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我想和你打一场
忽然,一艘中州派的云船带着狂风,向着朝歌城西方落下,更先落下的是一团蕴着极大威力的雾气,只是瞬间,便不知毁掉了多少房屋。那里有梅台,有棋盘山,山下民宅虽然不多,但如果还有人没能撤走,肯定当场便死了。
布秋霄神情微变,挥手放出龙尾砚,隔着遥遥数十里的距离,对准了那艘云船。
一道强大而澄净的无形力量,在龙尾砚与那艘云船之间渐渐增长。
如果那艘云船不停止动作,龙尾砚随时发动镇杀!
“说好了,今天这场战争只在皇宫!”
布秋霄望向应天门上的白真人沉声说道。
白真人平静说道:“太平在那里。”
……
……
礼部尚书府确实在离棋盘山不远的地方。
阴三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匣子果脯在吃,很是津津有味的样子。
青儿倚在窗边,看着皇宫方向,愁眉不展。
园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窗户刮的啪啪作响,紧接着一片极大的阴影笼罩了尚书府。
看着天空里的云船,阴三有些意外,说道:“中州派比当年强了不少,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青儿又不是玄阴老祖,直接揭穿道:“如果不是你故意放出消息,怎么会这么快?”
昨夜卷帘人与不老林在朝歌城里做了很多事,中州派一时反应不及,但事后依然凭着多年底蕴,查到了很多线索。其中有很多道线索,都指向了礼部尚书府。
“掌门与白真人都不在船上。”青儿看了眼天空,依然保留着以前的称呼习惯,回首望向阴三,嘲笑说道:“来的是越千门,你是不是有些被轻视的感觉?”
阴三微微一笑,说道:“都很冷静啊。”
如果换作别的任何时间段,只要知道他的下落,谈真人与白真人绝对会亲自前来追杀,务求不让他逃走。
今天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太平真人这个名字听着可怕,实则现在战力有限,如果中州派真的分一个巅峰战力过来,皇宫那边便会变弱。
这就是阴三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却被中州派识破。
即便谈白二位真人没有亲至,越千门也是炼虚境的大强者,再加上那艘云船,不是阴三能够对付的角色。
他有些不舍地放下果脯匣子,背起双手便离开了尚书府。
……
……
中州派的云船在离地数十丈的空中高速飞着,纵然有阵法分风,庞大的船身依然带起了一场恐怖的大风,所过之处,宅院倒塌,飞沙走石,看着极其恐怖。
真正恐怖的还是云船舟首释放出来的雾气,那些雾气里隐藏着无形的圆状气浪,便是坚硬的路面也被轰出了深达十余丈的洞坑,千疮百孔。
那些还没能疏散的朝歌城居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死在了倒塌的梁柱下,或者直接被那些雾气化成了青烟。
越千门站在舟首,看着地上的画面,脸上没有任何不忍的神情,眼神极其寒冷。误伤凡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废墟里的那个红衣少年身法为何如此诡异,云船的道法锁竟是无法锁死他的身形,而且跟着他的那只青鸟……难道是那位吗?
“你是故意的吧?”
青儿看着身后渐成废墟的街巷,眸子里怒意渐生,飞到阴三肩头落下,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叫道。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阴三觉得有些痒,脚尖轻点一株荷花,如道轻烟般飞到百丈之外某座假山上,伸手掏了掏耳朵。
青儿用力啄了一下他的手指,叫道:“这么多人都被你害死了!”
“神皇多撑一夜就是想让朝歌城里的百姓撤出去,这些人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走,死路自寻。”
阴三看着天空里的云船微微一笑,身形骤然一虚,来到了数十丈外的一株大青树下,伸手把青鸟接到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记住,那些人不是你的同类。”
青儿有些不安,说道:“你想说什么?”
阴三认真说道:“你不是人,至少你不是真人。”
青儿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疯子的想法,喊道:“但你是真人啊!”
不管是真的人,还是太平真人,都是真人。
阴三淡然说道:“早就不是了。”
……
……
“就算太平真人在朝歌城里,你们也不能这样做,会有太多的无辜百姓死伤。”
布秋霄看着应天门方向沉声说道:“不然的话我们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那团云雾没有反应,朝歌城里的那艘云船却停了下来,不知道是白真人的意思还是谈真人做了些什么。
在皇城里也可以清楚地看见,以越千门为首,数十名中州派强者从云船里飞了下来,继续开始追杀,只是声势要变得小了很多。换作别的任何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会留在那处,因为太平真人在那里,今天人们的视线却很快收了回来。
谈真人带着景辛,一步一步向着大殿走去。
两侧的厢房里夹墙里涌出了数百名秘侍卫,拿着弩箭与各式各样的兵器对准着广场,神情无比紧张。
与无比广阔的殿前广场比起来,谈真人的身影很是渺小,但谁都不会真的这么看。
皇城大阵随时可能落下,就像镇杀神卫北军指挥使时那样,可那对谈真人这等层阶的强者没有任何意义。
“都退下吧。”景尧的声音从殿里响了起来,有些微颤,但还算是镇定。
很明显,他是不想让那些秘侍卫们送死。
听到新皇的话,那些秘侍卫们沉默了会儿,领命离开,广场再次变得空旷无比。
井九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从石阶上离开,无视那些跪在殿前的大臣,走到了广场上。
谈真人停下脚步。
二人隔着数里的距离,平静对视。
谈真人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个世界了。”
井九说道:“请。”
“我不希望朝歌城以及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的事情而毁灭。”
谈真人说道:“终究这是我们双方的意志冲突,应该由我们自己解决。”
井九说道:“有理。”
“你我两派出各出三人,谁胜了这件事情就听谁的。”谈真人接着说道:“胜者可以继续再战。”
这便是血战到底的意思。
这种解决方法最是简单,却也太过粗暴,哪怕在凡间,也只有街头流氓帮派才会如此做。
不过皇位更替、正道领袖之争,与那些街道上菜摊收保护费的权力争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谈真人对此看得很淡然,井九也同样如此。
他不介意像街头流氓一样斗殴,但他不打算接受对方的提议。
离开青山之前他就仔细推算过,哪怕动用那一招,他也只有九成机会杀死谈真人,剩下那一成怎么办?
更麻烦的是,如果他动用了那一招,必然没有再战之力,剩下两场怎么办?
尸狗不会离开剑狱。
雪姬没脸见人。
元骑鲸老了。
她还在睡觉。
必输无疑。
……
……
天空里的修行者们听到了谈真人的提议,觉得这样的解决方法最好不过,如此血战到底,才能够避免世间血流成河。但没有人觉得谈真人的提议完全公平,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青山宗没有任何胜机。
谈真人与白真人是朝天大陆的最强者,哪怕青山剑律元骑鲸也要略差一线,除非有一位青山镇守出战,可是云梦山里还有位麒麟。有谁能连续战胜中州派的这三大巅峰战力?
就算当年血魔教的教主也不行。
大概只有几年前那道纵横天地的剑光可以做到。
想到那道剑光,各派修行者们的心情微异。
柳词真人的离开,对青山宗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果不其然,井九没有接受谈真人的提议,说道:“不接受。”
谈真人也不意外,说道:“真人有何想法,请讲。”
所有人都以为井九会要求增加场次,或是改成别的方案,哪能想到他的提议竟是如此的难以置信。
“我是青山掌门,你是中州掌门,我们说话就算,那何必让别人做事?而且弄这么多事真的很烦。”
井九说道:“那我和你打一场就好。”
第八十章我让你们动了吗?
皇宫与天空里都是那样的静寂,人们震惊无语地看着殿前的井九,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你修道区区数十载,便要与谈真人战?
要知道谈真人是朝天大陆无可争议的最强者,就像柳词真人当年一样,皇城大阵轻易踏步而破,道门玄功已至绝顶,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谈真人感慨说道:“真人的自信风采,还是如当年一样。”
井九说道:“我是青山掌门,当然我来,这种道理我还是懂的。”
“就算你是景阳真人再世,境界终究还是太低,不可能是我的对手。”谈真人看着他认真说道。
听到这句话,大臣们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天空里的修行强者们则是若有所思。
是的,那个站在皇宫广场上的白衣男子是最年轻的青山掌门,而且很有可能是景阳真人再世。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当然就应该如此自信,哪怕面对的是谈真人。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狂妄的事情,放在景阳真人的身上便是理所当然。
这是修行界的共识。
就像另外一个共识。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井九说道。
前世的景阳从来没有对手,他此生也从未输过。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谈真人的身上,想要知道他的决定。
在很多人想来,谈真人应该会接受井九的邀战,因为即便井九是景阳真人再世,历劫重修的岁月太短,怎样都不可能战胜他。但没想到的是,谈真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摇了摇头。
这便是不接受的意思。
做出这个决定,谈真人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些,原因很复杂。
除此之外,他的眉宇间还有一抹淡淡的遗憾。
能与景阳真人交手,是他们那一代强者们最大的心愿。
井九说道:“那两派各出十人,分别打十场。”
如果这样处理,那么谈白两位真人再如何强大也只能稳胜两场,其余八场的胜负未为可知。
一名一茅斋书生听着井九的话,微微挑眉说道:“这是准备以上驷对下驷?”
“不,这是他对青山宗的信心。”布秋霄面无表情说道。
很明显,井九认为除了谈白这两位真人,其余的中州派强者不值一提,绝对不是青山剑修的对手。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不算元骑鲸与方景天,广元真人、伏望、南忘还有墨池这些破海巅峰或者上境的长老便足以横扫一片。
柳词走后,青山的巅峰战力不及中州派,中间层次却是远超云梦山。
井九平静说道:“如果你觉得这还不足以表明两派的全部水准,可以增加到百场,千场也行。”
听到这句话,那名一茅斋书生不再说话,其余各派的修行者们也很是无语。
青山宗的内门弟子现在全部加在一起大概也就是一千名左右。
井九真是对自己的青山有信心至极。
满天晨光里,谈真人忽然伸出了右手,说道:“五场,胜者继续。”
那些冲出大殿的臣子们已经回到了廊下,皇宫广场一片安静,甚至有些像荒野。
只有谈真人带着景辛站在那里,还有一顶青帘小轿停在宫墙边,无人注意。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好。”
天地间再次哗然。
没有人看好青山宗。
就算元骑鲸已经提前来了皇宫,就算麒麟不出,青山宗也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谁能战胜谈真人?
而且应天门上的那团云雾正在晨光下微微发亮。
谈真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神情木讷说道:“请解了皇城大阵,不然难言公平。”
井九没有做什么,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城大阵已经解除,那些石柱不再发光,重新变回了死物。
谈真人举起右手,天空里的十余艘云船向后退去,直到朝歌城外十余里处才重新停下。
看着这幕画面,人们有些吃惊。
都说中州派是白家当道,掌门只是虚位,从今天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井九说道:“请。”
谈真人说道:“不知青山由哪位道友率先出战?”
无数道视线望向天空,望向偏殿,仿佛下一刻便能看到一场风雪。
朝霞染红天空,没有落雨的征兆,更没有雪。
如果元骑鲸没有来,那方景天呢?
青山两大通天都不到场,谁来打?
……
……
景辛离开了谈真人身边,向着宫墙走去,没有理会那些让道的太监。皇城大阵已经解除,但还需要清场以及加设新的屏障,不然接下来青山宗与中州派的五场强者战,绝对会把整座皇宫都毁掉。
谈真人站在广场上,姿式很随意,布衣随风轻飘,却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强大感。
人们很确定谈真人会获得第一场的胜利,甚至认为他会连胜五场,不管禅子还是布秋霄,也都这样认为。
青山没有谁能战胜谈真人,就连整个朝天大陆都没有,除非刀圣曹园从白城过来,问题是曹园可以是果成寺的人,可以是风刀教的人,却不是青山的人。
谈真人站在广场上静静地等着,没有任何着急的意思。
清场在继续。
金牛两位供奉自地底出来,接过了大阵的部分控制权,设置好了元气屏障墙。
一名秘侍卫带着几名太监,确定宫墙附近的安全,便准备把那顶青帘小轿抬走。
那几名太监被今天的阵势吓得不轻,脸色苍白,看着广场上谈真人的身影,眼里满是恐惧,被那名秘侍卫低声说了几句,才颤着手握住了青帘小轿的杆子。
就在这个时候,青帘小轿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我让你们动了吗?”
那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也谈不上悦耳,很是寻常。
如寻常的大江大河与大海。
如寻常的高峰天空与太阳。
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座皇宫、朝歌城乃至天地。
青帘小轿里居然有人?
无数道猜疑的视线投了过去,有人心想难道是水月庵的太上长老亲至?
那些殿上亲眼看到南筝前来报信的大臣们,更是茫然无比,心想怎么还有人?
人们觉得最诡异的是,青帘小轿里那人说的这句话,听着像是对那些太监说的,却更像是对谈真人与井九说的!
我让你们动了吗?
一位是青山掌门真人,一位是中州派掌门真人。
放眼朝天大陆,上溯千年,谁有资格有胆量同时对他们这样说话?
……
……
(月初与大家报告过,这个月要搬新家,事情特别多,还要准备湖北全家人来避暑,所以更新肯定会少些,尽可能争取不断,在这里再次做出预警,不过想来真是有意思,就像过去十来年那样,遇着封推,我便会因为各种莫名的原因断更,遇着大**的时候,同样也会……啊,我这体质很有些初子剑的感觉呢。)
第八十一章寻常无奇连三月
青帘小轿传出的声音有些年轻。
各宗派有些年轻弟子听着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至于那些辈份高的强者们,则是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在他们想来,那必然不是水月庵里的厉害人物。
不知为何,谈真人看着那顶青帘小轿的眼神却变得凝重起来。
皇城外的一片宅院里,红衣微闪,阴三停下脚步望向皇宫方向,眼神微变。
先前中州派云船追杀他的时候,他还是那般潇洒随意,这时候越千门带着几十名中州派强者跟在后方,他也毫不在意。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却很慎重,甚至眼底隐有退意。
青鸟落在他的肩头,不解问道:“怎么了?”
阴三感慨说道:“没想到那个疯子还活着,而且还来了。”
宫墙下方那几名太监被吓得不轻,心想这轿子不是空的吗?难道是大清早的闹鬼了?
他们被吓得直接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才爬了开去。
青帘掀起,一个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梳着寻常的发式、穿着寻常的衣裳,面容亦是寻常,毫无出奇之处,却引来了一阵轻呼。
“过冬!”
有些宗派的年轻弟子都曾经见过水月庵的过冬,知道她天赋惊人,志向亦极为远大。
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多年前裴白发与西海剑神一战,裴白发战死,西海剑神佯作重伤沉入海底,一名水月庵弟子试图暗杀,却惨遭反杀。事后很多人都猜到了那个人应该就是过冬,以为她当时便死了,谁知道居然还活着。
就算你还活着,为何会从青帘小轿里走出来,为何会说那样一句话,为何会来朝歌城?
你的修道天赋再如何惊人,也不过是个晚辈弟子,境界低微,怎么敢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看着她向广场上走去,人们的视线里震惊的情绪越来越多。
过冬来到广场中间,看着谈真人面无表情说道:“我本来准备偷袭你,或者你那个婆娘……”
话还没有听完,天地间便是一片哗然,都知道她说的是白真人,问题是这个世上谁敢称白真人为婆娘,另外……偷袭?世上有谁敢偷袭谈真人?更令人们震惊无语的是,谈真人听到这句话没有动怒,也没有发笑,还是那样安静。
远处应天门上的那团云雾也没有任何变化。
过冬继续说道:“……但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我决定留你一命,直接和你打一场。”
谈真人依然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像看着朝天大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已经惊呆了,甚至快要疯了,她居然说留谈真人一命?这真是太荒唐了!
过冬的气息极其普通,从青帘小轿里走到此间也没有任何提升,但随着她说完这句话,陡变骤生。
一道晨光自东方而来,照在她的身上以及寻常无奇的脸上,轰!
广场上狂风大作,卷起青石板缝里的灰尘与叶屑,围绕着她的身体高速旋转起来,看着就像是无数道丝缕,渐要变成一个大茧,把她围在了中间。
有些人想的比较多,以为是谈真人不想与这个疯颠的晚辈弟子一般见识,使出神通把她困住便罢。
但下一刻,那个由风与灰尘、叶屑组成的大茧忽然破裂开来,变成无数道清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过冬还是站在原地,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已经无比强大,甚至隐隐压过了谈真人的气势!
天地间安静无声,所有人都震惊无语。
在不同人的眼里,世界各自不同,世界之上的她也有着不同的容颜。
还是那般寻常无奇,只是最北面的那座孤峰,只是无底的深渊,只是耀眼的太阳,只是天地本身。
这个寻常无奇的女子究竟是谁!
谈真人静静看着她,深静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闪过无数道流星,那是他的思绪。
那些流星的光芒最后汇在一处,变得极为明亮,那是惊讶、意趣与欣慰。
“连三月?”
……
……
六百多年前,雪国兽潮南侵,皇族内乱,国朝崩溃,人族面临着灭顶之灾。
各修行宗派全力抵抗雪国,暂时顾不得世间之事,北方大陆出现无数匪兵,四处烧杀劫掠,甚至以民为羊。
其时的天下黎民处于最悲惨的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水月庵的天才弟子离开东海,直接去了北方。
她烧了十七家匪寨,杀了四万名匪兵,其中自然也有匪兵的家眷子女,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乱局。
没有谁把以杀止杀这四个字践行的比她更充分。
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她就是那个年代最凶的人,也是真正的圣人。
也正是因为她稳定了局面,各修行宗派才有时间挡住雪国兽潮后来解决问题,也才有了后来的梅会。
朝天大陆这六百年的安静,梅会当记首功,景氏先后两位神皇亦是劳苦功高,但谁都不会忘记,这一切的开始是因为谁。
那个水月庵的天才弟子,就是连三月。
……
……
在朝天大陆,连三月毫无疑问是最强者之一,而且被认为是继景阳真人之后,最有可能飞升成功的人。
梅会之后的那些年,她的踪迹偶尔还会在世间出现,每次出现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其后不知因为何事,她有些心灰意冷,回到水月庵开始闭关静修,试图冲击大道。
关于她有很多传闻,有的说她早就已经油尽灯枯死去,也有人说景阳真人飞升之后,她也尝试飞升,却遭天劫而死。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传说级别的人物居然还活着,而且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水月庵弟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世人身前。
这时候,人们再望向广场上那名女子的时候,看到的不再是寻常无奇的孤峰、深渊、太阳,而是……一片血海。
她从来不是景阳真人那样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也不是柳词真人、谈真人这种平和宽容的前辈高人,而是另外一种形象。
在修行界的历史里,连三月的境界实力与战力可以排到极高的位置,而说到杀人的数量,她的位置必然会更高。
如果不算太平真人与萧皇帝在世间搅动的那场风雨害死的人,朝天大陆便再找不到谁比她杀的人更多了。
某个被她灭门的邪道宗派长老在临死前便曾经愤愤不平地说过当年血魔教的教主都没你杀的人多!
看着那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很多人下意识里生出恐惧,觉得嘴唇有些发干,有些心底有鬼的人甚至觉得腿有些软。
……
……
井九静静看着广场上的那个女子,没有看到什么血,满满的都是圆窗外的风景。
过冬就是连三月。
她的飞升没有成功,却也没有遇天劫而死,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春蚕化蝶的道法,转世重修。
这种转世重修并非禅宗的所谓轮回,更像是一种自身的蜕变。
她的容颜改变了,气息改变了,名字也变了。
她还是她。
这就是在果成寺里,他与禅子说过的三种道路里的一条。
事实上,当年禅子在神末峰问道的时候,他说的便是这条道路。
这条道路他当然知道,因为这是她的道。
只可惜道不同,终究无法一起走到尽头。
前世他们曾经结伴同游过,一次便吵翻了。
这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是长了很多,因为她装作不认识他,他也装作不认识她,这样很好。
这个时候,白真人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中州派与青山宗之间的事情,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连三月负手说道:“这是天下之事,天下人都能管,而且我就要管,你能怎么办?”
这话真的略显粗糙,但道理很稳,因为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别看她身后的双拳看着小小的,有些可爱,但如果打出去,天空都会出现一个大洞。
白真人说道:“你终究不是青山的人。”
连三月微微一笑,说道:“但我是他的人。”
她那张寻常无奇的脸就因为这抹笑容忽然变得光彩照人,无比动人。
就像是阳光下的孤峰,深渊崖壁上生出来的一朵花。
第八十二章如雷贯耳寇青童
天地间一片安静。
我是他的人?
什么人?
女人?
爱人?
夫人?
而他又是谁?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修行界一直有传言,说当年连三月对景阳真人隐有情思。只不过这种事情谁都无法确证,只能通过清容峰被连三月扫了一遍、号称最讨厌景阳真人的南忘哭了一夜……这种类似的故事来推论。
景阳真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
景阳真人走了,连三月也失踪了,但青山宗与水月庵还在,依然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
直到很多后的今天,在皇宫的广场上,在万千人的注视下,某个当事人亲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很多人感到有些茫然,那是一种亲眼看到历史的茫然,甚至因此生出虚脱无力的感觉。
人们很想知道另外一个当事人会怎样回答。
按照景阳真人的性情,当年他就没有接受连三月,现在自然不会承认。
那些注重现实的人比如鹿国公,在心里紧张想着,如果井九出言否认,那连三月前辈还会站在青山这边,与中州派对抗吗?
那些向往美好的人比如平咏佳,在心里着急想着,如果师父这时候还否认,那该多渣啊!
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比如阿飘,在心里好奇想着,如果师姑这时候在场,那会好玩到什么程度?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井九嗯了一声。
天地顿时变得松快起来。
鹿国公在心里说了声渣。
平咏佳在心里喊了声好,又想着师父只嗯了一声,虽然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但在女子看来会不会显得太敷衍,太薄情?
阿飘飘在最深处的宫殿梁上,偷看着广场上的画面,嘴里啧啧不停。
井九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连类似的都没有,所以哪怕只是一声轻嗯,也有些生硬。
是需要连三月帮青山?当然不是。
是因为前世欠的情太多?也不是。
在西海的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把她救了下来,用她的天蚕丝缝好了自己的骨头、内脏、肌肉与皮肤,然后与她在大原城治伤,又在世间游历了好几年。接着他去了云梦山参加问道大会,夺了那道长生仙,冒着生命危险炼化了白刃留在里面的那道仙识,最后把所有仙气都灌注到了她的体内……不管欠了多少情,也应该够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有很多事情不是还了就能清空的。
春夏秋冬三千院。
这一世就是这一世。
她的命是他给的。
那些线现在还在他的身体里。
她当然就是他的人。
连三月从袖子里取出一朵桃花,插在自己的鬓畔。
井九认出那是自己去水月庵时,在沉睡的她的身边留下的那朵桃花,终于不再紧张,唇角微翘,笑了起来。
如果说连三月先前的笑容,像是深渊里开出一朵花来。
他这一笑,天地间的花都开了。
连三月不喜欢他笑,转过头去,望向远处的应天门说道:“我不喜欢你,今天不要与我再说话。”
然后她望向谈真人,说道:“如果不服,你尽可以找帮手,得道者众,怕什么?”
是的,她是连三月,觉得你们这么做不对,就要开战,就要杀人。
与她是谁的人,没有半分关系。
……
……
应天门上,云雾如前。
看不到白真人的容颜,也不知道她此时的情绪,只能听到她说道:“青童先生,看来要麻烦你先出手了。”
十余艘云船已经尽数退出朝歌城,最外围有艘云船离得更远,竟有些孤帆远影的感觉。
那艘云船上的中州派弟子很少,最多只能保证云船运行,而无法向朝歌城发起任何进攻。
那些中州派弟子的神情很是紧张,总是忍不住望向船尾。
船尾的阴影里舟膝坐着一个人,头上蒙着一块粗布,遮住了全身,不知是害怕阳光还是厌恶阳光。
当白真人的声音在云船上响起后,那人缓缓取下了头顶的布,露出了真身。
那人穿着一件青衣,脸色苍白,乱发披散,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眼窝深陷,散发着极其诡异的感觉。
他便是童颜曾经提过的寇青童,那个在云梦后山里藏身多年的老怪物。
寇青童看了眼东方的朝阳,脸上露出极其厌恶的神情,说道:“要我出手,你得把仙先给我。”
他的声音非常干涩,听着就像石头与石头在摩擦,仿佛已经整整千年没有喝过水一般。
“如果你死在那个女子的手里,仙给你又有何用?”
白真人的声音再次在云船里响了起来。
寇青童眯着眼睛说道:“你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人能杀死我?”
白真人说道:“那个女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杀人的人。”
寇青童发出诡异的笑声,说道:“中州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比你外婆差得太远了,居然会用激将法如此拙劣的手段。真想不明白,以你如此糟糕的心性,怎么能修到今天的境界,难道就靠吃药吗?”
“你在血魔教的时候,确实被称作最能杀人的魔头,但我不是在激你,因为她刚好也是同一类人。至于我,不管是吃药还是先人遗泽,总之我就是现在的我,你不敢轻易向我动手,那么你想拿到仙,便只有这一个方法。”
白真人的声音依然平静。
寇青童以一种奇怪的姿式直接站起身来,向着云船前方走去。
那些中州派弟子纷纷避让开,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寇青童来到舟首,望向远方的皇宫,问道:“那个小姑娘真有这么厉害?”
白真人说道:“论杀人,她确实世间最强。”
寇青童的眼睛里忽然出现无数道血丝,疯狂的意味渐趋浓郁,说道:“有些意思,那我去杀了她。”
话音方落,他便消失不见。
云船前方出现十余团浓雾,每团雾里都有一个洞,向着朝歌城的皇宫方向延伸。
……
……
朝歌城的天空满是朝霞,很是艳丽,掩住东南方向的莲驾,也掩住了很多人的眼帘。
都说朝霞雨,晚霞晴,看来今天可能会有雨,但清晨的天空依然晴朗,看不到半点征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忽然响起无数道雷鸣般的巨响。
轰轰轰轰!
依然藏身在朝歌城里的民众痛苦地捂住耳朵,城墙上的神卫军露出痛苦的表情。
十余座最高处的神弩自动被激发,对准了天空某处,然后快速移动,却被随雷声而落的威压直接碾至变形!
阴三看着庭院里随大风舞动的枇杷树,微微挑眉说道:“这个凶人居然也还没死?”
青儿很少见他像今天这般神情凝重,而且是连续出现了两次,不免有些吃惊。
世间还能令太平真人感到警惕的人或事还能有多少呢?
阴三拿出骨笛,看着上面那些浑圆的孔洞开始沉默计算,数息后说道:“东南城墙。”
青儿更加好奇,心想你不是要看戏吗?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阴三背着双手,拿着骨笛便向庭院外飘去,说道:“去杀一个人。”
青儿神情微变,她知道这个人虽然令世间洪水滔滔,不知害死过多少百姓,亲手杀人却是不多。
阴三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说道:“这个人值得亲手杀一杀。”
……
……
在阴三计算的那数息时间里,朝歌城的天空里连续炸响了数十道惊雷。
伴着那些惊雷,有人自朝歌城外而来,撞破天空,生出无数道浓雾,来到了皇宫的广场上。
狂风呼啸,青衣劲飘如旗,满头乱发亦是如此。
所有人震惊想着此人是谁,为何感觉如此强大,甚至站在谈真人身边,也不显半点弱势?
井九知道这人应该便是云梦后山的寇青童,向前走了几步。
连三月微微挑眉,觉得今天果然比较有趣,自己醒来的还算及时,因为那人身上竟有她很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很少在正常人的身上出现,就是玄阴老祖那种人的身上也很难感觉到,只有那种亲手杀过无数人、杀到最后已经把人都不算作人、把自己都不当作人的……人身上才能感觉到。
寇青童也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看着她露齿一笑,眼里满是残忍的神情。
谈真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寇青童便向对面飞了过去。
瞬间便是数里外,他来到连三月身前,一拳轰出。
没有法宝,没有飞剑,没有令牌,没有道法,什么都没有,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实际上当他的脚刚离开地面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出拳。
那个拳头撞破空气,发出极其响亮的雷声,擦出无数火焰,其间隐隐有鬼泣之声,有冤魂之怨。
带着火焰的拳头散发着黑红两种颜色,随着寇青童的身体,在皇宫广场上画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就像是附着域外天魔的流星!
连三月发现此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己此生遇到过的最强对手。
这一拳与西海剑神的全力一剑威力都差不多。
她有些后悔,但来不及了。
那个拳头已经来到面前,她只能匆匆合起双掌,随便挡了过去。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在皇城里回荡,要比刚才那数十道惊雷合在一起都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大风也在皇城里回荡,穿越十余里的距离,撞到宫墙上,朱红色的墙皮簌簌剥落,阵法出现了好些破损。
连三月不见了。
她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洞,极其幽深,看不到底。
第八十三章血魔教最后的两个人
皇宫里一片死寂。
人们看着那个青衣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金供奉与牛供奉感受着皇城大阵的反馈,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惊惧。
如果这一拳落在他们的身上,即便他们法宝尽出,也必然会被轰成粉末。
有不少宗派的修行强者曾经在青山掌门大典上看到过井九出拳,当时井九握着冥皇之玺一拳轰死了轮椅上的泰炉师叔,但与今天这一拳比起来,那算得了什么?
更令这些宗派强者们感到惊惧的是,此人用的功法明显不是当今任何一家宗派的功法,也不是哪家邪道的功法。
柳十岁看着那个青衣怪人,不知为何生出些熟悉的感觉,神情有些微惘。
布秋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更远处的莲驾上,禅子宣了一声佛号便沉默无语。
有些年老的修行强者也想起了些什么,天空里忽然响起一道惊恐至极的声音:“血魔教!”
听着这句话,更多的人想起来了。
千年前的朝天大陆,邪道势盛,血魔教更是肆虐天下,直至被中州派、青山宗等正道宗派合力围剿,才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那之后,血魔教依然被所有邪道宗派奉为唯一正朔以及精神的远祖。
难道那个青衣怪人是血魔教的余孽?可是血魔教早就被灭,就算有些功法秘笈流失在外,没有师父传授与相关的邪法培基,也根本无法修成此人如此正宗而可怕的手段!难道此人是当年血魔教的强者,然后一直活到了现在?那岂不是已经一千多岁了?那为何他是从中州派的云船上出来,还曾经站在谈真人的身边?
千年前的血魔教多么可怕,教中的大强者又有多么可怕?
难怪连三月都不是此人的一拳之敌。
很多人望向了井九,却发现井九的神情平静,没有难过,就连担心的情绪都没有。
寇青童收回右拳,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残忍与欣赏的意味。
忽然,他发现很多人的视线离开了自己。
他顺着望了过去,看到井九微微一怔,说道:“接下来死的是你吗?生得倒是好看,只可惜好像不怎么会杀人。”
……
……
阴三说自己是来朝歌城看戏的,其实有个人也一直在看戏,而且看戏的位置要比他好很多。
平咏佳在偏殿里亲眼看着神皇逝去,看着贵妃哭成了小花猫,看着新帝登基,看着天降谈真人,看着连三月出了花轿说自己是师父的人,短短一天时间里便把人生戏、悲情戏、宫廷戏、仙侠戏、才子佳人戏看了个遍,有些要阅尽人间悲欢离合的意思。但美好的剧情随着连三月出现渐渐攀上高峰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那个青衣怪人居然一拳就把连三月轰到了地底,生死未知,然后他还说要杀师父!
平咏佳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却知道对方只需要吹口气便杀了自己,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天空里的那声惊呼以及大殿里臣子们不安的讨论声,眼珠一转,推开偏殿的门,对着广场上大声喊了起来。
“中州派自称正道领袖,却暗中窝藏血魔教妖孽,你们还要不要脸!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师父争!”
年轻青山弟子略显夸张的声音飘荡在皇城里。
但无论是大殿里的官员还是天空里的各派修行者都没有理他,更没有人跟着他向中州派发起声讨。
平咏佳觉得好生尴尬,当他发现那个青衣怪人望向自己的时候,更是好生害怕,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掀开被子蒙住头,下一刻又才想起来,神皇陛下仙逝的时候就在这张榻上,不由更加害怕,连连搓手说着陛下莫怪之类的话。
……
……
那人是血魔教余孽,甚至可能是千年前血魔教的高层,却与中州派联手,按理说这是会激起正道宗派公愤的事情。
没有一家宗派说话,不是畏惧中州派的威名,因为就连禅子与一茅斋的书生都保持着沉默。
原因很简单。当他们想起这名青衣怪人是谁时,同时也想起了那段陈年往事。
中州派收留这名青衣怪人,千年前便经过了所有正道宗派的同意。
那时候的血魔教在正道宗派的围剿之下已经呈现败象,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血魔教总坛里依然有无数强者以及恐怖的杀阵,正道宗派想要完全消灭对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必然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就在最关键的时刻,白刃推迟飞升,亲自出手收服了血魔教里地位极高、实力极其恐怖的魔童,通过这位魔童,正道宗派掌握了很多血魔教的内部信息,顺利地攻进了血魔教总坛,在最后的大决战时这位魔童更是出手偷袭了一身魔功盖世的血魔教教主!
血魔教教主被偷袭受伤,最后才死在了白刃与道缘真人的合击之下。
血魔教的覆灭是正道宗派持续百余年、前仆后继的浴血战斗带来的结果,但那位魔童的弃暗投明毫无疑问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而这位魔童便是此时站在皇宫广场上的寇青童。
事后按照他与白刃搭成的协议,他一直在云梦后谷里修行生活。修行界都知道这件事情,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很多人已经忘记了,直到今日他出现在世人面前,一拳轰灭了连三月,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记忆里。
那时候的寇青童需要白刃仙人亲自出手才能收服,甚至可以偷袭血魔教教主而不死,可以想见他的境界实力强到了什么程度,现在过去了一千多年时间,就算他未能飞升,神魂身躯有些衰败,但依然肯定是朝天大陆最巅峰的数人之一,应该与雾岛老祖南趋处于差不多的水准。现在连连三月都败了,朝天大陆还有谁能胜他?青山还有谁能胜他?
人们再次望向井九,想知道青山宗接下来会怎么做。
井九却望向了天空里的一茅斋苦舟。
……
……
柳十岁怔怔看着广场上的那个青衣怪人,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没有见过寇青童,与对方也没有什么因果上的纠葛,这种熟悉更多的是来自于气息、味道……
当年他在浊水底吞食了那颗妖丹,也学了血魔教流传下来的邪功秘法,那种功法帮助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无数隐患,被迫在果成寺外的菜园里学了好些年佛经,又到一茅斋学了好些年的正气道,才渐渐消弭。
今天看着寇青童,他的道树深处、最细微的经脉里的那些沾惹着魔意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活跃了起来,就像野火一般迅速蔓延。他的脸色苍白一片,捂着胸口,摇晃了两下,险些从苦舟上摔下去。
从确认寇青童身份开始,布秋霄便一直注意着柳十岁的动静,这时候见他气息受到激发,微微挑眉,右手抓了一把清风,便从他的耳中灌了进去。
清风洗脉,柳十岁觉得胸口的烦恶好了些,对先生道了声谢,再望向广场上那个青衣怪人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悸意。
寇青童也感受到了不远处有同源的魔息,转身望去便看到了柳十岁,微异说道:“吾教居然还有弟子?”
接着他发现柳十岁居然是在一茅斋的苦舟之上,眼神顿时变得寒冷起来,用干哑难听的声音说道:“我最不喜欢一茅斋这些假仁假义的书生,你既然修了吾教神功,怎么能投在他们门下!”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假仁假义的书生时还只是寻常,待说到怎么能投在他们门下时,已经是暴怒异常,声音极其响亮,化作了无数道雷,在皇宫里回荡。
随着那些雷声而去的,还有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无尽狂暴而凶残的血魔教正宗气息,别的正派修行者还好说,只需要以意守心便行,柳十岁却是根本无法抵抗那些魔息的侵扰,身体里的那些魔息猛然爆发,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哗的一声!他连续呕出数口黑色的血水,模样看着极为凄惨。
布秋霄神情冷峻,喂他吃了一颗丹药,然后让奚一云把他扶到自己的船舱里休息。
那个船舱里布着渡江小阵,应该能够抵挡住寇青童无声无息的魔息侵扰。
井九从苦舟处收回视线望向远处的寇青童,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现在的他当然打不过寇青童,就像他一样打不过谈真人,但打不过不代表打不死他,不过他更清楚的是,今天寇青童就算会被打死,出手的也不会是自己。
……
……
皇宫地底忽然生出一道呜咽的声音,不知道是地河上面的风在呼啸,还是镇魔狱里的冤鬼跑了出来,又或者是寇青童拳头的余韵。
很多人注意到了,那道声音来自广场中间的那个洞。
那声音越来越尖利,忽然有一道水柱从那个洞里激射而出,冲向天空,直至数十丈高才渐渐消散。
当那些地下河水渐渐退回洞里时,连三月回来了。
她浑身的衣裙已经湿透,黑发耷拉在脸上,唇角的血水与衣服上沾着的血水没有被河水洗净,看着有些狼狈。
寇青童看着她神情微异,说道:“你居然还没死?”
第八十四章连三月的悔与怒
连三月没有理他,擦掉唇角的血水,衣袖轻挥,便有清风缭绕其身,不过片刻时间便干净如初。
偏殿里的平咏佳已经偷偷下了软榻,透过窗缝紧张地看着外面,看到这幕画面,不由赞叹不已,心想这比师父师姑们用剑火洗脸要美多了。
人们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她的头发极长,一直垂落到了腰侧,只不过平时梳着寻常发髻,看不出来。
清风拂动着她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很是好看。
“看来你确实杀过很多人,手法不错。”
连三月看着寇青童面无表情说道,但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欣赏。
胜利者表现对输家的欣赏那是风度,失败者表达对赢家的欣赏却显得那般怪异。
寇青童看着她的眼睛,微嘲说道:“刚才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悔意。”
连三月说道:“我确实有些后悔。”
悔什么?悔不该当初认识景阳?还是说悔不该站出来与中州派为敌?
紧接着所有人听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我从来都不害怕受伤,但我也从来不喜欢受伤,受伤可能会让普通人燃烧战意,但我战意永远不减,所以不需要,受伤只能让我变弱,所以刚才我应该先出手。”
连三月的这句话有些长,人们过了会儿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受伤,所以应该先出手?
难道只要你先出手,对手便再没有出手的机会,只能等着被你打败?
连三月当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她今天的对手是千年前的血魔教大强者,是只有白刃先人才能收服的寇青童!
她没有任何惧意,反而因为受伤而有些不悦,这是何等样自信而强势!
……
……
清风在广场上徐徐而行,牵起青丝,就像当年的手指。
井九看着她如瀑般的黑发,眼里满是欣赏的神情,不知道是对头发还是对人。
童颜以为他喜欢赵腊月那样的凌乱短发,所以才会对冥师说,如果把阿飘的头发剪短可能能更讨他的欢心。
只有神末峰上的那些人才知道,他一直希望赵腊月能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至于这场连三月与寇青童的战斗,井九没有任何担心。
她从来都没有输过,除了与他那一次。
……
……
寇青童盯着连三月的眼睛,神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一道极其浓郁的血腥味与仿佛实质般的杀意,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渐渐积蕴,然后向着四周漫开。
清风再如何吹,也无法让那些味道变得淡上一分。
躲在宫墙那边的太监与秘侍卫们脸色苍白,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大殿里的官员们也感觉心跳加快了数分。
就连金供奉与牛供奉都微微皱眉,以天地元气护住心脉,才能确保不会错过场间的所有细节。
平咏佳端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极其嚣张地推开了窗子,手里端着一杯清茶,做好了看戏的所有准备。
“听人说,你是六百年来最凶、杀人最多的那个?”寇青童盯着连三月的眼睛说道。
连三月说道:“不错。”
“千年前,我才是最凶、杀人最多的那个。”寇青童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问道:“你有没有算过,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连三月说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算的?”
寇青童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甚至是怒其不争的神情,说道:“难道你还会因为杀人觉得不舒服?”
连三月说道:“不,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不重要。”
寇青童有些不解,说道:“这难道不是一种荣耀?”
连三月想了想,说道:“我从来不以杀人为荣,只以能杀人为荣。”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清楚地表明了两个人的差距。
就像天与地。
“我不会再让你先出手了,现在你可以试试我的拳。”
连三月说完这句话,很随意地吸了口气。
无数天地元气来到她的身边,从她的鼻子里进去,再从唇间轻轻吐出。
清风缭绕身侧,轻轻带起黑发。
黑发飘拂着,却仿佛要将空间都切割开来。
啪的一声轻响,刚刚形成的几处碎裂空间被一个小巧的拳头击碎。
那个拳头继续向前,摩擦着空气,发出越来越恐怖的尖啸,然后骤然寂静无声。
寇青童神情凝重,喃喃自言语道:“他妈的……怎么这么强?”
……
……
连三月的拳在众人视野里消失,也在天地里消失。
她的人也同样如此。
宽阔无垠的皇宫广场上,只有温柔的晨风与随风旋转的几片青叶。
忽然,那些青叶变成最细微的碎粒,随风而去。
同时一道极细的线,出现在广场上。
那道细线散发出光线,光线却来不及走远,便被线条本身带着继续向前,可以想见这道线的速度何其惊人。
如果说寇青童刚才的那一拳,就像是自域外落下的流星,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势与阴冷至极的魔息。
连三月的这一击则要显得平淡很多,却根本无法避开。
修行界的大强者们能够避开闪电,那是因为他们提前看到了闪电的光,谁又能避开光线本身?
寇青童警惕异常,魔息大作,血魔教秘法疾出,无数道如烟尘般的气息从双手散出,绕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黑红两色的绸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光线骤然消失,连三月出现在他的身前,拳头落在那些如烟如缎的魔息上。
撕啦一声裂帛之音起,那些黑红两色的魔息骤然裂开,然后无力垂落,向着天空飘去。
连三月的这一拳真的非常简单,不要说带着什么道门玄意、镜湖真道,就连招式都谈不上,就像民间那些习武之人最开始学的最简单的出拳法。但就连血魔教的秘法竟也挡不住这个拳头片刻时间!
那个拳头继续向前,就像某个镖局小院里少女与师兄们拆招一般,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寇青童的双手,落在他的胸间。
啪的一声轻响。
没有雷鸣。
寇青童身形微顿,凌乱的头发向前飘起,身上的衣服出现无数个细小的裂口。
那是因为他被击飞的速度太快,无论头发还是衣服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衣袂与空气摩擦,带着道道火线,然后逐渐裂开,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
轰的一声闷响,他撞破了宫墙,飞了出去。
宫墙被撞出一个极大的豁口,他却没能停下,继续向着皇城南方飞去,一路烟尘滚滚,不知撞塌了多少民宅。
地面传来一道震动,应天门微微颤动,梁柱间生起好些道烟尘,坚硬的石墙上出现一处陷坑。
从那个陷坑到皇宫广场上,有一道笔直的深沟,中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存在。
寇青童下半身陷在深沟里,上半身靠着应天门的石壁,看着天空里的朝霞,眼神极其怪异,有些茫然,又有些愤怒。
第八十五章还有她的残忍
他居然被人打飞了?
他居然被人一拳打飞了!
这怎么可能!
寇青童眼里的茫然与愤怒变成了一片野火,开始狂暴地燃烧起来!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啸叫,自地面弹起,双脚一蹬应天门的石壁,便向皇宫里飞了回去!
那道笔直的深坑里的石头与灰尘随着蓬的一声而弹了起来。
应天门喀喇作响,慢慢开始倒塌,那团云雾飘到了天空里。
寇青童回来的比去的更快。
他伸出右手抓向天空,扯下一片朝霞,化作一片血光,便砸了下去。
连三月衣袖轻飘,卷下一片云彩,化作满天花海,便迎了上去。
那些血光里的每一抹血痕,都是寇青童的拳头。
那片花海里的每一朵花,都是连三月的拳头。
拳头与拳头相遇。
杀意与杀意对冲。
朝霞映着花海。
别样红。
血红。(鬼脸)
……
……
皇宫广场上已经看不到连三月与寇青童的身影,只能看到狂风大作,血气冲天。
雷鸣再次响起,然后便无断绝。
气浪席卷着沙砾,击打在宫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如暴雨一般。
本就墙皮剥落的朱色宫墙瞬间千疮百孔,像雨后的沙滩,看着很是凄惨。
那些如雨如箭的沙砾也袭向了宫殿,大臣们纷纷躲回殿里,平咏佳用最快的速度关上了窗子,放下茶杯,护住了脸。
井九没有动,静静地看着那边。
金供奉与牛供奉盘膝闭眼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勉力维持着皇城大阵的运行,避免这两个绝世凶人毁掉这里的一切。
就在最危险的时刻,谈真人挥了挥衣袖,度了一道精纯至极的真元进入石柱,让大阵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毫无征兆的,雷鸣停止了,狂风也停止了。
满天朝霞出现了一个缺口,更显清丽。
连三月与寇青童相对而立,依然隔着数里的距离。
寇青童不停地喘息着,身上到处都是血,看着连三月的眼神里满是不解,问道:“你怎么这么扛打?”
连三月的情形明显要好很多,黑发随风飘舞,只是唇角多了一道血丝,说道:“那是因为你太弱。”
寇青童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意,说道:“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我真正残忍的一面!”
连三月忽然神情微变,伸出右手接住飘落的一片花瓣。
被她插在鬓畔的那朵桃花,终于被震落了一片花瓣。
看着掌心里的花瓣,她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怜惜的意味,紧接着眼神变得更加冷淡,或者说无情。
寇青童莫名觉得有些心悸,先前战斗的如此激烈,那朵桃花居然还好端端地插在她的鬓间,难道她竟是没有出全力?
连三月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那你知道我真正残忍的时候是什么样吗?”
说完这句话,她张开了双臂,洁白如玉的双手从衣袖里伸出,掌心向上,对准了天空。
云海开始翻腾起来,满天朝霞都被一道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扯碎,向着四野而去,就像屋顶慢慢淌落的血水。
天空更加碧蓝,然后渐成幽蓝之色,仿佛离地面要近了几分。
连三月的双掌微微下沉。
如果把这两个画面联系在一起,甚至会让人觉得,天空是落在了她的手掌上。
看着这幕画面,寇青童发出一声怪叫,毫不犹豫便往后退去。
问题是人在天地间,如何行走都在天空之下,如何逃得脱?
碧蓝的天空里出现数千道极淡的线。
每道线都是连三月的拳头。
数息之间,她便轰出了三千多拳!
寇青童不愧是血魔教唯一活下来的强者,面对着如此狂暴的攻势,竟然还能做出防御。
但防御是没用的。
就像连三月说的那样,只要她开始真正的出手,对方便无法还手!
血魔教秘法,溃!
中州派道法,散!
寇青童在极短的时间里,把千余年的修为尽数施展出来,不知多少已经失传的秘学绝学不停出现,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就是挡不住如天空般的那些拳头!
轰的一声巨响!
连三月的拳从碧蓝的天空里画过,就像是牵出了一条神龙,从高往下砸向寇青童的头顶。
寇青童连**血,气息暴涨,双掌向上一封,勉强的挡住了这一拳。
喀喇一声,他单膝跪到了地面,坚逾法宝的膝盖瞬间碎裂,地面也碎裂开来,形成一道数百丈方圆的蛛网。
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了。
声音也消失了。
不管是宫墙那边瑟瑟发抖的太监与脸色苍白的秘侍卫,还是大殿里神情凝重的大臣们,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式,一动不动。
这是速度的极大差异导致的时间流速不同。
连三月回头望向井九,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心想现在是你追不上我的脚步呢。
然后她转过头去,望向寇青童,笑容渐渐敛没,就像看着一个死人,握着拳头再次轰了过去。
寇青童的境界修为确实高深至极,当皇宫里的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的时候,他却还可以动。
但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些,双手刚刚从头顶撤回,还来不及挡在身前。
看着那个拳头越来越近,他的眼里出现一抹惊怒却又无助的情绪。
……
……
寇青童再次飞了出去。
与上次一样。
简简单单的。
如人世间寻常无奇的每一件事。
就连路线都是相同的,还是那条沟,他还是从宫墙上那个豁口飞了出去,将来皇城重建的时候,至少可以省些银子。
已经塌了一角,正在缓慢倾倒的应天门,再次被他的身体直接撞中,轰然倒下。
这次寇青童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着南边去,又飞了很远一段距离,重重地撞到城墙下,才终于停了下来。
城墙被轰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空间,正在维持禁阵的清天司官员惊愕地望向这边,顾盼神情微变。
寇青童躺在满地石砾间,身体已经严重变形,到处都是血,血里隐隐有着光点,眼神涣散。
但他确实极其厉害,受了如此重的伤,居然没有当场化作光点,就此死去。
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城墙,三名中州派的谷主破风而至,看着禁阵里的人们沉声喝道:“谁都不准动,不然格杀勿论!”
他们靠近那片废墟,准备把寇青童接回云船。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笛声响了起来。
那笛声如水一般悠扬,又像是水面柳枝的倒影,却充满了杀意。
第八十六章我还要打你!
烟尘渐渐落下,视线逐渐清楚,相隔很远的宫墙有着相似的惨状,墙皮剥落,千疮百孔,看着就像是几万年前的古迹。
南面那道宫墙最是凄惨,出现了一个极大的豁口,宽约数十丈。
连三月收回拳头。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的拳头上,随之而动,最后落在她的脸上,满是敬畏与恐惧。
她的动作谈不上美,很是寻常普通,就像她的人一样。
但看到先前这场战斗的人,谁还敢说这就是普通?
谁都知道连三月是修行界最强的大物,但没有多少人看过她出手,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出手过了,而很多年前看到她出手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今天人们才知道,原来她真的这么强,这么可怕,甚至比传说里更强,更可怕。
血魔教最后的强者寇青童,竟被她打成了这种鬼模样。
井九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胜了寇青童也是意料中事,所以很平静,眼底却有些微的担心。
“云梦山的底蕴确实深厚,随便来个人就很强,只是对我来说,还是稍弱了些。”连三月对谈真人说道。
谈真人再如何木讷,这时候也忍不住苦笑起来,说道:“这可不是随便挑出来的。”
云梦山底蕴再深,寇青童这样的凶人也只有一个。
“但他不如你。”连三月盯着谈真人的眼睛说道:“所以我要打你。”
青山宗与中州派约定好五场决胜负,胜者可以一直打下去。
连三月赢了第一场,当然有资格打第二场。
只是没有人想到,她刚刚战胜了寇青童这等级数的强者,接着便要挑战谈真人。
皇宫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这一次真的没有人看好她。
谈真人是真的大陆最强者,连三月才说过就连寇青童也不如他。
连三月再强,刚胜了寇青童,必然损耗极大,而且明显受了伤,又如何能够战胜谈真人?
有些意外的是,谈真人没有像拒绝井九那样拒绝她,平静说道:“请。”
连三月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说道:“我说过,你这人不错,所以我让你先出手。”
先前她与寇青童曾经说过,如果她先出手,任何人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难道谈真人也不例外?
谈真人没有被羞辱的感觉,认真地开始准备,把双手伸到身前,然后开始调整距离与角度。
他的神情真的很认真,就像准备犁田的农夫打磨刀具,准备出征的将军打磨刀具,一丝不苟,不嫌其繁。
片刻后他的双手不再移动,大概相隔一尺半,手指微微张开,如环抱住一个虚空。
确定一切都是完美的,谈真人抬起头来,望向连三月说道:“好了。”
连三月忽然笑了起来。
她让谈真人出手,谈真人便真的就只出了一双手。
何其淡然,何其骄傲。
这才是中州派掌门的风范。
但她也不想先出手,而且面对着那双手,想出手也是件极难的事。
谈真人的那双手绝不简单,所握住的虚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真的另一处空间,透着极其高妙的意味以及凶险。
连三月静静看着那双手,开始计算。
谈真人没有动,任由她看着。
时间缓慢的流逝,朝霞重新回到朝歌城的天空里。皇宫里依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场间,知道这绝非对峙那般简单,只是谈真人与连三月的境界太过高妙,自己无法看懂而已。
偏殿里忽然响起打呵欠的声音,平咏佳觉得好生无趣,说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
安静的皇宫里,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话,纷纷怒目相视。
连三月也听到了这句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风里点出一滴水,弹向了对面。
那滴水越过数里的距离,准确无误地落入谈真人的两手之间。
那片虚空忽然荡起层层涟漪,竟像是变成了湖面。
连三月没有先出手。
谈真人也没有出手。
但这场朝天大陆最强者之间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
……
湖面渐渐平静,波纹渐渐增宽,漾出数道弧光。
当浪花卷动的时候,湖便是湖,江便是江,只有当静下来的时候,才会变成一面镜子。
这时候谈真人双手之间的虚空,就变成了一面镜子,上面泛着几道弧光。
最小的镜子也能容进最宽广的天空,只要距离够远,或者道法够强。
整座皇城在这一刻都进入了镜子里,然后被那道弧光割裂成不同的画面,彼此交错,叠加,偶尔分离,总之再非一体。
真实世界里的世界也随之发生着变化,宫殿群似乎被切成了几段,看着异常诡异,令人目眩神迷。
有些胆大好奇的太监看了两眼,便再承受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殿里的有些大臣也捂着额头,瘫坐在了地上。
天空里的那些宗派强者,看到的是侧方的画面,也觉得道心微乱,赶紧转过脸去。
布秋霄命令柳十岁与奚一云等普通弟子闭上眼睛,接着望向广场,再次赞叹不已,心想以道法论,谈真人果然世间无双。
……
……
谈真人的双手缓缓靠拢,那片虚空随之变形、扭曲。
两片画面里的两座宫殿,随之而靠拢,一道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随着空间的叠加而出现在广场之上。
寂静的皇宫里响起无数声清脆的碎响,那可能是空间切割的声音,也可能是空间碎片湮灭的声音。
无数罡风从那些缝隙与碎裂处涌了出来,在广场上穿行着,如果不是皇城大阵的屏蔽,只怕瞬间便会摧毁宫墙。
连三月黑发飘舞,脸色有些苍白,唇角溢出一道鲜血。
与寇青童一战,她就受不了轻的伤,这时候被空间挤压,伤势顿时暴发出来。
如果想要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她必须用最狂暴的攻势打断谈真人的道法,问题在于,谈真人虽然是持镜者,同时也是镜中人,根本无法确定他的真身在空间里的哪一处,那又如何能够攻击到他?
连三月向前走了一步,在满天镜面之间找到了一条通道。
那条通道并非通往谈真人的真身,而是通过天空里的那轮朝阳。
她没有准备飞天遁走,只是想看看太阳。
一束晨光自东面的天空而来,穿过皇城里的那些空间碎片,准确地落在她的身上。
在清丽的晨光里,她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
她伸出右手抓住那束晨光,然后用力一握。
一声难以形容的响声,在她的手掌里响起。
就像是琴弦断,又像是飞剑断,或者是法宝迸裂。
晨光断!
连三月没有松手,晨光在她的掌心里不停折射、冲突,最后从指缝间溢出,变成碎粒,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皇城里那些空间镜面,同时被晨光的微粒占据,瞬间全部变成白色,看着就像无数张纸,画面异常神奇。
“开!”
连三月喝了一声,把手里的那截晨光扔到了地上。
乳白色的光粒在地面翻滚而去,如浪花亦如雾气。
与此同时,那些空间镜面里的光粒也开始向着边缘发起不间断的撞击,发出如暴雨般的噼啪声响。
不知道是边缘即将崩溃的缘故,还是那些晨光微粒之间强大的吸引力,那些空间镜面渐渐靠拢,宫殿群渐渐要变回原先的正常模样。
皇宫西方的御花园里有座塔,这时候却是在上方的天空里。
随着连三月的手段,那座塔慢慢向着西方御花园飘回。
就在这个时候,谈真人从塔里走了出来。
第八十七章血后桃花分外美
在很多人的眼里,谈真人一直站在广场上,站在原先的地方。
直到他从那座塔里走出来,人们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经离开,而且已经来到连三月身前百余丈处。
谈真人的右手里举着一只古意盎然的小钟。
那不是洛淮南与白早用过的流光钟,而是中州派的镇派法宝景云钟。
连三月喝道:“落。”
一道晨光自天而落,向着谈真人的头顶而去。
嗡的一声轻响,景云钟挡住了这记蕴着天地之威的晨光,发出来的低鸣,则是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天空里的数棵古树。
谈真人再次消失无踪,下一刻却从西方天空里的一处厢房里走了出来。
这便是景云钟的威能,这便是天地错步。
景云钟是件非常特殊的法宝,据说是远古时期在麒麟颈间的天生神物,沉重如山,根本无法像飞剑及别的法宝一般隔空施出,只能由持钟者亲自施为。不管修行者境界如何高妙,甚至哪怕是谪仙,只要被景云钟在耳边响起,都会魂飞魄散,痛不欲生,就算侥幸活着,也必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当然,普通的修行者不要说动用景云钟,便是想拿起来都无法做到。
只有谈真人这种级数的强者,才能如此随意地托在手里,还能行走自如。
就像他这时候走向连三月的身前。
换作别的修行者,无法确定谈真人的位置,这时候除了破开空间镜面,尽快逃离,便再没有任何别的方法。
连三月却没有后退一步,看着天空里的谈真人,眼神里战意更浓,眼神更亮。
一道难以想象的狂暴气息,从她的衣服里散溢而出。
东方的那轮太阳,仿佛感受到她的意志,洒落更多的晨光。
晨光一束一束地落下,就像是被密密的树枝筛过一遍。
不管谈真人从哪里出来,迎接他的都是一道晨光,让他始终无法走到连三月的身前。
为什么连三月能够提前预判到他的位置?为什么她能够看到如此多的虚妄里唯一的真实?
那些还能看清楚广场上画面的各宗派强者们沉默不语,猜出了原因。
这就是水月庵的天人通。
……
……
擦的一声轻响。
一束极其清丽的晨光自东方而来。
谈真人从天空里的那座正殿里走出来。
二者相遇。
晨光擦过他的身体,一截衣袖与衣襟前摆化为灰烬,却没有阻止他踏出这最关键的一步。
谈真人终于来到了连三月的身前。
二人相隔不过十余丈。
在这种境界的战斗里,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谈真人却来的如此自然。
连三月也看的随意。
谈真人向前再走一步,同时左手带着数道清风而起,准备敲响右手里托着的景云钟。
出人意料的是,连三月没有离开,也没有以晨光发拳再次发起攻击,反而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准备冲刺一般。
飘舞的黑发末端出现一道亮光。
紧接着,斜飞的衣袂间也出现了一道亮光。
领口、鞋底、唇角、她身体的无数个部位都出现了一道亮光。
那些并非是剑意,她也不是无形剑体,实质却能相通。
她与井九在三千院,在世间同游多年,竟然也成了位剑道大家?
无数道亮光组成一起,便成了一道光幕,她的身体在光幕的最前方,看上去,那些光线都是她留下来的残影。
她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向着谈真人冲了过去。
擦的一声轻响。
擦身而过!
天地错步。
错开一步便是天涯海角。
广场上的那些光镜碎片忽然变得黯淡起来,那些莫名出现在不同位置的宫殿群忽然倒转了方向。
嗡!景云钟被敲响了!
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整座皇城仿佛在这一刻都颤抖了起来。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那一刻的画面,即便禅子与布秋霄也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光线终于消失,皇宫里回复了正常模样,广场上只剩下两个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背对而立。
连三月举起左袖擦掉脸上的血水,却有更多的血水从鼻子里,从嘴里涌了出来,竟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谈真人看着手里的景云钟,脸上的皱纹深刻了很多,布衣上到处都是晨光烧蚀掉的痕迹,看着有些狼狈。
啪啪啪啪,无数声清脆的声音密集响起,有些来自那些重新融合的空间碎片,大多数却是来自于谈真人的身体。
“我输了。”谈真人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神情依旧木讷。
连三月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如果你坚持再敲一记,有可能与我同归于尽。”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看着哪里像水月庵的世外高人,更像一个与邻居家男孩打架后的调皮丫头。
谈真人说道:“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连三月想了想,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想做。”
“所以我输给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谈真人望向她的右手,感慨说道:“更何况你现在的真元数量可以进入修行界历史前三,朝天大陆还有谁是你的对手呢?”
连三月还在流血,不时用左袖擦一擦,右手却一直没动。
晨光从指缝间溢出来,白色的光线里有着极淡的金粒,只有她与谈真人能够看到。
她说道:“这也有云梦山的一分机缘。”
“所以并无不喜。”
说完这句话,谈真人踏空而起,就这样走到了天空里,然后向着云梦山而去。
皇宫里一片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所有人都震惊到了极点。
谈真人居然输了,而且还说,整个朝天大陆都没有人是连三月的对手?先战胜血魔教的最后强者寇青童,接着未作休息,再败公认的天下最强者、中州派掌门谈真人……这个女人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谈真人为何会直接离开朝歌城?
难道他是觉得中州派已经连败两场,加上没有人能够战胜连三月,直接选择了放弃?
……
……
连三月先战寇青童,再战谈真人,场间飞沙走石,朝霞与天空都落到了人间,根本无人注意到,景辛顺着宫墙来到了大殿前,被那些依然忠心的老臣护在了中间。
看着谈真人踏空而走,离开了朝歌城,景辛想着水月庵里屈辱的下跪,没有觉得难过与失望,反而觉得轻松了些。
景尧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长就在不远的地方。
兄弟二人的眼神对上,都有些淡,然后迅速转为紧张,因为连三月正在向着大殿走来。
不管是这对景氏皇族的兄弟还是朝中的大臣们,看到连三月的身影越来越近,都下意识里紧张起来,就连鹿国公等人也不例外。没有人能在看到今天这样的画面之后,还能面对她时保持冷静。
连三月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向井九走去。
走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了下来,伸手在空中抓出些清水,洗掉脸上的血污,才继续抬步。
连三月走过井九身边,在石阶上坐下。
井九也走了回去,在她身边坐下,望向她的侧脸。
那朵桃花依然在鬓间微微颤动,染了些血,更加美丽。
第八十八章喝了杯茶,来了个人
“你这辈子行事还是如此黏糊。”连三月看了那边的景辛一眼,说道:“当时直接杀了不就便是?”
行事黏糊是青山宗对中州派的评价,却也是她惯常对朝天大陆整个修行界的评价,对此井九不好评价。
连三月的声音不大,但大殿里的所有人都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景辛沉默不语,脸色有些苍白。
“杀了他也没用。”井九说道:“还记得景淑吗?像她这样流散在民间的皇族后代很多,中州派随时可以挑一个,再交给一茅斋教大,相信布秋霄也没意见。”
连三月说道:“我记得那个小姑娘,景家也确实很能生。”
井九说道:“她死了,你可别死。”
连三月说道:“如果我没醒来,你怎么办?”
直到现在青山宗也没有来人,元骑鲸也没有出现,她知道他与元骑鲸的真实关系,自然能想到这是他的意思。
井九说道:“我原想着自己处理便好。”
连三月有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这么弱,怎么处理?”
井九平静说道:“几百年了,这是你第一次有资格说我弱。”
连三月微微挑眉,得意说道:“反正你现在比我弱。”
井九笑了笑,说道:“再弱也有法子处理。”
连三月神情微异,说道:“你准备用那一招?会死很多人的。”
井九神情微异,说道:“你也在乎死人多?”
连三月说道:“可能被你影响了?”
井九说道:“那我也是被你影响了。”
“这时候再来说我喜欢听的话,又有什么意思?”
连三月笑着向后仰去,双手撑着后面的台阶,望向碧蓝一片的天空,很享受的样子。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谢谢。”
连三月依然看着天空,说道:“我不是普通小女生,但也知道你的嘴不甜,以后不要强行说这些话,太生硬。”
就在井九准备再努力说些什么的时候,二人身后忽然传来茶杯撞击的声音,格格格格的,又有些像牙齿在打战,充满了害怕的意味。二人回头望去,只见平咏佳端着一个盘子站在石阶上方。
那个盘子上面搁着两个茶杯,茶杯是白瓷的,却绝对没有他这时候的脸白。
平咏佳这时候真的很害怕,因为他发现自己听到了很多不该听到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就算师父护着自己,但这个女人这么厉害,而且刚刚才说,师父比她弱……
说起来师父与这个女人确实很有问题,自己都走到这么近了,居然都没有发现,你们的心思就只在对方身上吗?真是后悔啊,我来这里做什么呢?为了讨好师父把小命送掉,这可真的太不划算。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平咏佳的脸越来越白,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茶碗撞击与牙齿撞击的声音就像在乱弹琴。
连三月好奇问道:“这个傻子是谁?”
井九说道:“我徒弟,关门的。”
连三月看了平咏佳一眼,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伸手拿过茶杯喝了口,说道:“正好有些渴了,谢谢。”
平咏佳闻言狂喜,心想看来应该不会死了。就在这个时候,连三月又看了他一眼。平咏佳喜意骤失,浑身冰冷,如堕冰窖,心想这等人物大概喜怒无常,不会忽然出手就拍死自己吧?
片刻后,连三月居然又看了他一眼,平咏佳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看出什么来了?”井九问道。
连三月说道:“没有。”
“我也没有。”井九说道:“所以有些奇怪。”
……
……
东南方向的那段城墙被轰出了一个大洞,碎石堆成一座小山,寇青童躺在上面,浑身是血,双眼无神看着天空。
城墙底的禁阵暴露在天光之下,顾盼与清天司的官员们警惕地看着外面。数十道气浪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最前方是三名中州派谷主,都是炼虚境的大强者,由此可知,中州派绝对不想寇青童就这样死去。
忽然有一道悠扬的笛声响起,三名谷主停在废墟下方,警惕地望向四周,却没有任何发现。
那笛声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里,温柔却又是那般可怕,顾盼的脸色苍白,举手示意下属们作好战斗的准备,高台石壁里隐藏着的那座大神弩也已经推了出来,瞄准了外面。
笛声在清晨的风里飘着,不知究竟起于何处,却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到,包括那片废墟上方、寇青童的耳边。
忽然,一道无形的小剑从笛声里生出,闪电般钻进寇青童的左耳,然后从他的右耳里穿了出来,发出嗖的一声轻响。
几滴黏稠至极的血水,从寇青童的耳里淌落,落在碎石上燃烧成火,迅速转为青烟,直至虚无。
寇青童眼神微黯,整个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变成无数片枯叶,随风而起,同样转为了虚无。
这位强者在云梦后山里隐修千年,今朝为了一道仙而出山,却就这样死了。
他是血魔教最后的强者,也是上个年代最后的强者。
他的死亡,宣告着血魔教的历史正式告终,是不是也意味着那个千年正式告别了历史舞台?
那道无形的小剑杀死寇青童后,迅速在风里消失,那道清扬的笛声也随之远去。
所有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震惊无语。
寇青童是朝天大陆的最强者之一,就算被连三月暴击重伤将死,但又怎么会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杀死?
而且连三名炼虚境的大强者,居然都没有发现这道小剑的到来!
那道笛声与这道小剑的主人究竟是谁?
三名中州派谷主向着笛声远去的方向追去,竟是再没有看城墙下的禁阵一眼。
顾盼脸色依然苍白,心里却松了口气,双手在身前舞动,气息疾出,用中州派道法运起砖石,将城墙上的那个洞堵住,然后命令下属赶紧施阵加固。
……
……
笛声不停在朝歌城里飘着,时而悠扬、时而俏皮、时而舒缓、时而得意,出现的位置也是不停变化,前一刻还在太常寺,下一刻便到了白马湖,忽尔去了梅园,接着又出现在十余里外的一座井边,竟有些神出鬼没的感觉。
那三名中州派谷主追了片刻,却与越千门遇上了,双方很自然地确定自己在找的就是那个魔头,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太平魔头历劫重修,现在境界尚低,为何他们这四名炼虚境长老都无法追上他?更谈不上围杀。
当越千门等四名中州派强者遇上的时候,阴三已经在那口井里打了一壶水,来到了一座酒楼里。这座酒楼离皇城不算太远,离应天门也只有数里距离,平日里应该是达官贵人们喜欢来的地方,陈设极为讲究,倚栏处风景正好。
阴三在库房里找到了最名贵的润毫青茶,放杯子里搁了点,便提着水壶、端着茶杯来到栏边,向酒楼外望去。
那壶水是他刚从那口井里打出来的,当他倒进茶杯里时却是滚烫至极,冒着白烟。
只用了片刻功夫,润毫便被冲开,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阴三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滚烫的茶水便冷了很多,刚好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新茶入喉,如笛声入耳,他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望向数里外的应天门,漂亮的双眉却挑了起来。
应天门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但那团云雾还在那里,云雾里的身影若隐若现,依然看不分明。
伴着扑楞扑楞的声音,青鸟从远方飞来,落在了栏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瞳微动,显得极其不安。
青鸟口吐人言道:“你在做什么?”
她在中州派里生活了几万年,被白真人控制了数百年,比谁都知道白真人的可怕。
阴三端着茶杯,静静看着那团云雾,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
青儿转回人形,看着他紧张说道:“你是在挑衅她吗?”
阴三说道:“是试探。”
以白真人的修为境界,肯定在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但她却没有理他。
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她暂时不理会太平真人?
那必然是比天还大的事,或者说是超越整个朝天大陆层次的事。
青儿问道:“怎么了?”
阴三若有所思道:“今天可能会有人死。”
青儿没好气说道:“反正不会是你。”
这次阴三没有像平时那样接一句当然,沉默很长时间后,转头望向了北方的皇城,眼里出现一抹遗憾的神色。
当年他就觉得连三月是与自己最相似的人,虽然理念相悖,但是本质相通,甚至可以说是一样的人。
只可惜如此优秀的女子,却被那个木头师弟祸害成了后来那种样子。
他端起茶杯饮了口,感慨说道:“女人呐……”
青儿微微挑眉,带着敌意问道:“女人怎么呐?”
……
……
大殿里的官员以及天空里的各派修行者们渐渐清醒过来,接受了现实。
这个现实就是水月庵连三月忽然现身人间,并且代表青山出战,连续战胜中州派的两大绝世强者。
看着坐在殿前石阶上喝茶的那对年轻男女,人们的心情有些怪异,如果井九真的是景阳,当年他们要是结成道侣……朝天大陆还有别人什么事吗?
青山宗与中州派的五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两场,如果中州派再输一场,便要按照约定退出朝歌城,不得再干涉皇位之事。
看上去中州派的局势很危险,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但没有人觉得中州派就真的没了希望。连三月再强,连续战胜两大绝世强者,必然也损耗极大,而且谁都看得出来,她受了很重的伤。那些伤势里有寇青童留下来的硬伤,有她强行提升境界破掉空间碎片的内伤,最重的伤势则是来自于谈真人敲响的那记景云钟。
神弩之末连东易道女修的衣衫都无法射穿。
接下来中州派出场不管是白真人还是麒麟,想来都不是现在她能够接住的。
……
……
那团云雾离开了应天门的废墟,来到了皇宫里,落在了广场,然后渐渐散开。
看到这幕画面,人们有些紧张,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远方没有响起麒麟的长吟,中州派最重要的第三场,当然就应该是白真人。
云雾渐渐散开,露出出了一道身影。
她的脸上依然雾气缭绕,身形高大,如一座雪山。
皇宫四周忽然响起一片惊呼。
有个人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
云雾里居然一直都有两个人!
那个女子静静向广场上走来,白裙轻飘。
正是白早。
第八十九章良宵
白早戴着帷帽,帽檐垂着白纱,微遮容颜。
一道白色的缎带在她的臂弯间穿过,随风而起,在身后轻轻飘着。
远远看着,真的很像一个白衣仙子。
那种柔弱而平静的气息,像湖水。
像柳枝。
像湖面映着的柳枝。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她是中州派掌门夫妇视若珍宝的女儿,天生聪慧,智谋无双,修道天赋也是极高。只是遗憾于先天不足,修道前景不是特别被看好,直到那年梅会道战,她与井九被困雪原六年,不知为何,竟是隐疾尽去。
那之后她的修道天赋得到了完美而完全的展现,现在云梦山能与青山宗赵腊月、卓如岁相提并论的人,也就是只有她与童颜而已。只是就算你的修道天赋再好,为何这时候会出现在皇宫广场上,向着大殿走去?
看着这幕画面的修行者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由震惊无语,心想难道中州派第三个登场的人会是她?
这怎么可能?
这等层级的较量,一个元婴期修行者参与进来,与找死有什么分别?
就连谈真人与寇青童都败在了连三月的手下,你怎么可能赢她?
就算连三月不再出手,难道你还能胜过别的青山宗强者?
……
……
白早缓缓行来,晨风拂动裙摆与白缎。
井九神情有些凝重,知道她就是今天青山的第三个对手,也是最强的对手。
连三月的眼神有些冷淡,对井九说道:“当初你就不该把我的功法传给她。”
井九说道:“既然因我而起,那这一场就我来吧。”
平咏佳在二人身后听着,不由无声地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师父你拣便宜也不能这么过分吧?那个青衣怪人来的时候你不打,谈真人的时候你不出声,这时候来了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你就要出去,说不定我再练几年都可以,再说了神末峰上谁不知道你和那个小姑娘的关系,她忍心打你吗?
连三月自然不会同意井九的意见,理由听着却有些怪异。
“你现在太弱,就算用那一招,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平咏佳再次无声倒吸一口冷气,学元曲师兄那样挠头无语,心想用得着如此慎重?而且还担心师父打不过她?
井九却是少见的坚定,甚至显得有些执着,说道:“这是我的事。”
连三月却比他更加坚持,说道:“那要不要我们先打一场?”
井九毫不退让,说道:“好。”
连三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算了,你去吧。”
井九从石阶上起身,向着广场里走去。
忽然一道清丽的晨光从天空里落下,刚好把他笼罩在了里面。
井九毫不迟疑举起右手,向着那道晨光斩了过去。
要知道平时的时候,他一般会用宇宙锋,或者初子剑,或者弗思剑,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会动用自己的右手。
说明他立刻就判断出自己必须出全力。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急切?
……
……
抽刀断水是难事,但平咏佳做到过。
以剑斩光,世间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井九或者可以,却无法斩断这道晨光,因为这道晨光是连三月用天人通从朝阳处借来的。
更麻烦的是,那道晨光里竟有无数涟漪,就像一个一个的小圆圈,把他的剑意尽数锁在了里面。
只听得啪啪数声轻响,连三月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点在了他缺损的耳垂上,指尖荡起一道圆形的光波。
井九被光线所缚,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我睡了这么多年,偶尔还是会做梦,梦到三千院里的那间静室,静室外的那面圆窗,从而悟了一种道法。”
连三月走到他身前,转身看着他说道:“我想叫做良宵,你觉得怎么样?”
在三千院的那段时间,真的很平静美好。
那位李公子经常来对马弹琴,弹的最多的曲子便是良宵引。
不知道她是问井九觉得名字怎么样,还是这种道法如何。
井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连三月挑了挑眉,说道:“死心吧,反正你也不会用那一招。”
如果他真的用那一招,那么结局不是她死,就是他死。
井九静静看着她,说道:“你打不过她。”
连三月微笑说道:“这辈子你永远都打不过我了,所以还是我去打。”
就像上辈子,她不哭的时候,也永远打不过他。
说完这句话,她摘下鬓角的桃花,插在了他的耳朵里,端详半晌,满意说道:“真好看。”
井九想起南忘在景园里说的那句话,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不会觉得陌生吗?”
连三月微羞说道:“我说的是这朵花。”
这朵桃花缺了一瓣,染着血,还是好看。
你的耳朵缺了一截,变了脸,也好看。
……
……
看着向广场走去的连三月,井九没有再说话。
平咏佳走到石阶下,想对他说些什么,看着他的脸下意识里停了下来。
师父的眼神为什么如此难过,就像……在与什么告别,然后再也不见。
平咏佳也忽然觉得难过起来,眼睛都湿了。
井九忽然说道:“帮我。”
平咏佳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再次听到井九重复了一遍帮我二字才醒过神来,赶紧说道:“怎么帮?”
井九说道:“调集你的全部剑元,逆行剑意炼体,把剑意逼出来给我。”
平咏佳说道:“要多少?”
井九说道:“全部。”
对剑修来说,如此逆转剑元把剑意逼出来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更不要说是全部剑意。
井九知道平咏佳不会有事,平咏佳却不知道,但他却是想也不想,便啪的一声坐到了地上,闭着眼睛开始催发剑意。
……
……
当连三月来到广场中间时,白早还在远处。
更远方的那团云雾再次聚拢,把白真人笼住,让她的声音也多了些飘渺的感觉:“你还活着,确实有些令人意外,但你改变不了什么。”
连三月面无表情说道:“谈真人其实不错,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吗?”
白真人说道:“我们这代人都知道,你的眼里只有景阳,连曹园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木讷无趣的他。”
连三月说道:“不,我看他不顺眼是因为他当年为了当中州掌门就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白真人说道:“那你对我的敌意又因何而来?”
“当然是因为她。”连三月挥了挥衣袖。
广场上的风更大了,拂动白早臂弯间的缎带,也拂起了帷帽垂落的纱,露出了她的脸。
白早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脸色红润,就像熟睡的孩子。
诡异的是,她还在不停地向前行走。
“当年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可爱至极。”
连三月望向云雾里的白真人,神情严厉说道:“你这个做亲妈的怎么也下得了手!”
她先前说今天不想与白真人说话,但看着白早现身,实在是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意,一定要教训对方几句。
那团云雾退出了皇城。
白真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
……
晴朗的天空里忽然下起了雨。
那是太阳雨。
也是天地异象的前兆。
无数乌云自天穹四际涌来,瞬间遮住了阳光,让世间变得一片昏暗。
绞动不动的云层里隐隐可以看到无数道闪电正在积蕴,随时可能落下。
白早闭着眼睛飞到了高空里,白色的缎带不停飘舞,就像在书写无人能认识的文字。
狂风呼啸,暴雨如箭,天地气息大乱,仿佛天劫来临。
咔嚓!咔嚓!
无数声雷鸣炸响,无数道闪电从高空斩落,进入白早的身体。
那些闪电有的来自云里,有的来自雷域。
有的竟仿佛来自更高的地方。
第九十章归来的仙人
无数道闪电从乌云里落下,进入白早的身体。
这是一个过程,一个降临的过程。
连三月应该尝试打断这个过程,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看着云层下方的白早,眼里没有警惕,没有厌恶,只有怜惜与疼爱。
飞升失败后,她用春蚕化蝶**历劫重生,更感急迫,所以很早便开始在世间寻找接班人。洛淮南、桐庐、童颜、何,那年曾经参加过梅会的年轻天才弟子们,都曾经是她的考察对象。白早更是她观察的重点,只是当时白早先天不足,太过柔弱,她觉得这个孩子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于是把视线转到赵腊月身上,专门去了一次梅会。
无论从任何方面看,赵腊月都很完美,问题是她居然去了神末峰,还做了景阳的再世弟子。听到这个消息后,连三月便知道她不会成为自己的继承者,更不要说后来她知道了井九就是景阳,那便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刚好那时候白早自雪原归来,体内隐疾尽除,柔弱外表下强大的意志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过冬自然毫不犹豫选中了她。白早没有令她失望,在她沉睡的时候,与童颜布置了西海之局,真的险些杀死了太平真人。
是的,她与白早没有师徒之名。
这些年白早去水月庵探望她的时候,她一直在沉睡。仔细算来,她们都没见过几面。但不管是理念还是手段还是想法,她们才是真正的师徒。她把白早看成是自己的真正传人。
这样一个可爱又懂事的小姑娘,却因为中州派、白家的图谋与野心变成现在这副鬼模样。
连三月如何不心疼?
……
……
伴着轰隆隆的雷鸣,无数道闪电进入了白早的身体。
哪怕是通天境大物,面对着这种有如天劫般的轰击,只怕也会当场身死。
她却闭着眼睛,依旧睡的很是香甜。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闪电终于停了,云层恢复了平静,看着就像是一块灰色的厚毡,遮住了整片天空。
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望向下方的皇城、朝歌城乃至整片朝天大陆。
她的眼神并非绝然无情,只是情绪极为淡然,比如那抹极淡的怀念,只需要被风一吹,便会消失无踪。
这种淡然不是水,更像是风,有一种超越整个世界的居高临下感,就像是神明在俯瞰着人间。
“你不错,可知为何到现在还不能飞升得道?”
她站在天空里,看着连三月平静说道:“因为你的战意太强,须知天人应相通,而不是交战。”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如泉水亦如丝竹,却更无俗气,就像是仙乐一般。
如此动人而美妙的声音,在普通人的耳里却像是雷鸣一般,可怕至极。
宫墙后面的太监宫女们捂着耳朵,纷纷昏倒过去,大殿里的臣子、城墙外面的神卫军,也都觉得天旋地转,无法站稳。
一茅斋的苦舟向皇城外退了数里,更南方的那朵莲云也变淡了很多,其余的那些宗派更是骇得远远逃走。
只是一道随意而清柔的声音,便让人间无法承受,连禅子与布秋霄这种级别的强者也要拉远距离,说明她的气息实在太强,已经强到了超出人间的范畴。
人们看着高空那个如黑点般的身影,震惊想到一种可能,难道那并不是白早,而是……仙人?
千年有圣人出,这是朝天大陆的俗谚。
这里的圣人并非单指一茅斋,而是指的飞升者。
那些飞升得大道的修行者便是仙人。
朝天大陆曾经有过仙人回到人间的传说故事,但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但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中州派身上,却似乎很有可能。
千年前的那位飞升者正是中州派的白刃仙人,她离开之前,给云梦山留下了数道仙。那些仙曾经镇压冥皇,杀死柳词真人,那么接引她回来又有什么奇怪?
谈真人说连三月是朝天大陆最强的人,可如果白刃仙人真的回来了……就算她回来的只是一缕神识,那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所能抵抗的,甚至这个世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抵抗不住!
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震撼感,让朝歌城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就像是雪姬走过剑狱幽深的通道时,两侧囚房里的那些邪魔大妖,都必须跪下来。
这是生命层次的不同,这是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惧,这是真正的的碾压。
所有人对着天空里的白衣女子跪拜行礼,宫墙后、城墙里的那些神弩箭都缓缓低下了头,不敢指向她。朝歌城里正在待命的不老林刺客与隐藏在暗处的卷帘人,感受到天空里的威压,根本不敢抬头,直接跪到地上,浑身颤抖。
胡贵妃站在偏殿与正殿之间的通道里,手指紧紧抠着门上的花格,指节苍白,脸色更加苍白,已然瘫软在地,眼里满是恐惧。
阿飘在偏殿上方的梁柱四周不停乱飘,如叶子般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乱糟糟的,小脸上散发出的杂色光线,表示她的心情更加杂乱,而且害怕至极。
白刃仙人回到了朝天大陆。
四海皆静,天下无声,万民拜倒。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没有跪。
朝歌城的那间酒楼里,阴三举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饮了口,看着天空里的白衣仙人,微微挑眉。
青儿躲在他的身后,只敢露出眼睛,看着天空,眼里满是惊惧的神情。她在云梦山生活了数万年,亲眼看着白刃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天赋震惊四野的天才,最终成为大陆天娇,然后飞升成仙……她比谁都清楚白刃的强大与可怕,更不要说现在白刃已经飞升成仙,比当年更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千倍还是万倍?
她注意到阴三真的没有任何惧意,而且不是装出来的,不理解喊道:“那可是仙人!真的仙人!”
阴三举杯指向天空里的那名白衣女子,淡然说道:“仙人……出去才叫仙人,现在都回来了,你仙哪门子的人呢?”
……
……
平咏佳也没有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他很有可能过于震撼,来一句与仙人或者先人有关的脏话这方面他受卓如岁与元曲的影响比较大。
他闭着眼睛,盘膝坐在石阶上,拼命地逆运剑元,把身体里的每一道剑意都逼出去。
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衫,带起那些无形却有质的剑意,像柳絮般向着那道晨光飘去。
井九站在那束晨光里,自然也没有跪。
他静静看着高空的那个白衣女子,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最深处。
无数道细微却又纯净至极的剑意,从晨光外飘来,然后瞬间被那些圆形的光圈吞噬消解,连三月的良宵道法果然厉害,但依然止不住,总有那么两三道剑意成为漏网之鱼,因为飘过来的剑意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晨光已经断了两三丝。
如果全部断掉,井九便会脱困,到时候,他就会去试着看看,能不能杀死那个仙人。
他没有见过白刃,飞升之后的那次相遇是被偷袭,但他知道仙人有多强。前世他飞升时或者有一战之力,现在的朝天大陆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哪怕降临人间的只是她的一缕仙识,或者说一个分身。
而且就算他能杀死白刃的这个分身,此时被她附身的白早也必然会一起死去。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会试着杀死对方,这不是勇敢无畏,也不是冷酷无情,只是必须做的事情,不然今天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
……
连三月当然没有跪,静静看着高空里的白早,眼神里已经没有怜惜,只剩下绝对的平静,就像她的声音。
“是对是错,打过再说。”
说完这句话,她便从广场上飞了起来,破空而去,衣裙轻飘,数息间便进入了灰色的阴云里。
在她消失在阴云里的那一瞬间,白刃仙人也从原地消失,去往了更高处。
连三月与白刃仙人隔着数十里的距离,遥相对望。
这里是虚境,无风亦无声,因为没有空气。
她们在这里对战,造成的波动便会小很多,朝天大陆受到的伤害也会轻很多。
……
……
阴云里的那条通道很快便被重新填满,人们再也无法看到那些画面,就算有些修行强者可以去往虚境观战,但谁敢去?
无数人从宫墙后,从各座殿里,从船蓬里走了出来,仰着头望向了天空,就像是等着被喂食的鹅。
云层忽然被照亮,光线应该来自更高处,但没有人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忽然,云层里生出一道极细的线,然后骤然断裂。
一道身影如流星般高速坠下,正是连三月。
天空里满是轰隆隆的声音,那是物体高速撞击空气产生的爆鸣。
人们惊恐地四处躲避。
重新启动的皇城大阵轻易而举地被击穿。
那颗流星落在了广场上。
坚硬的青石上出现无数道裂痕,就像是蛛网一般。
连三月倒在蛛网中央,没有动静。
第九十一章战你个仙人
……
……
青山隐峰里。
赵腊月盘膝坐在塌上,闭着眼睛调息。
卓如岁坐在地上,靠着石榻边缘,闭着眼睛睡觉。
顾清与元曲站在洞府石门旁边在研究着什么,他们被关进隐峰已经很多天了,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童颜坐在棋盘旁边,看着那些散落的棋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洞府石门缓缓开启。
赵腊月睁开眼睛,但没有出手或者尝试离开。
石门外是一片幽冷至极的黑色,那是尸狗如山般的身体。
忽然,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里出现一抹惊异的神情。
一道血红色的剑光照亮洞府,弗思剑自她身体里跃出,穿过她的手掌,化作一道红线,钻出石门缝隙,向着天际而去,速度快的难以想象。
与此同时,洞府里响起一阵撕拉声,那是粗布被震裂的声音,宇宙锋破布而出,同样向着天际而去,顾清追了两步,却哪里能追上?
没人敢离开洞府,因为尸狗就在外面。
就在这个时候,童颜从桌旁站起身来,来到洞府出口处,隔着越来越窄的那道门缝,望向那片如夜色般的巨大身躯,说道:“我有一个故事。”
卓如岁睁开眼睛,无精打采说道:“它可没酒。”
……
……
朝歌皇城里一片死寂。
无数道视线落在连三月的身上,满是担心与震惊。
这就是与仙人战斗的下场?
哪怕她是谈真人所言的朝天大陆最强者,依然是一个照面便要被打死?
就在这个时候,静寂的广场上忽然响起一道有些奇怪的声音,就像是甘蔗被生生折断,又像是有人用棒骨砸碎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连三月用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与脖颈,那些声音便是来自她的身体里。
她走了两步,有些踉踉跄跄,看着就像喝多了酒似的。
实际上,她是在适应身体。
她揉了揉脖子,抬头望向天空里的阴云。
皇宫里响起一阵惊呼。
人们不是震惊于她如此快就失败,因为这是必然的事情,她的对手是位仙人。
人们吃惊的是,她居然没有死,还能站起来,甚至……还能再战!
连三月再次飞离地面!
人们的视线随之而去,越来越高,直至看着她消失在了云层里,然后一切重新回复平静。
……
……
时间缓慢地流逝,看似过去了很久,其实依然不过数息时间。
云层再次生出一道细线,那颗流星再次现于天空,连三月再次被打落尘埃。
轰的一声巨响,皇宫广场上再次出现一片蛛网。
人们情绪复杂地看着蛛网中央的她。
片刻后,连三月再次站了起来,揉了揉脖子,看了眼灰暗的天空,擦掉唇角的血水,再次飞了上去。
……
……
没过多长时间,她又落了下来。
广场上出现了第三片蛛网。
这次她用了稍微长一些的时间,才站起身来,衣衫已经被血打湿,脸色有些苍白,但眼里依然没有惧意。
她看着灰暗的天空,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脏话,然后再次飞起。
……
……
飞起,然后落下。
再起,再落。
这样的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少次。
皇城死寂无声。
只有她每次坠落时撞破空气时发出的雷鸣以及撞击大地时发出的巨响。
大地不停地震动。
蛛网逐渐增多,渐渐要连成一片。
看着这些画面,人们的心中无限敬畏。
世间有谁敢向仙人出手?又有谁能在仙人面前活到现在,而且还屡败屡战?
她的对手毕竟是仙人,再如何屡败屡战,终究还是屡战屡败。
很多人已经注意到她每次站起需要的时间越来越多,却没有注意到她每次在虚境里停留的时间也在逐渐增加。
云层再次破开,流星再次照亮朝歌城,大地再次震动,她再次躺在一片蛛网的中央。
她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很长时间都没有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撑不住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广场中央,落在连三月的身上,充满了紧张与担心。
时间缓慢地流逝,过了很久,她还是没有站起来。
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出一声喊:“前辈,请起来!”
连三月还是没有起来。
时间继续向前,又不知道行走了多长一段距离,就在很多人都生出绝望的时候,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灰暗的天空,依然没有惧意,只是有些疲惫。
她用拳头撑起疲惫的身躯,慢慢地站了起来,转头吐了一口唾沫。
呸!
那口带着血的唾沫落在一道裂痕里,如石头般扎了进去,然后开始燃烧。
连三月再次向着天空飞去,衣袂与空气摩擦,带着艳丽的火花,就像是逆行的流星。
人们看着这幕画面,震撼无语,她被仙人打落尘埃如此多次,居然还没有死,战意还是如此之强,这怎么可能!
……
……
虚境之上。
白刃站在十余里外的天空里,浑身缭绕着金光,散发着极其神圣的感觉。
连三月破云而出,右手抓住一道晨光,将难以想象数量的天地元气凝成一道若隐若现的飞矛,向着那边掷了过去。
悄无声息,快若闪电,那道天地元气矛眼看着穿过了白刃的身体,却未能给她带去任何伤害。
白刃静静看着她,在神识里说道:“没想到我留下的那道仙,竟是被你用了。”
是的,连三月能在这场战斗里坚持这么长时间,不是因为她的境界已经达到了与仙人相同的等级,而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仙气。
白刃飞升之前给云梦山留下了三主三副六道仙,其中的伏魔仙用在了镇杀冥皇一役里,长生仙被中州派用来做问道大会的奖励,被井九所得。
中州派没有想到的是,井九居然炼化了仙里的那道仙识,然后把所有的仙气全部灌到了连三月的体内。
连三月在水月庵里沉睡了多年,终于把那些仙气尽数转为了自己的真元,伤势尽复,实力更胜当年。
“我用了一道仙,你也用了一道仙,大家体内的仙气数量差不多,所以你要打死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看着远方的白刃,缓缓张开双臂,晨光照耀在她的身上,飘舞的黑发末端散发出金色的微风。
那些都是仙气。
这才是她的最强状态。
谈真人当然要认输,因为现在的连三月就是真正的人间仙子,他与寇青童再强,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再来。”
连三月变作一道笔直的金线,直指远方的白刃。
第九十二章一根弦
无数道雷鸣从云层后方透出来,清楚地传到地面每个人的耳朵里。
云层本身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像块灰毡布一般,遮住了整个天空,让人们无法看到了那场并不属于人间层次的战斗。
忽然,云层下方生出一团隆起,然后渐渐旋转起来,变成龙卷风的形状,逐渐向着地方靠近。
呼啸风声里,连三月从那团云里喷了出来,以奇快的速度砸向皇宫大殿。
就在她快要落到大殿顶部的时候,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站在了屋顶上。
云海继续翻滚,然后分开一条道路。
白刃白裙飘舞,没有半点尘埃,更没有血迹,与浑身是血的连三月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的身体里虽然有我一部分仙气,但你没有仙识,又如何能战胜我呢?”她看着连三月平静说道。
仙识就是意识,只不过飞升之后的仙人早已超越了朝天大陆的范畴,站在更高层次之上,对下层世界的认知自然更为完整,而且可以看到所有的细节。
如果说朝天大陆是一座青山,飞升者来到天空里便可以看到这座山的轮廓与外形,还可以看到山里的所有细节,比如那些洞府,那些树木以及更细微的东西。
像连三月这样的修行者,哪怕再如何强大,终究身在此山中,很难知道这座山是什么模样,有时候也很难知道就在不远处,便有一座未知的洞府。
白刃仙人看着这座山,便知道她在山间何处。
她在山里,却无法准确地判断出白刃在天空里的何处,甚至连远近都无法确认。
这种意识层次的差距,会带来极大的不同。
今天这场战斗,连三月始终无法真正击中白刃仙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对方从天空打落尘埃,便是因为对方在这个领域拥有碾压性的优势,如果不是有源源不绝的仙气不停修复身躯,她这时候早就已经死了。
即便她现在还活着,还能战斗,身体里的伤势也随时可能发作,如果任由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终有一刻她会死去,而死亡便是最后的失败。
连三月黑发轻飘,神情漠然,带着金色的仙气从身体里喷薄而出。
看着这幕画面,无论是白真人、布秋霄还是别的修行者都感到了极大的意外与震撼。
为何她的身体里会有如此多的仙气?
连三月从大殿上消失,来到白刃的身前。
与她一道到来的,还有无数道晨光。
看起来,她是想用先前对付谈真人与井九的方法,以天人通的手段,控制住白刃的移动,然后再进行最暴烈的攻击。
就算皇宫广场上的空间破裂,依然无法阻止白刃,因为她是真正的仙人,她能看到无数条山中人看不到的道路。
缎带在风中轻飘,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白刃出现在连三月的身后,轻轻一指点向她。
她纤细的指尖大放光明,仿佛一颗明珠,里面蕴含着极其恐怖的仙气。
连三月却仿佛猜到了她会出现在身后,黑发再飘,整个人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白刃。
白刃手指向前轻送,啪的一声轻响,准确地点在连三月的眉心。
轰轰轰轰!无数道惊雷在广场上响起!
那些昏过去的太监与大臣们被震的醒了过来,神情惘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道气浪向着四周奔涌而去,如几万匹战马般,声势惊人,皇城大阵触之即溃,两侧已然破败的宫墙瞬间倒塌!
连三月落在地面,没有摔倒在地,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式。
满地蛛网终于连成了一片。
伴着极其刺耳的岩石摩擦声与重物挤压声,烟尘四处飞溅,整个皇宫广场竟是整整齐齐地下沉了一尺!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刃仙人也从空中落了下来,依然站在连三月的身前,指尖依然点在她的眉心。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眉心渐渐溢出,仿佛朱砂痣。
连三月盯着白刃的眼睛说道:“欢迎你到山中来。”
说完这句话,那滴鲜血忽然大发光明,仙气蒸腾而出,把她们二人笼罩在了里面。
她把身体里的仙气尽数的逼了出来!
那些仙气通过白刃的手指,不停地向着她的身体里攻去。
白刃眼神微异,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需要极其短暂的瞬间,白刃便想明白了,便要收起手指,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做到。这具身体里的仙气与连三月身体里的仙气同源同种,甚至就是来自于同一个人,天然亲近,一朝相逢,根本不愿分开,只想再次合为一体。
白刃向后飘去,想让指尖离开连三月的眉心,却牵起了一根极细的线,依然无法真正分离。
那道线似金似玉,极其粘稠,而且坚韧无双,是由最精华的仙气凝成。
“锦瑟无端五十弦……我不会弹,我只需要一根弦就够了。”
连三月不会弹琴,当年化名过冬参加梅会,其实弹的就是一根弦。
她竟然是用清容峰的无端剑法把自己的仙气释放了出来,当然是她修改过的剑法。
在她体内的仙气全部消失之前,白刃的指尖再难离开。
白刃面无表情看着她。
“这一招叫做镜花水月。”
连三月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一掌拍向白刃。
不知道镜花水月是说身法,还是说这一掌。
这一掌看上去真的很寻常,如微风拂柳一般,与最开始她轰在寇青童身上的那些拳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中州派炼化仙多年,白刃占据的白早身躯经过很长时间的改造,就像连三月的身体一样,近乎无垢无尘亦无损,很难受伤,更何况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掌?
连三月此时的神情,就像这一掌般清淡、温和,却又极为认真。
啪的一声轻响。
手掌落在胸口。
白早的身体微微一震。
发丝轻飘。
缎带轻飘。
衣袂轻飘。
所有飘起的事物,都生出几缕清光。
那些清光离开了白早的身体,向着更远的后方飘去,渐渐凝成一个人形。
那个人形忽然金光大作,仙气缭绕,正是白刃仙人的分身!
皇宫里一片惊呼。
众人惊骇至极。
连三月居然用如此简单的一掌,就把降临的白刃仙人从白早身体里拍了出来!
她是怎么做到的!
……
……
(这段情节我一直想写成古一法师打人那种,但想不到合理的解释,最近不是一直在修改庆余年嘛,虽然还远没有到大东山,但忽然想到了庆帝打苦荷的手段,响指!)
第九十三章诛仙剑阵
看着玄妙难以解释,其实道理很简单。
连三月用无端剑法凝仙气为丝,以丝成桥,让白刃无法离开,便等于把她从天空里拉回到朝天大陆这座山里。
然后她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身体里绝大部分的仙气通过那个桥也就是白刃的手指灌进了白早的身体。
白早的身体被那道仙里的仙气与仙识改造多年,足以承受白刃的一道分身,才会有今天的降临。但现在仙气数量陡然之间增加了接近一倍,她的身躯必然承受不住,立刻就要崩溃。
白刃如果不想在这场仙气大爆里死去,便只能离开这个身体,同时带走大部分的仙气,一方面保证白早活着,另一方面也要保证她还能在朝天大陆多停留一段时间。
连三月体内的仙气已然消耗殆尽,那根金线自然消散于空中。
白早的眼神忽然变得迷惘起来,然后渐渐清醒,明白这些年以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无法承受精神与仙气的双重冲击,直接倒在了连三月的怀里。
“前辈,是你吗?”
她看着那张明明寻常无奇、却因为眉心一滴血珠而美煞人的脸,怔怔问道。
“不要说话,先歇会儿。”
连三月抱着她向大殿走去。
白刃飘到了天空里。
这时候的她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由仙气微粒凝成的图像,浑身散发着神圣的意味,飞扬的裙摆就像是云一般美丽。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
无数人再次向着她跪拜下去,那些中州派弟子们更是激动至极,心想终于能够看到先人真容,此生不枉矣。
先前连三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白刃便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看着她向大殿走去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色,说道:“你确实很不错,但现在就算我不能在下界停留太长时间,还是可以把你们全都杀了,因为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连三月没有回头,理都没理她,现在她已经没有仙气了,自然不可能再战斗,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某人。
大殿里忽然响起一连串的碎响,就像鹿国公卧室里的那些名贵瓷器同时都人砸破。
那道无视阴云落在石阶前的晨光骤然碎裂,消散无踪。
平咏佳喷了一口鲜血,直接昏死过去。
……
……
井九来到天空里,神情平静看着白刃,衣袂与发端带着一道道极淡的剑光,就像是画师刻意涂上去一般。
白刃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居然没有死,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井九没有说话。
剑随意动,无数道剑意自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磅礴至极,凌厉至极。
这些剑意最先笼罩住了整座皇城,但凡用剑的修行者,都感觉到自己的飞剑开始不听命令,想要向着广场上飞去。
今天来到朝歌城的剑宗门派很少,昆仑派是其中最大的一家,不管是掌门何渭还是那几名长老,发现自己的剑刃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震惊之下赶紧调集剑元守心。
但这哪里是守得住的?
几道剑光自那几名昆仑派长老身体里飞了出来,好在没有真的飞走,只是对准了天空。何渭的境界最高,挣扎的时间也最久,后果也最严重,只见他噗的一声喷出鲜血,掌门之剑随血水而出,同样指向了天空。
这些剑都是随着井九的心意,对准了白刃。
连三月抱着白早回到石阶前坐下,转身望向天空,眼里出现淡淡的担忧。
就像先前井九看着她一样。
刚刚醒来的白早,还无法适应体内的仙气,脸色苍白至极,寒冷至极,靠在连三月的怀里,不停地颤抖着,喃喃说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连三月说道:“没事,他喜欢逞强,就让他自己来。”
……
……
寒号鸟感觉到头顶湿漉漉的,有些不悦,但清楚地感觉到何渭的情绪有些气急败坏,识趣的没有做什么。
昆仑派与其余剑宗的异状其实都源自于井九散发出来的剑意。
本质上来说,他只是在天空里用剑意喊了一声剑来,昆仑派与这些剑宗的飞剑刚好听着了,便争后恐后地跑了出来。
但井九喊的不是这些剑,而是他自己的那几把剑。
景尧站在大殿门口,担心地看着天空,忽然感觉到抚在剑柄上的右手微微一麻。
呛啷一声,初子剑出鞘而去,化作一道清冷的剑光,飞到了高空之上。
紧接着,一道血线自南方而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贴着云层下缘飞行,也来到了高空里。
正在苦舟舱里养伤的柳十岁忽然神情微变,奚一云担心是寇青童的魔息尚未清除,问道:“怎么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柳十岁的剑镯从腕上脱离,化作一道明亮、锋利却又短小的飞剑,有些不情不愿地飞了出去。
奚一云大感震惊,扶着柳十岁来到甲板上,视线随着那道小剑,投往了高空之上。
最后到的是宇宙锋,当它出现在朝歌城上空时,覆盖整个天空的阴云都变得清冷了数分,仿佛并非人间。
……
……
弗思剑、初子剑、宇宙锋、不二剑。
这些都是井九的剑。
虽然这四把剑分别被他传给了赵腊月、景尧、顾清与柳十岁,但当他需要的时候,这些剑自然会回到他的身边。
以品阶而论这四把剑都是仙阶飞剑,而且是最好的那种,如果现在排个朝天大陆名剑榜,这四把剑绝对都能排进前十。
不二剑与初子剑甚至有资格争一下第二的位置。
四大名剑来到朝歌城的上空里,各自占据了一处位置,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完全相同,而是隐隐有所联系,自成天枢,散发出凌厉至极的剑意。
白刃觉得有些古怪,从原地消失,来到十余里外的一片天空里。
那四把剑似乎还在原先的位置,却依然把她围在了中间,静静地对准她,不停地提升着剑意。
咔嚓!云层卷动起来挤出无数道闪电,不分先后地落在这四把剑上。
无数道蓝色的电弧绕着这些飞剑,催发出更加强大的剑意,隐隐切割开空间,甚至是更高层次的领域,把白真人拦在了这片天空里,让她无法轻易离开。
很明显这是一座剑阵,只由四道飞剑组成,便有着杀天动地的厉害。
白刃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些,看着远方的井九问道:“这是什么阵?”
井九说道:“诛仙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