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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走出雪原

    没有任何悬念,平咏佳选择了神末峰,人们也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剑道天赋。www.uu234.net

    梅里师叔与林无知再次对视微笑,他们已经为清容峰与天光峰尽了力,也没有什么办法。

    承剑大会还没有结束,元曲便带着平咏佳在那些不舍的视线里离开。

    来到神末峰顶,元曲交待他在这里稍候,便匆匆转身向山下跑去,想来是要去对玉山师妹解释什么。

    峰顶无人,残雪犹存。

    平咏佳很紧张,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不知道传闻里的井九、赵腊月是不是正在哪里观察自己。

    没过多长时间,顾清从道殿里走出来,对他说道:“秋天的时候我闭关,忘了通知你,好在你自己没有忘记。”

    平咏佳赶紧行礼,心想哪里是没有忘记,这完全要归功于自己胆大心贪,只是这些话自然无法出口。

    顾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说道:“是不是很好奇师父为何会选择你?”

    平咏佳连连点头。他现在自然知道去年登上剑峰时遇到的那对年轻男女便是神末峰的二位师长,但凭此便能拜在神末峰门下总让他觉得有些怪异,心想难道自己撞破了什么?

    顾清问道:“二位师长在剑峰闭关的位置,你知道有多高吗?”

    平咏佳想了想,说道:“当时只想着往更高处走,越高越好,后来被吓得连滚带爬下去,不知道有多高。”

    顾清笑了笑,说道:“那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有多高。”

    剑峰难行,能登多高往往便意味着那名青山弟子在剑道上的天赋有多高。

    井九与赵腊月在剑峰闭关,选的地方自然极高,所以平咏佳的剑道天赋自然也极高。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平咏佳很快便想通了,想到自己居然是二位师长认可的剑道天才,高兴地挠了挠头。

    看着他的动作,顾清便想起崖下的猿猴们,对这个新入门的师弟感觉更加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日后好好修行,不要给师父丢脸。”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准备去道殿继续闭关养剑。

    平咏佳怔住了,看着顾清快要走进道殿,不由急了,喊道:“那个……师兄,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顾清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剑阁的功课如果学完了,你先养剑,以后修行哪座峰的真剑,等师父回来再说。”

    平咏佳睁大眼睛问道:“养剑?您让我不要先急着取剑,我现在就没剑啊。”

    顾清说道:“没有剑就先养意,至于剑的事情你不要着急,不然将来师父要给你换剑的时候,会很麻烦。”

    这是他的亲身经验。

    他现在是游野境,已经养成剑鬼,却忽然要换剑,这很容易出现大问题。

    即使那把剑是宇宙锋,他还是觉得很麻烦。

    平咏佳不知道他的担心,听着他的话后很是喜悦,心想进神末峰居然还包送飞剑,这福利真是极好。

    ……

    ……

    今年青山的承剑大会,有两件比较引人注目的事情。

    神末峰又新招了一个弟子,两忘峰则是没有出现。

    两忘峰弟子们,现在都在遥远的北方,在与雪国妖兽们战斗的第一线。

    其余诸峰的长老弟子,也有很多去了白城,由方景天亲自领队。

    初春时节,白城寒意深重,依山而建的军营里,到处都能看到蒸腾的白烟。

    那里没有温泉,只是有无数个装满热水的大桶。

    这几年已经有数次小兽潮,镇北军减员不算太厉害,但伤兵特别多,这种时候特别需要热水与医药。

    果成寺的医僧们负责后者,一茅斋等擅长符道的宗派则负责包括前者在内的供暖、后勤事宜。

    青山弟子们则像过往无数年里那样,负责杀敌。

    数十道剑光自雪原归来,落在山前的原野上。

    过南山视线扫过,再次数了一遍人数,确认没有同门落在雪原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包括他在内,顾寒、尤思落、简若水等两忘峰弟子都已经晋入游野境,战力很是强大,带着同门负责追杀那些脱离战场、可能南下的厉害怪物。不是正面战场,凶险却更大,数年时间里,已经有七名青山弟子身受重伤被送回了青山,而随着兽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威力越来越大,相信死亡很快便会到来,而且让他们有些忧心的是,随着雪原的局势紧张,冷山里的那些邪道宗派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过南山说道:“只希望昆仑派的道友们能够控制住局面。”

    顾寒面无表情说道:“就凭那些没用的东西?依我看不如趁着雪原暂时安静的时间,我们去冷山那边清理一次,震慑下那些宵小之辈。”

    “这件事情就不要算我了。”人群里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过南山等人望过,发现是卓如岁,不由神情微异。

    顾寒盯着他说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像玄阴宗这样的邪道势力借机坐大?”

    卓如岁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说道:“人家现在叫玄阴教,听听这名字,明显是和风刀教对着来的,刀圣都不着急,你们急个什么劲儿?”

    人们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在年轻一代弟子里,卓如岁的名气当然极大,那年青山试剑,他终于从天光峰顶出关,一举战胜赵腊月,更是让他的声望到了极点。

    两忘峰弟子指望他能与井九一争高低,谁曾想他在云梦山里输给井九后,行事风格竟是变得越来越像神末峰上的人。

    至于那种风格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准确说清楚,最痛恨神末峰的简若水也不行,大概就是怕麻烦或者怕那件事。

    这次神末峰没有人来雪原,卓如岁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自然还是要来的。

    但与过南山完全不同,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奋勇杀敌,万事当先,以身作则这些美好的东西。

    简若水脸色阴沉,看着他说道:“你如果像顾清一样怕死,干脆就别跟着来。”

    听着这话,顾寒神情微变,但没有说什么。

    卓如岁看着简若水,慢慢仰起脸来。

    他不是想用鼻孔视人表示自己的轻蔑,而是准备嗯一声。

    过南山是天光峰首徒,听过很多次师父柳词的嗯,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沉声喝道:“都闭嘴!”

    卓如岁心想我嗯一声也不需要张嘴,师兄这句话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尤思落忽然望向雪原那边,说道:“那是谁?”

    前次的大战结束不到百日,雪原里依然有很多危险,为何会有人独自走出来?

    那个人的身法极其诡异,不过数十息时间,便从黑山处来到雪原边缘,竟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顾寒问道:“是中州派的人?”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只有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才会如此缥渺难测。

    过南山摇头说道:“是何。”

    青山弟子们很是吃惊。

    那人走出雪原,来到了军营前方,身前的僧衣已经破烂不堪,就像刚长出来的头发一般凌乱。

    看着何,众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顾寒皱眉说道:“一开始就在明处的蹈红尘传人,这算是第一个?”

    既然要蹈红尘,自然要隐瞒身份,才能感悟红尘真意,过往无数年间,果成寺的历代蹈红尘传人都是如此行事,直到功德圆满之时,才会亮明身份。前代蹈红尘传人,也就是现在的刀圣曹园最后选择留在北方,没有回果成寺接任住持,但当初也在风刀教里隐姓埋名多年。

    ……

    ……

    何明显在雪原里经历了连番苦战,受伤不轻,军营里却没有人去迎他。

    不是果成寺的医僧太忙,或者是那几位大师嫌弃他行事太过招摇,毁了蹈红尘的本意,而是因为有人已经去了。

    伴着清脆动听的铃声,悬铃宗少主瑟瑟化作一道青烟,来到何身前,扶住了他的胳膊,小脸上写满了关切。

    “没事吧。”

    何摇了摇头。

    瑟瑟松了口气,接着问道:“老太君的寿辰你到底去不去?我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何又摇了摇头。

    瑟瑟仰起小脸,恳求说道:“你还是去一下吧,姆妈想要看你。”

    何没有说话。

    瑟瑟声音凄苦说道:“那天肯定会出大事,我很害怕,我希望你到时候在我身边。”

    何还是没说话。

    瑟瑟生气了,把他的手甩开,说道:“你不要再想着骗我,我问过腊月姐姐,你们果成寺根本不会闭口禅!”

    何闭着嘴,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瑟瑟停下脚步,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的背影,带着哭腔说道:“我哭了噢,告诉你,我要哭了噢!”

    何身体微僵,缓缓转身,望向她说道:“我在雪原里发现了姜瑞的尸体。”

    瑟瑟本来就是假哭,听着这话,声音里的哭腔也消失无踪,认真而充满同情说道:“这真是令人遗憾的事情。”

    何说道:“你就放了他,又能如何?”

    瑟瑟骄傲说道:“我就杀了他,又能如何?”

    何叹了口气,转身继续离开,身法缥渺如鬼。

    瑟瑟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又是生气又是好奇,心想这等诡异的身法,他究竟是从哪里学来得?

    她忽然想到青天鉴幻境里何随那位洪老太监学的功法,震惊地捂住了嘴巴,心想难道你真割了自己?

    ……

    ……

    白城后面有座山。

    山下有座小庙。

    庙里有座金佛。

    以往这座庙里没有和尚,现在终于有了一个。

    一个在禅宗里地位最高的小和尚。

    禅子来到白城已有七年时间。

    这七年他一直在这间小庙里玩泥巴,解棍山,偶尔出去亮个相。

    如果把禅子换成前些年的过冬,刀圣应该会满意很多。

    禅子自己也不满意,觉得很无聊。

    棍山忽然垮塌,散落在门槛前的地面上。

    这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兆头。

    禅子看了两眼,没有算出来便作罢,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那道浑厚而隐约有所缺失的声音在庙里响了起来:“你很着急?”

    禅子说道:“寺中生乱,渡海险些铸成大错,我却无法回去,岂能不急?”

    刀圣说道:“待雪原里分出胜负,便会太平。”

    禅子的眼神变得清冷了数分,说道:“太平重现人间,说不得你也要回去了。”

    刀圣沉默了会儿,说道:“不知道冷山的动静与那位真人有没有关系。”

    禅子说道:“玄阴宗不需要太过担心,当年被青山宗杀过一遍后,现在便只剩下那道幡。”

    刀圣说道:“那道幡确实有些邪门。”

    禅子说道:“当然,不然青山宗早就已经杀上门去。”

    青山宗与玄阴宗有世仇,如果不是烈阳幡重新被祭炼成功,应对起来有些棘手,青山宗岂会眼看着玄阴宗在冷山耀武扬威,居然敢改宗称教。

    这时,庙后忽然传来吱呀的声响。

    那是山崖变形扭曲、岩层相互磨擦的恐怖声音。

    禅子起身走到门槛外。

    白城里的房屋已经倒塌了很多,烟尘渐起,好在风刀教早已驱走了所有信徒居民,想来不会有太大伤亡。

    远处的雪原里动静更是惊人,风雪呼啸而起,直至数百丈高的天空,其后隐隐可以看到那些黑山正在摇晃。

    好可怕的地震。

    禅子的视线穿过烟尘与风雪,掠过那些震动的黑山,落在雪原深处。

    他的眼里现出强烈的警意。

    好强大的气息。

    雪原边缘的人族修行者反应过来,纷纷来到空中,准备应战。

    剑光闪动,宝毫穿空,一道森然而强大至极的剑意,出现在最前方。

    “方景天不是对手。”

    禅子声音微冷道:“让所有人都退回去。”

    在修行界方景天的名气并不是太大,但禅子与刀圣自然知道那是因为这位青山宗的昔来峰主低调了三百年。

    方景天是太平真人的四徒,破海巅峰、有望通天,当然是人族最顶尖的强者,便是一茅斋主布秋霄最多也只能与他战个平手,此刻的白城除了刀圣与禅子便是他的战力最强。

    连方景天都不是对手,来者是谁自然很清楚,难怪禅子如此警惕。

    小庙里响起钟声,示意所有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战场。

    “是大是小?”

    那道浑厚而有缺的声音忽然变得圆融至极,就像是此刻还在雪原边缘回荡的钟声。

    那是因为在极短的时间里,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做好了死战、战死的准备。

    孤刀镇风雪,已逾百年。

    他曾经深入雪原与雪国女王战过数场,每次都是重伤而回,没有任何胜机。

    就像井九曾经说过的那样,雪国女王就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生命,除了飞升时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对手。

    如果对方真的走出雪原,谁能拦住她?

    他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得出结论,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谁能拦住她,总要去拦一拦。

    那么女王走出雪原的那一天,应该便是自己的死期。

第十四章最深的白

    是大还是小?

    这问的不是骰盅里的点数,也不是问火锅的份量。顶 点 X 23 U S

    禅子看着雪原深处,神情忽然变得轻松了些,说道:“来的应该是小的。”

    刀圣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也放松了很多,说道:“那你去吧。”

    禅子抬起赤足在门槛上蹭了蹭泥,低着头说道:“为啥?”

    刀圣说道:“大的我来,小的你去,你来的时候不是就说好了吗?”

    禅子抬起头来,慢慢把僧袖卷至臂弯处,说道:“我年龄虽小,算上前世却又比你大很多了。”

    刀圣没有理他,意思很清楚,就你那个小碗般的拳头,好意思说大?

    钟声从庙里传出,穿过白城,在雪原边缘回荡,人族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方退去。

    那道最凌厉的剑光最后才从天空里消失。

    白城外的营地里只剩下来不及撤离的伤员,还有来自果成寺、宝通禅院等地的医僧。

    禅子踏空而起,赤足落下的地方平空出生一朵莲花。

    朵朵莲花向雪原深处而去,随寒风渐淡。

    数息间,他已经来到数十里外的雪原上空。

    狂暴的风雪渐渐平静,视野变得清楚很多,地震让群山里的积雪剥离落下,露出黑色的山体,在天空里看着异常醒目,就像是白砂糖里的红豆包。

    雪原黑山之间,到处都是各种雪国妖兽的尸体。

    那些妖兽的血不是红色,涂在雪原里,看着就像是孩童随意涂抹的色块,但浓郁的血腥味还是冲天而起。

    在那些妖兽的尸体四周,更是散布着难以计数的甲虫尸体,就像是冰晶一般。

    禅子站在莲云上,揉了揉鼻子。

    这些并非前次兽潮留下的尸体,而就是这次地震带来的后果。

    雪国女王与她孩子之间的战争真是恐怖到了极点,对这些雪原上的生命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禅子甚至在更远处看到了数十具人形雪怪的尸体。

    人族修行者对雪国的了解已经颇多,知道这种人形雪怪的战斗力非常可怕,实力等同于修行宗派里的长老级人物。但这种雪怪很少会在雪原边缘出现,除了数百年前的大兽潮,便再也没有人见过。

    根据前代修行强者的观察,这种人形雪怪应该是女王陛下的近侍或者说亲兵,生活在北方两万里外的蓝冰川一带。结果今天居然出现在雪原边缘,然后悄无声息死去,这是选择错了阵营被女王诛杀,还是说他们是追杀公主的朝廷高手?

    在小庙里禅子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可怕的气息,驾莲云来此后,却发现那道气息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稚嫩的脸上忽然生出几道浅浅的皱纹。

    莲云散出数十道极细的丝线,向着天空与地面飘去。

    那些细丝带着玄妙难言的意味,虚实难言。

    这便是果成寺的无上禅法两心通。

    两心通修至极处,如果站在近处,可以知晓对方的思想,就像读心术那般神妙。

    就算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里,也可以通过这种禅法感应对方的大概位置,了解对方的大概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禅子睁开眼睛,喃喃道:“恶龙也不食子,女王下手也太狠了吧。”

    冰雪女王是一种高阶、却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命,与各宗派里那些来自远古的神兽也完全不同。人类对其的了解很少,但只知道她不会阴谋诡计,因为作为北方大陆的统治者、举世无敌的至强者,她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禅子感觉到那个小家伙藏身在如山般的雪虫尸体里,确实有些意外。

    小家伙受伤非常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竟让它学会了隐匿气息。

    看起来,在这场雪国王位之争里,败者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小家伙会不惜一切代价逃离雪原。

    就算因为气温的原因它无法到太南的地方,人族也无法承受,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它留在雪原里。

    莲云骤然散开,禅子像块石头般从天空里落了下来,落在了雪原上。

    厚厚的积雪与雪层表面的甲虫尸体被震得粉碎,如白烟般四处飘散。

    禅子赤足踩霜雪,手指那些白烟中的一缕,舌绽如雷,喝道:“定!”

    那道白烟骤然一滞,隐约现出模样,那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雪原里到处都是白色,那道身影也是白色,之所以能被区分出来,是因为它的白更加纯粹,更加深厚,明明洁白无暇,却像是最深的夜晚一般,非常醒目。

    只是片刻时间,那道白色身影便摆脱了禅子意念的束缚,重新变作一道白烟,向着东南方向逃遁。

    远方那些站在飞剑上与法宝上的人族修行者,看着雪原里的画面沉默不语,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女王的孩子?

    由一茅斋主持的阵法已经启动,绵延两千余里的北国城墙上符文散出强大的气息。

    朝廷的神卫军与风刀教众各自守着一截城墙,指挥使与风刀教主两大强者凌空而起,警惕地盯着那道白烟。

    方景天来到虚境之上,脚踏仙剑,注视着下方的动静,随时准备出剑。

    按照禅子与刀圣的判断,他不是这道白烟的对手,但很明显,对方现在受了重伤,这种机会自然要抓住。

    在更遥远的东方天空里,有一道强大而宁静的气息隐而不发,应该是中州派掌门谈真人在亲自坐镇。

    雪国是人族最大的威胁。

    哪怕今日出现的并非那位不可战胜的女王,只是她的孩子,人族依然需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人类世界与雪国的疆域相接之处,至少有数万里之长,但奇怪的是,无数年来兽潮南下始终经由白城周遭的雪原山谷。如果说西南方向是冷山荒原,地底火脉太多,与雪国生命天生相克,那为什么它们不从东边走?

    这是一直困扰人类的问题,却始终寻找不到答案,不过对人类来说,这是很幸运的事情。

    他们只需要把白城守好。

    ……

    ……

    那道白烟没有退回雪原深处的意思,试图从东南方向突破人类的防御线,离开雪原。

    很明显,它宁愿冒着极大风险面对人族强者的集体攻击,也不愿意回去面对自己的母亲。

    禅子沉默不语,右腿向后踢到左腿弯上,跌坐于地。

    地上满是霜雪与雪甲虫的尸体。

    那些尸体没有血水的颜色,却有刺鼻的血腥味,还有无比浓郁的死亡的味道。

    禅子闭着眼睛坐在尸堆里,却没有半点魔性,如真佛一般。

    他的双手在身前如莲花般绽放,须臾间在风雪里结下十三道手印。

    一道圆形光镜在他的身后出现,镜面上显现出无数经文,金光闪闪,禅意深远,慈悲却又肃杀。

    人族营地里的修行者与神卫军都已经撤离,只有那些重伤员与医僧留了下来。

    两百余名果成寺的医僧走出营地,在雪地里盘膝坐下,开始诵念经文。

    “愿我之母,永脱地狱,毕十三岁,更无重罪,及历恶道。”

    “十方诸佛慈哀愍我,听我为母所发广大誓愿。”

    “若得我母永离三途及斯下贱,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

    “愿我母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成正等正觉。”(注)

    ……

    ……

    经文飘荡在雪原边缘。

    无数仿佛真实的文字闪着金光飘向天空里,组成一道光镜。

    这道光镜与禅子身后的透明光镜看着一模一样,只是大了至少千倍,竟似要遮住半个天空。

    而且这道光镜不是透明的,其色深沉至极,其质仿佛大地。

    禅子睁开眼睛,眼神肃杀,喝道:“摄!”

    天空里巨大的光镜缓缓流转起来,镜上的经文散出无数道金光,被无形力量凝聚成了一道光束,射向雪原。

    那道光束不偏不倚落在禅子身后的透明光镜上,然后穿透而过,改变了方向,同时增强了无数倍威力。

    那道光束随着禅子的视线落下,正中那道白烟!

    轰的一声巨响!

    那道白烟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散作满天飞雪,被狂风一卷,向着雪原深处退去。

    一座黑色石山垮塌大半,雪原震动不安,天空里密云翻滚。

    那两百余名盘膝坐在地上的医僧,再也保持不住姿式,纷纷跌倒。

    满天风雪落在禅子身上。

    他没有理会,就这样从雪原里走了回来。

    随着他的脚步,那些雪花从僧衣上落下。

    有一片雪的颜色很深。

    不是染了灰。

    是深白。

    ……

    ……

    (注:果成寺医僧们颂的经,用的是地藏经里的一段,改删了一部分,感觉用在女王这对母女身上,特别有意思。另外昨天把简若云写成简若水了,被嘲笑是不是没有忘记简水儿,前几天把平咏佳写成平泳佳了,还有些错的地方,就像那天说的,最近实在是苦累,过些天有时间了就修改,今天平安夜,不管过不过节,都祝大家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很喜欢即将走出雪原的她,不是那种喜欢,而是非常想写一个以前没写过的形象,希望能写出来,写不出来也别怪我。)

第十五章火鲤大王

    禅子回到了白城后方的那座小庙里,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www.uu234.net

    刀圣浑厚而再次有缺的声音响起:“辛苦了。”

    “就是揍个小屁孩,没用多少气力。”

    禅子转过身望向门槛外那堆散乱的木棍,摇了摇头,低头准备把那些木棍拾起来。

    这个动作引发了他体内的伤势,噗的一声,血水如雾般从他的唇间喷出,落在门槛与那些细木棍上。

    小庙里变得异常安静,刀圣没有开口说话,死寂的仿佛坟墓。

    不知道过了多久,禅子才慢慢直起身体,望向雪原深处,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叹息。

    死寂与叹息都是源自于压力雪国对人族的压力。

    “我一会儿喊人过来打扫干净。”

    禅子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唇角的血珠,看着雪原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动用宝鉴神通,重伤那道白色身影,把对方逼回雪原深处,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差不多二十三年吧?那个小家伙居然就能强大到这种程度?”禅子忽然说道。

    那年梅会道战时,雪原忽然生出异变,天地骤寒,很多参加道战的年轻修行者死去,井九与白早被困六年,因为冰雪女王怀孕了。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行,也不过二十多年,那孩子便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高阶生命的血脉果然可怕。

    刀圣说道:“人族抵挡不住两个女王。”

    禅子说道:“幸亏你我当初的推论是正确的,现在看来,这对母女互相残害的时候可真不会留手。”

    刀圣问道:“为何你一直都坚持她生的是个女儿,难道那位就不能生个儿子?”

    “从人类有记载以来,北方的女王便一直存在,有谁听说过什么雪国皇帝?”

    禅子说道:“说起来那位究竟什么模样,现在朝天大陆就你一个人见过她。”

    刀圣的声音消失了很长时间,才再次响起。

    “我虽然与她交过手,但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她。”

    禅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作追问。

    普通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也会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尤其是像青山与无恩门这种剑修。

    绝世强者交手,更是往往会隔着数十里、数百里甚至更远的距离。

    当年柳词与西海剑神对剑之时,便隔着一片沧海。

    所以刀圣说没有见过冰雪女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说如此形态下的战斗,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够热血,稍欠铁血……难道这种境界层次的强者,还要像市井俗人打架那般大眼瞪小眼,唾沫横飞?

    ……

    ……

    聚魂谷底最深处,隔绝深渊的透明巨墙前,炙热恐怖的岩浆里。

    一个漂亮的人与一只金色的鱼面对着面,大眼瞪着小眼。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是井九与金色鲤鱼共同的想法,区别只在于后者说了出来。

    鱼唇嘟成可爱的圆圈,吐出一串如泡泡的话,同时也喷出了一些唾沫。

    那些唾沫溅在井九的脸上,他觉得有些刺痛,伸手摸了摸脸。

    金色鲤鱼很惊奇,此人居然能在如此热的岩浆里存活,甚至连自己的火液都无法击穿他的脸皮,这怎么可能?

    井九也很不解,心想这鱼的口水居然比岩浆的温度还要高,难道是远古大战后侥幸活着的大妖?

    想着那片荒原战场上化作粉末的巨大骨骼,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对金色鲤鱼的来历生出新的判断。

    他问道:“阁下是中州派的道友?”

    金色鲤鱼的嘴嘟的更圆了,明显很吃惊,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这里是聚魂谷底,透明巨墙是中州派封闭通道的禁制,岩浆河流里忽然出现这么一只怪鱼,用适越峰猴子的脑袋想都应该知道你应该与中州派有关。

    井九想着这些事情,说道:“请教阁下道号?”

    金色鲤鱼的眼里流露出骄傲的神情,说道:“吾乃云梦神兽火鲤,又名火鲤大王,最擅吞食魂火,故而被山门请至此处,镇压冥间通道。”

    这只火鲤是地火自然蕴养出来的精怪,自幼便在地底岩浆河流里生活,喜火也离不开火,它并非是被中州派请来此处,而是中州派在聚魂谷底收伏它后,却发现此鲤根本无法在云梦山养着,只好把它留在此处,顺便负责看管通道。

    它已经在地火里养了两万多年,只算年龄,除了麒麟、元龟这种远古神兽,只怕没有谁比它还要老,就连阿大都要喊一声前辈。问题在于,这种天地自生的精灵生长极其缓慢,经常需要长眠修养,直到现在它都还没有成年。

    火鲤这次长眠本来应该还要再睡一千多年,两年前却因为一些事情提前醒来,心情本就不好,今天又遇着一些事情,所以才会如此愤怒。

    井九不知道这些事情,心想中州派不愧是能与青山偶尔争锋的宗派,底蕴确实深厚。

    青山的问题在于剑道过于直,两道相争时,难免双剑生火,杀性太重。

    过往数万年里,青山诸峰之间的杀伐太狠了些,不知道有多少秘密都随着那些前代师长暴死消失在了黑夜里。

    其中距离现在最近、也是最残酷的一次杀伐,便是太平真人带着他们做的事。他心想这次回青山后应该去剑狱探访一下泰炉师叔,说不定隐峰地底也藏着什么厉害家伙,到时候四大镇守变成五个甚至更多,岂不妥当?

    “我是火鲤大王,那你又是谁呢?火孩儿?”

    金色鲤鱼看着他在如此高温的岩浆里神情自若,甚至还能说话,真是好奇到了极点。

    “青山井九。”

    他忘了用剑罡遮住脸,而且在岩浆里就算遮住也瞒不过这只火鲤的感知。

    事后火鲤只需要形容一番,中州派便会知道他是谁,那么报假名字没有意义。

    火鲤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不好意思,我得杀了你。”

    井九问道:“为何?”

    火鲤摆了摆尾巴,说道:“不要紧张,我们没仇,但我记得上次入睡前好像听谁说过,咱们两家关系不怎么好。”

    即便没有成年,也不是真正的神兽,但在地底火河里,它便拥有不弱于刘阿大的实力,想要杀死井九不是很难。

    井九的神情不变,问道:“你去过云梦山吗?”

    火鲤怔了怔,说道:“没有。”

    井九说道:“平时有中州派弟子过来看你吗?”

    岩浆河流里如此酷热,即便是修行者,落进去也只能变成一道青烟,而谈白二位真人及以前的中州派大物肯定不会经常来这里,所以他确信没有人来看这只金色鲤鱼。

    “谁说没有?每隔六百年,云梦山便会派出弟子来看我,而且我与云梦山可以隔空联系,如果通道出事能立即告诉他们,我以前醒着的时候,就经常和那边聊天,再说了,就在前几天……啊,没什么。”

    火鲤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收声,鱼唇嘟成更小的圆圈,更加可爱。

    “就算我们两派关系不好,你也不见得一定要杀我,更何况我与中州派的关系向来不错。”

    井九认真说道:“我最早认识的中州派弟子叫做向晚书,后来与一位叫做童颜的中州派弟子成了棋友,对了,你可能知道中州派现任掌门之女白早,我与她关系极好,你可以问她。”

    听到童颜的名字时,火鲤的眼珠里闪过一抹异色,但它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贼兮兮地说道:“那也不行,因为我看到你和那个冥部的大人物在说话,像你这种私通冥部的贼人,当然不能活着。”

    它不知道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小矮子就是冥师,但隔着透明巨墙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境界实力还远在自己之上,自然能猜到对方来历不凡。

    想到自己刚起床两年,居然就这么清醒,火鲤有些得意,余光里忽然看到井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岩浆,来到了岸上,不由急声喊道:“你居然敢逃!”

    井九当然要逃,在岩浆里对着这只火鲤,想死不要太容易。

    就在他举起右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岩浆河流里的火鲤翘起了尾巴,然后重重拍落。

    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炽热的红色岩浆从河里暴射而起,如滂沱大雨般射向崖壁。

    那些岩浆不只高温那般简单,更是蕴藏着极恐怖的力量。

    井九从宇宙里取回宇宙锋,挡在自己身前。

    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啪啪响声。

    他的双脚在地面刻出两道笔直的浅沟,后背撞到崖壁上才停了下来。

    宇宙锋的剑面上出现数十处微微明亮的痕迹,好在剑身确实宽大,竟没有一点岩浆落在他的身上。

    这只火鲤太厉害了,他当然打不过,不然刚才也不会说那么多棋友、关系极好之类的废话。

    火鲤跃出岩浆河流,带着难以想象的高温与威压,扑向井九。

    就在它快到井九身前的时候,井九忽然左手一翻。

    火鲤悬浮在了空中,盯着他的掌心,有些警惕问道:“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井九左手掌心里静静趴着一只白色的甲虫,散发着淡而不散的寒意,正是寒蝉。

    寒蝉的位阶极低,在雪原里也只能排在倒数,对火鲤这种高阶生命来说,自然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它身上携带着的那种最纯粹的寒意,却让火鲤极度不喜,隐隐不安。

    井九说道:“它是雪国最可怕的存在。”

    火鲤忽然大声笑了起来,鱼唇在圆与扁之间不停转换,两只略微偏红的前鳍不停拍打着鱼身,像是肚子笑疼了。

    “你真以为我在这里与世隔绝便什么都不知道?你真以为我生得如此可爱便呆蠢无知?”

    井九想了想,说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话。”

    寒蝉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无辜,有些幽怨。

    火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微微喘息着说道:“我本想继续逗你玩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如果你有本事把冰雪女王带在身边,我二话不说就让你走,就算你带着那些已经化形为人的雪魄大妖,我大概也会有所忌惮,但你居然带只位阶最低的雪甲虫就想吓退我?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井九说道:“我是这么想的。”

    寒蝉接受到了他的想法,赶紧以最快的速度翻过身来,对准了天空。

    很明显,这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你准备把这只雪甲虫送给我当礼物?”

    火鲤恼火说道:“不是……就算你想要行贿本大王,能不能拿点儿值钱的东西出来?我看你那把巨剑就不错嘛。”

    井九没有说话。

    寒蝉忽然快速地摩擦自己的肢足,发出低沉的嗡鸣,就像真的是秋天里的蝉。

    火鲤的眼神忽然发生了变化,因为它感觉到这只雪甲虫不是在卖萌,而是放出来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很微小,小到连它都无法看到。

    火鲤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摆动尾巴,望向井九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

第十六章轻轻挥一挥右手,不带走一粒尘埃

    棒子、老虎、鸡,还有只虫子。m.www.uu234.net

    井九、火鲤、蝉,还有些蚊子。

    以小胜大,一般都是意志力的胜利,但如果极小,胜利便会容易很多。

    以火鲤的实力,并不见得会害怕那些蚊子,哪怕那些是刘阿大都觉得很棘手的、镇魔狱里的蚊子。

    最关键的问题是,它根本不知道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

    未知会极度放大恐惧,更何况是它这种从来没有离开过地心、还没有完全长大、连影子都有些害怕的小家伙。

    井九没有说话,看起来是不准备与火鲤再多说些什么。

    火鲤摆动着尾巴,向后退去数十丈,显得很是警惕,随时准备重新跳进岩浆河流里,说道:“如果我把你勾结冥部的消息传出去,你必然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这等无力的威胁,井九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就算每隔六百年中州派便会派人来看它,这只火鲤为何说话如此之顺?

    最不解的是,他总觉得火鲤的语气总有些熟悉的味道。

    崖洞里的气氛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紧张,只是有些尴尬。

    尴尬都是火鲤的。

    它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想动手。

    问题在于,身为中州派供奉,如果一句话不说就放这名青山弟子离开,似乎太丢脸了些。

    火鲤忽然想到一个办法,高兴地喊了起来:“嘿,哥们儿,要不然这样。你帮我一个忙,那我自然不好对恩人出手,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井九心想这倒确实很有道理,问道:“何事?”

    火鲤在空中转过身来,露出背鳍,说道:“我昨儿在河里洗澡,太过欢腾,不小心自己的嘴咬着了背,你也知道,像我这等层阶的大王,除了自己也没什么能伤到我……”

    井九说道:“我给你治伤?”

    火鲤转过身来,说道:“是啊是啊,当然,你就随便治治,我也没指望你治好,就是个心意问题。”

    怎么可能咬到自己的背?它又不是长颈鹿。

    这肯定是假话。

    它只是不想说出自己败在那件奇怪而可怕的破幡手下,那太丢脸。

    火鲤大王最不喜欢的就是丢脸。

    它让井九给自己治伤,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求治好,只求双方都能有一个台阶,各退一步。

    从此山高水长,海阔天空。

    井九走到河畔,望向火鲤的后背,发现它的尾鳍确实受了伤,四周的鳞片微微翘起,有的甚至已经焦了。

    他有些不解,心想有谁居然能深入聚魂谷底的地心伤着它,而且用的竟也是火系功法。

    井九不会治病,但治伤这种事情有一定经验,毕竟已经磨了这么长时间的剑。

    他踏空而起,轻轻落在火鲤背上。

    火鲤有些吃惊,心想难道你还真的会治伤?

    井九伸出右手,开始去除那些已经坏死、发焦的鳞片。

    那些鳞片很坚硬,即便是他的右手,想要去掉也需要费些功夫。

    他觉得这些鳞片很眼熟,待看到前方有处明显是旧伤,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自己从那名邪修手里抢到的法宝,就是用这只火鲤的鳞片所制。

    ……

    ……

    岩浆河流上空悬浮着一只巨大的金色鲤鱼。

    金色鲤鱼的背上蹲着一个人。

    那人在不停地做着什么。

    这画面很奇妙瑰丽,但如果仔细去想,其实与椋鸟站在野牛背上帮它啄食寄生虫有什么区别?

    想到井九的身份,这确实有些羞辱,至少可以说有些恼火。但他就这样安静地做着,因为他也需要一个台阶离开,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事情,而且火鲤的鳞片可以帮助他磨剑,那何乐而不为?

    真正让他有些遗憾的是,他没办法用完好的鱼鳞来磨剑,那些鱼鳞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明显极其坚硬,奈何与火鲤的身体紧贴在一处,不要说磨剑,即便稍微用力,都会让火鲤痛不欲生,所以他只能在去除焦糊、萎死的鱼鳞时顺便磨两下右手,可是那些鳞片又已经被某种火毒所伤,枯脆至极,远不如那个邪修的法宝好用。

    没用多长时间,他便把火鲤背上那些受损的、让它感觉不舒服甚至痛苦的损毁鳞片全部去除干净,回到了岸边。

    火鲤摆动尾巴,快速地转了几个圈,感觉轻快了很多,不由很是喜悦,说道:“趁本大王这时候心情好,你赶紧走吧,虽然没能吃你,让本大王有些遗憾。”

    井九也有些遗憾,如果这只火鲤再在地火里养六千多年,完全成年,他就可以用对方身上的鳞片磨剑,那样它不会受伤,只是会有些痛,哄哄就好。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问道:“你说你没去过云梦山,那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火鲤的眼里出现一道黯然的情绪,说道:“我成年之前只能在地火里呆着,哪里都没有去过。”

    原来如此。

    井九心想上德峰下面有道极寒地脉,青山里却没有火脉,确实养不起。

    真是可惜。

    不然自己也不用去问脾气不好的泰炉师叔,神末峰会多一条鱼,青山再多一个镇守。

    火鲤感觉到他的情绪,却不知道他的情绪因何而起,以为他是为自己难过,心想这个青山弟子很不错嘛。

    井九举起右手,向着地面飞去,进入崖壁的时候,回头有些可惜地看了火鲤一眼。

    火鲤摇动了两下尾巴,也有些依依不舍。

    ……

    ……

    初春时节的冷山依然寒冷,荒原依然荒凉,四野一片肃杀,不要说野牛与牛椋鸟,就连虫子都看不到一个。

    如此死气沉沉,自然不可能全是天时的关系,而是与散落在原野里的那些玄阴教弟子有关。

    风刀教的总坛在居叶城,但要全力防守雪原那边的动静,昆仑派外强中干,根本无力理会冷山这边的动静,玄阴宗改宗称教后,势力扩展的极快,越来越强横嚣张,竟隐隐有了些当年的感觉。

    按道理来说,北方出现邪派复苏的迹象,身为正道领袖的中州派责无旁贷,应该着手应对,然而这些年云梦山连续出事,苍龙死、麒麟伤、童颜叛,长生仙给了井九,青天鉴自己跑了,谈白二位真人哪有心情理会这些闲事。

    这段时间里雪原又有异动,玄阴教在冷山的行事越发毫不遮掩,竟有了些光明正大的感觉。今次,那位自称明王的玄阴教主带着教中绝大部分高手与千名教众,在这片荒原上布下极厉害的阵法,四处搜寻,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名玄阴教弟子站在黄色的草甸上,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确认没有任何痕迹,望向十余里外,通过法器传音道:“你那边可找到什么?”

    法器里传来同门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又有另外一名同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说那个家伙在地底已经躲了快两年,那我们怎么能找得到?”

    玄阴教徒三人一组,负责搜寻一片区域。

    按照教主亲自确定的规矩,今次三名教徒严禁彼此靠近,必须保持十里之上的距离。

    这不是为了防止他们争功,而是避免出现三个人被敌人瞬间杀死,从而无法发出警告的情况。

    这三名教徒如所有同门一样,已经在冷山里找了好些天,没有任何收获,冷累交加,难免有些怨言。

    放在前些年,他们肯定凑在一起,点上一堆火,喝些小酒,说说教中长老的坏话,时间会好熬的多。

    但现在他们早已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身上带着的法器可以确定、记录他们的位置,如果事后让高层发现他们曾经靠近过,迎接他们的会是难以想象的惨烈教规处置。

    好在法器可以通话,他们可以通过聊天来打发一下时间,因为不知道法器能不能录下声音,自然不敢再说长老们的坏话,那就只能说些真正的闲话。

    “你懂什么?教主大人亲自出手,据说连火王都惊动了,才把那个人逼出了地面,所以才会让我们在这里找。”

    “说起来,中州派为何要把那人逐出山门?听说那个人很出名的。”

    “那谁知道,要我看来啊,应该是那个人偷了中州派的什么宝贝。”

    “哈哈哈哈!照我看不是偷了宝贝,莫不是偷了师娘吧。”

    “真是孤陋寡闻的家伙!他的师尊是白真人,哪有什么师娘,再说了,北方谁不知道他喜欢白早仙子。”

    “那他为什么要跑?日后成为乘龙快婿,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说你孤陋寡闻,还真是无知!整个朝天大陆谁不知道,白早仙子喜欢的是青山井九。”

    三名玄阴教徒在法器里津津有味地聊着天,完全忘记了可能会被录音的事情。

    忽然,法器里的聊天声音停了下来,片刻后才重新响起。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面震了一下?”

    “有……震的有些厉害。”

    “我这边还好,那看来是你那边,你小心些。”

    “别说了!我真有些害怕了。”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好怕的,冷山下面到处都是火脉,哪天不震几下?”

    “你知道个屁!火王爷爷听说就在这片地底!可别忘了前些天他才在教主手上吃了大亏。”

    “你说的有道理,教主与长老们自然不怕,可若是我们运气不好遇着了,那不是立刻就得灰飞烟灭。”

    “孟老四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怕,乔沈,既然你那边震的更厉害,自己当心些。”

    “乔沈……你听到没有?”

    “老乔?你没事吧?”

    “老乔!”

    ……

    ……

    那名叫做乔沈的玄阴教徒没有回话,因为他这时候有些恍惚,根本没有听清法器里传来的声音。

    在他身前的荒原地表上忽然有了一个浑圆的黑洞,洞口不是很大,刚好可以容一人进出,再无多余。

    烟尘渐落,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人穿着白衣,浑身泥土,看着有些狼狈。

    “这是哪里?”

    那人站在地面跳了跳。

    那些泥土沙石就像荷叶上的露珠般,再也无法粘附,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哪怕再细微的微尘,都无法在他的身上停留。

    “这里是……冷山。”

    乔沈声音微颤说道,然后看到了那人干净后的脸,忽然醒过神来,对着法器大声喊道:“跑,是井……”

    井九右手一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的头落了下来,在地面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宇宙锋自宇宙出,破风而起,瞬间来到十余里外,割落另外一名玄阴教徒的头颅。

    如出一辙。

    井九的身体在原地消失。

    当他来到另一个方向的十余里外时,那名叫做孟老四的玄阴教徒还在偏着头听着法器里的话。

    那名叫做乔沈的玄阴教徒已经死了,声音却刚从法器里传出来。

    “……井。”

    井九挥手。

    孟老四也死了。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夏磨到秋,再从秋磨到冬,再至初春,磨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磨的锋利了些。

    剑越锋利,他的幽冥仙剑便会越快。

    宇宙锋无声而回。

    他伸手取下,向前方走去。

    ……

    ……

    (这章是存稿,昨天夜里勇敢地写出来的,因为今天一天都要奔波忙碌,这不代表明天也能准时更新,更不代表能保证每天更新,保证写的有趣就是了,摇头晃脑,真是很欣赏有时候能写出这种章节的放松的自己啊……)

第十七章井九的觉悟

    井九没有驭剑,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出于安全考虑。www.uu234.net

    作为一名保守主义者,刚从地底出来便遇着三名玄阴教徒,总要先弄清楚冷山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方有座随地势而起的孤山,他走了上去。

    山势越高,地面的野草颜色越淡,由黄而白,就像是雪一般。

    来到孤山最高处,他坐了下来,身前便是断崖,崖下还是荒原。

    宇宙锋从他手里离开,切割下那些霜草,堆到他的身上与地面,然后悄无声息钻进草屑里。

    井九收敛气息,便成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就算有人从他身前走过,都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他望向崖前的荒原,在近处很难发现的青草,如果隔得远了,反而会变成零星的绿色。

    他这才想起来,原来已经到了初春。

    初春是万物生发的美好日子,也是青山承剑大会召开的日子。

    那个少年能在剑峰上爬这么高,看到自己与赵腊月后慌张的神情那般自然,抱着头滚下山去的姿式那般熟练,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也不知道顾清把这件事情办妥没有。

    他这是在向师兄学习,避免再次迎来前世那种无奈的结局。

    多些徒弟与帮手总是好的,比如方景天、鸡与尸狗、比如渡海僧、玄阴子还有刚与他见面的冥师。

    所以他才会在那个小山村里收了柳十岁,接着便是赵腊月、顾清、元曲,还有现在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少年。

    当然,如果自己收的徒弟里出现柳词与元骑鲸这样的角色,那可能会带来更多麻烦。

    此次与冥师见面没有达成协议,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说服对方的可能,但他证实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错。

    师兄果然被他骗了。

    冥师知道他是井九,却不知道、或者不认为他是景阳。

    不然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冥师应该笑才对。

    “我很擅长说服他的弟子背叛他。”

    这句话他想了很长时间才想出来,应该很有趣吧。

    冥师是他的三弟子,为何没有什么反应?

    以他的了解,师兄是一个很有趣、而且追求有趣的人,师兄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应该如此。冥师没有反应,说明他根本不相信井九就是景阳这句话既然不是当事者说出来的,自然无趣,只会显得荒唐,令人无语。

    好吧,元骑鲸可能是个例外。

    井九发现自己的判断并非完全可靠,逻辑上有漏洞,不禁有些遗憾,心想回青山后应该找时间去上德峰,把这句话说给元骑鲸听听,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想这些事情的同时,他已经把崖下的荒原看了一遍。

    数百里方圆的荒原上那些偶尔挺直身体的野草、那些依然没有解冻痕迹的冰溪,都没能逃过他的剑目。

    那些玄阴教徒自然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三百二十二人。

    隔得有些远,他无法判断那些玄阴教徒的境界实力,只能从衣饰上判断,至少有十余名长老级别的人物。

    那些玄阴教徒三人一组,每组之间隔着固定的距离,看着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封死了这片荒原,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走,就算那人能像井九一样瞬间杀死三名玄阴教徒,也很难冲破这张大网。

    井九的视线随着那些玄阴教徒的分布趋势向着西北方向移动,落在了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

    那里有座红色的峡谷,里面充满了火脉的燥气,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凶险,正是玄阴教的总坛。

    几年前井九带顾清去西海的时候,曾经从这里的天空里路过。

    那天夜里,他亲眼目睹了烈阳幡的威力,同时感受到了一道充满杀意的视线。

    他知道那道视线来自何人。

    那个小瘸子因为义父施丰臣的缘故,对他与赵腊月怀着极度的杀意。

    当时井九对顾清说,如果有机会自己会杀了此人。

    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身体被炽热高温的地火岩浆浸泡了这么长时间,确实有些好处,比如柔软了很多,可以极方便地进行塑形。

    从形状来看,他的右手和左手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但这也会带来一些坏处,还是与柔软相关。

    柔能克刚,却不能替代刚的某些功能。

    他的右手已经复原很多,足够锋利,但离绝对境界还差了一点。

    那一点是肉眼都看不到的,甚至是感知不到的,说得再玄妙一点,甚至可能并非是真实的存在。

    即便是妖骨都无法磨掉这一点。

    井九再次望向千里外的那道红色峡谷。

    那只火鲤应该便是被烈阳幡所伤。

    烈阳幡不愧是邪道魔物,威力确实可怕。

    就算他的右手复原了,难道就能杀死手持此幡的王小明?

    他再次发现了青山宗的一个弱点。

    青山痴心修剑,不屑于或者说不习惯使用法宝。

    这种习惯延续了数万年,形成了某种奇怪的现状,那就是青山宗居然没有什么法宝。

    当然,青山九峰的剑法如果修至极处,甚至能演化出道法或法宝一般的威能。

    可终究不是真正的法宝。

    一名普通的中州派弟子,如果拿着万里玺便等于多一条命,比如洛淮南。

    一名普通的玄阴教弟子掌握了烈阳幡便拥有了通天境的威能,比如王小明。

    可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弟子就算拿着三尺剑又有什么用?

    元曲就能去西海把那只飞鲸切成三千块?

    剑随人起。

    井九摇了摇头,接着生出些不解,那位小明教主已经有了烈阳幡,这又是对什么法宝上了心,竟是摆出了如此大的阵势。

    ……

    ……

    那道红色的峡谷没有感受到井九的注视,依然如平日里那样,沉默而酷热着。

    玄阴宗毕竟是有几千年历史的邪道大派,即便被青山杀过一遍,依然底蕴犹存。当初昆仑掌门何真人只敢在外远观,云台之役时,谈真人前来震慑冷山群邪,也没有落下云头,明显也是存着几分忌惮。

    峡谷深处的山壁上有几处崖洞,闷热的空气穿过后,便会变得清凉很多。

    前任宗主苏七歌躺在榻上,看着站在崖洞边缘的高崖,脸上流露出来一抹嘲弄的笑容,说道:“以往烈阳幡只是这座大阵的阵基,根本无法离开,哪里会想到现在竟能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威能,现在想来,你是不是有些后悔?”

    高崖作为七代长老,在这道峡谷里生活了无数年,对烈阳幡自然熟悉到了极点,听着这话,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沉声说道:“教主手持烈阳幡,可诛世间一切神,对吾教是大好事,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苏七歌微笑说道:“当初我就说过,你借他逐走苏子叶,便是与虎谋皮。教主他确实不擅阴谋诡计,别的手段也普通,但是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傀儡,因为他天生就是一尊真魔。”

    高崖冷笑两声,说道:“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太多遍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子叶说道:“我还说过……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阴影会再次降临。”

    高崖知道他说的是当年那件惨事。

    那时候的玄阴宗在北方大陆横行无道,可以说是自血魔教以后最强大的邪道宗派。

    当时的宗主天赋异禀,魔功盖世,自称玄阴子,以派为名,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但也就是过于嚣张,最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青山那两位真人带着九峰强者集体北上,把玄阴宗杀得血流成河,就连祖庭总坛都被毁了。

    玄阴子也被逼的遁入地底,永世不见天日,成了一名可怜的遁剑者。

    苏七歌面无表情说道:“以派为名,与改宗称教,究竟哪件事情更嚣张一些,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烈阳幡现在越来越强大,只有我们那位年轻的教主知道驱使它的远古秘法,所以他还会变得更嚣张。”

    高崖冷笑一声说道:“连沉睡里的火王都敢随意撩拨,他还准备怎么嚣张?”

    苏七歌微嘲说道:“他连中州派的宝物都敢抢,又哪里会在意中州派养的灵畜?”

    高崖沉默了会儿,说道:“中州派逐出童颜,竟是因为童颜偷走了青天鉴……你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的?”

    苏七歌说道:“我虽然不知道教主的消息来源是何处,但我相信是真的。”

    高崖看着那些向峡谷外走去、增援的教中弟子,声音微沉说道:“你担心青天鉴落在教主手里,会让旧事重演?”

    苏七歌说道:“青山宗我们打不过,难道中州派就能打得过?”

    “如果教主真的炼化了青天鉴,吾教便等于再多一位通天战力,不管是青山还是中州,总要想想同时面对两位通天,需要付出些什么……”高崖再次沉默了会儿,说道:“而且我们这些老家伙又能做些什么呢?”

    苏七歌说道:“果成寺前些年出事的时候,据说有人看到了老祖。”

    高崖冷笑说道:“如此荒诞不经的话,你居然也会相信?”

    苏七歌说道:“是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后来我不得不信。”

    高崖转身,看到苏七歌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挑眉,接着便看到了苏七歌拿出来的一块令牌,神情剧变。

    就像先前说的那样,他在玄阴宗里生活了很多年,比苏七歌的辈份还要老,知道很多没有人知道的事情。

    “难道老祖真的脱困了?”

    高崖震惊至极,却没有乱了心神,盯着苏七歌的眼睛,沉声追问道:“你瘫了这么多年,被自己的儿子收拾得极惨,宗里早已没有跟随你的弟子,这东西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苏七歌平静说道:“确实已经无人效忠于我,但还是有很多人依然效忠于那个孽子,每每想到这点,我便觉得自己真是很失败,同时……又有些幸运。”

    ……

    ……

    井九坐在孤山崖前。

    浑身草屑的他,看着就像是真正的石头,只是随着天光的移动,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夜色降临,相信那些普通的玄阴教众再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但他还是没有站起来,静静看着荒原,通过玄阴教的阵法与人员分布,推演计算着那件法宝的位置。

    他自然不可能光凭这些便算出来位置,不然玄阴教自己早就会发现那件法宝,只是算出一个大概。

    孤山崖前的石头忽然消失。

    他出现在十余里外的一处草甸上。

    幽冥仙剑如果用来变戏法,在人间肯定极受欢迎。

    在这片草甸上他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却闻到了一道淡淡的味道。

    那味道真的很淡,就像当年他在朝歌城外赵园倒进湖里的那杯酒。

    按道理来说,他的五识再如何敏锐,也很难闻到这个味道,毕竟他不是尸狗。

    偏偏他就闻到了这个味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味道他很熟悉的缘故。

    在地底岩浆河流里,他与火鲤大王说话的时候,也曾经感觉到过类似的熟悉。

    他明白了玄阴教在找谁,不禁有些意外。

    幽冥仙剑起,他从原地消失,循着淡淡的味道去往另一处山谷、另一处冰溪。

    他找了很长时间,没有触动玄阴教布下的阵法,也没有让玄阴教的人发现。

    晨光渐起时,他来到一片寻常无奇的枯死的树林里,终于发现了对方。

    那是一株很常见的野草,只有两片叶子,在寒风里摇摆,仿佛随时可能落下,颜色却是那般的青翠。

    他伸手扒开野草下的泥土,触到了一样坚硬的事物。

    那是一件青铜镜,镜面上刻着极细且繁复的花纹。

    事实上,那些花纹其实是由无数座建筑、石桥、荒山与人的雕像组成。

    只不过那些雕像非常小,不及米粒的万分之一大小,除了他根本无人能够看到真实的模样。

    井九的手指在青铜镜上缓缓移动,有些感慨,或者没有。

    他在那里生活了七十年还是八十年?

    最开始的时候他住在楚国皇宫里,后来他住在不周山上,没去过别的地方。

    那些建筑、石桥、荒山,他肯定没有见过。

    但那些人他可能见过。

    他敲了敲青铜镜面。

    “开门。”

第十八章童颜的眼光

    敲了敲,那就是敲了两下。

    两声轻响,青天鉴外放的幻境解除,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灰头土脸,神情依然清冷骄傲,正是童颜。

    童颜看着井九有些意外,但没有表现出来,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井九还是先注意到了他的眉毛比以前浓了些,问道:“怎么回事?”

    童颜抬手摸了摸,说道:“可能在地底养的时间长了些。”

    井九说道:“又不是种草。”

    那棵小草轻轻摇晃两下,青儿扇动着透明的翅膀飞了出来,绕着井九快速地转了三圈,显得很是激动。

    她惊喜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找到的我们?”

    井九说道:“我不是来找你们,来冷山有些事情处理,刚好遇着。”

    听到这句话,青儿并没有失望,小手在身前拢起,眼睛明亮如星辰,高兴说道:“这就是缘份啊!”

    井九心想还能这样理解?

    青儿望向童颜,说道:“你始终不肯相信别人,不愿意找人帮忙,但现在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可不能让他再走了。”

    井九说道:“你们一直都藏在这里?”

    中州派是正道领袖,在朝廷里的底蕴也极深厚,势力强大至极,以举派之力追杀一个叛徒,在所有人想来那人都必死无疑。结果这么长时间过去,童颜居然还活着,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没有谁知道他藏在哪里。

    这比当年青山宗无法找到柳十岁还要难以想象。

    青山宗的大人物和两忘峰弟子都知道柳十岁是假叛,童颜却是真的。

    ……

    ……

    童颜背着青天鉴离开果成寺后,便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了。

    朝天大陆再大,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甚至就连蓬莱神岛这种地方,也无法完全摆脱中州派的影响力。

    难道自己真的要冒着风险去遥远的异大陆,或者学当年的太平真人那样入冥?

    就在这个时候,青儿为他指出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冷山。

    正道修行者极少踏足此间,邪修妖兽藏在荒原与群山之间,就算中州派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每个地方都查一遍。

    更关键的是,她要童颜去的地方并不是冷山地表,不用担心被那些散修出卖。

    那个地方在冷山地底最深处,在高温的岩浆河流畔。

    那条岩浆河流里住着一只恐怖的火鲤大王。

    大王是青儿的朋友。

    ……

    ……

    井九这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居然一直就躲在聚魂谷底,对青儿问道:“你居然与那条金色鲤鱼是朋友。”

    听着金色二字,青儿确认他见过小火,吃惊问道:“你居然也认识它?”

    井九心想难怪那只火鲤在岩浆河流里生活,从来不与外界打交道,说话却如此之溜。

    火鲤与青儿故友重逢,想必说了很多话,也自然沾染了一些青儿的语气?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并非来自青儿。

    井九想到某种可能,有些意外,对青儿说道:“你把火鲤的神魂引了进去?”

    青儿更加吃惊,说道:“这你也能猜到?你到底有什么不知道的啊?”

    井九确认了答案。

    原来火鲤说话时那种熟悉的味道,来自青天鉴里的某位故人。

    那是张太岳儿子说话的语气。

    当然,在被贬去南国之前乃至回到楚国都城之前,那个家伙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这般浓烈。

    但他后来做了太常寺卿,经常进宫来陪井九说话,也不管井九乐不乐意,就站在殿里一个劲儿的叨叨。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大公子越来越老,语气也越来越浓,那味道……实在是井九在楚国少有的不佳回忆。

    “你在想什么?”青儿睁大眼睛问道。

    井九醒过神来,问道:“火鲤是中州派的预备神兽,为何会帮你们?”

    青儿扇动翅膀,在他眼前好看地转了一个圈,说道:“它要隔很长时间才会醒来与云梦山联系一次,绝大多数时候,上次与它对话的中州弟子都已经在它的这次沉睡里老死了,这让它觉得很难过,所以后来的几千年都不怎么与云梦山联系,也就陪我说说话,所以我们是朋友吖,他当然要帮我。”

    藏在冷山地底,又有中州派自家的预备神兽遮掩,难怪就连谈白二位真人都找不到童颜的行踪。

    只不过有些遗憾的是,冷山终究是邪道宗派的地盘,中州派发现不了,却让玄阴教发现了。

    更麻烦的是,一般修行者根本无法深入炽热地底,对童颜造成威胁,可那位年轻的玄阴教主却有烈阳幡在手。

    他用烈阳幡伤了火鲤大王,激发对方凶性,引发地底火势蔓延,成功地把童颜逼出了地底。

    井九看到的三百多名玄阴教徒在荒原里四处搜寻,便是要找到他,杀死他,然后抢走青天鉴。

    这些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可能与事实有些细节上的偏差,但差不多便是如此。

    “居然能去到那么深的地方,也不容易。”

    井九对童颜说道。

    要知道火鲤大王居住的地方已经接近深渊,想要抵达那里非常不容易。

    与棋道相比,他更欣赏童颜的这个本事。

    童颜自嘲一笑,说道:“下棋这种事情我不如你,但挖洞这种事情你可不如我。”

    当初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里听到青儿的呼救声,他开始挖洞,日夜不休挖了数年时间才挖到地脉深处。

    不管是从连续挖洞的时间还是土方量来看,他都应该在修行界的历史居于前列。

    井九摇头说道:“下棋你不如我,挖洞就更不如我。”

    童颜自傲一笑,不愿与他争辩。

    井九说道:“既然你擅长挖洞,为何不从地底离开?”

    童颜说道:“玄阴教在地下也有布置,很难离开。”

    井九回想自己在孤山看到的画面,再次推演了一番玄阴教的阵法,觉得应该控制不住地底那些四通八达的通道。

    他说道:“我去探路。”

    接下来便是见证挖洞本事的时刻。

    井九倒转身体。

    嗡的一声。

    野林间寒风轻荡,地面上出现一个秀气的洞口。

    童颜与青儿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无奈。

    井九与普通的青山剑修性情大不相同,但怎么也是如此心急,他们的话都还没有说完。

    没过多长时间,那个洞口里溢出一道热风。

    井九落在地面,白衣微焦,黑发微枯,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童颜看着他微笑不语。

    井九面无表情说道:“不是我挖洞不行,是烈阳幡太厉害。”

    他潜入地底没有多长时间,便遇到了极密集的火脉。

    换作平时,那些火脉对他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谁知道那些火脉与烈阳幡已经连为了一体,天然地火里夹杂着阳罡之火,极为阴险。他稍有不谨,被那些阳罡之风燎中,如果不是幽冥仙剑太快,只怕会真的受伤。

    好在他用宇宙锋护住了脸,眼睛没有被薰到,不然说不定会流出泪来,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童颜不怕却也不想听青山的口头禅,所以没有取笑他,表示同意他的说法:“烈阳幡确实厉害,单以杀伤力来论至少可以排进修行界前十。只是烈阳幡的驭使秘法早已失传,只能做阵基,那个年轻的教主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井九自然知道原因。

    烈阳幡的驭使秘法之所以失传,那是因为玄阴老祖被他与师兄逼进了地底。

    现在玄阴老祖重见天日,那道秘法自然也可以重新出现。

    这件事情的背后果然有师兄的影子。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童颜忽然说道:“那人自身也很可怕,二十三年就强大如斯,当初你是不是没想到?”

    又是二十三年。

    那年朝歌城召开梅会,井九回家,鹿国公第一次摔了件名贵的瓷碗。天近人在旧梅园里住着,梅园外的棋摊被童颜横扫,满城棋道高手齐聚,井九落下一颗棋子,那才是他们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手。

    赵腊月被不老林的刺客暗杀,从中联系的施丰臣自杀身亡,王小明哭着离开,阴三化作大鸟跟随。雪国女王怀孕,参加道战的年轻天才们死伤惨重,井九与白早被困雪原,间接引发了洛淮南的死亡。

    现在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那年竟然同时发生了这么多事。

    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生性多疑,而且暴戾好杀,忠于苏子叶的下属被他虐杀了很多,哪怕到了现在,只要稍起疑心,他还是会痛下杀手。当初为了重炼烈阳幡,他带着玄阴宗高手连灭了冷山十四个邪道小宗派,连顺便杀的散修在内,共计四百余道神魂,尽数被他用来祭幡。但有意思的是他很少杀普通人,甚至严令教众不得骚扰居叶城等凡间城镇。”

    说到这里,童颜再次看了一眼井九。

    井九说道:“如果你再看我,我会以为当时与腊月说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童颜说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井九平静说道:“她当时坚持应该杀了此人斩草除根,我觉得太麻烦,没有做。”

    童颜没有再说什么。

    青儿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才是真的麻烦了。”

    ……

    ……

    (今天写了些闲话,放在微信公众号里了,算是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十九章小明的脚步声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m.www.uu234.net

    麻烦这种东西,则是越躲越有。

    当年赵腊月要杀王小明,井九没有同意,于是现在这个麻烦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青儿的叹息明显是在嘲笑他,他自然不会接话,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这面镜子?”

    镜子自然是青天鉴,这话自然是在问童颜。

    童颜把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

    井九这才知道白真人已经知晓青天鉴的变化,想用冰封的手段让青儿魂飞魄散。

    他摇头说道:“掌握不了的都要抹灭,这倒确实像中州派的行事。不过你也是中州派弟子,为何会救她?”

    童颜说道:“她将会成为天宝真灵,那就是真的生命,听说这还是你告诉她的。”

    井九嗯了一声。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她是活人,便可被视为中州派弟子,无错岂能被随意处死?”

    这句话很有道理,问题在于,对宗派的整体利益而言,道理向来不怎么重要。

    当年太平真人与他带着柳词与元骑鲸横扫青山诸峰,凭的可不是什么道理,也没有问过那些道理。

    泰炉真人不服,直到最后依然不肯投降,才会时至今日仍然被关在剑狱里,承受阴寒侵身之苦,始终不得解脱。

    想着那位双手染满同门鲜血,却坚持认为自己有道理的混账师叔,井九摇了摇头。

    童颜误会了他的意思,说道:“棋道,追求的是黑白分明。”

    井九想起了腊月的眼睛,沉默了会儿,接着问道:“棋道讲究谋定后动,你也擅长,为何手段如此粗糙?”

    那天在地脉深处,童颜听青儿说完后,想都没想,背起青天鉴就离开了,确实不能算是偷,应该是明抢。

    “她当时很虚弱,已经要死了,没有时间让我想。”

    童颜平静说道:“而且我以前想的太多,算的太多,却始终越不过你,走另外一条道路,或者反而有些机会。”

    井九说道:“直觉也是计算,只不过略去了中间过程,出来的结果或者不够精确,但大方向不会有错。”

    童颜说道:“那你为何会来冷山,难道是因为你算到了什么?”

    井九说道:“我来磨剑。”

    童颜不懂他的意思,看了眼一直静静悬浮在半空里的宇宙锋,心想如此好剑还需要磨什么?

    井九看了看青天鉴,没有说什么。

    离开青山后他去了很多地方,大泽、矿山、朝歌城,就是为了寻找完美的磨剑石。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青天鉴磨剑,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还是遇到了它。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就是它。

    用青儿的话来说,这就是缘份?

    想着这些事情,他抬起手来,很自然地摸了摸青儿的头。

    童颜挑眉说道:“这是吾派真灵,还请道友尊重些。”

    青儿觉得有些痒,飞到童颜身后躲着,探出小脸,嘻嘻笑着说道:“是啊是啊,要摸去摸你的小早儿去。”

    童颜的眉挑的更高,显得更浓,但明显没有因此而高兴。

    “我歇会儿。”

    井九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枯死的树林里寒风呼啸,灰暗的天空里飞着几只木鸟,那明显是玄阴教的法器。

    这片冷山荒原里散布着数百名玄阴教徒,地底与地表到处都是阵法与火网,对方随时可能会找到这里。

    童颜与青儿对视一眼,心想这人心真大啊。

    ……

    ……

    崖壁上的红色很深沉,不像血,更像是某种涂料。

    因为温度太高,风都是燥的,所以向山脉里伸去很远的峡谷并没有什么幽深的感觉。

    峡谷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棱角锋利的红石,滚烫至极,如果有人把生鸡蛋在上面打碎,只需要数息时间便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单面煎。

    数名玄阴教徒跪在地上,手与膝盖都被被石块割破了,流出的血被烫成了烟雾,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道。

    “属下无能,请教主惩罚。”

    他们根本不敢起来,对着前方那道身影不停地磕头,不顾额头也会被烫伤。

    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疼痛这种感觉没有存在的资格。

    那人转过身来,皮靴碾压着石块,碎成红色的粉末。

    “用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他们,还死了三名弟子……死的人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与周遭炽热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照。

    有教徒从峡谷外抬着三具尸体进来,正是被井九杀死的那三名玄阴教徒。

    那人慢慢走到三具尸体前,然后缓缓蹲下,身后的地面上留着一道浅沟。

    这位自称明王的玄阴教主还很年轻,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冷漠至极,眼睛深处却仿佛有一团野火。

    当年柳十岁叛出青山之前,曾经用血魔教的魔功重伤简若云,当时他的眼里也有类似的野火。

    “随意出剑杀人,事后不用剑火焚尸,毫不掩饰……青山剑修果然还是这般嚣张。”

    明王看着那三具尸首的断颈处,感受着其间的锋利意味,眼底深处的野火越来越盛。

    施丰臣自杀之后,他便离开了朝歌城,一路跳崖遇宝,进山得缘,终于修成一身惊天魔功。

    待逐走苏子叶、掌权玄阴宗后,他重新祭炼了烈阳幡,更是成为了邪道的一位大人物。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死井九与赵腊月,自然对青山剑意进行过深入的了解。

    高崖忽然从峡谷深处走了出来,对着他躬身行礼,始终不肯起身。

    明王微微挑眉,举手示意教众散开。

    高崖起身苦劝道:“中州派还好说,童颜毕竟是个弃徒,可居然又来了位青山弟子……还请教主三思。”

    玄阴教现在势力渐盛,尤其是在烈阳幡被重新祭炼后,更是让教中某些老人有了些梦回当年的感觉,可如果同时得罪青山宗与中州派这两大正道领袖……那还是找死的节奏。

    明王面无表情说道:“既然是青山弟子,那就更要杀死,谁也不要劝我。”

    高崖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教主,您回祖坛时间尚短,有些事情可能您不是太清楚,三百年前老祖……”

    嗡的一声,峡谷里热浪蒸腾。

    明王感应到烈阳幡上传来的感觉,挑眉望向峡谷外,心想来的究竟是哪位青山剑修,居然触着幡火还没死?

    ……

    ……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

    玄阴教加强了搜索的力度,阵法也逐渐缩小范围,已经有数组弟子来到了这片树林的四周。

    青天鉴释出的幻境,远没有里面的幻境那般真实,可以瞒过普通修行者,却没有办法瞒过真正的强者。

    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青天鉴必然会被发现。

    童颜看了青儿一眼,用眼神询问自己二人是不是应该先行离开。

    井九喜欢睡觉就在这里继续睡好了,还可以顺便吸引玄阴教的视线。

    青儿看了井九一眼,有些犹豫。

    也许是刚好,井九就醒了过来,无数道淡淡剑意自身下地底溢出,回到他的身体里,让衣袂轻飘。

    他自然不是真的在睡觉,而是在用剑意感知、计算玄阴教的阵法、确定地底那些异火的位置。

    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的剑意已经搜索完毕百余里方圆地底的情形,有了大致的判断。

    他看了青儿一眼。

    青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了青天鉴里。

    童颜把青天鉴背到身后。

    嗡的一声。

    树林里起了一阵风。

    玄阴教徒们感觉到了动静,纷纷掠至林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连那株两片叶子的野草也消失了。

    地面只有一个洞,幽深难测,不知通往何处。

    ……

    ……

    荒原北方,依然是冷山的范围,只是这里的气候更加寒冷。

    数座非常雄伟的雪山拦在前面,挡住了通往雪原的道路。

    雪山前方的冰雪忽然隆起,然后炸开。

    井九与童颜从里面飞了出来。

    这里离雪原已经很近。

    井九相信玄阴教徒不敢来这里,因为就连他都不想、或者说不敢来这里。

    童颜背着青天鉴,浑身是土,看了井九一眼,有些佩服。

    井九挖洞的本事果然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再坚硬的岩石在他身前也是即刻便化。

    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井九居然把地底火脉与烈阳幡的阵法结构完全记了下来。

    地底火脉复杂至极,如迷宫一般,他们在其间穿行了很长时间,竟是一次都没有遇到那些火焰。

    看着眼前那座大雪山,井九毫不犹豫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童颜觉得他的转身有些生硬,稍觉奇怪,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井九与童颜停下了脚步。

    那道脚步声却还在身后。

    童颜转身望向那座大雪山。

    那道脚步声便是来自雪山上方。

    声音有些独特。

    咔……擦。

    咔……擦。

    前一个声音是正常的靴底踩碎冰雪,后一个声音却像是扫帚在雪地上拖行。

    片刻后,童颜看到了雪山上的那道身影。

    相隔数里之遥,依然能够看到,那个人的步姿有些怪异,似是跛的。

    那道声音,便是他的右脚在雪地上拖行。

    正是那位年轻的玄阴教主。

    他慢慢走到崖畔,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我为你们准备的通道走的可还舒服?”

    童颜心情微冷,原来井九能带着自己逃离玄阴教的阵法,本就是对方的安排。

    对方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自然要比在荒原冷山里四处搜寻他们来得轻松。

    “那你呢?”

    井九看着雪山上的他,问道:“别人为你准备的人生过的可还如意?”

    听到这句话,年轻的玄阴教主神情骤变。

    离开朝歌城的二十三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奇遇,比修行界最出名好运的何经历还要夸张,不管做什么似乎都能随时拣到一些功法与晶石,所以他的修行道路非常顺利,从来不需要担心丹药、晶石不够,或者说功法品阶太低的问题。

    无论怎么看,这都有问题。

    但他不敢深思,因为他害怕一旦触及真相,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安排这些事情的人夺走,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他只能用仇恨与境界提升来麻醉自己,同时用那句话安慰自己。

    我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就算真有那天,我也要逆天改命,折断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重新祭炼烈阳幡成功之后,他的焦虑与隐忧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强烈,但也深知还远没有到抵达真相、揭露真相、战胜真相的那一天。因为就连祭炼烈阳幡的秘法他也是拣到的……

    谁能想到,今天他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直接被人揭穿了真相。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子,**的站在雪山里,好生寒冷。

    哪里有什么明王……你还是王小明。

    ……

    ……

    (据说今天是一八年最后一个工作日,祝大家假日愉快,适量饮酒,过如意而不被安排好的人生。可惜我们没有假日,明天后天还是会更新的,大后天元旦休息一天吧,后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可以放松些~)

第二十章不会打架的天阶法宝,执着的丑小鸭

    井九静静看着雪山上的那个人,不知为何,眼神里竟带着一些怜悯。m.www.uu234.net

    他以前并不知道年轻的玄阴教主就是王小明,直至那年带着顾清路过冷山时,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视线里的杀意,于是很自然生出先杀死对方的想法。

    要杀死一个人,首先便要弄清楚对方是谁。在他陪着过冬赏春夏秋的时间里,赵腊月与顾清通过卷帘人与别的渠道把此人查了个底儿掉,自然也包括那些所谓的奇遇。

    只要奇遇够多,再如何离奇、不可思议的成长速度都可以得到解释。

    但这种被安排的感觉、被控制的味道、游戏似的气息,井九太熟悉了。

    烈阳幡重新祭炼成功,让他更加确信,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就是师兄。

    井九仿佛已经能够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悲惨结局,或者被他杀死,或者被师兄玩死。

    ……

    ……

    王小明站在雪山崖畔,看着地面上的那两个人,震惊异常,心想那人究竟是谁,居然知道自己最大的隐秘。

    下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井九的脸,不由怔住了。

    他喃喃自言自语道:“居然是你?”

    意外与震惊还有狂喜,各种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忘记了被井九一言揭露真相后的寒冷感。

    他唇角微微抽搐,露出有些神经质而生硬的笑容。

    他眼里的那些野火燃烧的更加猛烈,就像无形随在身边的烈阳幡般,足以焚灭世间的一切。

    紧接着他的双唇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笑容越来越狂野放肆,尖声高喊道:“居然是你!井……”

    王小明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就像那位已经死去的玄阴教弟子一般,刚好就在那个井字那里。

    一道清冷孤寂的剑光出现在雪山前。

    雪山顿时显得不再那般冷。

    锵的一声清鸣。

    宇宙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去到那处,斩了下去!

    王小明自然不会像那名玄阴教弟子,被一剑就砍死了。

    一道黑幡从王小明身边的虚空里显现出来,迎风一卷,如浪花般,拍向宇宙锋。

    那道黑幡色泽幽暗,仿佛深渊一般,上面涂抹着血色的斑块,却散发着极其恐怖的高温。

    想来这便是玄阴教的至宝,传说里的烈阳幡。

    烈阳幡动。

    雪山里仿佛生出一道烈日。

    宇宙锋更加明亮。

    烈阳幡没有真的挡向宇宙锋,幡影森林里,四周的空间扭曲变形。

    擦的一声轻响。

    宇宙锋顺着变形的空间,擦着烈阳幡而过,斜斜飞进崖壁。

    片刻后,雪山那边传来轰隆如雷的声音。

    剑光飞掠而回。

    无数厚雪在山那边崩落,渐渐填满山麓。

    ……

    ……

    井九伸手收回宇宙锋,低头望去。

    童颜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剑实在是太过突然,不要说王小明,就连他都没有想到。

    “我不喜欢听鬼哭狼嚎。”

    井九确认宇宙锋没有问题,说道:“这幡确实厉害,我现在不是对手。”

    童颜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在试剑,心想真是多余,这还需要试了才知道?

    烈阳幡乃是玄阴教的至宝,品阶极高,单以杀伤力论甚至可以在修行界里排进前十,防御也很是强大。

    不要说宇宙锋的速度有限,就算是青山最快的弗思剑,想要突破烈阳幡,直接杀死王小明也极为困难。

    通过这一剑,井九判断出烈阳幡确实厉害,王小明奇遇不断,魔功很强,比自己只是稍逊数筹。

    他要杀死王小明,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拿一件与烈阳幡同阶的法宝对轰。

    只要烈阳幡无法护主,杀死王小明自然不难。

    井九望向童颜身后的青天鉴,说道:“稍后用你开路。”

    青儿听着这话顿时急了,从青天鉴里飞了出来,说道:“我可不会打架。”

    井九说道:“嗯?”

    “法宝有很多种,有的神威可撼天,有的玄妙可悟道,不是所有法宝都可以用来作战。”

    童颜对他解释道,心想云梦山里的师长们说得对,青山宗没有什么宝贝,这方面竟是毫无见识。

    井九心想如果不能用来打人,天阶法宝和破铜烂铁有什么区别?

    他对童颜说道:“那稍后我们先离开,你留在这里,争取多吸引一些火力。”

    青儿很是无奈,心想你们这些下棋的人难道都是这种性情?一言不合便要弃子?

    ……

    ……

    王小明站在崖畔,听着大雪山那边轰隆不绝的雪崩声,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动,沉默不语。

    他很久后才收回视线,望向井九身边那道剑。

    刚才井九的那一剑真的很快,而且很阴险,竟是早已悄无声息来到近处,直到会引发他警意的极限位置才发起攻击,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不是烈阳幡自动护主,他这时候只怕已经受了伤,甚至可能更惨。

    那么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烈阳幡,他肯定不是井九的对手。

    这个事实让他有些惘然。

    离开朝歌城后,他怀着无穷的恨意,投入了无数的时间与精力,以最大程度的刻苦与勤奋,借着奇遇里得到的晶石与丹药,修行着同样是奇遇得到的最好的邪道功法。算起来他比井九踏入修行界的时间只不过晚了数年而已,今天居然还是不及对方,难道自己真的永远都追不上对方了吗?

    不,那是因为井九的剑太好!

    听说他在果成寺里也有奇遇,炼成了一把仙阶飞剑,想来便是这剑。

    既然都有奇遇,你把剑算成修行境界的一部分,我当然也要把烈阳幡进去,那我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你!

    如此想着,他平静下来,说道:“你的剑果然不凡,剑道天赋亦是不凡,但你知道你真正厉害的是什么吗?”

    井九自然不会理他,视线落在雪山四周,不知道在推算着什么。

    童颜显得颇感兴趣,问道:“是什么?”

    “你真正厉害的是运气,就算明珠,也怕暗投,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可以加入青山。”

    王小明唇角微微抽动,神经质般笑了笑,说道:“可惜的是你今天运气不好,被我遇到了。”

    井九知道这种时候这种人一般会说什么,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一个字都没有听。

    他再次看了看手里的宇宙锋,确认火鲤大王口水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对自己的想法更添了几分信心。

    井九不说话,童颜只好继续扮演对话者的角色,好拖延些时间。他看着雪山崖上的王小明,神情认真说道:“据我中州派查知,你向来不伤无辜,心存仁善,何不洗心革面,就此改邪归正?”

    “改邪归正?哈哈哈哈!”

    王小明大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

    “在我眼里哪有什么正邪之分?无论正道邪道,只要是修行者都该死!”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原来阁下不伤无辜,只是因为那些是凡人。”

    王小明说道:“不错,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修行者,哪怕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我还是一个普通人。”

    从神情与语气里能够看出来,他深深以此为傲。

    童颜问道:“阁下对修行者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你们这些修行者欺压我们普通人,已经欺压了无数年,却来问我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王小明愤怒地喊道:“我们就天生该被你们欺负,被你们奴役?凭什么!”

    他的喊声回荡在幽静的雪山前,山那边再次有雪层崩落,轰隆轰隆,仿佛是在应合。

    童颜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说道:“终究是各自立场不同,你现在也已经是名修行者,应该能明白其中道理。”

    王小明沉声说道:“不,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修行者。”

    童颜看着他的右腿,说道:“你现在魔功大成,明明可以修好自己残疾的右腿,却还是坚持做一个跛子,就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普通人的身份?”

    王小明没想到他居然能看穿自己的内心,声音微涩说道:“不错。”

    童颜看着他怜悯说道:“可惜你做这些都是徒劳,因为你已经不是普通人,你已经变成你曾经最厌恶的修行者。”

    王小明被他的眼神与重复的话激怒,不耐烦说道:“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不这样认为。”

    “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不是观念,不是外貌,不是善恶,也不是寿元长短,唯一的标准就是能不能修行。”

    童颜摇了摇头,说道:“能修行就是修行者,不能修行就是凡人,你自己怎么认为没有任何意义。”

    井九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根本懒得说。

    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在万尺高空上自如飞行,只因为怀念自己的鸭妈妈和姐妹,便非要说自己还是鸭子,这可能是重情重义,但不是事实。

    一个人变成了甲虫,他当然还想继续当人,可惜的是没有人会接受他,他只能拿枝金属片扭成的花,坐在垃圾场里,怀念曾经的过去。

    如果童颜再刻薄一些,甚至可以问王小明这样一句话。

    你坚持自己是普通人,不是修行者,那么世间的普通人还会把你当成同类吗?

第二十一章天地皆火,上下皆鉴……或剑

    王小明怔住了,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童颜的这句话,于是他再次愤怒起来,喝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到的今天?你有什么资格来断定我是谁!”

    “你的事情,我确实知道不少。www.uu234.net”

    童颜看着崖上的他说道:“整个村庄与可能的家人被两个无知的修行者埋葬,义父施丰臣因为执念而死,就因为这些,你就继承了他对修行者的看法,甚至不惜修行魔功,成为玄阴宗的宗主,也要毁掉这个世界?”

    井九看了他一眼,心想中州派事后果然仔细查过。

    “就因为这些?就?难道这还不够!不错,村子被泥石流淹没的时候,我还很小,没有什么感觉……”

    王小明盯着井九,满脸仇恨喊道:“但是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你却杀了他!”

    井九说道:“我没有杀他。”

    他不喜欢替自己辩解,但更不喜欢背黑锅,又不是十岁。

    “你撒谎!我知道你去过!就算你没有亲自动手,也是你逼死的他!”

    王小明想着朝歌城里的那个小院,想着那些枯萎的白菜苔,流着泪水说道:“二十三年了……你知道吗?我想你和赵腊月想的有多苦?我想你死……我更想你求死不得!”

    井九没有再说话。

    童颜说道:“施丰臣买通不老林刺客,想要暗杀赵腊月,事败之后畏罪自杀,与井九并无关系。”

    “义父他是朝廷高官,凭俸禄与那些小宗派的孝敬便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为何一直追着青山宗的大人物不放?”

    王小明抬起头来,让脸上的泪水被烈阳幡的燥意蒸干,说道:“因为赵腊月她就是个祸害!我看过那些卷宗,弗思剑……果然是血染红的!感谢上苍把井九你送到我的面前来,今天我先杀了你,日后再去杀了她,送你们团聚。”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井九一眼,就像井九已经是个死人。

    他对童颜说道:“看在你陪我说这么多话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把青天鉴交出来便是。”

    烈阳幡与玄阴宗的法器、强者配合,在冷山荒原里织成了一张巨网。

    他刻意网开一面,让童颜与那名青山弟子能够逃到这里。

    随着他的出现,这张网已经延伸到了雪山脚下。

    他不喜欢长老们的劝说,但也不想有人亲眼看见自己杀死了一名青山弟子。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名青山弟子就是井九。

    世间棋道最强的两个人便是井九与童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可以算作最聪明、反应最快的两个人。

    前面的配合、彼此毫不客气的弃掉对方,都是证明。

    直到现在都没有玄阴教的长老、强者出现,他们算到了王小明在忌惮什么。

    童颜如果传讯给中州派,那是找死,只能寄希望于井九。

    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井九再次出剑。

    宇宙锋破空而起,化作一道清冷的剑光,瞬息之间来到十余里高的天空上。

    那里的阴云反耀着远处太阳的颜色,仿佛正在燃烧。

    事实上,那些云就是在燃烧。

    剑光陡然折回,又来到十余里外的西方,却又遇着一堵火墙。

    井九伸出左手,宇宙锋飞回他的手里。

    烈阳幡已经控制了这方天地,到处都有烈火隔绝。

    他把宇宙锋的速度催到了极致,就算动用幽冥仙剑,也不过如此。

    宇宙锋出不去,他自然也出不去,讯息也无法出去。

    王小明站在崖畔,居高临下看着童颜,眼底深处的野火渐渐熄灭,杀意却攀升到极点。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一起去死吧。”

    说完这句话,他把右手伸到空中。

    烈阳幡再次显出真身,幡杆被他紧紧握在了手里。

    嗡的一声,黑幡无风而起,呼啸卷动,里面的怨魂发出无数声凄厉的哭声。

    这些怨魂是祭炼之后的纯净念体,无识无觉,这等祭炼的手法要比井九在地底遇着的那名邪修高出无数个层次。

    随着怨魂的凄厉哭喊,黑幡上那些如血般的红色斑块变得更加明亮,然后燃烧起来。

    当烈阳幡开始燃烧的时候,整个天地都开始燃烧起来。

    天空里密云遮日,雪山阴沉,忽然变得红暖一片,紧接着散发着刺眼的火光。

    烈阳幡在王小明的手里高速转动,幡里射出无数道火焰。

    火焰所过之处,冰雪瞬间融化,然后变成蒸汽,就连那些坚硬的石头也迅速变软,化作了汁液。

    紧接着,大雪山前的地面也生出无数道火焰。

    那些是烈阳幡引发的地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阳罡真火,与冥河里的阴火并称为世间最可怕的火焰。

    不要说童颜,就连井九与火鲤大王都承受不住。

    到处都是火。

    冰原变成沼泽,冰溪也变成淙淙清流,但只是片刻,那些水便被蒸发成了雾气,遮住了视线。

    雪化后露出的野草,瞬间燃烧起来,在雾气里就像是闪动的星辰。

    这画面仿佛仙境,却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井九与童颜就像是汪洋火海里的一艘小船,随时可能被吞噬,变成虚无。

    烈阳幡不愧是天魔级的法宝,一旦全力镇杀,威力真是强的难以想象。

    无数道火墙困住了井九与童颜,根本无处可逃。

    雾气与火墙的那边忽然传来一道极其强大的威压。

    一道火柱射了过来,那是来自烈阳幡的直接攻击!

    眼看着便要被烧死,童颜右手握住了衣袖里一件微硬的事物,心想难道现在就用?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上一轻。

    青天鉴被井九拿到了手里。

    井九走到童颜身前,举起青天鉴便向那道火柱迎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

    气浪喷涌,火焰狂舞,然后四散飞走。

    离他们稍近些的那几道地火,甚至被镇压回了地底!

    明亮而带着恐怖高温的火焰,顺着青天鉴的边缘,向着四周不停喷吐。

    童颜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水还没有落到地面,便被高温蒸发成了青烟。

    只是受到一些余波震撼,他便受了不轻的伤。

    井九感受到右臂处传来巨大的力量,仿佛有座山压了下来。

    他依然稳稳地举着青天鉴,右臂纹丝不动。

    如果从天空望向地面,或者会以为他举着一个太阳。

    童颜的手指在空中连续闪动,道法疾施,把井九与自己衣服上的残火扑灭。

    青天鉴依然挡着那道火柱,散发出明亮的光线。

    火海里的空气剧烈地流动,带起呼啸的狂风与雷鸣般的轰隆声。

    他看着井九的背影问道:“能行吗?”

    井九没有回头,说道:“比较耐烧。”

    火海外的远处传来王小明的笑声。

    “有趣!青天鉴这种大乘天宝居然被你拿来当盾牌用,真是暴殄天物……可是天地皆火,你怎么挡!”

    话音落处,烈阳幡再次显露出威力。

    刚刚熄灭的地火再次从地缝里生了出来,变得更加凶猛。

    更恐怖的是,雪山上空的阴云翻滚,竟是落下无数团火来!

    满天流火,就像是一场陨石雨,向着地面轰击而去!

    青天鉴再如何厉害,终究只有这么大,又如何能挡得住如雨般的流火?

    任何人在这种时候,大概都只会有一个念头,如果青天鉴再大些就好了。

    井九把青天鉴扔到了天空。

    青天鉴迎风而涨,瞬间变成一个十余丈方圆的青铜巨镜!

    当初在回音谷深处,青天鉴本来就是这样的!

    青铜巨镜就像是一座极大的树荫,挡在了井九与童颜的头顶。

    轰!轰!轰!轰!

    满天流火落了下来,砸在了青天鉴的表面,溅起无数火花,发出无数巨响,就像数百座投石机同时攻城。

    童颜抬头望向青天鉴,看着那些人像与亭台楼阁,有些不确信问道:“这样可以吗?”

    井九揉了揉右肩,看着天空里青天鉴说道:“不会打架,再连这点儿用处都没有,那叫什么天阶法宝?”

    ……

    ……

    人间战争的时候,攻城军队的大车上方往往蒙着一层铁皮,可以挡住羽箭,还能挡住恐怖的热油。

    青天鉴现在扮演的就是同样的角色,只不过更加厚重,而且自行悬浮在空中,看着像是某种驭空法器。

    如果雪山前的地面没有这么多火墙,无法自如穿行,青天鉴甚至可以护着他们就这么离开。

    无数道火团自天而降,如流星般重重砸在青天鉴的表面,溅出无数火苗,洒落在四周的荒原地面上。

    青天鉴缓缓下降,与地面离的更近了些,

    王小明冷酷的声音再次从雪山上传来:“确实有趣,但我说过天地皆火,你就算能挡住天,地呢?”

    话音方落,地缝里升出的火苗忽然变高,火海更加汹涌。

    此时从地里冒出来的都是烈阳幡的阳罡之火,如果是普通修行者,触之即死。

    童颜施出天地遁法,踏空而起来到十余丈高的空中,藏进青天鉴的阴影里。

    那些从地底生出的恐怖火舌继续向上,眼看着便要把他卷进去。

    一道极其宽大的飞剑忽然出现,挡住了那些火焰。

    宇宙锋与青天鉴就像是两块铁片,把他们两个人夹在中间,只留出一道缝隙。

    烈阳幡的火焰很难钻进去。

    童颜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滚烫,吃惊问道:“这样也可以?”

    井九说道:“这剑比较耐烧。”

    当初这把剑在雪原深处燃烧了六年,虽然剑火的温度远不如烈阳幡的阳罡之火高,但也算得上是百炼成仙。

    “这就是麒麟老祖帮你开光的那把剑?”

    “嗯。”

    “果然好剑。”

    ……

    ……

    (青天鉴飘在他们头顶,洒落阴影,挡住天火,我想这画面时,想的所谓驭空法器,当然就是飞碟……今天是二零一八年最后一天,在这里真诚的祝愿大家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万事如意,新年快乐,少耍贱,多挣钱。)

第二十二章寒沙四面平,飞雪千里惊

    上面是鉴,下面是剑,四周封的不是特别严密,但那些可怕的火焰也很难如此准确地探进头来。www.uu234.net唯一的问题是金属的导热性太好,没用多长时间,童颜便感受到脚下传来滚烫的感觉。

    他很自然地联想到热锅上的蚂蚁,毫不犹豫踏空而起,用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把自己横在半空里。

    井九知道现在只是暂时缓解,他在烈阳幡的阳罡之火里都撑不了太久,更何况别的剑与人,这样持续下去,宇宙锋随时可能会融化,当然在那之前童颜肯定先会被烧死。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些,毫不犹豫召唤出了寒蝉,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同时右手隔空一抓,地面出现一个大坑,很多燃烧的泥土被他收去了别的地方。

    一道冰凉沏骨的寒意从上而下,就像件披风般笼罩住他的全身,多余的寒意垂落到宇宙锋上,然后再行散开,让这里的温度降低了些。

    看着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甲虫,童颜有些吃惊,心想这是什么异宝,居然能够稍微抵抗烈阳幡带来的热意?

    寒蝉趴在井九的头顶,有些不安。以前它都是趴在刘阿大的头顶,刘阿大再趴在井九的头顶,终究是隔着一层,现在这等于是直接在主人的头顶,实在是有些不够恭敬,而且主人想让自己做什么?难道是要我扑灭外面这些可怕的火焰?可我只是雪国里最低阶的雪甲虫,哪里有这种能力?

    在它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在承受无数流火攻击的青天鉴里忽然传出青儿的声音:“不行了!不行了!”

    童颜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你先前不是说青天鉴比较耐烧吗?这才过去多会儿时间,就已经撑不住了?

    井九也有些不解,心想按照自己的推演计算,青天鉴的耐烧程度应该还在宇宙锋之上,现在宇宙锋刚开始发红,还没有融化,为何青天鉴就先不行了?

    青儿挥动着透明的翅膀,从青天鉴里飞了出来,看着到井九头顶的寒蝉,眼睛骤然明亮,就像看见花儿的蜜蜂般扑了过去,坐到井九肩上侧身抱住他的头,顺便把寒蝉也抱进了怀里,终于觉得凉快了些,对着井九耳朵说道:“再不想别的办法,大家都要死了。”

    都要死了,说明要死的人不止一个。

    青天鉴的幻境里,天空已经变成了暗沉的红色。

    旧楚国南方某座山村里,满头白发的张大公子正在吃饭,闷热的天气让他不停地流着汗,被井水镇凉的小米粥也无法引起他的任何食欲。

    他看着依然明亮、散发着无穷热意的天空,愤怒地摔碎了碗,破口大骂道:“我日他个鬼!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青天鉴的世界被冰封后,张大公子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人,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与以前已经有了很多的不同,比如时间明显变得慢了很多,比如除了自己再没有人醒过来,儿子与孙女们都在睡觉,村子里别的人也都在睡觉,就连县城里也是如此,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性情与父母有些像,在某些关键时刻颇有浑不吝的精神,不然当初也不敢瞒着父亲去行刺皇帝,如果换作别人,在这种诡异的世界里只怕早就吓死了,他却只用了十几天时间便适应了过来,反正家里贮了很多粮食,不担心会饿死,只是需要自己开火做饭,这倒是让他对当初挑剔儿媳的手艺生出了一些悔意。

    至于那些沉睡的人好像不需要吃东西,他觉得这些人应该也会慢慢醒来,不怎么担心,每天就是在这家拿一条咸鱼、那家摘几把青菜,倒是随意,但今天中午的时候,整个世界忽然变得酷热无比,这时候已经到了暮时,夜晚却没有到来,实在是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他拿着木棍走出小院,爬到小山上向远方望去,衣服早就已经脱掉,干瘦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汗。

    青树已经枯萎,快要死去,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河里的水都会干,那些沉睡的人呢?会不会还来不及醒来,便会被热死?

    张大公子回头看了眼山脚下自家的院子,想着可爱的孙女,枯干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喃喃道:“陛下,你再不管,都要死光了。”

    ……

    ……

    井九道心深处忽然响一道铃声。

    瑟瑟的铃铛早就已经还了回去,这铃声来自何处?

    接着,他隐约听到有人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大概明白了情形。

    青天鉴还能抵抗一段时间烈阳幡,那个世界却承受不住了。

    这与他的推演有所偏差,方案只好稍作改变,提前使出那个手段,只希望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局。

    满天流火不停落在青天鉴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声响,地缝里溢出的火焰腾空而起,不停地烧着宇宙锋,真让人担心它会变回雪原时的烧火棍。

    忽然间,无数泥沙平空出现,绝大部分都洒落在青天鉴的表面,有些则是落在下方的地面,当然还有些落在了宇宙锋上。

    宇宙锋发出滋滋的声响,生起很多雾汽,剑身暗了很多,明显降低了不少温度,青天鉴也是同样如此。

    青儿很吃惊,心想这些泥沙是从哪里来的。

    童颜想着先前井九隔空一抓的动作,望向地面那个大坑,心想难道就是这些泥沙?

    当时那些泥沙还在燃烧,为何此时火都熄了,而且还如此寒冷?

    大雪山崖前,王小明通过烈阳幡清楚地感觉到那边出现一道极寒冷的气息,很是吃惊,心想这是什么鬼?

    要知道烈阳幡的火焰温度,高的难以想象,那道寒意居然能够消耗不少火焰,那得是多么寒冷?

    他完全想不出来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寒冷的事物,就算是青山上德峰的三尺剑也做不到啊。

    ……

    ……

    不要说上德峰的三尺剑,就算是上德峰地底的寒脉甚至是雪原深处那座冰峰的温度,都不如那些泥沙里蕴藏的寒意。

    宇宙是世间最冷的地方。

    井九把那些燃烧的泥沙送去了宇宙里,不管是烈阳幡的阳罡之火还是别的什么火,自然都会瞬间熄灭。

    紧接着,泥沙的温度急剧下降。

    井九再把那些泥沙取回来,用来给青天鉴与宇宙锋降温。

    如果他往宇宙运送事物不受限制,烈阳幡对他来说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样的话,不要说烈阳幡了,朝天大陆的任何法宝与强者,对他来说都可以弹指而灭。

    哪怕这个过程简单的就像是从钱包里取钱,伸手进钱包再拿钱出来,也是要花力气的,更何况是这么多数量的泥沙。

    寒冷的泥沙挡住了那些可怕的火焰,然后急剧升温。

    井九知道这种方法不能持续,对童颜说道:“我去杀他。”

    童颜说道:“几成?”

    井九想着冥皇之玺、竹牌、幽冥仙剑这几个压箱底的手段,说道:“两成。”

    青儿担心说道:“这可怎么行?”

    井九对青儿说道:“我很难死掉,如果我杀不死他,就带你离开。”

    青儿曾经进入过他的身体,见到过那个黑暗、无垠而寒冷的世界,猜到他应该有办法带着青天鉴离开,说道:“你把他也收了啊?”

    井九说道:“他是活的。”

    青儿急声说道:“我也是活的。”

    “这是两种不同的活法。”

    井九望向童颜说道:“你有什么遗言,先讲给她听。”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取下青儿交给童颜,就此消失不见。

    寒蝉在青儿的怀里,惊恐地看着四周,心想主人这是准备不要自己了吗?

    没有新的寒沙,青天鉴急剧升温,很快便变红,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便要淌下铜汁,宇宙锋的情形更是凄惨,已经开始变软,看着就像一根面条,不,面饼。

    青儿是灵体,相对好些,童颜却是无法承受这种高温,衣服烧出无数破洞,头发枯萎,嘴上与脸上起了很多水泡,看着比宇宙锋还要凄惨。

    寒蝉在童颜的脸上不停爬着,想替他降温止痛,但实际上它才是最惨的那个,雪白色的身体已经变红,眼看着便要熟了。

    “再坚持一下,他也许就能杀了对方。”

    青儿挥动着翅膀,在火焰里飞舞躲避,不停给童颜与寒蝉打气。

    “一成的可能性太小。”

    童颜对青儿说道:“收了青天鉴,我带你离开。”

    直到这时候,青儿才知道原来他还有后手,很是吃惊,心想你擅于下棋的人果然都是这般冷酷可怕吗?

    说弃子就弃子,说隐藏实力便能隐藏到最后?

    她忽然生出希望,井九的棋道水平还在童颜之上,那是不是说明他也隐藏着什么?

    寒蝉听到了童颜的话,不再给他治伤,跳到了他的肩上,认真看着他的唇形。

    主人明明说有两成可能,这个人却说只有一成,这是瞧不起主人,还是觉得主人在骗他?

    但不管如何这个人骗了主人,等主人回来后,一定要想办法告诉他。

    ……

    ……

    大雪山的那边有个洞。

    那是宇宙锋被烈阳幡震飞后,穿透山体留下来的洞。

    那个小洞下面是一道很细的雪流,雪流渐大,直至变成凝固的雪瀑一般。

    这就是刚才那场雪崩的后果。

    整条山麓几乎都被填满了。

    忽然,雪地表面微微隆起,渐渐升高,看着就像是站起来了一个雪人。

    那就是一个雪人。

    那个雪人很小,下半身埋在雪里,于是显得更加袖珍。

    这个雪人有双黑色的眼睛,除此之外,脸上再无余物,看不到鼻子,也没有嘴巴。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它望向山那边,感受着那边的炽热,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生出一道极其幽冷而可怕的气息。

    ……

    ……

    (大家新年好,前些天章节里的错别字已经全部修改完毕了,清新再出发,今后这些天的章节肯定也会有很多错别字,会找时间来修改的。另外这章不是存稿,我是抢在八点前写完的,最后征集雪姬的名字,叫白茫茫怎么样……)

第二十三章雪姬现世

    (看了大家的意见,发现再姓白确实不对,太多姓白的公主了,干脆就叫雪姬……美美哒。顶 点 X 23 U S)

    ……

    ……

    世间的雪人有很多种,至于到底有多少种,完全取决于那些喜欢玩雪的孩子以及少见雪的南方百姓的想象力。

    这个雪人看上去是最普通的那种,个头很小,胖乎乎、就是脸上太干净了些,少了根红萝卜和一根干红椒。

    但如果你仔细望去,便会发现这个雪人有两个特别的地方。

    它有着一头白色长发,垂落到地面,发丝不知道是用雪还是用什么做的,看着非常真实,但正因为太过真实,反而给人一种非真实的感觉。

    其次便是它的眼睛幽深无比,黑的令人心悸,看着有些梦幻,当然更多应该是噩梦。

    它应该是位女性,那么就应该称它为雪姬。

    雪姬静静看着山那边。

    那边是无尽的火海,隔着这么远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边传来的高温热浪。

    冰火不相容,任何火焰都是对她的挑衅,更何况是烈阳幡这样的阳罡之火。

    她还在那片火海里感觉到了有自己的臣民将要死去。

    这些火焰有些奇特,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刻的她,极有可能被那些火焰伤害。

    她没有畏惧,只是静静看着那边,按照血脉最深处的战斗本能分析着那边的情况,可能离开,可能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知到了一道气息。

    感知到那道气息的瞬间,她的意识海洋里生起一阵风暴,被迫中止了难以想象其速度的计算。

    那道气息来自她不曾踏足过的地方,极其寒冷,其本质近乎没有运动的痕迹,快要接近绝对的静止。

    绝对的寒冷与静止是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她也觉得有些可怕,但同时那又是她这种生命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深埋于她本能里的最强烈的渴望。

    这种追求与渴望,便是意识海洋风暴的源头。

    雪姬站了起来,还是很矮小。

    她向着山那边走了过去。

    她的步姿很奇怪,似乎两只脚被放在一个白色的布袋里,只能蹦着向前走,看着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兔子。

    如此奇特的步姿,速度却非常快,只不过数息时间,她便来到了山的那边。

    这是是雪山,山麓里到处都是先前崩落的积雪。

    雪都是她的仆人。

    山这边到处都是火,从地缝里冒出来的火,从云层里落下的火,被蒸干的冰溪,被烧碎的石头,就像人间炼狱一般。

    对从来没有离开过冰峰雪原的她来说,这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画面,引起了她的极度不适和极度不悦。

    王小明站在雪山崖上,她看都没看一眼。

    她不关心任何弱小的人类,那个幡虽然是这些异火的源头,也不是她现在最想确认的事物。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青天鉴下,看到了寒蝉,心想原来是卑贱的子民,还是最卑贱的那种,死了也无所谓。

    然后她看到了青天鉴上的那些泥沙,紧接她感应到了些什么,紧接着又望回寒蝉。

    这些井九从宇宙里带回来的泥沙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寒冷,温度很高,甚至已经开始燃烧。

    寒蝉更是已经通体艳红,看着就像是熟了一般。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没有寒冷的存在可能,但她非常确定,自己寻找的那道寒意就在这里,至少曾经在这些泥沙与那个卑贱子民的身上存在过。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幽,身周的雪面猛地下沉,表面结出一层极其坚硬的冰。

    来自生命最深处的本能渴望、对那种境界的追求,让她根本顾不得那些火,便向着远方……跳了过去。

    一道白线出现在天空里,空过无数层火海,留下洞口。

    啪的一声轻响,雪姬落在了青天鉴下方的荒原上。

    荒原上的火焰不停地燃烧着,把她吞噬在其间,然后瞬间熄灭,她踩着的那颗滚烫的石头表面结出冰霜,然后瞬间碎裂。

    雪姬抬头向着青天鉴望去。

    荒原变得异常安静,死寂一片。

    云层里落下的天火,地缝里向外狂卷的火舌,仿佛都失去了所有声音。

    青儿坐在童颜肩上,看着地面那个雪人,脸色苍白,心想这是什么怪物?

    看着那个雪人,寒蝉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根本无法处理这道精神冲击,直接嗝的一声昏死过去,从童颜肩头落下。

    寒蝉就像一片雪花,不偏不倚落在了雪姬的头顶,就像以前在刘阿大头顶那样,作了个精致而美丽的蝴蝶结。

    雪姬很满意它的自觉,飞到青天鉴上,低头望向那些泥沙。

    那些泥沙正在燃烧,散发着她不喜欢的焦糊味道,但其间却有一道她最喜欢的味道。

    雪姬闭上眼睛,显得很是沉醉。

    如果她可以呼吸,这时候肯定会深深吸一口气。

    便在这时,烈阳幡召唤的天火再次落下,向着青天鉴不停轰击。

    那些泥沙被砸的四溅散开,那道气息也渐渐消失,就像寒蝉身上的味道。

    雪姬睁开眼睛,望向天空。

    她没有表露情绪,但整个世界都知道了她的愤怒。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整个世界都听到了她的厉啸。

    数百道无形的波浪挟带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雪花,射向了天空,看着就像是青天鉴喷出了一道雪瀑!

    雪瀑与满天流火在天空里相遇,发出无数声轰鸣,生起暴风,卷得地面野火不停摇摆,天地因此而变色。

    流火不停落下,冰雪渐渐融化,雪姬的脸微微湿了,脚下渗出些清水来。

    那些水也极寒冷,在青天鉴的表面不停流淌,轻而易举浇熄了泥沙里的火。

    童颜凌空飘在青天鉴下,脸色苍白想着那道无声的厉啸……此时急剧降低的温度……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着他忽然发现,在下方挡着地火的宇宙锋忽然不见了。

    ……

    ……

    烈阳幡不愧是世间最强大的法宝之一。

    那些火墙隔绝了天地,也把雪姬的无声啸鸣留在了雪山前。

    但地底那些缝隙总是可以遗漏一些过去。

    地底深处的岩浆河流畔,火鲤大王也听到了这声音,眼里顿时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心想那位怎么出来了?

    它很挣扎到底要不要出去,最终,它选择留在了岩浆里,因为它真的很害怕,谁能打得过这位呢?

    ……

    ……

    王小明不知道来的是谁,但他清楚地感觉到幡火被吞噬了很多。

    这个事实令他极度震惊,他祭炼烈阳幡成功之后,所向无敌,即便是中州派留在聚魂谷的火王都不是烈阳幡的对手。来者是谁?居然能够吞噬阳火!难道是与烈阳幡相似的、天生阴寒的仙阶法宝?可是朝天大陆哪里有这种东西?

    崖前的空间忽然被撕开了一道缝,宇宙锋平空出现!

    剑身依然滚烫火热,却是明亮至极,映着雪山便清冷了数分。

    烈阳幡自动翻起,把宇宙锋卷入其中,顿时无法前进。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就在王小明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崖前忽然出现一道更加清冷的身影。

    井九穿过火海,来到场间,伸手握住宇宙锋的剑柄,向前一送。

    嘶啦一声轻响。

    宇宙锋自幡里出,向着王小明刺去。

    黑烟自崖间生,烈阳幡散出无数火团,王小明借火而隐,尖声叫道:“你以为这就能刺中我?”

    在他尖声叫出这八个字的同时,烈阳幡里的那些怨鬼已经哭了无数声,火势席卷而去。

    这便是阳罡之火与阴灵之泣的配合。

    面对这种邪道手段,便是通天境大物也会觉得有些棘手。

    那些鬼哭对井九没有任何影响,但阳罡之火着实可怕,即便是他的身体也只能支撑片刻。

    这片刻最多就是八个字的时间。

    胜负便在片刻之间。

    在这片刻间井九出了一剑,实际上出了三千余剑。

    三千余剑被烈阳幡挡住了绝大部分,只有极少数落在了王小明的身上,斩出数道血痕。

    同样是在这片刻里,烈阳幡的火势已经把井九的身体吞噬。

    换作别的修行者,这时候已经化成了一道青烟。

    井九没有死,但也受了不轻的伤,天蚕丝做成的白衣被烧成丝缕,身上出现焦糊的痕迹。

    烈阳幡实在太过可怕,他现在的境界无法正面抵抗,不退便会当场死去,可他依然平静,明显还有手段。

    荒原上忽然传来一道无声的厉啸,同时一道狂暴的气息高速赶来。

    雪山震动不安,无数冰雪轰然落下,瞬间把这道断崖淹没。

    王小明落在崖下,手执烈阳幡连退数百丈,警惕地看着远方,紧紧地护住自己。

    井九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右手并指为剑,以最快的速度用承天剑法画了一个阵。

    狂风呼啸,一道白影来到雪山前,带着比冰雪更加可怕的寒意。

    井九用了很长时间才推算出烈阳幡的一个薄弱处,才能用幽冥仙剑穿越火海来到雪山前。

    雪姬则是直接闯过来的,两者的难易程度相差有若天地。

    穿过烈阳幡的重重火海,雪姬也付出些代价,身体表面融化了很多,看着苗条了些。

    冷雾从她的身上向四周散开,地面上的残火渐渐熄灭。

    烈阳幡迎风招摇,生出无数道火焰向着她飘去。

    她就像是一个寒冷的黑洞,可以吸噬世间所有的光与热。

    王小明震惊无语。

    雪姬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走到井九身前,伸手拿过宇宙锋。

    她抱着剑,低头认真看着,非常仔细。

    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或者是一个宇宙。

第二十四章说走就走

    井九神情凝重,右手为剑,用承天剑法结阵,这是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如临大敌的状态。顶 点 X 23 U S

    世间有几个人能从这种状态下的他手里轻轻松松把剑夺过去?

    赵腊月不算。

    井九自己说的没有错,青山九峰的剑法里他就属承天剑法学的最差,只看将来顾清能不能长进些。

    当然如果他真要出全力,也可以与雪姬争上一番,毕竟宇宙锋是他自己的剑。但他感觉得很清楚,对方只对剑感兴趣,更重要的是,王小明还拿着烈阳幡在不远处,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雪姬来到场间之后,那些如云如川的火焰,在空中画出弧线向着她飘去,云层里的天火也不再往青天鉴那边落下,而是向着她不停轰击。溪水时而凝结成冰,时而蒸发成烟,通红而滚烫的石头被寒冷的水瞬间冻裂,场景无比混乱。

    烈阳幡明显出了问题,幡间的阳罡之火竟然开始自行攻击雪姬,不再听从王小明的意志。

    寒风微起,井九从原地消失,来到数百丈外,右手破空如刃,斩向王小明。

    他没有用冥皇之玺,因为还差些时间才能完全发挥出威力,也没有用别的压箱底的东西,用的就是自己的右手。

    当青儿说青天鉴无法用来战斗时,井九很是不解,心想不会打架的天阶法宝,那与破铜烂铁又有什么区别。

    那么会打架的天阶法宝,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想试试看,自己从春磨到秋,再磨到春天的这只右手,究竟恢复了多少威力。

    烈阳幡护住而起,挡在王小明的身前。

    阳罡之火这时候尽数被雪姬吸引住了,烈阳幡依然是很强大的法宝,却无法挡住这只右手。

    只听得擦的一声轻响,满是黑魂火色的幡面上出现一道明显的裂口!

    王小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心想这怎么可能!

    烈阳幡与他心血相连,幡体受损,他的心神也受到了极大冲击,噗的一声吐出血来。

    他闷哼一声,魔功疾运,幡沿卷起巨浪,把井九震飞,同时送着他往云里去,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高空之上。

    嗡的一声轻响,衣袂轻飘,井九也来到了天空里,就像王小明的影子,右手划出一道厉光斩了下去。

    王小明魔功确实了得,厉喝一声,化作数道黑烟,强行收回烈阳幡的控制权,卷起云层里的火息,轰在了井九的身上。

    天空里响起一声闷雷。

    阴沉着、却不停燃烧着的云层就这样碎裂,然后迅速散开。

    地缝里生出的火墙渐渐低落,直至消失无踪。

    闷雷起处出现两道笔直的线。

    一道线没入雪山前,一道线落在远方。

    ……

    ……

    远方的荒原上有一个大坑。

    王小明闭着眼睛,身上的魔甲已经碎成两截,胸上到处都是鲜血,脸色苍白的像是纸一般。

    黑烟在他的身周缭绕着,他忽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最关键的时刻烈阳幡忽然出了问题,只知道攻击那个不知何处来的雪人,竟是放过了井九!

    为了谋夺青天鉴,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结果现在只落得一身狼狈,还毁了一件保命的高阶法宝,最可气的就是,就连烈阳幡都被井九刺出了一道裂口!

    这道裂口对烈阳幡的影响虽说不会太大,但想要重新祭炼至完美,他还需要杀多少人?

    最令他愤怒和不甘的是,凭什么自己就不如井九?

    他握着烈阳幡冲出了坑底,便要踏空而起,继续与井九战过。

    数道破风声响起,高崖带着数位玄阴教长老赶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幕画面,赶紧上前把他拦住。

    教主忽然从总坛消失,接着烈阳幡有异动,他们便知道出了事情,待烈阳幡的火云一散,便赶了过来,谁知道却是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纵使对王小明的行事颇有不满,这些长老也不敢做什么,苦苦恳求他赶紧离开。

    这里已经是冷山北麓,离白城很近,今日烈阳幡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那些正派强者。

    如果禅子等人赶了过来,趁势把烈阳幡夺走,那玄阴教岂不是完了?

    离开的时候,王小明怨毒至极地看了雪山一眼,心想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玄阴教众人离开后不久,正道强者果然赶了过来。

    来的是昆仑派的何真人与风刀教主。

    他们站在云端,看着下方疮痍一片的荒原与那座垮塌的雪山,深深皱眉不语,心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融化的石头应该是被玄阴教烈阳幡烧化的,可是他们对付的是什么人,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

    ……

    稍早些。

    大雪山前的火熄灭了。

    烈阳幡被王小明收走,无根之火自然无法再燃,地底的那些火也回到原先的地方。

    井九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冰雪,脸色有些苍白,望向远方,微微皱眉。

    没想到王小明的身上居然还有件魔甲,被他一剑斩碎,却是保住了此人性命。

    雪姬依然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双手捧着的宇宙锋,感受着上面的气息。

    她的身体表面融化了不少,清水淌落到地上,瞬间成冰,但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被烈阳幡的阳罡之火伤的不轻,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也可能是因为在她原先的认知里,像烈阳幡这种人族法宝对自己根本无法造成本质伤害。

    井九从雪地里走出来,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有看她手里的宇宙锋一眼,身形骤然消失,便到了数里之外。

    青天鉴已经回复原先大小,静静搁在地面,青儿挥动着翅膀,看着雪山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惊恐与茫然的情绪。

    井九说道:“走。”

    青儿醒过神来,指着雪山那边说道:“你的剑还在那儿。”

    井九没有理会,伸手拣起青天鉴,用被烈阳幡烧毁的白衣系到身后,下一刻又到了数里之外。

    童颜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远方的那道身影,心想这是明抢吗?

    青儿根本没注意到童颜被甩下了,提醒道:“你的虫子也还在那边呢。”

    井九没有说话,心想别说是宇宙锋与寒蝉,就算是不二与阿大也都顾不得了,现在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很快,他背着青天鉴来到了百余里之外的一片雪山里。

    他感觉有些不对,才想到自己应该往南行,不应该在雪山里走。

    雪山里没有什么树,断崖显得特别清楚。

    他落在崖前,沉默了会儿。

    风起时,宇宙锋飘了起来。

    雪姬坐在剑上,身形小巧,白发散在身后,就像是纱裙,寒蝉别在发间,显得很可爱。

    她静静看着井九,黑瞳幽深,没有任何情绪。

第二十五章风雪里的嘤嘤怪

    宇宙锋落在崖上,雪姬看着井九,没有说话。m.www.uu234.net

    她从雪山那边走出来,已经有了段时间,但这才是井九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模样。

    被烈阳幡的阳罡之火洗过,雪姬身体表面的冰雪融化了不少,不再像最初时那般浑圆,但还是有些圆,手指头肉乎乎的就像是糯米糕般可爱,双脚因为连在一处,看不清楚模样。

    当初他被困在雪原深处,与那位伟大的雪国女王曾经有过数神识交流,就像绝大多数人类一样,他也猜想过朝天大陆最高级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模样,谁能想到就是个圆乎乎的小雪人……

    井九在朝天大陆最忌惮的存在不是中州派的仙,也不是师兄,而是雪国女王,他很明确对方才是这片大陆最强的存在,比巨人朋友还要强,即便前世的自己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怎样才能避开雪国女王的威胁?很简单,那就是绝不接触。所以那次雪原之行后,他再没有来过北方,离着白城千里便要转身而走,所以先前他从始至终,看都不看一眼雪姬,就是不想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这时候对方直接拦在了身前,也就无所谓了,看一眼就看一眼,但能不说话还是不说话为好。

    青儿小心翼翼从青天鉴里探出头来,看了看井九的侧脸,又看了看雪姬,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嘴。

    崖上一片安静,死寂的如同坟墓一般。

    风雪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童颜终于赶了过来。

    他看着井九微嘲说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停下来等我。”

    青儿这才发现童颜居然被井九留在了那座雪山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下棋的人果然心都很脏。

    下一刻,童颜看到了雪姬,准备质问井九的话尽数收了回去,也沉默了。

    他的性情骄傲清冷,哪怕看着井九带着青天鉴离开依然平静,这时候的沉默却与平静完全无关。

    很明显,他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之所以情绪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波动,是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雪姬的来历。

    他是中州派的天才弟子,修为深厚,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元婴中期的强者,但在雪山前的战斗里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不是因为他太弱,而是因为烈阳幡太强大。

    如果不是雪姬出现,他们这时候可能已经死了。

    换句话,雪姬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井九却是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跑的比丧家之犬还快,连宇宙锋这把辛苦炼成的仙阶飞剑也不要了,为什么?

    多了一个人,雪崖上依然没有任何声音,还是死寂的像坟墓一般。

    合葬墓与单人墓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忽然打破了安静。

    寒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看到井九后非常高兴,几条细肢足高速摩擦,发出嗡嗡的声音。

    井九、童颜、青儿的视线都落在了它的身上,很是复杂,有些怜悯,有些佩服。

    就连雪姬都斜斜向上看了它一眼,如果她有眼白,或者就像是翻了个白眼。

    寒蝉才发现此时是什么情况,恐惧至极,身体骤然僵硬,就像板栗空壳般落到了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最令它感到恐惧的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昏死过去。

    井九看了它一眼。

    寒蝉很是挣扎,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小心翼翼在雪地上向他爬了过去。

    雪姬的视线落在它的身上。

    它再次变得僵硬无比,极其缓慢地转动身体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井九一眼。

    风雪茫茫,世界虽大,它竟不知该往里哪里了。

    这个事实让它悲痛继而惘然,最终它把眼一闭,把心一横,直接翻倒在地上开始装死,只是身体不停颤抖。

    井九静静看着雪姬,忽然伸手把寒蝉拾了起来,然后收去了那处。

    崖间的温度开始急剧降低,天地都被寒意笼罩。

    雪姬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发出嘤嘤的声音。

    这声音很微弱,就像是想要喝奶的小狗饿了。

    青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心想谁能想到这位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

    童颜注意到,雪姬没有嘴巴,这声音应该是来自她的腹部。

    “嘤~嘤~”

    雪姬看着井九,继续认真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不管是什么声音,只要出现便能冲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更何况是如此微弱而可爱的嘤嘤声,就算出现在坟墓里,你也不会感到害怕。

    嘤嘤这种声音很可爱,很奶。

    嘤嘤怪最多有时候让人讨厌,但绝不会让人害怕。

    青儿稍微放松了些,问道:“她在说什么?”

    童颜摇了摇头,望向井九。

    井九盯着雪姬,依然如临大敌,如临深渊,如见喝酒后的南忘,说道:“你也想去那里?”

    雪姬又嘤了一声。

    井九说道:“不行,你是活的。”

    雪姬嘤嘤了两声,似乎不解。

    “它叫寒蝉,是的,它可以去那里,因为它的生命很低阶,而且当年我就觉得这个小家伙有些古怪。”

    井九看着她说道:“你不一样,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送你去那边。”

    雪姬坐在宇宙锋上,没有一点气息外露,就像他有时候一样,看着就像个死物。

    但只要看到她幽深的黑瞳,任何人都能轻易判断出,她是生命,而且是一种极为高级的生命。

    雪姬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青儿飞到井九肩头坐下,好奇问道:“你听得懂她的话?”

    井九嗯了一声。

    青儿心想嘤嘤不就是嘤嘤,难道还能听出不同的意思?问道:“是神识交流吗?”

    井九说道:“猜。”

    青儿心想你这是让我猜?

    当年在雪原,井九与雪国女王之间通过神识交流,那样当然很方便,但随神识而至的威压也极可怕。

    此时雪姬不会用神识交流,他便只能用猜,猜的着实有些辛苦。

    和小孩子打交道果然很麻烦。

    当年师兄广收门徒及下属,没有选择布种天下,果然有其道理。

    雪姬忽然又嘤了一声。

    井九说道:“寒蝉、剑,与那个世界有关的一切我都可以送给你,甚至竹椅也可以送给你,但我不行。”

    雪姬静静地看着他。

    崖间温度陡降,风雪交加。

    她没有发出嘤嘤的声音,三人也能感觉到危险。

    就像她被烈阳幡激怒时发出的厉啸,没有声音却也能被天地听见。

    青儿有些害怕,躲回了青天鉴里。

    童颜低头,发现自己竟是一点都推算不出对方会怎么做。

    他精于棋道,算力自然惊人,奈何就连井九都算不到,他自然也没办法。

    没有人知道雪姬接下来会怎么做,怎么出手。

    她与烈阳幡正面对冲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那些阳罡之火自然就向她飘了过去。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两只小短手究竟能不能举起来。

    除了刀圣与禅子,没有人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知道对方怎么打,那大概率是打不过的。

    童颜只能算到这一点,心知只能等对方先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雪姬忽然闭上了眼睛。

    风吹着雪落到崖下,然后如云一般散开。

    时间缓慢流逝,她没有睁眼。

    青儿按捺不住好奇,再次从青天鉴里钻出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童颜看着雪姬,沉默不语。

    又过去了很长时间,井九轻轻嗯了一声。

    童颜松了口气,对青儿说道:“她睡着了。”

    ……

    ……

    (其实叫白嘤嘤也挺好玩的嘛,想想德瑟瑟,还有以前的战豆豆,司理理,邹蕾蕾,我好像只会这个~嘤嘤。最近更新肯定会少,而且随时可能断更,因为一我感冒了,二我要去南边开会,三我要接亲爱的外甥女来大庆,四我要带她去哈尔滨看冰雪大世界,去亚布力滑雪,以及前些天微信公众号里写的,在某个晴朗的雪后的、没有月亮的夜晚带她去泡温泉,去湖边看星星,然后等着感冒变重?再就是岳父岳母回来了,还要准备春节什么的,最近两三年一直都是在湖北过的年,今年在这边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想着就觉得好累呀,嘤嘤~你们打我呀~)

第二十六章再至三千院

    青儿完全不懂,问道:“她很困吗?怎么会忽然就这么睡着了?”

    “你可以理解为冥想入定或者冬眠。m.www.uu234.net”

    童颜解释道:“她被烈阳幡所伤,才会进入这种状态。”

    井九看了他们一眼,提醒声音小些,莫要吵醒了她。

    他与童颜是人族最精于计算的棋道高手,先前那段时间的沉默,是在观察分析推算。

    最终得出雪姬已经沉睡的结论。

    青儿很是意外,心想这位怎么会被烈阳幡重伤?

    与冥界相比,雪国才是人族最大的、真正的威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凡人对那片冰雪世界只有恐惧,并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只有修行界的强者与她这种天宝真灵才明白,雪国女王才是所有恐惧的源头。

    雪国女王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智慧生命,即便是麒麟这样的远古神兽也在她之下,是近乎神话般的无敌存在。

    按常理来说,烈阳幡就算拥有通天境大物的威能,也不可能伤到她。

    “如果来的是那位,自然不会受伤,但她只是那位的女儿。”

    童颜看着雪姬,眼神有些复杂说道:“这种高级的血脉拥有无比漫长的生命,二十年太短,她还只是个孩子。”

    井九同意这个判断,当年他在雪原里感受过那道威压,烈阳幡对女王来说就是个普通的小旗子。

    但他算错了一点。雪姬会被烈阳幡所伤,不是因为没有成年、缺乏经验,而是她忘记了自己很虚弱,还是像以往那样看待这个世界,按照从前的眼光判断强弱,真以为烈阳幡就是个小旗子……

    青儿开心地说道:“太好了,那咱们赶紧走吧。”

    童颜再次沉默,井九望向崖下的风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山北麓在人族设定的雪线以南。

    雪姬出现在这里,可能会给人族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她就算只是个孩子,也是那位的孩子。

    井九与童颜这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当然就是想办法通知最近的白城方面,让刀圣与禅子来此地镇压她。

    如果她醒过来,他们哪有能力把她留下?

    “如果不是她吸引了烈阳幡的异火,我们这时候可能都已经死了。”

    童颜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忍心把雪姬交到刀圣与禅子的手里,让她被处死。

    那就让雪姬留在雪山里沉睡?这同样不行,谁知道她醒过来后会给人间带去怎样的灾难。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决方法,带着雪姬离开,由他们来负责看管。

    问题是如此大的责任,他们承得得起吗?

    中州派果然喜欢掌控所有,哪怕是个弃徒。

    这是井九的想法。

    他看着崖下的风雪,说道:“糟透了的主意。”

    童颜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要不然……你杀了她?”

    井九当然不会杀雪姬。

    首先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杀死她,其次就算他能杀死她,雪国女王知晓此事后替女儿报仇怎么办?难道他要把整座青山陪葬进去?不要说什么母女相残之类的废话,只能自己杀不能别人杀的故事在历史上已经上演过无数次,青山也见得极多。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童颜的言语挑衅。

    别的挑衅他自然会一剑斩回去,但与雪国女王相关的挑衅……无妨忍忍。

    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世云淡风轻。

    ……

    ……

    烈阳幡被王小明收走,青天鉴不用再抵挡天火,温度自然早已变得正常起来。

    青天鉴幻境里的天空渐渐变暗,不再昏红一片,阴沉的仿佛墨一般。

    张大公子早已注意到天空的变化,心想陛下果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禁有些得意。

    清风拂过他的身体,他好生舒服地……打了几个冷颤,才想起自己没有穿衣服,浑身都是汗,被风吹着容易得病。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奇怪,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病这种大苦处?

    他拄着木棍走回山脚下的院子里,依次看了看儿子、孙女、孙子以及儿媳,确认都没有出事,才放下心来,套了件夹衣,去了隔壁不远的赵举人家,确认他家的人与牲口也都还在睡觉。然后他去了举人家后面的那口井边,探头望了望,确认那条红鲤鱼没有回来,不禁有些失望,想着今天的异象,又有些担心,心想它不会出事吧?

    这几年整个村子只有他一个人醒着,连那些牲口与村头的喜鹊都在睡觉,他没有被这些诡异的景象吓疯,却难免有些孤独,直到去年还是什么时候,忽然发现这口井里多了一条红鲤鱼,而且那条鲤鱼还可以与人对话,这可喜死他了,每天起床第一句便是去与鲤鱼说早安,然后每天与它说话,不知打发了多少时间。

    通过那些对话,他知道那条红鲤鱼原来是某个异界的至尊神兽,叫做火鲤大王,生活在一片无比炽热的岩浆里,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位火鲤大王有些呆呆的,好像也没去过别的什么地方,能聊的内容翻来覆去都是它有多么厉害,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结果前些天,那条红鲤鱼忽然消失了。张大公子急得差点跳下井去,又在村子四周的河里找了很久,甚至找到了县城里的市集,在鱼铺里把那些永远不会腐烂的鱼肉翻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找到它的踪迹。

    ……

    ……

    荒原地底深处,炽热无比的岩浆河流,火鲤感觉到那道可怕气息正在快速远离,不由松了口气,终于浮出了河面,欢快地打了几个滚,溅起无数红色的岩浆,在石壁上烧出一幅画来。

    走了就好,越远越好,人族会遇到什么麻烦,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一条鱼。

    紧接着,它感觉到青天鉴的气息也在随之远离,不由停止了摆尾,担心地望向上方,心想张老弟不会出事吧?

    ……

    ……

    最近这些年,雪原的寒意越来越重,居叶城等地的雪期也越来越长,就连气候宜人的大原城也变得冷了很多。

    好不容易熬到入春,大原城天空放晴,暖和了数日,却又忽然迎来了一场大雪,倒春寒随之而至。

    街道上到处都是积雪,河面上结着薄冰。

    如果有修行者从高空望向地面,仔细观察很长时间,或者可能发现这场落雪与倒春寒与北方的冷空气没有任何关系。

    北方的山野里已经开始生出青翠的颜色,只有大原城及四周覆着白雪,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圆。

    越往圆心去,地面的积雪便越厚,空气便越寒冷。

    大原城东北山溪相交之处,向右转行至水尽处,有座庵堂。

    这座庵堂被白雪覆盖,正好就是那个圆的中心。

    庵堂前的地面上卧着块旧石。

    石上刻着两个字。

    三千。

第二十七章忽然过冬

    倒春寒笼罩大原城,百姓们赶紧翻箱倒柜,重新把过冬的厚衣服翻出来。顶 点 X 23 U S

    商铺里已经下架的棉袄再次热卖,甚至经常断货。

    几辆大车停在衣铺前,伙计们不停往下面搬货,在寒冷的天气里,汗水生成的雾气非常醒目。

    不远处的一家古董行前,一位男子端着热茶看着这些景象,问道:“自家伙计们的冬衣与炭发下去了吗?”

    此人约摸三十岁左右,气度沉稳,眼神清澈,鬓角却有些星白。

    正是当年那位李公子。

    古董行的管事连声说道:“回公子的话,都办妥了。”

    井九与过冬离开大原城之前,给他留了一箱金叶子,他用这些开了一家古董行。其后不久他的父亲李太守也被从狱里放了出来,大原城的官员们震惊之余当然要多给几分面子,古董行的生意自然不错。

    十年时间过去,他已经成为大原城里有名的文商,但还是被人们称为李公子,因为他还没有成亲。

    管事接着说道:“昨日三千庵过来买了很多棉袄与棉被,不知道是不是准备赈冬。”

    三千庵在大原城很不出名,管事自然是得了东家的吩咐,才会关注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李公子有些意外,心想那座庵堂只有几位年迈的师太,而且向来不作施粥之类的事情,买这么多棉袄棉被做什么?

    他决定过几天去看看。

    已经好几年没有去那里了,竟有些想念。

    他想起当年,自己与那些损友酒后,误入溪谷深处,贪看朝阳,结果落进了莲池里……不由自嘲一笑。

    一笑过后,又是淡淡怅然。

    ……

    ……

    说是过几天去看看,事实上李公子第二天便去了。

    这与偶然兴起无关,只是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去故地重游。

    最开始的那几年,他经常去那座庵堂,对着无人的湖弹琴,庵里的尼姑也不理他。

    琴声飘荡在湖面,始终没有人来,于是他也渐渐少来,直至不再来。

    看着石上的两个字,李公子想起当年的事,摇了摇头,走了进去。

    如当年一样,庵里的师太们没有出现。

    他没走多远,便觉得有些奇怪,心想这里怎么会如此之冷?

    溪水已经完成被冻住,桥上的雪积的极厚,没有脚印,对面的那些庵堂屋顶也积着极厚的雪,让人担心会不会被压塌。

    他慢慢地走过雪桥,来到那间禅室之前,向着里面望去。

    圆窗,对着那边的雪湖,割出极美的一方天地。

    屋里,地板上堆着无数棉被,如山一般,里面埋着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全身都被棉被裹着,连嘴与鼻都被掩着,只露出紧闭的眼睛,脸色苍白,竟像是没有呼吸。

    李公子吃了一惊,向四周望去,确认没有人,毫不犹豫地翻过栏杆,向屋里冲去。

    嗡的一声闷响,一道无形的力量把他弹了回来,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

    他没有起身,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小刀,望向禅室,心想应该从哪里进去?

    “放下刀子,我不想杀你。”

    雪地里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清冷,没有任何情绪。

    李公子握着小刀,警惕地望向声音起处,说道:“你是谁?你对那个小女孩做了什么!”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他。

    李公子愤怒地喊道:“她要被压死了!”

    在他看来,那个小女孩只怕已经被如山般的棉被压死了,但他不愿意这么想,依然想要保有一些希望。

    悄无声息,井九从雪地上走了过来,看着他平静说道:“她没有死。”

    李公子看着他的脸,不由怔住了,脑海里一片混乱,喃喃说道:“那她也会被热死的。”

    “她不会被热死。而如果不这样做,大原城里的所有人都会被冻死。”

    说完这句话,井九转身向禅室后面的雪湖走去。

    李公子终于清醒了些,当年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微颤问道:“你们……回来了?”

    “她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

    井九的身影消失在禅室那边。

    李公子慢慢垂下握着刀的手,然后垂下了头。

    当年他便猜到这对兄妹应该是仙人,今日看着井九的脸与当年没有任何变化,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微觉苦涩。

    父亲忽然逃脱大难、那幅古画被人送回来了、那位阴险的朋友被抓回来,他也怀疑是不是与这对兄妹有关。

    还有那箱金叶子。

    太多事情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仙凡殊途,世事如尘,彼此的时光都不相同。

    他在雪地里站了很长时间,对着禅室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童颜与青儿来到禅室外的栏前,看着离开的那个身影,觉得好生奇怪。

    这个人是谁?

    禅室前有井九用承天剑法布下的杀阵,这人想要进禅室,居然没有死,自然是井九不想他死,临时撤了阵法。

    更不可思议的是,井九居然还与这人说了两句话,以他的性情,这真是很罕见的事情。

    青儿转身望向被棉被山压住的雪姬,生出更多不解。

    在青天鉴幻境里,她看了井九数十年时间,比真实世界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更了解他。

    井九怕麻烦,不喜欢惹事,准确来说就是怕死,那为何会同意童颜的做法,带着雪姬来到这里?

    夜晚来临,雪云遮星,黑暗里的点点灯光很是醒目。

    那位老尼姑慢慢走了出来,用颤抖的手,把剩下的十余盏灯依次点亮。

    井九说道:“辛苦了。”

    老尼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寿元已尽,几年前就应该死了,能熬到现在已是不易,本想着……”

    这句话没有说完,未尽之语变成了一声叹息。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她现在很好,应该再过几年就会醒。”

    老尼姑没有再说什么,在弟子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三千庵里的灯都是供养了百年以上的长生灯,以老尼姑的境界修为,每夜只能点亮十余盏。

    用了数日时间,她终于点亮了庵里的全部长生灯,成功地启动水月庵的阵法。

    有这道阵法,雪姬向着天地散放、或者说流失的寒意便会受到控制。

    井九望向天空,发现不再落雪,知道雪姬也应该快醒了。

    庵前忽有琴声传来。

    他向那边望去。

    李公子披着黑氅,坐在雪地里,膝上横着古琴,正专心地弹着。

    其音铮然,其息雍暖。

    这是一首望春吟。

    冬天过去,春天就会到来。

    如果不来,那就不来。

    大概是这个意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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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969/ 第一时间欣赏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作者:猫腻所写的《大道朝天》为转载作品,大道朝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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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