吃惊,心想中州派的人如何能够通过青山大阵,一时间不禁有些茫然。
幸好尴尬的局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道冷厉的剑光照亮洗剑溪,顾寒从两忘峰驭剑而至,看着场间画面,脸色骤然寒冷,喝道:“都给我散了!不好好练剑在这里做什么!”
然后他望向薛姓剑修与其余几名教习沉声说道:“现在洗剑阁这么闲了吗?”
现在过南山回了天光峰里修行,尤思落等人也离开了,只有他还继续坐镇在两忘峰上,迎来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在青山里的威严极重。薛姓剑修与那些教习被他教斥,很是不安,赶紧让开了道路。
“抱歉,师兄。”顾寒对童颜郑重行礼。
参加过朝歌一役的青山弟子都知道,童颜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很是敬重。
更重要的是,他是从中州派转投过来的,是云梦山必杀的对象,青山宗当然要保证他不受到任何伤害。
童颜微微一笑,还礼后便离开了崖上。
“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顾寒冷冷看了众人一眼,也驭剑回了两忘峰。
看着消失在山崖间的那道背影,薛姓剑修与那些教习弟子们震惊不语,心想这个戴着笠帽的男人究竟是谁?
……
……
伴着一路猿声,童颜上了神末峰顶。
元曲坐在石头上,抱着那把怪剑正在静养,听着脚步声睁开眼睛,发现是他,不由松了口气,说道:“你终于出来了。”
明年开春的时候,便会召开青山大会选出新的掌门,神末峰当然不愿意接受,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因为他们都习惯了顾清或者童颜来安排这些事。
“最简单、最有成算的策略就是全力支持适越峰。”童颜说道。
元曲刚把炉子下的炭点着,铁壶里的水都还没开,发现童颜便已经做出了决断,不禁有些茫然,想了想却发现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现在只有同样是通天境的广元真人能与方景天争掌门之位。
“不行。”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说道。
童颜没有指望她会给出理由,也早就猜到她不会接受这个安排,说道:“那就要想别的办法。”
赵腊月说道:“赶紧想。”
童颜给元曲使了个眼色。
元曲怔了怔,回到殿里抱出一大堆卷宗,那些都是他从上德峰搬回来的门规。
青山门规真的很复杂,童颜与元曲看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找到合用的东西。
赵腊月向来没有这方面的耐心,说道:“明年春天之前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召唤出弗思剑,踏剑而起,化作一道血线,向着北方的天空而去。
弗思剑的剑光消失在天际远处,元曲终于放松下来,摸了摸胸口,看着童颜有些不安问道:“如果师父知道你与顾师兄准备推她当掌门……会不会一剑劈了我们?”
童颜平静说道:“我的境界不好劈,你比较危险。”
第一百零八章短发的理由
赵腊月驭剑出了青山大阵,便能在地面看到如火般的红树。
越往北去,大地的颜色越是丰富,层林尽染。
然而再往北去,颜色又逐渐单调起来,景物也渐渐荒凉。
秋意随之而深。
来到雪原边缘,白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白的城,被雪覆盖着。
她没有落在城里,而是去了雪原边缘的那片庭院。
一百多年前,雪国女王怀了孩子,雪原混乱不堪,很多参加梅会的年轻修行者失陷其中,包括白早与井九二人。
各宗派强者来援,一夜之间在这里修建了好些庭院,事后这些庭院都留了下来,直到如今。
这些庭院隔段时间便会修缮一番,所以不显残破,在雪里偶尔能够看到梅花青松,很是清美。
赵腊月落在一座庭院里,何迎了出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百年不见,这些曾经的年轻天才,都已经成长为了真正的强者。
赵腊月晋入了破海上境,何在雪原里苦战百年,兼修水月庵与果成寺两大圣地的功法,竟也不比她差什么。
院后的灶房里忽然响起碗筷破裂的声音,赵腊月神情微异,看了何一眼。
何捂着脸说道:“她最近在学做饭。”
……
……
像瑟瑟这种悬铃宗的大小姐,做饭简直是世间最困难的事情,要比炼制清心铃难上无数万倍。
但如果做的是火锅,勉强还是可以吃一吃的。
蒸腾的雾气在院子里升起,然后被寒风吹散。
三人围桌而坐,碟子里放的都是些寻常的羊肉、豆腐,真正珍贵的反而是那几盘从居叶城千里迢迢运来的青菜。
瑟瑟从与赵腊月重逢的惊喜里平静下来,看着她关心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赵腊月低头把盘子里的肉吃完,才抬起头来,平静说道:“我没去朝歌城。”
瑟瑟与何对视一眼,有些吃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以赵腊月与井九的情份,她出关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而是来雪原,这怎么看都有些问题。
想必有什么隐情,这也不方便问,瑟瑟低头开始吃肉,桌边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赵腊月知道他们误会了,问道:“雪原最近情形如何?”
何说道:“那场大战后,女王应该也受了些伤,派了数量不少的亲卫雪怪来南边,如果进雪原深了,压力会比较大,但白城与边墙的情形要比往年好很多,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兽潮,现在看起来,今后数十年里应该也不会有事。”
赵腊月问道:“刀圣现在情形如何?”
何摇了摇头,说道:“他的伤势极重,养了几十年也没有完全恢复,短时间里还是无法出手,明年春天的时候,禅子会从朝歌城来这里。”
连三月死后,一道雪亮的刀光冲出了白城后面的那座小庙,杀进了雪原最深处。
刀圣与雪国女王的那一战,直接打了十年。
这一战真的是惊天动地、壮烈无双。
无数人都来到了雪原外围观战,虽然他们看不到雪原深处真实的画面,但可以看到那些坍塌的黑山,可以看到冲天而起,直抵苍穹的雪雾。
在那十年时间里,雪原的地震就没有停止过。
刀圣在这场战斗里,展现出了强大的不可思议的战力以及近乎疯狂的战意。
大概只有柳词与连三月离开人间之前的最后一战能与之相提并论。
唯一的区别就是刀圣没有死,拖着重伤后的身躯,回到了白城后山的那座小庙里。
……
……
神卫北军的指挥使当年被井九在朝歌城皇宫里杀了,中州派依然在军方拥有极强以及极深的影响力。
刀圣重伤后的这几十年里,风刀教受到了神卫北军的极大压力,曾经的控制范围被吞食了不少。
尤其是昆仑派在中州派的支持下声势渐大,在冷山里与风刀教发生了多场冲突,暂时未能分出胜负。
双方约定明年春天在以前的烈阳峡旧址处,进行一场比拼,以此决定冷山的归属。
这场比拼五场分胜负,明显是学的百年之前青山宗与中州派在朝歌城里的那场较量。
至于为何会定在明年春天,自然是因为那时候青山宗才会选出新的掌门。
这也是何想不明白的地方。
井九还没有醒,青山掌门之位眼看着要易手,赵腊月为何会来雪原?
“我的境界有些不稳,需要一些战斗。”
赵腊月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何与瑟瑟却觉得原因不止于此。
……
……
赵腊月不是第一次来雪原,这次却是第一次进雪原。
进雪原之前,她先去了白城后面的那座庙。
当年她与过冬在这座庙里等井九等了很长时间,过冬走后,她还等了很长时间,直至满城梨花白,才断发离开。
她来到庙里,站到了那尊佛前,短发被风吹的就像野草一般。
这尊佛本来是金佛,不知道是过了一百多年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金漆斑驳剥落了很多,露出里面淡红色的泥胚,看着有些惨淡。
佛前那柄三丈长的铁刀也有些弯折,最可怖的是中间有道极大的缺口。
可以想象刀圣与雪国女王的那一战打的多么激烈,女王又是多么可怕。
她在这座庙的门槛上坐了一年,双方也算是熟人,直接问道:“你怎么样?”
那道浑圆却又有缺的声音缓缓响起:“死不了。”
赵腊月心想这声音里的缺口明显比当年多了很多,即便死不了,只怕也很难好。
刀圣问道:“你要进雪原?”
赵腊月把对何、瑟瑟说的理由重复了一遍。
“不要与她争。”
那道声音消失了会儿才再次响起。
赵腊月挑眉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如此年纪便已经破海上境,确实天赋了得,意志惊人,绝不在当年的她之下,但想要杀死雪国女王,终结人族大患,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她不行,你也不行。”
刀圣说道:“她当年坚持要做这件事,只是想与景阳争,事实证明这是错的,我们不要与人争,要与天争。”
赵腊月平静说道:“我没有那么蠢,我不是连三月,也不想成为她。”
浑厚的笑声在小庙里回荡着,就像是钟声。
刀圣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连三月,哪怕有些像,因为她不想成为井九心里的替代品。
大概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剪短了她的发。
“当年她想集合一批强者进雪原杀女王,连青山隐峰与云梦后山都打过主意,可除了我与裴白发,没有人理她。”
刀圣说道:“景阳的回答最绝,也就是那次之后,他们便形同陌路,直至今世。”
赵腊月问道:“他怎么答的?”
刀圣说道:“别打扰我飞升。”
……
……
小庙变得安静起来。
即便是赵腊月,都觉得当年景阳的回答太过冷漠无趣。
刀圣叹道:“像景阳这样的人,这一世居然会为了她拼命,她应该很开心吧。”
赵腊月说道:“可是她走了,他又如何开心呢?你我还是得活着。”
刀圣说道:“不愧是景阳的真正传人,想法都一样。”
“所以不用担心我。”
赵腊月说完这句话,驭剑向着雪原深处飞去。
弗思剑敛了血光,因为她不想惊动太多人,也不想惊动雪原深处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