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大道如青天
青山弟子大多不通音律,神末峰上的人们更是如此。顶 点 X 23 U S
井九不懂这首琴曲的意思,但觉得还算动听,所以没有理会,转身向禅室走去。
青儿在廊下认真听着,看到他过来,仰着小脸问道:“这人是谁啊?琴弹的真好,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井九没有解释,走进禅室,来到被如山般的棉袄前,右手伸向雪姬露出的小半张脸。
他对这种高阶血脉比较有兴趣,很想研究一下对方的构造,看看与别的生命形式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比如她到底有没有嘴,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便把手收了回来。
这是基于安全考虑的保守选择。虽说雪姬再过几天应该便会醒来,但何必让她提前醒来,弄得大家都紧张。
他走到角落里,掀开几床棉被,取出藏在那里的青天鉴,跨过圆窗,走到雪湖边。
青儿没敢直接穿过禅室,挥动透明的翅膀,化作一道流光,绕过整个建筑也来到了湖边。
童颜站在小桥上,视线随着他们也来到了湖边,微微挑眉,心想难怪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
没人敢惊醒沉睡中的雪姬,自然没人能发现被藏在棉被下的青天鉴。
童颜看着雪湖边,视线不敢离开,不然井九再带着青天鉴跑了怎么办?
湖畔忽然生出十余道剑意,组成一座阵法,把井九与青儿的身影挡在了里面。
童颜的眉更浓了,在雪桥上显得愈发醒目,心想那边究竟有什么秘密?青儿为何不肯告诉自己?
他收回视线,望向雪桥那边,心想这个人又是谁?与这座庵堂、与井九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李公子披着黑色大氅,坐在雪地里弹琴,手指已经冻红,琴声却没有片刻断绝。
琴声越过雪桥,穿过安静的庵堂与梅树,来到湖面,被风卷起,显得更加飘渺。
阵法能隔绝视线,也能把琴声迎进来,井九伸出右手,悄无声息破开湖面的冰雪,沾了些水,洒在青天鉴上。
看着这幕画面,青儿觉得有些寒冷,翅膀折加抱住自己,在他的身边蹲下,问道:“你真要磨剑啊?”
在果成寺的时候,她进入过他的身体,知道他的很多秘密,自然不会像童颜那样,误以为他要磨的是宇宙锋。
现在的朝天大陆,她只有这一个同伴,自然不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哪怕是对童颜,她只是有些好奇。
井九嗯了声。当初在果成寺里他与麒麟定下赌约,说要借青天鉴再入幻境一次,是想着在云梦山里答应过要帮青儿解决一些问题。谁想到他被渡海僧重伤,最后竟是真的需要青天鉴,偏还重新遇见了它。
禅宗喜欢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种话,从这件事看来,确实有几分道理,若非他记着答应过青儿的事,想要拿到青天鉴,那便可能不会受伤,可他如果不受伤,又哪里需要青天鉴呢?
所谓因果,原来今次是这般模样。
看着井九的右手在铜镜表面不停滑动磨擦,青儿担心道:“能磨得动吗?你不如用有花纹的背面试试。”
要说谁对青天鉴最熟悉,当然是她这位鉴灵。
镜面确实很滑,磨剑的进度很慢,但井九不着急。
他已经确认青天鉴就是自己寻找了一年多时间的磨剑石。
铜镜本来就是最好的研磨材料,光滑的程度越高,越是细腻,越能抵近完美的程度。
他说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虽然把铁杵磨成针比较容易,磨剑比较难,但也能做到。”
青儿心想这我就不懂了,转而问道:“前天我问你怎么才能变成真正的人,你让我自己想,我想了两天才想明白,如果我能想明白,我来问你做什么?”
井九看着铜镜,把右手调整了一下角度,说道:“答案很简单,只要你认为自己是人,那就是人。”
青儿觉得很莫名其妙,说道:“这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井九没有抬头,说道:“欺什么?”
青儿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
“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成为人,为何不能是山河湖海、花树草兽?”
井九从雪湖里捞起一些水,洒在青天鉴上,继续无声地磨着。
青儿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他们都是人,你也是人,童颜也是人,小早儿也是人,我也要是人。”
井九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没有再说什么。
琴声从雪桥那边传来,寒冬的夜晚,多了几分暖意。
十年前,李公子夜夜来此对马弹琴,那马如今还在青山吃草。
今夜听琴的变成了青天鉴,是不是意味着这面铜镜也要去青山?
想着这种可能,井九有些满意。
湖畔树上挂着的长生灯,照亮了庵堂,也照亮了他的脸。
水月庵阵法起,禅室里的寒意被隔绝,风雪已止,气温升高,湖面的冰发出咯吱的声音不断裂开。
前夜被冰雪压下去的一枝莲枝,破雪而起,展直了身躯。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响起,井九想了想,放缓了右手的动作,也轻柔了些。
……
……
青天鉴的幻境里,狂风呼啸,阴云密布,隔数息便会有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那道闪电极其恢宏壮观,从极北处伸向极南方的海洋,仿佛要把天撕开一般,至少有数万里之长。
与闪电一道到来的,是轰隆隆的天雷,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雪花。
张大公子裹着厚厚的棉袄,爬上家后那座小山,双手叉腰,挺直身躯,对着夜空里的雷电破口大骂。
那些话无法形诸于文字,不过是贼老天之类的脏话。
忽然,夜空里的雷声变得小了很多,那道恐怖而壮观的闪电出现的频率也慢了很多,就连雪花也渐渐稀了。
张大公子怔了怔,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山。
他回到自家院子,时隔很长时间再次锁上了门,脚没洗便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脸,转身背着对门口,开始睡觉。
他哪里睡得着觉,在被窝的黑暗里眼睛瞪的贼大,心里想着陛下居然当老天爷了吗?
想着这个问题以及随之延伸的陛下有没有听到自己骂娘的问题,他很是紧张,没有察觉到隔壁房间里,儿子与儿媳妇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更不知道不远处的赵举人家以及县城里很多家里,沉睡的人们都有了醒来的痕迹。
……
……
(这章写的好,前几章也很好,但这章更重要些,章节名是开书前就预备好了的,这是李白大大的名诗: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整体两句的概念会在几十万字之后来用彻底。再就是:朋友们,年会期间还在坚持更新的作者……居然有我一个,这个画风真的很不对啊,我自己都很不适应,而且我没存稿,都是白天写出来了然后晚上发,实在是过于勤奋了些,明天回大庆飞都要五个小时,肯定要请假了,顿时觉得心安不少,大家后天见。另外:李公子的爸爸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已经死了,井九问卷帘人的时候得到的结论,但后来我在鹿国公那里就写错了,写成他还活着,所以后来就一直是按照活着在写,抱歉,这不是用心问题,是记忆力问题,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我年纪大了,这些方面真的不行了,请同情~)
第二十九章雪姬醒了
第二天清晨,湖面的冰化了更多,庵堂里暖和了些。www.uu234.net
童颜与那位老尼交待了声,离了庵堂,通过湿漉的山道来到大原城里。
他找到了李公子的古董行,买了些东西,通过街坊与那些闲汉,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十年前正好是西海事变,李公子在庵堂里遇见的姑娘应该是水月庵的那位前辈。
得出这个结论很容易,因为童颜擅于推算,而且恰好知晓那件事情的内情。
回到三千庵的时候,天色已黑,悬持在湖畔树间桥上的长生灯变得更加明亮,童颜来到禅室前向里面望去。
雪姬在棉被山里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井九坐在窗那边的湖畔,看着湖上渐散的薄冰,手里拿着一只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青儿坐在他的肩头,轻声哼着幻境里旧楚国的歌曲。
童颜觉得这些画面有些意思,稚嫩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井九无心世事,与果成寺、水月庵这些世外之地相熟,真有些像天生的出家人。
接着他想到白早师妹,唇角的笑意渐淡,双眉却因为挑起而渐浓。
若真是无心,他身边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奇女子?
十年前有过冬前辈,现在身边有青儿,身后还有位拥被沉睡的雪姑娘……
夜色渐深,忽有琴声传来。
童颜转身走到桥前,隔溪望了过去。
李公子没有坐在雪地上,而是坐在了自己带来的矮凳上,古琴搁在膝上,琴声出自弦上。
今夜,他弹的是一首良宵引。
这首曲子十年前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湖畔的石凳上。
井九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青儿坐在他的肩头,好奇地凑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耳垂,心想明明是对招风耳,怎么也这么好看呢?
数十道剑意从井九的身体里生出,用承天剑法布置了一座阵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但没有屏蔽那些琴声。
他把右手伸进湖里打湿,然后继续用青天鉴光滑的那面磨剑。
寒冷的湖水很快便变成雾气,蒸腾而起,他的手在其间若隐若现。
青儿心想这也挺好看啊。
琴声不停继续,没有停歇,或者换了好些曲子,井九没有注意。
时间缓慢地流逝。
夜色渐深。
井九忽然抬起头来,身形从湖畔消失。
童颜也感觉到禅室里的气息变化,心知不好,踩着溪上的薄雪来到李公子身前,转身便是一掌击出。
一道无形的气息从他掌心里溢出,迎风而展,如镜子般,映出前方的石桥、庵堂以及蓝天。
只是瞬间,那些景物便变得模糊起来,因为上面结了一层浅浅的霜。
带着极度寒意的冰霜,轻而易举地破掉这道无形光镜上附着的中州派道法,蔓延到他的手背、手腕,然后继续向上。
童颜脸色苍白,感觉身体里的真元流淌速度急剧降低,便是连元婴的灵气都弱了数分。
……
……
禅室里,雪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幽黑的眼瞳里散发出恐怖的寒意,空气里飞舞着极其微小、却非常美丽的雪花。
井九撞碎数千朵小雪花,来到棉被山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住手。”
雪姬静静看着他,判断出这个人类是在威胁自己。
朝天大陆没有人能威胁到她,井九却已经两次这样做了,因为他曾经见过她最虚弱的一面,又有她最想要的东西那个绝对寒冷的世界。
……
……
石桥前,寒意消失。
霜雪已经覆盖到了童颜的肩部。
他咳了两声,咳出一些如红色晶石般的血来,明显受伤不轻。
李公子不是修行者,虽然没有直接面对那道寒意的攻击,但受伤更重,早就已经昏倒在了雪地里。
童颜转身望向他,摇了摇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然后让庵里的尼姑把他与那架古琴一道抬回屋里。
……
……
“灯里有火,你应该感知的非常清楚,明确这些灯火之间的所有联系,便能掌握这个阵法。”
井九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册放到雪姬面前的棉被上:“这也是一种阵法,你尽快学会,然后我们就离开。”
那本薄册的封面没有写字,被窗外进来的风掀起,里面的墨字很是新鲜,应该是刚写的,字句简单,绘着的剑形却繁复至极,看着便有些眼晕,想要学会更是困难。
如果这时候顾清在场,便能认出来这本薄册便是青山宗最重要的承天剑法。
做完这件事情,井九走出禅室,来到石桥前。
他对童颜说道:“雪国只有阶层,没有社会,她没有同伴,只有臣民,所以她只知道命令,不知道别的交流形式,如果有哪个生命感受不到她的意志,不及时表现出臣服的态度,便会被她判断为应该被抹灭。”
童颜问道:“所以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杀死他?那为何庵堂里的那几位老尼姑没有事?
井九想了想,说道:“也许这两天她听琴听烦了?”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必须想办法解决。”
如果真是如此,雪姬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死人,他们根本没办法隐藏她的行踪,而且那些死去的人何其无辜?
井九说道:“是的,她需要学会别的与生命相处的方式。”
童颜说道:“首先要能够与她交流,你能够听懂她的话,是最好的人选。”
井九说道:“我没有被人命令过,所以无法与她形成真实有效的交流。”
童颜说道:“所以?”
井九说道:“你去。”
说完这句话,他回到雪湖边继续磨剑,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童颜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沉重的脚步走进了禅室。
雪姬的寒意不再外溢,大原城便没了风雪,庵堂四周也变得温暖了很多,湿润了很多,但禅室里还很是寒冷,墙上与檐上结了很厚的冰霜。
圆窗悬着十余根透明的冰挂,把雪湖冬树的风景分割成了很多细条,有种不一样的诡异美感。
雪姬依然裹着棉被,只有小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一片雪白,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奇怪的是并不难看,反而有种不一样的诡异美感。
童颜心想果然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生命。
极致者不凡,这是修行界的常见观点。
无论极美还是极丑,极正或是极奇,都意味着不凡。相反也是如此,但凡真正强大的生命必然有着极其出色、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
童颜想到井九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觉得生命无趣,自然会更加无畏。
童颜平静下来,对雪姬行礼说道:“殿下,我是中州派弟子童颜。”
雪姬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嘤嘤出声。
童颜相信她一定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继续说道:“我们可能还需要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等着师长们做出决定。”
雪姬静静看着他。
童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脸色苍白说道:“为了对抗雪国里那位,人族应该会选择帮助你,这是我的推算。”
那道压力消失了。
童颜稳定住心神,继续说道:“您是有无上智慧的高阶生命,很多人类可能无法理解您的意图,为了避免误会以及麻烦,可能需要您屈尊学习一下人类的交流方式。”
说完这句话,他拿出了一件青铜器、一件瓷器和几本书。
青铜器上有铭文,瓷器上有图画,那几本书里有最简单的启文经还有诗仙的文集。
这都是他今天在大原城里买的东西,在井九说之前,他便已经算到了接下来可能需要做什么。
能够成为雪国公主的老师……这是注定会写进修行界历史里的事情,可比顾清所谓的帝师身份重要太多。
童颜想着这些事情,把青铜器铭文最多的那面对准了雪姬。
他准备从金文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数百年的古文运动,相信以她的天赋能力,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完全掌握与人类的交流方式,而且优雅、完美。
雪姬忽然站了起来。
她个子很矮小,禅室里的棉被山没有垮塌,只是隆起了一处。
童颜有些警惕。
雪姬忽然向窗外跑了出去。
她披着的棉被很大,一直拖到地面,把脚完全遮住,看着就像是飘过去一般。
童颜很是惊愕,心想这是怎么了?
湖畔。
井九准备蘸些水继续磨剑,却发现右手触着硬物,抬头一看才发现湖面又结冰了。
微风卷着雪花到来。
雪姬来到场间,盯着他的眼睛。
青儿很是畏惧,赶紧从他的肩上溜下来,躲在他的身后。
每次磨剑之前,井九都会先用承天剑法布置好阵法,隔绝外界的视线与打扰。
现在看来,他的承天剑法对雪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井九再次觉得,自己应该把承天剑法练得更好些。
紧接着他想到一种可能,眼神微变。
先前他给了雪姬了一本承天剑诀,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学会了?
“嘤~”
雪姬蒙着棉被,从头顶到脚都在被子里面,只露出雪白的小脸与如黑宝石般的眸子,看着就像是贪玩的可爱小女孩。
她的声音也奶得很可爱。
井九静静看着她,心想这真是自己两世修仙遇见的最可怕的东西。
……
……
(当初想的时候便确定了这个画面,请大家把雪姬想象成et。我前面说过,我很喜欢雪姬,有很多读者在讨论我会不会按照套路,把她收成神末峰的徒弟什么啊……想都别想~哈哈哈哈)
第三十章如果不能天上见,何以误了这多年
如果雪姬真的学会了承天剑法,那她究竟用了多长时间?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与仔细计算的问题,因为这必然会成为青山历史上的纪录。m.www.uu234.net
井九让童颜去教雪姬如何与人类正常交流,然后来雪湖布阵准备磨剑,童颜同时拿出青铜器、瓷器与那几本书,拢共最多也就是十余息时间。
不,时间应该还要更少。
井九伸手接过那本飘到自己身前的薄册,用剑火烧成青烟。
看着那些青烟,他在心里默默想着,童颜走进禅室之前,雪姬便已经看完了。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情却并非如此。
他常年在上德峰与神末峰闭关,很少入世,但毕竟活的岁月够久,谈得上见多识广,尤其是看过师兄留下的笔记之后。
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象过,有雪姬这样的存在。
承天剑法是天光峰主剑,是青山掌门的必修绝学,以剑为阵,繁复程度只在清容峰的无端剑法之下,玄奥之处又犹胜之,便是想要入门都极其困难。
顾清当初学这套剑法用了几年?柳十岁用了几年?卓如岁呢?
柳词他又用了几年?师兄用了几年?自己呢?
青山数百年,无数剑道天才都不如她。
远不如她。
井九不至于心灰意冷,只是有些感慨生命阶层的差距原来如此之大。
就像前一刻,童颜在禅室里想到他的脸。
真的很无趣。
“童颜要教你的那些东西确实没意思,你不想学就不学。”
井九看着雪姬说道。
他已经做出决定不能再教她任何事情。
按照这种速度,她可能只需要几天时间,便能掌握人族历史上所有的修行功法。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通过那些书籍学会了的人类的虚伪、阴谋以及某些时候毫无道理的滥杀冲动,那才真的会出大事。
“不过……你想学围棋吗?其中有一方的棋子与你的眼睛很像,好看。”
井九忽然问道。
青儿确认下棋的人不止心脏而且脸厚,忍不住用透明的翅膀捂住了脸,却是遮不住小脸上的羞愧神情。
雪姬静静看着井九。
换成别的人,哪怕是卓如岁脸皮这么厚的人,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都会觉得有些尴尬,但井九不会,平静说道:“我说过不行,那个地方我自己都暂时去不了,更没有办法带你过去,除非你能帮助我尽快达到那种境界。”
青儿知道他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让她帮你飞升的意思吗?
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居然能说得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真是……够了!
井九自然不会奢望雪姬会当场答应自己的请求,只是提前做个伏笔,谁知道数百年后会有什么用。
剑阵被破,自然没办法再磨剑,他抱起青天鉴离开了雪湖。
雪姬顶着被子跟了过去,看着就像是在飘动的小女孩鬼。
……
……
李公子悠悠醒来,想着先前忽然出现在身前的那位仙师,还有那道恐怖的雪霜,用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他抱着古琴准备离开,路过石桥前时,刚好看到了雪姬跟着井九的画面。
井九站在那位***太身前,像长辈般摸了摸她的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李公子觉得有些奇怪,视线却被雪姬吸引了过去。
那应该便是前天夜里看到的被压在棉被山里的小姑娘吧?
李公子心想她的病居然真的好了,吃惊之余很是开心,又想着当时自己的着急,自嘲而笑。
自己区区一个凡人,居然妄图去救一个仙人。
就像当年,知道那位姑娘病了自己居然还想着替她求丹药。
真是可笑啊。
李公子抱着古琴转身向庵堂外走去,背影有些落寞。
……
……
仙凡殊途。
童颜看着渐渐远去的那道身影,默然想着这四个字。
他知道此人弹琴并不是给自己这些人听,而是给水月庵的那位前辈,但无论痴情还是长情,又或者只是某种遥望,始终都是徒劳。
踏上修行路,首先便要明白这个道理,寿元长短不同,世界层次不同,旧时亲朋,总会渐行渐远,终会隔坟相望。
这个道理他五岁的时候便明白了,按说不会生出任何感慨,但可能是相似的处境让他对此人竟生出一些怜惜。
他走回禅室里,准备把那些青铜器与瓷器收起来,明日去大原城送给那位李公子,既然雪姬不愿意学这些,再把这些留在身边也没有用。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走到窗边一看,发现湖面生起波浪,宇宙锋停在上面。
雪姬裹着被子站在剑首,井九站在她后面,青天鉴系在背后,青儿坐在他的肩上。
这就准备离开了吗?童颜心想那雪姬的寒意怎么屏蔽?难道井九有办法把庵堂里的灯阵带在身边?而且自己的东西还没有收好。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忽然看到青儿眼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没办法,青天鉴在他手里。”青儿一脸委屈说道。
童颜没有说话,毫不犹豫祭出法宝,向着湖面轰了过去。
现在是白昼,碧蓝的天空里春日很是明亮,却忽然变得黯淡了数分。
庵堂里的长生灯同时亮了起来,彼此之间隐秘的联系,组成了一座极其坚固的阵法。
轰的一声巨响。
法宝飞了回来。
童颜这才知道,这座水月庵的灯阵,除了隔绝雪姬身上的寒意,竟也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宇宙锋发出轻微的嗡鸣,湖面的细纹更密。
童颜对井九说道:“你居然真抢?”
井九说道:“在果成寺里我赢了与麒麟的赌约,青天鉴本来就应该让我用一段时间,你在这里安心修行,要去西海的时候,自然还你。”
童颜皱眉,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海?问道:“她会被发现,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雪姬的血脉太过强大,身体里的寒意可动天地,哪里是一张棉被能够遮住的?
井九说道:“要走了。”
也不见雪姬如何动作,雪湖四周树上的长生灯摇晃起来。
数百道剑意从宇宙锋里散溢而出,随着雪姬的意识落下,如无形的绳索般整在棉被上。
这是承天剑法。
雪姬身上的寒意被锁死,不再外泄。
这时候的她看着就像一个家里忘记了添柴的、怕冷的、过年时候在炕上紧紧裹着棉被的小姑娘。
……
……
李公子离了庵堂,向山外走去。
没走多长时间,他便来到了两溪交汇处。
这里有处水塘,里面生着很多荷花。
现在是春天,又刚经历了一番可怕的倒春寒,自然没有新发的莲枝,只有去年的残叶,看着很是惨淡。
他站在莲塘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里忽然落下一个东西,就在他的眼前,他下意识里伸手接过,发现是个小瓷瓶。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剑光向着天边飞去。
那道剑光很快,数息之间便消失于天际。
他静静看着天上,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收回视线。
第三十一章雪姬入青山
虚境里没有空气,宇宙锋飞得再快也没有风,但青儿还是觉得很冷,可能是因为这里没有声音,死寂得如坟墓一般。m.www.uu234.net
她有些害怕,想要说说话,但看了眼前面,还是算了。
雪姬坐在剑的最前面,蒙着被子,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修行还是休息。
井九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青儿看着他的侧脸,心想青山剑宗的胆子真的很大,像雪姬这样的存在居然也想带回去。
但这真的很不符合井九的性情,以她在青天鉴幻境里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冒这种险的。
凡人有句话叫做与虎谋皮,想与雪姬合作、甚至收服她,那应该算作什么?难道井九就不怕出事吗?
是的,如果青山宗能够收服雪姬,那么便会迎来历史上最强大的一位镇守,可是雪姬这种层阶的生命怎么可能甘心为人看家守门?
宇宙锋停了下来,遥远地面上的景物隐约可见,反而是前方被云雾包裹着的青山群峰反而更加清楚一些。
雪姬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那边。
井九说道:“那里就是你以后生活成长的地方,如果你同意我的条件,那我们就过去。”
童颜看着那位李公子离开的时候,井九与雪姬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交流,而且没有避着青儿。
如此重要的、极有可能影响到朝天大陆修行界局势、甚至是人族未来的协议,至少需要一位天宝真灵作见证。
这个协议的大概内容就是井九愿意提供充分的、足够层次的寒意来源,让雪姬存活下去,雪姬则要答应去青山,不准闹事,而且未经允许不得离开。
青儿很紧张,看着蒙着被子的雪姬,心里不知道是希望她同意还是拒绝。
在冷山里发现雪姬后,井九没有通知青山或者白城那边来人杀死她,便是在用人族的命运赌博。
雪姬成年后哪怕只有雪国女王一半恐怖,也不是修行界能够控制住的对象。
更可怕的是,现在她已经到了朝天大陆南方,人族的核心区域,如果她忽然翻脸,大杀四方,那会带来怎样的祸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雪姬终于嘤了一声,再次确认了协议。
由此看来,井九那个寒冷至极的世界对她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
……
现在是春天,大陆南方更是温暖至极,青山群峰间早已花树盛开,美不胜收。
南忘倚在峰顶石上,用手指拎着酒壶,醉眼微斜,视线穿过花树落在对面的神末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感觉到四周的温度变得低了些。这个变化极其细微,远不足以让花瓣凋落,甚至绝大多数人都感觉不到,却瞒不过她这位破海上境强者的感知。
青山大阵隔绝天地内外,如此突然的变化说明肯定出了问题。
她望向依然被冰雪覆盖的上德峰,微微挑眉,不悦地想着阵法修补还没有结束吗?居然又让地底寒脉泄漏了几丝。
上德峰每年要消耗青山最多的资源,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大师兄也真是的,只顾着与掌门师兄斗气,也不知道管教一下门人。
天光峰忽然传来一道剑识。
南忘神情微变,屈指一弹,剑鸣传遍清容峰上下。
她拎着酒壶便回了洞府,看着被紧急召集回来的女弟子们说道:“不要问我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去洞府里闭关,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出来。”
适越峰响起了一道钟声,昔来峰前的大殿里飘起一道谕令,无论是长老还是普通弟子,都被召集议事,然后如清容峰一样开始集体闭关。
两峰之间的石梁上,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看着远方,发出一声情绪复杂至极的叹息,踱回了雾气最深处。
青山镇守阴凤都不想看到的存在,想必世间没有几个人愿意看见。
天光峰顶早已空无一人,元龟闭着眼睛,心里默默念着,我是只驮碑的石龟,不是活的,不是活的,你不要过来看我。
神末峰没有猴子的叫声,在山坡上吃草的马儿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刘阿大趴在道殿的窗台上,看着远方的天边,眼里全是紧张的神情,尾巴下意识里不时弹动一下。
它不是在准备随时战斗,而是随时逃跑。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抱进怀里,走进洞府。
洞府深处,顾清与元曲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向赵腊月询问,便看着平咏佳抱着白猫走了进来,不由呆住了。
白猫这时候也还处于呆愕的状态里,因为它想不明白,怎么除了那对师兄弟,还有人敢直接抓自己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掌门剑令,所有人都紧急闭关……你把它抱进来做什么?”
赵腊月看着平咏佳怀里的白猫,微微皱眉。
在她看来,就算有强敌来犯,也不用担心这位镇守大人会主动出击迎敌,绝对会比谁都先回洞里躲着。
平咏佳一脸无辜,心想这只猫平时一直睡在洞里的啊,今天既然有大事发生,难道放着不管?
……
……
云层翻滚,某处渐渐变薄,青山大阵开启了一条通道。
剑光把流云照亮成舞动的白绸。
宇宙锋回来了。
这次无人迎接,也没有青山弟子们大喊师叔威武。
浣剑溪边没有读书声,云行峰四周没有歪歪扭扭的剑光,碧湖峰顶无风,湖面如镜,青山九峰看不到一个人,安静的令人心悸。
看着这些画面,青儿再次联想到了坟墓这个词,觉得好生不安。
雪姬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她不知道青山应该是什么样的。
宇宙锋落在了上德峰顶。
这里也没有人。
就连那位常年站在洞府深处,对着井底沉默不语的剑律大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上德峰极其寒冷,洞府的石壁上到处都是雪霜的痕迹。
雪姬用被子蒙着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黑瞳里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井九很多年没有来这里了,如果换作别时至少会有那么一点感慨,但今天他只是沉默着向着井底飞去。
天光照亮井底。
宇宙峰随光柱落下。
黑色的尸狗像座山般,静静趴在那里。
青儿心里自然生出敬畏的感觉,不敢说话。
井九也没有说话,就像没有看到它,继续向剑狱深处去。
尸狗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个蒙着被子的小小身影,深静的眼眸里流露出强烈的警惕情绪。
雪姬缓缓转头,想要看看这位比较接近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想法。
井九闪电般伸手,隔着被子把她的脑袋转了回去,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如果这两位真的对上眼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三十二章细细的红线
越往深处去,通道越是幽暗,宇宙锋在离地两尺的地方无声飞行,如鬼魅一般。www.uu234.net
青儿离开庵堂后,第三次联想到坟墓这个词,感受到身体有些冷,下意识里靠向井九,抓住他的衣领。
通道两侧是坚硬的、刻着符文的石壁,石壁里面隐藏着强大的禁制阵法。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青山剑狱?为什么井九要来这里?
青儿感觉到崖壁里散发出来的寒意,想明白了原因。
上德峰底有一条寒脉,这里是青山群峰里最冷的地方,最适合雪姬修行、生活。
她不知道的是,平时的剑狱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通道两侧的囚室会散发出来如山如海的狂暴气息。
那些狂暴的、阴暗的、污秽的气息,哪怕只是一丝便能污染普通修行者的道树,直至摧毁他们的道心。
那些石室里关押着很多境界实力恐怖的妖魔邪神,在世间都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凶物。
但今天这些囚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拼命地收敛了气息,不敢有一丝外泄。
雪姬坐在宇宙锋的最前面。
她蒙着被子,没有向两侧的囚室看一眼,没有主动释放威压,甚至用承天剑意压制着气息,但那些囚犯们依然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生出无限恐惧。
那些妖物更是已经跪在了囚室的地面上,对着石门外以额触地,不敢起身,以此表示臣服。
高阶生命对低阶生命的碾压,在这一刻展现的无比充分。
井九看着雪姬的背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姬忽然嘤了一声。
井九眼瞳微缩,然后很快回复正常,说道:“你的子民我会寻找合适的机会放出去,送回雪国。”
雪姬没有再说什么。
宇宙锋无声飞行,很快便来到剑狱的最深处。
这里却不是最黑暗的地方,前方隐隐有灯光传来,照亮了石壁与地面。
一间囚室里忽然响起脚步声。
井九知道这间囚室里关着的是泰炉师叔。
这位青山现存辈份最高的长老,也因为雪姬的到来而感到了震惊,想要看两眼。
越往剑狱深处去,空气越来越干燥,通道越来越宽敞,直至变成一个大厅,地面铺着青石板,四周悬着明灯。
大厅右边有条通道,两侧的灯光连成两条线,直指极深处一间孤伶伶的石室。
宇宙锋无声无息向着那边飞了过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通道两侧也没有任何禁制、阵法的气息。
那间囚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但很完备,除了床还有桌子以及各种器具,都很精美。
石壁上有细水如泉般落下,溅出珠玉,法器投射出来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被雾气衬得更有仙气。
青儿心想这才勉强算得上待客之道,前面那些阴森可怕的囚室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只是……这间石室还是简陋了些,希望雪姬殿下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里有一道寒脉,可以保证你的需要,你在这里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看如何处理。”
说完这句话,井九带着青儿离开石室,向通道那头走去。
他的神情很自然,脚步很稳定,靴底落在地面发出的声音不轻不重。
石室的门缓缓关闭。
井九继续向前走着,沉默而平静。
但不知为何,一道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笼罩了整条通道。
忽然,石室里传出雪姬的嘤嘤声。
井九就像是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去,便是第十三步。
铮!铮!铮!铮!
安静的通道里忽然响起十余道清亮的剑鸣声。
青儿小脸苍白,感受到极大的恐惧,回首望向石室,只见十三道剑光出现在通道里,然后敛入石壁,只留下无数道凌厉而肃杀的剑意,如余韵般不曾消退。
那些剑意强大到了极点,也可怕到了极点,境界也高到了极点,她便是看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原先没有任何异样的通道,只是瞬间便被这座禁制剑阵封住,中间仿佛横着十余道天堑,根本无法穿越。
这是怎么回事?
青儿震惊地望向井九,发现他的脸色也很苍白,显得极其疲惫,仿佛消耗了很多精神,但神情却又似乎放松了很多。
这道禁制名为万物冰封,脱胎于青山剑法里的锁清秋,威力与层次则是要高出无数倍,由十三道剑阵组成,里面蕴藏着无数道剑意。
井九离开石室后走了十三步,通道里出现了十三道剑光,这并不是他在布阵,而是在关门。
“我说请你来青山休息一段时间,只是这段时间需要多长现在还无法确认。”
他没有回头,望着前方被灯光照亮的大厅说道:“在找到合适的方法之前,我只能先关着你,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石室里安静了很长时间,然后再次传出雪姬的嘤嘤声,有些微弱,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
“人类在无法控制一种强大的力量之前,很难信任这种力量,甚至宁肯把这种力量毁灭。”
井九继续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请同意我的做法,而且请不要生气。”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作停留,向外走去。
青儿看着他震惊无语,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请雪姬来青山做镇守的吗,怎么忽然把她关进了剑狱里?
难道在庵堂里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只是想把她骗到青山来?
井九没有说话,继续走着,脚步还是那样稳定,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如先前一样不轻也不重。
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沉重还是轻松,还是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青儿觉得更加寒冷了,不是因为剑狱底的寒脉,不是因为通道两侧囚室里的那些恐怖妖魔。
她觉得井九好可怕,不敢再坐在他的肩上,悄悄回到青天鉴里。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出言解释,也没有理会,走到了尸狗身前。
天光落下,照亮井底。
尸狗与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彼此心里的沉重。
……
……
是的。
井九同意童颜的做法,带着沉睡里的雪姬离开冷山,没有通知青山,也没有通知白城,包括在庵堂里等着她醒来,与她说那些话……都是假的。
这不是阴谋,不是诡计,不是冷血,不是贪心,不是无耻,而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雪姬是女王的后代,如果无法控制,来到人间,极可能会给人族带来覆顶之灾。
所有的修行宗派,包括果成寺,甚至是玄阴教这样的邪道宗派都会要求杀死她。
这情形与当年的太平真人没有什么区别。
把雪姬留在青山当镇守?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绝对会引来举世围攻,就算青山不怕……可是为什么?
基于某些原因,与同情无关,井九不希望雪姬死去,他便必须想办法关住她,而且是真的能够关住他。
放眼朝天大陆,有什么地方能够关住雪姬?
镇魔狱不行,就算苍龙没死也关不住雪姬,因为它是活物,更何况苍龙现在已经死了。
只有青山剑狱,而且只能是那间囚室。
那间囚室曾经关押过太平真人,提前便布置好了万物冰封的强大禁制。
当初井九能带着赵腊月走进那间囚室,因为他是这道禁制的钥匙。
今天他带着雪姬走进那间囚室,再走出来,这个过程便是用钥匙重新关上了那些门。
现在他的境界远不如当年,无法重新布出万物冰封阵,但门还是当年的那些门,钥匙还是那把钥匙。
雪姬就算再成长一些,也还暂时不及太平真人当年的境界实力,那间囚室能把太平真人关三百年,便也能关住她。
离开囚室的时候,井九表现的很平静自然,实则紧张到了极点。
不是因为愧疚或者怜惜而生出的心理挣扎,他只是担心雪姬发现了问题,提前冲了出来。
这是他生命里最艰难的几步。
如此紧张的时刻,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也只经历过三次。
第一次是六百多年前青山内乱,他跟着师兄吃了顿火锅,提着剑向莫成峰走去。
第二次是三百多年前,他与柳词、元骑鲸吃了顿火锅,提着剑向师兄走去。
还有一次就是今天。
……
……
通道里,剑意已经尽数隐入石壁里,感受不到半点凌厉的意味。
但除了世间最微小的那些事物,比如镇魔狱里的蚊子,再没有活着的东西能够通过这里。
雪姬裹着被子,静静坐在囚室里的床上,看着有些可怜。
忽然,她抬头望向某个地方。
啪的一声轻响。
一粒极小的冰晶落在地面,摔成粉碎,看不清楚是什么。
那是一只镇魔狱的蚊子。
井九凭着这些谁都看不到的蚊子做了很多事情,对她却没有任何意义。
下一刻,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雪姬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线,从左边延向右边。
就像有只无形的笔,在那里画着。
那道线很红,像血一般,然后慢慢分开。
雪姬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似乎对这一切很满意。
……
……
(前天夜里带外甥女去泡温泉了,新年愿望实现了一个,半夜去看星星的时候,领导在湖边喊,你们要不要躺着看,我与外甥女便老实地躺了下去,确实星空更加动人,但也很冻人啊……过了段时间,浑身寒意地爬起来,回到湖边,发现领导面带微笑,很是满意的样子。)
第三十三章现在以及未来的青山巨头们
井九出来的时候,元骑鲸就在井边。www.uu234.net
剑律大人的身形并不特别高大,至少和柳词比起来不算高大,散发出来的寒冷严肃气息,却令人感到无比畏惧。
青山弟子们最害怕元骑鲸,井九当然不,但也不喜欢与他打交道,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与他见过面。
但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就算不想见面也不行,于是时隔多年的再次相见就这样突然发生了。
双方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上德峰的禁地洞府里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直到承天剑悄无声息来到洞府里,这种气氛才稍微缓解了些。
“确认了?”
柳词的声音从剑鞘的开口处传了出来。
用别的传音方法会更方便,而且不会像现在这种画面般滑稽,但是不保险。
柳词必须确保,今天三人之间的对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确实是雪国女王的血脉。”
柳词的声音沉默了会儿,然后再次从剑鞘里传出。
“现在是什么水准。”
“不如你们俩。”
井九接着补充了两个字:“暂时。”
如果不是确认柳词与元骑鲸有足够的能力镇压住现在的雪姬,哪怕他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冒险把雪姬带回青山。
洞府里再次变得安静,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剑鞘里传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与嗯一样简单,里面的意味却很复杂或者深远,当然,井九与元骑鲸都能听明白。
柳词想说的是,小师叔你以前从来不出门那样多好,哪像现在没事儿就出门惹事儿,放出了冥皇,整死了苍龙,弄乱了果成寺,现在更是把雪国女王的后代都带回来了,你到底想干嘛?准备让青山就在我们这一代完蛋吗?
元骑鲸冷哼了一声,表达了相同的看法。
整座青山甚至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青山剑律元骑鲸不喜欢景阳真人,提到此人便会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更何况今天就在眼前。如前所言,井九也不喜欢元骑鲸,直接问道:“为什么剑狱里的那几只雪国大妖没有提前移走?”
元骑鲸不悦道:“通知如此匆忙,安排弟子们先行避开已经很是急迫,哪还顾得上别的事。”
柳词的声音从剑鞘里传了出来,赶紧打圆场:“别吵了,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作为青山最重要的三个大人物,他们很少会像现在这般聚在一起、认真商议某件事情。事实上朝天大陆也没多少事值得他们如此慎重对待。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形还是三百多年前,他们商量怎么处理师父(师兄)的问题。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雪姬在青山。”
元骑鲸说道:“但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必须尽快知道。”
这两句话看似前后抵触,实际上隐有深意。
柳词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井九不赞成这个提议,但想着自己现在低微的境界,也不好出言否决,说道:“童颜那边没问题,尼姑很听话。”
该知道的应该尽快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一定不能知道。
中州派当然是后者。
这是青山宗一直以来的看法,不需要特别说明。
……
……
大原城外,三千庵堂。
童颜收回右手,放弃了破阵的想法。
庵堂里那些长生灯组成的阵法,看似平静安宁,实则非常强大,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没有办法破掉。
“没想到您不能修行,布阵却是极厉害。”
他看着圆窗外那位苍老的师太说道。(注:上次有章写的是****太,结果变成了星号,我也是挺无语的。)
那位老尼姑微微一笑,脸上皱纹更深,说道:“您应该已经猜到这阵是谁设的,而我只是个点灯人。”
童颜盯着她的眼睛,平静而略带压力说道:“难道您就不担心井九这样做,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我寿元将尽,哪里还顾得了人间会发生什么事呢?”
老尼姑笑了笑,接着说道:“公子交待过,您棋道了得,必然擅长说服人,所以我这是最后一次与您说话,还请见谅。”
说完这句话,她从树枝上取下那盏明灯,向着雪湖那边走去。
童颜如果这时候出手,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她,但那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向雪湖那边走去的老尼身影,默默想着,井九把自己关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为了青天鉴,井九直接抢了就走便好,反正自己也追不上,也没办法让云梦山里的师长们出面讨要。
还是因为雪姬。
井九不想让外界知道,雪姬去了青山。
那么,你准备用雪姬做什么?
……
……
上德峰顶,寒意透骨,冰霜终年不化。
通往剑狱的那口深井,看着就像雪地上的一个黑窟窿。
平常的时候,元骑鲸喜欢站在井边沉默看着下方,或者回想什么,或者参悟什么。
今天不知道是因为雪姬的缘故还是因为井九,他站得离井边有些远,听完井九的叙说后,沉声说道:“王小明看到了雪姬,怎么处理?”
柳词的声音在剑鞘里响起:“我从白城回来的路上看能不能把他杀了。”
井九说道:“烈阳幡有些强,而且经此一事,他会更谨慎。”
洞府里再次安静了很长时间。
如果玄阴教把消息放出去,中州派、昆仑派等地应该很容易猜到,那个雪人是雪国女王的后代,继而查到被井九带回了青山。
大原城的倒春寒、青山弟子集体闭关,谁都能看出问题。
柳词忽然说道:“只要没有证据,就算猜到又怎么样?”
元骑鲸沉声说道:“不错,这种邪道妖人说的话,谁要是敢信,便是与我正道为敌。”
井九心想确实如此。
如果这时候卓如岁在旁边听着,必然会赞叹不已:如此没道理的话,听着真是太有道理了。
柳词接着说道:“我去白城通知曹园与禅子,师叔你去朝歌城告知陛下。”
元骑鲸说道:“我呢?”
井九想着又要出门,心情便有些不好,直接说道:“你要做的事情最简单,也最重要,那就是负责说服尸狗,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师父。”
这句话明显带着情绪,元骑鲸正准备反唇相讥,但想着师父确实是从上德峰逃走的,只好沉默。
……
……
伴着钟声、剑鸣、谕令飞行,青山弟子们纷纷走出洞府,静寂如坟墓的群峰,终于活了过来。
适越峰与昔来峰之间的石梁上,雾气渐薄,黑影渐渐显出真身。
阴凤展开美丽的双翼,走到梁畔望向上德峰方向,不满说道:“居然带这么一位回来……等小四回来后,得赶紧把井九弄死,不然全都要被他害死!”
天光峰顶,承天剑飞回了石碑里,轻微的震动让元龟缓缓睁开眼睛,心想这样很好,只要不来这里就好。
镇守大人们知道内情,但青山弟子与长老们、甚至几位峰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诸峰弟子们看着天空,低声议论着什么,很是茫然。
清容峰的女弟子们更是吵闹的厉害,整座山峰里都是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峰外。
宇宙锋落在神末峰顶,井九听着对面传来的吵闹声,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真是没办法。
赵腊月走上前来。
井九用眼神示意稍后再说。
顾清与元曲也已经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肯定与师父(师叔)有关,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
白猫悄无声息地从洞府里走了出来,颈间的铃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井九说道:“阿大,你好。”
白猫走到他身前,蹭了蹭他的腿,眼神幽怨至极,心想我一点都不好,你不在青山的时候,这些小家伙记恨果成寺的事情都不肯理我,腊月都不肯抱我了。
对了,还有个小混俅居然敢抓我的尾巴,这不是欺负猫吗?
就在这时,平咏佳来到了崖上。
他看到井九的脸便猜到这便是自己的师父,很是紧张,想要拜倒行礼,却不知道先屈哪条腿,动作便有些慢了。
井九没想到神末峰居然会有外人出现,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知道师父肯定是忘了,说道:“平咏佳师弟,快来拜见师父。”
平咏佳赶紧上前,对着井九大礼拜倒。
井九才想起来这个孩子是谁,平静示意他起身,自然看不出来是被顾清提醒才想起来的。
不得不说,顾清这方面的能力真可谓已经炉火纯青,正在登峰造极,快要出神入化。
猿猴们知道井九回来,纷纷发出欢迎的鼓噪声,但知道井九不喜欢这些,于是很快便散了,没到崖上来。
猿鸣方罢,远方山间又传来马嘶阵阵。
神末峰越来越热闹,人也越来越多。
这一世井九的想法没有变化,行事方法还是有了些调整,从柳十岁、赵腊月开始一直在收徒弟。
这当然是向师兄学的。
所以他很注意神末峰的弟子里千万不要出现像柳词、元骑鲸以及自己这样的人物。但今天他忽然发现,现在神末峰有姓柳的,也有姓元的,还有自己……怎么感觉有些不吉利?
第三十四章庸人三问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不停冲击着道心,带来非常不舒服的感觉。www.uu234.net
井九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柳十岁与元曲的姓氏,而是因为雪姬在青山。
他想了想,取出寒蝉扔了过去,说道:“阿大你先戴着。”
寒蝉不偏不倚落在白猫头顶。
哪怕再高的位置,只要停留的时间久了,也都可以习惯,它自然不会害怕,想着雪姬更是觉得无比满意。
白猫伸出右爪,把寒蝉的位置挪的更合适了些,觉得很满意,对着井九喵了一声表示感谢。
井九也很满意,心想如果雪姬破关而出,应该会循着寒蝉的味道来神末峰,到时候阿大可以挡挡,那三个肯定也不好意思看着阿大出事。
平咏佳凑在顾清身边,低声说道:“师兄,这猫到底是什么来头?名字怎么感觉有些古怪。”
顾清没来得及解释,井九对平咏佳说道:“你想学什么剑?”
平咏佳怔住了,心想自己既然是神末峰弟子,当然应该学景阳师祖的不悔剑诀,难道还能学别的?
顾清想着当年自己的经历,微笑说道:“青山九峰的剑法,你都可以挑。”
平咏佳震惊无语,心想还能这样安排?
顾清接着对井九说道:“师弟现在还没有剑,师父您有什么安排?”
这个时候,对面的清容峰上忽然传来歌声。
平咏佳望向那边,有些好奇。
井九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就学清容峰的无端剑法,剑再说。”
平咏佳再次怔住,感觉很是无辜,心想我就看了一眼啊,说道:“师父,清容峰上都是师姐,太怪异了吧……”
井九没有理他,走回洞府,没过多长时间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剑谱。
平咏佳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有些茫然地接过剑谱,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顾清与元曲拖进了道殿里。
“你是不是傻?当初云梦山问道大会的时候,师叔他可是以水月庵弟子的身份参加的,有什么怪的?”
元曲看着他恼火说道,心想如果换作玉山师妹,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哪像你还准备挑挑拣拣。
顾清笑而不语。
他配合元曲把平咏佳拖进道殿,可不是想着怕师父生气,而是知道二位师长要说话。
……
……
竹椅在崖边,对着云海。
井九坐在赵腊月身后,给她梳头。
赵腊月想着先前的剑谱,说道:“你的记性倒是不错。”
井九说道:“大部分厉害些的剑法都还记得,但入门的功法却差点忘了。”
当年从山溪里走出来时,他便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保留下来的记忆与时间的长短没有关系,更像是经过了某种刻意的选择,重要的事情绝大多数都还记得,那么没记住的应该都是小事?
赵腊月说道:“很久没有见你积沙了。”
井九说道:“有些忙。”
他现在确实越来越忙,修行之余竟是很难找到时间清静一下,更不要说用积沙这种事情打发时间。
仔细算来,他这些年留在青山的时间竟是少得可怜,换作以前真是难以想象。
赵腊月知道他最不喜欢这样,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说道:“有时候感觉我是在还债。”
赵腊月想了想,问道:“这就是因果吗?”
井九看着崖外流动的云海,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对这个世界并无亏欠。”
赵腊月说道:“山坡上的青草又何尝欠过那匹马?”
井九点头,说道:“所以我接着还要去朝歌城。”
赵腊月说道:“我随你去。”
井九说道:“这次让顾清跟着,朝歌城的事情他熟。”
赵腊月说道:“雪原局势渐静,今年梅会可能会照常举行,卓如岁应该也在朝歌城。”
井九说道:“今次的事情便与雪原有关。”
他准备把雪姬的事情与她说清楚,日后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也好做些准备。
这个时候白猫忽然从洞府里跑了出来,跑得很急,颈间的铃铛不停响着。
赵腊月神情微凛,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猫把寒蝉放到地上,示意井九赶紧看看。
寒蝉浑身僵硬,十余道极细的白色肢足不停抖着,看着似乎要不行了。
井九伸手把它抓到手里,发现它没有问题,只是被吓得不行。
那只受寒蝉指挥的蚊子死了。
就在剑狱的那个房间里。
……
……
暮色里,井九来到上德峰,剑狱已经夜色深沉,就像别的时间段一样。
他走过幽暗的通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至来到被灯光照亮的大厅里,望向右手边那条更加狭窄的通道。
万物冰封阵的剑意隐藏在两侧的石壁里,没有半点痕迹。
他的视线穿过看似虚无一物的空气,落在通道尽头的那间囚室上。
忽然,囚室门的缝隙里涌出了无数冰雪。
那些雪涌出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直至变成奔涌的河流,带着难以想象的酷寒与恐怖,向着他扑面而来。
井九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没有躲避,也没有吃惊。
那些狂涌而出的冰雪几乎是立刻便来到他的身前,快要把他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次睁开。
那些冰雪消失了。
他的眼前还是那条幽静的通道。
还是那间孤伶伶的囚室。
想关住雪姬这样的存在,又有师兄的前车之鉴,井九这次更加谨慎,提前便留下了后手。
那只镇魔狱的蚊子,便是他留下来监视雪姬的,没想到这么快便被雪姬发现,然后被她杀死了。
就像先前看到的幻觉一样,这是雪姬在展现自己强大的境界实力,还是表达自己的愤怒?
井九静静看着那间囚室,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那间囚室里也没有声音响起,死寂的就像一座坟墓。
大厅里忽然生起一道微风,卷起微尘。
这风不知来自井那边,还是隐峰那边,代表着什么。
“我要出远门。”
井九隔着长长的通道,看着囚室说道:“有什么事情现在就说。”
一声很轻的嘤嘤从囚室里传了出来。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好。”
……
……
囚室里多了一张竹椅。
那张竹椅有些旧了,椅面与扶手上都很光滑,多年没有修补,放着有些不稳。
囚室墙面上法器投射出来的画面也变了,从以前的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变成了苍茫大地,千里冰封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的远处,隐约有座孤且高的冰峰闪闪发亮。
雪姬裹着被子,蹲在竹椅上面,看着那座冰峰,似乎很满意。
……
……
今年雪线没有继续南移,雪原里的寒风也不像前几年那般凛冽,朝歌城迎来了一个正常的春天。
禅院里的青树浓淡变化,如新茶旧瓮,雾气随地形起伏,仿佛茶杯上的白烟。
净觉寺的春景果然极美。
雾里有座大殿若隐若现。
井九走出大殿,来到雾林之间,春景变得更加好看。
净觉寺是皇家禅院,他刚与皇帝结束了交谈。
他说了雪姬被囚青山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朝歌城最近的局势。
这些凡间俗事他是真的不想理会,但既然与皇帝见面,总得听听。
就像在他不想与元骑鲸见面,但有的时候不想见也不行。
这些年景辛很低调,很少离府,不管明里还是暗里,每天都是在中州派与一茅斋的师长带领下读书治学。
朝歌城的局势很平静,但并不好。
当年还有些官员上书请立景尧为太子,就像大原城的李太守那样,现在这种官员已经快要消声匿迹。
神皇治理天下终究要靠朝中的文武百官。
景氏皇朝的官员与军方将领们大部分都有中州派的背景,或者曾经在一茅斋就读过。
与中州派、一茅斋相比,青山宗在朝歌城里谈不上什么影响力。
那年顾清入宫成为景尧的老师,震惊了整个天下,都以为是青山宗想要改变梅会体制,把手伸向北方。
中州派的反应非常强烈,直接派出了越千门这等层阶的大人物护住了景辛皇子,直到现在向晚书等几名中州派仙师还在景辛皇子府里坐镇。尤其是镇魔狱事变、清天司的指挥使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更是令中州派愤怒到了极点。
这种情形下想要废掉景辛,直接立景尧为太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朝歌城的平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井九走到池畔,望向水面上那些初生的莲叶,沉默了很长时间。
景氏皇族想要千秋万代,便必须在意中州派与一茅斋的意见,除非景氏皇族与青山有实力碾压所有的反对意见。
他的徒弟顾清是景尧的老师,他的侄儿井梨是景尧的陪读,在任何人看来,青山北上的关键人物便是他。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果成寺麒麟败走,中州派肯定在怀疑他与神皇之间的关系,再加上镇魔狱事变,苍龙之死……
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只要有机会,中州派肯定会暗中杀了他。问题在于,中州派肯定想不到,按照青山宗的行事风格,如果他真的死了,不管有没有证据,也不管有没有机会,青山宗肯定会发起疯狂的报复。
修行界两大领袖宗派之间的战争,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真是很麻烦啊。
井九看着在风里轻轻摇摆的莲枝,默默算着这场战争的胜负。
两通天对两通天,算是互劫,元骑鲸破境稍晚,但他如此老谋深算,必然藏着后手。
麒麟的本体也是通天巅峰,妖鸡疯起来不知进退,阿大怂起来还不如自己,只能指望尸狗。
云梦山的谷主比青山峰主多几个,但小四隐藏了这么多年真实水准,忽然暴起应该能先抢杀两三个。
关键问题是青山隐峰里大部分都是死人,云梦后山则不同。
白刃飞升成仙之后,中州派没有内乱,那里极有可能还有什么前代长老活着。
就像聚魂谷底岩浆河流里那条鲤鱼,谁能想到中州派居然在那么荒僻的地方还藏着一个神兽?
简单的算了算,井九觉得更麻烦了。
如果青山宗与中州派真的开战,不管最后谁胜谁负,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半个朝天大陆都会被打成废墟。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井九也不知道。
他最开始进镇魔狱,只是要随冥皇学些东西,并没有想着惊动苍龙。
事后才查出来,那是因为不老林通过景辛皇子府送了一封信进镇魔狱。
不老林是师兄的。
答案出来了。
这些年他一直在胜,不管是破掉雪原之困,还是果成寺之乱。
但那些都是小胜。
师兄追求的却是大局。
只要大陆动荡,生灵涂炭,那便是他的胜利。
“你也很难过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井九没有转身,说道:“我没有难过,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修行者为何不专心修行,却要有这么多的想法呢?”
前世的时候他就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这一世依然想不明白。
如果想法源自带领自身种族向前的责任感,那责任感又来自何处?
如果说责任感源自于对旧世界的绝望,那你不应该带着冥部大军攻向人间吗?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但那难道不是戏曲里才有的无聊说辞吗?
那个女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望向池里的莲枝,抽了抽鼻子,擦掉眼眶里滚落的泪珠,带着凄苦意味说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庸人吧。”
井九转头望向她,认真说道:“我不是,他也不是。”
第三十五章人类一直不是一类人
那个女子的眉眼有些稚嫩,但并非真的很小,或是童颜那样的天生而成,而是不经世事带来的幸福。
井九觉得她有些脸熟,想起来去年在井宅用妖骨磨剑的时候,曾经与她见过一面,她给自己倒了杯泡了很久的隔夜茶喝。
接着他想起来更多的事情,小姑娘好像是当朝宰相的小孙女,与梨哥儿有私情。
那么她就应该算是自己未来的侄媳妇儿?
这些事情有些纷繁杂乱,但他很快便想完了,又心想这个小姑娘不怎么聪明,福气确实不错,居然又遇着了自己。
小姑娘认出他来就容易的多,看着他的脸,惊喜地喊出声来:“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净觉寺是皇家禅院,宰相家人来此也正常,但像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来这里,不是为了祈愿,便有可能是变相禁足。
很明显,她正面临着人生里的一道难题。
就像皇帝陛下现在一样。
井九想到朝中宰相与那些官员的态度,忽然说道:“我要喝茶。”
……
……
离开净觉寺,井九带着顾清去了井宅。
太常寺的檐角承着灰尘,春风无法拂走,最近又没有春雨,再也没有吸引人视线的魔力。
井九没看那边一眼,也没有按那块砖,而是让顾清敲门。
门被推开,露出一张年轻但稳重的脸。
看到顾清后,那张脸上顿时涌现出惊喜的情绪。
“先生!”
井梨今天休沐,刚好没有入宫。
他是景尧皇子的伴读,也曾经被顾清教过很长一段时间,当然也要算顾清的学生。
顾清笑了笑,没说什么,把身后的井九让了出来。
井梨怔了怔才醒过神来,赶紧恭谨行礼,与对顾清的态度明显不同。
那种清楚的距离感,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家人之间。
井九没有不悦,反而觉得很舒服,说道:“让你父亲来一趟。”
按照他以前的惯常做法,这种时候一般不会说话,最多就是嗯一声,但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是谁都能像柳十岁、赵腊月、顾清这样,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准确明白自己的意思,比如元曲这方面就还有所欠缺,与其再作解释,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白。
书房里的陈设自然还与以前一样,井九下意识里想取出竹椅躺上去,却摸了空,才想起来竹椅已经留给了雪姬,只好走到书桌前坐下,姿式有些生硬。
顾清烧了一壶茶,分杯端到他的身前。
井九不好茶,但喝了这些年也算略懂茶的好坏,看着清澈而不薄的茶汤,心想确实要比梨哥儿的那个小姑娘强多了。
窗外响起脚步声,井商得到通知匆匆从太常寺赶了回来,走进书房,有些拘谨地与井九问了声好。
雪原局势缓解,梅会恢复举行,前些天已经结束了琴战,今天是棋战,整个朝歌城都在为这件事情服务。
井商是太常寺的闲职,自然不像清天司官员那般忙碌,但还是得在衙门里呆着。
井九看着他鬓角的花白,忽然说道:“当年不该绕弯让你通过梅会棋战赢钱,直接给你箱金叶子多简单。”
井商微怔,心想为何会忽然说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井九说道:“梨哥儿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井商更加吃惊,心想您居然还会关心这种小事?想了想说道:“您……你有什么意见?”
“如果你们不反对,梨哥儿自己想娶,那自然就要娶进门来。”
井九说道:“这件事情顾清处理,你们听他安排。”
井商望向顾清,眼神里满是无奈,心想井九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着的麻烦,你得说啊。
顾清笑了笑,把他请出了书房,来到后花园安静的角落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准备个时间去宰相府提亲。”
井商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怎么个意思。顾清没有解释,继续说道:“听说詹国公世子准备八日后去提亲,那我们只能更早或者当天一起去,你觉得哪天更合适?”
“您既然知道宰相府准备与詹国公府联姻,那为何还要我们去提亲?”
井商苦笑说道:“据我所知,那位小姐被送去净觉寺禁足,等着出嫁,宰相府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顾清说道:“任何事情总是要争取一下的。”
井商叹了口气,说道:“詹国公有中州派背景,这些年与景辛皇子府走得极近,我只是个太常寺的闲官,怎么与人争?”
顾清微笑说道:“你身后有鹿国公,有陛下,还有青山,想与谁争都有资格。”
回到书房里,顾清把井商的态度与担心说了一下,发现井九在照镜子,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不由欲言又止。
师父与皇宫里的关系很隐秘,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实情,但总是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如果这次强行插手梨哥儿与宰相府小姐的婚事,必然会被中州派那边认为是神皇陛下的态度以及青山的挑衅,只怕又会生出很多事端。
井九放下手里的青铜镜,说道:“这门亲事如果都成不了,景尧还怎么当太子?”
顾清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如果能够成功地结成这门亲事,宰相的态度便有可能发生变化,从而影响一茅斋的看法,至少让那些书生们保持中立,继而反过来影响到朝廷里的那些翰林、御史台的官员,可问题在于……想要结成这门亲事,首先便需要宰相改变态度,也就是让一茅斋改变对景尧的看法,而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世间最难改变的不是青山的口头禅,也不是中州派的姓氏,而是那些书生的理念。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想得到任何东西都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你要买东西,便应该付金叶子。”
井九想起当年与赵腊月第一次离开青山,想买笠帽却没有带钱的事情,顿了顿,说道:“也可以是银子。”
顾清认真听着,仿佛师父说的话很有道理,而且是自己未曾听说过的道理。
井九接着说道:“想说服一茅斋,那就要拿东西与他们换。”
顾清有些忍不住了,心想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而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问题在于我们能用什么东西让一茅斋的书生们改变想法?富贵于他们如浮云,权势声名亦如此,甚至就算你拿天下去换也没用。
在那些书生看来,他们的坚持比天下还要重。
作为最出色的神末峰弟子以及未来的青山掌门候选人,顾清很清楚与师父讨论这些问题没有意义,终究还是只能自己解决,说道:“我要不要去梅会那边看看?”
青山宗身为正道领袖,自然会参加梅会。
顾清是想提醒他一声,关于皇位继承这种大事,由宗派出面与神末峰单独出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井九说道:“好。”
顾清说道:“今次带队的是卓如岁,让他出面?”
卓如岁的辈份差了些,但他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身份特殊,份量够重。井九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些欣赏卓如岁,经过青天鉴幻境后更是如此,对顾清的提议很支持,说道:“提亲那天让他清醒些,别睡。”
顾清领命,离开书房后,仔细把门关好。
井九拿起那面青铜镜再次观看,终于确认了方位,用右手蘸了些茶水,开始研磨起来。还是这间书房,今天的茶水要比去年的陈茶好很多,青天鉴比那截妖骨更好,他的感觉自然也更好,于是竟有了些闲情与人闲聊。
“你准备就在里面呆着不出来了?”
他说话的对象自然是青儿,他把雪姬关进剑狱后,青儿便回到了青天鉴,再也没有出来过。
井九接着说道:“我答应过童颜,过些天就把青天鉴还给他。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在想要不要改主意。”
青儿从青天鉴里飞了出来,扇动着透明的翅膀,气鼓鼓地看着他,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坏呢?”
井九想了想,认真说道:“我觉得自己很好。”
顾清走到后花园,想着自己的任务,觉得心情好生沉重,接着又想到师父那种万物不理的气度,不禁好生羡慕,心想修行者就应该像师父这样,不管境界高低,不管站着还是坐着或者躺着,都像个仙人般活着,只可惜自己是学不来了。
……
……
新梅园如叶如花的高台隐藏在云雾里,看着如仙境一般,只是今天并没有什么人。
参加梅会的人都去了棋盘山,观看棋战。顾清没有去,反正赢的还是雀娘,而且他相信卓如岁也不会去看。
他直接去了青山宗的仙居,发现卓如岁果然在……没有睡觉,是在养剑。
一道极淡却极凝纯的雾气从他头顶冒出,一柄仙阶飞剑在里面缓缓旋转。
顾清站在窗外,看着这幕画面,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卓如岁在人前始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背着人却修行的如此勤勉,都已经天生道种了,何苦如此?
都说他与师父极像,现在看来却是颇有差距,师父那才是真懒啊。
卓如岁感觉到他的到来,睁开眼睛,收起飞剑,心情微异。
冥想养剑的时候,他习惯性会用承天剑法设置一座阵法,为何顾清却能轻易而举地来到窗前?
卓如岁想起那个传闻,问道:“你学的真是承天剑?”
“是的,师兄。”
除了这句话,顾清没有多作解释。
卓如岁想着井九与自家师父的关系,想到了别的地方,起身问道:“你怎么也来朝歌城了?”
顾清说道:“师父也来了,请你过去。”
卓如岁有些意外,说道:“好。”
顾清没有立刻带他去井宅,而是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去了一茅斋弟子的山居。
今天真是很巧,他要找的人都不喜欢看棋。
一茅斋的书生擅长书法,也喜欢下棋,但奚一云只喜欢看书,或者编书。他是布秋霄的学生,在青天鉴问道里表现的非常突出,被正道修行界的前辈们极为看好,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代的斋主。
当然,卓如岁与顾清的身份也不差,而且卓如岁与他曾经在青天鉴幻境里,先后因为刺杀白千军而死,自然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双方谈话的气氛非常好,直到顾清说出那句话。
奚一云微微挑眉说道:“要我去给景尧皇子做老师?顾清道友是想羞辱我吗?”
顾清平静说道:“记得一茅斋有句话,有教无类。”
奚一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他非我族类。”
第三十六章一茅斋的秘密
初春的风带着雾气进入山居。m.www.uu234.net
远处山间传来喝彩声,想来雀娘又赢了。
与别处的热闹相比,这里的安静令人感到压抑。
卓如岁心想这事儿与我无关,别看我。
正想着这句话,奚一云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究竟是神末峰的意思,还是青山的意思?”
卓如岁抬头看了顾清一眼,心想你喊我来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他再次想起师父与井九的关系,眼皮耷拉下去,有气没力说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奚一云说道:“那我只能送客了。”
让狐妖的儿子当皇帝,在一茅斋的书生们看来这是根本没办法谈的事情。
“我们就是些晚辈弟子,哪有资格谈这些事,只是随便说说,只是……”
顾清微笑说道:“奚先生能不能帮着引荐一下宰相大人?
“我没有见过岑师兄。”
奚一云神情微冷说道:“一茅斋弟子,在入朝为官之前,绝对不会干涉朝政。”
当朝宰相岑大人曾经在一茅斋求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他的师兄。
顾清说道:“误会了,是私事。”
奚一云说道:“那更是爱莫能助。”
顾清微笑说道:“那这样吧,贵派最近有位新弟子叫做何小柳的,能不能让我带他去拜见一位长辈?”
奚一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直接走了出去。
没有过多长时间,一位年轻书生来到场间。
卓如岁耷拉着的眼皮抬了起来,看到那张有些黑的脸,还有那件怎么看都不协调的长衫,吃惊之余险些笑出声来。
……
……
朝歌城里禁止修行者随意驭剑,清天司为三位仙师安排了一辆车辇。确认车辇四周无人,卓如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看着那名年轻书生说道:“你这是准备把天下宗派都过一遍?那你啥时候去水月庵当尼姑?”
这位穿着长衫、却依然像个农夫的年轻书生,自然便是柳十岁。
按道理来说,他现在还应该被关在青山剑狱里,但其实整座青山都知道,他早就已经被放了出去。
方景天再如何生气,也没有任何办法。天光峰不管,元骑鲸不同意,谁能进剑狱确认他还在不在?
卓如岁的话虽然是嘲讽,但也确实没有错。柳十岁离开青山后,去了不老林、学了西海剑派的剑法、在果成寺听了好多年的经,现在居然又去了一茅斋读书,这真是难以想象的经历。
柳十岁没有理他,看着顾清问道:“公子来朝歌城做什么?”
顾清知道他想问的不止于此,还很关心井九的近况。
他们都很清楚,井九从来不会寒喧这种事情,那只好由顾清来说。
神末峰的大管家,确实事务繁忙,柳十岁去一茅斋这件事情虽是井九定下的,但所有的具体安排、包括果成寺外那间菜园的收尾工作都是他做的。甚至小荷在千里风廊入口处的那间客栈都是他亲自选的位置,确定的方案。
顾清把这两年里自己知道的、能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十岁认真听着,分析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卓如岁听得很是无趣,翻了个白眼,翻身开始睡觉。
……
……
青天鉴静静搁在架上,为这间仿佛永恒不变的书房带来了一些变化。
如果赵腊月与白早再次来到这个房间,会不会对着镜面看看?
“师父,那边说不通。”
顾清想着先前奚一云的态度,心情更加沉重。
如果无法说服一茅斋改变态度,这门婚事自然没有希望。
“那就直接抢啊。”
卓如岁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井九心想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新妇好抢,皇位可不好抢,挥手示意他们先去办事。
顾清带着卓如岁去找井商,然后去鹿国公府议事,书房里只剩下井九与柳十岁。隔了一两年没有见面,果然还是没有寒喧,他用剑识仔细察看了一下柳十岁的经脉,确定真气冲突问题得到了极大的解决,便没有更多的关心。
对如此冷淡的久别重逢,柳十岁早已习惯,很主动自觉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汇报了一遍。朝歌城的局势很复杂,也很清楚,青山宗不可能说服中州派,便只能从一茅斋入手,他希望自己能帮上些忙。他最后说道:“可能是因为拿着掌门真人与禅子的两封亲笔信,斋主对我确实很尽心,亲自教我正气之道,体内的隐患解决了很多。”
井九说道:“这个人不错。”
柳十岁犹豫了会儿,说道:“只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他只与井九说过。
当年在不老林里,曾经有位一茅斋的严老书生对他颇为照拂,最后甚至为了从西王孙剑下救他而死。
临死的时候,严老书生把一茅斋遗失多年的镇斋之宝管城笔交给他保管。
以布秋霄的能力,以一茅斋在朝廷里的影响力,他一定能够通过那些隐晦的线索查到些什么。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柳十岁前些年才不肯去一茅斋,现在看来还是被怀疑了。
“我查过布秋霄。”
井九想起青儿对自己的评价以及自己的回答,说道:“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柳十岁沉默不语,心想如果他真是好人,严老书生为何会被迫叛出一茅斋,在不老林里隐姓埋名。
井九接着说道:“所以你不要怕,就像上次我对你说过的那样,不主动惹事就好。”
柳十岁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其实我已经查到了些。”
井九静静看着他,神情不变,心情却着实有些无奈。
柳十岁与赵腊月两个人,是他这一世最早带在身边的人,偏生都是最爱惹事的人。赵腊月还好些,现在越来越像他,只在神末峰闭关,柳十岁却真的越来越像师兄,无论遇着怎样的境况,都还是那般热情,绝对看不到郁郁二字。那是别家宗派的阴私,你为什么一定要查呢?就算那个老书生对你有恩……好吧,查还是应该查一下。
“查到了什么?”他问道。
柳十岁说道:“严先生是前任斋主的学生,境界颇高,声望也极高,在斋里的地位有些像剑律师伯在青山。几十年前,他忽然声称布秋霄私德有亏,要求他退位,不管别的斋中先生如何劝说,他都不肯退让。”
井九问道:“符合他的性情?”
“严先生以执拗出名,在斋里有个绰号,就叫做拗先生。”
柳十岁心想那位老人家哪怕去了不老林,依然不停做着好人好事,说他执拗还真是不错。
井九说道:“结果?”
柳十岁说道:“布秋霄自然没有退位,要求他当众公布自己的罪状,结果……严先生却带着管城笔偷偷跑了。”
井九说道:“担心被杀人灭口?”
柳十岁说道:“我查过当时斋里的起居录,当时这件事情引起很多议论,布秋霄想要悄无声息杀死他非常不容易,而且只要他死了人们肯定就会怀疑布秋霄,怎么看他都是安全的,不应该做这样的选择。”
严书生带着镇斋之宝逃走,哪里还会有人相信他对布秋霄的指控。
井九自然能算到当时一茅斋书生们的想法,接着问道:“然后?”
柳十岁说道:“他强行通过千里风廊,破了圣人心,受伤极重,境界跌堕不少,后来不知怎么便进了不老林。”
井九说道:“你查到的还确实不少。”
柳十岁看着很老实,实际上也很老实,但同时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尤其是在不老林的那些年,被西王孙带了那么久,自然很清楚怎样才能查清楚一件事情的真相,而不被人发现。只是有些令他茫然的是,他一直以为叛出一茅斋的严书生是好人,那么一茅斋主布秋霄是个隐藏极深的伪君子,可现有的结果似乎并不足以做出这种判断。
严书生究竟掌握了布秋霄的什么秘密,以至于让他觉得布秋霄宁肯被人怀疑也一定要杀死他?如果那个秘密真的存在,为何他在不老林里隐藏了这么多年,朝天大陆始终没有相关的消息传出来,直到他死在西王孙剑下依然无人知晓?
这是柳十岁的疑问,同样也是井九的。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起居录你能记住多少?”
柳十岁说道:“我只能记住这一百年的。”
一茅斋的书生们修的是正气道,养的是圣人心,追求的是事无不可与人言,斋里的起居录向来可以供斋中学生随意翻看,只是不得外传。
那些起居录记载得非常完备而细致,百年时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柳十岁居然能完全记下来,却对自己还是有些不满意。
“确实少点,先说来听听。”
井九把青天鉴从书架上拿下来。
柳十岁开始从百年前开始的起居录开始背起。
井九自然没有耐心把这浩如沧海般的起居录听完,每条只听几个字便会做出判断,轻敲一下青天鉴示意他跳过。
……
……
“九十七年,草舍翻修,在亭下发现古时的竹简三捆。”
“九十五年,元后入陵,斋主带着三名弟子入朝歌城,手抄正气歌相送,中州派白真人……”
“八十四年,风廊静湖外泻,冀东沃野成灾,斋中弟子结阵挡水,死伤惨重,共计……”
……
……
井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就算这样听下去,只怕也要听好些天才能听完,对柳十岁说道:“从严书生逃离之前十年,不,从布秋霄被指定为下任斋主之前三年开始背起。”
柳十岁想了想,那应该是五十四年前的事情,说道:“那年前任斋主在草舍里,把竹简分发给斋中学生,布秋霄一人得了十根,引起很多不满。”
井九敲了一下青天鉴。
柳十岁的声音在书房里不停响起。
青天鉴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在伴奏。
“四十九年前,布秋霄正式成为斋主,带着四十余名书生北上,在神卫军里画符三年。”
“四十七年前,千里风廊出事,冥部大祭司驭妖来袭,布秋霄为救几名凡人而受伤,静湖畔妖血如墨。”
“四十五年前,严书生带着管城笔离开了一茅斋。”
“四十年前……”
……
……
“停,倒回四十七年前。”
井九说道:“起居录里有没有说,如墨的妖血来自何物?”
柳十岁摇头说道:“没有,旁录里也只是提到,那只巨妖在静湖里若隐若现,其颈细长。”
“二十七年前,布秋霄在哪里?”
“在朝歌城主持梅会。”
“那年秋天?”
“梅会之后,他在世间游历了二十余日,才回了一茅斋。”
井九没有再问,手指在青天鉴上轻轻摩娑,看着杯里的清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十岁知道公子肯定从这些起居录里发现了什么秘密,有些紧张。
……
……
(我也有一个秘密……间客里有位姜瑞医生,骗了黄护士的感情,然后被许乐和七组整了好些年,凄风苦雨。大道里有位姜瑞散修,骗了何的感情,然后被赵国的太监们凌迟至死,出了青天鉴幻境后又被瑟瑟弄到雪原里偷偷杀了,冰天雪地。有些读者还有印象,我以前就说过,姜瑞是我现实里的好朋友,而且他真的就是一位医生。
他也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居然又开始写书了……我特别喜欢看大医凌然,推荐他看,没想到每天值班的他居然再次被勾起了写作的**,写了一本叫做《手术直播室》的小说,没想到居然成功上架,而且订阅还不错,就连海棠同学都在每天追更,我去看了之后发现,嘿,没想到还真是那么回事,顿时骄傲感油然而生.
这本书里面的医学桥段肯定没啥问题,而且有的确实精彩,因为他真是个很称职的好医生,只是算不上称职的好朋友,因为他滴酒不沾,故事现在也讲的越来越好了,认真请大家品鉴一下,如果好这口应该会看的很开心的。
补:好吧,我也不是称职的好朋友,因为被提醒才发现,我把《手术直播间》写成《手术直播室了》,我下个星期请姜医生吃饭……)
第三十七章故事的本质就是瞎编以及重复
青天鉴的表面有花纹,但很细。顶 点 X 23 U S
指腹上也有纹路,但更细。
所以当手指缓慢摩娑青天鉴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书房就像过去数十年里绝大多数时间那样安静。
时间缓慢地流走,井九看着杯子里的茶,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推算着怎样的惊人秘密。
柳十岁越来越紧张,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里拿起茶杯把杯里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
他紧紧握着茶杯,悄悄转身,默默走到炉前开始煮茶。
在这个过程里,井九的视线没有任何变化,表明他看的并不是杯子里的茶。
茶壶里的水渐渐沸腾,发出困惑的声音。
柳十岁把茶杯放到他的眼前,不敢再作打扰,退到一边。
新茶的嫩芽在杯中缓缓展开,井九的神情却没有舒展的迹象。
起居录里的那些记载,那些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事件,那些看似寻常的字眼之间仿佛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那种联系就像茶水里的细微气泡一样,随时出现,然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忽然消失,很难捕捉到。
……
……
妖血如墨。
墨蛟。
蛟骨。
骨头可以用来泡酒。
井九的眼底深处出现一抹剑光,明亮而锋利至极。
那年被西海剑神重伤后,他与过冬在朝天大陆游历了三年时间,共度了十余个春夏秋冬,看过很多风景,自然也说过不少的话。
他不喜欢听她讲道理,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那些话里没有她的雄图伟略、没有她对修行界及整个人族的未来的担忧与设计,绝大部分都是生活里的小事。
生活里的小事就是家长里短,过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便是她的外甥何。
井九很容易便猜到了何的亲生母亲是谁。
水月庵里有三个人辈份最高。
过冬、庵主、太上长老听着很有资历,实际上却是最小的那个。
那顶青帘小轿可以自己飞,把井九从果成寺带到水月庵去。
很多人都听到过轿子里那位太上长老说话,但没有人掀开过青帘,亲眼见过她说话。
传声法宝可以做到这样,甚至有可能,很多时候都是水月庵主亲自坐在轿子里。
在修行界,何最出名的便是运气,一位毫无背景的散修居然可以接连遇宝,比王小明被安排的人生还要夸张,今日看来也许不见得全是过冬的缘故。
那时候过冬应该还在天蚕丝的茧里,怎么可能把每一步都安排的如此之好。
只是这些推论没有任何证据,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是真的,也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井九不在意,让思维继续发散。
时间继续流走,杯子里的热茶再次凉了,柳十岁取走换了杯新的。
茶杯里的热雾飘了起来,在青天鉴的表面时落时散,让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变得更加模糊。
井九的视线落于离开了茶杯,随着雾气落在青天鉴表面。
在那个世界里,他看到了一条小河,一艘乌篷船,一座石桥,一座尼姑庵,一个婴儿。
远方的山野里,有个书生正在离开,不时驻足回首。
井九大概懂了,知道故事的内容大概就是如此,只是还是没有证据。
如果他想去查,应该能查出真相,但他当然不会去做这件事情。
他只是需要这个故事,不需要证据,因为他不准备说服故事里的角色,只需要说服自己。
……
……
井九觉得有些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发现有些凉。
柳十岁再如何勤快,也不可能保证杯子里的茶永远是热的,这与用心无关。
他抬头望向窗外,发现有些黑,才知道自己竟是推算了这么长时间。
“公子?”柳十岁有些紧张地喊了声。
井九说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柳十岁心想难道那个秘密您就不准备与我分享一下?
井九没有与他分享秘密的习惯,又不是赵腊月,问道:“你要代表一茅斋参加梅会?”
柳十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以前没有参加过,有些好奇。”
井九说道:“道战?”
柳十岁更不好意思了,说道:“琴棋书画这种事情我哪里懂,也就只会打架。”
哪怕代表一茅斋,柳十岁终究是青山弟子,不懂琴棋书画以及擅长道战,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井九很明白这个道理,说道:“奚一云不错,你可以向他多学学。”
柳十岁没想到公子对奚一云的评价如此之高,有些吃惊。
井九解释道:“一茅斋的书生与凡间那些穷酸书生不同,是真书生。”
就像果成寺的和尚与世间那些骗钱的假和尚也不一样,不然他也不会安心让柳十岁去这两个地方学习。
柳十岁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交待?”
井九望向窗外的夜色,知道顾清与卓如岁还有井商都在鹿国公府商议那件事,沉思片刻后说道:“帮我传封信给布秋霄,我要与他见一面。”
柳十岁有些吃惊,问道:“什么时候?”
井九想着提亲的日子,说道:“八天之内必须过来。”
如果让别人听到他的要求,必然会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就算你是景阳真人的再世弟子、神末峰的长老,又有什么资格让一茅斋斋主来见你?
柳十岁自然不会这样想,直接应了下来。
……
……
八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宰相府里没有张灯结彩,也是庭院也是洒扫的干干净净,不管是树上还是路面都没有一点灰尘,仿佛要准备接旨一样。
今天是詹国公府来提亲的正日子。提亲之前的流程早就已经走完,七小姐岑诗昨天也已经从净觉寺里接了回来,万事具备,阖府上下都满是喜意。
能把调皮顽劣、偏不肯嫁人的七小姐嫁出去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喜事,更关键的是,岑相爷做出了决断,府上的人们再不用承受来自各处的压力。
鹿国公世子夫人很早便回了府,看着嫂子、姐夫们脸上的喜意,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鹿国公是景尧皇子一派,宰相出身一茅斋,亲戚们却大多有中州派的背景,她在中间实在很是为难。
而且小七根本不想嫁给那位詹国公世子,你们这么开心合适吗?
想着这些事情,世子夫人走到岑诗的房里,发现她的脸上居然没有泪痕,眼底甚至有些喜意,不禁吃了一惊。
七小姐不再闹了,夫人们与服侍的嬷嬷、丫环都松了口气,她却觉得有些不对。与岑诗随意说了几句话,她悄悄出了后园,找到鹿鸣,低声把岑诗的情形描述了一番,担心说道:“今天不会出事吧?”
鹿鸣看着她微笑说道:“别担心,就算出事,也是喜事。”
夫人听着这话没有放心,反而觉得更怪了。
鹿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要开始了,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这句话,他赶紧脱身去前厅,心想误了这场大热闹那多可惜。
满堂宾客,岑相爷与詹国公并肩站在台上,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鹿鸣看着詹国公身后那位容颜英俊的世子爷,心想卖相不比梨哥儿差啊,只怕今天这戏不大好唱。
按照礼数,双方便要循例问礼,宾客们微笑看着场间,等着下一刻礼成,便赶紧上前道喜。
便在这时,宰相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宾客们吃了一惊,向着府外望去,心想是哪里来的妄徒,居然敢在宰相门前闹事。
相府管事与护卫们满脸惶然地退了进来,根本不敢阻拦。
一群人闯进了相府。
走在最前面的是鹿国公。
谁敢打他?
……
……
(本来想写一句:我反对……忽然想到择天记的时候,陈长生已经喊过了,可惜可惜啊,我就喜欢这些桥段,另外有些读者可能没看到我昨天补的那句话,在这里非常不好意思地再说一次,我那位朋友写的小说叫做《手术直播间》,昨天写的时候有些得瑟,居然把名字写错了,不过借机再广告一下,看到没有,这是真朋友啊……另外,今天这章的章节名很赞,再另外,我知道今天以及明天都会被你们骂断章狗,但没办法,带外甥女去滑雪,两天没法写字,这两章是昨天夜里熬到两点钟才写出来了,又删掉了很多水词儿,只能勉强保证更新,给大家道个歉吧,汪汪!)
第三十八章抢亲?
看着鹿国公带人闯了进来,宾客们很是吃惊,心想这是怎么了?
有些人想到,鹿国公与岑相爷是亲家,而且相邻而居,今天居然没有被岑相爷请过来,难道两府之间真出了什么事?很多视线下意识落在鹿鸣夫妇身上。m.www.uu234.net
鹿鸣早就已经迎了过来,状作吃惊说道:“父亲,您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忽然来了?”
他夫人的惊慌却是真的,声音微颤说道:“公公,您这是……您这是……”
鹿国公挥手示意鹿鸣让开,今天没必要弄这些虚的,然后对着儿媳妇温和一笑,说道:“无事,来与你父亲叙叙旧。”
说完这话,他向着庭院前方走去。
宾客人群赶紧让开一条道路,急急躬身行礼,不敢有半点怠慢。
以前鹿国公很低调,但过去了这么多年,尤其是被井九差着做了这么多事,他早就已经无法再低调下去,谁不知道他才是陛下身前毫无争议的第一红人?
岑相爷看着走过来的那群人,自然知道跟在鹿国公身边的那位官员便是井商,而井商身后那个看着……有些顺眼的年轻人便是井梨。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压制住心头的怒意,望向鹿国公沉声说道:“国公今日突然前来,有何要事?”
鹿国公佯作不悦道:“我们是亲家,你要嫁孙女,我怎么能不来?你不请我,是你失礼,但我不怪你。”
岑相面无表情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不请你?”
他指着井商说道:“就算你来有道理,那井大人呢?你带着他来做什么?太常寺办案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高了起来,明显极为愤怒。
“我本来准备说咱们三家都是邻居,你不请他也是失礼,但你知道他的来意,来,你自己说吧。”
鹿国公说完这句话,把井商让了出来。
多年前,井九横空出世,在某些有心人的刻意奉承与安排下,井宅进行了一次扩修,便与鹿国公及宰相府正式连着了。
井梨便是那时候在院墙处认识的岑诗,当时都还是小孩子。
这些事情,场间的宾客们可能不清楚,但他们三家人哪里不知道。
岑相盯着井商的眼睛,说道:“井大人,难道你真要强人所难?”
听着这话,场间变得鸦雀无声。
有位宾客很是吃惊,低声问道:“这不是太常寺的井大人吗?相爷为何……”
数道轻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官员冷笑道:“你不知道井大人的弟弟是谁?井家能与相府、国公府作邻居,难道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数百年前的梅会之后,景氏皇朝变成为连通修行界与人间的桥梁,百姓不知道井九是谁,朝歌城的大臣们却很清楚。
举世公认,井九是年轻修行者里的最强者,更是青山指向朝歌城的一把剑。
问题在于,今天是詹国公向相府提亲,鹿国公与井商来做什么?
井商叹息说道:“下官哪里敢为难相爷,只是为人父母罢了。”
岑相爷自然比谁都清楚井商的背景,换作往年,井家当然是联姻的好对象。
问题在于,他作为坚定反对景尧继位的文官领袖,怎么可能把孙女嫁给景尧的伴读、有青山宗背景的井梨?
不要说井九只是神末峰的长老,就算他是青山宗掌门,岑相爷也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甚至会反对的更加坚决。
詹国公向前走了两步,面无表情说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反对这门婚事吗?”
井商说道:“不,我只是想替犬子向相府七小姐提亲。”
鹿国公感慨说道:“井梨与七小姐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情深意长,相爷你何必从中阻拦?”
话是对相爷说的,他的视线却是落在了詹国公的脸上。
詹国公怒极,心想老匹夫真是欺人太盛,厉声喝道:“我看谁敢阻止这门婚事!”
三代詹国公皆是中州派外系弟子,到他这一代在军中的权势极重,虽不如鹿国公圣眷在身,却也丝毫不惧。
有些官员则是反应极快,心想这门婚事居然能让向来低调的鹿国公杀上门来,只怕……是宫里的意思。
果不其然,鹿国公也不与詹国公争辩,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圣旨,看着宰相平静说道:“相爷,请接旨吧。”
宰相府里一片哗然,然后迅速变得没有半点声音,安静至极。
岑相爷看着洒扫一净的庭院,看着备好准备祭天的香烛,唇角微翘,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却没有跪下的意思。
鹿国公心里咯噔一声,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庭院里哗啦啦,跪下去一片人,却有数人依然站着,包括岑相爷。
正如很多人料到的那样,陛下的旨意非常清楚,直接替井梨与岑诗指婚。
鹿国公宣读完旨意,把圣旨递到宰相身前,再次提醒道:“老岑,还不接旨?”
岑相爷背着双手,静静看着鹿国公,说道:“我把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你府里当时最顽劣的鹿鸣,我一直觉得,那是我眼光好,当然也是你教的好,我们两家是亲家,今天这是什么意思,你要逼我吗?”
鹿国公沉默不语。
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陛下一直想立二皇子景尧为储,只是被以宰相为首的文武百官们硬顶着。
今日这张指婚的旨意,只怕还有别的意味。
庭院安静无声,气氛异常紧张。
岑相爷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就算陛下指婚,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所以这张圣旨,我是不会接的。”
人群微有骚动,很快便安静下来,官员们面面相觑,对视无语。
岑相爷面无表情说道:“我只在斋里读了七年书,但我始终没有忘记一句话,那就是君有乱命,臣不应。”
如果说神皇陛下的指婚隐有深意,宰相的回答也自有深意。
鹿国公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不仅仅是陛下的意思。”
“青山宗很了不起吗?”
詹国公身后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
人们望了过去,发现说话的男子便是先前没有下跪的数人之一。
那男子身形高大,气息冷酷而暴戾,给人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
白千军在问道大会里排名第二,是位天赋极强的元婴期强者,更重要的是,他是白真人的远亲。
他在宰相府出现,自然是代表中州派为詹国公站台。
这时,鹿国公身后也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显得很没有精神,说出来的内容,却是令很多人身躯微震。
“不错,青山宗就是这么了不起……”
卓如岁从鹿国公身后走了出来。
宾客们不知道他是谁,但猜到了他的来历,骚动起来。
白千军的脸色有些难看。
卓如岁看着他无精打采说道:“有本事你打过我啊。”
……
……
(汪~)
第三十九章杨柳岸无题
在青天鉴幻境里,卓如岁刺秦没有成功,但他与白千军谁强谁弱非常清楚,便是中州派的长老们也无法否认。
白千军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宰相府里的宾客已经猜到他与卓如岁的来历,很是震惊。
这只是朝歌城里的一次提亲,哪怕双方是宰相府与国公府,又何至于惊动这些本应远在世外的仙师?
有些宾客很快便想明白了,就像神皇陛下亲自指婚一样的道理,这门亲事代表着更多的东西。
如果宰相愿意与井家联姻,这便说明他与朝中官员有可能支持景尧皇子继位。
问题在于,一茅斋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宰相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青山宗难道准备强行推动?
……
……
不管是立储还是这门婚事,都是不可能靠武力推动的,至少现在不行。
顾清站在树下,看着正与白千军对峙的卓如岁,在心里这样想着。
这是一个很难解的局,青天鉴幻境里,咸阳城的那把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就只能走别的路子。
按照卓如岁的想法,不如直接把相府七小姐抢走,然后连井梨一道送回青山,但顾清知道这样做会带来很多后续的麻烦与坏处。最重要的是,师父要的结果明显不是这个。
顾清看着那位相貌英俊,气度沉稳的詹国公世子,眯了眯眼睛。
这位世子是个人物,哪怕提亲的日子遇着这样的变故,依然保持着平静。
稍后看到那位姑娘与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你还能这样平静吗?
……
……
离宰相府不远的街上有间珍宝行。
这间珍宝行是顾家的。
天南大族顾家,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在鹿国公府以及赵府的帮助下,终于在朝歌城里占稳了脚根。
在最隐秘的房间里,顾家掌拒望向那位抱着孩子、脸色苍白、风韵犹佳的少妇,说道:“不用担心,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办,我们会带你离开朝歌城,让你嫁个老实人,还会给你准备足够的银钱。”
这位少妇曾经是朝歌城青楼里最红的姑娘,前些年被詹国公世子私下赎,安置在别院里,生下一个女儿。去年詹国公府意欲与宰相府结亲,自然要把这件事情抹干净,只是谁也没想到,她没有死,而是被顾家藏了下来。
少妇想着那夜冲进别院的顾家管事,脸色更加苍白,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点了点头。
按照原定计划,这时候她便会被送进宰相府,当着满院宾客与宰相的面,讲出这个真相。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书生走进了房间。
这里是珍宝行最隐秘的房间,他是怎么走进来的?
他看着那位抱着孩子的少妇,怜惜说道:“落在顾家手里,也落不得好,如果你不怕吃苦,不如去斋里作个洗衣妇,每月挣的银钱少些,但孩子可以免费听课,倒不失为一个出路。”
……
……
没过多长时间。
那名书生从珍宝行里走了出来,然后去了宰相府。
岑相爷看着他,有些意外,向前迎了两步,说道:“云师弟为何会来这里?”
那书生正是一茅斋的奚一云,对岑相爷行了一礼,说道:“老师也来了。”
听着这话,宰相府里一片哗然。
布秋霄是何等样的身份,居然会在这里出现吗?
奚一云接着说道:“他让我转告师兄几句话,但在此之前,我想与青山宗的道友说几句。”
听着这话,相府里的宾客们有些失望,紧接着又有些激动。
青山宗与中州派为了这门婚事已经闹了起来,现在一茅斋也要出手要替宰相大人撑腰了!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奚一云没有望向卓如岁,而是望向了人群外的树下。
无数道视线随之而去,落在树下那道身影上。
奚一云对那人说道:“景尧皇子的老师,居然动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实在是令我有些失望。”
宾客们这才知道,那个看似寻常无奇的男子居然便是青山顾清,很是吃惊。
顾清没有等到那个妓女出现,便知道这一局被人破了。
不过无所谓,他还为詹国公世子准备了好几样手段,这八天时间不是白过的。
一茅斋在朝歌城里的影响力再大,也不可能尽数破了。
但首先他需要回答奚一云这个问题,因为他代表着青山神末峰,还有景尧皇子。
“你不愿意当景尧的老师,却为詹国公世子这等下作的人渣开脱。”
顾清从树下走了出来,看着奚一云认真说道:“我不止失望,更是愤怒。”
场间一片哗然。
詹国公勃然大怒。
奚一云认真问道:“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如果你真想救那个姑娘,想打抱不平,为何要等到现在?”
顾清说道:“你想说我心机深刻?”
奚一云说道:“不错。”
顾清说道:“我不是柳十岁,只想着打抱不平这种事情,我是商人,救人自然要有回报。”
听完这两句对话,詹国公世子的脸已经苍白如纸。
卓如岁忍不住了,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奚一云挑眉说道:“此事稍后再提。”
顾清有些生气,说道:“为了不与我青山弟子联姻,宁愿岑姑娘嫁给一个人渣,你的书究竟读到哪里去了?”
“你误会了,我也反对岑姑娘嫁给詹国公世子。”
奚一云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宰相大人说道:“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场间又是一片哗然。
顾清有些意外,问道:“那你为何要问我那几句话。”
奚一云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能让师父改变主意。”
……
……
旧梅园里有片小湖。
湖畔有片密林。
林里有座旧庵。
当年天近人曾经在这里住过。
春风拂着岸上的杨柳,没有下棋的声音烦心,很是舒服。
湖上有桥,桥上无人。
布秋霄站在湖边,看着湖水里的杨柳倒影,蓝色的长衫如天空般落在水中。
这位一茅斋斋主气度不凡,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井九从桥上走了过来,说道:“我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你先把这门婚事喊停,然后我们再来谈别的。”
布秋霄说道:“我已经让奚一云去了。但你应该清楚,婚事可以喊停,也可以随时重新开始,就算詹国公世子嫁不得,朝歌城总有很多能嫁的人,所以我希望接下来谈的内容,值得我专程走这一趟。”
井九没有接话,向树林里的那座旧庵走去。
……
……
(非常努力地从哈尔滨赶回来写的,情节是早就定好了的,不是蹭热点,只是巧合。)
第四十章我与斋主两心通
提亲是喜事,但如果同时有两家来提亲,那就会变成坏事。www.uu234.net
就像不请自来的客人,往往都是恶客,比如鹿国公、卓如岁还有顾清。
这种情形下,提亲流程自然只能草草结束,宾客们被请出相府,就连詹国公与世子也羞辱地离开了相府。
卓如岁说得很清楚,既然一茅斋已经拒绝了这门婚事,你们还留下来做什么?
看热闹吗?
青山宗是耍猴戏的吗?
想死吗?
嗯?
白千军却留了下来,不管卓如岁如何冷嘲热讽,他眼观鼻、鼻观心,坐在椅子上就是不挪身,谁也拿他没办法。
作为鹿国公的亲生儿子,岑相爷的小女婿,鹿鸣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了倒茶的责任。
茶水倒入碗中,发出清冷的声音,衬得书房更加安静。
整座宰相府,这时候都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就像白千军一样,所有人都想知道井九这时候在与布秋霄谈什么,不安地等待着这场谈话的结果。
顾清接过茶杯,对鹿鸣道了一声谢,捧在手里,走到窗边望向远方。
远方不知是哪里,因为他不知道师父与布秋霄斋主谈话约在哪里。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师父与布秋霄有约,自己事先的那些鸡贼准备自然多余。
他不觉得遗憾或者说浪费,反而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心师父那边。
想要改变一茅斋书生的想法,真是朝天大陆最困难的事情。
师父究竟准备怎么做呢?
……
……
穿过湖畔的树林,来到那座旧庵堂前,井九停下脚步。布秋霄也走了过来,站到他的身边。
如果有人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或者说不协调。布秋霄的境界实力不如柳白谈元禅子等人,但地位太高,就算井九是景阳真人的再世弟子,去一茅斋拜访布秋霄应该会给个面子见见,但怎么会专程应约来见?
井九说道:“天近人应该比你老很多,但西海剑派很新。”
旧梅园是当年第一次梅会召开的地方,那时候世间还没有西海剑派,他这句话里隐藏着很多意思。
布秋霄走到他身边,说道:“居然拿梅会相比,你觉得这次见面有这么重要?”
井九说道:“那年的梅会决定的是人间的格局,这次我们见面决定的也是人间的格局,并无本质区别。”
神皇的人选,当然会影响到人间的格局,虽然现在远不像当年那般局势紧张。
布秋霄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代表青山?”
一般而言,井九不会回答这种无聊而愚蠢的问题如果你觉得我没资格代表青山,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但布秋霄确实是个好人,在与雪国、冥部的战争里为人族做了很多事,青山宗对他的观感向来不错。
当年镇魔狱事变,面对苍龙布秋霄毫不犹豫祭出了龙尾砚。手执龙尾砚的他可以称得上半圣,却依然不是谈白二位真人的对手,但他就这么站了出来,完全没有在意中州派的感受,也没有理会一茅斋与中州派的同盟关系。
这件事情让井九对他的观感也极好,所以他决定捺着性子与对方认真地谈一谈,说道:“朝歌城现在的局面都是因我而起,你肯定很好奇我与神皇之间的关系,以及青山究竟想做什么。”
布秋霄以为他说的是顾清做景尧老师那件事,哪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神皇陛下决定废掉景辛,本就是井九的意思。
井九这样做则是因为在旧梅园里见了景辛一面,觉得此子不堪大用。
“前者我不会对你说,因为我嫌麻烦,后者今天可以与你说清楚。”
井九继续说道:“青山的要求简单而明确,景尧是下任神皇,景辛入果成寺为僧,或者死。”
布秋霄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
井九说道:“我不喜欢景辛,你也很清楚他不行。”
不管是最初的赵腊月遇刺,还是后来的镇魔镇事变,景辛皇子及他身后的那些臣子,都表现的极其愚蠢而冲动。
“斋里的态度也很明确,景尧肯定不行。”
布秋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是狐妖的儿子。”
井九说道:“那头蛟妖现在还在大泽里兴风作浪,苍龙在朝歌城里做了这么多恶事,可曾有人弄过他?还有麒麟这个暴脾气的、我派那几位……不都是妖?”
布秋霄说道:“远古神兽怎能与妖物相提而论?”
井九说道:“所谓神兽本就是些妖怪,只不过活的时间久些,境界厉害些,就算不提这些,那禅子呢?”
布秋霄微微挑眉,说道:“禅子又如何?”
井九说道:“他义父是位山妖,果成寺为何没把他给烧死?”
布秋霄沉默不语。
井九走到庵前,推开楼门,走了进去。
当年天近人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曾经试图用神识暗算他,结果被他反破。云台一役后,白鹿书院被烧毁,天近人就此失踪,不知去了哪里。今日故地重游,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知道过冬对西海的谋算,也知道童颜一直在执行那个计划,难道与此事有关?
走出旧庵,布秋霄还在原地,说道:“你就算有道理,我还是不会同意。”
井九说道:“一茅斋的原则?”
“你也可以说这是规矩,规矩就是方圆,是秩序,是人族能在朝天大陆立足的根基。”
布秋霄说道:“在青天鉴幻境里,你曾经见过云儿是怎样做的,便应该知道,我们这些穷酸书生究竟在想什么。”
井九说道:“坚持原则与执拗是两回事。”
布秋霄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世人如何分别这两种行为。”
井九看着他说道:“当年严书生如果把你的罪名说出来,你直接退位,这便是坚持原则。他偏不肯说,带着管城笔逃跑,却还是觉得你没资格当斋主,这就是执拗。”
这句话还有一个意思,如果一茅斋真的坚持原则,那么这件事情便总要分出一个是非,怎能像现在这般含混?
布秋霄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是青山的小师叔,其实我也是斋里的小师叔,严书生是我的师侄……”
井九没有兴趣听那些旧年故事,说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认为你没有资格当斋主。”
布秋霄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不是知道你从西来剑下救了那位,我今天可能真会杀了你。”
“一茅斋与水月庵向来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不杀我?”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因为你对那处有所愧疚,还是曾经留下什么因果?”
庵堂四周变得异常安静。
忽然有风自湖上来。
那风穿过树林,变成无数道看不清楚的线,把四周的事物,那些石、草、花、叶都联系在了一起。
每个人在自己的生命里总会留下很多痕迹线条,那些线条终将指向最隐秘的某处。
布秋霄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而认真地说道:“很多人都在猜你的真正来历,甚至怀疑过你是果成寺的蹈红尘传人,直到何出现。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果成寺的两心通,但你要清楚这对我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激怒我。”
井九确实用了两心通。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师兄,无法完全掌握这门果成寺的绝学,不可能听到布秋霄这种人物的想法,反而会让对方发现。不过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想让对方发现,如果说这是一次叫牌,可以理解为诈。
通过布秋霄的反应,他越发确认自己的判断。
布秋霄眼神微冷,问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井九说道:“何是你儿子。”
……
……
没有暗示,没有前言,没有序,没有伏笔,没有任何铺垫。
直接就是这样一句话,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人听出了杀伐决断、直指本性的感觉。
布秋霄的眼神更加寒冷,如冰块一般,然后碎裂成震惊的模样。
“你与庵里那位有私情,生下了何,她因为这件事情最终没能破境成功,就此辞世,只留下了那顶轿子。”
井九继续说道:“严书生知晓此事,觉得你私德有亏,不配做斋主,所以你想杀他灭口?”
旧梅园里寂静无声,湖上的风不停穿过树林,变成密密的线,让布秋霄有些艰于呼吸。
他不明白,自己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为何会忽然被井九一语点破。
谁都不知道这件事。
水月庵不知道,一茅斋不知道,何自己都不知道。
甚至严书生逃走前也只知道前面的事情,井九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右手微微颤抖,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第四十一章圣人无名
宰相府里的气氛也很紧张,除了卓如岁。m.www.uu234.net
他在犯困,就像平时一样。
岑相爷的脸色很难看,白千军的脸上没有表情。
奚一云沉默地坐着,还是不相信井九能说服师父改变主意。
顾清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微白,右手微微颤抖起来,心想不会谈出问题来吧?
不会的,布秋霄不是那种人。
他只能这样期望。
……
……
旧梅园里。
井九看了眼布秋宵微微颤抖的的右手,说道:“不要想着自杀,不然我会把这件事情传遍整个天下。”
布秋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为何不是杀你灭口?”
“因为你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杀死我并不保险。”
井九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一茅斋的书生们读书都读迂了,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布秋宵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的。”
说完这两个字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湖风自盛,树梢摇晃。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清明,说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严师侄灭口。”
井九问道:“那他为何要逃?”
“他不知道我的想法,以为我会杀他灭口,但另一面他还是认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或者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直到生命的最后,他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布秋宵的视线穿过树林,落在湖面上,感慨说道:“因为同样的信任,我始终还把他视为斋中弟子,他的命灯一直在斋里留着,只是现在已经变成了牌位。”
严书生的命灯一直在一茅斋里,所以被西王孙杀死之后,布秋宵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现,并且赶了过去。
井九摇头说道:“都太执拗了。”
布秋宵说道:“他只是无法接受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井九说道:“一般人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读书读迂了的他。”
布秋宵收回视线,看着他认真说道:“这个故事与你想的并不一样。”
井九说道:“当然,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是未来的斋主,她却已经是水月庵的太上长老,怎么看……”
布秋宵眼神忽冷。
井九很自觉地停下了话。
布秋霄压制住心里极其复杂的情绪,说道:“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井九说道:“梨哥儿与岑诗的婚事,你要同意并且推进,皇位的事情,一茅斋保持中立。”
布秋宵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关于当年那件事情,井九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有证据,那些陈年往事真会对一茅斋主这样的大人物带来什么致命影响吗?
“我可以让卷帘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但那样太慢,我会直接去水月庵。”
井九说道:“如果让水月庵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等那位醒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茅斋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布秋宵再次沉默了会儿,说道:“她当年发誓净身侍奉大道,却被迫违背了戒律,我愿意担起责任,她却不愿意,后来便出了问题。我不认为我自己有错,但我也明白自己总是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井九说道:“她的选择或者说退让?”
“是情之一字。”
布秋宵说道:“当年我只知道读书,不知此字何解,经过此事,我又读了很多书,懂了很多道理,却还是不懂。”
井九想到赵腊月说过的那句话。
马儿在山坡上吃草,青草又哪里亏欠了它呢?
他说道:“也许只是前世因果,她欠你太多,或者你欠她太多。”
布秋宵举手表示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说道:“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井九说道:“青山何时曾经毁诺过?”
“过南山、顾寒这些年轻人我见过很多次,他们我能相信,但你不行,因为你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
布秋宵说道:“而且我必须确定,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青山的意思?”
井九说道:“我的意思就是青山的意思,你来见我便应该想明白了这点。”
布秋宵说道:“我来是因为信上的那个印章。”
故事不需要证据,可以尽情地编造,然后通过听众的反应来修改、确定走向与结局,但这种事情是需要证据的。
井九取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竹牌,上面刻着一只锦鸡。
这是妖凤的命牌,当年被他拿来用作神末峰的令牌,理由是在九峰里神末峰排名最末。
对这个理由妖凤非常不满意,因为在它看来自己的所谓“幺”是排名第一的意思,并不是最小。
但不管如何,这块小竹牌便成了青山的一件圣物。
竹牌所至,如景阳真人亲临。
布秋宵今日会应约来与他见面,便是因为在信上看到了这个印章。
看着翠绿色的小竹牌,布秋宵有些感慨,就像朝天大陆所有的修行者那样。
他最终接受了井九的提议,只是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把管城笔还给我们。”
井九说道:“柳十岁现在也算是你们一茅斋的弟子,管城笔在他手里,与还给一茅斋有什么区别?”
布秋宵忍不住说道:“如果景阳真人知道青山现在变成这种模样,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井九说道:“相信我,他对这种改变也会有些意外,但他会喜欢的。”
布秋宵看着他的脸,说道:“如此美人说出如此无耻的话,真是不合适。”
“柳十岁的性情处事很适合用管城笔。”
井九又把这件事情说了回去,说道:“他现在也是你的学生,给他又如何?总不能好处都让何得了去。”
最近这几十年,修行界最好运的人便是何与王小明。
何那种源源不绝的好运不可能全部由水月庵安排。
那时候过冬应该还在天蚕茧里。
他接着说道:“十岁的病你也得负责治好,这是你答应掌门与禅子的事情。”
布秋宵微嘲说道:“难道你准备用这件事情一直威胁我?”
“何的名字应该是庵里所取,却也恰好落在了你的身上。”
井九平静说道:“斋主是要成圣的人物,何必沾染因果。”
一茅斋书生修的是正道,追求的是万世太平,向往的是在世成圣。
殊途同归,这与道家的飞升成仙是一个道理。
布秋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井九说道:“你今天应承了这么多东西,我就回送你一句话。”
布秋宵说道:“请讲。”
井九说道:“圣人无名。”
……
……
奚一云睁开眼睛,伸手取下窗外飞来的纸鹤,用符术解开,看着纸上写着几行文字,神情微变,沉默了很长时间,递给身旁的岑相爷。岑相爷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抬起头来,有些情绪复杂地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岑相爷拱了拱手。
岑相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清推门走了出去,看着站在树下的井商、井梨父子微微一笑。井商还有些茫然,井梨已经反应过来,惊喜地握住拳头,用力地挥动了两下,望向相府外的天空,心想小叔真是了不起啊!
没过多长时间,相府后园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不说那些与云梦山有着各种复杂关系的亲眷,相府里的嬷嬷与丫环们倒真是松了口气,心想七小姐终于能嫁出去了。
岑诗趴在窗台上,看着相府外的天空,脸上满是喜色,心想给叔叔倒的两杯茶,真是太值了。
喜讯很快便在朝歌城里传开,景辛皇子府自然是最早收到消息的人。
无论是皇子本人还是中州派的仙师们,脸色都异常难看。
皇宫里则是喜气洋洋,景尧因为梨哥终于抱得佳人归而开心,胡贵妃则是因为景尧而开心。
她挑了好些东西准备送到井府,简直就像自己娶儿媳妇一般重视。
不管喜悦还是愤怒,宰相府与井家之间的婚事惊动了所有人。
只是谁都不知道,井九究竟是怎样说服布秋宵的。
……
……
一茅斋的书生太过注重名声,不管生前还是身后,在井九看来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大道不拘小节,他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前方才再无阻碍,所以今天会说出圣人无名这四个字。
圣人无名可以从字面意思理解,也可以往深处理解,但无论是哪种理解,应该对布秋宵都有所帮助。
还是那句话,井九对布秋宵的感观不错,虽然今天在旧梅园的这场谈话,布秋宵明显还是隐藏了很多事实。
何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并不是他。
但那个人比他自己的生命乃至名声更重要。
说来也是,就算他与对方差数百岁,对方要破净身戒,又算什么?
连三月出现之后水月庵早就已经与当年不一样,什么事容不下?
极有可能是何的亲生父亲这边的问题,而布秋宵是在为那个人背锅。
一茅斋前任斋主德高望重,对妻子亦是情深意重,曾经写下一篇过江赋,流传数百年,直至今日。
如果与水月庵太上长老有私情的人是这位前任斋主,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
布秋宵离开一茅斋的那些时间,都是在为自己的老师擦屁股。
前任斋主死后,他暗中照顾何,也有道理。
严书生则是误会了这一切。
布秋宵无法辩解。
不过这种推论也无法确定,因为布秋宵绝对不会承认什么,而何的父母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井九对布秋宵的观感更好了。
做徒弟的,当然就应该替老师把这些事情做好,这也算是一种无名英雄?
白马湖畔有座神仙居,酒席很是出名,但只要钱给的够多,火锅也能做得极精致。
井九走进包厢,视线透过雾汽落在顾清脸上,满意说道:“这几年你辛苦了,今夜喝些酒。”
顾清受宠若惊,不知如何言语。
接着他看到了柳十岁,心想这是个不省心的,说道:“你要准备道战,就别喝了。”
柳十岁很老实地应了下来。
卓如岁笑着说道:“都是修行者,喝点酒随意便化了去,无妨无妨。”
井九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在神末峰无名无份的,来蹭饭做什么?
第四十二章世间无我这般人
卓如岁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看我做什么?忽听着楼下传来掌声,走到窗边好奇地望了过去。www.uu234.net
神仙居酒楼堂间摆着一张桌子,一位说书人站在桌旁慷慨激昂地说道:“昨日我们说到二十多年前那场梅会,那幅画里的血梅斑斑点点,不可计数,可以称得上是奇观,据说这画现在被陛下藏在皇宫里,就像那盘棋一样。道战至此,谁都知道井九仙师已然无人可敌,谁曾想就在此时,雪原惊变陡起……”
井九自然不会听这些,走进屋里坐下,示意顾清给自己盛碗白汤。
顾清有些吃惊,赶紧把汤盛好,沫子撇得极其干净,一滴油花都没有。
柳十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很是佩服。
井九偶尔饮些茶,很少吃饭,便是陪赵腊月吃火锅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挑一根青菜,像今天这样盛汤喝真是极少见的事情,表明他的心情确实不错,不是因为一茅斋承诺在皇位之争里保持中立,而是因为梨哥儿的那门婚事。
成就他人姻缘在禅宗看来这是功德,而在这方面他与师兄受果成寺的影响都很大。
碗里的汤是乳白色的,看着极其醇浓,却没有半点腥味,他喝了一口,发现汤底用的居然是豆浆,还有高汤块与猪油炒蒜以及几样蘑菇。
这是敏锐的感知以及对儿时记忆的深刻掌握,与对美食的兴趣无关。
吃东西是为了生存,却被凡人弄的如此复杂,他觉得有些不必要,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顾清以为他是不喜楼下的嘈杂声,挥手释出承天剑意,布成一座小阵,把外界的声音与气味尽数隔绝在外。
柳十岁再次感叹,心想顾清师弟确实比自己强多了,公子有他服侍,自己不用担心,可以好好在斋里读书学习。
楼下的说书先生正说到六年后,顾清与向晚书带着一群年轻修行者,在雪原里快要遇到井九与白早。卓如岁那时候在天光峰的洞府里闭关修行,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详情,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声音消失了,不由有些恼火,对顾清说道:“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断了?”
顾清笑了笑,问道:“为何凡人会知道师尊的事迹?”
“对凡人来说修行者与仙人无异,自然会有些传闻流传。”
顾清坐了下来,说道:“像小师叔这样的人物,在凡间只怕比白真人还要更出名些。”
井九如此出名自然离不开那几个原因,比如故事的传奇性之类。
火锅里的汤早就已经开了,各式菜蔬依次放入锅中,四人开始进食,没有人说话,包厢里安静地只能听到汤汁沸腾的声音、菜叶沉浮的声音、羊肉被锅沿烫着的声音。
食不语并不符合卓如岁的性格,虽然他在楚国皇宫里与井九、柳十岁相处过一段时间,还是不习惯,很快便吃完了七盘肥羊肉,端起杯子里的茶漱了漱口,又抓了一把瓜子,便再次离开包厢,去继续听故事。
他推门而出,阵法自然开启通道。
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飘了进来。
“就拿今天这门轰动朝歌城的婚事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门不当,户不对。井商大人虽然是太常寺高官,但如何能与宰相大人相提并论?那为何岑相爷最后还是同意把最疼爱的小孙女嫁给了井家公子?这当然不是因为井家公子是二皇子的伴读,只与井家最大的那个秘密有关……”
房门关闭,阵法再次隔绝声音。
井九放下了手里的汤碗。
卓如岁吃完七盘羊肉去楼下听书,顾清吃了一筐青菜开始煮新茶,他才喝完碗里的白汤。
柳十岁赶紧起身把井九身前的碗筷收拾干净,把刚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顾清坐在凳子上,安静地看着火,偶尔打打浮沫。
井九看了顾清一眼,再次想到布秋霄,心想这个徒弟真不错,眼里自然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顾清再次受宠若惊,甚至紧张起来,心想自己今天究竟做了什么对的事?
井九对柳十岁说道:“梅会之后,你回一茅斋认真读书学习,别的事情不要管。”
柳十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也觉着在一茅斋呆着很舒服。”
井九早就想道一茅斋书生们的行事风格与性情与柳十岁必然相投,所以才会让他去那里。
顾清说道:“小荷的身份在朝廷这边过了明路,但她毕竟是狐妖,一茅斋的风格你清楚,不要让她进风廊太深。”
柳十岁说道:“我会提醒她注意。”
井九说道:“去吧。”
这便是要柳十岁离开的意思。
火锅都吃完了,该提醒的事情也说完了,还不走做什么?
柳十岁有些紧张,说道:“公子,你不会……生气吧?”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知道如果自己继续问,公子真会生气了,赶紧走了出去。
……
……
“……除了境界高、天赋高、辈份高,仙师的容颜风姿亦是绝世无双,是真正的画中人,不,是真正的仙人!”
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传进了房间里。
……
……
卓如岁走进房间,关上门,看着井九认真说道:“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井九心想难道你准备请十岁宵夜?
顾清也有些担心,说道:“十岁师兄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一茅斋。”
卓如岁走到桌边,皱眉说道:“如果他真投了一茅斋怎么办?”
在他看来,柳十岁与自己一样都是天生道种,怎么能放他离开青山?
井九心想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柳十岁留在一茅斋,将来就算斋主之位争不过奚一云,也必然会成为斋里的大人物,到时候一茅斋自然会比现在更加倾向于青山。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曹园留在了风刀教,风刀教现在便成了果成寺最坚定的盟友与支持者。
禅子在果成寺,果成寺便与青山亲近。
很多云梦山弟子去了别的宗派或者在朝中为官,于是北方大陆绝大多数宗派都成了中州派的附庸,朝野里的支持者也为数众多,皇帝想立储都如此困难。
苍穹之下,都是些老故事。
见井九不理会,卓如岁也没有办法,又想着今天的这件事情,好奇问道:“师叔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布秋霄的?”
井九还是没有理他,戴好笠帽,向包厢外走去。
楼下的大厅里,说书先生连载了两天的故事,刚好进入到了最尾端。
“……世间再无这般人。”
伴着说书先生这句感慨,三人离开神仙居酒楼,消失在了夜色里。
……
……
卓如岁带着青山弟子参加梅会,自然要回住处。
井九带着顾清进了皇宫,先去了胡贵妃的寝宫。
胡贵妃没想到他们会连夜入宫,赶紧披了件衣衫,遮住曲线曼妙的身躯,又喊宫女赶紧通知景尧过来。
“不用,只是简单交待几句。”
井九说道:“顾清会在这里留一年,就住在宫里,比较安全。”
胡贵妃闻言微怔,心想他又不是太监,为何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进宫来教尧儿功课?
顾清也觉得不是很方便,正想说几句,忽然明白了师父的用意。景辛皇子是中州派挑选的下任神皇人选,现在随着一茅斋的中立,矛盾随时可能激化,如果他还在宫外,极有可能被人利用,或者说威胁。
井九对顾清说道:“一年后,如果旨意还没有下来,你便立刻回青山。”
顾清现在是游野初境,还处于稳定阶段,暂时不需要闭关,但如果长时间如此,对修行会有很不利的影响。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宫殿。
夜色里的宫殿很是安静,气氛有些尴尬。
顾清转身走到殿外,喊了位太监给自己安排住处,要求越远越好。
胡贵妃紧了紧衣衫。
……
……
“首先要保证的是景尧的安全。”井九对神皇说道:“虽然按道理,中州派不会这般疯狂,但谁知道呢。”
神皇说道:“皇城大阵在此,便是谈白二位亲至,也很难攻破,只是尧儿与顾清要憋屈些了。”
井九说道:“修道者闭关便是十年,他若连一年都熬不过去,那也没有什么前途。”
神皇说道:“你可不要指望我再生一个。”
井九说道:“那天在旧梅园,布秋霄其实动过这样的心思。”
景辛是中州派的选择,景尧是青山宗的选择,一茅斋以前会支持前者,那是因为斋里的书生们无法接受胡贵妃的身份。
如果神皇愿意再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这件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问题在于,神皇不愿意与胡贵妃之外的女人生孩子。
神皇问道:“你究竟是如何说服布斋主的?”
卓如岁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井九还是没有说,柳十岁也不会说,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秘密。
这对何可能有些不公平,但那也是何与布秋霄自己的事情,青山何必沾惹这段因果。
井九说道:“你皇帝做得太久,难免被帝王之术这等陋法影响,须记得你是景家血脉,又不是那些手无破海之力的凡人皇帝,不听话的杀了便是。”
神皇说道:“治国这种事情再谨慎也不为过,你不懂就别乱出主意。”
井九说道:“你要真擅于治国,怎么几百年过去朝廷里还都是云梦山的人?”
神皇有些恼了,说道:“要不然你来?”
井九起身向殿外走去。
这孩子怎么和柳词一样,就会玩这一套呢?
……
……
井九准备直接回青山。
雪姬的事情已经告诉了皇帝,井梨的婚事已经确定,一茅斋已经说服,他自然不会再留在朝歌城。
离开皇宫不远,有片阴暗的街巷,街畔的大树遮着星光,幽暗的令人心悸。
他道心微动,察觉到有人似乎在注视着自己。
问题在于,谁能瞒过他的剑识来到他的身边?还是说那个人离得特别远?
星光被树枝切碎,如雪片一般洒落在他的笠帽上。
四周没有人。
除非那个人像他一样,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但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世间再无他这般的人。
那么对方肯定不是人。
井九转身望向树下的那片影子,说道:“出来。”
……
……
(首先是纠错,昨天把布秋霄全部写成宵了,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事实上我开始的时候写的全部是对的,但检查的时候,很自然地认为应该是宵,我很辛苦的……挨个改成了宵,我都不知道当时那一下脑子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通过昨天那章可以看出来,大家果然都是喜欢看八卦的吃瓜群众啊~章节名来自三少的神印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