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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因果就是不看你一眼

    世间所有事都在因果中。www.uu234.ccwww.uu234.cc

    十年生死。

    孤坟内外。

    爱你三千遍却还是要转身离开。

    高山流水知音,城门收尸故交。

    听君一言,便赴千里之外为君杀人。

    君不需言语,虽千万人吾也要为君杀出人海。

    这些都是因果。

    不用说什么红尘滚滚如江水而来,也不用谈什么三生三世,在枕上辗转反侧,食不知味,莫名消得人憔悴。

    山间有一朵花,承受着阳光雨露,孤单很多年,你若恰好路过看了它一眼,便是你们的因果。

    你自山间离开,再无人看它一眼,这还是你们的因果。

    直至又有人来,看了它一眼,便在花畔修了草屋住下,日日辛勤照料浇灌,才会转成另一段因果。

    人的每段因果都是一个由此及彼的直线,无数因果便是无数道线,那些线总会在某个点相遇,也等于是指向那个点。

    而那个点就是你自己。

    ……

    ……

    我是谁?

    我是景阳。

    那景阳是谁?

    很多很多年前,有个人从朝歌城来到青山,他开始修行,在上德峰里闭关,只偶尔陪师兄与柳词、元骑鲸吃两顿火锅。

    其后那些年,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也曾经帮着那把妖剑和那只妖猫躲避师兄与尸狗的追踪。

    数十年前他要飞升了,想为青山做些准备,于是去了一趟朝歌城,在满天飞雪里看到了那个妇人腹里的娃娃,几年后又在某个小山村里看到了另一个娃娃。

    景阳不是叫景阳这个名字、拥有景阳的记忆与天赋、景阳容貌的那个人。

    因为容貌是可以改变的,记忆与天赋是可以继承的,名字是可以改的。

    景阳其实不是景阳,他是赵腊月与柳十岁的师父,是元骑鲸爱恨交加的小师叔,是鹿国公府里那些碎瓷片的怨主,是整座青山看了千年的那个人。

    我们其实也不是我们,我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是伴侣的伴侣,是酒友的酒友,是赌伴的赌伴,是世界眼里的我们。

    因果指向的那个点是我们。

    而我们与世界互为因果。

    所以想要证明我们就是我们,请从那些因果线的另一端说起,如此方能不可替代。

    ……

    ……

    天光峰很安静。

    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井九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事实上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其余那些都是每个人生出的不同认知。

    元曲不停地挠着头,险些再次挠出几道青烟来,似懂非懂。

    顾清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师父,已经破境成功,脑海里却想着那年在冰风暴海上……通往极北处的那条直线。

    赵腊月也在想着冰海上破开的那道直线。

    卓如岁同样如此。

    青山群峰被一种极为玄妙的氛围笼罩着。

    忽然一道带着极大怒意的喊声粗暴地破坏了这种气氛。

    “纵然你舌绽莲花,也改变不了你是剑妖的事实!”

    暴喝声来自天光峰的人群里。

    还是那个人。

    井九一拳轰杀泰炉真人后,这人便曾经出言斥责过他,说他难道准备把青山弟子全部杀光吗?

    天光峰长老白如镜被关进剑狱数年后,终于被放了出来。

    白如镜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盯着井九厉声说道:“你这个剑妖,还不束手就擒!”

    禅子正在静思井九说的那句话,妙趣迭生,忽然被这声暴喝打断,不由好生不悦,微微蹙眉望向白如镜,心想你他妈的想死吗?

    但很多修行者听不懂井九的这句话,被这声暴喝提醒了是啊,我为什么要听这个剑妖说话?

    井九始终不肯拿出承天剑,已经让绝大部分修行者接受了方景天与那名蓝衣小童的说法。

    他们不可能因为井九这句云山雾罩的话,便相信他是景阳真人。

    在他们看来,井九就是那个害死了景阳真人,还阴谋夺取了青山掌之位的剑妖。更何况这个剑妖还与冥界勾结,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如果让他做青山掌门,必然会危及青山乃至整个正道修行界、甚至是人族的安全。

    修行者们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杀了此妖!”

    白如镜看着井九厉声喝道。

    随着这声喝,数十道飞剑自天光峰各处飞起,凌厉破风,直指庐下的井九。

    这里是青山,各宗派的强者们没有动,但青山里那些嫉恶如仇的长老与弟子们则是忍不住了。

    看着天空里的数十道剑光,白如镜的心里涌起无限豪情与复仇的快感。

    井九却没看他一眼。

    一道血色的剑光照亮天光峰顶。

    弗思剑破空而起,极其冷冽地斩断了最前方的一道飞剑。

    紧接着,又有数十道飞剑自峰间各处而来,挡住了那些意欲杀死井九的飞剑。

    清脆的飞剑撞击声如暴雨般响起,然后骤然停止。

    百余道飞剑分成两个阵营,悬停在天光峰顶的天空里,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那些前来保护井九的飞剑里有上德峰弟子的,也有天光峰弟子的,令人称奇的是,里面居然有十余道飞剑来自两忘峰弟子。

    谁都知道井九不喜欢两忘峰,成为掌门之后更是对两忘峰加了诸多限制,两忘峰的年轻弟子们对此颇有怨言,为何此时却是这样的场景?

    看着这幕画面,很多人都有些奇怪,就连元骑鲸都有些意外。

    ……

    ……

    过南山回头看了眼幺松杉。

    幺松杉在两忘峰的排名已经从十一进到了第八,气息沉稳,眼视前方,什么都没有说。

    过南山又看了眼雷一惊。

    在大师兄的注视下,雷一惊有些微惊,却是强硬地直着颈说道:“保护掌门,何错之有?”

    其实现在连他都在怀疑井九的身份,只是看着那些飞向小庐的飞剑,他想都没想便召出了飞剑去战。

    这大概就像当初西海之战时,太平真人眼看着便要各宗派的强者杀死,结果青山的剑就这样去了……用墨池长老的话来说,这就是没忍住?

    ……

    ……

    百余道飞剑在天空里对峙着,气氛很是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这些没沉住气抢先出剑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一代的弟子,各峰的长老都还保持着沉默,尤其是那几位峰主。

    云行峰主伏望的眼神有些犹豫,露在风里的瘦长右手微微动着,似乎随时可能握住一把剑。

    成由天深锁着眉头,看着井九怀里的白猫,心想白鬼大人总不会犯错才对,但它本来就是一只妖猫,想来与妖剑自然亲近。

    元骑鲸看着庐下的井九,似乎想要等他再说些什么再做决定。

    南忘背着双手,看着远处的山,根本没有看场间一眼,似乎毫不关心此事。

    大人物们长时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也让青山诸峰的弟子们更加不知所措。

    顾寒已经做好了出剑的准备,望向过南山请示道:“师兄?”

    过南山神情凝重,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望向了卓如岁。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卓如岁面无表情说道:“别看我表面镇定,心里也很慌的好不好?”

    ……

    ……

    沉默终究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对峙总有一刻会变成剑争。

    到时候,满天剑光必然会把天光峰弄得疮夷一片。

    两边阵营里,支持井九的明显要少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年轻弟子。

    有人忽然想着,广元真人前段时间被派去西海,连掌门大典都不让他回来参加,难道井九早就已经算到了今天的局面?

    天光峰顶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忽然响起了一道威严却掩不住疲惫的声音。

    “青山何时这般难堪过?”

    元骑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谁都看出了他的怒意与伤感。

    今天是青山掌门即位大典,整个朝天大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这么多别家宗派看着,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青山宗难道要在这么多外人的眼前上演一出同门相杀?

    “我也这么觉得。”井九说道。

    不管是方景天还是泰炉真人或者阿飘,都是师兄的手段。

    师兄就是想把他从青山掌门的位置上赶下来,然后杀死他,因为师兄一直认为他就是万物一。

    在师兄的想法里,青山是用剑的,而不能被剑所用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井九走到石碑下,看了眼远方的神末峰,拍了拍石龟的背,说道:“走了。”

    这句话没有主语,也没有指向。

    他是在向石龟告别,还是在通知谁?

    “知道了。”赵腊月说道。

    顾清站起身来,捧着宇宙锋走了过去,准备请师父乘坐。

    元曲低着头也走了过去,不敢看元骑鲸一眼。

    ……

    ……

    “想走?没这么容易。”

    白如镜寒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向着石碑处的井九斩落。

    在剑狱里被囚禁数年,他对当初那场失败进行了仔细的复盘,确认井九的境界实力远不如自己,只是靠着白鬼的威压才偷袭成功。

    今天井九虽然一拳打死了泰炉真人,但消耗极剧,明显无法再施出第二记。

    他当然也不会忘记白鬼,也不指望能够突破白鬼的防御,真的伤到井九,他要的就是一个乱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他的飞剑的威势能够激发众人的战斗意志,相信接着便会有无数飞剑落下,天光峰顶一乱,井九必死无疑!

    思考这些事情只用了他很短的时间,他的飞剑已经来到了石碑处,然后消失了。

    那道凌厉的剑光不知道去了何处。

    哪里能展露出来什么威势。

    就像一个气泡消散在了空中。

    阿大闭上了嘴,打了一个饱嗝,竖瞳深处有抹妖异的血色一现即隐。

    高空里隐约出现一个极其巨大的白虎的光影,散溢出极其恐怖的威压。

    原来那把飞剑竟是被它直接吞了进去!

    白如镜真剑被夺,剑丸受创,喷出一大口精血。

    一道极其艳丽的血色剑光掠过。

    天光峰顶响起一声惨呼。

    两只手臂破空飞起,先后落在地面。

    弗思剑回到赵腊月的身前。

    她平静走到井九身后。

    没有看已经变成血人的白如镜一眼。

第五十章我要走,还要都带走

    一切发生的太快。www.uu234.ccwww.uu234.cc

    天光峰顶的那些飞剑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也是那些青山弟子们此时太过震惊的缘故。

    飞剑一出便是生死立见,他们震惊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山崖上的那些血、那对断臂以及仍然在惨号的白长老。

    他们震惊的原因也不是结果赵腊月是青山宗修行天赋最好的天才,如此年纪便已经是游野上境,虽然还不到破海境,但趁着白如镜飞剑被白鬼大人吞噬的时刻,忽然出剑,自然有可能带来这样的战果。

    关键就在于,没有青山弟子想到赵腊月会利用这种机会出剑。

    她选择的出剑时机太过冷酷,太无情,甚至给人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感觉。

    这种感觉青山弟子往往只能在那些邪派妖人身上看到,哪里会想到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赵腊月是天生道种,是井九之前最受青山年轻弟子敬慕的对象,在众人的心目中仿佛仙子一般。

    后来她更是成为了神末峰主,位高权重,与普通弟子拉开了一段遥远的距离,更加高不可攀。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幕画面。

    直到此时很多青山弟子才想起来,当年赵腊月第一次下山游历的时候,境界还不怎么高,便杀了好些修行者与妖物,惊动了整个人间,不禁有些恍惚,心想原来她还是这般凶残的人啊。

    阿大蹲在井九肩上看了眼赵腊月,又看了眼站在崖边、看着远方的南忘,心想咋都是这样的人呢?

    “你这个剑妖居然敢对吾派长老下此毒手。”

    方景天盯着井九,寒声说道:“做了如此多的恶事,你还想活着离开青山吗?”

    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出剑的是赵腊月,但不影响他把这笔账算到井九的头上。

    “你入门便极无趣,今日尤其,话说的太多,太想展现自己的智慧,却显得很蠢,因为智慧本无用。”

    井九看着他说道:“你师父是世间最聪明的人,可为何他到现在依然一事无成,只能像条狗般四处流浪?”

    听到这句羞辱师父的话,方景天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郁,杀意更浓。

    井九说道:“就是因为他太聪明,太好胜,总想算到我在想什么,却不知道我心无外物,根本没有什么想法,我没有想过怎么说服你们我是景阳,也没有想过要一直把这个掌门做下去。那他怎么赢我?”

    方景天冷笑一声,想说你既然什么都不想,为何要接柳词师兄的遗诏?为何要做这么多事?

    不等他说话,井九继续说道:“你留不住我。稍后你会说,既然我要离开,为什么不把承天剑与冥皇之玺留下来。”

    有很多长老与弟子直到此时依然无法选择立场。

    他们心想确实如此,走便走罢,但你既然不想当青山掌门了,当然要把这两样宝物留下来。

    无论承天剑还是冥皇之玺,都只有青山掌门才有资格掌管。

    “我不会拿出承天剑,也不会拿出冥皇之玺。”

    井九平静说道:“因为我不会交出青山掌门。”

    听到这句话,众人很是吃惊,心想你准备带着神末峰的人离开青山,难道不就是退位的意思?

    “我是景阳,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井九说完这句话,带着赵腊月等人向崖边走去。

    天光峰顶安静无声。

    人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景阳真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年轻的青山弟子不知道,但像方景天、伏望这样的九峰峰主与有资历的长老们自然不会忘记。

    景阳师叔无心世事,只知道闭关修行。

    偶尔遇着大事,被柳词与元骑鲸打扰多了,他也只会说一句话。

    那句话不是青山宗的口头禅“你想死吗?”

    而是“真……烦。”

    原来你离开青山并不是退让,只是因为烦了吗?

    看着走向崖边的井九,很多修道者的心里都生出极其荒谬的感觉。

    “只有死人才不会心烦。”

    方景天面无表情说道。

    一道极其冷冽的剑意出现在天空里。

    云海自然生出感应,伸出无数道细絮,看着就像是枝叶一般。

    在那些枝叶的尽头,都是剑意凝成的实质锋芒。

    那些忽直忽折的剑意,就像被人力扭曲的梅树枝干一样,盖住了整个天空。

    不管井九的身法再如何诡魅迅疾,也没有办法穿过去。

    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能吗?

    方景天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要知道他是刚刚通天,可要在瞬间内遮蔽天地,那是通天巅峰强者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今日在场境界最高的是白真人,也只有她看到了真实。

    方景天推着轮椅来到天光峰后,便一直在说话。

    其后泰炉真人被井九一拳轰死,白如镜被赵腊月斩断双臂,他也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阴郁着、愤怒着、冷笑着说着那些证据,说着那些从情理来论应该是他说的话。

    如井九所言这确实很无趣。

    谁能想到他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开始,便把身体里的剑意源源不断通过双脚灌注到天光峰的峰体里。

    那些剑意化作最微弱的丝缕,穿透山峰,来到云海,然后渐渐积蕴,直至此时终于成了沧海之势。

    他只需要动念便能遮蔽天地,把井九困死在青山里。

    是啊,太平真人四徒,在青山里隐忍低调多年,在隐峰七年便破了死关,满山繁花通天的方景天。

    他可以无趣,怎么会是一个无能之人?

    ……

    ……

    遮蔽天地的剑意,如暴雨般落下。

    一道飞剑斩向井九。

    来的匆匆。

    如岁。

    昔来峰的长老与弟子们,还有数量更多的认为井九就是剑妖的青山弟子们驭起飞剑也杀了过去!

    清丽的春阳瞬间黯然无色,无数道明亮的剑光照亮天光峰顶,破空而至,那些想要保护井九的飞剑瞬间被击溃!

    满天飞剑,威势强的难以想象,井九就算抱着阿大,也根本没有可能抵挡住,眼看着便是被斩碎的下场!

    井九就像是不知道那百余道飞剑就要落下,依然抱着猫向崖边走去。

    天空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光镜。

    这道光镜无比巨大,竟是把整座天光峰都罩了进去。

    说是光镜,却并非透明,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

    光镜表面流淌着无数个金色的经文字符。

    不,应该说是流转,就像是**一般。

    一道宁静却又深远的禅意出现在群峰之间。

    轰的一声巨响!

    光镜挡住了方景天的如岁剑,天空里狂风呼啸,流云骤散,就连青山大阵都被逼着现出了身形。

    那百余道来自青山各峰长老弟子的飞剑,也如暴雨般落在了那面光镜上,发出轰隆如雷鸣般的声响。

    光镜上的金色经文字符大放光明,百余道飞剑被震飞,群峰里到处都是闷哼的声音。

    方景天身体微微摇晃,脸色变得苍白了些。

    居然连通天境的他都吃了些亏,那件光镜究竟是禅宗的什么宝物?

    他望向天空某处,厉声喝道:“禅子想要回护这个剑妖吗!”

    不知何时禅子已经离开了云台,来到了自家的莲驾上。

    他坐在莲花畔,赤着的双脚伸在云里,眉眼清稚天真,就像仙家哪个贪玩的小孩子。

    但他手里拿着的那件小光镜,却给人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

    “你们不信他是景阳真人。”

    禅子看着方景天说道:“我却是信的。”

    青山群峰再次变得安静。

    那些准备继续攻击井九的飞剑也陆续停了下来。

    举世皆知,景阳真人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特例就是果成寺的禅子,二人曾经在神末峰论道百日,关系亦师亦友。

    要说谁最熟悉景阳真人,除了元骑鲸与方景天等人,便要是他了。

    他的看法当然很重要,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判断。

    方景天伸手召回如岁剑,面无表情说道:“此妖夺了景师师叔的神魂与记忆,自然与师叔极像,禅子莫要被其所骗。”

    禅子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世间最有趣的话,说道:“你觉得我会被人骗?”

    果成寺最擅长两心通。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方景天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这毕竟是我青山宗的内部事务,还请禅子莫要随意插手。”

    禅子敛了笑容,看着他正色说道:“你错了,任何与景阳真人有关的事情,都是天下之事,谁都管得。”

    ……

    ……

    “够了。”

    元骑鲸寒冷而严肃的声音回荡在群峰之间。

    他看着已经走到崖边的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请……您在山外休养一阵吧,但不要走远。”

    方景天眼神微冷,说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吾乃青山剑律,做什么不需要你的批准。”

    这是青山的门规,方景天哪怕现在已经是通天境大物,也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推翻元骑鲸的决定。

    方景天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禅子也说了,与师叔有关的事都是天下事,这件事情只怕你一个人说了不能算。”

    如果禅子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他这么说自然也有道理。

    选谁当掌门确实是青山宗的内部事务,别家宗派当然管不得。

    可如果新任青山掌门是个与冥界勾结的妖物,势必危及到人族,别家宗派岂能坐视不管?

    方景天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元骑鲸选择暂时不议此事,他就只好把事态扩大到整个修行界。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八方云台上。

    ……

    ……

    最先表态的居然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泽令。

    那位看着极为慈祥,长发披散的高大男子摇头说道:“我们无意见。”

    这便是中立了。

    镜宗宗主看了眼雀娘,犹豫片刻后也给出了相同的说法。

    他倾向于井九就是万物一剑,可谁说得准呢?而且镜宗与井九真人的关系……最近真的很不错。

    天南宗派里与青山宗关系最好的便是大泽、镜宗、悬铃宗与无恩门四家。

    无恩门正在封山,接下来表态的便是悬铃宗。

    陈雪梢坐在轮椅上,看着天光峰顶的白衣男子,嫣然一笑,说道:“我们自然信得过井掌门。”

    瑟瑟很是无奈,转过头去不想看自己的母亲。

    和国公站了起来,看着元骑鲸与方景天等人,恭谨却又坦然说道:“掌门真人是景阳真人转世还是万物一剑成妖,恕老朽肉眼凡胎,实在是看不出来,但……说实话,我毫不苦恼,因为陛下的旨意里写的清楚,青山掌门就是井九真人。”

    听到这句话的人们怔了片刻才醒过神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管你是景阳真人夺剑,还是剑妖夺神,井九还是那个井九,这就够了。

    因为神皇陛下认的就是井九。

第五十一章大道之行也

    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国公,竟然说出了这样一段话,给出了一种新解,让有些人开始深思。www.xuu234.cc

    让更多人开始深思的,却是神皇陛下与井九的关系。

    今日青山内乱,局面异常复杂,结果朝歌城还是给予了井九毫不动摇的支持,为什么?

    朝歌城乃至整个景氏皇朝,过往六百年里,看着始终都处于中州派的影响力之下。直到最近这几十年,局面忽然发生了突然的变化,首先便是在皇位继承一事上,中州派支持的景辛连连败退,最终青山宗支持的景尧成功地被立为太子。

    整个修行界都很清楚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因为谁。

    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井九。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中州派所在的云台上。

    中州派与青山宗对峙多年,自然乐见其乱,白真人肯定不会同意元骑鲸放井九离开。昆仑派与青山宗有仇,更是恨不得他们自相残杀,别的北方宗派也唯中州派马首是瞻。难道说这场青山内乱最终会成为朝天大陆修行界的又一次大战?

    白早抬起头来,望向母亲的侧脸,想要判断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那层云雾依然笼罩在那张脸上,她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无法看穿。

    白真人当然希望青山内乱,但她知道至少今天不可能。

    如果她今天没有亲自前来,说不定倒还有几分可能。

    这样的结局已经让她很满意。

    青山内部的那道裂缝已经越来越深,终有一天会变成天堑,让两边再也无法相通。

    这便是青山衰落的开始。

    雾岛老祖南趋在西海时说的那句话,当时谁能想到会应在井九的身上?

    ……

    ……

    果不其然。

    当所有视线落在白真人的身上时,天光峰顶的那些飞剑忽然都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不管青山内部争执的再如何厉害,不管井九是不是剑妖,面对中州派的压力,青山弟子们都有天生的自觉。

    元骑鲸深深看了一眼方景天。

    方景天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无法再要求更多,能把那个剑妖逐出青山,已经算是胜利,只是……那两样东西怎么办?

    墨池长老叹了口气,把昏迷中的白如镜交给弟子,走到人群外,看着井九说道:“承……承天……剑还烦请留下。”

    像青山里绝大多数的长老弟子一样,墨池这时候也认为井九就是那只剑妖,只是在他看来井九可能自己都没想明白。他对井九没有任何恶感,只是刚才井九对方景天说他留不住自己,最后还是要问承天剑……

    方景天自然不便再问,他只好出来问这一声。

    顾清转身望着,平静而温和说道:“墨池长老,师父只是暂时出山休养一段时间。”

    这句话没有完全说尽,但意思非常清楚。

    元骑鲸的原话就是让井九离山休养,不代表井九不再是青山掌门。

    既然如此,承天剑与冥皇之玺他当然不用交出来。

    墨池怔了怔,心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又叹了口气,便退了回去。

    顾清转身把宇宙锋递给了井九。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先走了。”

    方景天看着赵腊月沉声说道:“你是神末峰主,现在居然要跟着这个妖物离开,难道是想叛出山门?”

    赵腊月神情漠然说道:“你我都是青山峰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想管我?拿到承天剑再说。

    想拿承天剑?不给。

    “至于叛,我从小就只知道,景阳真人在的地方便是青山。”

    赵腊月看着方景天,看着先前那些出剑攻击的青山弟子们,面无表情说道:“所以你们才是叛徒。”

    天光峰外的云海惯常要比别的地方更高一些,更平一些,可能是方便某个腿长的人踩着舒服。

    今天先是泰炉真人的剑意贯通天地,接着是方景天的如岁剑遮天而起,云海生波,变成了无数个小团。

    在那些云团之间,青山的风景看着很是清楚。

    洗剑溪在群峰之间蜿蜒流淌,向着山外而去。

    那便是离开的道路。

    井九坐到了宇宙锋上。

    是的。

    哪怕被方景天指了出来,他依然还是选择了坐剑。

    一道血线贯穿天空,弗思剑从赵腊月身边离开,飞向了神末峰。

    下一刻,神末峰禁制开启,剑意大作。

    做完这件事情,赵腊月也坐到了宇宙锋上,动作很熟练,位置很相似,就像坐在那张竹椅上。

    元曲赶紧取出才得不久的那把灰色怪剑,发现实在是不好坐,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剑上。

    两道飞剑离开天光峰顶,向着蓝天白云里飞去,速度不疾不徐,很是随意。

    这不是被逐离。

    是离开。

    顾清向着崖边走了两步,挥了挥手,以为告别。

    峰顶的人群里,玉山师妹也偷偷地摆了摆手。

    有些年轻的青山弟子不敢做什么,在心里说了声保重。

    梅里与林无知对视一眼,有些感慨。

    成由天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好像少了些什么,然后才想起来……老祖宗也被抱离青山了。

    只有卓如岁关心的重点不一样,他看着元曲踏着的那把剑,摸了摸下巴,说道:“不错啊。”

    ……

    ……

    两道飞剑向着青山外飞去,速度虽然不是特别快,也没用多长时间便变成了两个黑点。

    看着远方的画面,方景天沉默不语。

    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拿出如此确凿的证据,为何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你想不明白为何太平真人始终胜不了他?”

    禅子说道:“除了景阳真人先前说过的那些,在我看来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句话他看似是对方景天说的,实际上也是对青山弟子乃至在场所有人说的。

    “太平真人智算无双,气度非凡,有无数支持者,景阳真人连朋友也没有几个,为何最后他却从来不曾真正输过?因为太平真人有的都是徒弟与下属,而景阳真人有的都是赞同他理念的同道者。”

    禅子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又如何能不助他?”

    方景天白眉微飘,微嘲说道:“就算他是景阳师叔,天下为公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举世皆知,景阳真人不问世事,只知道闭关修行,一心想着飞升。

    无论世间发生怎样的事情,他都不会在意,就连青山宗似乎都不怎么在意,于是才会有那些青山晚辈的怨言。

    这样人也可以说是天下为公?

    “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一言便是雷霆,一剑便动天地,一念便是万民生死。”

    禅子说道:“像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做,才是对天下众生的公平。”

    ……

    ……

    禅子的声音在青山群峰间回荡着,想必会被人们记住很多年。

    那两道飞剑缓慢离开青山群峰的画面,也肯定会被修行界记住很多年。

    井九坐在宇宙锋上。

    他眼空宇宙。

    白衣轻飘。

    一道孤寂感自然而生。

    仿佛真正的仙人。

    想着这幕画面,想着禅子的话,很多青山弟子与别家宗派修行者的看法忽然有些动摇。

    难道他真的就是景阳真人?

    ……

    ……

    此时天光峰顶真正最孤单的人是阿飘。

    如果他可以算作人类的话。

    阿飘说完了太平真人的话,便没有人理他了。

    不管是剑动青山,还是禅子言动群峰,他就那样孤伶伶地飘在半空里,看都没人看他一眼。

    他有些焦虑,心想计划不是这样啊。

    难道不应该是井九被镇压进剑狱,然后老师一脉的弟子争势重夺青山道统?

    如果真是那样的结局,自己便可以受到青山庇护,哪会像现在这样,如个死人般根本没人看自己?

    是的,他是冥界皇族子弟,也是太平真人的传人,便已经注定了结局。就像一封信被人拆开读后,结局往往就是被遗忘在故纸堆里,又或者是直接扔进垃圾堆,又或者是被撕碎,最惨的当然是被烧成青烟。

    但很明显,他没有身为一封信的自觉。

    “这个妖人交给一茅斋吧。”

    布秋霄走到云台边缘,对元骑鲸正色说道。

    前面有两次时刻,他已经准备施出龙尾砚,镇压井九,只是刚好禅子说了话,让他有些犹豫。

    最终他没有出手,但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冥界妖人。

    “不管他是不是弃暗投明,这里终究是青山。”

    方景天看着他淡然说道。

    阿飘如果真是太平真人的传人,那便等于是他的师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茅斋带走。

    狂暴的风雪忽然笼罩天光峰顶。

    寒意刺骨,仿佛剑意一般。

    片刻后,风雪骤停,地面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五尺见方的冰块,泛着蓝色的光线,就像颗巨大的蓝宝石。

    阿飘便被冻在里面,睁着眼睛,张着嘴,神情极其惊恐。

    元骑鲸今日心情很不好,含怒出手,世间有几个人能挡得住?

    “事情发生在青山,自然要关在青山的剑狱里。”他对布秋霄说道。

    布秋霄微微皱眉。

    苍龙死后,镇魔狱便失去了以前的威能,现在的正道修行界最森严的地方当然就是青山剑狱。

    这个冥界皇族子弟被关在剑狱里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最近这些年剑狱曾经有过一个很不好的前例。

    想到这里,他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那名学生。

    柳十岁根本没注意到老师在看自己,依然盯着云海的那边,怔惘无语,看着好生可怜。

    布秋霄有些心软,叹了口气,说道:“去吧。”

    柳十岁怔了怔才醒过神来,大喜过望。

    ……

    ……

    数十名年轻的青山弟子聚在一处,绝大部分都是两忘峰的弟子。

    雷一惊、幺松杉等弟子与持相反看法的同门静静对视,谁都不肯先移开视线。

    过南山没有理他们,走到卓如岁身边,与他一道望向青山外,问道:“你怎么看?”

    卓如岁说道:“看不清楚。”

    他是真不确定井九是景阳师叔祖还是那把传说中的妖剑。

    过南山问道:“那你怎么想?”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不知道。”

    过南山继续问道:“想去吗?”

    卓如岁视线微垂,耷拉着眼帘说道:“其实吧……也谈不上想不想去,就是习惯了。”

    过南山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去吧。”

第五十二章青山分庭意难忘

    井九是景阳真人还是万物一剑,青山两派里后者占据压倒性的优势。www.uu234.cc

    两忘峰弟子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过南山觉得井九是那把妖剑,可万一他真是景阳师叔祖怎么办?要知道井九现在是天光峰峰主,神末峰的人都跟着他走了,天光峰却一个都不去,怎么都感觉不对,卓如岁跟着过去,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将来还有机会找补。

    他低声叮嘱道:“莫让太多人看见。”

    卓如岁嗯了一声。

    ……

    ……

    除了被冻成蓝色宝石的阿飘,天光峰顶此时最引人注意的还有一个人。

    神末峰的人远没有猿猴多,赵腊月与元曲随井九走了,平咏佳在剑峰,便只剩下了顾清。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一道离开青山。

    有名昔来峰长老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顾清温和说道:“神末峰总是需要人打理的,而且若有什么紧急事务需要掌门处理,我也好及时转达。”

    听着这话,众人觉得好生可笑,心想井九离开青山,失了庇护,说不得哪天便会被人暗中杀死,只怕此生再无回到青山的可能,他说自己还是青山掌门,你就以为他真还能继续做下去?

    顾清不觉得荒唐。

    井九走了,总要有人守着神末峰和青山。

    赵腊月离开前看了他一眼,便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默契。

    当年井九与赵腊月去世间游历,就是顾清守着神末峰,那时候他连亲传弟子都不是,只是一个租客。

    “真是荒唐!”

    天空里传来何渭寒冷的声音。

    “你是那个剑妖的弟子,怎么有资格留在青山!”

    青山的事情何时轮到昆仑派来管了?

    过南山等两忘峰弟子哪里会在乎此人是昆仑掌门,视线锋利如剑望了过去。

    方景天都挑了挑眉。

    顾清笑了笑,没有在意。

    他知道自己留在青山会承受什么,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数十年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卓如岁走到他身边,说道:“一起走吧,何必留在这里扮孤臣,没什么意思。”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有道理,我终究是个修道之人。”

    卓如岁嘲弄说道:“下台阶倒是快,想走你倒是说啊,何必演这一出。”

    顾清心想自己哪敢和腊月师姑说这个,说道:“我又没剑了。”

    卓如岁召出吞舟剑,说道:“这是第二次蹭剑了噢。”

    顾清平静说道:“你把那些牛羊肉、毛肚、青蒜还有天地灵气都吐出来。”

    四年前井九去极北寒海追杀太平真人,他们先回青山,那时候顾清就没有剑,与卓如岁在吞舟剑上挤了一路。

    吞舟剑像条咸鱼,着实不够宽敞,但他们数万里同行,倒是能熟练地安排好彼此的位置。

    看着那条……不,那道慢吞吞向着青山外飞去的灰色飞剑,青山各峰的长老与弟子们都惊呆了。

    很明显,那道灰色飞剑是去追井九等人。

    卓如岁是柳词真人最宠爱的关门弟子,他居然也要走?

    过南山苦笑无语,心想不是说好不要让太多人看见吗?

    ……

    ……

    卓如岁的离开就像是一个火苗,落进了油桶里。

    幺松杉、雷一惊几乎不分先后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来到元骑鲸面前跪下,请求离开。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弟子,至少有数十名之多,都表达了相同的愿望。

    玉山师妹睁大眼睛,心想还能这样吗,下意识里便望向了自己的师父迟宴。

    迟宴哪里不知道她与神末峰的关系,又怎么会猜不到她想做什么,脸色微沉说道:“回峰把囚心录再抄……两遍!”

    玉山师妹有些委屈地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站了回去。

    那些年轻的青山弟子也没能得到卓如岁的待遇。

    “像什么话?都不准再生事!”

    元骑鲸寒声训斥道,命令各峰师长把这些年轻弟子都带了回去。

    ……

    ……

    井九就这样离开了青山。

    带着承天剑、冥皇之玺、赵腊月、元曲、顾清、卓如岁以及很多年轻弟子的向往。

    真正跟他离开的只有这几个年轻人,却是青山的未来。

    随后大泽、悬铃宗等宗派代表也都走了,带着很多的感慨。

    不管那位年轻的青山掌门是景阳真人转生,还是万物一剑这个妖物,都是青山最顶阶的存在。

    他的离开会不会导致青山分裂,甚至……分庭?

    当然这建立在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基础上,而且他还必须多活一些年头。

    ……

    ……

    青帘小轿向着山外飞去,水月庵的那对师徒随之在后。

    元骑鲸大概知道井九做了些什么,自然不会把阿飘的账算到水月庵身上。

    今日从始至终,水月庵主都没有说话,直至离开青山,她才忽然对甄桃说道:“有时间你也去看一下。”

    甄桃知道师父说的是去哪里,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去,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

    ……

    中州派的云船是最后离开青山的。

    在离开之前,白真人非常直接地对元骑鲸说道:“现在谁都知道镇魔狱里出来的那个人是他,云梦自然无法再装聋作哑,总要为苍龙做些事情,如果他离开青山,我们会想办法杀死他,毕竟……他只是个妖物。”

    元骑鲸没有说什么。

    云船沐天光而北上,进入豫郡地界后不久,向晚书便跪到了白真人的身前,紧张说道:“师姐不见了。”

    白真人的反应很怪异。

    因为她很平静。

    ……

    ……

    元骑鲸回到上德峰,带着那块蓝色的冰块来到井底,随手扔到角落里。

    蓝色冰块撞到石壁上,弹了几下才停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金石一般,可以想见多么坚硬,又是怎样的寒冷。

    阿飘被冻在冰块里,头上脚下,看着极为狼狈,睁着的眼睛里光彩却未消失,看来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上德峰底有着一条源源不绝的寒脉,蓝色冰块如果存放在这里,永远都不会融化。

    也不知道他会在冰块里冻多长时间。

    “让他活着,以后可能有人会要。”元骑鲸对尸狗说道。

    尸狗的眼神还是那般温暖却又淡漠,看似平静却能说出无数意思。

    它对这个冥界的小皇族没有任何兴趣,只关心那一件事井九到底是人还是剑?

    “不知道。”元骑鲸沉默了会儿,说道:“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痛恨自己的师父,但也不得不承认太平真人最后让阿飘说的那句话可能是对的。

    尸狗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那道天光。

    “但就算他是万物一,继承了师叔的神魂与记忆……在我看来也就是第二个师叔,只要师叔不是被他杀的。”

    元骑鲸说道:“总比喊祖宗来的强。”

    尸狗收回视线,静静看着他表示赞同。

    一个在青山生活了无数年的镇守,忽然发现头上出现一个年头更久、地位更高的神物,难免会觉得有些怪。

    元骑鲸叹了口气,说道:“但不管他是师叔还是万物一,终究还是走了。”

    尸狗眼神微动,表示歉意。

    如果不是它刻意无视,方景天怎么可能把泰炉真人带离剑狱?

    “好几年了,他始终不找我拿青山大阵,这次又让我们什么都不做,借机离开……终究还是倦了吧?”

    元骑鲸沉默了会儿,忽然冷哼一声,说道:“不对,我看他又是在犯懒。”

    ……

    ……

    灰色的吞舟剑慢吞吞地向着群峰外飞去,好在前面的宇宙锋飞的更慢,没用多长时间便被追到了。

    元曲回头发现是卓如岁,也不意外,说道:“来了?”

    接着他才看到卓如岁身后的顾清,有些意外问道:“师兄你不看家了吗?”

    赵腊月也有些不解,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嗯了一声,说道:“神末峰已封,应该无大事,还是服侍师父要紧。”

    井九没有转身,坐在宇宙锋的前段,就像坐在牛背上的牧童,说道:“便是如此,世间本就没有不能放下的事物。”

    听着这句明显双关的话,卓如岁心想你扔了那么多事给顾清,他哪里敢放?

    简短对话音,三剑五人便在天空里掠过了洗剑溪,凭着令牌,很轻易地通过了青山大阵。

    这里的世界是真实,却又有些不真实,因为天气太好。

    天很蓝,太阳很红,照在人们的脸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哪里像是过冬。

    卓如岁眯着眼睛看着那轮红日,想着离开青山之后的未知前路,没有心生惘然,反而生出无限豪情。

    就像当年在果成寺,他看着那艘云船与落日争晖,豪迈想着与中州派开战便是,有何大不了的?

    他看着遥远的前方,感慨说道:“便是天涯海角,又有何惧?”

    顾清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就到了。”

    ……

    ……

    剑光照亮云集镇。

    井九等人来到那间酒楼里。

    卓如岁没想明白顾清的那句话,心想果然是神末峰的传统,做大事之前要吃顿火锅。

    红汤与白汤先后沸腾,各式菜肴像投河般跳了下去,众人沉默地吃着或者看着,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卓如岁心想应该先确定接下来去哪里?

    他吃了七盘最鲜美的嫩羊肉,找到了几个备选方案。

    被逐离青山,自然要走的远些,问题是哪里才比较安全呢?

    现在修行界已经确定井九是剑妖,身怀重宝不说,本身就是件天宝。

    就算很多修行宗派因为禅子与朝歌城的态度不敢做什么,但那些邪派妖人与中州派可不会客气。

    最好的答案当然是异大陆,但太远,而且西海剑神也可能在那边,如果两边遇着了,那才叫一个幸会。

    白城也是非常好的地点,有禅子的支持,刀圣的态度不问而知,在那里自然安全。问题是那里太冷,灵气稀薄,最关键的是离雪原太近,如果雪国女王南下,或者兽潮再起都是麻烦。

    还不如直接去果成寺,那座石塔已经好几年没有抱过了。

    卓如岁想着这些事情,便直接说了出来。

    顾清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是已经说了吗?

    赵腊月说道:“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

    卓如岁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还准备再吃七盘鲜羊肉。

    ……

    ……

    云集镇外有座小山,山里零乱散布着些民宅,还有些田地。

    四年前这些民宅与田地被某个神秘的买家买了下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开始进入改造,最终修成了一大片宅院。

    那片宅院修造之初,便有阵法隔绝视线,加上终年不散的云雾,竟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存在。

    剑光照亮山前,云雾随之而散,露出了那片宅院的真面目。

    宅院里有小溪,溪畔有花树,雾气随水而行,楼台若隐若现,仿佛仙境。

    看着眼前的景物,卓如岁的眼睛睁得极大,哪像平时那般倦意十足,震惊说道:“四年前……您就准备走了?”

    井九嗯了一声。

    神末峰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至少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四年前他让顾家修了这座宅院,又通知元骑鲸四年后召开掌门即位大典,明显便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卓如岁无法理解,心想就算是你主动安排的,但终究是被逐离了青山……

    结果你离开青山后就住在这么近的云集镇里,难道不觉得丢人?

    丧家之犬在旁边的巷弄里停留不去,那画面太惨了些。

    井九不觉得丢人,云集镇离青山很近,住在这里最安全。

    卓如岁觉得果成寺与禅子会庇护他,他最相信的还是青山。

    哪怕现在绝大多数的长老与弟子都认为是他是害死了景阳的剑妖,但只要元骑鲸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青山对他出手。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

    弗思剑无声而出,在他们的身前画出了一道笔直的红线。

    红线的那头是宅院的正门。

    门前站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短裙轻扬,浑身银铃轻响,虽然面无表情,依然让人觉得娇憨可人,盯着井九的眼里却满是煞气。

    南忘,看来还是意难忘。

第五十三章山川河流,宇宙万物,还有你们

    今天的青山掌门即位大典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很多人疏忽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www.uu234.ccwww.uu234.cc

    那就是清容峰主南忘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或者望着远方,或者背转着身体,甚至没有几个人看到过她的脸。

    不管是柳词真人一辈最受宠爱的小师妹,还是传闻里最厌恶景阳师叔的刁蛮南部公主,她都不应该表现的如此淡漠。

    谁能想到她竟是暗中跟着井九,最先杀上门来。

    顾清、卓如岁与元曲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拦在门前,只知道她身上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感觉,不由警惕异常,心想难道她是准备亲手杀死井九,替青山洗去羞辱?

    南忘转身向小院里走去。

    井九挥手解开阵法,也跟着走了进去。

    赵腊月收回弗思剑,示意众人就留在原地,不要去打扰。

    卓如岁等人不明白,南忘身上的煞意甚至可以说杀意如此明显,难道就不怕出事?

    阿大当然也想留下,却被井九死死地按在了怀里。

    它颈间的毛皮被井九的手抓得极紧,以至于脸都有些变形,双眼斜飞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轻佻模样。

    顾清走到赵腊月身边,有些担心,想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轰!

    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鸣把他吓了一跳。

    那声雷鸣并非来自天空,而是院落深处,而且虽然响亮,却不沉闷,显得清脆至极。

    顾清震惊望向宅院深处,心想这是怎么了?

    宅院深处,一道烟尘渐起,令人极其不安。

    ……

    ……

    这片宅院是顾家修的,借山势溪水引来天地灵气的妙阵则是出自井九的手笔,一应防御阵法则是由顾清亲自设计,他学了这么多年的承天剑法,虽然不如卓如岁与柳十岁,但用了几年时间布下的阵法还是极其坚固。

    凭着阵法的保护,宅院深处的那座三层木楼没有……完全倒塌。

    只塌了一半。

    阵法渐渐隐没,烟尘渐渐落下,露出了场间的画面。

    井九站在倒塌的木楼前,浑身都是木屑,看着极其狼狈。

    最狼狈的地方在脸上。

    他拥有世间最完美的一张脸,哪怕是敌人与对手,都不得不承认那是真正的艺术品,不忍伤害。

    然而这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非常清楚的掌印,红色的印子正在缓慢地消退。

    很明显,他被南忘打了一记耳光。

    狠狠的那种。

    ……

    ……

    “你为什么不躲?觉得有愧于我?”南忘面无表情说道。

    她是太平真人的关门弟子,是南蛮部落供奉的真神,天赋自然惊人,最近她开始认真修行,只用了几年的时间便进入了破海巅峰,与水月庵主打成平手,如果不是为情所误,何至于停滞这么多年。

    “不是有愧于你,而是你们。”

    井九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喜欢坐在崖边,荡着那双大长腿。

    在很多年前,那少年还很胖,后来却慢慢瘦了。

    整座青山都知道那是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准他娶我?”

    南忘依然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井九。

    不知道是瞪眼的时间太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井九说道:“柳词喜欢你,但你不喜欢他,怎么能结成道侣?”

    南忘大声说道:“我当时就说过,我喜欢他!”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只是为了气我才想要嫁他,我当然不会同意。”

    “你又不娶我,又不准我嫁人,这也太霸道了吧!”

    南忘再也忍不住了,举手便要再次打过去。

    井九站在原地没有躲的意思,也没有举猫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可能是有些不忍,可能是想着对方毕竟是师叔?

    南忘的第二记耳光没能落下,最终变成了一个小拳头,落在了他的胸口。

    轰的一声巨响。

    狂风呼啸,残存的三层木楼全部倒塌,烟尘大作。

    院落外,顾清与卓如岁、元曲听着这声雷鸣,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再次被吓了一跳。

    他们望向赵腊月。

    赵腊月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修行,根本没有理会庭院里发生的事情。

    ……

    ……

    烟尘再次落下,木楼废墟前出现了一个深约数丈的大坑。

    南忘哭着喊道:“只有师兄宠我,你还不让我嫁给他,现在好了!他死了!你又变成现在这种鬼样子,我却还是一个人,你满意了吗?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井九站在坑底,浑身泥土,白衣上到处都是破口,看着极其凄惨。

    阿大没有被他举起来抵挡,很是满意。

    但它对井九没有丝毫同情,只是抬头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南忘,心想小姑娘真可怜。

    井九没有说话,不是懒也不是冷漠,而是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长时间的安静。

    南忘脸上的泪水与情绪尽数被风吹干,只留下一抹凄意,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井九认真地思考了一段时间,回答道:“山川河流,宇宙万物,我喜欢很多,当然也有你。”

    阿大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干啥呢?

    “呸!”

    南忘向着坑底吐了一口唾沫,说道:“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长的这么难看。”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转身离开。

    井九站在坑底沉默了会儿,问道:“这张脸还难看吗?”

    阿大叹了口气,心想听你说什么山川河流,宇宙万物,还以为你变得正常了些,原来还是以前那样。

    这哪里是脸好不好的事?

    你这张脸再好看,也不是景阳当初的脸。

    只不过既然你说喜欢,为何却对她冷淡了几百年,就因为她喜欢喝酒、喝多了喜欢唱歌?

    听到神识里阿大的声音,井九说道:“既然最终总会别离,开始何必要在一起?”

    阿大再次无语,心想这句话与前面那句话未免也太言情了些,实在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井九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抱着它回到院落里,说道:“贪吃不好。”

    阿大心想你到底是在说谁呢?不再理他,自去一处屋檐上晒太阳,平复气息。

    它先前在天光峰顶一口吞掉了白如镜的飞剑,纵然是通天对破海上境,还是难免有些隐患。

    井九说贪吃不好,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清丽的阳光洒落在院落里,变成废墟的三层木楼分外醒目,或者说刺眼。

    他在废墟旁沉默的站了会儿,挥动衣袖把那些断梁碎石都送到了院外。

    ……

    ……

    顾家收着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派出最得力的人手,来到云集镇外开始进行清理工作。

    十余辆附着法器的大阵,不停地运着垃圾,没用多长时间便清理干净了。

    负责此次清理工作的是在顾家位高权重的三老爷。

    看着溪水下游的地面重新变空,他终于放下心来,接着开始考虑应该重新植些什么花树。

    他也不知道这片院落的真实情形,只知道是山里那位的交待,那族里必然要当成最重要的事情来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妥。

    顾家能够从百年前的中等家族一跃成为天南有数的大族,靠的不是老太爷最喜欢的顾寒,而那位庶出的少爷顾清。

    更准确来说,靠的是顾清的师父。

    不会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吧?

    顾三老爷有些担心,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好生荒唐。

    那位可是青山掌门,能出什么事呢?

    ……

    ……

    赵腊月带着那三个人走进院落,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大坑,然后很有默契地当作没有看到。

    井九已经拿出了竹椅,躺在一道雨檐下,看着颇为闲适的模样。

    赵腊月走到檐下,跪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跪他。

    顾清也赶紧跪了下去,元曲更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师父是师父,师叔是师叔……但对青山弟子来说,景阳这个名字当然是最特殊的。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卓如岁今天也跪得极快,而且真情实意,绝无作伪。

    井九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对卓如岁问道:“你准备继续蹭吃蹭喝?”

    卓如岁的眼神极为无辜,说道:“您是青山掌门,也是天光峰弟子,便是一滴水也应该分的公平,再说了,您是景阳师叔祖,我作为三代弟子里最出色的那个,来服侍您是极为应该的事。”

    顾清知道师父不耐烦听这些,小意问道:“门内位序要不要重新排一下?”

    赵腊月也是这个想法,她一直视自己为井九的嫡传弟子,只不过以前没有挑明,只能且混着,现在自然不能继续下去。

    如果要重新排序的话,那神末峰一脉自然要全部算成井九的弟子。

    赵腊月居首、顾清第二、元曲第三、那个被遗忘在云行峰的小家伙便是最后。

    想着这种可能,元曲的脸色都变了,连声说道:“这样不妥吧?”

    成为景阳真人的亲传弟子是所有修行者的梦想,问题是……赵腊月可是他的师父啊,忽然变成大师姐这算什么事?

    这时院落外忽然传来动静,阵法示警,顾清走了出去,没多时多带了一个人进来。

    柳十岁来了。

    卓如岁哇哦了一声,觉得这场热闹越发精彩,心想这又该怎么排?

    赵腊月却是注意到,柳十岁的衣袖边缘带着血迹,问道:“怎么回事?”

    柳十岁说道:“我没令牌,出山的时候耽搁了一下,然后……遇着昆仑派的人了。”

    遇着昆仑派的人了,为何就要斗一场?

    以他的性情,自然是因为井九的原因。

    院子变得安静起来。

    众人沉默不语。

    离开青山,来到不远处的云集镇,住进这片院子,一切看着都是那样的顺利。

    但有很多问题甚至是危险,就在前方,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们。

    那些问题与危险,与南忘是两回事。

    卓如岁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柳十岁怔了怔,说道:“打听的,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井九并不意外。

    先前雷鸣数声,地震不断,谁还不知道他就在这里?

    南忘是故意的。

    就是让他不得清静。

    ……

    ……

    (我喜欢你们噢,姑娘们~)

第五十四章离开青山的第一天

    不得清静,那是小事,关键是别的问题。www.uu234.ccwww.uu234.cc

    井九觉得自己还是青山掌门,不代表别人也会这样认为。

    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整个修行界都会知道、认为他被逐离了青山。

    元骑鲸在时青山宗不会对他做什么,但没有青山宗的庇护,一个背着谋害景阳真人罪名的妖物会面临什么?

    赵腊月等人担心的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脸上。

    井九仿佛无所察觉,问道:“输了?”

    在这种时候居然关心的是这种事情,卓如岁有些错愕,柳十岁却觉得很自然,有些羞愧说道:“出手是一名昆仑派的长老,我境界差的有些远,应付不来。”

    谁都知道柳十岁与井九与青山之间的渊源,更何况他还是布秋霄最看重的学生,昆仑派不会做的太过分。

    井九说道:“遇着了,我给你打回来。”

    柳十岁说道:“好。”

    像这种小孩子打不过就搬家长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很可笑,井九却说的理所当然,柳十岁应的也是理直气壮。

    卓如岁打了个呵欠,再次确认最受宠的还是赵腊月与柳十岁。

    元曲则还在想着神末峰重新排序的事情,心想柳十岁也回来了,那到底谁才是首徒?

    井九说道:“太麻烦,就按以前那样。”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好的。”

    顾清无所谓,元曲松了一大口气,觉得这样舒服多了。

    柳十岁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真正高兴的另有其人,卓如岁心想好险,差点儿就变成了这些家伙的晚辈,那怎么能行?

    ……

    ……

    井九说要歇会儿,继续躺在竹椅上,其余的人都走了出去。

    这片宅院极大,至少有二十几个单独的小院,怎么分配自然不是众人关心的重点。

    “你早就知道了?”卓如岁看着赵腊月问道。

    赵腊月轻轻地嗯了一声。

    卓如岁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赵腊月说道:“很多年了。”

    确实是很多年了,虽然从来没有挑明过,但井九也没有瞒过她。

    无论是与阴三有关的事情,还是说起那些青山往事的时候,他都是用景阳的身份在与她说话。

    顾清与元曲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些羡慕。

    柳十岁却是同情说道:“压力很大吧?”

    “还好。”赵腊月说道。

    过去的这几十年里,只有她知道井九的真实身份,确实有压力,更多的却是小女孩藏糖果的乐趣与骄傲。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

    这句话没有说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溪畔变得安静起来。

    方景天说的那些话,泰炉真人的指证,尤其是那个蓝衣童子……直到最后井九也没有拿出承天剑。

    他们随井九离开青山,但那些疑问始终还在,就像一座山般压在心头。

    “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师叔……叔为什么就不愿意踏剑而行呢?”

    元曲不停地挠着头,愁苦至极,指间仿佛有火花生出。

    不管是那对招风耳,还是身体的特殊性,都可以用转剑生来解释,然而不愿意踩剑……这明显是意识方面的问题。

    “当初他选中莫师兄的剑,就是看中宇宙锋足够宽大,可以坐。”

    赵腊月走到溪畔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溪水流向的远方,说道:“站着当然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

    众人想着神末峰顶的那把竹躺椅,心想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姿式太过不雅,他还真可能成为世间第一个躺剑游的人。

    卓如岁也觉得很有道理,接着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万物一剑是天宝,自有真灵,如果师叔祖是借用了剑身,而并非妖剑本身,那么万物一剑的剑灵去哪里了?”

    “我没有问过,他没有说过。”

    赵腊月收回视线,看着溪水上飘来的一朵海棠花,说道:“也许是飞升的时候,被白刃击散了。”

    溪畔又安静了会儿,可能是因为白刃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呢?”

    卓如岁盯着她的背影说道:“如果他真的是万物一剑,只是不自知呢?”

    溪水缓缓流淌,发出轻柔的声音,就像是无数声叹息。

    元曲挠着头说道:“这重要吗?”

    柳十岁说道:“我不在乎。”

    对他来说,公子就是公子,至于公子到底是景阳祖师还是所谓剑妖,真没什么区别。

    卓如岁还是没有放弃,看着赵腊月随溪风微飘的黑发,说道:“如果他真的是景阳师叔祖,为什么四年前要这样安排?”

    是啊,如果井九就是景阳,为何会思退?

    他们这些晚辈弟子都知道,井九向来信奉一句话以退为进是弱者不得已而为之。

    顾清说道:“师父应该是算到了方景天会离开隐峰,青山不能内乱,才会做此安排。”

    卓如岁望向溪水里的一块青石,若有所思道:“他提前把广元师叔调去了西海,也是免得出事?”

    顾清幽幽说道:“当然,师父也是觉得当掌门有些烦,干脆避出山来躲清静。”

    卓如岁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终于信了他就是景阳师叔祖。”

    “你刚才说的白刃,就是中州派那位先人?”

    柳十岁走到赵腊月身边,看着她认真问道。

    卓如岁、顾清与元曲也很关心景阳真人为何会飞升失败,只是想着事情可能太隐秘,赵腊月不方便说才忍着没问。

    柳十岁才不会忍。

    赵腊月把景阳飞升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

    溪畔再次安静。

    年轻的青山弟子们沉默了很长时间,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青山宗与中州派终有一战,怎样都无法避开。

    赵腊月起身离开溪边,说道:“抓紧时间修行。”

    卓如岁看着她的背影喊道:“那得请师叔祖先修啊……”

    赵腊月摆摆手,没有理他,向着溪水上游走去。

    溪水里一直有海棠花飘来,那么上游自然有一棵海棠树。

    她走到那棵海棠树下,看着树下那个白衣女子说道:“如果你想进去,我让顾清把阵法打开。”

    白早看着山下那片被雾气笼罩的庄园,说道:“我来是想与他说几句话,不过你转达也好。”

    赵腊月说道:“也好。”

    “我想说的是……今日你可能有些心累,但我却有些欢喜,因为你可能不是景阳。”

    白早沉默了会儿,轻声说道:“如果你真是剑妖,被逐出青山,那我就更欢喜了。”

    这两句话无头无尾,听着有些费解,赵腊月却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井九真是景阳真人重生,白早便会断了心思,因为无路可近。

    如果井九是只被逐出青山的剑妖,这位道心坚定的姑娘便会毫不犹豫地靠近。

    就像柳十岁一样,她也不在乎他是谁,在乎的是他是自己的谁。

    说完这两句话后,白早收回视线,望向赵腊月说道:“当初在神末峰顶,你对我说过同行的话,我当时不是很明白意思,现在懂了,我真的很羡慕你,也很佩服你。”

    她是中州派未来的掌门,白真人的独女,白刃先人的后代,即便只想与井九同行一段时间,也无法做到。

    赵腊月有些同情她,想了想,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不是摸阿大,她又不是井九,所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白早微微一怔,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几年后再来看你们。”

    赵腊月说道:“你也好好保重。”

    ……

    ……

    整片宅院都在阵法的保护下,顾清设置的阵法可以遮风蔽雨,可以隔绝视线与气息,可以令山间四季常春,花树不败,却阻不住海棠花瓣随着溪水流了进来,在宅院里绕了十几个弯,再流了出去。

    在第七个弯的地方有道折廊,檐角伸向水面,在这里要以听雨,听水,赏花以及小睡。

    井九躺在竹椅上,手里拈着一粒细沙,思考应该放在瓷盘何处。

    这个游戏他好些年没有玩了,表明他这时候确实难得的拥有了一片清闲时光,当然也是因为他这时候有些疲惫。

    握着冥皇之玺,一拳轰杀泰炉师叔,让他有些累,真正的心累还是在于要应付这么多人,尤其是写信的太平真人。

    “白早来了。”赵腊月走到他身前说道。

    井九没有抬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那年她来青山提亲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可怜,想摸摸她的头来着,但觉得不妥,就只拍了拍肩。”

    赵腊月说道:“今天她很高兴,但我觉得她更可怜,所以没忍住,还是摸了两下。”

    井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道:“几下?”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三下。”

    井九说道:“别学我,会多出很多事来。”

    赵腊月知道他心情不好,虽然是顺势而为,终究是被逐出了青山,谁会真的全无情绪呢?

    “我确实有些心生倦意,从西海的时候开始,柳词的选择让我很失望。”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这些年,元骑鲸一直没把青山大阵给我,也算是个原因。”

    倦意便是这一切的开端,或者说让他开始思考怎样应对。

    师兄羽化成功,必然不想他再留在青山。他主动离开避免青山分裂,杀了泰炉师叔除却内部最大的隐患,再加上方景天成功通天,现在青山宗明显要比今日之前更加安全,有了更充足的底气面对中州派的压力。

    至于他自己。

    离开就离开好了。

    何处青山不养人?

    赵腊月没有再说什么,在竹椅末端坐了下来,安静地陪着他。

    ……

    ……

    因为南忘的缘故,井九的隐居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便已经成了世人皆知的秘密。

    这是他离开青山的第一天,云集镇外的这片院落便迎来了很多客人,真是有些荒唐。

    南忘之后是柳十岁,接着是白早,再然后便是瑟瑟、雀娘以及水月庵的甄桃联袂来访。

    她们都代表各自宗派的态度。

    就像卓如岁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天光峰与两忘峰的态度。

    都说井九是剑妖,可万一他就是景阳真人,那怎么办?

    所以悬铃宗、镜宗与水月庵来的都是晚辈弟子,而且都是与井九相识的姑娘,宗主这种级别的人绝对不会出现。

    瑟瑟、雀娘与甄桃被顾清带到廊下,看着竹椅上的井九,生出强烈的陌生感与畏惧感,低着头不敢说话。

    便是连瑟瑟都没有半点平时的得瑟小模样,乖巧老实地像何看中的鱼。

    景阳真人……就是景阳真人。

    不需要加任何前缀与形容,不需要任何解释,只凭这个名字就够了。

    这可不是撒撒娇,耍耍赖就能拉近距离的对象。

    “告诉你们师长我知道了,回吧。”

    井九接着望向雀娘,想说些什么。

    顾清等人知道雀娘是他在镜宗收的学生,心想莫非要把她留下来?

    他们哪里知道,井九是想到童颜还在隐峰里。

    ……

    ……

    被南忘这么一闹,清静自然成了不可得之事。

    不知道有多少宗派都留下了弟子在云集镇,关注着那片雾气里的动静,待他们看到瑟瑟三人走进那片雾里,青山宗并未作任何阻拦,顿时动了很多心思。

    大泽、宝通禅院等十余个宗派,稍一商议后,也派出了年轻一代弟子前去拜访。

    井九不会所有人都见,自然由顾清接待。

    他熟练地一一应下,表示明白对方的意思,一定会转达给师父,再一一送走,似极了一名清客或者管家。

    过了数日,顾清以为差不多了,谁曾想到来到云集镇的修行者竟是越来越多。

    雾气缭绕的小镇里,到处都是戴着笠帽的苦行僧、神情傲然的散修、小宗派的长老,甚至还有几名气息非正非邪的人物,数量竟是比普通人还要多,镇上居民早就觉得不对劲,纷纷闭上门户,不敢出来。

    那片院落被浓雾笼罩,凡人无法接近,修行者也无法进入,甚至连数丈外的风景都无法看穿,他们只能跪在雾外,或者盘膝坐在雾外,老实而紧张地等待着雾中人的召见。

    还有几个自命天赋不凡的修行者,举着双手,对着那片浓雾不停地高喊。

    “吾乃高阳天才,真人若肯见我一面,或能再窥剑道真义!”

    “真人若愿收我为徒,我必能将青山剑道发扬光大!”

    “景阳真人,你若真如传闻里那般厉害,何不一道雷把我劈死算了!”

第五十五章酒楼上

    寒意渐深,雾气渐浓,偶有雪起,不停有人来。www.uu234.ccwww.uu234.cc

    来到云集镇的修行者越来越多,他们或者跪在雾外不停磕头想要拜在景阳真人门下,或者站在远处面无表情看着那片雾气,眼底偶尔露出贪婪的神情,或者冲着那片浓雾破口大骂,喊着要替景阳真人报仇、除去那个剑妖,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冲过去。一幕幕或者荒诞或者可笑的剧情就在云集镇外不停上演,每日更新。

    对于云集镇发生的这些事情,青山宗仿佛完全不知道,根本没有理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修行者们确认了青山的态度,不再紧张,在云集镇里随意行走,显得极其吵闹,甚至出现了好几次骚扰普通居民的情形,这种情况直到某天之后才得到了好转。

    一位来自天擎宗的狂生,自命天赋不凡,乃是正道未来,经常在雾外喊着不堪入耳的话,比如妖物,比如一道雷劈死之类的言语。那片浓雾依然安静,没有理会他,于是他变得更加放肆,甚至闯入了云集镇某间酒楼。

    在酒楼里,这名狂生喝了几坛酒后,便要做些更过分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阴云滚动,街道上雾气骤散,一道血色的惊雷自天而降!

    那道血色惊雷准确而神奇地穿过酒楼的屋顶,落在包厢里那名天擎宗狂生的身上。

    天擎宗狂生根本来不及招架,便被那道血色惊雷轰成了渣渣!

    准确来说没有那么碎,他只是被轰成了十几团焦糊的肉块。

    那些肉块的切口非常光滑,没有一点血丝溢出,明显是被飞剑斩出来的。

    在修行界,这道血色飞剑非常出名。

    虽九死而不悔,故名弗思。

    那是景阳真人当初的佩剑,现在是青山宗神末峰主赵腊月的。

    那位天擎宗狂生自然老实了,云集镇上的其余修行者也老实了,自命不凡的哑口无语,磕头的更加诚心诚意,尤其是那些喊着要杀妖物的修行者更是悄悄地溜了出去。

    云集镇恢复了安宁,居民们继续正常生活,卖蒸糕与包子的铺子重新开张,甚至还敢对那些修行者说几句话。

    那间酒楼也重新开业,火锅的香味随着雾气飘得老远,吸引了很多无所事事的修行者前来,二楼临街的那间包厢却是从来没有开过,无论那些修行者出多高的价钱也没用,至于威逼恐吓这种事情……没有人忘记,那位被血色惊雷轰成渣渣的天擎宗狂生,就是死在这间酒楼里。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那把剑?青山首剑难道不是承天剑吗?”

    “西海之战的时候,好些人便知道了承天不是剑,是一把剑鞘,据说就是用来装那把万物一剑的。”

    “那把万物一剑真的是天宝?”

    “那还有假?如果不是天宝真灵,怎么可能会夺了景阳真人的神魂,转生为人?”

    “这位道友说话请仔细些,不是万物一剑夺了景阳真人神魂,而是真人用极大神通借剑转生。”

    酒楼里的修行者们有最开始便来的,也有最近这些天才来的,讨论最后都会变成争执直至怒目相向,过程不停重复。

    现在修行界基本上确定井九就是那只剑妖,因为相关证据太多,而且他始终没敢拿出承天剑来证明。来到云集镇的这些修行者绝大多数却相信雾里那位是景阳真人转世,或者说这是他们的祈望。

    太平真人曾经让阿飘说过一句话你是谁这不是不言自明的真理。

    但要说谁是修行界境界最高的的人,这就是不需要分说的真理。

    景阳真人是朝天大陆千年第一人。

    哪怕他最后飞升可能失败,依然是千年第一人。

    这是数百年来修行界的公论。

    当初景阳真人的假洞府,就吸引了那么多修行者冒险前去打探,这片雾里却可能是景阳真人的真身,谁不想来看看?就算无缘拜见,但能看看这片雾,可能被雾里的人看到,隔着这么近,吸收一下相同的天地灵气,那便是极大的福缘。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修行者对大道的向往。

    景阳真人就是大道。

    “各位道友且坐,我先回景园了。”

    一位来自东易道的僧人放下手里的筷子,向着酒楼四周的修行者们合十行礼,便走了出去。

    距离青山大典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青山宗根本不理会云集镇上的这些修行者,雾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修行者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位东易道僧人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都会在那片浓雾外等着,没有丝毫不耐。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还有很多,他们都觉得景阳真人应该是在考验己等的意志。

    看着向镇外走去那位僧人背影,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微嘲说道:“每天都来吃肉喝酒……听说他们还不禁婚娶,真不知道果成寺的大师们怎么能受得了这些邪僧,还不把他们早早逐出禅宗了事。”

    其余的修行者们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有些人则是站起身来,向着那名僧人追去。

    那位中年书生怔了怔,面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说道:“也罢也罢,心诚则灵,我也再等百日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放下一片金叶子,便大步走出了酒楼。

    其余的修行者们对视而笑,各自放下金叶子,说着同去同去,也就这般去了。

    酒楼掌柜从后面走了出来,在那些桌上挨个拾起金叶子,随意收入袋中,然后提起汤壶为最后那桌客人添了些白汤,略说了两句闲话,又走回后面,神情淡定从容,浑然不觉今日收的银钱完全可以顶得上朝歌城一家大酒楼的一年所获。

    “这位掌柜是普通人,但明显不普通,看来这酒楼也不是普通地方。”

    最后那桌客人是对师徒,年长的那位眼神沉静,正是玄天宗的长老周云暮,年轻的那位便是现在的玄天宗主卢今。

    “我曾经听过一个传闻,赵腊月前辈很喜欢吃火锅。”卢今说道:“那个名字先前也打听清楚了,据说那片雾里有座极大的宅院,众人心想这应该算是景阳真人的别园,所以取了景园这么个名字。”

    周云暮望向酒楼外的街道,说道:“为师当初侥幸修成元婴,看到更多的风景……你的天赋与我差不多,心性更是远胜于我,我不忍你就停留在现今这个境界,元婴亦是不够,既然眼下有这么个机会,希望你不要错过。”

    “我在梅会道战里曾经与井九……前辈并肩作战过,但其实都是在受其庇护,而且那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

    卢今当初是玄天宗最受器重的天才弟子,极其艰难才进入了梅会道战的行列,然后与井九被分在了一个小组里。

    那之后井九很快便成为了修行界年轻一代里最明**人的星辰,后来更是成为了青山宗的掌门真人!

    他偶尔也会想起那段往事,生出很多感慨。

    至于要不要去拜访井九,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与青山宗这种庞然大物比起来,玄天宗便如蝼蚁,双方差距太大,完全无法够着。

    只是谁能想到,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井九竟有可能是景阳真人转世!

    不管是景阳真人还是剑妖,总之他现在被逐离了青山,哪怕可能性依然很低,总是离人间近了很多,那么拜访这种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想一想了?

    ……

    ……

    所谓景园,在浓雾里根本无法看到,只是臆想中的存在。山溪在缓坡间流淌,花树之间的空地上,到处都是闭目沉思的修行者,还有一些……正在不停试演道法或者剑法的修行者,热闹的就像市集一般。

    看着这幕画面,周云暮与卢今二人很是吃惊,心想这是怎么了?

    “流水三花派是无恩门的外宗,剑法还算可以,这个年轻人天赋也不错,但以为这样就能被景阳真人看中?想什么呢?”

    先前在酒楼里出现过的那位中年书生,看着雾前那名正在驭剑的年轻修行者,满脸嘲讽说道:“就这么飞来飞去,玩杂耍吗?”

    卢今听着此人说话刻薄,笑着开解说道:“来这里的,都是有所求的,道友何必如此。”

    那名中年书生冷哼一声,说道:“我可不想求什么剑道秘诀,更不会贪心要被真人收入门下,只是家里有人病了,果成寺也治不好,只能来这里。”

    家里有人病了,这句话被此人说的极为寻常淡然,但很明显并非如此,不然怎么会去求了果成寺,又来这里熬着?

    卢今有些同情,又想既然是果成寺都治不好的病,想来极为麻烦,来寻景阳真人做什么?

    周云暮说道:“景阳真人于禅子有半师之谊,而且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还说不定真有解决的法子。”

    那名中年书生神情微霁,说道:“您的见识倒是不凡。”

    卢今说道:“玄天宗卢今,未请教?”

    中年书生神情微异,说道:“您便是玄天宗宗主?那这位难道是周云暮前辈?”

    听着这句话,四周的修行者纷纷望了过来,然后走过来与他们见礼。

    玄天宗是修行界的小宗派,但最近这几十年出了周云暮与卢今两位颇为不俗的宗主,前几年周云暮更是成为了元婴期的强者,在普通小宗派与散修当中,已经算是极少见的高手。

    他们为何也要来云集镇?

    就在修行者们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某处传来一声惊呼。

    “门开了……景园开门了!”

    ……

    ……

    浓雾未曾散过,景园未曾露出真容,更不要说开门。

    等了很多天,终于等到了这一今天,那些修行者们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他们醒过神来,身体微微颤抖,却依然不敢向前踏去一步,只敢站在原地。

    元曲从庭院里走了出来,望向众人问道:“玄天宗的道友在哪里?”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周云暮与卢今的身上。

    周云暮与卢今也很是吃惊,心想这是怎么了?却不敢耽搁,快步走到庭院前,对着元曲行礼,表明身份。

    元曲伸出右手,示意请他们随自己一道进去。

    其余的修道者们一片哗然,心想就算周云暮是小宗派里难得一见的元婴期高手,但我们这些人哪里差了?

    有些人下意识里向前走了几步,想要与元曲分说几句。

    元曲也没做什么,只是淡淡看了这些人一眼。

    不要看他在神末峰上毫无存在感,这道眼光却是寒冷似雪,颇有几分老叔祖的威严。

    那些人心神受震,再不敢上前半步。

    “卢宗主!”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带着颤音的急喊。

    那位中年书生向前数步,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举起一本修订的极好的册子。

    寒冬的风拂动书册,露出那些或旧或新的墨字。

    这不是什么功法,也不是什么进献的宝物名册,而是医案与药方……

    他不求卢今把自己带进景园,只希望能够替家人觅一线生机。

    卢今知道今日的机缘极其难得,如果多事惹得景园里的青山仙师不喜,只怕会有大遗憾。

    但就像他的师父周云暮说的那样,他的心性确实不凡,没有多想,直接向元曲行了一礼。

    元曲点头示意无妨。

    卢今上前把那名中年书生手里的医案取了过来,转身便进了景园。

    看着景园重新关闭的大门,中年书生脸色苍白,嘴唇无声微动,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

    ……

    ……

    没过多长时间大门再次开启,周云暮与卢今走了出来。

    雾气重新笼罩山野,景园再次从人间消失。

    所有的修行者都围了上去,与这对师徒套着交情,问着里面的情形,打听他们有什么收获。

    周云暮与卢今没有回答一个字,脚步也没有片刻停留,迳直走到了那名中年书生面前。

    卢今把那册医案递还回去,摇了摇头说道:“抱歉,真人也没有什么法子。”

    中年书生闻言如遭雷击,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摇晃,险些跌倒。

    “请道友节哀。”卢今看着他同情说道。

    中年书生用颤抖的手接过医案,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但不知道是因为绝望而无力还是舍不得,他终究没能撕掉这本医案。

    片刻后他平静下来,把医案仔细收进怀里,向周云暮与卢今郑重行礼致谢。

    接着,他对着浓雾里的景园行了一礼。

    然后,他转身向山外走去。

第五十六章黯然**者

    来到云集镇的修行者们,各有各的目的。www.uu234.ccwww.uu234.cc

    那位中年书生是想求井九给家人治病,既然不成,自然归去。

    他的背影看似平静,实则萧索。

    想来他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不知家中是谁生病,他用情必然极深,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这样离开。

    众人看着那道渐远的身影,心生怅然同情。

    但毕竟都是修道之人,这种情绪很快便消失无踪,人们继续围着周云暮与卢今,不停追问景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云暮没有说话,卢今很是无奈,不得不解释道,真人不让他说,还请诸位道友见谅。

    众人至此也无办法,只好让开了道路。

    没有人注意到,这对师徒的身影消失在云里后,有好几位修行者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

    ……

    晨光照亮浊水,冬雪覆着稻田,一派美好景象。

    数年前,那道剑光一夜斩尽浊水所有妖物,两岸民众再不用担心,生活比以往要好过很多。

    日子好过了,求神拜佛自然会变少,那些乡下地方的小山神庙更是渐渐无人问津。

    这座山里就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旧瓦承着白雪,破墙漏着寒风,很是凄凉的模样。

    卢今睁开眼睛,确认丹药的药力已经尽数化为真元,伤势没有大碍,望向庙外,有些担忧。

    “二十里内没有敌人。”周云暮说道:“你应该再歇会儿。”

    卢今说道:“离山门还远,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那天离开云集镇景园后,他们路上已经遇到了三批拦路抢劫的修行强者。

    最开始出现的是三名散修,接着是几名邪道妖人,最后出现的那几名蒙面人甚至有可能是三都派的正道高手。

    这些修行者想要抢的自然不是钱,而是这对师徒从景园里带出来的东西。

    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他们走进了景园,都认为他们肯定得到了些什么。

    不管是丹药还是功法,都必然是好东西。

    如果不是周云暮境界够高,远超普通小宗派长老的水准,卢今的手段也够硬,他们还真难闯过这几关。但他们没有解除警惕,因为过了浊水便要渐渐离开青山宗的范围,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便有可能出手了。

    山神庙瓦上的积雪忽然颤抖起来,然后簌簌落下,如瀑布般堆积在地上。

    周云暮带着卢今走出庙外,望向西方的那棵参天大树,说道:“道友请现身吧。”

    扑楞扑楞,数十只耐寒的喜鹊从树里飞了出来。

    同时,一道阴森的声音从那棵大树里传了出来。

    “见面就不用了。我对丹药不感兴趣,对功法也不感兴趣,只是想请教一下景园里那位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随着那道阴森的声音向着四周散开,数十只喜鹊纷纷坠地而亡。

    崖下浊水里飘起数百条死鱼,很快被冲向下游。

    看着这幕画面,卢今神情微凛,知道这位邪修极其强大,不知道师父能不能胜过对方。周云暮却很清楚对方境界在自己之上,面无表情说道:“像阁下这样的人物,居然出现在青山附近,难道就不怕死?”

    “这里离青山已经很远。”

    那名藏身在大树里的邪道高手说道:“而且青山宗怎么会管云集镇的事?你们是景园看中的人,也许青山宗恨不得你们去死,最重要的是,我只是想知道那位与你们说了些什么,这难道也是什么罪过?”

    卢今望着那棵大树沉声说道:“如果我们不说呢?”

    那名邪道高手的声音变得更加阴森:“那……就是罪过了,我只好请你们去死一死。”

    话音落处,那些坠落在山崖间的喜鹊尸体忽然弹了起来,在空中炸成数十团血雾。

    血雾里生出数十道黑烟,带着极其刺鼻的腥臭味与煞气,就算是清丽的晨光也无法照散。

    数十道黑烟如绳索一般,向着周云暮与卢今探去,速度快如闪电。

    卢今向前数步,阴冷的容颜上满是凝重之意,白色道服里透出数十团火焰,向着那些黑烟挡去。

    周云暮站在卢今身后,双手在身前挥动,胸腹里透出一道金光,其间隐现一个小人模样。

    嗤啦声响里,那些火焰瞬间熄灭,玄天宗最厉害的火系功法,竟是只能挡住对方片刻时间。

    但也就是这片刻时间,周云暮已经完成了道法的布置,以元婴期修为洒下片片金光,开始与那些黑烟相争。

    山崖间到处都是焦糊的味道,残破的山神庙在两位强者的比拼下,悄无声息地变成废墟。那些充满着煞气与血腥意味的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噬着金光,距离周云暮与卢今的身体越来越近,眼看着再过数息时间,便要把他们吞没。

    “你带着东西先走。”周云暮平静说道,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惧意。

    卢今知道师父准备用元婴与对方同归于尽,就算不能也要替自己争取时间,心头微震,却是毫不犹豫便准备离开。

    忽然,一道淡蓝色的剑光从山神庙的废墟后方快速飞了过来,擦着卢今的身体,刺向了那片黑烟之中。

    这道淡蓝色的剑光明显不凡,剑意凌然,却又平和至极,与周云暮的道法相合,竟是立刻挡住了那些黑烟。

    来人境界很强,可能不如大树里的那名邪道妖人,与周云暮的境界却是差不多。

    那名邪道妖人确定来人是位游野境的青山弟子,不由震惊,心想青山离此极远,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那名游野境的青山弟子不是他的对手,他却不敢再作任何停留,收起魔器,便要破空离开。

    这个时候,大树上方的天空居然真的破了!

    十余道或者冷厉、或者霸道的剑光从天而降!

    那些施剑者的境界各自不同,有的是游野境,有的还是无彰境,都不是那名邪道强者的对手。

    但当这十余道剑光合在一起,却显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强大威力!

    “青山剑阵!”

    那名邪道高手发出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喊叫。

    无数声剑鸣响起。

    那棵参天大树消失了。

    不管是冬日的残叶、光秃的树枝还是树枝间的鸟窝,都变成了碎片,在地面上堆出一个数尺高的坟墓。

    那名邪道高手的尸体与魔婴也都碎成了无意识的残片,散布在这座坟墓里,再也无法重新组合起来。

    十余名青山弟子落在了山崖间。

    周云暮向众人表示感谢,自报身份。

    最先出剑的那名青山弟子神情温和,气度不凡,说道:“两忘峰,过南山。”

    过南山是青山首徒,在修行界的名气极大,周云暮与卢今自然知道,再次见礼。

    过南山看着周云暮,沉默了会儿,最终没有问什么,说道:“路远且长,二位道友保重。”

    周云暮知道他想问什么,也明白为何那些青山弟子看着自己的眼光有些怪异,微笑说道:“不送。”

    ……

    ……

    浊水继续东流,如往常一般滔滔,仿佛未曾见到先前那幕画面,当然也可能是见得多了。

    过南山看着消失在远方的那两道身影,说道:“如此小的宗派,居然能有位元婴期强者,着实不易。”

    顾寒说道:“或者他们早就与那边有联系。”

    过南山转身望向南方,沉默不语。

    云集镇就在那里。

    随着井九的离开,那条掌门谕令自然被人无视,两忘峰弟子终于可以不用等到破海境才能出山。

    最近这些天,两忘峰弟子如当年一般,在天南四处巡察。

    有意无意间,过南山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南河州与浊水一线。

    还是那句话。

    云集镇就在这里。

    顾寒自然明白师兄的意思,看着远方那座看不见的小镇,有些恼火说道:“弄得天下皆知,这是隐居吗?”

    ……

    ……

    在云雾的遮掩下,山溪花树就像是仙境一般,那片宅院却始终看不见。

    花树被风扰动,溪水生起微波,卓如岁踏着吞舟剑回到了院落里,对赵腊月说道:“那边没事了,接下来从浊水往北,只要他们不过豫郡,便应该没问题,我已经通知了苏子叶。”

    赵腊月也不知道井九与那对师徒说了些什么,说道:“很好。”

    顾清说道:“卷帘人查的结果也出来了,那名中年书生叫程如清,曾经在一茅斋读过几年书,后来不知何故,与妻子进了东易道,尝试双修,结果出了些问题,妻子病重,很难治好,此人与太平应该没有关系。”

    赵腊月说道:“夫妻感情很好?”

    顾清嗯了一声,沉默了会儿又说道:“他妻子是个普通人。”

    庭院里的人们都沉默了。

    修道者与凡人成亲,会有个越不过去的问题。

    那就是你们的感情再好,也无法白首到老。

    那位中年书生离开一茅斋,带着妻子冒险修行东易道的秘法,便是不舍。

    “师叔祖知道这件事吗?”卓如岁问道。

    赵腊月说道:“看到医案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算到了。”

    卓如岁说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年,怎么安排?要不要问问他想不想吃蓬莱岛的海牛肉?”

    赵腊月说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别去烦他。”

    卓如岁有些不解,心想他每天躺在竹椅上发呆,就像以前那样面无表情,你是怎么看出他心情不好来的?

第五十七章不要别离

    井九的心情就像他的真实,很难被人看出来。

    他惯常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喜好,偶尔玩玩瓷盘里的沙子,偶尔不玩,也不代表什么。

    但赵腊月确实知道他的心情不好,这种本事是多年相处得来的,又像是一种天赋。

    年夜那天,景园里吃了一顿火锅便散了,卓如岁、顾清与元曲继续修行,就如普通的一天。

    赵腊月按照往年的习惯,跪坐在井九身前,抱了抱他。

    井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赵腊月说道:“六岁的时候开始读道藏,我便知道人生总会别离,以为早已习惯,没想到还是有所触动。”

    这说的是那名中年书生与他凡人妻子的事。

    井九说道:“能够真正习惯的事都是好事,坏事无法被习惯,只是麻木,然后不想。”

    赵腊月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认真问道:“你也只能如此吗?”

    井九说道:“我小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我亲眼看着他老去、生病、进入坟墓,却无能为力。”

    赵腊月说道:“然后?”

    “这个故事本身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死了。”

    井九说道:“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情让我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不别离。”

    麻木才会不想,只要想就不会麻木,虽然可能会痛苦很多。

    赵腊月说道:“所以你见了那对师徒,也看了那些医案。”

    井九说道:“我希望世间所有人都能多活几年。”

    生死才是别离。

    柳词走了。

    朝歌城那位也快走了。

    元骑鲸再过些年也要走。

    景园外的那些白痴,景园里的这些痴儿,总有一天也都是要走的。

    井九不喜欢热闹,但更不喜欢别离。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也不想与您别离。”

    “答应我……”

    井九看着她说道:“好好修行,至少要再活几千年,然后争取几万年,只要能活着,便一直活着。”

    如果是情人间的对话,这时候的下半句应该是:请不要离开我,但他不会这么说。

    再如何情比金坚,到老总会先后离开,就算一道离开,实则也是分别。

    只有活着,才不会真正的别离。

    哪怕各自在宇宙的两端,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只要知道彼此还活着,那就是在一起。

    那名中年书生与他的妻子,应该也想要这样。

    满天繁星照着庭院,照着屋檐,照着流水,照着赵腊月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看着井九认真说道:“我会的。”

    阿大踏着星光落在檐下,看了看气氛明显诡异的这对男女,犹豫了会儿,走到井九膝上趴了下来。

    井九摸了摸它的背,说道:“你还能活好多年,不要害怕。”

    阿大叹了口气,心想就算能再活几千年,与永恒相比,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朵浪花,那有什么意义呢?

    (注)

    ……

    ……

    赵腊月知道井九心情不好,并且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但景园里其余三个人并不知晓。卓如岁只想了很短一段时间便没有再想,顾清与元曲却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生出一些想法,于是往景园外送去了消息。

    在他们看来,井九离开青山是为了清静,结果现在云集镇到处都是人,雾外的山野里到处都是修行者,有的修行者不停磕头,把溪水都染红了,有的修行者不停耍剑,把林鸟都惊走了,井九怎么可能高兴?

    修行界很快便知道,唯一曾经进过景园的那对师徒回到了玄天宗,据说有残存的邪道势力打起了这个小宗派的主意,结果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便被灭了,而且出手的并非青山宗,而是另一股神秘的邪道势力。

    那之后玄天宗开始封山,明显是要用时间来消化在景园得到的好处,再次刺激了修行界的人们。

    随着春意渐深,来到云集镇的修行者越来越多。

    顾清与元曲越发担心井九的情绪,第二次往景园外送了消息。

    春光最明媚的那一天,千树繁花盛开,雾气如云流走,云集镇外的风景美不胜收。

    天空忽然落下一场雪。

    雪势不是太大,感觉着也不是特别寒冷,连倒春寒都算不上,镇上的普通居民不觉其苦,反而觉得有趣。那些修行者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连普通人都不害怕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却像是冰刀一般可怕。就算他们用道法护体,也依然止不住身上的衣裳被雪花割破,寒意直侵经脉。

    有的修行者想借机展现自己的坚毅意志,营造出类似景门立雪的图景,结果却是险些被一夜的雪直接冻死。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哪里是如盐如絮的春雪,这是青山剑律大人的怒意!

    修行界有几个人能承受元骑鲸的怒意?修行者们顿时作鸟兽散,绝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乡,再不敢踏进云集镇一步。还有十余名修行者胆量极大,但也只敢停留在云集镇里,再不敢去那片雾前看一眼。

    景园终于清静了些。

    那些两忘峰弟子们不用再整日里四处巡察,追杀那些心存不轨的邪道妖人,也清闲了些。

    ……

    ……

    像顾寒那些两忘峰弟子一样,有些青山长老对此事也是颇有怨念,甚至更为深重,昆仑派等宗派亦是如此。

    那些小宗派的修行者与散修去了云集镇,对着那座所谓景园进行朝拜,让他们很是愤怒。

    那里面住着的就是一只剑妖,哪里是什么景阳真人!

    这些怨念与愤怒到最后都变成了对果成寺的不满。

    那天青山大典的时候,如果不是禅子站了出来,井九当场便会死了。就算元骑鲸对井九网开一面,让他离开青山,他也只能如丧家之犬,在朝天大陆藏着,躲避追杀,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嚣张,又哪里会惹出这些事来?

    深春时节,果成寺迎来了一位贵客。

    讲经大士亲自煮茶,而且把茶水端进去后便退了出来,把静室留给了禅子与那位贵客。

    那位灰衣老者容貌寻常,气质木讷,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额头极为宽广,仿佛可以容纳沧海乃至天地。

    “真人是来问罪的吗?”

    禅子看着那位灰衣老者笑眯眯说道,坐在臀下的两只赤足拇指微动。

    不管是笑容还是不安分的拇指,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他现在有些紧张。

    当今朝天大陆,能让禅子感到紧张,或者说如此慎重的人能有几个?

    “禅子哪里话,只是自蓬莱归来,途经东海,来叙几句闲话,不知住持近日可好?”

    灰衣老者的语速有些慢,没有什么明显的语气,奇妙的是却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憨拙感觉。

    禅子敛了笑容,略有些感伤说道:“住持若想出关比较困难,只希望最后能有个宁静解脱。”

    灰衣老者沉默片刻,说道:“老住持佛法精深,定能欢喜离去。”

    禅子举起茶杯,说道:“承您贵言。”

    灰衣老者接着说道:“镇魔狱事变后,我一直在云梦闭关,麒麟出山来果成寺闹了一出,确实不妥,但它毕竟是镇山神兽,也无门规能制,而且它的灵体也受了不轻的伤,此事不如就此揭过。”

    禅子放下茶杯,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谈真人如此揭过,倒是轻柔。”

    原来这位灰衣老者,竟是中州派的掌门谈真人。

    都说白真人是中州派实际意义上的主事者,但她毕竟不是掌门。

    柳词离开后,谈真人才是名义上的朝天大陆第一人。

    无论境界、身份地位,各方面都是这样。

    当然这没有把景园那位算进去。

    禅子接着说道:“后寺毁了三分之一,朝歌城调了内库的一半金子,才重新修好,那些金子可是挺沉的。”

    谈真人说道:“那应该是青山宗太平真人的问题。”

    禅子摆摆手,示意这件事情不用再提,说道:“真人寻我究竟何事?”

    谈真人老实说道:“我就想从你这里听句实话,他到底是景阳前辈还是那把妖剑。”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很多细节与所谓证据都没有意义。

    禅子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只要他继承了景阳真人的所有因果,那他就是景阳真人。”

    井九在天光峰顶曾经说过,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禅子的这句话与这个意思并不相同,又隐隐有所联系,就是高山的雪与大泽的水。

    如果禅子知道元骑鲸与尸狗在剑狱里的那场对话,便会发现他们的看法其实是一样的。

    谈真人静思片刻,说道:“我让世间如何观我,我便是如何,镜中人便是镜外人。”

    禅子赞叹不已。

    谈真人接着说道:“但太平真人不会再让他回青山,而元骑鲸不会一直活下去。”

    元骑鲸死的那天,便是井九的死期。

    禅子说道:“他不好杀。”

    谈真人说道:“天剑成妖,前期修行会占很多便宜,想要通天却是极难,因为天地灵气数量不够。”

    现在的修行界最了解井九修行情况的不是赵腊月,因为她层次不够,而是阿大。

    阿大亲眼看过数次井九接引天雷修行,当时它便曾经表示过担心。

    谈真人连井九都没有见过,却是一言说中了他最大的问题。

    禅子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谈真人说的可能没有错。

    现在云集镇外的景园看着就要变成修行界的一处圣地,可如果元骑鲸死了呢?

    方景天会放过他吗?

    到时候井九与他身边的那些人便是一条死路。

    或者,只能真的离开青山。

    禅子问道:“真人与我说这些有何意义?”

    谈真人说道:“我想请禅子帮我写封信。”

    禅子神情微异,说道:“信?”

    谈真人说道:“我想亲自去一趟云集镇,担心无法取信于那位,所以只能先取你一封信。”

    ……

    ……

    (注:写阿大感慨浪花的时候,想到了庆余年里,叶流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最早想法应该是来自松尾芭蕉的哪一句,但这时候早就忘了,那句话是: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流云亦如此……都是说浪花,两本相隔十二年的小说要表达的意思却是相反的,现在好像反而不会太文艺,无视生死了,但其实是逻辑问题,浪花的生命与千年的石头其实都是有限的,那么在时间的长河里面,其实他们都是一朵浪花。关于井九真实身份的问题,这一大段情节便暂时停在这里了,这是我写朝天大道最想写的三个点之一,写出来很是愉快,飞升之后的世界我也很期待。至于井九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是景阳还是万物一,我自然有我的答案,但就现有的情节,其实是无法证明的,只能由大家自由心证,不过我写书向来老实,我会尽快给大家写出确定的答案。)

第五十八章你要不要来云梦山?

    禅子静静看着他,说道:“真人要是去了云集镇,青山宗会很紧张,那这人间就不美好了。UU小说www.uu234.cc”

    谈真人神情木然说道:“就是为了美好的人间,我才要去那里。”

    禅子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大概能想到你准备做什么,我很吃惊,也很佩服,所以信我会写。”

    谈真人说道:“辛苦。”

    没过多长时间,他拿到了那封信,便离开了果成寺。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世间无双,以他的超凡境界,自然不需要乘坐云船,直接踏空而去。

    春天的原野看着青翠喜人,却没有太多粮食丰饶的安全感,青黄不接说的便是当下。

    果成寺外的官道两侧依然停满了马车,窝棚连绵不绝,稍远处能够看到很多施粥的铺子。

    这是墨丘的传统,以郡守带头,加上满郡富户,必然会保证这段时间的粮食供给。

    谈真人站在天空里,看着下方的画面,那些粥铺里生出的炊烟,心想人间就该这般美好。

    ……

    ……

    天地之间有大物,即便遁法再如何高明,也无法隐于无形,至少在靠近青山大阵的时候。

    两道极其强大、凌厉至极的剑光先后自青山深处飞来。

    方景天与自西海归来的广元真人,分隔两百余里的距离,守住了天空两侧。

    一场风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靠近。

    三尺剑自风雪里出。

    元骑鲸站在剑上,望向东方。

    青山最强三人尽数出迎,自然不是真的欢迎,也不是表示尊重。

    高天云散,露出谈真人的身影。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谈真人不请自来,这是要与青山开战吗?”

    谈真人说道:“这里不是青山,虽然离的有些近。”

    元骑鲸说道:“近便是问题。”

    谈真人说道:“朝歌城与云梦山也很近,你们去朝歌城从未征求过我的同意。”

    元骑鲸沉默片刻,问道:“真人前来何事?”

    谈真人说道:“见个人。”

    ……

    ……

    谈真人落在了云集镇,去那间酒楼吃了顿著名的火锅。

    他没能品尝出锅外的意味,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便起身向着镇外去。

    镇外有条道路,通往那片终年被云雾遮掩的山崖。

    很多修行者已经离开,那些意志最坚定的修行者,也因为青山宗的警告不敢靠近那片云雾,只敢在镇里远望着那边,就如痴女一般。看着谈真人向着云雾而去,那些修行者心想这个灰衣老者莫不是个白痴?

    雾气浓淡不匀,就如花树与溪里的锦鲤的颜色。

    此等风景自然不会让谈真人片刻驻足,他继续向着雾里走去。

    雾气渐散,花树随风轻摆,有的锦鲤恐惧散开,更多的锦鲤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就像是追随者。

    逆溪水而上,他见到了一片庭院。

    镇子里的那些修行者们,看着这幕画面,震惊的无法言语。

    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庭院的正门居然打开了!

    继玄天宗的那对师徒之后,景园再次迎来了一位客人,而且赵腊月等人竟是亲自出迎!

    这名灰衣老者究竟是谁?

    ……

    ……

    庭院里的风景更是美丽,但对谈真人来说,却远不如身边这几个年轻人悦目。

    尤其是赵腊月与卓如岁,在他的眼里便是世间最好看的事物。

    这是青山宗的未来,又何尝不是朝天大陆的未来?

    如果能变成中州派的未来,岂不是世间最妙的事情?

    赵腊月等人不知道谈真人在想什么,觉得这位大人物的眼神有些怪异,如临大敌。

    中州派掌门真人是何等样的身份,居然会亲自来云集镇,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要说这些年轻的青山弟子,就连井九都表现出了对谈真人足够的尊重。

    他提前从竹椅里站了起来。

    谈真人把禅子的信递了过去,然后开门见山说道:“我来提亲。”

    很明显,他想表现的温和些,更像期盼女儿获得幸福的老父亲,但木讷的性情让他笑不出来,表情便有些怪异。

    卓如岁、顾清与元曲的表情更加怪异,就像刚生吞了三千道剑,然后下意识里看了赵腊月一眼。

    赵腊月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直接问道:“什么条件?”

    谈真人有些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对井九说道:“你若过来,我把早儿嫁给你,把掌门也让给你。”

    赵腊月想了想,对井九说道:“我觉得不错。”

    谈真人居然要井九去云梦山做中州派掌门?

    这哪里是提亲,这明显是在和青山抢人,而且这条件……修行界的历史上肯定从来没有过!

    中州派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与决心,换作别的修行者就算不幸福的昏过去,也必然会答应,至少应该认真地思考一番。

    井九却是想都未想便拒绝了,说道:“我是青山掌门,谢谢。”

    这个理由真的很强大,青山掌门又不比中州掌门差,我为什么要去你那边?

    问题在于……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认为他还是青山掌门?

    “太平真人会想办法杀了你,青山里的那些人也不会想你活着。”

    谈真人说道:“而且你修行方面有问题,很难解决,那元骑鲸走后你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赵腊月等人望向了井九,有些担心。

    谈真人是朝天大陆修行界最了不起的人物,他说井九的修行有问题,那便是真的有问题。

    “你若答应我的提议,我们可以提供一张仙,应该勉强够你用了。”

    谈真人说道:“当然,肯定不会是你在问道大会拿到的那种仙。”

    井九依然没作任何思考,说道:“我现在很好。”

    谈真人说道:“我说的也不是现在的事,如果以后你改主意,随时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他离开了庭院,轻点花树,来到高空之中。

    站在云端,他向着青山方向点头致意,转身向北方而去,很快便变成天地间的一个小黑点。

    高空里的风雪渐渐消失,元骑鲸踏着三尺剑回到了上德峰。

    方景天与广元真人会合到了一处,看着那个小黑点渐渐不见,才松了口气。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视我青山如无物吗?”

    方景天说道:“我去那边看看。”

    广元真人提醒道:“云集镇是峰主禁地。”

    方景天说道:“中州派的掌门居然来了青山与那个妖物见面,难道不值得警惕?”

    广元真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大师兄说了,谁都不准动那边。”

    方景天银眉微飘,眼神漠然说道:“白鬼在那边,我动得了他吗?”

    广元真人叹了口气,心想就算师兄你现在动不了井九,难道还动不了别人吗?

    ……

    ……

    谈真人来了。

    然后他走了。

    就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里有提亲、有太平真人,还有中州派掌门。

    惊雷总是隐藏在这样平淡的日常里。

    顾清与元曲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谈真人确实是中州派的掌门,但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云梦山是白家人说了算。”

    卓如岁说道:“我觉得谈真人不想中州派永远姓白,才会来借师叔祖破局。”

    赵腊月犹豫了会儿,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白早的主意。”

    她很清楚,那个柔弱的女子看似淡然,实则对井九用情极深。

    不管谈真人的邀请里隐藏着怎样的算计,但里面必然有一分是白早替井九算的。

    井九不想理会这件事情,自然不会去推算,但见着他们如此用心,便说道:“去问问童颜。”

    要说谁对中州派的内部局面最了解,自然是童颜。

    “把那个冥界的小孩子接出来,问完童颜后,看他要不要也出来。”他对元曲说道。

    元曲应了声是,又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问道:“小师弟还在剑峰里,要不要通知他一声?”

    井九说道:“等他自己醒来。”

    顾清说道:“我这边也有些小事,需要出去处理一下。”

    井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说道:“办完就回来。”

    ……

    ……

    景园的阵法是井九亲自布置,顾清亲手实施,谈真人可以无视,他们自己出去却有些麻烦。

    来到溪畔某块青石上,顾清准备解阵,赵腊月忽然问道:“你一个人能搞定吗?”

    顾清在她面前自然不会掩饰,有些担心说道:“可能有些麻烦。”

    赵腊月望向卓如岁说道:“你去帮他。”

    卓如岁知道那件事情有些麻烦,不乐意说道:“凭什么啊?我是天光峰弟子,又不是神末峰的人。”

    赵腊月说道:“你现在是景园的人。”

    ……

    ……

    谈真人说他要谈的不是现在的事情,意味着他很清楚,景园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般平静地存在下去。

    这便是预言。

    未来的到来总是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快。

    一场风雨毫无征兆的来临了。

    青山宗在最初的慌乱无措之后,渐渐回复了平静。

    元骑鲸在上德峰里,如往年一般执掌着门规戒律。

    井九留下的那些规矩,则已经被方景天改了很多。

    两忘峰弟子们可以随意进出青山,简如云以及那些曾经激烈反对井九就任青山掌门的年轻弟子也被从剑狱里放了出来,只是白如镜双臂被断,经脉被弗思剑意封闭,无法修复,只能变成一个无用的废人。

    最受影响的是有着神末峰背景的那些家族们,比如顾家以及宝树居。

    顾清与卓如岁离开云集镇后,直接驭剑去了南河州,落在了朝南城那座土黄色的建筑最上层。

    宝树居东家跪在二人的身前,把最近十余天来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讲述了一遍。

    按照井九当初与阿大的协议,宝树居由神末峰与碧湖峰一家一半,当然碧湖峰只有分红与收益,没有什么话语权。神末峰众人离开青山后,碧湖峰方面倒是没有生事,反而是其余诸峰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宝树居的所有产出以及自世间搜罗的珍药宝物,都不准再直接交给神末峰,而是要交由九峰再行分配。

    “明天会确定各家的份额,也是山里给我定的最后期限。”

    短短十余日,宝树居东家便已经里瘦得快要脱了人形,声音微哑说道:“我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第五十九章剑不及人,请学会闭嘴

    通往青山有很多条道路,但对他们这些依附青山的家族、商家来说,只要不答应青山宗的要求,那就只有一条死路。

    他又不可能答应青山宗的要求,那样的话,景园里的人也会赐他一死如果只是顾清或者还能体谅一下他的苦衷,但他曾经服侍过赵腊月,知道那位少女般的峰主是怎样可怕的人物。

    现在就看神末峰能不能帮他撑过这一关。

    顾清知道明日要确定的份额,事实上便是青山宗那些外家的资源分配。

    他必须替宝树居把场面撑住,因为那些外家里有一家姓顾。

    ……

    ……

    很多家族通过向青山里运送各种资源,挣取了难以想象数量的财富,过往数百年里,地位最高、挣钱最多的是方家。乐浪郡的元家负责海中珍物,与蓬莱关系极好,但从不涉足天南陆上的生意,柳家则是根本没有听说过。

    这些年最风光的家族要算是顾家,顾家现在承受的压力自然也最大。

    青山的外家不是外人,而且来的不是闲杂人等,各家族长尽数到齐,地位最差的也要是位三代供奉,所以彼此都相识,只是现在的气氛如此紧张,安静的楼厅里,听不到任何寒喧的声音,只有偶尔响起几声极轻微的议论声。

    “那位是澄乡的马士襄?马家不是早就废了吗?”

    “人没有死绝,就谈不上废……马华仙师毕竟是两忘峰的智囊,地位不低,你没看那边简家的人都重新出山了?简仙师已经出了剑狱,据说颇受行云峰主看重。”

    “三千年浊水易道,这人世间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顾家风光了这些年,也算是够了,只是想着竟然要被马家和简家顶掉,还是有些不舒服。”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马家与简家都是青山外家里最不起眼的那种存在,现在眼看着要得到一笔极大的好处,自然有很多家族不服。只是想着最近半年青山里的局势,那些家族即便也有青山仙师,也不愿意此时站出来说些什么。

    帷幔轻动,两忘峰尤思落带着数名同门走了进来。

    各家族的族长与供奉赶紧起身,恭谨行礼。

    尤思落微笑示意各位族长不必多礼,各自归座,自己也往台上走去。

    在宝树居一楼平日拍卖的平台上,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有桌椅,便是今天特意为青山仙师准备的主位。

    马华没有过去,依然站在楼间,望向侧手方某个包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顾家族长躬着身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式,不要说归座,便是连直身都不敢,看着极为可怜。

    简如云面无表情看着此人,没有说话让他起身,似乎准备让他就这样一直弯着腰。

    顾家族长想着这些日子的风雨飘摇,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看着此人,简如云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冷。

    这几年里,简家与马家受到顾家的打压,虽然谈不上家破人亡,却也是惨淡至极。

    马华笑着说道:“该死的人,你回去之后就安排他们自己死一死,难道还想脏了我们的手?”

    听到这句话,尤思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

    顾家族长的头更加低了,说道:“这些天,家里诸事不顺,已经走了七个人……听闻仙师与寒少爷向来关系极好,还请仙师垂怜。”

    马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些都是师长的意思,顾寒师兄与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劝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自己死干净了,总比让师长生气来得强。”

    顾家族长的头快低到地了,但这次没有说话,因为这种事情没法应,也没法硬抗。放在凡间,顾家是极了不起的望族,家里养着好些位供奉,有散修还有从青山退出来的执事,但依然没有与马华谈判的资格。

    马华现在只是两忘峰的一名普通弟子,但他代表了青山里某些大人物的意志。

    “不知道是哪位师长的脾气这么不好。”

    楼厅角落里传来一道平静而温和的声音。

    听到这道声音,顾家族长的身体慢慢地直了起来,神情也松快了些许。

    马华望向那边的阴暗角落,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顾清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看着他继续问道:“白如镜长老?他两只手臂被斩,今生修行再无望,火气大些倒也正常。”

    马华算到顾清肯定会出现,并不意外,微笑说道:“你这两句话算不算是目无师长?”

    顾清平静说道:“目无师长是死罪,但我是景阳真人的亲传弟子,现在的青山谁有资格做我的师长?”

    马华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他就是个剑妖,你就算想骗自己,别人也不会接受。”

    “你们难道又要辩论一场?很烦的好不啊,这么一点小破事,能不能快点?”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谁都听得出来是谁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口齿不清。

    人们的视线望向声音起处,发现正是台上。

    那架屏风不知何时撤了,露出了后面的桌椅。

    桌上搁着好些菜,卓如岁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筷子正在不停地吃着,嘴里一边嚼着,还没有忘记说话。

    局势至此明了,离开青山的神末峰一脉,与代表现在青山的两忘峰,就这样对上了。

    尤思落知道小师弟的性情,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上台。

    简如云面无表情看着卓如岁说道:“卓师弟,你确定要与那个剑妖狼狈为奸?”

    “我说过,不要辩论,哪这么麻烦,打一架好了。”

    卓如岁用左手抓起湿毛巾擦了擦嘴,发现温度刚好,向宝树居东家投予一个赞赏的表情,然后望向简如云说道:“你以前在两忘峰排名第几来着?”

    简如云说道:“第四。”

    “那你不是我的对手,换一个。”卓如岁望向尤思落,说道:“师兄你排行第二,要不然你来?”

    尤思落没好气道:“大师兄打得过你吗?”

    卓如岁说道:“我出关之前,他是打得过的,出关之后,他就打不过了。”

    尤思落说道:“那两忘峰还有谁能打得过你?”

    卓如岁放下手里的湿毛巾,拿起筷子说道:“既然没人打得过我,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准备请我吃饭吗?”

    他是柳词真人的关门弟子,在青山年轻一代里境界最高、实力最强,真可谓是打遍九峰无敌手。

    如果要用打架来判断今日的胜负,那自然不可能有别的结果。

    “南山师兄让你跟着那人去景园,是让你看着那边的情形,可不是让你与宗门作对,与两忘峰作对。”

    马华看着卓如岁认真说道,没有避着顾清的意思,那便是故意让顾清听到。

    从卓如岁在台上出现开始,这场所谓的事关青山份额的拍卖会便结束了,包括方家在内的各大家族代表纷纷离开了宝树居,不敢窥视青山仙师们的争斗。

    “你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件事,我从来都不是两忘峰的人。”

    卓如岁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道:“所以不要拿你们两忘峰那套仁义道德规矩来弄我,也不要试着在我面前耍这些心机手段,不妨告诉你,顾清这个人看着老实,实际上比你聪明多了。

    马华的脸色微沉,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卓如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管得着吗?”

    马华说道:“总有师长能管你。”

    卓如岁说道:“我是青山弟子,但青山现在没有掌门,我是天光峰的人,天光峰没有峰主,谁来管我?”

    简如云面无表情说道:“既然你是青山弟子,青山门规便能管你。”

    卓如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剑狱的日子很难熬?可惜我与上德峰关系好,想进去体验一下都很难。”

    说完这句话,他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在桌上寻找自己最爱吃的泡椒鱼肚里的青花椒。

    话语至此,自然没什么再好说。

    简如云看着台上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的卓如岁,眼底生起一抹怨念极深的野火。他自从亲弟死后,性情大变,不理会尤思落的眼神,右手捏出一个剑诀,便施出苍鸟剑法里最强的一势,向着台上斩了过去!

    明亮的剑光在楼厅里时隐时现,如鸟儿穿梭于云中,倏乎来到台前。这一剑的痕迹极难捉摸,自然极难拦截,但剑意之决然,却不因灵动而稍失,若一剑斩实,便是破海境强者也要身受重伤。

    卓如岁头也未抬,右手里的筷子离开那盘泡椒鱼肚,带着些许汤汁,斜斜指向空中某处。

    擦的一声轻响,台前出现一道亮丽的火花,那是两道飞剑相遇的痕迹。

    简如云沉哼一声,便要驱使飞剑再次斩落。

    卓如岁哪里会给他机会,筷尖在空中乱点一气,吞舟剑化作一道灰色的剑影,瞬间杀至简如云的身前。

    简如云双手虚抱成意剑,以最快的速度召回飞剑,挡在了面前。

    轰的一声巨响。

    两剑相遇。

    简如云斜斜向后飞出,双脚在地面拖出一道极深的沟壑,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上。

    宝树居的墙壁上没有窗子,还有防御阵法,极为坚固,饶是如此,也是剧烈地摇晃起来,竟似有坍塌的征兆。

    简如云的情形很惨,脸色苍白如纸,胸前尽是喷出的精血,停在身前的飞剑微微颤动,剑身上出现一道极大豁口。

    青山剑修,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飞剑。

    飞剑受到如此重创,他的剑丸想必也已经出现了裂口,想要恢复至少需要十余年时间的苦修。

    吞舟剑停在简如云的身前,隔着数尺的距离,微垂着头,就像是一条没有睡醒的鱼,很没精神。

    但谁都感受到了吞舟剑散发出来的杀机,随时可以再次发出雷霆一击,把简如云斩于剑下。

    宝树居里一片安静。

    包括马华在内的那几名两忘峰弟子,都知道卓如岁很强,但没有想到他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对着两忘峰排名第四的简如云,他竟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轻松胜之。

    尤思落知道卓师弟甚至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先前那一剑,他便可以直接斩断简如云的飞剑。

    简如云盯着卓如岁,眼里满是怨毒,说道:“你杀了我好了,我看你准备怎么向青山列祖列宗交待。”

    “我最讨厌拿祖宗出来说话,青山弟子用剑说话。”

    卓如岁抬起头来,拿着筷子指着他以及那几名两忘峰弟子说道:“如果剑不如人,就要学会闭嘴。”

第六十章似是故人来,又来杀人

    学会闭嘴,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学会住手。

    不管是顾家还是宝树居,只要与神末峰相关的一切,青山里的人们要学会不再伸手。

    否则他们的手就会像今天简如云的剑一样,被卓如岁斩断。

    尤思落看着台上的卓如岁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不认为自己是两忘峰的人,但你也不是神末峰的弟子。”

    既然你不是神末峰的人,为何要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替他们出头。

    卓如岁放下筷子,拿起湿毛巾擦了擦嘴,发现毛巾有些凉了,幽幽看了宝树居东家一眼,然后说道:“南山师兄让我跟着景阳师叔祖去的时候,便知道我会怎么做。”

    马华脸色阴晴不定说道:“就算今天被你们挡回去了,师长出面怎么办?”

    “如果真有那天,我们也只好请白鬼大人出面了,大家好好商量一下。”

    能把威胁的话说的如此平易近人,自然是顾清。

    马华等两忘峰弟子再次沉默。

    那样的话,青山本宗除非能请动夜哮大人出面,可问题是谁能请得动?

    能让青山镇守真的看家护院,甚至当成打手来用……也只有神末峰的这些人了。

    简如云站了起来,擦掉脸侧的血水,收回受损严重的飞剑,盯着卓如岁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杀死那个剑妖。”

    卓如岁同情说道:“祝你成功。”

    宝树居外忽然一阵骚动,似乎有人跪在了楼前,喊了几句什么。

    马华侧耳静听片刻,神情骤变,霍然转身望向顾清与卓如岁。

    就在今天晚上,简家与马家各自死了七位重要人物,那些人有的是供奉,有的是族中大人物。

    这些年简家与马家被打压得极惨,元气大伤,最近好不容易迎来转机,正在艰难复苏的过程里,这些人都极为重要,忽然遇此一劫,如何是好?

    马华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说道:“你们居然直接杀人,这太过分了!”

    简如云也知道发生了何事,眼神变得极其愤怒。

    顾清平静说道:“这些天,顾家死了七个人,你们每家也死七个,很公平。”

    卓如岁走下台来,站在他的身边,建议道:“如果你们觉得不公平,可以把乐浪郡元家也杀七个。”

    元曲是乐浪郡元家子弟,又是神末峰弟子,如此安排确实公平。

    问题是,元骑鲸也姓元。

    “你们过线了。”

    尤思落看着他们二人神情沉重说道:“不管是谁做的,师长们肯定会要一个交待。”

    “不是我们,也不是景园里的任何人,也不是白鬼大人,因为我们不会做这种事情,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卓如岁走上前去,拍了拍马华的肩头,说道:“可能是哪位别家宗派的前辈,看不下去你们做的这些腌事。”

    看着走出宝树居的卓如岁与顾清,一名两忘峰弟子再也控制不住,问道:“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马华对尤思落说道:“查到了一些线索,我想去看看。”

    尤思落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只能针对那个凶手,别的不要涉及。”

    ……

    ……

    摘星楼是商州城最出名的景点,也是最高的楼台,是游客必至的地方,就连井九与赵腊月当年都曾经来过。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不是来看摘星楼,而是站在摘星楼顶,看着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酒楼。

    那间酒楼是个青楼,时隔三十多年,生意依然兴旺,想来背景后台必然不简单。

    一个戴着笠帽的男子走进了那间青楼,用一片金叶子轻易地收获了好感,甚至引来了老鸹的亲自接待。

    笠帽客进了房间,却不急着要姑娘与美食好酒,说肚子有些饿,直接要了三十个雪白的大馒头。

    青楼这种地方,什么样奇怪的人物都见过,只要笠帽客出手大方,不要说看着他吃三十个大馒头,就算是看着他用四十天时间写本小说也没问题,那位老鸹自然依言做了安排。

    笠帽客出手大方,食量也是极为惊人,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五个大馒头被吃进了腹中,还外加半壶浓茶。

    那位老鸹与别家青楼的老鸹明显不同,因为着实有些老了,纵使涂着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极深的皱纹,偏生这样还能操持着这家青楼,自然有些很出色的手段,她看着那位笠帽客沉默地吃着馒头,眼里流露出很有分寸感的同情,替他添了茶,又自作主张让丫环端了三荤五素八个小碟。

    笠帽客看着那些小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菜,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赏,对老鸹说道:“这红油腐乳看着不错。”

    老鸹笑着说道:“据说是益州城南边的土货,很多人都觉得好,我口淡却是吃不出来,给您多来两份如何?”

    笠帽客点点头,又随意抓出一把金叶子,说道:“吃好后,我先睡会儿,养足精神再来扰你。”

    老鸹毫无烟火气地收起那些金叶子,起身说道:“您且歇着。”

    没过多长时间,红油腐乳便送了上来,搁在盛鱼的大盘里,堆得极高,就像是火焰山般。

    笠帽客就着腐乳,慢慢吃着馒头,越吃越香,很自然地想起当年在宝通禅院里的那段日子。

    桐庐早就死了。

    何在白城那边打雪怪,也不知道哪天会横死。

    童颜消声匿迹多年,说不定早就被神末峰那些人玩死了。

    那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神末峰的那些人玩死?

    红油腐乳堆成的火焰山塌了一半,三十个大馒头消失的风轻云淡。

    笠帽客灌了半壶温茶,除掉靴子,摘掉笠帽,取下面具,躺到软绵绵的床上,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昏黄的灯光照在那张青色的脸上,显得异常诡异。

    杀死简家与马家的十四个人很简单,唯一麻烦的那些阵法,对他这个邪道天才人物来说也不是太难的事。

    苏子叶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叹了口气。

    堂堂玄阴宗少主,曾经雄心勃勃,想要打出一片天下,与正道争锋,至少也要为玄阴宗谋一条灵脉,摆脱数千年来的困境……结果现在成了青山宗养着的杀手、邮差、做脏活的。

    好吧,他不是被青山宗养着的,也不是神末峰养着的,就是被那个人养着的。

    如果说以前他还有些不满意,现在则是非常愿意,甚至有些骄傲那可是景阳真人啊!

    童颜曾经说过,早有井九在上头。

    现在想来,都他么是废话。

    景阳真人不在最上头,那谁在?

    苏子叶从怀里取出几张纸,看着上面那些依然没能完全参透的语句,心里生出无限希望。

    就像在无尽的黑暗里忽然看到了一抹晨光。

    纸上写的那些语句,是井九……不,是景阳真人给他的解丹毒方子,对他确实有帮助,而且见效奇快,藏在骨髓、内脏里的那些丹毒竟是慢慢被逼了出来,然后转化成类似天地灵气的气息,逐渐散放到身体各处。现在他丹毒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魔轮则是渐渐圆满,实力境界突飞猛进,他相信不管是卓如岁还是柳十岁,现在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想着这些事情,苏子叶很快便恢复了精神,起身戴好面具与笠帽,唤来了那位老鸹。

    老鸹看着他微笑说道:“您喜好玩些什么乐子?”

    不问姑娘而直接问乐子,是因为她看出来这名笠帽客绝对不是普通人。

    苏子叶看着她微笑说道:“我很喜欢你,所以不想杀你。”

    老鸹笑容渐敛,右手在袖中已经握紧示警的法器,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惧意,淡然说道:“客人的意思不怎么好懂。”

    苏子叶说道:“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然后做一些事情,却不想这些事情被别人知道。”

    老鸹神情微冷,说道:“能说的我自然会说,不然也只好请您离开。”

    “大概三十几年前这家青楼出了件命案,几个护卫被一道血色飞剑断头……”

    苏子叶看了老鸹一眼,说道:“看你的年龄,如果一直在这里做,应该听说过此事。”

    老鸹盯着苏子叶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您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您又想做什么事情?”

    苏子叶说道:“我受人之托,来这里杀一些人……楼子既然还是以前的楼子,东家应该就还是当年的东家?”

    老鸹视线微低,说道:“不错,而且很巧的是,东家今天刚好在楼子里。”

    苏子叶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很清楚我应该要杀哪些人?”

    老鸹抬起头来,轻轻理了一下鬓畔的发丝,仿佛还是少女时那样,平静说道:“请随我来。”

    ……

    ……

    苏子叶开始杀人。

    他从三楼杀到一楼,从前楼杀到后院。

    除了妓女还有一些杂役,几乎所有的护卫与管事都被他杀了。

    那位老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当青楼的东家被苏子叶杀死后,老鸹终于放松下来,险些跌坐在地,扶着院子里的一棵青树才站住了。

    她捂着胸口,眼里含着泪花。

    苏子叶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不是悲伤,而是解脱,问道:“为什么?”

    老鸹反问道:“您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苏子叶说道:“我不知道,这是别人的要求。”

    老鸹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说道:“我能知道那人是谁吗?”

    苏子叶说道:“不能。”

    老鸹眼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但没有变成死灰一片,只是静如深井。

    苏子叶说道:“很多人都看到你一直跟着我,我一会儿把你送去个地方,好生藏着,过些天再拿今天收的钱换个地方生活,下半生好好过。”

    老鸹转身望向燃烧的青楼,悠悠说道:“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一辈子就在这里,哪还有什么下半生呢?”

第六十一章血观音

    三日后,商州城解除了封城令,清天司的搜查方向转向了城外,同时加强了对那些邪道残余势力的清剿。

    傍晚时分,苏子叶戴着笠帽慢悠悠地从城里走了出来。

    商州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夜色渐渐笼罩原野。

    他乘着最后的渡船越过了清春江,来到了春意更盛的群山之间。

    前半夜的群山,在灰暗的天穹背景前,就像是无数个巨人。

    巨人的手里牵着数百根无形的绳索,拦住了所有的去路。

    数道剑光照亮山崖,隐藏在山崖里的阵法,也现出了痕迹。

    “自我介绍一下,青山弟子马华,两忘峰五十年来所有战斗,都是我的手笔。”

    马华眯着眼睛看着苏子叶,微笑说道:“你看我今天为你准备的阵法如何?”

    苏子叶望向四周的山峰,说道:“围三放一在兵法里可以成立,但你怎么留我?”

    “如果是完整的青山剑阵,怎么能骗你走进来?”

    马华说道:“我用来留你的是一个人。”

    话音落处,山崖间垂下一道剑索,剑索下端绑着一个妇人,正是商州城里那名老鸹。

    老鸹脸色苍白,眼神惊恐至极,正准备呼救,忽见着山下那个戴着笠帽的男子,强行闭上了嘴。

    因为用力甚急,她竟是咬破了嘴唇。

    苏子叶明白了马华的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如果马华知道他是曾经的玄阴宗少主,赫赫有名的邪道妖人,又怎么会用一个妓女来威胁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这个老鸹对你肯定很重要,不然你怎么会为了她做出这样的滔天恶事?”

    马华微笑说道:“当然,如果你肯告诉我你是谁,说出你与神末峰之间的勾当,我可以放她离开,也可以留你一命。”

    苏子叶很是无语,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向清春江走去。

    一道剑鸣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

    那名老鸹的身上出现了一道血洞,痛的无以复加,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苏子叶停下脚步,望向马华说道:“她就是个普通的妓女,与我没有关系。”

    马华说道:“也许这是真相,但我总要试到极致,稍后我会试着用飞剑割下她的肉来,你说能割多少片?”

    苏子叶说道:“都说我们是邪道妖人,现在看来,你们这些青山弟子比我邪多了。”

    马华说道:“但行正道,莫问其心,如果能用她的命,抓住你这个邪道妖人,她死得其所。”

    那几名年轻的两忘峰弟子,心想师兄此言有理,若要斩妖除恶,自当无所不用其极。

    尤思落站在一座峰上,闻言皱眉,心想此言差矣,只是那名笠帽客实力境界太强,他不好出言阻止。

    苏子叶不想理这些白痴,再次转身向清春江走去。

    马华神情微异,心想难道自己真的算错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厉色,飞剑再次破空而起,斩向山崖前的那名老鸹。

    一道淡蓝色的剑光从高空飞来,准确无比地斩中那道飞剑。

    过南山落在了山崖前。

    尤思落与其余几名两忘峰弟子看着大师兄现身,很是吃惊,纷纷驭剑来见。

    过南山挥手斩断剑索,用蓝海剑把那名老鸹接至地面,望向马华说道:“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但这不是小节。”

    马华与过南山同门多年,知道他的性情,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不由冷汗浃背,跪到地上说道:“师弟知错。”

    “回青山后自去上德峰领受惩戒,在剑狱里好生反省几年。”

    过南山转身望向已经掠至远方的那道身影,微微挑眉,心想那个笠帽客究竟是谁,身法竟是如此诡异神速。

    马华悚然而惊,却是神情不变,对着那几名年轻的两忘峰弟子看了过去,眼神有些阴冷。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阴冷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暖起来。

    因为一抹艳红的剑光刚好经过。

    马华的头颅从颈上落下,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极远。

    一道极淡的剑鬼从断腔处飘了出来,神情有些惘然,然后很快便残留的剑意撕成了碎流。

    过南山回身望向地面身首两处的尸体,沉默不语。

    那道血色的剑光,穿过黑暗的群峰,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老鸹跪在地上,对着那道血色剑光双手合什,早已泪流满面。

    ……

    ……

    顾清有自己要做的事,赵腊月有自己要杀的人,苏子叶负责执行。

    元曲要做的事情其实更重要,但他只能自己去做,好在他要去的地方是青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或者麻烦。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进青山,在南松亭的山门外便被拦了下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元曲看着明国兴问道。

    他有些后悔,不该嫌麻烦不去找掌门师叔拿令牌,不然直接飞过青山大阵,哪会有现在这些破事儿。

    明国兴揉了揉花白的头发,一脸无辜说道:“现在管得严了,所有人进出青山都必须由昔来峰验明身份。”

    元曲看着他又揉头发,又是一脸无辜,便更加恼火,心想怎么谁都来和神末峰学?

    他哪里耐烦在这里等着,挥手斥开明国兴,便往山门里走去。

    山道上的空气忽然出现了数道裂缝,中间还有几道转折,痕迹极为诡异,直接拦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元曲不是对这种剑法极为熟悉,身法亦是奇快,只怕会受些伤。

    数名昔来峰的弟子落在了山道上,看着元曲喝道:“居然敢擅闯我派山门,拿下!”

    元曲觉得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们不认识我?”

    神末峰最孤,生活在里面的人向来只喜欢闭关修行,很少与别的峰打交道,唯独元曲的情形稍有不同,因为他需要去上德峰,还需要去很多地方跑腿。

    一名昔来峰弟子面无表情说道:“我们当然识得你是剑妖一脉,既然已经被逐离青山,自然算不得青山弟子,赶紧束手就擒!”

    元曲气极反笑,问道:“你们把我拿下之后要送去哪里?”

    昔来峰弟子说道:“自然是送往上德峰,关进剑狱。”

    元曲大怒,骂道:“小爷本就是要去上德峰的!”

    昔来峰弟子们哪里会管他说些什么,唤出飞剑便向他攻了过去。

    昔来峰的真剑是七梅剑诀,剑招奇陡而难以判断,其间更是隐着玄门道法的妙义,很难招架。

    但元曲进入神末峰后,一直学的便是七梅剑诀,井九更是给他挑了一把极适合七梅剑诀的好剑。

    更不要忘了,井九给他赐的名字里面就有一个曲字。

    境界这些暂且不论,要说到对七梅剑诀的掌握与天赋,昔来峰里又有几个人比他更强?

    淡灰色的剑光照亮南山门,剑身上的冰晶散发着寒冷的光线,自然生出腊梅傲雪的意象。

    元曲的七梅剑诀要比那些昔来峰弟子更陡、更险、更玄!

    只听得数声闷哼,那些昔来峰弟子身上便出现了数道血口,纷纷跌倒在山道旁。

    如果元曲动用七梅剑诀里的杀招,这些昔来峰弟子只怕当场就要死了。

    昔来峰弟子们看着元曲,无比震惊,甚至有些恐惧。

    都说元曲是神末峰里天赋最差的那个人,为何剑道却是如此之强?

    而且你不是神末峰弟子吗?怎么会我昔来峰的不传秘剑!

    那把浅灰色的飞剑为何会如此厉害?难道竟又是一把仙阶飞剑吗?

    有名昔来峰弟子被身上的鲜血弄得有些神思恍惚,下意识里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这是什么剑?”

    元曲怔住了,心想回云集镇后得请师父或者掌门师叔赶紧赐个剑名。

    南山门处的剑战很快便惊动了群峰里的师长们,一位昔来峰长老与迟宴等人驭剑而至。

    那些昔来峰弟子大喜,心想本峰长老自然不会偏向元曲,而上德峰的迟宴师伯也是公认的严厉公正。

    迟宴看着那些昔来峰弟子问道:“怎么回事?”

    那些昔来峰弟子正准备说些什么,迟宴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真是乱七八糟的。”

    随着这声冷哼,一道极为寒冷的剑意向着山道两侧散播而去,空中顿时落下一些雪粒。

    雪流剑法的名字听着温柔,实则杀伤力极强,威势极猛,那些昔来峰弟子气息微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迟宴望向那名昔来峰长老,说道:“方师兄想做什么我不管,但像这么愚蠢的弟子,最好留在昔来峰多教两年。”

    那位昔来峰长老的脸色很难看,但也知道今天是己方理亏,说道:“回去后我会好好教育他们。”

    昔来峰弟子们说不出话来,却能听到师长的对话,闻言不由好生委屈,心想自己哪里错了?

    昔来峰长老看了这些弟子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如果今天景园回山的人是顾清,或者卓如岁甚至赵腊月,昔来峰都可以找到理由把对方拦在外面,元曲却是最特殊的那个。青山诸峰的长老都是聪明人,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元曲与上德峰的关系?

    方景天需要得到元骑鲸的支持,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去得罪上德峰?

    迟宴转身望向元曲,脸色柔和了很多,语气也很温和,说道:“你让人传个话,我派人来接你便是。”

    元曲瞪圆眼睛说道:“师叔,我是青山弟子,回山难道还需要别人批准吗?”

    迟宴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说的也是。”

第六十二章谁家过年不吃顿好的

    (昨天好多个老鸨写成了老鸹……我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另外关于元曲那把剑的名字,有读者取了个梅剑,感觉挺帅的,而且有趣,大家还有啥好主意不?不过可别跟元曲的那些备用名一样剑走偏锋啦!)

    ……

    ……

    元曲去了上德峰,趁着爬山的那段时间,与玉山师妹好好地说了会儿话,把云集镇外的事情拣重要的说了一遍,说得玉山是好生向往。当她听到谈真人居然亲自去了云集镇,还要邀请井九去中州派做掌门,更是惊呼连连。

    来到峰顶那座寒冷至极的洞府里,元曲老老实实跪下给元骑鲸磕了好多个头,又细细致致回答了一番元骑鲸的问话,才站起身来,揉了揉腰,跳进了那口井里。

    踏着那道曲折的飞剑,伴着天光落在地底,他又跪在地上给尸狗磕了好多个头,才向剑狱深处走去。

    来到天蓝如瓷、如虚假一般美丽的隐峰里,元曲路过了漫山遍野的花,找到了童颜的那间洞府。

    “外面有个阵法,但应该很久之前就失效了,你怎么不出去?不过你还在这里就好,我总担心掌门师叔算错了,万一你被那个阿飘害死了怎么办。”

    元曲说道:“我可不想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具白骨,怕倒不是很怕,只是想着是熟人,感觉有些不舒服。”

    童颜睁开眼睛,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听闻以前柳十岁是个话痨。”

    元曲说道:“我可不是学十岁师兄,你是不知道,其实我们几个人都是话痨,包括卓如岁也是,只不过掌门师叔与师父都不喜欢说话,所以大家一直强忍着……”

    童颜举手示意他不用再说,问道:“我在养伤,有什么事?”

    元曲说道:“掌门师叔问你要不要出去。”

    童颜说道:“这里很安静,不用。”

    元曲接着说道:“掌门师叔还有很多关于中州派的事情想问你,你认真想想再写,过些天我再来拿。”

    说完这句话,他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每张纸上都有两三个问题,问题之间隔着空白,应该是留给童颜写答案的。

    “居然还要考试?”

    童颜接过那些纸张,生出与苏子叶相似的感慨,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变成神末峰的帮闲了呢?与苏子叶不同的是,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青山掌门大典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井九有可能就是景阳真人,于是更加无语。

    ……

    ……

    离开上德峰,元曲先去了云行峰。

    作为神末峰排行倒数第二的弟子,他只有一个师弟,所以很久之前他就想过,一定要对那个师弟好些。

    结果小师弟被大家忘在了青山里,过了好些天才被想起来,这让他有些内疚。

    云行峰里到处都是云在行走,但那些云里都是剑意,不像云集镇里的云那般温柔。

    元曲的境界已经不低,但越往峰顶去,还是觉得有些辛苦,主要是眼睛被剑意刺着,总是想要流泪。

    越爬越高,泪水越多,眼睛越红,他对小师弟的歉疚也渐渐变成了牢骚。

    你没事儿爬这么高做什么?

    峰顶已经不远,铁鹰在空中盘旋,元曲揉了揉眼睛,终于找到了小师弟。

    平咏佳坐在挖出来的崖洞里……睡得正香。

    很明显他不是在修行而是在睡觉,因为他盘着的双膝早已散了,斜靠在崖石上,闭着眼睛,睫毛不眨,脸色红润,隐隐发出呼噜的声音。

    在如此凌厉而可怕的剑意天地里,居然还能睡的如此安稳,元曲看着师弟的脸,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平咏佳既然没有事,按照井九的吩咐,就等着他自己醒来。

    元曲走下云行峰,去了神末峰。

    神末峰禁制已开,他没有弗思剑也上不去,就在山脚下与猿猴们打了个招呼,啊啊啊啊了几句,确认峰间没什么事,便踏上了归途。

    回到云集镇的时候,初夏的风吹蔫了树上的花,溪水也变得沉闷了很多,景园却还是那般清凉怡人。

    因为庭院间现在多了一个非常大的蓝色冰块,正散着发刺骨的寒意。

    阿飘被冻在冰块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冰块外那些因为光线折射而变形的脸与景物,心想早知道还是要来这里,当初何必离开?

    ……

    ……

    往年的时候,青山大会就很难凑齐所有峰主,今年更是人少的可怜。

    元骑鲸如常一样不出现,天光峰没有人,南忘号称闭关,可怜的成由天因为白鬼的原因被方景天再次打发去了西海,赵腊月在云集镇,于是昔来峰前的大殿里,便只剩下了四个人。其中迟宴还是作为上德峰的代表列席。

    云行峰主伏望说道:“顾家与宝树居到底准备怎么处理?”

    广元真人神情木讷,与中州派掌门谈真人还真有些相似,说的话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我觉得不合适。”

    适越峰在名义上统领着青山修行资源的分配,如果广元真人坚持自己的看法,青山想要对宝树居与顾家做什么,还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伏望说道:“现在的问题是,神末峰那边做事实在太过分,必须给予惩戒。”

    方景天看了迟宴一眼,说道:“上德峰有什么意见?”

    “简如云坚持认为,他家与马家死的人,都是云集镇那边动的手。”

    迟宴面无表情说道:“但是查无实据,我让他不要再纠缠此事。”

    “查无实据?”伏望是云行峰主,自然要护着出身云行峰的简如云,盯着迟宴的眼睛说道:“商州城外,那个邪道高手眼看着便要被抓,为何赵腊月的弗思剑会出现?”

    迟宴毫不退缩,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过南山已经说得很清楚,赵腊月是与他一道过去的,还有什么问题?”

    广元真人示意不要再继续争执,望向方景天说道:“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谈真人到访云集镇的那件事。”

    方景天淡然说道:“难道你还真以为他会投云梦山?不过是挟敌自重的把戏。”

    广元真人说道:“如果他真去了呢?你们把他逐出青山,这可算不上是叛出山门。”

    方景天明白他的意思,面无表情说道:“那就到此为止,只要那些人安分,便不会再有事。”

    ……

    ……

    转眼间,井九等人离开青山已经一年。

    寒冬飘雪,年节将至,云集镇如往常一般热闹,那片雾外没有一个人影。

    有些不死心的修行者们留在了镇子里,远远地、痴痴地看着那边的雾。

    他们对年节这种事情没有太多关心,也不需要回去陪伴家人,所以酒楼的火锅生意还是那样的好。

    修行者不关心年节,不代表不过年。

    各宗派之间的来往,与人间家族之间的来往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需要走动以及送礼来维持关系。

    青山宗作为正道领袖宗派,自然是收礼的那一方。按照往年惯例,各宗派的年礼陆续送进青山,天南宗派更是由重要人物亲自带队,当然他们不会在青山多作停留,只是在昔来峰略坐一坐便会离开。

    有意思的是,今年这些宗派并没有直接离开,在回程途中都会在云集镇稍作停留,不管顺不顺路。

    那片终年盛开的花树前,堆满了箱笼与名帖,人们这才知道,原来各宗派竟是专门留了一份年礼给景园里的那位。尤其是悬铃宗、镜宗、大泽等宗派给景园留的礼物极重,竟是半点不输给青山本宗的分量。紧接着,朝歌城又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清天司把青山宗明年的资源份额拿了三分之一给了景园……而且会一直持续到四年后的那届梅会。

    朝廷与这些宗派的态度非常明显,青山宗里某些人对顾家、宝树居的打压被挡了回来。

    景园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越发不一般。

    ……

    ……

    云梦山里也有云,而且风景较诸景园更好。

    崖间高台边,一棵大树向外探去,树叶四季金黄,美丽而神奇。

    “青山还是清醒的。”谈真人走到崖边,望向南方的云海。

    白真人走到他的身边,说道:“不管他是景阳还是万物一,如果能来云梦山,当然是最好的事情,然而你我很早就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自退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青山不生内乱,想来太平也是一样的想法,方景天才会收兵。”

    谈真人神情木然说道:“而且元骑鲸还活着。”

    现在修行界的局势很清楚,柳词真人的位置始终无人能够顶上,方景天刚入通天,与他们这些最巅峰的大物还有一段距离,那么与中州派相比,青山宗始终还是显得弱势了些。

    “如果这些想法无法实现,我们与青山便只能正面战上一场,人间美好而脆弱,我担心禁受不住。”

    谈真人望向朝歌城的方向,带着怜悯的情绪说道。

    白真人望向他的侧脸,问道:“后山那几位如何说?”

    谈真人说道:“那些老人或者心如止水,或者如枯井,哪里还愿意理会世事,只有寇青童大概有些意愿。”

    听到寇青童这个名字,白真人脸上的雾气微散,双眉微蹙,明显连她都觉得有些麻烦。

    谈真人平静说道:“血魔教被灭,他入云梦山已经千年,凶顽之性早已磨灭,如果想人间少受些苦,朝歌城一役必须快胜,需要他出手的时候,不可犹豫。”

    白真人说道:“如果能把太平与景阳都杀了,自然要用。”

    谈真人说道:“这对师兄弟智谋无双,现在境界却是太低,我担心的是禅子的态度,还有白城那位。”

    白真人望向北方的云海,说道:“如果真是那样,只好都杀了。”

    他们说的是禅子与刀圣曹园。

    即便是中州派也很难做到把这两位都杀了。

    白真人的言语却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谈真人沉默了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每年这个时候,早儿都会给我们做一桌饭菜。”

    这里并非云梦山的主谷,而是白早的洞府。

    白真人的声音没有变得柔和些,还是那般淡漠:“她做的菜不好吃,不如童颜。”

    谈真人说道:“走吧,去看看她。”

    云海缓缓上浮,漫过金黄色的大树,掩盖了整座高台。

    谈真人与白真人来到云梦大阵里。

    这里深在地底,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灵脉不时显露出淡青色的光泽,看着就像是叶子的脉络。

    除了灵脉的光线,黑暗里还有一对深黄色的巨眼,那是麒麟的眼睛。

    麒麟正在注视着远方,眼神里带着紧张的情绪,即便是它也觉得压力极大。

    在云梦大阵的最深处有一座石台,无数灵气汇聚至此,白早闭目坐在那里,白色的缎带无风而舞。

    她的手里捧着一张仙。

第六十三章谁家过年不拣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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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去年深冬的时候,井九带着那些年轻人离开了青山,住进了云集镇外的庭院里,一切都有些混乱,所以只是随便过了个年,吃了顿火锅,只有赵腊月很认真地抱了抱他。

    今年景园很平静,大家修行很顺利,那些麻烦的事也解决的很干净,所以大家准备认真地过一下,只有井九还是躺在竹椅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卓如岁与元曲来到雨廊前,对着那张竹椅跪了下去,磕了个头便起身离开,准备继续修行。

    这一年他们修行真的很勤奋,因为他们知道,景园现在看似宁静平和美好,未来却极凶险。

    就在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卓如岁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望向井九问道:“师叔祖,我们连头都磕了,就算不发红包,那你到底啥时候才修行啊?”

    此言一出,顾清与元曲,包括阿大与它头上的寒蝉都望了过去,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井九问道:“聚灵阵不好用吗?”

    卓如岁承认景园的阵法是他见过最了不起的聚灵阵,在没有灵脉的云集镇居然能够引来与天光峰差不多浓度的灵气,问题是……就算这阵法再好用,也不如您自己好用啊。

    赵腊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说道:“动静太大,而且引来的灵气太狂暴,会伤到我们。”

    井九的境界越来越高,一旦开始吸收天地灵气,便会像个漩涡般,引来难以想象的数量,而……那些对他却没有用处。

    卓如岁与顾清、元曲才知道是这个原因,有些遗憾地走了出去。

    阿大却是很幽怨地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他们受不了,我可以啊……你还不就是懒!

    夜色初上时,赵腊月回到院子里,依旧例贺了一下新年。

    井九摸了摸她的头,便算是道了平安。

    第二天便是新年的头一天,已经清静了很长时间的雾外,忽然生出了动静。

    顾清眉头微挑,心想发生了何事,抱着宇宙锋便走了出去。

    卓如岁打着呵欠跟在他的身后。

    吞舟剑有气无力地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来到园前一看,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来的人也都认识。

    雷一惊与幺松杉跪在地下,对着景园拜了下去,说道:“弟子给师叔祖请安。”

    顾清与卓如岁赶紧让开。

    雷一惊与幺松杉起身,又对他们行了一礼。

    过去一年时间,没有一名青山弟子来景园,他们是第一批。

    顶着青山师长的压力来到这里,也许回去之后迎接他们的便是门规惩罚。

    顾清知道这样做需要多大的勇气,认真说道:“请进来喝杯茶。”

    雷一惊与幺松杉笑着说道:“不用了,只是来看看师叔祖,我们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们便驭剑离开了云集镇。

    “希望不会有事。”顾清看着消失在群峰间的那两道剑光,有些担心说道。

    “法不责众,应该没问题。”卓如岁指着天空说道。

    又有数道剑光破空而来,来的是以林英良为首的数名青山弟子。

    这些青山弟子就像雷一惊与幺松杉那样,对着景园磕了几个头,便转身离开。

    没过多长时间,又有一名顾清与卓如岁都不认识的年轻青山弟子驭剑而至。

    这名青山弟子应该是最近几年才入的内门,看着顾清与卓如岁都有些脸红,对着景园磕头时,更是激动的浑身颤抖。

    紧接着,又有剑光照亮天空。

    应该是发现青山里的师长没有阻止,越来越多的年轻青山弟子驭剑而至。

    云集镇的天空里剑光不绝,不时有飞剑落在雾外。

    短短半日时间,竟至少有百余名青山弟子来给井九请安。

    ……

    ……

    “一百六十四个人。”

    顾清对井九说道:“名字我都记住了。”

    卓如岁在旁听着,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心想自己也暗中数了,确实是一百六十四个,但……还需要把名字也记下来吗?

    元曲没压力,反正他又不想当掌门,只是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上德峰给老祖宗磕个头,顺便与玉山师妹说说话?

    赵腊月望向竹椅上的井九,心想总有些事情是值得的。

    井九望向天空说道:“今天天气不错。”

    卓如岁的视线随之而去,发现天空里依然云雾不散,美还是那样美,但怎么也说不上天气好吧?

    井九接着说道:“可以吃顿火锅。”

    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原来不是天气好,而是心情好。

    ……

    ……

    没用多长时间,一个极大的鸳鸯锅便出现在花树溪畔。

    适越峰不可能再给他们送鲜切牛羊肉,但顾家与宝树居做这种事情也极擅长,

    赵腊月给井九盛了碗骨汤,井九端起来学着普通人那样与大家碰了一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井九吃了两根青菜,便去檐下继续躺着。

    溪水汨汨流淌,在某个弯处积成小潭,锦鲤在其间慢慢游动,与岸边花树的颜色看着很是相似。

    井九躺在椅上,看着那些锦鲤,想起了冷山地底那只火鲤大王,然后想起了青天鉴,继而想起了青儿。

    她是天宝真灵,却没有什么战力,而且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很容易被人骗走。

    当年她不就被柳词骗到异大陆去玩了三年?

    想起柳词,自然便想起元骑鲸以及朝歌城里的皇帝,井九睫毛轻颤,又想起了冥皇。

    他的朋友不多,冥皇算一个。

    井九忽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元曲正盯着卓如岁的肩头,准备与他抢先,听着这话赶紧放下手里的筷子与碗,应道:“还在犯倔。”

    井九嗯了一声,说道:“摆出来。”

    摆出来这个词一般是用在物件、器皿、古董上,而不会用在人上。

    不过那人在一块蓝色的冰块里。

    蓝色冰块被摆在了庭院正中央。

    离开上德峰有段时间,蓝色冰块却没有完全融化,而是整齐地融了三分之一,刚好露出了阿飘的头。

    能够做到如此精确,自然是寒蝉的本事。

    阿飘的小脸露在冰外,黑发下缘在冰里,随着转头时蓬时紧,看着有些滑稽,也有几分可爱。

    “我确实想要冥皇之玺,但我绝对不会背叛老师的!”

    他盯着竹椅上的井九,恨恨说道:“不管你再如何羞辱我,诱惑我,我也不会答应拜你为师!”

    顾清等人看着井九,发现他没有理会这个冥界小孩儿的意思,于是重新望向了火锅。

    “师父,肉熟了。”元曲对赵腊月恭敬说道。

    赵腊月拿起筷子拈了些肉,说道:“吃吧。”

    话音方落,庭院间便有剑意起,微风拂动花树与溪水,其间隐有剑鸣。

    阿飘发现没有人理自己,觉得好生诡异,转头望向那边,便看到了那个火锅以及那些吃火锅的人。

    卓如岁筷落如风,肉起如林。

    顾清运筷极稳,从不落空。

    元曲手里的筷子更是仿佛发生了某种曲折,总能在另外两双筷子中间找到缝隙,插入锅中。

    看着那些筷子带出来的残影,阿飘惊呆了,心想这剑法真是好生犀利!

    青山弟子居然吃饭的时候都在练剑,难怪会强成这样!

    这个时候,赵腊月吃完了碟子里的肉,举起筷子伸向锅里。

    于是,什么筷影如风、剑鸣不绝尽数消失。

    卓如岁三人拿着筷子,安静地等着她先。

    阿飘醒过神来,望向井九继续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欣赏你对我的欣赏,但是想我叛师另投,那是不行的。”

    听着这话,卓如岁啧啧了几声,对元曲说道:“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天生该你们家,看看这脸皮厚度。”

    元曲笑着说道:“论起脸皮厚度……除了师……不,谁能比得过你?”

    卓如岁用筷子敲了敲元曲的筷子,说道:“佩服,敢想,还差点说了出来。”

    顾清微笑说道:“现在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什么你我。”

    井九听着阿飘的话,说道:“我很擅长说服你老师的学生以及弟子背叛他。”

    这句话当年他曾经在冥师说过,阿飘没听过,也不知道三百多年前,他带着太平真人最了不起的元柳两大弟子反杀的故事,不由怔住了。

    阿飘忽然闻着一股香味,再次望向那边,看着那个铜锅里沸腾的汤汁,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食材,小脸里的光线隐隐流动起来,颤声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益州火锅?”

    顾清夹着一块黑毛肚在红汤里缓缓荡着,动作慢条斯理,气质温文尔雅,声音清柔如琴:“不错,是九香居的。”

    阿飘听着他的话,盯着他的筷子,忽然脸色大变,说道:“……十六下了!”

    作为冥界皇族子弟,他们的脸色变化实在是太过明显,就像心情一样,根本无法掩饰。

    顾清夹起那块黑毛肚,放到元曲的碗里,看着他微笑说道:“要不要试试?”

    阿飘被冻在冰块里,手都无法举起来,怎么涮火锅?

    想要从冰块里出来,那他就必须答应井九的条件。

    “哼!你们休想诱惑我!连冥皇之玺我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区区一个火锅!”

    阿飘愤怒地背过脸去,决心再也不看一眼,却不受控制的慢慢转了回来。

    顾清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众人接着继续吃火锅。

    阿飘看着他们吃完了毛肚与黄喉,牛羊肉眼看也没了,眼神渐渐变得幽怨起来,有些痛苦地咽了几口口水,悲愤交加喊道:“住手!我降!”

    ……

    ……

    说降就降,降的诚意便不可信任,阿飘很清楚,自己必须要答应井九的条件,立下冥河血誓。冥河血誓立下之后,他便再也无法抵抗井九的命令,除非选择死亡,或者承受无尽的痛苦,把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换成冥河的圣水。

    想着今后惨淡的未来,阿飘虽然决定降了,还是犹豫了会儿才闭上眼睛,嘴唇微微颤抖,显得很是害怕。

    井九握着右拳,伸出食指点中阿飘的眉心。

    冥皇之玺便在他的手里,散发着黑金两道光芒,给人一种极其肃杀却又神圣的感觉。

    阿飘的刘海无风而起,露出眉心的一道小缝,一缕魂火飘了出来,顺着井九的食指进入手心,最后与冥皇之玺融为一体。

    把冥皇之玺重新收回那边,井九左手在冰块表面抚过,坚硬而寒冷至极的冰块,瞬间裂成数百个小块,然后被剑火烧成云雾,与火锅里的雾气、溪面的雾气融为一体。

    阿飘躺在地面上,脸色苍白,浑身湿透,显得极为虚弱。

    他身上的那件宝蓝色衣衫裂开了很多道口子,露出了如玉般的肌肤。

    “挺白啊。”元曲端着盘子,一边往嘴里扒着虾滑,一边说道。

    卓如岁同时嚼着辣椒圈与腊肉,说道:“冥界没有太阳,能不白吗?”

    赵腊月发现有些不对劲,神情微怔,上前抓住阿飘的后颈,掠向了后院。

    阿大蹲在井九肩头,正想看看冥皇之玺究竟是什么样子,忽然看到赵腊月提人的动作,不由后颈一紧。

    没过多长时间,赵腊月便带着阿飘回到了场间。

    阿飘洗了一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梳了个小鬏鬏,配着清秀的眉眼,着实有些可爱。

    卓如岁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变成个小姑娘了。”

    顾清与元曲也非常诧异。

    阿飘委屈地嘟着小嘴,说道:“我本来就是女孩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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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