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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上)

    冷宫里很少点灯,今天却点了一盏灯,因为难得地来了客人。www.uu234.net

    看着张大学士的满头银发,井九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本以为你还可以活很多年,以你的手段能力,靖王之叛只是小事,秦赵也算不上威胁,天下不会有问题。”

    井九说道:“没想到这一天竟还是来了。”

    张大学士感慨说道:“臣今年八十,怎么都算是高寿,若不是陛下每年赐下的丹药,只怕早就已经成了白骨。”

    井九说道:“我是要用你,所以你不用谢我。”

    张大学士认真说道:“陛下敢用臣,信任臣,是臣此生最大的福气。”

    井九说道:“我也觉得不错。”

    张大学士看着他的脸,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小皇子,忽然问道:“陛下,您成功没有?”

    虽然陛下从来没有明言,但像大学士这般聪明的人,如何能猜不到些许?

    井九摇头说道:“飞升需要突破既有规则,在完整的世界里是最难的事情,我可能还需要很多年时间才能回去。”

    即便是在真实世界里,他也很少解释自己的修行,只有赵腊月等寥寥数人曾经听过。

    这时候他说的话很短,但算是对张大学士做了认真的解释。

    张大学士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大腿,说道:“可惜臣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井九说道:“可能是。”

    张大学士看着他的脸,非常认真地说道:“天下五国只余其四,齐国臃肿而孱弱,赵国强在何太监,而太监无后,不用太过在意,臣勉力经营多年,然则民风难纠,朝廷表面风光,实则已然千疮百孔,臣死之后,只怕便会崩盘。”

    “你想说什么?”

    “看在苍生份上,陛下您就出来吧。”

    井九说道:“既然是个烂摊子,何必收拾,打不过还要硬打,死的人只会更多。”

    张大学士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陛下此言有理,臣还是太执着了些。”

    井九说道:“除了白痴,谁都会有些执着的事情。”

    张大学士忽然笑了起来,看着他问道:“陛下您究竟是天才还是白痴?”

    井九的眼底生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说道:“我很聪明的,只是有些懒。”

    回想过去三十年陛下在皇宫里的日子,张大学士生出很多感慨,说道:“我以往曾经不解,世间怎么会有像陛下如此懒的人,后来才明白陛下乃红尘外人,只是生在了帝王家,对陛下来说,这还真是很吃亏的事情。”

    井九说道:“皇宫用来修行很好,而且你很好,所以不亏。”

    听着陛下的赞扬,张大学士心情激荡,险些失态,强行平静下来,问道:“陛下您真是仙人下凡?”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疑惑,临终前最想知道的答案。

    井九想了想,说道:“是的。”

    张大学士震撼无语,说道:“这……真是……臣此生得以侍奉陛下,无憾矣。”

    井九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总之,这些年辛苦你了。”

    张大学士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匍匐于地,久久不起。

    ……

    ……

    初秋的时候,大学士死了。

    楚国举国齐哀,满城缟素,就连秦、赵、齐三国都派了使团前来吊唁。按照学士府传出的说法,老夫人要求低调些,但作为楚国二十余年来的事实统治者,这个要求根本无法做到,所谓极尽哀荣也不足以描述当时的场景。

    老夫人在大丫环的搀扶下,带着三个儿子连续忙累了好些天,而当年被发配到南方的张大公子居然没有出现。

    当年井九曾经指着两忘峰对赵腊月说过,任何道路只要走到尽头,那么便只能折回,世间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大学士的葬礼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陵墓逾制不说,最麻烦的是禁止民间嫁娶百日,让民众心里的悲痛很快便变成了怨言。

    都城的气氛渐渐在变化。

    某天清晨,以陈大学士为首的数位大臣与王公联袂进宫,求见陛下,不知所言何事。

    据宫里太监传出的消息,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见这些人。

    直到这个时候,很多官员与百姓才想起来,原来楚国是有皇帝的。张大学士在时,这些事情无所谓,但现在大学士死了,朝中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有如此大影响力的官员,那么皇帝的位置顿时变得重要起来。

    张大学士死前做了很多准备,如果一切按照旧例进行,他给楚国留下的政治遗产应该还能发挥很多年作用。

    遗憾的是官场上从来不缺少野心,对权力的贪婪注定了朝堂不可能继续平静。

    第三场秋雨落下的时候,御史台开始动手,十余道奏折递往中书,弹赅某郡太守。

    陈大学士与数位大臣看过那些奏折后,一言不发直接送进了宫里。

    皇帝陛下多年没有用玺,今次想来也不会例外,然而朝中诸公的行为本身便是一种表态。

    那位太守是张大学士口袋里的人,准确来说,是大学士为井九十年后准备的的宰辅。

    风雨一起便再难歇,很快斗争的矛头指向了裴将军。

    这位大楚名将,饮了一壶酒后,连夜回到京都,旋即被下大狱,罪名是行贿受贿、贪腐、通敌以及养贼。后面三个罪名比较简单,问题在于行贿受贿这一条,有资格被裴大将军行贿的官员……只有已经死去的张大学士。

    风雨变成了暴雨,依然心怀大学士的几位官员很快倒台,而都城里也多了很多与张大学士有关的流言。

    大学士晚年执政确实太过强硬,在官场与民间早就有所议论,只是那些议论一直藏在暗处,直到现在才浮出水面。

    在那些流言里,张大学士穷奢极欲、冷酷成性、对陛下极其不敬,对百姓极其不悯。

    渐渐的,不,应该说很快的,大学士便从一位名臣变成了权臣,接着眼看着便要变成楚国历史上最大的奸臣。

    秋意渐深时,终于有官员上疏请治张大学士九项大罪。

    学士府被禁军围住,朝中诸公也没有忘记远在南方的张大公子,派出骑兵把他押了回来。

    朝廷没有对张大公子用枷,没有将其关于囚笼,连绑都没有绑,而是让他骑马随行,只是刻意放出去了风声。

    愤怒民众掷出的白菜与书生们泼出的墨水,从长街两侧不停飞来,如疾风暴雨一般,淋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张大公子坐在马上,咬紧嘴唇,脸色苍白,始终一言不发。

    ……

    ……

    学士府里一片哭声,老夫人坐着马车去了诏狱,禁军有些骚动,但最终没有拦阻。

    统治楚国多年的学士府,虽然遭受了狂风暴雨的打击,还是保留了很多暗中的力量。

    在幽暗的诏狱里,看着已经多年未见的大儿子,老夫人仿佛变得更老了一些。

    张大公子隔着铁栅跪倒,满脸泪水说道:“母亲,儿子不孝,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现在还要要你担心。”

    老夫人在大丫环的搀扶下,坐到椅子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军械案是不是真的?”

    张大公子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请母亲饶恕儿子糊涂。”

    “我让人调来卷宗看过,军械案你只是吃了银子,没有别的问题,那谈什么糊涂。”

    老夫人有些疲惫说道:“你父亲这辈子贪的银子,比这可多得太多。”

    张大公子膝行而前,抓着铁栅栏,问道:“朝廷里那些混帐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老夫人冷笑说道:“想做什么?他们当然是想把你父亲彻底搞臭,踩倒。”

    张大公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这边简单,但想要治父亲的罪,凭他们怎么能够?”

    老夫人幽幽说道:“所以他们把皇上抬了出来。”

    张大公子很是吃惊,说道:“那个白痴皇帝?”

    老夫人说道:“据说你父亲伪造了当年靖王世子一案,就是为了把陛下囚于宫中,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张大公子的脸色更加苍白,说道:“父亲对陛下确实不敬,难道……真是如此?”

    老夫人说道:“你父亲此生最敬服的就是陛下,怎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张大公子根本不相信这句话,苦笑说道:“不管如何,终究是要不行了,我可不想被这些贼子羞辱……”

    老夫人说道:“我今夜来看你,便是担心你真做出糊涂事来。”

    张大公子微异问道:“难道事情还有转回的余地?”

    老夫人说道:“你父亲临终前说过,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张大公子不理解父亲的遗言,问道:“这是何意?”

    老夫人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想来应该与御玺有关。”

    张大公子想着那个传闻,生出一些希望,说道:“御玺真的不见了?”

    老夫人说道:“我猜御玺应该被你父亲还给了陛下,朝中诸公现在无玺,如何能治我们张家的罪?”

    ……

    ……

    深秋时节的雨,凄冷的厉害。

    陈大学士带着礼部尚书等大臣,站在殿外苦苦等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得到陛下的召见。

    眼看着暮色渐深,陈大学士看了众人一眼,当先离开。

    走在皇城门洞里,他用若有若无的声音说道:“真在那座殿里?”

    礼部尚书金澄是张大学士当年最看重的门生,今年不过四十余岁。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是第一个向学士府开刀的官员。

    “老师当时在宫里停留了半夜时间,谁也不知道他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金澄平静说道:“但从第二天前便再没人在内阁里看到御玺。”

    陈大学士眯了眯眼睛,说道:“陛下看来是把那方玺当成保命金牌了,你有什么想法?”

    金澄面无表情说道:“秋高天燥,应该小心火烛。”

    陈大学士看着外面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沉默了很长时间后,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皇袍加身

    (一室暗灯,照不穿我身,真的很喜欢那个名字,但今天这章不适合,明天再寻个同样味道的。www.uu234.net)

    ……

    ……

    怎样打倒像张大学士这种有资格代表历史的大人物?历史本身已经给出了很多次明确的答案,那就是等他死后,由心怀不满多年的皇帝进行清算,至不济也要动用皇帝的名义。

    所以陈大学士与金澄尚书等人为张大学士准备的罪名,基本上都是大不敬相关的内容。但这种操作需要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那么他们自然要对皇帝陛下表示出足够的尊敬,让出足够的利益,除非他们想造反。

    可惜他们没有这种力量,更没有这种雄心,最多也就是奢望着能够挟天子以制楚国。所以井九不见他们,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更没有办法硬闯进殿去找御玺那与他们为张大学士安排的罪状有什么区别?

    好在现在皇宫被朝廷控制的极严,没有内廷这种东西,那些太监宫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次,那么安排些意外的发生是很容易的事。

    今夜秋高气燥,正是放火的好时候。

    金尚书没有离开内阁,隔着不宽的广场盯着皇宫的方向,等着火光的出现。

    但一直等到晨光来临,他的眼睛涩的有些生疼,皇宫里依然安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直到傍晚时分,依然没有消息,就连失败的动静也没有。

    那些放火的太监不知道去了哪里,城门司没有发现,侍卫与禁军们也没有查到,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

    金尚书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心底隐隐有些发寒。

    他连续用数张湿热的毛巾烫脸,驱散困意与寒意,然后去了陈大学士府上。

    不知道陈大学士与他说了些什么,从皇宫里的动静来看,他们应该没有放弃纵火烧宫的念头……

    但就从当天夜里开始,都城的秋雨变得延绵不绝起来,没有一刻止歇过。

    可能是因为秋雨的缘故,那座宫殿始终没有着火。

    从灰暗云层里落下的雨滴淅淅沥沥,带着寒意侵入衣被,令人心烦。

    朝堂诸公的心情自然最烦。

    某天,陈大学士私下喊过金尚书说道:“时机便在当下,不可错过。”

    金澄明白他的意思。

    世间所有事,包括名声、地位、权势、财富、甚至修行,到了巅峰便会回落,舆论也是如此。

    现在是楚国民间对张大学士怨气最深重的时刻,如果朝廷不抓住机会,待这段时间过去,那些书生与民众说不定便会开始怀念起曾经被他们踩到泥里的大学士,到那时候做事会更加麻烦。

    当天夜里,有人给诏狱里的张大公子带了话,如果他自己认了军械案,此事便到此为止,不然……

    张大公子坐在干草堆里,想着被骑兵押回京都那天,街道两侧扔过来的白菜与墨汁,眼里渐渐生出绝望的神色。

    父亲临终前真的说过那句话吗?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便不会出事?

    就算真是父亲说的,这又怎么可能,他老人家这辈子看错形势,也不是第一次了。

    张大公子想起很多年前与父亲的那次对话,当时他跪在病床前,满脸泪水请求父亲考虑一下身后事,难道要看着儿子们死的死,逐的逐?父亲当时严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说道不要再提,他们一定不会有事,后来甚至亲自把他放逐到了南方……但现在呢?自己在诏狱里,眼看着便要死了,学士府被围,眼看着便要被抄了。

    “朝中诸公都曾经是您的好友、学生,现在却恨不得把您从墓里挖出来鞭尸,史上皆如此,为何您就看不明白呢!”

    张大公子看着被来人留在地上的那道白绫与那瓶毒药,唇角微微抽搐,露出一抹神经质的笑容。

    他忽然凄厉地喊了一声:“金澄!你不得好死!”

    大狱里很安静,没有人来管他,只有他凄厉的骂声回荡在囚室里。

    白绫系在铁栏上端,轻轻飘着,就像墓地里的白幡。

    啪的一声断裂。

    张大公子摔到干草堆上,有些惘然,找到那瓶毒药,颤抖着手打开,猛地灌进嘴里。

    片刻后,他发现本应是剧毒的瓶子里,放着的居然是清水。

    这时候他才完全清醒过来,眼神警惕望向幽暗的囚室外,压低声音问道:“是谁?”

    一个黑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说道:“真是麻烦啊,希望你不会再试着撞墙。”

    张大公子很吃惊,楚国的诏狱戒备森严,还有阵法隐于石墙之内,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与修行者也无法潜入。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我就是个打工的,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些闲事?”

    那个黑衣人断了一只手,袖管有气无力地垂着,就像他的声音一样:“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正准备去赵国杀那个太监,再去杀白皇帝,结果被人一句话就召到这里来了。”

    听完这番话,张大公子的眼瞳紧缩,声音微颤说道:“难道你是黑衣人?”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莫名其妙说道:“你眼睛不好?”

    张大公子喃喃说道:“你居然还没死。”

    他说的黑衣人自然不是穿着黑衣的人,而是这个世界里对某个人的具体称呼。

    很多年前,世间出现了一位极其喜欢战斗与杀人的强者,据说只在墨公之下,战力极其可怕,在秦赵齐楚四国里不知杀死了多少高手。那位强者出现的时候,都穿着一身黑衣,所以被称为黑衣人。

    听说黑衣人后来离开中原,去了西域苦修破境,谁能想到他会再次回来。

    张大公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没有理他,直接破开铁栅栏,把他打昏后扛了出去那只青鸟传话让他保住诏狱里这些人的性命,那位将军和其余的官员倒是硬气,不会想着自杀,这位张大公子着实有些麻烦,这样处理最是简单。

    办事如此懒散随便,黑衣人自然是卓如岁。

    但再厉害的刺客高手,也不可能正面对抗朝廷。

    卓如岁带着昏迷的张大公子离开诏狱,消失在楚国都城里,就像一滴水珠进入大海,没有惊起任何浪花。

    秋风秋雨如常一般愁人,张大公子越狱的消息没让朝廷诸公太过担心,反而让他们生出很多欣慰。

    如此一来他们终于可以再进一步。

    他们可以借此抄了学士府,相信就算找不到御玺,陛下始终不露面,也能治张家死罪。

    ……

    ……

    带着这样的想法,礼部尚书金澄来到学士府外。

    学士府的大门已经被撞开,数百名军士已经进入,占据了各个要地,并且已经开始查抄,场面无比混乱,到处都是翻倒的箱柜、倒塌的花架还有哭声,就连后花园里的假山都被挖开了,露出满是金砖的密室。

    金澄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对身边的下属吩咐道:“做事规矩些,莫要惊着老夫人。”

    下属们齐声应是,心里却腹诽不已,心想尚书大人您当年可是大学士最器重的学生,难道现在还要一直装下去?

    学士府深处忽然传来喝骂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金尚书的眉头皱得更深,向着那边走过去。

    下属在旁低声解释道:“后宅已经控制,只是老夫人住的后园有些不方便。”

    金尚书没有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东西放好了吗?”

    那位下属官员声音更低,说道:“在衣箱最下面,没有任何问题。”

    金尚书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便来到了后园外。

    后宅更加狼籍,几名仆妇被推倒在地,额头都碰出了血,到处散落着布料与衣物。

    看着眼前的画面,金尚书里的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忍之色。

    学士府他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便是后宅也经常进来,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这里亲手喂老师喝了好几回药。

    几位下属官员看着他的神情,恰到好处地劝说了几句,比如国事为重,比如大人如何……

    金尚书神情微霁,看着周遭混乱场景,又生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那件衣服是皇袍。

    过去二十年里,他一直苦劝老师登基称帝,结果老师始终不同意。

    现在老师已经死了,自己为他准备一件皇袍,也算是尽孝吧。

    老夫人屋里有个极大的梨木箱子,箱底便是那件皇袍。

    看着紧闭的房门,金尚书整理衣衫,平静说道:“师母,请开门。”

    屋里隐约有声音,却没有人开门。

    时间缓缓流逝,金尚书神情渐冷,厉声说道:“把门砸开!”

    十余名军士不顾那些仆妇的哭喊与咒骂,登上台阶,把那扇门轻而易举地砸开,鱼贯而入。

    然而,这些军士很快便退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异常古怪,就像是看见了鬼一般。

    屋里走了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看不清楚容颜,身上那件明黄色的皇袍却是无比醒目。

    经手此事的官员,看着那件皇袍,神情骤变,心想藏在箱底的衣服,怎么被人找了出来,而且穿在了身上?但不管是谁,穿皇袍便是死罪,而且是从老夫人屋里走出来的,学士府如何脱得了干系?

    “居然敢皇袍加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贼人给我拿下!”

    那位官员厉声命令,却没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看着那名身穿皇袍的男子,金尚书的脸色渐渐苍白。

    那名男子抬起双手,分开黑发,露出那张英俊至极的脸,神情淡漠说道:“朕是皇帝,不穿皇袍穿什么?”

    ……

    ……

第一百一十九章待到秋来百花杀

    楚国没有几个人见过在宫里幽居了数十年的皇帝陛下,比如今日查抄大学士府的官员与军士们都没有见过,看着从老夫人屋里走出来的男子都愣住了,心想莫不是个疯子?

    金澄尚书的资历很老,青年时便已经入朝,曾经有幸在二十年前的登基大典上见过陛下一面。顶 点 X 23 U S那时候的皇帝陛下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现在应该三十岁,算是中年,可为何黑发分开后的那张脸,还是那样好看,没有什么变化?

    陛下忽然在学士府现身、密谋被破、面貌如昨,这三件事情就像是三道雷直接落在金尚书的心间,让他下意识里跪了下来,嗫嚅道:“万岁,您……”

    官员与军士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震惊无语,参差不齐地跪下。

    老夫人拄着拐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好看到满府的人如潮水般跪倒的画面。

    井九转身对她说道:“我答应过他,只要我还是皇帝,就保你们一世富贵。”

    听着这句话,老夫人心情更加激荡,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说道:“谢陛下垂怜。”

    学士府里鸦雀无声,然后骤然响起一阵哭声。

    那些哭声来自张大学士的后人,还有那些管事仆妇。

    今日朝廷抄家,学士府里已经有过很多哭声,只不过那时的哭是委屈与害怕,这时候是逃脱大难后的庆幸与狂喜。

    朝廷给大学士安排的罪名里,最无法洗清的便是幽禁陛下,大逆不道。

    今天皇帝陛下亲自到学士府,金口玉言断定,谁还敢说什么?

    金尚书跪在地面,听着这句话,脸色骤变,终于清醒过来。

    如果情势就这般发展下去,他与朝中诸公的准备都将付诸水流,他哪里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帝陛下就算不是白痴,在宫里幽禁二十年,只怕一个大臣都不认识,那又有何力量?就算死了又如何?

    由野心与贪欲带来的那股力量,支撑着金尚书霍然起身。

    他盯着井九的眼睛,便准备喊出最关键的那句话这个人是假的!

    居然胆敢冒充皇帝陛下,这是凌迟的大罪,乱刀斩死你不为过吧?

    学士府为了隐藏大学士私下常穿的皇袍,居然敢让人冒充皇帝,满门抄斩不为过吧!

    在很短暂的时间里,金尚书想了很多事情,眼前有很多画面闪过,那些画面里都是血。

    下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喊出声音来。

    数百名官员军士跪在地上,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金尚书张着嘴,脸上露出惊怖的神情。

    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变成急促的鼓点,仿佛要从咽喉里跳出来一般。

    更快了!

    一道难以形容的剧痛从他的胸口处迸发,瞬间蔓延至身体各处。

    如果他这时候能够发出声音,必然会发出如受伤野兽般的惨叫,但他不能,所以只能满脸惊怖地看着井九。

    看着那双深若沧海的眼神,金尚书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何老师始终不敢篡位,为何皇帝自闭宫中,为何靖王世子会奉旨入京,然后死了,为何没落秋雨的时候,皇宫里的那把火也没有点燃……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强烈的悔意与绝望、恐惧让他痛苦地咳嗽起来。

    他的唇间喷出如雾般的血水。

    场间一片惊叫。

    他继续咳嗽,躬着身子,就像煮熟的虾米,血水不停喷出,最后甚至咳出了一些血肉碎片。

    井九从老夫人手里接过发带把黑发束好,从金尚书的身边走过,向学士府外走去,看都没有看此人一眼。

    老夫人拄着拐杖,满脸谦恭送了出去,经过金尚书身边时,向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那口唾沫就像是一把锤子,金尚书直接翻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有呼吸。

    ……

    ……

    当天夜里,楚国都城里所有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都收到了通知,明天有大朝会。

    事实上,皇宫里只派了一位太监通知了陈大学士。

    由此可以想见,那位二十年都没有出过宫的皇帝陛下,确实没有能使得动的人。

    这个事实并不能让那些得到通知的官员感到心安,因为大学士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座京都。

    天还没有亮,通往皇宫的道路上便陆续出现了车轿,有些官员直至此时还在窗边与府里的执事交待事情。

    不是交待遗言,而是准备今日可能会发生的惊天巨变。

    即便面对皇权,也没有几个大臣愿意束手待毙,更何况在楚国近数十年的历史里,皇权实在算不得什么。

    殿门缓缓开启,官员们对视一眼,不再交谈,缓缓走了进去,按照平日惯例排成两例。

    开会是所有人都不喜欢的事情,但治国总是离不开,朝会一直没有停过,只不过已经有很多年陛下没有亲临。

    有些大臣记得上次皇帝陛下出现在朝会上还是登基大典的时候,有些记性好的官员则记得当年张大学士被弹劾的时候,陛下来朝堂上说过一句话大学士办事很好,你们不要胡闹。

    大学士死后发生的这些事情,在皇帝陛下的眼里,我们这些人还是在胡闹吗?那么陛下你又想胡闹些什么?

    看着高处皇椅上的那个穿着明黄袍子的男子,很多臣子心里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然后视线很快被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容吸引住了,很是震惊,心想陛下竟是这样的美男子,满头黑发只是随意束在脑后,怎么便有仙人般的风姿?

    井九自然不会理会这些臣子在想什么,说道:“开始吧。”

    一名小太监紧张地看了眼手里的名单,准备开口说话。

    这时陈大学士忽然上前,对着井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臣有事要问。”

    井九看了此人一眼,没有说什么。

    陈大学士说道:“昨日礼部尚书金澄尚书奉旨抄检张府,为何陛下您会在那里?金尚书又是因何暴毙?”

    这两句问话极其无礼,更加无礼的是问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井九的眼睛,完全没有对皇帝应有的尊敬。

    陈大学士盯着井九的眼睛,是想从里面看出些东西来。

    昨日皇帝忽然在张府出现,金澄暴毙,让他震惊之余终于想起了某个极隐秘的传闻。

    张大学士不肯动皇帝,是因为他知道皇帝一直在炼丹修仙!

    今日大朝会,陈大学士就想知道这个传闻究竟是真是假,当然,无论是哪种他都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就算皇帝陛下真的是位境界高妙的修仙之人,依然不可改变整个楚国的大势!

    井九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那位小太监极其聪明,强行压抑住心头的紧张,喝斥道:“奉旨?陛下没有下旨,你奉的谁的旨意!”

    小太监的声音很尖,因为紧张又有些干涩,听着就像被人捏住脖子的小公鸡,很是难听。

    如此难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陈大学士神情微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井九不想让这种乏味的流程再继续下去,看着殿里的官员们说道:“张大学士是朕选的人,你们动他就是动朕。”

    这句话很粗鲁,没有什么意味,更与官场里惯有的气质不符,更像是江湖儿女的口吻。

    听着这句话,大臣们不觉害怕,反而觉得好笑,甚至有几个官员真的笑出声来。

    井九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道:“……那是要死全家的。”

    这句话很淡然,没有杀意,并不如雷霆,只像一阵风穿过,却让殿里的每个人都感到了极度的寒意。

    那位小太监抱着名单向前走了两步,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开始宣读名字。被他点到名字的大臣出列,神情有些茫然,这些官员的数量很少,只有七八人,没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也很不解,心想这是要做什么。

    小太监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神情更加紧张,声音更加干涩。

    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前些天起夜的时候发现有几个黑影潜进正殿准备放火,鼓起勇气喊了一嗓子。

    喊完那嗓子后,他本以为自己就会死了,谁想到那场火没有燃起,他也没有死,反而成为了皇帝陛下的亲信。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陛下只认识自己这个小太监的缘故。想着这些事情,小太监的紧张情绪得到了缓解,清了清嗓子,对着殿里的大臣们说道:“点到名字的官员无罪,其余的官员罪无可恕……”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殿里一片哗然,大臣们看着皇位里的井九,视线里满是震惊的情绪,心想难道真的要变天了吗?

    陛下你什么都没有,没有臣子,没有军队,没有侍卫,甚至就连太监也只有这么一个没长开的小娃娃,你就想把整个楚国官场一锅端掉?这是哪里来的疯狂想法?难道陛下真如传闻里那般,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陛下难道想就凭一个御玺便定了天下?”

    陈大学士笑了起来,看着皇椅里的井九,脸上满是怜悯的神色:“都城,各州郡,官员,将士,书生,百姓,都是清醒的人,谁会听您的呢?就算您可能说动了一些侍卫,甚至可能您自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把那个猜想说完,脸上嘲弄的意味很浓。

    一位将军冷笑说道:“就算您能把我们留在皇宫里片刻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是的,就算井九想办法封了皇宫,也没办法把这些大臣长时间留在宫里,逼迫他们承认自己的权威。

    这些大臣们进宫之前早有准备,只要停留时间稍长,各府的管事、家将便会出动,都城外的大营都会开进来。

    禁军在一个被幽禁多年的白痴皇帝与整个朝廷之间会怎么选择,也是很简单的事。

    到时候皇宫能撑住几刻?一旦破宫,陛下您将如何自处?

    陈大学士静静看着井九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井九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们困在这里。”

    随着这句话,殿门忽然关闭,阴影落在所有人的身上以及心上。

    那名小太监事先早已得了提醒,抱着怀里的名册,带着被点到名的那几名官员,避到了皇位后方的角落里。

    ……

    ……

    大殿里很阴暗,殿外却是阳光一片。

    卓如岁靠着殿门,眯着眼睛看着初升的朝阳,浑身散发着懒洋洋的味道。

    张大公子站在他的身旁,脸色苍白问道:“这样就行了?”

    “不然呢?”卓如岁耷拉着眼皮说道:“名单都是你亲笔写的,有错也是你的错。”

    张大公子急了,说道:“我说的是名单的事吗?我说的是陛下在大殿里!”

    殿里忽然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利物割破肉皮的声音不停响起。

    张大公子看不到殿里的画面,只能猜想,紧张到了极点,开始干呕,只是没有吃什么东西,怎样吐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隐隐传出呼救的声音,应该是大臣正在撞击殿门,想要跑出来。

    张大公子顾不得心里的烦恶,赶紧用肩膀顶住殿门,满脸惊恐,汗如雨下。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卓如岁很是满意,说道:“不错,这时候就应该表现一下,要知道你以前是弄过行刺的,你父亲怕你被皇帝弄死,才把你逐到南方避祸,你们那个皇帝很小气,这时候不立功,想起当年的事说不定便会杀了你。”

    这种紧张时刻,张大公子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了些什么,只是拼命地顶住殿门。

    一道血水淋到了殿门上,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如疯了般喊道:“你还不进去帮忙?”

    在他想来,黑衣人既然是世间最强大的高手刺客,就算不能帮陛下杀死这些乱臣贼子,至少也能把陛下救走。

    卓如岁莫名其妙说道:“他还需要我们担心?”

    张大公子误会了他的意思,眼神变得兴奋起来,说道:“殿里有多少侍卫?还是说你请了很多修行高手过来?”

    “就他一个人。”卓如岁没有理会这句话让张大公子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挥手示意不远处那几个太监过来,说道:“你们先去准备一些清水,记住,要很多清水,不然等那些血凝住了,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其实不管他还是张大公子都不明白,为何这几个中年太监为何如此胆大,这种时候还敢在这里停留。

    那几名太监赔笑说道:“二位大人放心,这种事情我们做过几次。”

    ……

    ……

    没过多长时间,殿里的声音消失了,安静的令人心悸。

    张大公子有些害怕地望向里面,却什么都看不到,肩头慢慢离开殿门。

    殿门缓缓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只见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右手提着一把剑,脸色有些苍白。

    张大公子赶紧跪下,不敢抬头去看。

    井九看着远方说道:“与你母亲说声,这发绳不大结实。”

    ……

    ……

    (明天去拿个奖,后天就回来,然后大后天可能还有个消息,到时候一起向大家报告,写小说真开心啊~)

第一百二十章此事无关真假

    (这章本来应该是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的最后一章,好在这个章节名我也是很满意了。m.www.uu234.net)

    ……

    ……

    在大殿上,陈大学士和一名武将曾经带着嘲弄的意味说过,就算井九能把这些官员困在宫里也没有用。

    井九根本没有想过这样做,而是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数十名官员倒在了血泊里,他也付出了些代价。

    那些武将有些本事,而且陈大学士事先已经做了准备,请了几位修行强者冒充官员进了殿。

    朝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望着皇城外远处的天空,想到很久之前以及很久之后的一些事情。

    历史总是在不停地自我重复,唯一的差别是他在这里的境界实力有些低。

    那名小太监带着还活着的几名官员,沿着大殿角落里走了出来,看着满地血泊,想着先前那些残忍血腥的画面,那些官员的腿有些发软,勉强走出殿外,看着浑身是血、提着剑的皇帝陛下,哪里敢直视,啪啪数声便跪了下去。

    “如果还能走路,就去把事办了。”

    井九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那些官员哪里敢耽搁,用手撑起身体,用最快的速度向宫外走去。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做,安抚禁军是第一步,从诏狱里把那些大人救出来是第二。

    皇城外稍微有些骚动,很快便平静下来,没有过多长时间,宫门再次被打开,数十名官员来到殿前,跪到井九身前。

    这些人刚刚离开诏狱,身上还穿着囚服,看着极其狼狈。

    裴大将军与周太守跪在最前面。

    前者是张大学士最信任、在楚国威信最高的名将,后者的身份地位差很多,却是张大学士为井九准备的日后宰辅。

    他们从那几名同僚处听说今日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无法相信,直到此时,看着数十名太监宫女在几名太监的指挥下,不停向殿里泼洒清水,看着那些血水像瀑布般从殿里流出,顺着石阶淌下,才震惊地确定原来那是真的。

    陛下把朝堂上的官员都快杀光了。

    井九看着裴将军说道:“你去城外的大营,都城里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扑灭。”

    裴将军神情微变。周太守担心陛下不知道当前局面的复杂程度,说道:“都城大营不会听裴将军的令,都城里各府都早有准备,那些王公更是绝对不会安分,说不定便会趁乱兴风作浪,陛下……”

    “你们是大学士选中的人,如果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他的眼光也未免太差了些。”

    想着死在殿里的陈大学士和昨日死去的金尚书,井九发现张大学士的眼光确实不如何,除了看明白了自己。

    “总之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今天不要,以后也不要,这方面你们要向他好好学习。”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冷宫走去。

    卓如岁打了个呵欠,跟着他离开。

    ……

    ……

    被锈死的锁已经被除掉,平日送杂物的侧门则被封死,除此之外,冷宫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冷清。

    井九把那柄破损严重的剑扔进池子里,换了件衣裳,倚回榻上,浑身的血水自然早就干净了。

    卓如岁站在榻前,说道:“如果不是那次断臂,也许我现在已经把外面的事情忘了大半。”

    井九说道:“要争仙,青天鉴自然不会让你忘了这件事情,别的事情忘了也无所谓。”

    卓如岁说道:“师叔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井九说道:“你呢?”

    “我还是以前的想法,就在这里修行杀人。”

    卓如岁理所当然说道:“把别的问道者全部杀死,仙自然是青山的,就算不成,也没有虚度这数十年。”

    井九说道:“我差不多。”

    青山弟子行事就是这样干脆利落,有着相似的布局也不为奇。

    卓如岁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要修行,是要杀死别的问道者,你天天躲在皇宫里做什么?

    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也不可能有答案,没看当年童颜死的多么无奈,举手随便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井九说道:“去哪里?”

    卓如岁说道:“去赵国杀那名太监。”

    井九说道:“何有些变态,小心。”

    卓如岁走后,宫殿里更是冷清安静。

    都城今日必将大乱,也不知道裴将军与周太守等人究竟能不能稳住局势,也不知道最终要死多少人。

    井九坐在榻上,静静看着窗外的天空,保持着这样的姿式,持续了很长时间。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事情,应该与都城里的混乱无关。

    天光转移,不时有人来到殿外禀报当前局势,说来有趣的是,传话的人不是那个小太监,而是张大公子。

    可能在裴将军与周太守等人看来,张大公子是最得陛下信任的人。

    井九没有回话,依然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太阳渐渐落下,暮色之后便是夜色,宫里的光线变得晦暗起来。

    不知何时,殿里亮起了一盏灯。

    扑棱,扑棱。

    青鸟挥动着翅膀飞进殿里,落在榻上,变成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井九问道:“解决了?”

    青儿说道:“城外大营与禁军的叛乱已经被裴思明镇压,那些大臣的府邸已经被控制,你不用担心。”

    井九说道:“我没有。”

    青儿微嗔说道:“外面那些人喜欢看战乱,才能用那些画面唬弄过去,但我总要放些你的画面给他们看。”

    “我记得你说过,我天天在这里修行睡觉,回音谷外的那些人早就看腻了。”

    “可像今天你在殿里杀人的画面,他们最喜欢看,我没放出去,不知道惹来多少怨言。”

    “无法直接看到的画面,也许更加刺激。”

    “有道理,难怪会有不少好评。”

    “不用谢。”

    “你也不用客气。”

    青儿有些恼火说道:“以后不要总让我做信使,万一惹起白真人疑心怎么办?”

    井九说道:“我会注意。”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

    因为白天杀人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疲惫,黑发披散于肩,呈现出一种颓废的美。

    看着这幕画面,青儿有些出神,片刻后才醒过神来,吃惊说道:“你居然点了一盏灯?”

    井九嗯了一声。

    这座宫殿很少点灯,直到前些天,张大学士临终前来了一次,才有了灯火。

    青儿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有些不解问道:“你一心修行,别的事情都不怎么在意,为何这次却愿意出手。”

    井九说道:“修行需要清静地,我做这些事与狗熊除掉洞外的威胁没有什么区别。”

    青儿看着他问道:“真是如此?只是如此?”

    井九说道:“当然如此。”

    青儿撇了撇嘴,说道:“或者如此……可我还是觉得你出手与大学士有关。”

    井九说道:“也许如此。”

    青儿的眼睛亮了起来,说道:“那大学士究竟有何不同?对他来说你是假的,对你来说……好吧,他可能是真的……不对,既然你会离开幻境,而且此生都可能不会再回来,就算来也无法再看到他,那对你来说,他也是假的啊?”

    这句话里有太多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真假。

    青儿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按照你的说法,所有离开而不再回来的人,彼此都是假的,那你为何会这样做?”

    井九看着那盏暗灯,说道:“因为世间有很多事情本就无关真假。”

    ……

    ……

    回音谷外一片安静。

    天空里的光幕停留在那个画面里。

    殿里的暗灯渐远,都城里灯火通明,骑兵铁蹄踏过青石板路,哭声渐低。

    青鸟与井九前面的对话没有人听到,但整个故事大家都看到了。

    修道者再如何心如止水,看着画面里的万家灯火,想着过去三十日里看到的悲欢离合,亦是有些怅然。

    瑟瑟的眼眶已经湿了,却不知是为了井九与张大学士而流,还是为何而流。

    童颜站在远处某处崖畔,想着井九最后说的那句话,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些都是假的。

    修行者在求大道的过程里都听过类似的话,可能来自师长,可能来自同门,只不过不像井九那样绝对而肯定。

    这种话听得多了,很多修道者往往会产生某种错觉,认清虚妄便能触及现实,断情绝性。但就像井九说的那样,世间很多事本就无关真假,谁又能真的断情绝性?或者说,为何要断情绝性?

    崖后有脚步声响起,童颜转头望去,发现是那名黑瘦的无恩门弟子,忽然问道:“对你家公子的话怎么看?”

    柳十岁很吃惊,心想自己的真实身份居然被看穿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聪明不在当下

    按道理,柳十岁这时候应该转身就走,或者想办法联系掌门真人。

    不知为何他没有离开,却真的开始认真思考童颜的问题。

    没有想多长时间,他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对公子的话没有任何看法。”

    童颜说道:“在今天说出这句话之前谁都以为井九修的是无情道,难道你就不担心?”

    柳十岁不懂,问道:“担心什么?”

    童颜说道:“道不同,如何同行?”

    柳十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松了口气,说道:“不管什么道,只要都能上山便好,为何一定同行?”

    童颜看着他安静了会儿,忽然说道:“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柳十岁解释道:“我本来就不笨,只不过公子太聪明,才会显得我有些笨。”

    童颜挑了挑淡眉,说道:“你怎么看今次问道的胜负?”

    柳十岁说道:“仙当然是公子的。”

    童颜心想自己就多余问这句话,忽然问道:“你不担心我揭穿你的身份?”

    整个修行界都以为柳十岁被关在剑狱里反省,如果让人知道他早就已经离开,青山九峰只怕又要生出很大的混乱,比如就在不远处观礼的昔来峰主方景天,必然会借此生事。

    柳十岁知道童颜这句话是想试探什么,比如掌门真人是否知情,但他既然没有离开,便是已经想好了应对。

    他看着童颜笑着说道:“当年白早姑娘说中州派欠我一个人情,我用在这里好了。”

    这件事情与洛淮南之死有关,童颜很清楚,却没想到柳十岁会在这时候提出来,这是装傻还是什么?

    他看着柳十岁,发现柳十岁的笑容竟是那样真挚,不由自嘲一笑,心想在笃诚之前,聪明果然没什么意思。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天上的画面,凌空飞走。

    柳十岁也离开了崖畔,想着井九的吩咐,自然不会走得太远。

    瑟瑟擦掉脸上的泪水,不忍再看那个世界里的故事,让水月庵少女陪自己出去散散心,山谷里的鱼儿们便遭了殃。

    五天后,吃了十几条烤鱼、鱼脍、煎鱼、炸鱼的瑟瑟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回到了山谷里。

    她正与水月庵少女说何的烤鱼有多好吃,抬头便在天空里看到了何的脸。

    天空里的那张脸当然与何的真实容颜并不完全相似,更加白净,而且一根胡须都没有,显得阴柔很多。

    他穿着黑色的大氅,看着跪在身前的十余名将领,眼里满是冷酷与强硬的神色,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震惊至极。

    “楚国最多还能再撑五年,你们要做好准备接收西大营和那片肥得流油的土地还有……爵位。”

    ……

    ……

    人间一天,幻境一年。

    瑟瑟去云梦山里玩耍了五天,在青天鉴的世界里,张大学士便已经辞世五年。

    还在幻境里的七名问道者现在已经三十五岁了。中州派的白早与白千军,一茅斋的奚一云,代表果成寺的何,青山宗的井九与卓如岁,都是名门大派的天才弟子,令人惊奇的是,还有名问道者居然是那名叫做姜瑞的散修。

    青鸟偶尔会给面子去看一眼,他还在某个州郡里拼命地向上爬,显得格外辛苦,没有什么权势地位,境界也不是太高。人们很不理解,以何如今在赵国里的滔天权势与冷酷手段,为何会容许这个出卖自己的友人活到现在。

    和可怜的姜瑞比起来,其余六名问道者在青天鉴的世界里自然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白皇帝数次亲征,终于彻底打垮了北方的野蛮人,斩首无数,掳获大量战马,更是收入数片极肥沃的草场,可以称得上是武功盖世。现在的秦国骑兵就像是最锋利的兵器,除了赵国,再没有别的国度有力量抵挡。

    齐国的商人与百姓明显被吓破了胆,以近乎狂暴的速度加快了海外探险的进程,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再次发现了数座大岛,运回了大量的珍稀资源,加强国力的同时也准备了很多后路,相信再过不久便真有可能发现传说中的异大陆。

    那位叫做云栖的书生离开学宫在齐国以及下属的城池里游历讲学,甚至远赴海外开化野蛮土著,在各国民间获得了极高的声望,收了数千名弟子,其中甚至更有齐皇、赵国公卿这样的大人物。

    那些拜在云栖门下的赵国公卿心里的想法其实路人皆知,就是想借着这层光彩夺目的外衣,让朝廷生出一些忌惮,但很快他们便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他们在官场上、他们家族的产业都迎来了缉事厂毫不留情的打击。

    何公公依然是赵国的掌权者。

    所有政令都出自他手,而并非皇帝陛下,也不是珠帘后的太后娘娘,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荒唐,天下难容,赵国的有识之士与正义之士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浪潮,但公公有各地将领的效忠根本不在意这些攻讦,至于那些官员与齐国商人联手进行的暗杀更是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刺客们甚至根本无法突破那些太监的防守,来到何公公的面前。

    至于下毒……缉事厂怎么会让如此荒唐的事发生。

    何面临的唯独一次真正危险,来自那位自西域归来的黑衣人。

    卓如岁选择的出手地点很妙,不是防御相对薄弱的的州郡,也并非京都繁华的街道,而就是在缉事厂。

    他在缉事厂最干净、有着镶金马桶的那间茅厕梁上等了七天,因为无聊与犯困睡过去了三十次,终于等到了何。

    那一战真的是惊心动魄,缉事厂里如狂风卷过,满地狼籍,二十余名太监高手当场身亡。

    卓如岁再一次证明自己就是墨公之后的天下最强者。

    何在这次刺杀里展现出来的诡异身法、强大战力尤其是恐怖的意志,也再一次让赵国官场和齐国巨商们感到了绝望。

    最终的结局是何身受重伤,消声匿迹了二十余天,有流言说这些天他一直藏在太后的宫里。

    卓如岁同样身受重伤,在缉事厂与赵国轻骑追击下,险些葬身于大海之中,幸运地被齐国学宫里的某位书生救走。

    这个消息传到楚国只用了三天时间,从都城传进皇宫、落到井九耳里却用了足足十七天时间。

    与世隔绝的皇帝,想要知道皇宫外的事情确实比较困难,当然他也没什么想知道的事。

    张大学士临死前做了很多准备,国库与内库都很充盈,只要官场不再动荡,朝政回到正轨是很简单的事。

    大殿血洗后,周太守把自己提拔成了大学士御玺被井九交到了他的手里别的官员也各有重用,不怎么好用的张大公子被井九特意点名去做太常寺卿,至于这项任命与朝歌城那位国公有没有什么关联,那就不得而知。

    如今裴将军在外,周大学士在内,陛下依然不管事,楚国百姓活的都很舒服,仿佛回到了张大学士在世时,又迎来了一个盛事,但真正明白的人都看得出来,楚国已经快要不行了。

    这个国家外面看着依然光鲜,内里的千疮百孔已经逐渐显现,奢费、冗官、贪腐、懈政、各种问题都将要暴发,到时候谁来收拾?有些悲哀的是,在这些问题被解决之前,楚国可能已经先被解决了。

    最先盯住楚国这块肥肉的,自然是那位以扫荡海内、统一四宇为己任的秦国白皇帝。

    也就是在秦国铁骑南下的那一天,何公公来到了赵国与楚国交界的地方。

    他看着群山那边的沃野与隐隐可见的西大营,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论断。

    西大营由裴大将军亲自坐镇,哪怕秦国已经出兵,朝廷依然没有调他去北方,便是防着赵国这边。

    何不着急,再如何厉害的人终究是要死的,他能等。

    他判断楚国最多还能撑五年,就是因为裴大将军最多还能活五年。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裴大将军只比张大学士小三岁……

    ……

    ……

    秦国开始向楚国进攻,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忌惮楚国的隐藏实力,还是担心赵国火中取粟,以狂暴著称的秦国铁骑这一次表现的极为谨慎,稳扎稳打,甚至经常在春末的时候便会主动收兵,用了整整四年时间才向南方前进了三百里地。

    井九不理世事,但如果他还想在皇宫里修行,便不得不理会这件事。

    隔段时间,他便会看一次朝堂呈上来的军情汇总,从那些信息里,他得出一个很有趣的结论,秦军的行进似乎保持着某种节奏,正是这种节奏有力地控制了秦军的攻击力度,确保战火不至于失控。

    很明显秦国上层想要的是完好的楚国,而不是锅碗瓢盆都打烂了的楚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征服楚国后,用最短的时间完全消化楚国的国力与军力,在最后与赵国的天下大战里获得绝对优势。

    问题在于,想要让数十万铁骑按照确定的节奏行事,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需要极其高明的领袖能力、谋事能力与无比细腻的操作能力。白皇帝兵法如神,但太过暴戾好杀,应该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他觉察出来,应该是白早的手笔。

    哪有什么幽禁深宫的落难公主,有的只是秦国的幕后掌权者,就像他在楚国一样。

    确定整个战略是白早所定,井九越发确定秦国想做什么,遗憾的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那件事情。

    秦楚战争第四年的冬天,某个寻常无奇的日子,裴大将军在营帐里闭上了眼睛,追随张大学士而去。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原野上无人照看、疯狂生长了四年的野草。

    那些野草都有野心。

    七万秦国铁骑直出沧州,漫山遍野南下,毫不顾忌行军损失与沿途楚军侵扰,近乎疯狂一般直扑楚国都城。

    更令人疯狂的是,十余万赵国轻骑分兵三路,短短七日便完成了对西大营的围困,然后开始沉默的攻击。

第一百二十二章风波恶

    裴大将军的死直接改变了天下的局势。www.uu234.net

    秦国铁骑连续击溃楚**队的数道防御,很快便过了白河郡,都城遥遥在望。

    大军之所以突进的如此顺利,除了秦军实力太强,楚军战力不足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秦军先锋是靖王的军队,他们对楚国太过了解,而且对朝廷充满了仇恨。

    在赵国的沉默攻击下,西大营也没能坚持太长时间,曾经的百战精锐失去了主心骨,崩溃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甚至是何与赵国将领的想象,当楚国残军逃散撤离的时候,军营里甚至还挂着裴大将军死时的白幡。

    无论是从白河郡还是西大营往楚国都城去,都是万里平野,土地肥沃,却无险可据,至此楚国大势已去。

    前方的战情不停传回都城,空气里弥漫着紧张而绝望的气氛。

    百姓们站在街头,看着告示,神情麻木而茫然。朝堂与诸部里的官员们眼神飘忽,不知道看着哪里。书院的书生们再也没了那些意气,失魂落魄地拿着书卷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楼的生意反而变得极好,每天夜里河湖岸边的楼里灯火通明,到处爆满。

    值此国族存亡之际,悲痛绝望当前,只好夜夜笙歌,只求醉生梦死,对楚人来说似乎是很值得理解的事情。

    青鸟从都城的夜空里飞过,俯瞰着这些离奇的画面与人类,落在了皇宫最深处。

    殿里没有点灯,很是幽暗,能够清晰地看到皇宫外那些灯火落在夜空里的模样。

    青鸟踱至宽榻尽头,看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你没时间了。”

    井九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如果没有秦赵齐等诸国,楚人可以自己活的很好,但强敌环峙,那么总是会出问题的。

    张大学士如果还活着,这一天可能会再晚一些时间到来。

    但他死了,现在连裴大将军也死了。

    生死这种事情,没有谁能控制,井九也不行。

    就算是在青天鉴外的真实世界,他也只能尽可能争取控制自己的生死,而无法影响到他人。

    朝歌城里的井家一家人,比如小山村里的柳氏夫妇,总有一天也会死去。

    青鸟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变成小姑娘。

    很快它便要再次离开,替外界的修行者们去看看秦国大军南下的壮阔画面。

    井九沉默了会儿,手指轻弹,廊柱上的油灯被点亮。

    片刻后,殿外传来脚步声,那名小太监跪在地上,等着吩咐。

    井九说道:“告诉宫外的人,我会参加明天的朝会。”

    ……

    ……

    连蒙蒙亮都谈不上,天空一片漆黑,只有某处还残留着欢愉与绝望的灯火残迹。

    道路上响着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很多车轿自南城而来,渐渐汇集到皇城前的直道上。

    有些车轿停下,官员们掀起窗帘对视无语,或者低声议论,猜测着彼此的想法,以及更重要的陛下的想法。

    事实上在当前的局面下,很多官员包括民间的书生百姓,心里都已经生出了那个念头,那就是投降。

    在秦赵二国的夹攻下,楚国不可能支撑下去,更何况现在连最后的凭峙西大营都没了。白皇帝残暴异常,何太监阴冷变态,如果楚国真的坚持下去,激怒了这二位,只怕会迎来血流成河的画面,屠城这种惨事都可能发生。

    如今秦国前锋是靖王的部队,里面很多都是楚人,向他们投降总比直接向异国人投降要好些,靖王与他的部属总不可能做的太极端。秦国方面甚至还要帮着楚人挡住西大营那边的赵国轻骑,如果他们还想着统一天下的话。

    怎么看投降都是楚国当前唯一的选择,而越早投降结果也就越好。

    这个想法盘桓在所有官员的心里,挥之不去。

    但他们没有对同僚说,也没有对朋友说,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因为谁先提出投降,谁就将是楚国历史上的罪人,没有人愿意带着这样的名声死去那还不如直接就这么死在青楼的酒缸里。

    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皇帝陛下怎么办?

    与靖王谈判投降对楚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靖王肯定要杀了陛下给自己的儿子报仇……

    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对帝王心思的猜测,官员们像快要窒息的鱼儿一样沉默走进皇宫,在殿上列成两行。

    最高处的皇椅上,那个男子穿着明黄色的皇袍,黑发被布带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那张清美的脸。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的画面,让某些大臣想起五年前的血腥宫变,有些因为恐惧而脸色苍白,有的人则是因此生出希望,苍白的脸上出现两抹红晕,比如快被政务、战事耗干心神、五十天没有回家的周大学士。

    井九的视线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他看到了畏惧,那是害怕被点将的兵部官员,他看到了激动,那是以为他准备御驾亲征的御史大夫,他还看到了恐惧,那是怕血腥故事再次重演的、心怀不轨的家伙,他看到最多的是麻木,那是绝望认命之后的无趣。

    大殿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直到他开口说道:“拟旨吧,朕准了。”

    大臣们很吃惊,对视无语,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是要拟什么旨,您要准什么事?

    “怎么谈都可以,但不和沧州方面谈,让咸阳来人。”

    井九说完这句话,便从皇椅上起身,离开了大殿。

    大殿依然鸦雀无声,直到那道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大殿深处,官员们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陛下……说的是……投降?!

    官员们震惊无语,生出无数复杂的情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周大学士叹息一声,眼里满是痛苦与歉疚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张大学士的厚望,对不起楚国百姓,让陛下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更是万死莫赎。

    他清楚陛下为何会召开朝会,对着朝廷众臣说出这句话。

    楚国必败无疑,投降是最好的选择,但没有哪个臣子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像历史上的那些故事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两国交战,臣子与百姓可以降,但是皇帝不能降……陛下主动提出投降,便是不想让朝中的大臣承担历史责任,尽快解决当下的乱局。

    这个决定明智而且清晰,问题是有哪个皇帝会愿意这样做?

    周大学士能够想到的事情,朝中这些聪明的官员们谁想不到?长时间的安静过后,大殿上忽然响起数道哭声。

    就算没有哭的官员,这时候也是两眼泛红,满脸歉意,痛苦不堪,虽然不知真假。

    太常寺卿霍然转身盯着这些没用的官员,厉声喝道:“哭丧啊!陛下还活着呢!”

    张大公子的母亲四年前已经辞世,他现在也已是个老人,满头银发,威严却远胜当年,甚至隐有其父遗风。

    在他的厉喝之下,殿上的哭声终于止住,大臣们醒过神来,纷纷望向周大学士。

    周大学士的嘴唇微微颤抖两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与秦人议和,禁军全数向西大营方向调动。”

    然后他用最严厉的眼光盯着那些官员,寒声说道。

    “谁都不准在外面说,不要跟我说什么瞒不住的屁话,能瞒一天是一天,听到没有!”

    ……

    ……

    一个秦国使团秘密进入楚国都城。

    按照楚国方面的要求,靖王没有出现,但是使团里还是有很多沧州旧人。朝廷里某些官员生出很多想法,想方设法要与那些人拉上关系,不管是同年还是同乡,以求自保,甚至奢望能在日后的新朝里获得一个好位置。

    那些沧州旧人都曾经是楚国的官员,却是靖王世子童颜亲自选的官,他们与朝廷里的官员皮笑肉不笑地接触着,只有在视线落在皇宫处时,才会显露出冷酷与仇恨的意味。

    再秘密的使团也不可能瞒住所有人,消息渐渐在京都传开,风波渐起。以宽仁著称的周大学士,这一次终于有了些当年张大学士的魄力,极其强硬地斩杀了三名大臣,才算暂时稳定住了局面。

    所谓和谈便是投降,楚国方面没有什么底气,秦国方面步步进逼,很难在短时间里谈清楚,但有件事情不需要谈,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楚国皇帝必须退位。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白皇帝要成为天下共主,自然不会允许井九还坐在皇位上。

    井九将来最好的结局,大概便是得到一个郡王的虚衔,被重兵看守,待楚国百姓渐渐忘记他的时候,再被慢慢毒死或者饿死,或者意外落水而死,就像他的那位父亲一样。

    这个时候,深宫里忽然传出一道旨意,皇帝陛下想要亲自与秦国使团谈一谈。

    旨意一出,很多官员及秦国使团里的那些沧州旧人都生出很多不耻,心想你这个亡国之君难道在这种时刻还想求些什么好条件?更大的宅子还是绫罗绸缎?又或者是十六岁的侍妾与满屋美酒?

    某天清晨,秦国使团里的几位官员进了皇宫,来到幽静的大殿上。

    井九挥挥手,示意所有的太监宫女都退走。

    那些秦国官员想着某些传闻,神情微变,旋即想着就算你把我们全部杀死,又能有什么用?

    这个时候,一名看着很普通的秦国官员忽然说道:“你们都先退下。”

    那些秦国官员神情有些不安,却不敢反对,依言退出了殿外。

    井九看着那名秦国官员说道:“我没想到来的是你。”

    那名秦国官员抬起头来,解除易容,露出那张美丽可人的脸,看着他嫣然一笑。

    “如果这次不来,我想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下完了。”

    廊柱后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次不再是懒洋洋的,而是有些气急败坏。

    卓如岁走了出来,看着井九恼火说道:“既然来的是她,那就赶紧收拾行李,走吧。”

    ……

    ……

    (去上海是领了一个奖,网络文学二十周年二十部作品,间客在列,感谢。再就是前两章把火中取栗写成火中取粟了,向那位姓栗的朋友道歉,不过再次证明我用的是五笔,捂额……最后的好消息就是,将夜的电视剧应该是在十月三十一号播出,腾讯视频独家,强烈建议大家关注,我比较有信心……当然,期待与紧张并存。)

第一百二十三章行路难

    (有两位读者猜到了这一章的章节名,然后……我能咋办……还是只能这么写啊,默默转身。顶 点 X 23 U S)

    ……

    ……

    那位秦国官员是位女子,神采飞扬,眼神明亮,有种自然之美。

    她一句话便能把所有秦国官员、尤其是那几名沧州旧人赶出殿去,在咸阳的地位自然极高,而且与童颜有旧。

    这便确定了她的身份,当然她也没想过在井九面前隐瞒自己是谁,不然她何必冒险来这里。

    看着从廊柱后面闪出来的卓如岁,白早微微偏头,有些不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卓如岁无精打采说道:“现在什么都做不成了。”

    她想着卓如岁的话,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有些不确信地望向井九,说道:“你在等他?”

    井九说道:“是的。”

    白早很是不解,说道:“他是秦国皇帝,现在楚国已经无力反抗,他为何要冒险来这里?”

    井九说道:“你师兄是个很骄傲的人,应该很乐意来到这里,欣赏我投降时的模样。”

    白早摇头说道:“骄傲不意味会得意忘形。”

    井九说道:“据我推算,他可能不会得意,但已经有些忘形。”

    这句话明显另有深意。

    白早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井九说道:“推演计算不是猜。”

    白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最终你还是算错了。”

    卓如岁在旁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井九说道:“如果你不来,或者他就来,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事情。”

    白早想着在咸阳宫殿里与师兄的争吵,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他来了你们想做什么?”

    卓如岁莫名其妙说道:“难道请他吃饭?当然是宰了他。”

    白早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确定你们能杀死他?”

    “我很强。”卓如岁说道:“而且这里不是咸阳,他没有三千甲兵当龟壳,必死无疑。”

    这句话里没有提到某个人,他与白早都清楚,那就是井九也很强。

    白早说道:“现在我来了,你们可以杀了我。”

    如果她只是前朝的落难公主,杀她自然没有意义,但如果她真只是如此,那些秦国官员为何会听她的话?

    井九早就想到,秦国在天下的布局应该便是出自她与童颜的谋划,最近这些年,秦国南下的方略更应该是由她一手安排。她在秦国的地位以及作用非常重要,那么杀死她或者用她威胁白皇帝,对楚国来说便有了意义。

    只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

    “我开始就说过,既然来的是你,那就完了。”

    卓如岁恼火说道:“虽然我在天光峰顶闭关,也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怎么会杀你?”

    不管是闺阁小姐,还是仙女般的修道者,听着这种议论往往都会有些不喜,或者说羞恼。

    白早却心生欢喜,偷偷向着卓如岁伸出一根大拇指,表示赞赏。

    看着那根葱似的手指,卓如岁更加无奈,转身望向井九说道:“这些年我在外面杀人,你在楚国掌权,两个对付两个,怎么看都很有搞头,但现在你的国要亡了,我在这里也渐渐老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井九想了想说道:“我也没想好。”

    卓如岁说道:“现在来看,你那一套是错的,至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证明,我得按自己的方法去做。”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着殿外走去,微风拂动空荡荡的衣袖还有头发,里面居然夹着数茎白发。

    卓如岁的身影消失在晨光里,殿里安静了片刻。

    白早走到井九身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说的那一套是指什么?”

    井九说道:“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爱人,也不是所有的敌人,而是那些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

    在青天鉴的幻境里,最早猜到井九想法,并且有能力阻止他践行此想法的人就是童颜。

    那年井九宁愿把沧州送给秦国,也要杀了童颜,便是要争取多一些时间。

    他争取了十年时间,可惜的是还是没有成功。

    白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说道:“你想在这里破境?”

    井九没有说话,转身向殿后走去。

    白早跟在他的身后,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你是绝世天才,不愿意走寻常路,但规则就是规则。”

    井九还是没有说话,来到寝殿里,取下束发的发带,坐到榻上,拿出几张纸。

    黑发如瀑般散开,与雪般的白纸形成鲜明的对照。

    白早看着这幕画面,微微一笑,坐到榻上,说道:“不管你怎么想,终究是我赢了。”

    井九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说道:“不见得。”

    白早觉得脸有些发烫,却勇敢地没有避开眼神。

    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她还是两三岁的小娃娃时,就是在这张榻上相见。

    现在他们都大了,这张榻自然变小了很多,彼此就在眼前,真的有些近。

    井九把手里的纸递了过去,说道:“我的条件。”

    白早没有接过那些纸,只是看着他的脸,强忍羞意说道:“都听你的。”

    不是胜利者炫耀自己的宽容,而是她知道井九自然决定投降,必然不会提出太苛刻的条件。

    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解释。

    窗外枝头的青鸟,早已转头望向远方。

    某间不起眼的商行库房里,卓如岁正在剪发,把头发绞的极其凌乱而短,然后开始仔细地给自己安装一根铁臂。

    ……

    ……

    和谈很快结束,因为秦国方面同意了楚国的绝大部分条件,但既然是投降,那些条件只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

    国号肯定要改,军队肯定要打散重编,楚国都城会改为南都,由沧州军镇守。

    靖王被封为南王,可能会住进皇宫里。

    楚国方面真正得到的好处是在税赋,以及律法管辖权等方面,也就是说,好处都归于百姓。

    以白皇帝的残暴之名,最终谈判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但当谈判结果开始在楚国都城以及更远的地方开始流传的时候,依然引起了极大的动荡,因为终究这是亡国,这是很少人能够承受的羞辱与痛苦。

    被封为临山王的井九,成为了丢脸的具体象征,被天下人嘲笑。

    楚国都城里到处都是哭声与骂声,所有的文人才子都开始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华,书写诗篇,描述亡国的悲痛,以及对无能昏君的愤怒。大概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在那些诗篇的背后隐藏着某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

    ……

    流云馆是楚国都城最红的青楼,叶韵姑娘是流云馆里最红的姑娘。

    能够让她陪宿的必然是最有钱、或者最有权的公子哥。

    今天晚上她陪的是成郡王府里的世子爷。

    那位世子爷喝了很多酒,借着醉意,点评了半夜朝政之事,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用来指责皇帝陛下昏庸无能,把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如果换作以往,哪怕皇帝陛下向来有白痴之名,幽居深宫,从不理事,也没有人敢这样评价他,但现在情势已然不同,谁都知道楚国将亡,万岁爷只怕再活不了几年,谁会在意这些小事。

    那位世子在醉倒之前没有忘记提起自己家与靖王的亲戚关系。

    算起来都城里的王公贵族与靖王都是亲戚,但按照他得意洋洋的说法,他的父亲成郡王,乃是与靖王爷一道长大的好兄弟,相交莫逆,哪怕靖王叛到秦国之后也没有断了联系,日后新朝之上必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叶韵姑娘看着沉睡中的世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取出一把小刀,直接割断了他的脖子。

    然后她拿出毛笔,蘸着他的血,写了一首小诗。

    那首诗讲述的是亡国之痛与对满朝文武及楚皇的恨意。

    其中有一句是:“更无一个是男儿。”

    郡王世子被一个妓子杀害。哪怕是国破家亡、天翻地覆之时,也是震动京都的大事。

    叶韵姑娘被押入大狱,哪怕那首诗,尤其是那句话在京都很快流传开来,她也逃不过被凌迟处死的下场。

    便在这时,一个太监悄无声息进了大狱,把她带了出来。

    太监带着她坐着马车连夜离开京都,经过数昼夜的疾行,来到西大营外,投了赵军。

    那辆马车被直接送到了中军帐。

    披着黑色大氅的何公公,走到车前,掀起车帘,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眉眼似画的妓女,皱眉不语。

    ……

    ……

    这些都是小事,楚国亡了才是大事。

    井九本来就是著名的白痴皇帝,现在更是明确了自己昏君的身份,当然他最无法摆脱的名号当然就是亡国之君。

    楚人擅文,一时间涌现出来无数痛骂他的诗词歌赋,那些文字真的是精彩绝伦、慷慨激昂,痛快至极,就连遥远的齐国学宫都写了几篇大赋,痛斥其非,间而隐喻赵国之事。

    令人吃惊的是,云栖先生却并不如此认为,反而给予了楚皇极高的评价,甚至可以说是盛赞。

    秦国使团早已暗中回了咸阳。

    又过了数十日,在一场秋雨的陪伴下,靖王带领着秦国大军来到楚国都城外,准备正式接受朝政。

    这个时候,城外的人们忽然发现城里冒起一道黑烟,看着应该是皇宫的方向。

    周大学士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靖王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的,就在凄冷秋雨连绵不绝的时候,当年陈大学士与金尚书怎样也无法点燃的火,在皇宫里熊熊燃烧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刺秦

    无数人涌进了皇宫,看着那座被火焰吞噬的宫殿却无法做些什么,这时候就算天降暴雨也没用了。顶 点 X 23 U S

    太监与宫女们失魂落魄地站在四处,有些人已经痛哭失声,有几名太监的神情很是茫然,心想自己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冲洗陛下您留在这座宫殿里的血水,现在宫殿就这样烧没了,您就这么走了,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这场火很大,根本无法扑灭,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歇,军士们第一时间冲进废墟里开始寻找,发现梁柱上镶着的金银都被烧融成了凝固的岩浆一般,又哪里还找得到楚皇的尸体。

    一夜之间,无数民宅里挂起了白幡,整座都城就像是落了一场雪。

    白皇帝知晓此事后,下旨以国君之礼厚葬。

    周大学士重病一场,病好后第一时间辞官,从此不知所踪。

    在此之前,太常寺卿便已经带着故学士府满门迁回了老家。

    再没有人忍心苛责皇帝陛下的昏庸无能与懦弱。

    国君死于国,你还能要求他什么?

    很多百姓渐渐想起皇帝陛下与张大学士执政时的景况,更是生出无数怀念。

    有几个皇帝会像陛下一样从不出宫,也从不生事?

    对过去的怀念很多时候意味着对当下的不满。

    没有谁愿意接受秦国粗暴而强硬的统治。

    很多文人书生笔锋一转,写下很多悲切的诗篇,悼念在大火里逝去的陛下。民间很多百姓则是坚持认为,皇帝陛下根本没有死,而是借着那场大火遁去,这时候正隐居某地,或者为僧,或者暗中筹措怎样光复旧国。

    ……

    ……

    咸阳城的宫殿都是黑色的,在远方青山的陪衬下,显得很是肃杀。

    主殿四周没有任何声音,那些持着长矛的黑色甲兵就像是没有呼吸一般,更是令人感到畏惧。

    黑色大殿里有一抹醒目的白,那便是当今世间最有权力的男子,白皇帝。

    白早来到殿上,很自然地分走了很多颜色,因为她穿的也是件白裙。

    “你明知道他还没有死,为何还是回来了?”白千军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白早平静回视他说道:“你在质问我?”

    白千军以手扶额,说道:“抱歉,朕操持国事,有些累。”

    数年前他曾经说过想忘记一些事。

    白早想了起来,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没有颤动。

    白千军说道:“总不能让他就这么溜了,必须找到他的下落,确认他的生死。把楚国皇宫里的太监宫女,还有那些大臣都抓起来,严刑之下,必有所获,朕不相信他一点痕迹都没留。”

    白早说道:“此举不妥,既然大势已定,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反而会再生事端。”

    白千军说道:“云栖声望虽高,但书生清谈无用,不须理会,何太监确实不好对付,但毕竟是个太监,待赵皇再大些,赵国必然会出问题,我们只需要等下去便好,可是楚皇那边,你曾经说过数次要重视他,为何现在却不算大势?”

    白早说道:“无国之君,便是无根之萍,风势再大,也只能随波逐流,一个人如何能够动摇天下?”

    白千沉默了会儿,说道:“此言有理。”

    “我先去休息了。”

    白早向殿外走去。

    殿外的高公公看着她,赶紧跪下行礼。

    她看都没看此人一眼,也没有理会殿外那些肃杀强大的军士。

    来到石阶之前,她忽然停下脚步,想了些什么,没有转身,而是继续向下走去。

    ……

    ……

    高公公来到黑殿深处,跪在皇帝身前,双手高举一份名单。

    白千军拿过名单粗略地看了看,面色微沉,明显不满意。

    “基本可以确认,楚皇不是跟着使团一道逃走的,只是很多事情无法问得太仔细……”

    高公公低着头说道,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作为咸阳皇宫的大总管,他是少有知晓公主殿下在秦国真实地位、对皇帝陛下影响力的人。

    他不敢得罪公主殿下,自然不方便对使团的人用手段。

    白千军声音微冷说道:“把使团里所有人都带去偏殿,朕要亲自看着你问。”

    ……

    ……

    偏殿同样也是全黑色的,而且光线更少,于是显得更加阴森。

    使团里的官员与执事依次被押进殿来,接受高公公的问话,根本没有发现坐在大殿深处的皇帝陛下。

    对那些官员与执事的问话过后,依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接下来轮到那几名商行的管事。

    秦国使团秘密进入楚都借用了一家商行的名义,所以征调了几名管事从旁协助。

    一名商行管事来到偏殿里,走到高公公身前,身体微躬,似乎准备行礼。

    大殿深处,正在阴影里假寐的白千军忽然睁开眼睛,望向那个人。

    那名商行管事看着有些瘦削,脚步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却表明他的身体比看着要重。

    白千军不及细想,喝道:“拦住他!”

    高公公神情骤变,毫不犹豫挡在那名商行管事之前。

    那名商行管事身体微躬,并不是准备行礼,而是蓄势,就像逐渐拉弯的硬弓。

    他的脚步重重踏在地板上,踩出数道裂口,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

    高公公是咸阳皇宫里的高手,在对方如雷霆般的威势之前,却是毫无还手之力,脸上流露出惊怖的神色。

    嘶啦一声裂响,他的身体消失了,变成了满天飞舞的血肉与衣物碎片!

    一道飞剑穿破血雨,瞬间来到白千军身前。

    白千军一声厉啸,双臂交叉合拢,手腕上的法器散发出肃杀的气息,挡住了那道飞剑。

    锋利的剑身与法器不停摩擦,绽出无数道火花。

    在火花那边,隐约可以看到一道身影,如猛虎般扑了过来。

    白千军跌坐到地上。

    一道极厚的铁板从殿上落下,重重砸中地面,溅起无数烟尘,发出巨响,变成无法逾越的铁门。

    十余名秦军高手,已经来到了白千军的身前,竖起铁盾,护得密不透风。

    前后两道强大的防御终于让白千军放下心来,脸上生出羞怒之色。

    忽然他的神情再次发生变化,因为那个驭剑杀人的刺客已经来到了铁门之前厚逾两寸的铁门,就算是攻城弩都无法射穿,按道理来说应该不用担心,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有些不安,下意识里向后退了两步。

    轰的一声巨响!

    就像是本应在高空的雷霆在大殿里炸开,又像是两只重数万斤的铁锤正面撞击在了一起。

    偏殿里气浪翻滚喷涌,烟尘大作。

    那些手持铁盾的秦军高手,被尽数震翻于地,鲜血狂喷,竟是死了一大半。

    白千军被护得极严,还是受到了波及,浑身是血,被再次赶到的秦军高手扶着退到了更后方。

    数十名秦军高手在他的身前布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盾阵,无数弩箭对准了烟尘那边。

    烟尘渐落,殿里的画面渐渐清晰。

    人们才发现那道铁门居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有个人站在烟尘那边,低着头,看着有气无力。

    他的左袖已经尽碎,露出已经严重变形的铁臂,凌乱的头发飘舞,隐现几茎白发。

    正是卓如岁。

    一剑斩碎秦国宫廷高手,一拳击穿铁板,震杀十余名秦军强者,重伤秦皇,这等战力实在强的可怕,当然他也为之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胸前满是血渍,有气无力也不再是因为困顿,而是疲惫。

    更多的秦国高手赶了过来,直接拆掉了偏殿一角,竖起无数铁盾,却没有人敢上前。

    白千军被扶起,隔着盾阵看着卓如岁,脸色苍白想着,果然是青山宗的小怪物,居然在幻境里也这般厉害,不用四十年便修到了游野境!

    要知道游野或者初婴便是青天鉴幻境里的境界上限。

    “就算你再强又如何?”

    他对卓如岁说道:“今天你依然是死路一条。”

    卓如岁慢慢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别说废话,有本事,单挑。”

    白千军微嘲说道:“这是天下争霸,不是好勇斗狠,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国家,那是愚者所为。”

    卓如岁说道:“你代表中州问道,被青山弟子逼得一辈子只敢躲在龟壳里,难道不怕丢脸?”

    白千军冷笑说道:“你傻,难道当我也傻?”

    话音落处,弩箭如雨般射出。

    数百名秦军高手不畏生死地扑了过去,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卓如岁。

    潮水看着恐怖,但想要瞬间吞噬礁石,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卓如岁就像是一方礁石,潮水在他的身上拍成血色的泡沫,偶尔他会消失,但最终又会出现。

    这场血腥而残酷的围攻持续了整整半天时间。

    殿里到处都是尸体与断折的弩箭。

    秦国方面付出了一百余名高手死去的代价,卓如岁终于不行了。

    “我不是不行,只是有些累,这些天没有睡好。”

    卓如岁坐在地上,一面咳着一面说道。

    每咳一声,他身上的血水便会溅起一些,看着很是血腥。

    白千军看着他嘲弄说道:“你真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刺客,就算你还记得外面的事情,依然还是迷了途。”

    卓如岁说道:“我这不算什么,但你居然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注定了你没有任何前途。”

    白千军沉声说道:“青山宗的修行只在个人,我们中州派却愿意带领整个人族向前,这才是真正的领袖,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历史都将证明,哪种才是真正的大道。”

    卓如岁说道:“要不是青天鉴限制了境界上限,我早就已经杀了你,难道你要去带领冥部向前?”

    白千军冷笑说道:“难道境界高便能为所欲为?便能号令群雄?”

    “如果在外面,我修至通天巅峰,自然是想杀谁就杀谁,不然你们中州派领袖同道,咋不去把剑西来杀了?”

    卓如岁向前身前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疲惫问道:“居然会问这种问题,你白痴啊?”

    白千军神情微变,强行压抑住怒意,问道:“告诉我井九在哪里?”

    卓如岁更加莫名其妙,说道:“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真是白痴?”

    说完这句话,他一掌拍落头顶,就此死去。

    然后,他在青天鉴边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刚好是暮时,有些红艳的夕阳光线落在缓缓转动的青天鉴上,那些河流仿佛是血一般。

    十余名问道者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有些敬畏,有些嫉恨。

    在那个世界里,卓如岁杀的人最多,战力最可怕,死的也最壮烈。

    卓如岁没有理会这些视线,看着青天鉴里的血河与红山,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者有感悟,或者有不舍,或者有遗憾,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站起身,扶着腰向洞外走去,不停地抱怨着。

    “坐了这么久,真累……怎么就没人想过弄个靠背什么的……啊啊……有两只手的感觉真奇怪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议赵

    咸阳皇宫里的这场血战,现实世界里的修行者们都看到了,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包括白千军与卓如岁最后的对话。www.uu234.net

    看着满地尸体,与坐在其间、已经没有呼吸的卓如岁,回音谷外安静了很长时间。

    修行者们默默思忖着那番对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中州派与青山宗是正道修行界的领袖,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中州派讲究入世,通过朝廷、官员、军队把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人间的每个角落里,试图带领整个人族向前,青山宗却基本不理世事,直到需要出手的时候才会出手,比如让两忘峰弟子出去斩妖、除魔、杀人……

    两派弟子在青天鉴里的世界也是按照这种习惯在行事,所谓幻境与现实并没有太大差别,这让很多人感到了很多深意,越发好奇最后究竟是哪边能够获得这次问道的胜利,拿到那张无比珍贵的长生仙。

    卓如岁离开了幻境,井九还在里面那场大火之后,幻境里的人们都在猜测他的生死,现实世界里的人们自然知道他还活着坐在青天鉴旁的他还没有醒来,那只琉璃铃铛静静悬在身后。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青鸟已经很久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真是令人震惊。

    楚国皇宫里多了处废墟,少了个皇帝,青鸟自然不会再在此地停留。秦国在黑衣人刺客死后进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稳发展期。齐国商人们开拓出了数条新海路,对异大陆的狂热让对海洋的进军呈现出波澜壮阔的局面,奈何修行者们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对齐国学宫的辩论、那位云栖先生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它更多的时候都留在了赵国。

    赵国的朝局看似平稳,实则云谲波诡。

    就像白千军期待的那样,赵国的小皇帝总是会长大的,剧情自然会精彩起来。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那位少年天子变成了青年,渐渐快要成年。他表现的非常优秀,对太后娘娘极为孝顺、乖巧,而且任谁看来都是发自内心,绝无虚假,他对何公公也颇为尊重,以长辈事之。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何公公与太后对少年天子的束缚渐渐宽松,他与朝臣、文士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甚至隐隐有了自己班底的雏形。

    按道理来说,至少何公公应该会警惕这样的动向,但不知为何他完全不关心此事,带着缇骑与下属常年在各州郡里巡视,或者说游山玩水太监不得离开都城的规矩,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在游山玩水的同时,何公公顺便还做了些事情。

    比如监修水利,处理民生,布置军防,惩治官员,欺男霸宝,大肆捞钱……

    民怨沸腾谈不上,物议却是难免,直到楚国裴大将军病逝,赵国七路轻骑围攻西大营,一战而成功,这时候整个天下才知道,原来过去的五年时间里,何公公一直在筹划着这件大事!

    是的,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秦国。

    白皇帝得到了大半个楚国的疆域,但最肥沃的东野与地势最为要害的西大营却落在了赵国的手里。

    ……

    ……

    楚国皇宫失火的消息传到西大营时,何正在中军帐的地图前,与赵国的将领们商讨,日后若要北进咸阳,西氓山里的旧直道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沉默了会儿,挥手示意众将离开,然后来到帐后的房间里。

    “你们的皇帝死了。”他对那名太监与妓女说道。

    那名妓女有些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名太监则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是个苦命的穷孩子,在皇宫里也很受欺负,如果不是那年有人想烧皇宫时喊了一嗓子,得了皇帝陛下的信任,哪有机会过上这么多年的好日子。

    “看样子你们的皇帝很喜欢你们,临死之前还想着给你们谋条活路,送到了我这里。”

    何看着他们说道:“我本想杀了你们让他失望一下,但你们毕竟是礼物,而我从来没有拒收礼物的习惯。”

    整个赵国包括齐国,想给何公公送礼的人难以计数,敢强行给他送礼的人却只有井九一人。

    收了礼物不代表要用,对何来说处置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打算让下属把这名太监和妓女送到齐国,再让齐商送至海上,觅一小岛幸福过完此生便是。

    他有些不满意的是,既然井九到最后让自己来处置这些事情,往年为何从来不联系自己,而且为何不向赵国投降,偏要降给秦国?我和你不熟,但神末峰与果成寺本就有旧,怎么也比与中州派的关系强吧?

    带着这样的疑问,何回到了赵国都城。

    在长街上,车队罕见地得到了民众的夹道欢迎,车旁的缇骑们脸色有些怪异,心想这是怎么了?

    开边拓土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功绩,即便是再恨他的人,在这种时刻也只能保持沉默。

    何没有什么感觉,也不在乎,车窗外传来的欢呼声对他来说与缉事厂里那些官员的惨号声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在想着那件事。

    走进御书房,少年皇帝迎了上来,神情真挚说道:“叔父辛苦了。”

    何忽然说道:“我想明白了。”

    皇帝神情微变,强自保持镇定,说道:“叔父想明白了何事。”

    何没有理他,自顾自说道:“原来是因为那位落难公主……”

    皇帝越发觉得奇怪,却不好再问什么。

    何收拢心神,来到御书房的书架前,拉开那道帘幕,露出后方那张极大的地图。

    看着地图,他沉默了片刻,提笔把赵境的某处做上了标识。

    这样的标识在地图上已经有很多,但还有更多的空白处在静静等待着。

    “都说这次西大营之役胜在我深谋远虑,不动声色,谁都不知道这是我与先帝十五年前便已经拟好的方略。”

    何看着少年皇帝说道:“做任何事情都应该谋定而后动,想明白了再做。”

    少年皇帝沉默不语,心想既然是先皇的功劳,你又有何资格来教训我?

    “也不知道楚皇是真的放火**,还是被朝臣害死,又或者是借火而遁。”何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碗茶喝了,接着说道:“但不管他是真死假死,对现在的楚人来说,他就是死了,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少年皇帝闻言心惊,觉得这番话是在警告自己,不敢继续沉默,说道:“叔父明见。”

    ……

    ……

    问道者进入青天鉴的世界已经三十七年。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更何况小皇帝与何公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好,从来就没有真正好过。

    赵国的平稳局面没有维系太长时间,随着时间流逝,皇帝离成年越来越近,眼看着便要亲政,自然有不少大臣会提前表示忠诚。小皇帝羽翼渐丰,底气渐足,事太后依然至孝,对何依然恭谨,但难免还是会多出一些想法。

    一位新晋进士大夫上疏朝廷,言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河间王身为陛下亲生父亲,理应加尊为皇帝,牌位入太庙。

    朝会上一片哗然,却没有任何大臣敢发表意见,皇帝陛下保持着沉默,珠帘也一动不动。

    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情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双方如疾风暴雨一般互相攻击,朝野却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谁都知道原因是什么。

    深秋时节,何公公的车驾被一位勇敢的书生拦住了。

    那位书生无视缇骑阴冷的视线与周遭担心的眼光,大声喊道:“此乃国之大礼,请公公明示!”

    没有人觉得何公公会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看法。

    这种问题一旦回答便等于揭开了封火炉的盖子,极易引发一场大火。

    最好的方法便是视而不见,听若不闻。

    谁也没有想到,整个街道上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河间王是郡王,怎么有资格进太庙?”

    那位书生很是吃惊,旋即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连声喊道:“但他是陛下的亲生父亲!”

    何公公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陛下过继给先皇,便与河间王没有了父子关系。”

    那位书生越发觉得自己今日必将成就不世之名,面色通红,如饮醇酒,大声喝道:“公公乃是畸余之人,不识人伦大道,有何资格评断此事?”

    街上变得异常安静,谁都以为这位书生当场便会死了,或者被捕入狱,再被凌迟处死。

    那些缇骑与太监高手们看着书生的眼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

    何公公什么都没有说,吩咐车驾继续前行,理都没有理那名书生。

    看着缇骑离开,那名书生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如果不是被拥过来的人群围住,只怕会跌倒在地。听着四周传来的赞美声,看着人们脸上佩服的神情,书生得意非常,强自平静,揖手为礼,又说了好些句掷地有声的话语。

    一位中年书生站在人群外,看着这幕画面摇了摇头,带着几名学生模样的人物离开。当天他们在某家书院借宿,完成功课后,学生们忍不住议论起白天的事情,都说道此行运气不错,居然初至赵都,便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议论变成讨论,最后自然成为辩论,学生们争执的越来越激烈,最后只能把求助的视线望向那位中年书生。

    那位中年书生气度儒雅,神情从容,正是深受世人尊敬的云栖先生。

    学生们很想知道他的答案,相信世人也很想知道。

    包括赵国的少年皇帝。

第一百二十六章弑君

    云栖说道:“我支持何太监。”

    听到这个答案,来自齐国学宫的学生们很是吃惊,要知道他们想问的是先生对赵国朝局的判断,而非支持谁。

    在他们看来,后者的答案是肯定的。

    何把控赵国朝堂,欺君辱主,关键还是个太监,名声较诸残暴好杀的白皇帝都远远不如,谁会支持他?

    虽然吃惊,那些学生还是很认真地听着,因为他们相信先生必有其道理。

    就像去年,楚皇还没有焚宫殉国之前便已经得到了先生的盛赞,当时谁能理解?

    “河间王是郡王,没有资格进太庙。”

    云栖的解释与今日长街上何的话一模一样。

    有学生说道:“但他毕竟是赵皇的亲生父亲。”

    “父子之情难忘,这很正常,问题在于,如果皇帝坚持认为河间王才是自己的父亲,当年就不应该进京。”

    云栖说道:“前代赵皇宽仁开明,岂会因为不想当皇帝就问罪于你?只不过当年河间府的人舍不得罢了。”

    听完这段话,学生们细细想来,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管你是认贼为父,还是认皇为父,只要认了,那就要认。”

    云栖喝了口茶,发现有学生似乎想到别的说法准备开口,微笑道:“当然,随着人的成长,对万事的看法都有可能改变,但你反悔也可以,直接退位就是,回河间府当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什么难熬的日子,问题是他还是舍不得。”

    那名学生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

    “当年是河间府舍不得,现在是皇帝自己舍不得,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那就是想两边便宜都占咯。”

    云栖笑着说道:“像何太监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允许别人来占自己的便宜?明天我们就启程。”

    既然不会允许,赵国便会立刻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避得远些为妙。

    第二天清晨,云栖便带着学生们离开了赵国都城,准备去楚国看看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宫殿。

    除了缉事厂的密探,没有几个人知道齐国学宫的一代大儒曾经来过,更没有人知道他做出的评价。

    何与那名书生在长街上的对话则是以很快的速度传遍了整座都城,然后向着更远的州郡传去。

    那位书生回到家里,冷静下来后自然生出一些惧意。

    但他相信自己的政治判断力,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任何事情闹得越凶,朝廷里的大人物越是谨慎。

    带着这样的想法与对美好未来的期望,他喝了一壶美酒,美美地醉死过去,然后……就这样死了。

    清晨过后没有多久,几位同窗听闻昨日之事,提着两只老母鸡前来恭喜他,推门进入小院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的酱红与那具已经变形到无法认识的尸体,惊呼与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数十名捕头、衙役、仵作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画面却还是很快传了出去。据说那名书生死得极惨,明显是被虐杀而死,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生前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

    越惨的事情越容易激起民愤,更何况在幕后还有很多势力在推波助澜,很快这件事情便引发了极大的动荡。

    太学的学生以及很多民众满怀愤怒地围住了缉事厂,那座阴森的衙门在狂暴的人海里显得不再那般可怕,愤怒的民众砸了缉事厂的大门,冲了进去,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有官员也没有太监,各式卷宗与值钱的事物也提前搬走,就连那间著名茅厕里的镶金边马桶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负责维持都城治安的衙役们根本不敢出面,禁军的骑兵远远守在外围。

    城门司的兵士则是站在更远的地方,看着那边的热闹,根本没有出动的意思。

    潮去潮又来,人海渐散,只留下缉事厂一片狼籍。

    都城各座府邸里不知有多少官员在议论着此事,商量着什么。

    很多官员觉得何公公对此事的处理极为不智,事后的应对又过于软弱,就像渐老的狮子,不足为惧。

    只是何公公掌权多年,积威太深,大部分官员还是不敢轻动,想再看看接下来的局面会怎么发展。

    不需要看太长时间,当天夜里何便做出了反应。

    缇骑在京都街巷里飞驰,如暴雨般的蹄声令人心悸。

    数十名太监高手拿着何的手书,推开了一座又一座府邸的大门。

    禁军统领以下,共十四名将领被捕入狱,城门司七名官员被捕,其中有两人因为反抗被当场杀死。

    第二天清晨,都城府尹辞官,太学被封,总计七十九名参与此事的学生被抓。

    朝会上没有少年天子的身影,珠帘后也没有人,很少上朝的何公公从阴影里站到了大殿的正前方。

    他看着大臣们平静说道:“你们想我死可以理解,但在杀死我之前,希望你们最好安份一些。”

    读的是圣贤书,吃的是皇家粮,不是所有官员都能忍受这种羞辱,当场便站了出来,痛斥其非。

    那些官员被侍卫们抬到宫外当众杖刑,没过多久便打死了一人。

    至此事态严重激化,满朝官员愤而离殿,来到皇城前跪地不起,哭声动天,言称先帝如何……

    ……

    ……

    御书房内,少年皇帝脸色苍白看着何,眼里有惧意更有恨意,沉声道:“哭宫是要上史书的!”

    何神情淡然说道:“你觉得我在意?”

    他的名字必然会留在史书上,以一代权阉的身份遗臭万年。

    少年皇帝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就算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些大臣与学子都是无辜的,还请开恩。”

    何说道:“要放他们出来很简单,只需要陛下你出去说一句话便好。”

    至于要说什么话,谁都很清楚。

    少年皇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是朕的父亲!”

    何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少年皇帝气极,声音微颤说道:“朕毕竟是个皇帝,你何至于逼迫至此?”

    何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少年皇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微寒,咬牙说道:“母后不会允许你乱来!”

    这时有太监在御书房外紧张说道:“公公,太后娘娘有请。”

    听到这句话,少年皇帝终于放松下来。

    何眯了眯眼睛,看着他说道:“母亲喊的倒是挺顺口。”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御书房,去了元宫。

    太后掌宫多年,风韵犹存,凤威更盛,对何自然不同,温言劝道:“小孩子家家,难免心怀生父,虽说不合体统,没有道理,你训斥一番也就罢了,何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还有那个书生的事情……太过了。”

    何没有解释书生的事情,说道:“当年我就对陛下说过,河间府就是一群养不熟的崽子。”

    听到陛下二字,太后的神情变得有些冷淡,说道:“反正哀家觉得这孩子不错,你不要乱来。”

    她盯着何的眼睛,想得到某种保证。

    何说道:“我不会做什么,但那些不听话的大臣不能再留,请娘娘下旨逐出朝去。”

    太后很是恼怒,说道:“满朝官员有谁愿意听你的话?难道都逐了杀了?”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此事便陷入了僵局,除非何把朝中的官员清洗干净。

    然而就像太后担心的那样,官员都杀了逐了,谁来治国?

    便在这时,云栖自楚国归来,亮明身份求见何公公。

    作为齐国学宫的领袖人物,他在世间周游讲学二十年,在读书人心里拥有无法替代的地位,拥有难以企及的声望。

    很多人都在想,云栖先生这等人物居然求见臭名昭著的何太监,肯定是为了最近之事。

    何在缉事厂见了云栖,衙门里打扫的很干净,于是那日被打砸的痕迹更加清楚。

    他看着云栖平静说道:“你觉得都是我的错?”

    云栖说道:“前面你不错,后面你不对。”

    何说道:“这里是我发家的地方,就这么被砸了。”

    云栖说道:“如果公公不想这里被砸,又有谁能砸了此间?既然赵国是公公的,你自己应该多爱惜。”

    何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没有变成那种腐儒。”

    云栖静静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

    何微笑说道:“听闻你忘了所有事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云栖不再想此事,神情洒脱说道:“既然我不曾记得那些事情,也就谈不上忘记。”

    何说道:“此言有理,总之多谢你前来。”

    他是感谢云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好让整件事情尽快地进入下一个阶段。

    对被放出来的太学学子与大臣们来说,他们对云栖先生的感谢更是深沉。

    经过此事,云栖先生的声望更高,直似要变成一座高山,当然何并不在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将会就此了结、何公公终于暴露出弱点,帝党完全可以再进一步的时候……

    那位少年皇帝中了毒。

    那种毒不是很烈,不如烈酒,也不像刀子。

    毒药在他的身体里缓慢运转,没有带来什么痛苦,只有虚弱以及随之而来的茫然感。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准备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施恩,那些手段,那些被收服的太监、侍卫都是假的。

    就像他这短短数年的帝王生涯一般,像极了一场诡异的黑白色的梦。

    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何允许他做的,包括虐杀那名书生。

    何坐在榻前的圆凳上,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不在乎你的手段有多残忍,心思有多阴刻,更不在乎你虐杀那名书生,栽赃到我身上,因为这本来就是我想要教会你的事情,只是现在不想再看到你坐在皇位上。”

    少年皇帝眼里生出嘲讽的神色,说道:“难道你以前就愿意看到?”

    何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说的对,这次的事情只是让我对陛下有了个交待。”

第一百二十七章问死

    何公公的陛下只有一位。www.uu234.net

    少年皇帝很清楚这点,带着无尽的幽怨说道:“我是养不熟的狼崽子,那你呢?”

    何伸手替他把被角掖好,没有说话。

    少年皇帝喘息着说道:“我敬你多年,就如真的叔父,但……还是软不了你的心肠,你根本就没想过让我活到成年……是啊……就像宫外那些人说的一样,你会杀了我,再换个新的小皇帝,等他再大些,又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到时候你再挑一个小皇帝,反正……反正……皇族小孩子多。”

    何说道:“挑小孩子来当皇帝是很麻烦的事情,并非我愿意。”

    少年皇帝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道力气,愤怒地喊道:“但那样你就可以永远当皇帝!”

    何沉默了会儿,说道:“你错了,我之所以要杀你不是因为我想当皇帝,而是因为你不认你的父亲。”

    少年皇帝声音渐低,喃喃说道:“但我本来就不是先帝的儿子……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几面。”

    “你没有错,但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肯当他的儿子,他就会绝后。”

    何说道:“我只好再给他挑一个愿意当他儿子的皇帝。”

    少年皇帝忽然吃吃地笑出声来,显得有些癫狂,说道:“是不是你生不了,才会如此在意这件事?”

    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好好休息。”

    ……

    ……

    少年皇帝死了,在睡梦里平静地离去,没有承受任何痛苦。

    朝廷也没有发生任何动荡,民间甚至没有生出多少议论,河间府稍微有些不稳的迹象,便很快被镇压。

    直到这时候,朝廷里的官员与宫里的某些人才真正明白,何公公对这个国家的掌控力度究竟有多么强大。

    很多人接着想起了与何公公有关的那些传闻。

    何公公不喝酒,不求美食,不在意奢华享受,不下棋,不痴山色,不贪湖光,没有任何爱好。

    他每天凌晨起床,很晚才入寝,据说最多只睡两个时辰,那么他的时间都用在了哪里?

    只有缉事厂的亲信知道,何公公练功是多么的勤奋,处理朝政又是多么的勤勉,而且每天读书学习不倦。

    看书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尽快提升境界实力,加强处理国政的能力。

    至于那些阴谋诡计或者说深谋远虑,都属于琢磨人、对付人的范畴,对经验丰富的何公公来说用不了什么精神。

    辞旧便要迎新,皇位不可能空悬,另立新君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有资格商议此事的只有两个人。

    安静的元宫里。

    太后看着何,脸色苍白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当皇帝吗?你真想夺了先皇留下的江山?”

    她嫁给先帝后,一直没有儿女,这几年带着少年皇帝在宫里学习,在朝上听政,难免有些感情。

    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挑个小点的,最好还没有记事。”

    太后厉声说道:“不管挑谁都与你无关!这件事情你休想再动一根手指!”

    何平静说道:“何必如此警惕我?”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带着强烈的恨意,咬牙说道:“你已经害死了两个皇帝,难道还想害死第三个?”

    听到了这句话,何沉默了很久,说道:“原来在你心里,他一直是我害死的。”

    太后说道:“难道不是?”

    何说道:“当年黑衣人杀我,我重伤不醒,只能躺在你的寝宫里,那时候你为何没有动手?”

    太后转头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何忽然上前,伸手转过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害怕我?”

    太后惊怒喝道:“你要做什么?”

    何面无表情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太后冷笑说道:“你一个阉人,弑君弄权,乱宫干政,哀家在这宫里,朝不保夕,如何能不怕你?”

    何摇头说道:“不,你之所以怕我,是因为你想要杀我。”

    太后身体微僵。

    何松开手指,望向窗外的夜宫,说道:“你知道你已经暗中收服了几位将军,我知道你与咸阳城那边一直有来往,我知道你在齐国那边安排后路,我还知道当年在你宫里治伤的时候,你亲自熬的药里下了慢毒。”

    太后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滴水可以穿石,滴毒可以杀人,但那样太慢,而且太累。”

    何看着夜空里被星光照亮的云,叹息说道:“这样活着,真的很累。”

    太后眼里出现绝望的神情,说道:“所以你准备让我去死。”

    “你想多了,我答应过陛下护你一世,只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

    何说道:“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我给陛下亲手熬的那些药里……没有毒。”

    说完这句话,他向着殿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太后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何停下脚步,没有转身,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累,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在星光的照耀下,云朵镶着一道清楚的银边,黑色大氅的表面也是如此。

    在数十名太监高手的拱卫下,何向皇城外走去,靴子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就如他此时的心情。

    在虚假的幻境里看到真实,那是每个问道者的修行目标。

    何却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

    他看到的是,哪怕在真实的世界里依然没有真实。

    一切都无意义。

    他终于明白了井九为何没有把楚国交给自己,为何姨要自己去果成寺。

    因为他总有一天会看到这些。

    ……

    ……

    “原来我是一个天生的僧人。”

    在某个清静的酒楼上,何临栏听风,提壶饮酒,喃喃自语。

    桌下堆着十余个酒壶。

    酒楼内外,包括不远处的街巷里,到处都是太监高手与缇骑。

    所有人都感觉到公公今天的情绪有些问题,不然自我管理如此严格的他,怎么会如此滥饮?

    何公公的情绪不好,赵国便可能有事,天下便会有麻烦。

    这让众人很紧张,禁军与城门司甚至军部方面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夺宫,或者向秦国发兵。

    “去把那个人带过来。”何忽然说道。

    几名下属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奇怪,心想就是这样?

    公公终于要见那个人了?

    那个人究竟有何重要?

    在缉事厂里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奇怪的事。

    最让官员们想不明白的是一名修行者,叫做姜瑞。

    缉事厂有个专门的部门负责监视、控制此人,已经持续多年,甚至听说从缉事厂初建那个部门便存在,但缉事厂官员们怎么看,那个人也极其普通,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地方,花这么多的钱与精神在上面,还不如直接杀了。

    那名叫做姜瑞的修行者,现在是鹿山郡某个宗派的客卿长老,离都城的距离不远,以缉事厂的能力、再加上数十年时间的监视准备,很轻松地便把此人制服,然后连夜带回了都城。

    当姜瑞被押上酒楼,跪在地上的时候,何还在喝酒,只不过桌下的酒壶已经变成了三十几个,如山般堆着。

    “来了?”何看着姜瑞说道。

    他的语气很淡然,就像时常见面的朋友。

    姜瑞这些年还算顺利,靠着修行天赋与钻营的本事,成功做了一家宗派的客卿,正想着能通过什么途径去都城里寻找机会,结果今夜宗主忽然翻脸,宗派里的弟子们一涌而上,然后把他交给一群黑衣人,押来了都城。

    在路上的时候,他震惊不安,猜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想不到任何线索,是什么厉害人物要对付自己。

    听着那声招呼,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怔了怔后,赶紧谦卑问道:“敢请教大人名讳?不知寻我这个山野之人有何事?”

    在他想来,这位身着锦衣的中年阴柔男子,能够让宗派如此听话,必然是都城里的大人物,但没有立刻杀死自己,应该是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比如用自己去暗杀朝中的对头之类。

    “原来你什么都忘了。”

    何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那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那个故事从真实世界里的很多年前开始,两个颇有天赋的散修在某个山谷外相遇,吃了一条烤鱼……

    很多年后,他们一起进了青天鉴,开始问道。

    ……

    ……

    姜瑞早已忘记那些前尘往事,听的震惊无语,喃喃说道:“您是说,我们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何说道:“是的,对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我们就是谪入凡尘的仙人。”

    “我是仙人?”

    姜瑞觉得好生不可思议,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艰难与辛苦,更是生出无限感慨,当然还有更多的狂喜。

    他深深呼吸数次,才稍微平静了些,问道:“那你现在是?”

    何说道:“我在皇宫里办事,姓何,你可能听说过我。”

    姜瑞再次震惊,甚至比前面更加震惊,因为何公公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

    “你居然是何公公!这怎么可能?”

    “对对对,你说我们是仙人,那我们当然应该这般厉害。”

    “不对啊,既然我们是同伴,你为何以前没来找我?”

    姜瑞越想越乱,于是也越说越乱。

    “不着急,你会慢慢想起来所有事。”

    何扔掉手里的酒壶,拿起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说道:“只是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想起来那些事。”

    ……

    ……

    养母被杀死。

    被人贩子到处卖,无数次的毒打。

    被阉入宫,在宫里艰难求存,不知遇着多少痛苦。

    那些事,何从来都没有忘记,所以姜瑞也必须记起。

    没有过多长时间,姜瑞想起了那些事,脸色瞬间苍白。

    迷失在红尘里的人,最痛苦的时候,不是糊涂地死去,而是醒来面对真实的那一刻。

    “原来……你还活着……你居然进了宫……原来,你就是何公公。”

    姜瑞想要解释当年的事情,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任何话来。

    何用毛巾把自己踩脏的凳子擦干净然后坐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姜瑞,问道:“你喜欢怎么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惊梦

    姜瑞再也无法跪好,跌坐在地,刚刚知晓真实,便要死了,谁都不会乐意。

    他神情惘然,喃喃自言自语道:“我不想死,怎么死都不喜欢。”

    何说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怎么杀你,为你设计了十几种死法。为了不让你因为意外提前死掉,我派了很多人保护你,卓如岁想杀你,都被我冒险救了下来,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你总要挑一种。”

    姜瑞身心俱寒道:“就算你想玩我,玩了这么多年也够了,为何不早点杀了我,何必拖到今天!”

    “你是我在幻境里的锚点,只要你还活着,仇恨还在,我便不会忘记那个真实的世界。”

    何说道:“直到刚才,我忽然发现这些事情没有什么意义,自然就不用再留着你。”

    姜瑞喃喃说道:“我天赋不错,意志手段皆有,却始终走的如此艰难,原来是你一直在暗中打压我。”

    “在外面你就一直觉得我百无一用,只是运气好,难道你以为在这里我也只是运气好,抢先走到了你的前面?你要明白并且接受一个事实,你从来都不如我,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在外面不行,在里面也不行。”

    “哈哈哈哈,我才想明白,你是个太监,那玩意儿被割掉的感觉如何?不管我行不行,你不行啊!”

    姜瑞轻蔑说道,忽然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他不是准备偷袭何,而是想要自杀,可惜的是没能成功。

    何衣衫微动,带出数道残影,仿佛没有动作,实则已经封住了姜瑞的所有经脉,又重新坐回椅子里。

    姜瑞神情骤变,吃吃说道:“抱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年……我也没想到你会吃这么多苦。”

    何没有理他,平静解释道:“我用的手法会让你不能动,感受会更加清楚,而且确保你不会昏迷过去。”

    以这样状态承受缉事厂的那些恐怖刑罚,会是怎样的痛苦?

    姜瑞脸色苍白说道:“真要做这么绝?我认怂,我认错……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何没有说话。

    姜瑞完全绝望了,沉重地喘息着说道:“我都认了,但按照问道的规矩,里面的事情不能带到外面去,你不能记恨我。”

    他不愿意承受那些可怕的痛苦,更不愿意离开幻境后受到何的持续打压。

    何微笑说道:“怎么会呢?所以稍后无论你怎么痛苦,都不要记恨我,在外面……我们还是朋友。”

    姜瑞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想以自己的修行天赋,只要固守道心,哪怕再厉害的刑罚又能如何,但这时候看着何的淡淡微笑,忽然有些发冷,声音微哑说道:“你究竟想怎么处置我?”

    何说道:“凌迟吧,抱歉,我知道这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

    姜瑞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颤,想要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求饶,却无法动弹丝毫。

    “画面太血腥,我就不看了,你好好享受。”

    何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酒楼。

    走出酒楼的时候,他向对面屋檐看了一眼。

    那只青鸟飞走了。

    它相信回音谷外的修行者也不愿意看接下来的残忍画面,又不是变态的邪道高手……至少表面上。

    夜街安静无声,极远处晨光隐见,人间却是更加黑暗。

    何披着黑色大氅向着夜色里走去,身后忽然有惨叫声响起。

    惨叫声不曾断绝,只是渐渐低微。

    ……

    ……

    姜瑞算是一名境界不错的修行者,但对于如此广阔的世界而言,他的死亡只是一件小事。

    只有那个鹿山郡的宗派,因为此事紧张了很长时间,宗主甚至想过,要不要主动进京向何公公请罪,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缉事厂再没有什么吩咐,才渐渐放下心来。

    没有人知道,何把此人留了数十年都没有动,那夜却忽然抓了过来凌迟处死,这件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太后不知道那天夜里酒楼发生的事情,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何的反应。

    在她看来,像何这种有不臣之心的恶徒,必然会借着那夜宫里的冲突,做些什么事。

    出乎意料的是,何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选新君一事都没有理会,只是如往常一样,处理着朝政。

    赵国很快便迎来了一位新的皇帝,由太后抱着坐在珠帘后的椅子上临朝。

    从那天开始,何再也没有参加过朝会。

    只有最亲近的下属,才能发现何公公有些异常。

    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看着灰暗天空里的某个点,一走神便是半天。

    偶尔他会去某座偏僻的冷宫,在那些狭窄的夹道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有时候他会走进某个早就无人居住的小院,取出一张竹椅躺下,手里轻轻挥着圆扇。

    现在已经是初秋天气。

    从秋天躺到冬天再到春天,时间就这样缓慢而无趣的流动,何厌倦之余,忽然找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有很多事情他正在渐渐忘记,有很多事情却又再次从海里泛起。

    他感觉好像在哪里有过类似的日子,好像是在某个寺庙里,然后他忽然非常想吃一盘爆炒的红菜苔。

    御花园坡上的那棵小栗树早就已经长大,那根折断的树枝留下的疤已经变得很坚硬,更加清晰。

    他经常站在那棵栗树下,右手下意识里摸着那处疤痕,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某天他忽然想起来了那片海,海上的那艘船,船上有位曾经的朋友,还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

    银发老人溘然长逝之前,似乎说了一句话,但当时海浪的声音太大,他太过悲伤与愤怒,没有听清楚。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呢?

    何想了很长时间,某天终于想了起来。

    小舟从此逝。

    ……

    ……

    何公公忽然消失了。

    缉事厂再次被搬空,那只镶着金边的马桶也随之不见。

    很多缉事厂的官员与密探,缇骑的统领与军士也同时失踪。

    没有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任何线索,各州郡里也没有那些人的踪影。

    这件事情震惊了整个赵国,继而震惊了整个天下。

    在紧急召开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此事太过离奇,毫无道理。

    有些官员甚至在想,难道是缉事厂惹出太多天怒人怨,结果遭了天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同时消失,你们居然一点东西都查不到!”

    太后愤怒地掀开珠帘,站在那些官员们身前,骂道:“难道哀家就指望你们这些废物治国!”

    何消失,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感到轻松,生出无穷喜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是惊怒交加。

    尤其是夜深的时候,她想着何的离去,更是感到孤清至极。

    过了些天,终于查到了些线索,当朝大学士连夜入宫,跪在元宫榻前,向太后低声汇报所得。

    整个赵国都知道,在浩瀚平湖的深处盘踞着一股极凶悍的水匪,哪怕朝廷的水师清剿过多次,也没能伤得对方分毫,反而送了不少船只过去。

    就在何带着缉事厂众人消失之后不久,那股水匪忽然出了平湖,百余艘大船经由水道驶入齐国,然后直入东海,消失无踪。

    现在想来,何与他的那些下属们当时就应该在那只船队上。

    这件事情听着简单,其实不然,何不止瞒了朝野多年,更关键的是还完美地利用了赵国与齐国多年修治的水道系统。

    更何况那些大船明显用的是齐国方面的技术。

    要办成这件事,何不知道筹划了多少年时间,为之付出了多少精力。

    太后的脸色瞬间苍白,转身看着榻上沉睡的小孩子,沉默了很长时间。

    难道你一直都想着离开?还是说这只是你准备的后路,那天夜里对哀家太过失望才用了。

    ……

    ……

    那个权倾朝野数十年的大太监走了。

    对赵国人来说,就像是都城里的皇宫忽然消失了一般。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慌,朝野一片死寂。

    流言渐渐传开,确认何公公确实已经离开,而不是如往年那样站在阴影里看着世间、随时可能回来呼风唤雨后,整个国家陷入茫然、空虚的精神状态里。

    无数奏章与民间的请愿书如雪花般被送入皇宫,请求朝廷尽快派出大军寻找何公公。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奏章与请愿书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没有。

    直到盛夏时节,所有人都发现何公公可能确实不会回来了,情势再次为之一变。

    无数奏章与民间的请愿书再次如雪花一般送入宫中,只不过这次的内容已经完全不一样。

    从官员到百姓,所有人都在指责何公公的弄权无耻、冷酷好杀,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与秦国勾结,自知叛国大罪难恕,所以畏罪而逃。

    朝廷里的官员都曾经向何公公送过钱,曲意讨好,那么谁才是何公公的走狗?为了分出谁是真正的走狗,当年究竟是谁汪的声音更响,朝堂诸公开始激烈地互相攻击,一时间混乱不堪,丑态百出,直至初冬时节局面才终于稳定下来。

    在平稳朝局的过程里,赵太后展现出来了极为优秀的政治智慧与手段。

    然后,便是议罪。

    朝廷给何定了七十四项大罪,除了最常见的那些罪名,还有些奇怪的罪名只怕就连当初的缉事厂也想不出来。

    太后看着那些罪状,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重重一拍书案,摔断了手里的朱笔。

    斑斑红点落在墙,如红梅般好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终太后只批了几条罪名。

    主要就是散漫无礼、事君不诚之类。

    但不管她批多少条,何注定要名垂青史了,当然是恶名。

    想到这点,她生出一些歉意。

    她来到了御花园,挥手让撑伞的宫女离开,走到那棵栗子树下。

    这里是他们曾经站过的地方。

    雪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着远方,渐渐红了眼眶。

第一百二十九章出题

    听到这个消息,秦国全体军民陷入狂喜之中,在扫平宇内、一统**的道路上,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赵国,更准确来说,就是何太监一人。www.uu234.net但秦皇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认为这肯定是个阴谋。何太监在赵国的根基如此雄厚,手段不逊于己,刚好另立了一个小孩子为新君,正是最风光的时候,怎么可能忽然舍去所有一切,就这样消失?

    无数密谍与高手被派出了咸阳城,在世间各处寻找何太监的消息,却始终无所获。除了秦皇还有很多势力试图寻找何太监的下落,或者接收他留在世间的政治、军事遗产,至少也要确认他的生死,但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何太监就这样就消失了,就像井九一样。

    哪怕伟人离去,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时间继续流逝,转眼又是数年,问道至今已有四十二载。

    赵国在太后的统治下没有出什么乱子,但也不可能再像当年那般强盛,锋芒渐失,无力再与秦国争霸。

    此消彼涨,把楚国国力消化吸收后的秦国变得更加强大,铁骑所向无敌。

    某天清晨,朝阳初升,秦皇起床后走到窗边,嗅着宫外传来的烧漆味道,微微皱眉。

    为了准备日后的大战,秦国方面一直在不停地储备军械、盔甲,这些味道与那些烟尘都是不可避免的代价。

    秦皇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甚至有些享受,但最近这些天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在他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是修行强者,自然知道自己没有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皇后娘娘端着一碗银耳汤走了过来,碟畔放着三块秋梨膏糖,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秦皇的眉皱得更深,厌憎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哪里来这么多话?”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皇后脸色苍白站在原地,怔了怔才醒过神来,赶紧把食盘放下,跪地相送。

    她知道陛下要去淑宫见那位公主。

    每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时候,陛下便会去那里,就算没有什么大事,陛下也更喜欢在那里喝茶。陛下与公主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与她还多,但她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她知道那位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比自己高无数倍。

    ……

    ……

    淑宫如往年那样安静清幽,水池里的残荷没有破败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廊畔悬着的灯笼里还残着昨夜的香烛味道。

    秦皇解下大褛,扔给迎上来的宫女,坐到琴台对面,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情绪安定了很多。

    白早坐在琴台那面,手指虚按着琴弦,黑发随意挽在身后,就像垂在手臂间的白缎般自然好看。

    “何太监应该是真的出了海,至少短时间里无法回来,楚皇就算活着也不敢冒头,而且就像你当年说的那样,一个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秦皇拿起茶杯喝了口,继续说道:“我想把局面往前再推一推。”

    白早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今天显得有些着急。”

    这样的语气让秦皇觉得有些不舒服,轻咳两声,说道:“该办的事情总是要办,早些办完也好。”

    白早低头看着指下的琴弦,问道:“齐国?”

    “云栖现在声望太高,齐、赵、旧楚,甚至就连朕的咸阳城里都有不少追随者,但他偏偏却要讲什么非战。”

    秦皇放下茶杯,眼神微冷说道:“朕要一统天下,他和他的学说会带来很多麻烦。”

    白早没有抬头,说道:“你准备怎么做?这种人不能轻言杀之,不然万民离心,想征服天下会有更多麻烦。”

    秦皇说道:“朕想试试看能否说服他。”

    “一茅斋的书生很难被说服,因为他们自己的道理太清楚。”

    白早轻抚琴弦,说道:“虽然奚一云已经忘了自己的来历,但想来也是如此。”

    秦皇说道:“朕会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想抵抗朕的铁骑,反而会给世间万民带来更多灾难与痛苦,不如直接投降。”

    白早说道:“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来说服他,你觉得他会愿意来咸阳?”

    秦皇武功强大,却从来不会离开咸阳皇宫半步,尤其是黑衣人那次行刺之后。

    “朕会诏告天下,保证他的安全,如果这种情况下,云栖还是不敢来,那就罢了。”秦皇说道。

    白早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说道:“这样也好。”

    ……

    ……

    深秋时节,齐国大儒云栖先生,带着百余名门下弟子来到了咸阳城。

    咸阳城门大开,无数民众前来围观这场大陆难得的盛事,甚至就连赵国与旧楚地也来了很多名士。

    云栖先生与弟子们都着广袖长袍,佩长剑,仪姿不凡,行走在街道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视线。

    秦国民众站在街道两侧,好奇地看着这些传说中的书生。

    有些人不解,心想这般长的剑,想要拔都很难拔出,在战场上又有什么用呢?

    有人解释道,云栖先生与弟子们的长剑是一种佩饰,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并非真的用来战斗。

    前面提问的那些民众连连点头,心想不愧是齐国学宫的先生们,行事真是讲究,只是……还是感觉有些累赘啊。

    百余名弟子被请进了咸阳学宫,与秦国的太学博士还有来自赵国及旧楚地的名士对谈。

    对谈自然变成辩论,很是激烈精彩,但那些来自赵国与旧楚地的名士们,更关注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地方。

    无数视线落在那片黑色的宫殿群里。

    整个大陆的有识之士都在紧张地等待着,看云栖先生能否说服秦皇放弃统一大陆的野心。

    如果云栖先生也失败了,过不了多少年这片大陆便会陷入血火之中。

    ……

    ……

    咸阳皇宫与齐国学宫是天下建筑最多、最宏伟的两处宫殿群。

    云栖在齐国学宫生活教学数十年,早已习惯所谓巍峨壮观,但行走在咸阳皇宫里还是感受到了些压力。

    那些黑色的宫殿就像是无数块礁石,沉默地矗立在狂暴的大海里,有一种难以撼动的强大感。

    云栖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对方,事实上,他没有对此行抱任何希望。

    走进大殿,他微微眯眼适应了一下光明变化,看到了坐在最深处、也是最高处的秦皇。

    当年秦皇喜欢穿着秘银打造的盔甲,如雪一般,更以白皇帝自称。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那么喜欢白色的东西。

    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黑袍,姿式随意地坐在皇椅里,与周遭的大殿仿佛融为了一体。

    “先生请坐。”秦皇伸出右手,遥遥致意。

    云栖在殿里的空地上坐下,看了眼案上的那杯清茶,说道:“陛下的待客之道果然与众不同。”

    他说的不是那杯清茶,不是秦国简朴质实的民风,而是距离。

    秦皇坐的地方离他现在的位置足有七十丈远。

    哪怕是再厉害的刺客、再强大的弩箭也无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发出致命一击。

    “先生是聪明人,朕喜欢直说,一杯茶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秦皇没有顺着云栖的话说什么。

    云栖静静看着他,说道:“请陛下直言。”

    秦皇说道:“朕要的是土地与人,你要的是人心,同样都是征伐,实质并无两样,如果你愿意配合朕,你的大道推行起来,会变得更加容易。”

    这个建议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可怕,里面隐藏着无数细节,而细节都是魔鬼,魔鬼最擅长诱惑人。

    如果是何在云栖的位置上,甚至都有可能会答应秦皇的提议。

    但云栖没有接受,说道:“很遗憾,我求的大道可以在世间各处,就是无法在秦。”

    秦皇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远处的他,声音微寒说道:“为何?”

    云栖说道:“因为陛下行的是霸道,我要求的是仁道。”

    秦皇说道:“朕要得天下,便只能以霸道服四海,得天下后,自然会以仁道治天下。”

    云栖说道:“陛下何以说服我?”

    秦皇说道:“这里不是齐国学宫,朕也不是你的学生,难道你还想考朕?”

    云栖平静说道:“只是想与陛下讨论一番。”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书卷放到案上。

    自有太监取过书卷,经过详细检查,确认没有毒,也没有暗藏机关,才送到了秦皇的手里。

    秦皇摊开书卷,看了几眼,微嘲说道:“都是一些老生长谈的无趣问题。”

    云栖说道:“陛下想成为天下共主,便要了解您应该承担些什么。”

    治天下从来都不是烹小鲜,但也要小心谨慎,不要随意乱翻油锅。

    君王如何定位自己在历史上的位置,如何确定自己在世俗之上的追求,对这个天下里的每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秦皇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些问题,朕解决不了。”

    云栖叹息一声,说道:“那今天便到此为止吧。”

    不用谈什么天下一统,便再无战火,百姓安居乐业,世间一片太平,只闻太平。

    也不用说什么乱世无义战,匹夫担天下。

    各有各的道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世人肯定想不到,这场举世瞩目的谈判会如此快便要结束。

    秦皇忽然说道:“朕确实解决不了先生提出的这些问题,但是朕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听到这句话,云栖洒然一笑,长身而起,说道:“陛下邀我来咸阳,原来是想杀我。”

    秦皇大笑说道:“先生误会了,朕是想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云栖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知我?”

    秦皇敛了笑容,说道:“因为朕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是谁。你们是一些很执着、只相信自己道理的人。能够来到朕的身前,你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或者说服我,或者杀死我,如果错过,你不会原谅你自己。”

    云栖没有再说话,右手缓缓握住剑柄。

    做为佩饰的长剑,同样可以杀人。

    长时间的安静,殿里一片死寂,如墓地般,却不知道稍后会是谁躺在这里。

    ……

    ……

    带着淡淡烧漆味道的风从殿外吹了进来,吹动云栖的衣袂。

    云栖随之而起,如一朵云向前飘去,长剑已然破鞘而出,被他握在手里。

    秦皇站在七十丈外,面无表情,看着这幕画面。

    嗡嗡嗡嗡,无数弩弦弹动的声音响起,数不精的弩箭像暴雨一般,占据了大殿里的所有空间。

    锋利的箭簇轻易地割破衣衫,却很难刺进他的身体在青天鉴的幻境里,井九的速度最快,何的身法最诡异,那么云栖的身法便最飘渺、就像浑不受力的羽毛,更像真实的云。

    但殿里的弩雨实在太过密集,当他来到秦皇身前十余丈时,身上已经插着十余道弩箭,血水狂飙而出。

    秦皇依然面无表情,右手一拍皇椅扶手,准备通过地道离开。

    当初大殿里的铁板被卓如岁一拳轰穿,他便改变了最后的保命手段。

    地道由数丈厚的青石砌成,只要他能够进去,便再没有刺客能够伤到他。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殿里的气息发生了某种极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道淡淡的焦糊味,他很确定绝对不是宫外烧漆的味道。

    他神情微变,余光里看到那卷书里迸出了一朵极微小的火花。

    那卷书里写着云栖提出的七个问题。

    火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变成火焰,最后变成恐怖的爆炸。

    轰的一声巨响,皇椅被炸成了碎片,地道入口的机关被毁,秦皇被震退数丈,黑袍尽碎,受了不轻的伤。

    云栖落在他身前,一剑刺出。

    啪啪啪啪,无数声气浪的碰撞声响起,烟尘乱舞,遮蔽了殿里的视线。

    秦皇的脸上与身上到处都是裂口,就像破了的酒囊般,不停地流着血。

    云栖再也无法站稳,跌坐在地。

    秦皇用来对付他的弩箭都是特制的,淬了剧毒,掺了秘银后锋锐足以破甲,便是修行强者也无法承受。

    数十名秦军强者涌入殿里,一部分拦在秦皇身前,一部分便向云栖杀去,准备将他乱刀分尸。

    “停!”

    秦皇厉声喊道。他暴怒至极,推开秦军强者们,来到云栖的身前,就像是准备噬人的猛虎。

    云栖没有理会他,低头不停地咳血。

    看着这幕画面,秦皇忽然平静下来,有些疲惫地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云栖被十余枝弩箭穿胸,又与秦皇硬拼了一记,不要说再战之力,站都无法站起。

    秦军强者们当然不放心,但没有谁敢违抗陛下的旨意,慢慢退出殿去。

    大殿再次变得一片死寂,如真的墓场。

    秦皇盯着云栖的眼睛,问道:“那卷书里是什么?”

    云栖说道:“是符。”

    秦皇震惊说道:“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为什么还会写符?”

    云栖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我以前就会啊。”

    ……

    ……

    (听到一个消息,好像是真的,金庸先生去世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在采访里说过,对我来说,影响最大的前辈就是鲁迅与金庸,我说的不止是写作上的,是小时候形成的对世界看法、观念什么的,不好意思,这时候稍微有些乱,总之……这大概是我成年以来,与过往的告别里,最重要的告别之一吧,合什,晚安,所有人。)

第一百三十章烧云

    青天鉴的世界没有符,如果云栖没有来到这里,或者再过数万年,也不会有符道出现。顶 点 X 23 U S

    他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自然也忘了在一茅斋里所学,然而在读书、修行的过程里,他居然自行创出了符道。

    所谓大道,可以是殊途同归,也可以是镜成万象,其间玄妙,着实令人感叹。

    放在现实世界里,云栖便等于是真正的开宗立派,即便不能飞升成仙,也必然立地成圣。

    当然,他可能是受到了道心深处的前世影响,才能在这里创出符道,但依然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看着血泊里的书生,秦皇忽然觉得就算自己成为天下共主,似乎也没有太多意思。

    这种想法对修道者来说极其不妥,他很快便清醒过来,声音微沉说道:“那又如何?朕终究还活着!”

    云栖举起断剑,指着他说道:“你本应死去。”

    “如果说一个人该死就会真的死,这世间会变得简单很多,可惜世事从来不如此。”

    秦皇神情漠然说道:“你确实差点杀死我,就像当年卓如岁一样,你们的天赋很高,手段很强,但太过愚蠢,不明白匹夫之怒对天下没有任何意义。”

    云栖说道:“也许陛下你是对的,但如此聪明而猥琐的活着,岂不是太过无趣。”

    秦皇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有趣?因为你行刺朕,你的弟子,你的信徒都会被朕坑杀,这样会不会比较有趣?”

    云栖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这幕画面,秦皇眼里现出一抹残暴而快意的笑意。

    云栖咳着血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无法杀尽天下人,就算凭着残暴的统治,能够一时威服四海,终究无法长久。做皇帝的难道求的不是千世万世?你明知道如此下去,暴秦必然二世而亡,为何却不肯回头?”

    “所以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就像世间那些无用的书生与妇人想的一样。”

    秦皇看着他嘲讽说道:“我忘了一些事情,你却更加彻底,所以才会走上这条死路。”

    云栖想起了很多年前与楚国张大学士的那番谈话,又想起与何太监的那次谈话,淡然说道:“你们总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我不确信那是什么,也并不在意,即便是真的,毫无负累走到彼岸,可能会显得无知,却也比较轻松。”

    秦皇说道:“无知便是无知,如果你知道朕求的不是万世传承,而是那张仙,便能想明白这一切。”

    云栖说道:“仙,似乎有些熟悉。”

    看着他的模样,秦皇不知为何愤怒起来,喝道:“那是我们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仙家至宝,那是长生的一线可能!”

    “原来是这样。”

    云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血,扔掉断剑,用袖子擦了擦脸,说道:“经你提醒,我确实想起来了些事情。”

    秦皇眼睛微亮,带着一种难以解释的期待问道:“你想起来了什么?”

    “我觉得你今天会死,那是因为我认为楚皇会在咸阳出现,隐约觉得这会改变很多事情。”

    云栖说道:“我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好像有个名字叫井九,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秦皇沉默了会儿,说道:“开始想起来那些事情,说明你就要死了。”

    “是的,我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云栖顿了顿,说道:“又想起来了一些……嗯,更多了。”

    秦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想起来了很多,不,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奚一云望向殿顶,说道:“我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无数种情绪,反而清淡如水。

    秦皇看着他轻蔑说道:“是不是觉得很虚无?堂堂一茅斋弟子,居然会迷失在红尘里,真是可笑至极。”

    奚一云摇头说道:“在那个世界里,我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我还是我。”

    然后他认真说道:“无论在哪里我都是这样的人,是否记得并不重要,这如何会是迷失?”

    秦皇再次沉默,带着些厌倦的意味说道:“但你终究还是会死,我会赢得这场问道,仙只会属于我。”

    奚一云收回视线,望向他说道:“难道这场问道对你的意义仅止于此?”

    秦皇再次不知为何愤怒起来,厉声说道:“意义?待你死后,我会杀死你所有弟子与信徒,烧掉你所有的书籍,禁止任何人传播你的学说,连你的名字都不准提起,我会抹去你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痕迹,那你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对你又还有什么意义?”

    奚一云平静说道:“道理是超脱于认知的存在,学问不是发明,只是发现,就算我死了,书烧了,那些道理还是会被人找到。至于这个世界对我的意义,会留在我的认知里,我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也会留在我的认知里,这就够了。”

    秦皇眼神更冷,说道:“你自负仁义之辈,因为你那些学生都会被朕坑杀,难道你不觉得惭愧?”

    “鹿鸣于野,其声呦呦,不是哀切,而是愤怒,因为它们面临的处境并非它们自己的责任。”

    奚一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在我看来,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殿顶梁上,青鸟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画面。

    现实世界里的修道者们,也在看着这里。

    弩箭如小山般堆着。

    奚一云坐在血泊里。

    秦皇站在他的身前,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幽冷血腥的宫殿里,很是残忍。

    这份残忍那是对这个世界的,也是对他自己的。

    “如果是以前,你或者可以威胁到我,但我这时候已经忘了一些想忘记的事,所以你不行。”

    说完这句话,秦皇转身向殿外走去。

    一声极轻的爆声。

    书卷里的符文施放出最后的效果,再次生出火苗。

    数百名秦军强者涌入殿里,乱刀斩向奚一云。

    青鸟飞离皇宫前,看到的最后画面便是这个。

    咸阳学宫也在进行着血腥的屠杀。

    青鸟落在箭楼檐上,静静看着那边。

    数不清的秦军把学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百余名佩着长剑的书生,踢翻面前的书案,挡住薄而无用的殿门,试图抵挡然后反击。

    漫天弩箭落下,鲜血染红殿窗,只有痛呼,没有惨号,更没有哭声。

    秦军破开宫门,杀了进来。

    书生们推开殿门,迎了上去。

    再长的剑也能拔出来杀人,只要你想。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

    书生们杀死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直至剑折。

    他们倒在弩箭下,倒在长矛下,倒在刀剑下,倒在血泊里,就此死别。

    咸阳学宫里到处都是尸体与血腥味。很多苍蝇飞来,发出嗡嗡的叫声,很是令人心烦。

    秦军在学宫里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些书生的尸体扔了进去,又搬来学宫里的书籍堆到上面,淋上桐油点燃。

    火势很大,生出很多黑烟,燃烧了很长时间,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熄灭。

    天空里一片血色,不知道是暮光,还是火光。

    咸阳城,东南九百里外。

    现在是秋天,满山都是红叶,在夕阳的照耀下,被风拂动时,仿佛有无数火苗在跳跃。

    这画面很好看,就像是天空里的火烧云。

    井九站在崖边,披头散发,须长过胸,衣服破烂,看着就像一个野人。

    他看着远处的咸阳城,没有说话。

    群山晚霞里,隐隐有一座庙。

    ……

    ……

    (看完这章,刚好是将夜电视剧开始,就在腾讯视频,大家直接转过去吧。八点钟放第一集,应该今天会放八集出来,是萝卜还是梨,咱们看了再来聊,我很期待、好奇、有点小紧张……)

第一百三十一章睁眼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白早看着秦皇,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www.uu234.net

    秦皇说道:“不杀了他,谁会服朕?”

    白早说道:“你杀了他,只能让天下人更加不服。”

    秦皇说道:“那我就继续杀,杀到没有人敢反对我为止。”

    白早沉默了会儿,说道:“直到最后奚一云还是认为你不会坑杀那些书生,你明白其中意思。”

    此次问道大会,奚一云表现的极为出色,感悟之余,必然境界再升,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茅斋主的人选。

    中州派与一茅斋是盟友,而这种结盟关系可以说是朝天大陆稳定格局的基石。

    如果奚一云想法有变,一茅斋便有可能更加靠近青山宗,到时候该怎么办?

    秦皇显得很不在意,说道:“我对你说过,我很想忘记一些事情,而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很多。”

    白早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现在你可以收手了。”

    “我记得你是掌门的爱女,但我同样记得,真人说的很清楚,仙必须留在云梦,归谁却是各凭其能。”

    秦皇看着她平静说道:“如果你不同意我的做法,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不会拦你。”

    白早再次沉默会儿,然后说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等你冷静些,明天我再与你谈。”

    ……

    ……

    为了那张长生仙,白千军愿意忘记那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那么与他进行再多的谈话也没有意义。

    白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天夜里,咸阳皇宫便发生了一起惊人听闻的宫变。

    那位怯懦了一辈子的皇后娘娘带着十余名宫女试图暗杀秦皇。

    数枝极珍贵的天地消散香烧成灰烬后,皇后娘娘与那些宫女向着榻上沉睡的秦皇扑了过去。

    有的宫女是想要为那些被秦皇虐死的同伴报仇,有的宫女是因为绝望,皇后娘娘因为什么则是无人知晓。

    她们用了最坚固的蛟绳绑住了秦皇,然后举起淬了剧毒的匕首插向他的胸口。

    她们没有想到,哪怕睡觉的时候秦皇依然穿着贴身的软甲,匕首没能杀死他,反而让他从昏睡中醒来。

    他冷酷地注视着皇后与那些宫女,用真元逼出香毒,挣断蛟索,一掌拍死了离得最近的那名宫女。

    这场行刺就此草草收场,却是秦皇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就连卓如岁与奚一云都没能做到这种程度。

    暴怒的秦皇当即开始了极其血腥的清洗与报复。

    咸阳城里,骑兵杀来杀去,火势刚熄的咸阳学宫再次被点燃,这次直接烧成了废墟。

    待所有动荡都平息之后,秦皇才冷静下来,带着铁骑闯进淑宫,想要去质询这一切的源头。

    淑宫已然人去殿空,池塘里的秋荷在风里不停地摇晃,就像是在取笑他。

    秦皇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找到公主殿下,但……不要动她,朕要亲手杀了她。”

    ……

    ……

    沧州本是楚国北方要塞,由靖王府管辖,当年因为楚皇杀了靖王世子,靖王一怒之下投了秦国。

    于是这里便成了秦国的沧州郡。

    如今靖王被秦皇封为南王,居住在原楚国的都城里,但为了确保自己与部属的安全,还是在沧州留下了大量军队。

    沧州城里更是秘密储备了很多粮草与军械,还有很多暗井,一旦起兵,即便秦军围城,也能支撑数年。

    在旧靖王府的书房里,白早右手拿着笔,对照着资料在纸上写着什么,筹划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沧州城的一切,包括军队、粮草、地道甚至军官与谋士,都是童颜留给她的。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便对那个人有所警惕。

    当今的秦皇,那时候还是北海郡的少年武神白昼。

    王府里忽然响起脚步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秦皇走了进来。

    从不离开咸阳城的他,居然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沧州。

    本应在南都的靖王,竟然也出现在秦皇的身后。

    随秦皇、靖王一道到来的还有很多秦军高手,以及……童颜曾经的部属。

    白早搁下笔,望向那些部属。

    那些部属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秦皇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一圈,颇有兴致地看着书架上的书。

    “当年世子就是在这里给朕写信的?”

    他对靖王问道。

    靖王应道:“是的,陛下。”

    秦皇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桌后的白早,脸色渐渐冷漠起来。

    靖王与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秦皇盯着白早说道:“当年他在这里为我们打下这片大好江山的基础……而你却想在这里毁了这一切?”

    白早静静看着他,说道:“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

    “他以为死前替你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想过,人死便如灯灭,便是连自己的坟头都无法照亮,更何况他人阴暗的内心?就像楚国那位张大学士,死前安排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秦皇看着她语重心长说道:“你是女人,童颜留下的那些人怎么可能相信你?”

    白早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青鸟就在窗外的枝头。

    云梦峰顶有座雪山。

    中州派最厉害的是白真人。

    白真人是女人。

    秦皇神色微变,转而说道:“童颜与你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却如此简单的失败,你会不会觉得太虚无?”

    “虚无这个词你与奚一云也说过。”

    白早说道:“人们往往是害怕什么才会不停提起什么,你是不是害怕自己费尽心机,最终却落得一场空?”

    秦皇神情冷漠说道:“朕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仙的归属自然会证明谁才是对的。”

    白早说道:“你很难成功,因为这里还有别的人。”

    秦皇说道:“何太监?你自己也说过,他一个人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我说的是井九。将来你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比如这个名字,但希望你记住我今天的话,他一直都在。”

    这是白早在青天鉴幻境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取出一本有些泛黄发旧的书翻开,没有再看秦皇一眼。

    那本书里的文字有些奇怪,是自创的异体字。

    她也看不懂这些文字,但能猜到第一页的第一行写的内容应该是:我是童颜。

    看书容易累,看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与符号更容易累。

    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睁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书房,甚至已经不在那个世界里。

    天光从洞顶落下,照在缓缓移动的青天鉴上,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一闭,一睁,便是数十年时间。

    对凡人来说,真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她回思着幻境里的岁月,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咸阳到北海郡再到咸阳,她在青天鉴里的一生,其实都是自己安排的。

    哪怕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她想成为女皇,会面临极大的阻力,所以才会有逃难故事的发生以及北海郡起兵。按照原定计划,成为秦皇的白千军会吸引所有的注意力与仇恨,然后到了某个时刻,她再以前朝公主的身份站出来振臂一呼。只不过她与童颜都没有想到,何太监在赵国遇到了一位极优秀的皇帝,而张大学士又强行替楚国续命二十年,导致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对白千军的选择,她没有任何怨言。

    她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发现是那位奚一云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比白早先从幻境里出来不过片刻。

    不愧是一茅斋的书生,哪怕刚在幻境里经历了如此惨事,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白早很是佩服,想着咸阳皇宫里的事情,抱歉说道:“真是得罪了。”

    奚一云并不在意,微笑着问了一个问题。

    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死后秦皇如何对付那些弟子,因为结局已经能够猜到,他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楚皇应该就是井九,他现在还没出来,那他到底藏在哪里?”

    白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现在青天鉴旁只有三个人还在沉睡。

    白千军坐在最前方,眉间偶尔会抽动一下,显得极其痛苦。

    何仿佛真的睡着了,光头不停点着,似困得不行,又像是在赞同某种道理。

    井九依然如故,闭着眼睛,睫毛不眨,神情平静,如画中仙人。

    那只琉璃铃铛悬在他身后的空中,隔一段时间,便发出一声轻响。

    白早不知道何在哪里,更不知道井九在哪里。

    她对着奚一云摇了摇头,起身向洞外走去。

    来到回音谷里,童颜一直在等她。

    分别不过这些天,对她来说却已经是很多年。

    她认真行了一礼。

    童颜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避开,待她起身后说道:“你可知道井九后来去了哪里?”

    白早睁大眼睛,很是吃惊,心想那是青天鉴的世界,青鸟是鉴灵,自然知道井九在何处,为何你会来问我?

    童颜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么,神情凝重说道:“井九不见了。”

    ……

    ……

    (我对将夜电视剧的看法,因为有些嗦,字数超了,所以放在下面:作者的话里,qq阅读的朋友可能看不到,如果感兴趣,去我的微信公众号瞄一眼就是,懒得去的朋友,我帮你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就是两个字:好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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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