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最后的问道者
很多人都以为井九已经葬身在楚国皇宫的那把火里,白早自然不这样认为。www.uu234.net
只不过她也不知道井九去了何处,就像青天鉴幻境里的所有人一样。
但在她想来,现实世界里的人肯定能通过青鸟知道井九在哪里,谁想到就连青鸟都失去了井九的踪迹。
看着童颜的神情,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有些不安。
担心的当然不是井九而是白千军。
道虽不同,终究是同门。
最后在沧州靖王府里的书房里,白千军让所有人退下,把自己残存的骄傲全部留给了她,不想让她看轻,给她一个机会与他正面战斗。白早选择放弃,便是不想两败俱伤,影响到仙的归属。
她是中州派弟子,便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仙留在云梦山,哪怕知道对手是井九。
童颜与白千军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从始至终白真人没有这样要求过他们。
“我想不明白,青鸟是鉴灵,为何会不知道井九藏在哪里。”
童颜淡眉微皱。
“何呢?幻境里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难道青鸟也找不到他?”
白早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青天鉴出了什么问题。
童颜指着天空说道:“何在那里。”
白早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天空,看到了一片碧蓝。
她看到的并非天空的颜色。
那片碧蓝明显与四周真正天空的颜色不同,更加幽然,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那是还天珠投射出的画面。
那是大海。
……
……
无比广袤的碧蓝海面上,有一个很小的黑点。
随着青鸟从高空向海面飞去,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直至被看清楚,原来是个人。
那人穿着太监的衣服,背着双手,在平静的海面上缓步行走。
他的脸被晒的有些黑,不再像当年那般苍白,眉宇间的那抹沉郁,也被阳光驱散,显得开朗了很多。
他感应到青鸟的靠近,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眼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青鸟再次飞起,画面被急速拉远,碧蓝的海面仍然占据着整个画面,然后渐渐出现了无数条极细的白线。
一道白线便是一艘巨船。
白线至少有百余条,那便是百余艘巨船。
那人行走在海面上,看似缓慢,竟要比这些巨船更快。
百余艘巨船组成的船队,就这样跟着他向着大海深处进发。
……
……
看着天空里的画面,回音谷外的修行者们震撼无语,只有瑟瑟拉着那位水月庵少女的手,高兴地喊着什么。
那人在幻境里的境界应该是元婴初境。
这样的强者修行者们都看过不少,这样的画面却是少见。
到了这等境界,为何不选择驭剑飞行,或是御空而去,却要在海面上行走?
白早也很不解,问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逍遥。”
童颜看着天空里的大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朋友终于从苏子叶背叛、裴白发之死里解脱出来,用果成寺的话来说,就是心障已消。
笑容渐渐消失,他越发不解,既然青鸟能够找到何,那就没有理由找不到井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童颜看了白早一眼。
白早没有说话。
在幻境里的时候,童颜便已经猜到井九准备怎么做,然后她也猜到了。
但从历史进程来看,井九的尝试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
……
十余天后,云梦山的天空依然晴朗,湛蓝的天空里出现了更深的蓝,那是幻境里的大海。看似单调的大海,其实很复杂,如果你愿意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海水分了无数层,有着浓淡不一、味道不同的色彩与质感。
如果有风来,大海便会变得调皮很多,继而狂暴,如果安静时,则会像透明的镜子般令人心悸。
更何况大海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鱼与飞鸟,还有吃鱼与飞鸟的海兽,还有很多岛,甚至还有别的大陆。
何的船队抵达了两处异大陆,暂时没有深入探险,而这时候他已经离开赵国二十年。
一天傍晚,他有些无聊,潜入海底抓了一只巨大的海龟,给每艘船都分了些龟肉。
海龟的肉怎么做都有些粗砺难嚼,但如果烤来吃,别有一番风味,就像是刚风干几天的生牛肉。
何躺在竹椅上,喝着美酒,嚼着龟肉,眯着眼睛,吹着海风,很是快活。
远方的海面上忽然生起一道烟花。
他微微眯眼。
海商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赵太后病死了。
事实上,这已经是七十天前发生的事情。
何沉默了会儿,把嘴里的龟肉吐到甲板上,说道:“太难吃了。”
然后他提着酒壶去到甲板的最后方,那里被船舱的阴影覆盖着。
何在那片阴影里站了一夜。
也不知道那壶酒他是自己喝了,还是洒进了海里。
第二天,当年那些缉事厂的官员、如今海上的各方霸主们赶到了这片海域。
他们只有一个问题:“大人,回吗?”
何看着海那边平静说道:“认识的都快死光了,回去做什么?”
……
……
没有任何意外。
赵太后死后不到三年,赵国便被秦国所灭,赵国皇帝被封为河间郡王。
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想,秦皇陛下做的如此刻意,怕不是想激怒那位消失已久的何公公,把他引出来。
就像世人对楚皇的评价,赵国亡国后,人们才开始怀念那位何公公,然而时已晚矣。
紧接着,秦国用了一年时间便灭了齐国,又用了四年时间,把逃至北荒的蛮人部落赶尽杀绝。
至此天下一统,秦皇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他的视线投向了东南方,数百里外的一座山。
秦皇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他没有忘记在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管用什么方法,如果能统一大陆,成为天下共主,便能得到神使认可,获得青铜鼎,得到长生仙。”
那座山叫做不周山。
山里有座庙。
传说神使就在那个庙里。
只是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因为没有人能够靠近那座庙。
这些年秦皇暗中派了很多人去不周山,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
这越发坚定了他的信心。
他决定封禅不周山。
……
……
从咸阳到不周山之间是莽莽群山,道路难行,密林难防。
从秦皇决意封禅的那天开始,秦国征发了数百万民工,破山毁林运石,开始修建一条大道。那条道路被命名为通天大道,宽三里,以夯泥为基,碎石为面,大道两侧二十里内被尽数清空,工程之浩大难以想象。
为了修筑这条大道,秦国横征暴敛,役民如奴,残暴的统治激起无数次起义,最后都被秦国铁骑血腥的镇压了下去。数十万名民工与数量差不多的义军尸体就被埋在道路两侧的泥土里。
第二年秋天,通天大道便修好了,秦皇没有再多等一天,便宣布封禅大典正式开始。
数万铁骑与更多数量的军队、随侍,拱卫着那座黑色的巨辇,缓缓行出咸阳城,走上了通天大道。
如此规模的队伍,只用了九天时间便来到了不周山下,可以想见秦皇是何等样的迫切。
这时候正是秋深时节,不周山里满山红叶,如燃烧的云朵一般,很是漂亮。
秦皇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走上石阶。
他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眼神冷酷如前,黑袍里散发出来的霸气仿佛实质一般。
数十万人在他身后跪下,如潮水一般。
白早离开的时候曾经提醒过他,他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比如某个名字。
秦皇确实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但他总觉得有人会出现。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所以他按捺住性子,等了近两年时间,也要先修好这条通天大道。
他要先把那些反对自己的人都杀死,要清空通天大道两侧的所有山野,确保没有人会打扰封禅。
通天大道上没有刺客出现,他不再担心。
这里有数万重骑,高手无数,就算是十个当年的墨公联手,也不可能突破重围杀到山上。
秦皇离峰顶越来越近,有座小庙隐隐可见。
数十名黑衣强者跟在他的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这些强者都经过极严密的挑选,对秦皇无比忠诚,而且强大勇敢。
秦皇对那座庙与神使的传说还是怀着戒心,就像对任何无法掌握的人与事一样。
那些始终没有归来的死士,让他有些不安。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道路尽头出现一座小庙。
秦皇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不知何时,青鸟从远方飞来,落在枝头,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
回音谷外的修道者们也在看着这幕画面。
秦皇将要获得最后的胜利,仙还是会留在云梦山。
这是很多人在问道大会开始之前便想到了的事情。只是人们想不明白,何为何会忽然放弃赵国的大好局面,乘舟出海,就此不理世事?最重要的是,井九到底藏在哪里,难道他就准备这么眼睁睁看着秦皇问鼎?
瑟瑟很是着急,心想那个漂亮笨蛋不会是把规则弄错了吧?这可不是谁在幻境里活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如果秦皇得到神使认可,问鼎成功,这场问道大会便会即时结束,所有问道者都会被送出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天空,童颜与白早在看,白真人也在看。
她站在峰顶,静静看着天空里的画面,不知为何脸上没有一点喜意。
……
……
秦皇回首望向来时路,看着如玉带般的石阶,以及山下如黑潮般的臣民和大好河山,生出无限感慨。
一路行来,无数艰辛,舍去很多,忘记很多,他终于走到了这里,再也无人能够阻止他。
但他很快便要舍去这一切。
他转身走到庙前,便看到了那个青铜鼎。
他有些意外,那个青铜鼎比他想象中要小很多,看着竟可以一手掌握。
一个人站在青铜鼎旁,背着对庙外。
那人穿着白色长袍,黑发如瀑,垂落至地,隐有仙意,想来便是神使。
秦皇解下皇冕搁到地上,提起前襟跨过门槛,跪倒在地,谦卑说道:“皇帝昼拜见神使大人。”
白衣人转身,黑发随风分开,露出了脸。
那张脸清冷而绝美,绝非凡间能有,果然是仙人。
秦皇抬头望过去,正想赞美神使,忽然觉得这脸有些眼熟,不由怔住了。
“你不是神使?”
秦皇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震惊至极的喊道:“不!你是井九!”
井九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秦皇觉得好生荒唐,脸色苍白喊道:“这不可能!你怎么能在这里!”
你在翻山越岭的那一边,抛箱弃马、割绳绝义,背着辱骂与诅骂,艰难独自前行,终于走到了峰顶。
却忽然发现这其实只是广阔天地里的一个小山丘。
最关键的是,你的对手早就已经在这里等候。
这确实是最荒唐的事。
也是最痛苦的事。
……
……
(感冒后写出来的东西,别有一番风味啊。也在想回音谷天空里的画面,如果那里是一片海,何在海上行走,那他岂不是行走在天空里,如果他没穿衣服,岂不是什么会倒垂下来,啊,我真是病了,这时候想啥王小波。)
第一百三十三章神使现身
(昨天说到何行走在海面,如倒行在天空里,想起王小波的话,如果何不穿衣服,岂不是什么会倒吊下来,经读者提醒我才想起来,他是太监啊……想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章节名,真是苦恼,就这么样吧。www.uu234.net)
……
……
山风吹入庙里,有些微凉。
秦皇看着身前的井九,脸色苍白至极,这时候他已经冷静了些,但还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楚国被灭三十余年,皇宫里的那场火甚至已经被世人遗忘,谁能想到,这个人还活着,而且居然躲在不周山的庙里!
小庙是神使的居所,除了他这个有资格问鼎的天下共主,没有任何人能够跨过那道门槛。
他盯着井九的眼睛,满脸荒谬问道:“你凭什么在这里!”
井九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秦皇愤怒至极,说道:“不可能!这些年我派了无数死士过来,没有一个能回咸阳,神使凭什么对你网开一面!”
井九这才知道那些不时前来打扰自己修行与清静的家伙来自何处,说道:“他们是被我杀的。”
秦皇再次怔住,看着他的眼睛不确定说道:“是你杀的?那神使呢?”
井九说道:“这里没有神使。”
秦皇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小庙四处,却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
……
那年井九在皇宫里放了一把火,趁乱离开楚国都城,便来到了不周山。
别的问道者或者还需要通过传说,或者某些线索,来寻找传说中的青铜鼎在哪里,他有青鸟帮助,自然不需要。
在这里,他看到了青铜鼎,却没有看到神使。
时机未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青铜鼎,不管对它做什么,都没有什么反应。
井九确认后,没有再理会它,但也没有离开,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按照青鸟的说法,这里应该是禁地,那么青鸟找不到他的踪影,对外界也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准确来说是躺了很多年。
他砍了些竹子做了个竹椅,寻常日子便躺在庙外的空地上,落雨的时候便会搬进庙里,当然不会忘记把庙门开着。
春天的时候,满山青翠,秋天的时候,满山红叶,冬雪落下时,又换了白衣,盛夏之时,还有溪水可以清心。
不管雨雪天气,还是晴空万里,不管是躺在竹椅上,还是把脚泡在溪水里,他都在修行。
就这样,他在这里过了几十年,就像在神末峰一样,很是简单甚至枯燥。
只是最近这些年,隔段时间便会有人来到庙前,然后被他杀死。
神使依然没有出现。
鼎还是那个鼎。
他明白了些什么。
那年秦皇坑杀齐国书生的时候,他就在崖畔看着咸阳城。
以他当时的境界实力,想要杀死秦皇,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可是他没有去咸阳,哪怕现在境界更强,他还是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只是静静等着秦皇自己出现。
昨日不周山下传来动静,他知道时间到了。
秦皇在山脚下沐浴更衣、焚香清心的时候,他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
他去溪边洗了个澡,用手抹掉了长须,换了件新衣裳。
作为一名天生的修道者,他对很多事情都很淡然,但毕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十年,即将离开的时候,还是表现出来了难得的认真。
……
……
“你真的很聪明,居然躲在这个地方。”
秦皇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很是阴沉愤怒:“但神使怎么可能允许你这样做!”
“我说过这里没有神使。”井九说道:“我只是在等你。”
秦皇的声音更加冷厉:“等着杀我?”
“不止于此。”
井九的手握住了剑柄。
那把剑很短小,剑鞘居然是木头做的,难道剑身也是同样的材料?
秦皇眼瞳骤缩,厉声喝道:“护驾!”
出声之前,他的脚已经重重蹬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碎响。
石板碎裂。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的身体弹向庙外。
就像狂风卷落叶一般。
庙外的秦国强者早已做好了准备,一部分拦在了秦皇身前,另一部分向着井九杀了过去。
无数道强大的气息笼罩了峰顶,凌厉而可怕。
那些迸射的石砾与烟尘忽然静止在了空中。
那些轻轻晃动的树梢也静止在了风中。
那些强大的气息仿佛也变成了冰柱静止在了时间里。
数十道虚影出现在峰顶,看着就像是同时出现,又似乎有某种先后顺序,只是无法分清。
那些虚影都是井九。
苦修数十年的他实在是太过强大。
在青天鉴幻境里问道者是神魂状态,幽冥仙剑的速度可以达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静止的空间与时间恢复了正常。
山风乍起,先响起的是无数道清楚至极、无比密集的剑斩声。
擦擦擦擦!
那些秦国强者保持着防御或是进攻的姿态,身上平空出现了很多道笔直的剑痕。
下一刻,那些秦国强者变成了方正的肉块,散落在地面。
井九站在原地,手握着剑柄,仿佛没有动过,实则已经出了无数剑。
他的剑实在太快,血水都还来不及从那些秦国强者的身体里喷出,直至落到地上,才溅出来了些。
当年在楚国皇宫,他提剑杀死陈大学士与那些武将、高手时还费了些力气,现在则是如此轻描淡写。
秦皇脸色苍白,想要御空而走,忽然左腿上出现一道血线,齐膝而断。
曾经救过他性命的那件珍贵软甲,这一次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直接崩裂开来。
井九的剑在他的身上划开一道极长的血口,从肩一直斜伸到腰间。
无数鲜血喷射而出,变成雾般,把庙里的白墙喷红。
青铜鼎上也落了些血珠。
井九白衣胜雪,没有沾上一滴。
秦皇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井九第一次真正抽剑。
他的动作很缓慢,剑身与鞘发出清楚的摩擦声。
这剑居然真的是木头做的。
木剑极轻,如纸一般。
只有这样,才能配合幽冥仙剑的速度。
井九握着木剑搁在秦皇颈边,只需要微微用力,便能砍断他的头颅。
哪怕是木剑,隔得如此之近,还是会很冷。
秦皇顾不得断腿处涌来的痛苦,声音微颤说道:“不要杀我。”
井九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神使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你没能成为天下共主,没有资格问鼎。”
秦皇脸色苍白说道:“只有朕才有这个资格。”
井九平静说道:“是的。”
秦皇眼里生出决然的神色,说道:“让朕活着,待朕拿到仙,与你共同感悟,仙气也分你一半!”
青铜鼎上的那些血珠忽然滚动起来,然后开始生起细泡,就像是沸腾一般。
没用多长时间,那些血珠便干了,留下的斑驳痕迹很像是用朱砂写成的某种怪字。
血珠渗进鼎里,青铜鼎表面的纹路如水波一般流动起来,生出数道青烟,青烟里有个小人若隐若现。
那个小人高约两尺,手里拿着笔与纸,穿着史官的衣服。
“神使!”
秦皇苍白的脸上生起兴奋的红晕,厉声喝道:“看到没有!朕才是天命所归,只有朕的血才能请出神使!”
井九没有理他,看着青烟里的那个小人,心想你终于出现了。
他就是在等这件事发生,不然早就一剑杀了秦皇。
现在神使已经出现,那还等什么呢?
秦皇看着井九的侧脸,感受着颈间木剑传来的寒意,猜到了他的想法,脸色再次苍白。
“你就算杀了朕,依然无法得到神使的认可。”秦皇眼里出现一抹狠色,说道:“杀了我,谁都得不到仙,你好不容易藏到了今天,难道要冒这种险吗?放了我,我给你三分之一的仙气!”
井九依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青烟里的那个小人儿,也就是所谓的神使。
神使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说道:“是的,他说的没有错。”
井九说道:“原因。”
“天下共主才能问鼎,你只是个废帝,有什么资格让我认可?
神使面无表情说道:“你在这里几十年,我都没有出来见你,你心里应该有数才是。”
井九说道:“我现在可以杀了他。”
神使说道:“你就算杀了他也没用,史书上那些刺驾成功的人们又有几个成为新的皇帝?”
听着这番对话,秦皇的眼神越来越自信,看着井九说道:“如果你再不答应朕的条件,朕便只能给你四分之一。”
井九还是不理他,看着神使说道:“你只是个死物,有什么资格判断问道的胜负。”
“我是青天鉴的规则,没有生死,我的判断便是最后的决定,你只能接受。”
神使把手里的纸翻转过来,说道:“而且我相信没有人会质疑我的公平,因为一切有据。”
那张纸上写着无数个字,记载的是问道者们进入幻境后的经历与事迹。
井九没有去看那些东西和那个榜单,静静想着某些事情。
不远处的树枝上,青鸟灵动的眼眸里有满地血水、旧庙铜鼎,还有担心。
她曾经对井九说过她是鉴灵,并非规则。
井九没有忘记这句话。
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做成那件事情,无法得到她的帮助,只能自己去面对。
直面规则。
“我知道你对自己排名如此之低肯定不服,但你生而为帝王,却自我放逐,无论政绩、民生、民望都是一塌糊涂。”
神使指着纸上的记载点评道:“看看你做的这些事,不服也不行。”
井九忽然收回木剑。
秦皇颈间一轻,以为他准备答应自己的条件,眼神微变。
他想着如何争取更多好处,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井九提着剑走到青铜鼎前,看着神使说道:“按照你们中州派的标准或许有道理,但我是青山弟子。”
神使说道:“既然参加问道,那么青山弟子也应该……”
井九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我在这座山里等了你几十年,不是为了等你说这些废话,而是等你把鼎交给我。”
秦皇扶着庙门站起身来,听着井九的话,脸上露出荒谬至极的神色,心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神使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如果我没有听错,你似乎是在威胁我?”
井九说道:“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要与天公试比高
莽莽群山出现在天空里,还有那条在高空远眺也能清晰看见的笔直大道。www.uu234.net
修行者们看着秦皇登上高高的石阶,来到山顶小庙,看到那个白衣如仙的男子。
回音谷外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井九居然一直躲在神使居住的不周山里!
难怪就连青天鉴灵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只是规则允许他这样做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次令人们震惊。
随秦皇上山的数十名秦国强者被尽数斩裂,秦皇重伤,而井九的剑似乎都没有拔出来。
回音谷外有很多真正的修行强者,眼力不凡,自然能看出来井九已经出剑,只是速度太快,身法玄妙莫测。但他们不知道井九用的究竟是什么剑法,惊叹不已,心想青山的剑道天才即便在幻境里竟也是如此了得。
接着神使出现,拿出了那张纸。
那是数十年问道。
从问道者们初入幻境,其间风雨飘摇,白云苍狗,碧海蓝天,直至秦皇封禅,被井九重伤于庙。
那张纸最下方写着二十六个名字,那是进入幻境的二十六名问道者,按照他们在幻境里的停留时间长短、所建功业排出名次。榜单前列是几个熟悉的名字,童颜第五,白早第四,奚一云第三,何第二,白千军自然居首。
回音谷外的修行者议论纷纷,尤其对何颇感可惜,如果他不是忽然放弃大好基业,毅然远赴海外,以他在幻境里展现出来的能力与权谋,应能与白千军一争高低。
有些意思的是,榜单倒数第一并不是最先离开幻境的问道者,而是那名叫做姜瑞的散修。
想着那名散修在幻境里的丑态以及最后惨淡的结局,修行者们很是不耻。
青山弟子幺松杉挑眉问道:“此人在何处?”
有人应道:“好像早就已经离开,应该是怕何出来弄他。”
大树下,那位水月庵的少女听着这些议论,望向瑟瑟,小声问道:“你真准备把他一直关着啊?”
瑟瑟说道:“我可听不懂你说什么。”
事情做就做了,但承认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榜单倒数第二是那位昆仑弟子。
井九与卓如岁的名字出现在很不起眼的中间段。
这让很多人感到吃惊,青山弟子们更是剑眉微挑。
在他们想来,卓师兄杀了最多的问道者,小师叔更是了得,凭什么排在这里?
如果放在平时,青山宗必然不会答应,只是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解决。
神使说得很清楚,只有白千军才能拿到仙,那井九应该怎么办,真的答应秦皇的条件?
无数视线落在天空里,注视着庙里的井九,猜想他会如何选择。
在人们想来井九应该会答应秦皇的条件,即便是方景天与南忘这两位青山大人物也持相同的看法。
如果白千军死在井九剑下,这次的问道大会便没有胜者,仙还是会留在云梦山,对中州派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为青山宗的利益考虑,井九也应该答应他。
白千军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强硬。
回音谷外忽然再次响起一阵惊呼,因为他们看着井九提剑走到神使面前,然后听到了那段对话。
童颜与白早来到青天鉴旁,奚一云与其余的问道者也来到了这里。
他们看着闭眼沉睡中的井九与白千军,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那只琉璃铃铛忽然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鸣声。
井九站了起来!
众人吃惊想着难道幻境里的事情结束了。
但井九的眼睛并没有睁开,气息也没有任何变化,明显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神魂在幻境里面,真身为何能动?
难道他居然连通了真实与虚幻?
看着这幕画面,包括白早与童颜在内,所有人都震惊的无法言语,觉得好生不可思议。
……
……
威胁的前提是你有能力伤害、甚至消灭对方。
所有人都觉得很荒唐,就像秦皇一样。
神使是青天鉴的规则具象化,那井九如何伤害甚至消灭对方?
“规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所遵循的法则。”
神使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
那些必须被遵循的法则,是无法被改变的,更无法被抹灭。
比如春天的时候树会变绿,秋天的时候会变红,然后落下,变成腐泥。
比如小溪会往下流,遇着山崖形成瀑布,汇成潭水。
比如冰冰于水。
比如青青于蓝。
神使继续说道:“我的能力是这个世界的上限,这也是规则。”
井九说道:“墨公当年触摸到了上限,所以遇着雷劫。”
“不错,他知道自己无法逾越,所以选择了放弃。”
神使说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一种力量可以超过我,因为我就是那道线本身。”
井九说道:“所以你对那道线之上的世界一无所知。”
“你到底在发生什么疯?”
秦皇再也听不下去了,喘息着说道:“如果他可以被战胜,我们这些人为何要如此辛苦争抢问鼎的资格!”
井九说道:“我没有抢过。”
秦皇怔住了,想着这些年的事,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觉得好生不可理喻。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疯的……你这个疯子!”
来到青天鉴幻境里的修行者,每个人都自幼勤奋修行、努力,不肯浪费半点时间。
因为他们想要获得更高的位置与权势,最终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以求得到神使的认可。
井九生来便是楚国皇子,很顺利地成为皇帝,按道理来说,他起步的位置要比别的问道者都高,但是……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
……
“墨公当年差天一线,差我亦是一线,我与天差不多齐。数十年后,我想知道究竟是天高,还是我更高。”
井九说完这句话,挥剑斩向神使。
神使没有动,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轻薄的木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振动,发出嗡鸣的声音,足以切开世间最坚固的事物。
然而,它无法斩开青铜鼎上散出来的烟雾。
木剑遇烟而溃,变成无数粉末,随风飘散,如青烟一般。
青烟里,神使静静看着井九,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再如何强大的剑道修为,在规则面前都没有意义。
井九依然平静,放掉手里残余的剑柄,向前踏了一步,便要走进青烟里。
神使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那双无情无识的眼眸里忽然出现匪夷所思的情绪。
擦擦擦擦,无数声极锋利的剑鸣声在庙里响起,然后迅速扩散至整座不周山,落在所有人的耳里。
轰的一声巨响!
小庙变成无数碎屑,激散而出。
秦皇浑身是血,惨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知生死。
阳光散落峰顶,已然没有井九与神使的身影。
……
……
山间的瀑布忽然倒流,溪水骤涨。
满山红叶忽然渐渐变绿。
极寒之地的冰忽然变得滚烫起来,蒸出无数云雾。
海上起了一场大风,海面却平静如镜。
无数云雾汇集至不周山的上空,变成如铅的厚云,遮住了太阳。
幽暗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一道笔直的剑光。
无数天雷落下,释放出恐怖的威能。
闪电照亮天空,又骤然消失。
那道剑光依然向上而去。
在剑光的四周,隐约出现无数道身影,实则都是一人。
……
……
青天鉴的世界里,出现了无数异象。
不周山处的动静,吸引了无数视线。
河间郡的一间王府里,那位中年王爷看着天空里的飞沙走石,脸色苍白,害怕不已。
南方某处山野,已然垂垂老矣的张大公子,看着忽然在深秋生出的野花,又看了看极远处天空里的那道剑光,忽然生出某种猜想,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举起双臂,用苍老的声音嚷道:“陛下威武!干死他们!”
大海深处,所有船队都紧急驶回了岛间船坞,何一个人留在了海面上,感受着天道法则的细微变化,低头不语。
青鸟依然在枝头,看着雷电交织的阴云与那道不肯回头的剑光,很是忧虑,忧的是井九能不能成,还有就是……都被人看了去,将来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看似很长。
其实很短。
天空忽然放晴,一片碧蓝,就如远方的海。
雷鸣电闪不再,那道剑光也消失无踪。
小庙已经变成废墟,青铜鼎静静留在原处,散出青烟。
青烟里,神使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比先前淡了很多。
井九回到峰顶,带来一阵清风。
清风拂过,青烟渐散,神使的身形也随之离散,化作无数光点,消散无踪。
井九的神情有些疲惫,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走到青铜鼎前。
青铜鼎仿佛回到最初的模样,但已经有了变化,那些纹饰里隐隐透出亮光,隐有仙意溢出,难道仙就在鼎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夺鼎
秦皇醒了过来,看着站在鼎前的井九,失魂落魄至极,喃喃道:“这不可能,规则怎么可能被打破?”
井九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问题真是愚蠢至极。
修道的意义或者说目标,就是打破规则,摆脱束缚,飞升得大道。
如果指望上苍的怜悯或者允许,天雷不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必须不惧天雷,方能斩天而出。
无论在真实世界里还是在幻境里,都是如此。
从转生在楚国皇宫的第一天,听到脑海里的那段话开始,他便没有想过什么问鼎。
他想的是夺鼎!
成为天下共主,得到所谓神使的认同没有意义,因为那依然是寄望于天、或者别的人。
只要能够突破规则,打破这个世界的上限,这鼎自然便是他的。
在很多人包括秦皇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看来却是所有问道者都应该做到的事情。
青天鉴里的世界固化不变,问道者来自外界,只要能够保持道心清明,眼里便不应该有那道线。
以真实入虚妄,此间的规则又如何能束缚住他们?
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实则非常困难,除了像井九这样剑心通明、无视万年风雨的人物,谁能做到?
“就算你打破了规则,又怎么拿到仙?”
秦皇冲着他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如果你得到神使承认,他会把仙给你,现在谁能给你!”
青铜鼎表面的纹饰隐隐散出仙意,想来长生仙便在里面,只是正如秦皇所言,井九该如何拿出来?
“规则是世界的纹饰,消失之后,一切真实都将显现。”
井九没有理秦皇,看着青铜鼎说道:“原来你就是仙。”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准备取鼎。
他的手指离青铜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他缓缓收回右手,静静看着青铜鼎,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秦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无数猜疑与不安。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井九换了左手,再次伸向青铜鼎。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再无犹豫,他的动作如最轻的风与最快的闪电,握住了青铜鼎。
过去的三十余年里,他在小庙里看这只青铜鼎看了很多次,也握过很多次,确定只是普通的青铜鼎。
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
一道极其强大的仙家气息。
还有一道极其幽然微渺的神念。
青铜鼎忽然消失了。
井九的神情变得很认真,左手握紧成拳。
无数道明亮的光线从他的手里射出,直接把他的手掌照的透亮无比,甚至就连骨头都清晰无比。
画面秀美而又诡异。
那些光线带着极其清淡雅和的仙家气息,看似温和,却不知道隐藏着多大的力量。
井九双眉微挑,身体颤抖起来。
他这时候实际承受的痛苦远超表现出来的程度。
这是仙家气息的冲击!
如果换作别的问道者,即便是道心最为坚毅的赵腊月,这时候也只有放开手掌一途。
井九没有放手,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像是纸一样。
峰顶远处传来一声鸟鸣,似是警告。
一道鲜血从他唇角溢出,但他还是不肯放手。
遥远的深空里,甚至可能来自另外的世界,传来一声极其清亮的铃声。
井九的眼神更加清明,近乎漠然,轻喝一声。
“收!”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本书被合拢。
轰的一声巨响。
数百道闷雷同时响起,然后瞬间消散。
不周山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会倒塌。
峰顶的石砾废墟尽数飘浮而起,向着四周疾速扩散而开。
远方的云海也是同样如此。
无数事物被一道无形而宏大的力量逼退到了空间的边缘!
碧蓝变得更加碧蓝,澄净变得更加澄净。
峰顶出现一片虚空。
……
……
井九站在虚空中心,向天空望去。
他发现天似乎薄了,那就是近了些。
接着他往地面望去,发现地似乎厚了,那也是近了些。
这也就意味着,天地似乎比先前近了数分。
然后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依然紧握成拳,指间隐隐散发出丝丝仙意。
那些仙意很淡,除了他应该无人能够感知到。
仙在手,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举目远眺,从东方的碧海到西方的楚都,最后落在山间,发现青色的树叶再次变红。
“走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他向虚空踏出了一步。
……
……
云梦山。
回音谷。
楼后洞府。
青天鉴畔。
很多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他从蒲团里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所有问道者便知道有大事即将发生。
井九忽然动了,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他睁开眼睛,就此醒了过来。
他望向四周,看到了柳十岁、白早、童颜、卓如岁、还一些没记住名字的问道者。
包括童颜在内,所有的问道者向着他齐齐躬身行礼,以为祝贺。
井九点头致意,看了柳十岁一眼,便抬步向洞外走去。
那只琉璃小铃铛发出一声清鸣,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这幕画面,众人很是吃惊。
问道者从青天鉴幻境里回来后都难免会心生惘然,便是奚一云这样的人物也需要片刻时间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谁能像他如此平静,竟根本不需要时间消解真实虚幻的转化,就像过去的数十年不存在一般!
“你给我站住!”
洞府里忽然响起一声愤怒的暴喝声。
人们转身望去。
白千军坐在蒲团上,也已经睁眼醒来,眼里满是愤怒与不甘的情绪。
“你这样不符规矩!我不服!”
童颜微微皱眉,于是变得浓了些。
他知道师妹这时候不方便说什么,准备开口。
谁也没有想到,白千军这时候刚从幻境里出来,还带着秦皇的暴戾心性,恍惚之余行事极为混乱。
他使出天地遁法来到井九身后,一拳便轰了过去!
他的拳头里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带着极玄妙强大的气息。
井九转身,也是一拳简单击出。
白早暗道不好,井九不知道师兄动用了本命法宝,居然以拳相迎,只怕要吃大亏。
她对井九的信心太足,根本没想过要自己出手,这时候想要祭出南屏钟也已经来不及了。
青山宗修的是剑,中州派修的是玄门道法,都不以力量见长,但身为修行者,身坚逾铁,拳头自然也有如重锤。在所有人想来,两只拳头相遇,必然会发出雷鸣般的轰鸣,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响彻洞府的,竟是一声……
“咔嚓!”
这声咔嚓非常清脆,就像是刚摘下的果子被某个少年用手强行掰开,又像是新鲜的甘蔗被人从中折断。
其实这声音更像是年久失修的桌椅被人压垮。
就如不周山峰顶那座变成废墟的小庙。
咔嚓声里,白千军的拳头被震散,五指俱断,本命法宝裂成碎片。
那道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循手臂而上,接连震断他的臂骨与肩胛骨,便是胸骨都裂出了无数道缝隙。
摧枯拉朽,便是如此。
白千军被一拳击飞,重重跌落在青天鉴里,喷出无数鲜血。
洞府里一片死寂。
人们震惊无比地望向井九。
举世皆知,尤其是在与卓如岁那场剑争之后,井九可以说是年轻一代修行者里的最强者。但白千军也是中州派暗中培养多年的年轻天才,按道理来说,双方的境界差距肯定没有这么大。
为何井九与白千军对拳,会有如此碾压般的威势?
这绝对不是境界差距的问题,也不是剑元充沛的原因。
人们的视线落在井九的拳头上,发现他用的是左拳。
童颜想起来一件事情从青天鉴幻境里醒来后,井九的左手一直握着,从来没有松开过。
想着幻境里最后的画面,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猜想,难道井九并没有把仙收起来,而是一直握在手里?
……
……
(我知道自己最近写的不够多,但是我咳的够多啊~不调皮了,认真说声,写的好有意思啊。
明天结束幻境篇,与大家小聊几句我写这段时的感受与想法。)
第一百三十六章摘桃
青天鉴已经停止转动,白千军落在上面,浑身是血,根本无法爬起。www.uu234.net
白早了解井九的性情,知道他不会就此罢手。
果不其然,井九准备向青天鉴走过去。
然而,白早还没有来得及出声,他便收回了脚。
洞顶洒落的天光忽然变暗,一只由青色光点凝成的巨手从天而降。
白早悄无声息站到井九的身前。
童颜行礼道:“见过师尊。”
洞府里的问道者们才知道,竟是白真人到场,赶紧躬身行礼,敛神静气,哪敢出声。
那只手落在青天鉴中间,拈起还天珠,也带走了白千军。
过了一段时间,问道者们确认白真人已经离开,才纷纷直起身来,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很多。
这时,青天鉴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说话的人是何,他已经醒了过来,眼里没有太多惘然与感慨,只有淡淡的追忆与不舍。
人们才想起来,他竟是最后一个离开青天鉴幻境的问道者,只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什么?
何站起身来,看着井九说道:“我在海上过的很是开心,你应该让我再留几年。”
井九静静看着他说道:“此间也有碧海蓝天。”
何说道:“但没有那些人。”
井九说道:“这里也有人。”
何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说的有理。”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眼童颜。
然后他望向已经停止转动、仿佛泥画的青天鉴,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再回去看看,你呢?”
井九说道:“也许。”
……
……
问道结束,青儿姑娘却没有再次现身,参加问道的年轻修行者们自行离开洞府,走出小楼,来到回音谷外。
很多宗派的人们早在谷外候着,纷纷迎上前来,各种询问与关切。
柳十岁去了无恩门弟子所在的观礼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幺松杉、雷一惊等青山弟子很是兴奋喜悦,走到井九身前,齐声道:“小师叔威武。”
井九平静点头,转身望向从大树下走过来的瑟瑟,说道:“你的铃铛很好用。”
瑟瑟伸手把那个琉璃小铃铛召回袖里,得意说道:“我的铃铛当然好用,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就好。”
井九说道:“多五个。”
听着这话,瑟瑟眼睛骤亮,心想再多杀五个,那应该没人敢生事了吧?
水月庵少女站在她身边,完全听不懂她与井九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井九看着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水月庵少女完全没想到他会与自己说话,看着他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说不出话来。
“抢了别人的问道名额,得了一张仙,居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过分!”
瑟瑟佯作生气说道:“记住了,这位师姐叫甄桃,不是假桃。”
井九不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心想难道这真的很过分,那是不是应该弥补些什么?
他看着水月庵少女的眼睛,认真说道:“名字很好听。”
甄桃觉得脸有些热,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井九本就没有对话的意思,继续说道:“我以水月庵弟子的身份参加问道,所得仙自然也应归于水月庵,但我暂时还不能给你们,要等一段时间。”
听到这话,甄桃有些吃惊,心想难道你还真要把仙给庵里?
吃惊的不止是她,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人觉得井九是在用在找借口拖延,因为这不是青山宗的行事风格,而且就算他不给水月庵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是……用了数十年的岁月才得到的仙,难道就这样送了出去?要知道那可是仙,真正的仙家法宝,对修道者有着难以想象的意义,可不是普通的东西!
青山弟子也很吃惊,在他们想来,仙是小师叔凭借匪夷所思的天赋与坚忍卓绝的数十年问道所得,自然想怎么处置都行,只是仙太过重要,极有可能影响到宗派的整体实力,别的师长会同意吗?
……
……
还天珠被白真人取走了,青天鉴的世界里便没有了太阳。
永夜就此来临。
温度急剧下降,河流山川乃至树木鸟兽,万物皆被冰封,比真实世界里的雪原还要寒冷,天地间一片死寂。
这个世界里没有声音,也没有生命。
所有的一切都停伫在原先的地方,保持着原有的姿式与动作,包括人类,沉默地等待着下一次幻境开启。
青鸟在黑暗的世界里高速飞行,如闪电般穿梭,时而在凝固如脂在碧海上空,时而落在沧州城外的湖边。
看着荒凉而黑暗的世界,她的心里生出无限的悲凉。
按道理来说,这里应该是她的世界,但她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就像过去数万年里的每次开启与封闭,她只能无助地承受着这些轮回青天鉴是云梦山的法宝,必须要服从主人的意志。
除了悲凉,她的心里还有很多警惕与不安,因为白真人取走了太阳,却没有召唤她出去问话。
井九能够拿到仙,离不开她的帮助,真人不应该察觉不到这些。
想到井九拿到仙便干脆地离开,连句话都没有留下来,青鸟便有些生气,心想真是无情的男人。
比童颜差远了。
想着这些事情,她发现自己飞到了楚国皇宫,落在了檐角上。
在这里她看到过很多有趣的画面。比如秦国小公主倒在楚国皇子的怀里,比如黑瘦小侍卫拿着剑不停打瞌睡的模样。当然,在这里看到更多的还是那些无趣的画面。比如墨公最终没能拔剑,比如杀来杀去,比如井九只知道修行,却不肯教自己究竟怎样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忽然,她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有些不一样。
一阵微风在皇宫的红墙黄瓦间穿行,穿过她的羽毛。
这风没有温度,但有味道,带着淡淡的咸味与腥味。
风来自海上。
这是为什么?
青鸟挥动着翅膀飞起,在黑暗的天空里,如闪电般高速穿行,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在整个世界里巡游了三次。
她再次落回楚国皇宫的檐角,转首望向世间某处,眼神微亮。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
她明白了。
井九确实没有给这个世界和她留下任何交待,但他留下了更宝贵的东西。
他打破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个世界并未死去,总有一天会再次活过来。
这个世界里的人们也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再次醒过来。
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不需要仙,不需要仙气,不需要真人的法门,只需要这个世界与生活在世界里的人们自己。
青鸟再次飞了起来,如闪电般飞行,照亮夜空里的每一处,以及世间的每个角落,满是欢快的味道。
闪电掠过,照亮某个山坡上的栗子树,还有树下的人影。
……
……
井九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回到青山宗的观礼台。
白早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因为他没有与自己说话,而是她发现井九看似平静,实则有些凝重。
当初在雪原里遇着那样的危险,井九也没有紧张,难道是因为仙的关系?
童颜走到她身前,用眼神示意,她才醒过神来,望向身前的问道者们,平静致意。
此时在场的问道者都在青天鉴的世界里生活了很长时间,短的也有十余年,彼此没有什么恩怨,这时候在真实世界里聚在一处,反而有种亲近感。有资格参加问道,都是各宗派的天才弟子,不出意外其中至少一半,可能会成为掌门,至少也是长老。他们之间的亲近感与这段共同的经历,对修道界日后的形势必然会有所影响。
作为将来的正道领袖,白早自然不能错过这种机会,对众人微笑说道:“诸位想必在幻境里都有颇多感悟,需要时间吸收,三年后再在此地相会,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问道者们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纷纷应下。
奚一云说道:“我在里面读了些没读过的书,写了些书,打算回斋里整理成集,若三年后事成,我自然会来。”
众人很是赞许,然后望向另外一位在幻境里风生水起的人物。有人与何相识,笑着说道:“你在外面是天下第二,在里面也是天下第二,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去世间游历,寻些法宝功法,争取再往上走一步?”
何看了童颜一眼,说道:“我有个朋友说过一句话……早有井九在上头。所以第一就不想了,我打算去白城。”
“白城,你为什么要去白城?”
瑟瑟心想你就算要装成果成寺的僧人,也没道理去那里啊,难道是……她往何下身看了一眼,担心想着别是受刺激了吧?就在她准备问他是不是不习惯多了些什么的时候,甄桃忽然轻声喊道:“那边怎么了?”。
众人望去,发现是青山宗的观礼台,不禁有些吃惊,心想谁敢招惹那些人?
那里的气氛确实有些问题,有些紧张。
井九站在南忘身前,南忘的神情有些寒冷。
瑟瑟顿时忘了何的事情,对甄桃说道:“我就说吧,青山宗怎么可能把仙给你们,傻啊?”
……
……
(来不及写幻境感言了,明天写。)
第一百三十七章意难忘
青山宗那边的事情,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数百道视线落在井九的左手上。www.uu234.net
他左手紧握,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愤怒。
人们都看到了他在青天鉴幻境里夺鼎时的画面,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白千军被重伤的消息也已经传开,人们更加确定长生仙应该便在井九的左手里。
众人很是吃惊不解,不明白井九为何不把仙收起来,而是就这样抓在手里,难道他就不担心出事?
某处忽然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井九这样做明显不合规则,如果一开始就说明可以这样做,谁不会想着破境?”
说话的人是位昆仑派的长老,说的还是井九夺鼎的事情。
一位大泽高手嘲笑说道:“就算你想,难道你能做到?”
与青山亲近的宗派发话,那些心向中州派的宗派自然也不会落下,纷纷发声,认为井九以这种方式拿到仙,实在是令人无法服气,场面有些混乱,眼看着便要搞事情的节奏。
这个时候,青山宗的观礼台上有人嗯了一声。
这声嗯是从鼻子里面发出来的,很是婉转,并不好听,透着股极懒散的味道,却又极具挑衅意味。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嗯,觉得好不舒服,抬头望去,发现那人是卓如岁。
卓如岁抬起眼皮,在那些人的脸上慢慢看了过去,没有说话。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那声嗯便是青山宗著名的口头禅。
你们想死吗?
没有人想死。
想着卓如岁的威名和他在青天鉴幻境里的凶名,包括那位昆仑派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回音谷外一片安静。
井九用这种方式拿到仙,中州派是否认为合乎规则,反正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相信这时候几位掌门真人应该正在云梦深处商议这些事情。
……
……
井九心想柳词与卓如岁这对师徒还真的很像。
他自然不会理会那些人,对南忘说道:“我之所以坚持,自然有我的理由。”
南忘面无表情说道:“哪怕你的提议如此荒唐?”
与瑟瑟等人想的不同,井九与南忘说的不是仙给水月庵的事情。
因为连三月的原因,南忘从来都不喜欢水月庵,但不会理会这种事情。
如果可以井九绝对不会与南忘说话,更不会靠近她的身前,但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他必须与柳词尽快见面。
“是的。”他说道。
南忘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她身后的天空里,出现数十道极细的弦,锦瑟剑破空而去,不知何处。
这幕画面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南忘对方景天说道:“我与井九先行一步。”
说完这句话,锦瑟剑已然破空而回,数十道细弦,再次显现。
弦再收时,她与井九的身影已经到了前方那座山峰里。
方景天微微皱眉,心想发生了何事,也不想再多停留,吩咐青山弟子集合,然后驭剑离开。
……
……
离开不是说直接离开云梦山,而是离开回音谷。
拿到仙便转身走人,那会显得太欺负人,太没礼数,就像青鸟曾经对井九的看法那样。
剑光闪动,青山弟子回到了蜕皮之屋。
方景天脸色微沉,直接沿着长廊走到崖后,来到井九的房间前。
南忘盘膝坐在门前。
数十道无形的剑弦遍布四周,把房间围住。
方景天看着这幕画面,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南忘说道:“他不肯说。”
方景天说道:“我才知道,他居然真准备把仙给水月庵。”
南忘说道:“我没意见。”
“谁允许他自己决定?”
方景天大怒说道:“长生仙是白先人留下的至宝,对宗门事关重要,不要说他,便是你我也没有决定的资格!”
南忘看了他一眼,嘲讽说道:“难道你也要像简如云那般,把井九逐出山门?”
很多年前青山试剑后,井九便成为了青山九峰暗中重点培养的天才弟子,他也没有辜负期望,梅会道战第一,现在又拿了问道第一。而且他是景阳真人的隔世弟子,神末峰的长老,除了掌门与剑律元骑鲸,谁能动得了他?
方景天的脸色更加难看,说道:“师妹,我记得你一直都很不喜欢神末峰。”
南忘说道:“我现在也不喜欢,但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方景天沉默片刻,说道:“让我进去与他说。”
南忘说道:“现在谁都不能进去。”
方景天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南忘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方景天没有办法,拂袖而走。
南忘睁开眼睛,看着栏外的流云清风,问道:“仙……有问题?”
井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
他看着自己的左拳,仙就在里面,即便被他的指掌封住,依然不停向外界散发着淡淡的仙气。
好在仙气太淡,应该只有他与某些神兽能够闻到。
进入幻境前,他曾经做过数次推演计算,结果都不怎么好。
当时他就知道此次问道可能会有些问题,才会让顾清先行离开。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已然如此,想再多也没有意义。
他推开房门,取出竹椅躺了下来。
感受到身后的动静,南忘微微挑眉,心想这画面真是难看,于是盘膝飘起,比竹椅高出半尺。
栏外崖间忽然传来响声,似乎有人正在往上爬。
南忘与井九都没有动,因为感知到来者是谁。
井九依然躺在竹椅上。
南忘依然飘在半空中。
柳十岁爬上峰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奇怪的画面,呆住片刻才醒过神来。
“见过南师伯,见过公子。”
他跪在地上磕了六个头。
井九说道:“要你过来是想看看你的情形,不过看你爬山如此轻松,应该无碍,那就回吧。”
柳十岁啊了一声,心想在幻境里是您喊我不要走远,自己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就要走呢?老实人不代表不聪明,他很快便想到,公子这边肯定是有事,说不定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不然南师伯为何会在这里守着。
他说道:“我留下来给您护法。”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犹豫。
“我亲自守着他,你不用担心,赶紧滚回你的地方去。”
南忘脸色微沉说道:“本应在剑狱里反省的弟子却在世间招摇,传了出去,青山师长还怎么管教弟子?”
井九说道:“他是掌门喊过来的。”
柳十岁有些尴尬,心想确实如此,公子已经得了仙,自己还是早些回庙里比较好。
正准备离开,他看到那把竹椅磨损的有些严重,忍不住说道:“我在那边种了些竹子,给你做个新的?”
井九说道:“也好。”
柳十岁翻过栏杆,顺着原路从崖壁上爬了下去。
想着先前的对话,南忘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冷哼一声,说道:“你另外那个徒弟去哪儿了?”
井九知道她问的是顾清,说道:“我让他提前回了。”
南忘挑眉,说道:“你进去之前就知道自己会赢,也知道仙有问题?”
井九嗯了一声。
南忘沉默了会儿,说道:“掌门让柳十岁以无恩门弟子身份加入、亲自前来坐镇,也是看好你能赢?”
井九又嗯了一声。
南忘看着崖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井九问道:“为何还没回来?”
他问的是青山掌门柳词。
南忘说道:“你不按规矩来,拿了仙自然有人不服,掌门真人要给你处理这些事情,哪能这么快就回来。”
井九说道:“如果我没想错,他会比想象的回来更早。”
南忘说道:“仙的问题你真的只肯跟掌门说?连我也信不过?”
她有些不悦,想到自己这个清容峰主居然给一个年轻弟子看门,便更加生气。
井九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在生气。
他想起很多年前清容峰顶的那块大石头、石后的花树与石上喝酒的刁蛮少女,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对他来说,这真是很罕见的情绪。
紧接着,他想起那个少女喝醉后唱的小曲,微笑顿时消失。
……
……
云梦山某道秘谷的最深处,有一个极隐蔽的洞府。
洞府里的禁制非常强大,即便是通天境的青山强者来袭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一只手拈着还天珠放在了石桌的中间。
无数道光线从还天珠里投射出来,照亮了洞府四壁。
洞府是圆顶,那些画面便连在了一起,看着无比广阔。
那些画面,是问道者们在青天鉴幻境里的数十年。
哪怕是最偏僻的山村,最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在这些画面里。
画面高速地掠过,变成无数各种颜色的彩带,但在那双无情无识的眼眸里,却与真实的画面没有区别。
白真人不需要问青鸟幻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调出那个世界,观看过去发生的事情。
青鸟根本没有办法隐瞒她任何事情。
白真人没有看别的问道者,只是在看井九与青鸟。
她看着楚国皇宫里那个婴儿无声出生,看着他站起身来,看天看地,看着他长大成人,修行不理世事。
墨公进入皇宫,井九第一次真正出手。
“很快。”白真人自言自语说道:“但还不够快。”
画面继续高速向前,很快便来到最后阶段。
不周山里,满山红叶如火,石阶如玉带,秦皇登阶而上,于庙里遇井九。
数十名秦国强者被斩成肉块,秦皇身受重伤,井九的手还在剑柄上。
当时青鸟望远山,看红叶,看秦皇,有意无意间,略过了一些极重要的画面。
这些画面,现在都落在了白真人的眼里。
“够快了。”她说道。
洞府深处的阴影里慢慢显现出一个玉盘般大的兽眼,幽冷恐怖,满是杀意。
“你在镇魔狱里大闹一场,苍龙因你而亡,结果刚过几年就来我中州夺宝……”
白真人看着画面里正向虚空走去的井九,面无表情说道:“真以为我忘了?”
……
……
(以下是感言,应该让本章超字数,以后想办法补偿大家,最近写的确实不多,我没说每天更新的是两章合一,我会尽快养好身体,恢复四千字更新,但看身体情况和这个月的行程,怎么感觉好像希望很渺茫的样子……
首先请出一位读者的本章说。
那位读者是这样说的:秦始皇为什么要一扫**,因为要问鼎,为什么还要求长生,因为他没出来。
这句话太妙,完全找到了我的痒处。
关于青天鉴幻境,我本想洋洒洒写一个单章出来的,后来一想在大道里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如此干脆利落而漂亮的行文,用得着那么多字吗?
我喜欢的那些意趣不多谈,最开始那句读者的本章说,基本就说完了,虽然我的主线条并非如此,下面就简单说两句。
青天鉴幻境与以前我写的入魔、周园一样,都不是副本,因为与主线的联系非常紧密。
大道朝天往后面看,大家就会发现,青天鉴与主线,那确实是……没啥联系。
但依然不是副本,甚至在我看来,是这三次冒险而成功的尝试里,最没有偏离主旨的一次。
大道朝天是二世成仙,自然清淡,井九没有什么心路历程,无法写前史,也无法通过对照的人与事,来反写他。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幻境里问道者们的选择、历史进程,要完成的就是这种工作。幻境这一段甚至可以理解为大道朝天的前史,只是要比真实世界里景阳经历的那段历史简单太多,因为幻境里只有井九,却没有太平。
至少百万字篇幅的长篇修真宫斗只用了几十章就解决,非常经济而且干脆,正是我写大道追求的境界,所以我很满足。
从审美的角度来说我也非常满意,我在里面认真写的细节都是我喜欢的腔调与画面。那里面有嘉靖,有张居正,有胡宗宪,有始皇帝,有钩弋夫人,有郑和,有庆余年,有两小儿辩日,有很多真实或虚假的故事。
再说回想表达的意味,大概便是这章的章节名,终究意难忘。
大前天的章节名叫要与天公试比高,中间井九有段问自己与天谁更高的话,这些当然都与八三射雕有关。大概十几天前,我说哪怕现在随意点开射雕的主题曲还是会起鸡皮疙瘩,蝴蝶跳出来说,以后更会起啊!你以为自己还会变年轻吗……真是伤感,另外与蔡国权的天意人心这首歌也有关系,向大家强烈推荐。
最后向大家宣布一个重要发现,如果你含着樱桃味的止咳水果糖再抽烟的话,会有明显的鱼腥味。)
第一百三十八章是,师叔
阴影里那只玉盘大的眼睛,便是中州派的镇山神兽麒麟。www.uu234.net
听到白真人的话,麒麟的眼神更加冷酷,杀意仿佛实质一般,明显想要去杀了井九。
“仙无法被炼化,他便是个死人,你不用亲自出手。”
白真人淡然说道:“这件事情,你我就当不知道好了。”
“鉴灵有问题,要不要唤出来问一下?”麒麟用神识说道。
“都要成妖了,何必多此一问?”
白真人伸手向夜空里抓出一物。
那个物体正是青天鉴,只是不知被她用什么道法缩成一个小圆盘,可以握在手里。
无数道极寒的玄气,从白真人的指间溢出,青天鉴表面渐渐结冰。
这层玄冰看似极薄,实则无比坚硬,就算是仙剑也很难斩开。
她挥手把被冰封的青天鉴,镇压进了云梦山地底深处绝脉里。
数百年后,鉴灵消散,幻境重启,或者青天鉴才能重见天日。
看着这幕画面,麒麟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满意的神情,觉得如此处置最为妥当。
白真人离开洞府,来到云梦山高处,气息渐冷,仿佛变成了一座坚可不摧、寒气逼人的雪山。
今次问道大会,中州派的目的是替仙寻找继承者,只要够强,不管是谁都可以。
但既然拿到仙的是那名青山弟子,那么继承者便会变成承载者。
继承者与承载者只有一字之差,遭遇却有天壤之别。
就像她对麒麟说的那样,那人会被仙控制,变成一个傀儡,除非对方能够炼化仙。
放眼世间,有谁能够炼化仙呢?
想着这个问题,她的眼底深处出现一道极淡的警意。
逃出镇魔狱的灰影、被放出来的冥皇、问道数十年只想着修行破境、不周山顶踏碎虚空……
难道真的是你?
你居然还活着?
那这次你总该死了吧?
……
……
蜕皮之屋的地板、墙壁、门框上都被割出无数道痕迹,看着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天光落在上面,被反射出各种奇怪的形状。
井九躺在竹椅里,右手的食指在门框上缓缓摩娑,感受着那种奇妙的触感,看着南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崖间忽然生起一阵山风,吹散流云,破开一个若有若无的空洞,隐见青衫闪动。
南忘起身行礼。
青山掌门柳词从崖外走了进来。
他毫无疑问是朝天大陆最顶峰的大人物,但除了身形有些高大,再无特异之处。
他穿着件寻常的布衣,双眉平缓,神情温和,就如鞘中剑,毫无锋芒。
当然,他的气息宽广而包容,也像是道剑鞘,能承一切事物。
柳词挥手示意南忘离开。
南忘微微挑眉,锦瑟剑动,把剑弦尽数收敛,然后转身而走,哼了一声。
看着她生气离开的样子,柳词宠溺的笑了笑,然后注意到,井九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微笑。
柳词有些吃惊,要知道这种程度的淡淡微笑,对井九来说,也已经算是宠溺到了极点。
如此看来,在青天鉴里七十年,终究还是有了些变化。
柳词袍袖微动,承天剑意散出,一座无形剑阵,笼罩了蜕皮之屋。
哪怕云梦山的麒麟潜至近处,也无法听到他与井九接下来的谈话。
“长生仙不是副,是正。”
没有任何寒喧与前言,井九直接说道。
柳词说道:“白先人当年留下三主三副,后来镇压冥皇时用了一道正,问道大会居然也拿出一道正,他们想做什么?”
仙乃是真正的仙家法宝,当今世间只有中州派有,那是白刃仙人飞升时留下的遗产。
副里的仙气若让普通人得了,足以洗根换骨,踏上修行大道,若让修行者得了则能延寿数十载。正的仙气更多,更重要的是里面极有可能残存着白先人的仙意,那对修行者来说是参悟天地至理,飞升得道的最高法门。
柳词本就不理解,就算中州派想当正道领袖,何至于拿出一张仙作为问道之赏。
现在知道是正,更让他觉得奇怪。
换成他这个青山掌门,那是绝对舍不得的。
中州派究竟想做什么?
仙人不在世间,无人接触过仙,按道理来说,没有人能猜到中州派的想法,但井九例外。
他说道:“仙意就是白刃留下的一道仙识,她可能通过某种道法自外界归来。”
柳词想着当年冥皇被镇压时的画面,神情忽而凝重,说道:“夺舍?”
井九说道:“不错,和你师父当年想的事情差不多,所以中州派需要挑选一个最强的、最适合的道身,先用仙识暗中控制,然后静待那一刻到来。”
柳词觉得莫名其妙,说道:“好不容易才出去,回来做什么?”
井九说道:“只是一道仙识,回来的想必也不会是全部的她。”
柳词望向崖外的云梦诸山,摇头说道:“中州之道,总是这般粘乎。”
井九说道:“对中州派来说,这便是一道隐而不发的雷霆,日后若真有事,雷霆降临,无人能抗。”
即便通过仙回到朝天大陆的白刃仙人只是分身,依然不是大陆上的修道者能够对抗的。
仙人便是仙人,百分之一的仙人也是仙人。
柳词说道:“很想看看雷落时,会是怎样的威势。”
井九说道:“落不下来,因为她的运气不好,仙落在了我的手里。”
柳词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井九说道:“当然是炼化了这道仙,让她无法回来。”
柳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知道这是很难的事情。”
井九看着左拳,说道:“既然已经在我的手里,那就只有这么做。”
柳词说道:“如果你真能炼化这道仙,云梦山肯定能猜到你的身份。”
井九平静问道:“我是坏人?”
柳词淡然说道:“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井九说道:“既然如此,就算世人猜到我的身份,又能如何?”
世间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只有数人。
赵腊月或者隐约猜到了,但她既然不肯挑明,他就当她不知道。
就像水月庵里那位一样。
他的真实身份暴露,真正受影响的是青山的声望。
飞升成功的师叔祖和飞升失败、转世重修的师叔祖,这是两回事。
柳词说道:“你想好如何炼化这道仙了吗?”
井九说道:“我在思考。”
柳词说道:“在你思考的过程里,那道仙识会占据你的道身,控制你的道心,如何阻止?”
井九说道:“若不可行,我会把左手斩掉。”
柳词看着他的左手,说道:“其实我有个很好的方法,拿个东西把你的拳头套着,保证不会出事。”
井九眯着眼睛,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不会同意。”
柳词微笑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急什么。”
井九说道:“尽快送我回青山。”
柳词的视线再次落在他的左手,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的信心可以炼化这道仙。
蜕皮之屋地面上的那些裂痕忽然颤动起来,然后微微上浮,变成肉眼可见的线条。
柳词的眼神平静却又专注,就像是永远没有风的水潭。
井九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挑眉,但没有拒绝。
无数道剑意落在他的左手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裹了起来,就像是做了一个无形的拳套。
再没有一丝仙气能够从井九的指缝间流走,再灵敏的神兽也无法闻到味道。
这是青山主峰的承天剑法,也是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阵法,看似无形,实则有质。
井九承认不管是他还是师兄,承天剑都没有柳词学的好,顾清的天赋还是差了些,只看能不能想些别的办法。
他问道:“夺鼎不合规则的事情解决了?”
柳词说道:“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知道你向来不走寻常路。”
井九说道:“既然中州派拿出仙是这种想法,便不会阻碍,至于我选择的道路都是唯一的道路,并非刻意。”
柳词摇头说道:“当年打牌的时候师父就说过,你的路数与众不同,有些一根筋。”
井九说道:“我们有三百年没打牌了吧?”
柳词沉默了会儿,行礼说道:“是的,师叔。”
……
……
(今天是沙包姐,烽火,陈长生的生日,祝他们生日快乐,明天是蝴蝶蓝的生日,一并祝了,然后我的牙好难受……)
第一百三十九章掌门你来做?
青山掌门亲自坐镇,中州派别有想法,即便昆仑派等宗派对问道大会的结果有所质疑,也已经无法改变结局。www.uu234.net
不管问鼎还是夺鼎,终究仙有了归属,中州派开派三万年的盛典便到了尾声。
当天夜里白早去蜕皮之屋见井九,想与他说些事情,却没有见到人,这让她有些不安。
在她沉默离开的时候,何已经离开了云梦山,瑟瑟发现后,追了他五百里,却还是没能追回来。
奚一云也向中州派告辞,连夜离开,回一茅斋去整理那本书籍。
提前离开的还有很多人,都是曾经进过青天鉴幻境的问道者,数十年红尘如烟云般飘散于眼前,但又有谁真的能做到一朝尽忘?他们需要时间来重新稳定道心,继而从那些红尘感悟里获得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三年后他们可能在云梦山再次相会,也有可能此生不再相见,只看最终能不能勘破这一关。
第二天清晨,青山弟子在方景天与南忘两位峰主的带领下,与中州派道友们道别,然后乘坐剑舟离开。
白早没有看到井九的身影,隐隐不安。听到方景天的解释,在场的修道者们才知道井九已经随着青山掌门真人提前离开,不禁议论纷纷,心想这哪里像是问道大会的胜者,更像是拿着仙便要跑路,就算是青山宗想要给中州派留些面子,也不至于这般低调。
……
……
在晨光的照耀下,一朵白云向着云梦山外飘去,就像在清透水面向远方飘去的莲花。
这里还处于云梦大阵的范围,可能是为了表示对中州派的尊重,那朵云飘的不是特别快,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并非真实的由雾气凝成的云,而是由无数道极强剑意织成的剑云。
柳词与井九在云上前后站着,保持着同样的姿式,背着双手,平视前方,身形被远处的朝阳衬着,如真实的仙人。
承天剑插在天光峰的碑间,非真正大事不会出青山。当年云台一役,柳词生擒西王孙时,便带着承天剑,但这次他没有带,因为井九的原因,所以只能驭剑云回山,速度自然要慢些。
井九的铁剑比剑云快很多,但柳词嫌弃那把剑太脏。
左右无事,只要离开云梦山就好,剑云就这样飘着,他们偶尔说几句不怎么重要的闲话。
……
……
“西海剑派势衰,雾岛老鬼更不会出来,阴谋诡计这种事情,你应该向你师父学习一下。”
“雪原里那位到底生了个什么?你如果不知道,那谁还知道?我又不知道师父藏在哪里。”
“以他的性格,终究不可能一直藏下去,等着便是。”
“既然这是中州的局,麒麟为何要跟着我们?”
“想来是不甘心仙被夺,终究是好东西。”
“他是不甘心苍龙被你所杀,想杀你报仇。”
被朝霞染红的天空里,隐隐传来一道极淡的气息。
那道气息古老而神圣,威严至极,明显想要遮掩住,但哪里瞒得过二人。
他们甚至看都没看一眼,便知道来者是谁。
柳词当然知道从镇魔狱里逃出来的那道身影是井九。
他自然也就能算到,在西海里把过冬救走的所谓青山长老也是井九。
他很清楚剑西来的剑有多强,过冬身受重伤,井九必然要夺仙。
所以他让柳十岁以无恩门弟子身份加入问道,然后亲赴云梦山坐镇。
青山宗修的是剑,讲究的是万事只在一闪念,追求的是一击必死,在出手之前则是要算尽所有。
想算清楚世间万事比较难,但要算明白同门在想什么比较容易,所以青山同门之间的配合向来不需要多言。
当年赵腊月与柳十岁没有任何联系,便能借着童颜的局,一举杀死洛淮南,也是此种。
“苍龙是冥皇杀的,与我无关。”
井九做出了解释。
对他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他去镇魔狱私会冥皇,继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确实可能给青山宗带来很多麻烦。
柳词辈分低些,终究是掌门。
当然,这个解释更像是一句交待。
柳词叹息说道:“那要麒麟相信才行。”
井九说道:“今后我不来云梦山,它相不相信又能如何?”
剑云已经飘出云梦山,来到了豫郡的上空。
麒麟的气息在云梦大阵的边缘停下,没有再继续跟着。
它还跟着柳词,便会被视作对青山宗不敬,或者是威胁。
如果青山宗在下方的群山里藏了一个镇守,忽然来个反杀,它必然要吃大亏。
……
……
麒麟想杀井九,必然不甘心,会把他拿到仙的消息泄露出去,事实上这个消息也瞒不住多长时间,相信回青山的路上可能会有些风波。
井九自然不惧,与柳词一路同行,比带着白鬼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除了雪原深处,天下尽可去得。
他只是想着到时候轮着来打发,会有些麻烦,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拳上层层缚着的无形剑意上戳了一个小洞。
一道极淡的仙意,从那个细微小洞里溢出,然后从高空洒向大地。
豫郡四周多山,群峰险峻,密林幽深,而且有无数道地脉狭缝,隐藏着很多妖兽、邪宗高手,甚至可能会有些远古时期留下来的大妖。
这些妖物自然远远及不上麒麟厉害,但数量多了也很是可怕。
仙意如雨露洒向人间,群山里生出很多动静,至少数百道强大的气息渐渐生出,妖兽与邪修们向着天空望去,垂涎欲滴,哪怕明知道天空里那朵剑云必然不凡,却依然忍不住生出强烈的渴望与贪心。
柳词知道麒麟在后方看着这边,伸手再次封住井九的左手,然后一脚踩散剑云,居高临下望向地面。
他的视线在群山间扫过,如真实的巨剑,带去强大至极的威压,然后嗯了一声。
这声嗯很冷漠,很无情,很轻蔑,拖的稍微有些长,最后还拐了个弯,把那种不屑一顾、请君来死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
朝天大陆最强者在此,群妖哪里还敢停留,纷纷跪下表示臣服、不敢为敌,有的大妖则是以最快的速度潜入地底,经由潜脉逃走,生怕被一剑斩死。
剑云重新聚拢,把二人的身影藏在了天空里。
井九想着卓如岁靠着崖壁懒散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可惜,说道:“你那个弟子不错,只是越来越像你了。”
柳词淡然说道:“徒弟肖师有什么问题?”
井九说道:“你习惯了任何事情完备才会出手,就像当年那样,这样不行,似中州之道,太过粘乎。”
这个评价很直接,尤其是说像中州之道,这对青山中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柳词不悦喝道:“你来做掌门?”
井九毫不犹豫说道:“不要。”
柳词说道:“那你话就别这么多。”
天空变得安静起来。
远处传来大雁的叫声。
……
……
行过豫郡,再过华阳,在南河州越过如泥线般的浊水,青山便在眼前。
大地忽然隆起,生出无数座山峰,峰间有雾气流泻而来,来到山前便成了云气,把整座镇子都淹没了进去。
从天空望去,那些云雾就像是无数条白色的缎带,在青峰之间挥舞,很是好看。
白早重修道法后,臂间便垂着白色的缎带,飞掠之时如惊鸿一般,就像是真正的仙女。
秦国小公主好像也是这般打扮的。
井九忽然想起来幻境里似乎也有些火锅,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说道:“我要下去吃火锅。”
柳词挑眉无语,心想你手里攥着仙,青山就在眼前,结果不急着回去,反而要吃火锅?
云集镇里的酒楼有几家,有雅间还卖火锅的却不多,所以井九带柳词去的还是原来那家。
酒楼的东家已经病故,现在接手的是三儿子,酒楼里的陈设也已经很老旧,于是有了老字号的美誉。
修道者与凡人之间的差别,就是在时间流逝之间令人绝望而伤感。
鸳鸯锅搁在桌上,简单至极的几盘青菜萝卜放在旁边,老板拿着金叶子退下楼去。
他想着父亲讲述多遍的那些往事,沉重喘息了十数次,才慢慢缓过神来,挥手示意掌柜去关门,不再接客。
原来青山仙师真的喜欢吃自家的火锅。
……
……
红汤还在翻滚,白汤已经快要熬干。
井九没有动筷子,柳词不以为异,很多年前在上德峰吃火锅的时候就是如此随着修为日深,井九吃的火锅越来越淡,直至不再吃,只有冬天的时候,元骑鲸用乐浪郡的新鲜食材打边炉,他才偶尔动两筷子。
汤快干了,火锅也就快吃完了,到了该说正事的时候。
“当初他用冥部弟子的身体逃出剑狱,在这里被赵腊月截住,然后被一名孟姓弟子斩杀,实则是借机脱困。”
井九说道:“那名孟姓弟子在上德峰里关了这么多年,可审出些什么没有?”
柳词说道:“他说是受了方师弟的指使。”
井九说道:“你如何想?”
柳词说道:“再看看。”
井九说道:“先前我便说过,你习惯了任何事情都完备了再出手,这样不行。”
柳词说道:“你行你来,掌门我给你。”
井九沉默。
柳词说道:“那你就别想太多。”
井九说道:“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在这个故事里,我们三人是欺师灭祖的大反派,方师弟想杀了我们替师父报仇,有什么错?”
柳词淡然说道:“面对如此有道理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查到雷魂木是从碧湖峰流出去的,你便杀了雷破云灭口。再比如就算有雷魂木,他也解不开我的剑阵,只有你可以。”
井九抬起左手,看着上面缚着的层层剑意,平静问道:“是你放了他?”
火锅真的快要烧干了,白汤尽数变成雾汽,弥漫整个房间,继而充溢整座酒楼。
街道上忽然传来惊呼,云集镇里到处都是云雾,远道而来的游客们兴奋不已。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居民则是心烦意乱。云雾迷人眼,看不清楚道路,容易摔跤,看不清楚蒸锅里的动静,无法判断包子熟了没有。
不同的立场,自然有不同的感受。
仙凡皆如此。
柳词沉默了会,再次说道:“掌门你来做?”
井九依然毫不犹豫说道:“不要。”
“那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柳词轻拂衣袖,带着井九从酒楼里消失。
第一百四十章阵阵阴风乱我心
锅里的白汤终于熬干了,几段煮软了的大葱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锅边,看着就像卓如岁的眼皮。顶 点 X 23 U S
柳词离开时的衣袖带起了一场风,吹熄了锅底的火,那些大葱不用担心被烧焦。
包房与酒楼里的雾汽也被清除一空,清风穿门而出,来到街上,驱散了所有的云雾。
清冷的阳光洒落在云集镇上,深秋的肃杀与高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外地来的游客还好,镇上的居民们则是惊呆了。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看过云雾尽消的画面。
人们很快反应过来,这必然是青山仙师了不起的道法手段,赶紧跪倒在地。
……
……
云雾来自青山群峰,是水汽在天地间自然流动,也与那座大阵有关。
青山大阵开启,天光微有变化,峰间的红树青林,颜色也隐约有些感变。
洗剑溪畔与峰间的弟子们抬头望向天空,看到一朵剑云,知晓是掌门自云梦山归来,纷纷行礼。
那朵剑云没有落在天光峰,而是向着更远处的神末峰飘去,神末峰禁制自开,满山树木微摇,似在欢迎什么。
青山弟子很是意外,想到一种可能,脸上不由露出惊喜的神情。
小师叔回来了!
过往在青山年轻弟子心里,两忘峰是最让他们感到骄傲、崇拜的地方,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被神末峰取代。
神末峰有赵腊月,有顾清,都与他们差不多年纪,便已有极盛之名,更不要说神末峰还有位小师叔。
从当年梅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井九被困雪原六年,后来为了突破剑鬼难关,他潜入朝歌城镇魔狱,与冥皇共修三年,出来后又陪着过冬赏春叹秋,仔细算来,十五年里他在青山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年。
但他的名字没有被青山弟子忘记,反而更加传奇。
赵腊月在青山试剑里输给了卓如岁,转眼小师叔便在云梦山里赢了回来,还顺手拿了中州派的问道第一!
上德峰山间飘着薄雪,玉山师妹与轮值的几位师兄坐在道殿里,一面嗑着松子一面聊着闲天。
他们忽然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殿去,看着那朵剑云落在神末峰顶,玉山小脸上满是惊喜,把手里的松子塞进身边一位师兄怀里,说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看着她的身影迅速变成山道上的一道雪烟,那位师兄叹息说道:“小师妹总这样……都不知道她到底算哪座峰的。”
……
……
剑云落在峰顶,自然消散,化作无数道云气,与崖间的层云汇在一处,再也无法分清。青山又是数年未见,换作别的修道者,或者会有些淡淡感慨,井九没有这些想法,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看着峰顶仿佛永恒不变的道殿、洞府,听着崖间传来的猴子叫声,他发现自己这一世在青山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世间行走的时间越来越多都怪腊月当年非要去世间行走游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崖间猿猴的欢快叫声戛然而止,树林里的摩擦声也忽然消失,本准备来峰顶欢迎井九的它们发现了柳词的存在,畏惧不敢向前。顾清与元曲从洞府里走了出来,还没来得给井九行礼便看到了柳词,赶紧拜了下去。他们没怎么见过掌门真人,但从外门进入内门的时候,在那个小楼里看过画像,有哪个青山弟子敢不把那张脸记在心里?
柳词示意他们起来,准备温言劝勉数句。
顾清现在名声很响,日后应该会是帝师,这个来自乐浪郡的元姓少年嘛,也有来历……
峰顶忽然响起落叶被踩破的声音。
白猫从洞里踱了出来,长毛被梳的很干净顺滑,不知道是元曲的手笔,还是藏在毛里的寒蝉所为。
青山镇守白鬼大人爪落无声,踩破落叶,自然是故意为之,提醒人们看看我,看看我。
柳词看了它一眼,望向井九说道:“堂堂青山镇守,总不能一直给你守门。”
井九说道:“青山镇守,不来守着我,那去守谁?”
白猫眼睛微眯,心想你们这对师叔侄不继续装不熟了?真是无聊透顶。
柳词不知该如何回答井九的话,在顾清、元曲这些晚辈弟子面前,又不方便用那句话怼回去,苦笑离开。
顾清与元曲在震惊之中,白猫已经走上前去,极其缠绵地蹭了蹭井九的小腿。
井九知道它的意思,右手伸出食指,在地面一片树叶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隔空抓起,正准备交给猴子,想了想递给了元曲,说道:“给元骑鲸。”
元曲有些紧张,看了看顾清带着微笑的脸,又看了看白鬼大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心想现在什么都不用装了?
他驭剑离开峰顶,没敢直接去到目的地,而是按照上德峰的规矩,老老实实地停在山下,然后向着山上走去。
没走两步,他便看到如风雪般疾掠而下的玉山师妹,有些吃惊,问道:“师妹你要去哪里?”
玉山见着是他也很吃惊,说道:“我要去见师叔,你怎么却在这里?”
元曲把手里那片树叶递给她,说道:“帮我带封信过去,就放在那天夜里我和你看星星的石头下面。”
玉山带着羞意呸了口,说道:“懒得理你与峰里的师长有什么关系,你自己送去,我要去神末峰。”
元曲叹气说道:“师叔那么懒,怎么会愿意再收徒弟,就算你想转峰,也没人收啊。”
玉山小脸上满是自信的神情,说道:“当年试剑大会,是井师叔让我拜在上德峰门下,他没道理不管我。”
元曲无奈说道:“别闹,至少今天别去,师叔心情明显不好,一直握着拳头,看着就是想要打人。”
玉山睁大眼睛,心想师叔性情虽然冷淡,但向来不与人发脾气,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元曲苦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师父又在闭关,谁敢去问?”
……
……
两小无猜的这对师兄妹在上德峰下做着很无聊的猜想时,神末峰顶有件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井九站在崖边看了会儿熟悉的云海,想着柳词一路上说的那些话有些郁闷。
他转身望向顾清,说道:“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顾清认真说道:“弟子听着。”
“今后你是要做掌门的,承天剑得练好些,别的先放放。”
井九说道:“还有你的剑确实不行,不要总想着什么剑随人起,找时间我给你换一把。”
顾清行事谨慎,遇事淡定,道心宁静,但这时候还是傻了。
他知道师父在青山与修行界都有极深厚的背景,但掌门这种事情……你说要弟子做,弟子便能做吗?
井九没有理会有些失魂落魄的他,走进洞府,来到那扇紧闭的石门之前。
赵腊月败给卓如岁之后,便一直在这里闭关。
对很多修道者来说,闭关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卓如岁当初在天光峰闭关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可能是因为当年闭关的次数太多,井九不这样认为,也曾经对赵腊月等人说过,所以神末峰上的人们闭关还是会与外界保持沟通,甚至无聊的时候会出来听听对面清容峰的小曲。
感受到他的存在,石门缓缓开启,带着一些烟尘,赵腊月走了出来。
数年不见,可还安好?
井九与赵腊月没有问这些问题,只是互相打量了两眼。
赵腊月心想顾清说你已经游野中境,为何还把铁剑背在身后?
井九发现她的游野初境也已经圆满,有了破境的迹象,对此比较满意,但看着她的模样又有些不满意。
赵腊月的短发已经变成垂肩长发,偏生没有打理,看着乱糟糟的,比刘阿大都远远不如。
他说道:“梳子呢?”
这次离开青山的时候,他没忘记带走竹椅,也没忘记把阴木梳留下来。
赵腊月随意说道:“反正又不见人。”
不过现在见着人了。
她伸手从空中抓出水来抹到黑发上,顿时干净。
“随我来。”
井九带着她离开洞府,向峰顶更高处走去。
顾清还像个泥塑般站在崖边,白猫摇着头跟在后面。
峰顶最高处有个山洞,顶上被凿空,可以承星光与天地气息。
当年井九便是在这里,用剑游通知海外的巨人朋友去盯住雾岛老鬼。
他心意微动,伸手召出弗思剑看了看。
赵腊月捂着胸口,瞪了他一眼。
再如何信任,这般不告而取对剑修来说感觉还是很奇怪。
弗思剑的颜色确实有些不一样。
他转身望向赵腊月问道:“为何要压制剑意?”
赵腊月说道:“卓如岁是晚辈,我与他对战本就是以大欺小,再用弗思剑,就更不公平。”
井九说道:“这等多余的想法,在外面不要有。”
赵腊月说道:“若是敌人,自是一剑杀了。”
井九很喜欢一剑杀之这种说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现还有些湿。
赵腊月的手收进袖子里,似乎在拿什么。
井九没有注意到,右手轻挥,放出来了一些东西。
赵腊月生出强烈的警意。
她居然看不到那些东西。
刘阿大也很警惕,甚至毛都炸开了。
它闻到了那些东西的味道,可不就是镇魔狱里的那些蚊子!
啪的一声轻响,寒蝉从炸开的猫毛里掉到地上。先前柳词在时,它被吓得半死,哪里敢冒头,这时候落在地面,它好奇地望向空中,半透明的奇怪眼睛不停转动,仿佛在盯着什么。
井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雪原小甲虫居然能够看到那些蚊子。
当然,寒蝉可能并不是看到那些蚊子,而是用热量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
他觉得有趣,对寒蝉说道:“若你能管好它们,便给你用。”
寒蝉怔了怔,忽然翻过身来,用腹部对准井九,表示臣服与感恩。
紧接着,它的极细肢足高速摩擦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很是好听,就像是软玉轻敲一般,欢快至极。
……
……
白鬼在洞外趴着。
寒蝉带着那些蚊子在四周守着。
神末峰禁制开启。
谁都别想再听到他接下来与赵腊月的谈话。
即便是柳词与元骑鲸也做不到。
井九说道:“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赵腊月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安静的洞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井九说道:“坐。”
赵腊月在他身前坐下。
在外面她与井九的相处还是很自然,就像往年一样,私下无人的时候,她对着井九却是越来越乖巧听话。
井九说道:“有些事情,其实我忘了。”
赵腊月心想这便是要说明了吗?
她不安说道:“有些紧张。”
在剑峰行走,在人间行走,剑斩群妖,被不老林暗杀,再到暗杀洛淮南。
无论遇着何事,她从不紧张。
今天井九要说起往事,她便紧张起来。
如何才能消除这种紧张?
赵腊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梳子递给井九,然后转过身去。
这样可以不用直视他的眼睛。
井九用右手接过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暗色的梳子在黑色的发头间缓缓滑动,带着一种美妙的韵味。
“这把阴木梳是太平从冥间带回来的,转送给了我。”
井九感觉到赵腊月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我能在镇魔狱找到冥皇,也是因为太平的缘故。”
他把这几年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顾清回青山后说过一些,但镇魔狱里的那些细节以及随后西海发生的事情,只有他这个当事者知道。
最后他讲到了中州派的问道大会,以及得到仙的过程。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他在不周山夺鼎,向虚空踏出那一步,其实就在昨日。
赵腊月有些吃惊,问道:“仙这时候就被你的左手握着?”
“是的,仙里除了仙气,残留着白刃的一道仙识。”
井九接着说道:“我以前对你说过,景阳飞升成功了。”
赵腊月想起来很久以前他确实这般说过,心想那你为何回来了?
“他在那片更广阔的天地里停留过一段时间,然后遇着了问题,不得不被迫再返红尘。”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直到我握住了这张仙。”
赵腊月说道:“因为……你对仙里的仙气很熟悉?”
井九说道:“不是仙气,是白刃留下的仙识似曾相识。”
洞府里变得很安静。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你现在怀疑是中州派在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动了手脚,不是太平真人?”
“当年在浊河畔我对你说,我查太平真人与景阳飞升一事无关,但不能说明他与此事无关。”
井九说道:“他有动机,也有能力。”
赵腊月说道:“你说过,烟消云散的阵法没有问题。”
当年景阳飞升的时候,便是从这个洞府向着天空出发。
那座名为烟消云散的大阵,也是在这里。
“阵法确实没有问题,青山诸峰没有谁能在这里动手脚,但阵法本身……可能就是错的。”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也就是说,千年前他刚开始教景阳道法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景阳飞升成功。”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是如何伤感而无意义的一段过往。
赵腊月不希望这样,轻声说道:“也许……就是白刃仙人在仙界偷袭了景阳真人,与太平真人无关。”
井九摇头说道:“如果不是阵法有问题,景阳飞升成仙后,白刃哪里是他的对手?”
……
……
(这章的章节名本来叫:掌门你来做,后面没有问号,也没有惊叹号,和昨天那章一连特别有趣,但因为这章的内容实在是有些大,有些多,比掌门更重要的事情也有,所以想了想,改成了现在的:阵阵阴风乱我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晚来天欲酒
赵腊月挑了挑眉,心想那是当然,但还是有很多不解,问道:“可她为何要想着借仙回来?”
这同样也是柳词想不明白的事情,修道者追求的便是飞升成仙,已然成仙,为何还要重回旧地?
井九说道:“可能是因为畏惧。www.uu234.net”
赵腊月说道:“她担景阳真人还活着,发现真相后对云梦山的徒子徒孙报复,所以想用分身回来盯着你?”
井九说道:“那并非是真正的畏惧,她留下仙就像是留下后路,或者说归路。”
赵腊月认真问道:“她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井九说道:“大海与天空看似广阔,终究也有边际,但那个世界是真正的无垠空间,在那里你寻找不到落脚点,没有参照物,没有同伴,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这便是真正畏惧的起始。”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道心渐寂,孤障渐生?”
“不错,在那里,自我存在于精神世界里的投影会放大无数倍,渐渐吞噬本体。”
井九说道:“她畏惧的便是无限以及身处无限里的自己。”
赵腊月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关于景阳真人飞升的事情,关于仙人与那个世界的秘辛,相信井九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除了她。
这种信任或者是期望,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将来你总要去那个世界,提前知道些情形,没有坏处。”
井九的语气仿佛她飞升是必然的事情。
赵腊月觉得压力更大了。
一千余年里,朝天大陆只出现了白刃与景阳两位飞升者,她是天生道种,对修道自信满满,也不敢如此乐观。
井九放下阴木梳,开始给她扎辫子,只用一只右手,动作也很轻松。
他只对赵腊月说这些话,自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她与前尘往事无关,也就是说,他对柳词与元骑鲸都无法完全信任,却很信任她。因为她是当年他在朝歌城的小雪里一眼瞧中的传人,而她成为青山弟子后也没有忘记他。
作为被青山重点培养的天生道种,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以拥有无比美好的未来,可是她依然冒着风险,调查那件事情,只为给他求个公道。
承剑大会时她是所有师长争夺的对象,便是柳词与元骑鲸都想收她为亲传弟子,她偏偏选择了登神末峰,重续他的传承,哪怕遍体鳞伤依然一往无前。
也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井九决定把自己的一身所学都传给她,毫无保留。
在他想来,以小腊月的天赋心性,再继承自己的道法剑学,如果还不能飞升,那真是没天理的事情。
既然没天理,那还要天做什么,到时候直接斩了。
赵腊月把辫子甩到身前,回头看着他紧握的左手,有些担心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白刃不可能算到景阳从仙界跌落之后,居然还能活着,而且自己留下的仙居然会落在他的手里。
这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而不是设好的局,但对井九来说依然是一次极其严峻的考验,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攸关。
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炼化仙,不然仙里的那道仙识会慢慢浸润他的身体与道心,直至暗中占据。
问题是想要炼化仙,哪有这般容易。
他与柳词说自己要炼化仙的时候很平静从容,但柳词都看出来他并不自信。
在青天鉴幻境里,他把手伸向那只青铜鼎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了,仙里隐藏的仙气如果真正释放出来,会有着无比巨大的威力,即便是通天境大物也很难正面抵挡。
想要炼化仙却不触碰里面的仙气,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最困难的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识层阶太高,超出朝天大陆所有修道者很远一段。
“这次可能真的要去找一位朋友帮忙。”
井九望向洞府上方。
碧蓝的天空无比深远,没有太多秋天的味道。
他说的自然不是雪原深处的女皇,也不是异大陆的巨人朋友。
赵腊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好奇。
几年前井九为解决剑鬼的问题说要去找朋友帮忙,当时她与顾清等人都在想你居然也有朋友?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井九确实有朋友,而且他的朋友是末代冥皇。
赵腊月很想知道,这次他准备去找谁,那位又是何等样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天空沉默了会儿,说道:“他已经死了。”
……
……
暮色笼罩着果成寺。
松林红暖如炉火,塔林斜晖无限。
塔林里有数百座或高或低的石塔,葬着果成寺的历代高僧大德,却没有什么阴森的意味,只是宁静。
阴三坐在禅堂前的石阶上,骨笛凑在唇边,手指无声轻摁,吹着无声的曲子,也没有什么悲戚的意味,还是宁静。
玄阴老祖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他身后,沉默听他奏完这首无声的曲子,才开始说话。
“镇魔狱里那人是井九,这消息为何不传给中州派?”
阴三放下骨笛,用袖子认真地擦干净,插回腰间,回道:“如果连这都还看不出来,中州凭何能占着云梦灵脉三万年?”
玄阴老祖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头,说道:“但可以告诉他们井九的真实身份。”
阴三唇角微翘,露出一抹微嘲的笑容,说道:“这些年来,与他有关的无数细节都在说着相同的事情,他就像站在神末峰顶大喊我是景阳,你觉得这是想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玄阴老祖叹道:“二位真人的想法如果能猜得透,当年我怎么会败的如此之惨。”
阴三站起身来,淡然说道:“他需要他人的眼光与猜测来确定自己究竟是谁。”
玄阴老祖闻言微惊,说道:“难道他失忆了?”
阴三微嘲说道:“不,他只是在躲避。”
玄阴老祖看着他的侧脸,微微眯眼说道:“那他到底是谁?”
阴三拍了拍灰尘,说道:“我以前就说过,不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景阳。”
玄阴老祖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件事情真是有趣。”
“我却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伤感。”
阴三向着塔林里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里。
玄阴老祖看着暮色,微眯着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奇异的神色。
这时候的他哪里像一条老狗,而是一只想要回到狮群的老狮,坚毅而充满耐心。
暮鼓响起,果成寺到了晚饭的时间,玄阴老祖抱着食盒来到前院的灶房里,寻到那名熟识的胖僧人。
二人躲到廊下角落里,打开食盒,一只卤好的大猪蹄子跃入眼里。
大猪蹄子左边搁着几张新鲜的苏子叶,右边则是几张腌好的苏子叶,各有风味。
胖僧人看着猪蹄,忍不住流下口水,说道:“肉可真香啊,他在西海一切都好,配着吃不腻,正在想办法劝说那位动心。”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加上口水的影响,吐字有些不清楚,但很明显这说的不是猪肉穿肠过之类的废话。
老祖捧着猪蹄用力地啃了一口,连皮带肉扯下小半斤来,含糊说道:“只需要一剑,杀两位真人,连肉带皮,青史留名,伤筋动骨,惊天动地,满口香腻,凭何不动心?”
胖僧人苦着脸说道:“你忘了放盐……青山怎么办?”
老祖抹了一把脸,满脸油污,不屑说道:“提前就腌过,他又不是没师父,不吃就住嘴,没用的东西。”
胖僧人悻悻想着,就你现在这样,脾气还这么大?那位的师父也是遁剑者,虽然被青山困在南海雾岛,但也算逍遥太平,哪像你这位遁剑者只能在庙里偷偷吃肉,天天做狗?
……
……
穿过塔林与松林,行经偏殿与侧门,来到山崖间,便能看到下方那座菜园。
斜阳西下,一声吱呀,屋门被推开,小荷端着药壶走了出来。
阴三看着这幕画面,听着屋里传来的咳嗽声,微微挑眉。
柳十岁从云梦山回来了,小狐狸精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看来情况不怎么好。
他的异种真气冲突问题,在修行果成寺佛法后有所好转,这两年又开始变得严重起来。
禅子曾经写过一封信,推荐他去一茅斋学习道法,如果他真能掌握这种道法,应该能完全解决体内的问题,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柳十岁却没有去。
阴三知道这件事情,觉得很有趣。
暮色越来越浓,天空越来越暗,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走到菜园里,推开屋门,看着柳十岁平静说道:“有酒没有?我今天想喝两杯。”
……
……
(这一章写之前有些紧张,就像腊月昨天一样,但写着写着,改着改着便是那个意思了。就像将夜电视剧里的陈皮皮一样,就是那个意思,这不是广告,我是真觉得那位演员好可爱啊,另外歌真的很好听,不信你们去听!)
第一百四十二章二十三年的小池塘
柳十岁认出他来,很是吃惊,旋即生出无比真挚的喜悦,喊道:“大师,不,前辈您好!”
当初他来果成寺学习佛法,根本无法理解卷中真义,直至得到阴三的亲自指点,才终于读懂了经文,继而压制住了体内的真气冲突。m.www.uu234.net解经完毕,阴三便从他的生活里消失,让他很是想念,今日忽然重逢,自然非常激动。
在他想来阴三必然是果成寺里的高僧大德,下意识里喊了声大师,转念一想对方既然要喝酒,说不得是自己想错了,对方是公子请来的高人,于是赶紧换成前辈的称呼。
阴三微笑示意不必多礼,迳直在桌边坐下,看着丰盛的菜肴,发现那只小狐狸的手艺比当年更有精进,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菜可以下酒。”
这时候小荷端着一碗菜走了进来,看着阴三也很是惊喜。
只不过与柳十岁不同,她的喜悦比较淡,警惕比较多,她不希望禅寺菜园的平静日子出现任何变数。
阴三看了眼她手里的碗,发现是跳水泡菜,青笋与红皮萝卜颜色搭的很好看,溢着淡淡的酸香,更是满意,说道:“酒后可以来一碗饭。”
小荷微笑行礼,把泡菜搁到桌上,去灶房里取了干净的碗筷,斟了满满一碗。
阴三端起酒饮了口,发现酒水倒是普通,有些淡,也不在意,又一口便把碗里的酒喝尽。
柳十岁赶紧替他把碗里的酒再次添满。
阴三也不吃菜,直接又饮了一碗,有意思的是,明明极豪迈的喝法,反而被他喝出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数年前镇魔狱事变,冥皇杀苍龙而死,那天傍晚他吹了首曲子,喝了碗酒,今天他也吹了首曲子,也特别想喝酒。
连喝了两碗酒,他才拿起筷子,挑着自己喜欢的菜拣了半碗,慢慢地吃着,间或夹一片红皮萝卜清清口。
“禅子不是写了信让你去一茅斋?为何不去?”阴三忽然看着柳十岁说道。
柳十岁更加确认对方是果成寺的大德或者公子的友人,回以歉意的笑容,却没有说什么。
在云梦山的时候,井九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那时候都没有说,现在更不会说。
阴三微微一笑,转而问道:“此番问道,感悟如何?”
柳十岁想了想在那个世界修行、当侍卫的生涯,发现实在很是简单枯燥,谈不上什么感悟,抱歉说道:“没有。”
阴三问道:“那井九呢?”
柳十岁想都没想,直接说道:“公子与在外面也差不多,还是那样。”
阴三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就好。”
……
……
云梦山某处崖台,秋树如黄盖,随风飘落几片金叶。
童颜站在树下,看着崖外如梦境般的云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小酒壶,每当有片叶子落下的时候,他就会提起来喝一口。
修道者饮酒,与凡人饮酒没有太大区别,还是需要好物相送。
何去白城前把烤鱼的制作方法抄写给了他,他照着烤了几百条,发现还是烤不出来那个味道,只好作罢。
此时他用来送酒的好物不是那些随风飘落的黄叶,是左手心里握着的几颗棋子。
棋子在掌心摩擦、转动,带出清却沉的声音,有些好听,对他来说,与一盘好菜无甚区别。
他越来越少下棋,因为觉得无趣。
世间无人能胜他,而他怎样都胜不了井九,不管是在世间,还是在青天鉴的幻境里。
偏生井九下棋的方法还是那样无趣……
无趣才会想着饮酒,自然不会用真元消解,当第七十片黄叶飘落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醉意。
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真的不错。
童颜心想飞升成仙何必苦苦修道,凡人只需要几壶美酒便可以。
为了飘渺难觅的大道,付出那么多真的值得吗?
他提着酒壶踏栏而起,乘风而去,在云雾里穿行良久,来到一处极其幽静偏僻的山谷里。
这里是云梦山的边缘地带,又靠近禁阵,很少有中州派弟子会来这里。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洛淮南才会把自己的秘府暗中修建在这里。
童颜提着酒壶,开启洞府的三层禁制,走了进去,由晶石砌成的光带遇新风而明,照亮里面简易而干净的陈设。
洛淮南死后,这个秘密洞府便落在了他的手里,谈真人与白真人应该知晓他暗中做了些什么,以沉默回应,自然也不会理会这个小洞府。
童颜走到石桌前,沉默了会儿。
这里曾经有个绿色的小瓶,那是洛淮南为元婴准备的最后退路,但他却真正死在这里。
童颜把酒壶里的酒倒了些在地上,然后坐下慢慢自饮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他醉意渐重,撑额靠着石桌,将睡未睡时,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就像狂风里的烛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消失。
童颜霍然抬头,眼睛明亮至极,哪还有半点醉意。
此地幽静偏僻,靠近云梦大阵,洞府里还有禁制隔绝内外,为何会有声音?
那声音在极近的地方,甚至就像是在他的心里。
难道是邪派妖人的手段?
童颜一脸漠然想着,即便是当年血魔教的圣女也没有这等本事,宫里那位胡贵妃也做不到。
他相信这不是幻觉,自己也没有喝多,把真元运进耳里,专注的听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耳垂微颤,终于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真的很微弱,而且微微颤抖,似乎极为寒冷,而且……他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他沉默地听着,又听了很长时间,终于听明白了那个声音说的是什么。
“少年……”
“少年……救我……”
“下棋的少年……是我……”
童颜挑眉,挑得特别厉害,就像竖起来一般。
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青天鉴灵。
那位叫做青儿的小姑娘。
他童年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曾经出来与他玩耍过,直至前些天在回音谷的小楼里重逢。
问道大会结束后,他请示师尊想去回音谷里见她,但师尊没有允许……
是啊,青天鉴在回音谷,为何她的声音会在心里响起?
难道自己真的喝多了,因为棋道受的挫折,以及洛淮南的遭遇,从而生出心魔?
童颜的脸色忽然苍白,不是因为喝多,不是因为畏惧心魔,而是因为他再一次真切地听到了青儿的哀鸣。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声音并非来自心里,而是洞府里的一道石缝。
谁都不知道,洛淮南这个隐秘的洞府里,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云梦大阵深处的地脉。
那道石缝便是暗道的入口。
那道微弱的声音为何会在那里传出来?
难道青天鉴被镇压到了地脉深处?
青天鉴乃是真正的天宝,在中州派的地位与麒麟、死去的苍龙差不多,只有两位师尊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个小姑娘究竟犯了怎样的大错,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童颜深研棋道,推演计算能力极强,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靠近了真相,同时得出结论,这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情。
他把酒壶搁到石桌上,起身向洞外走去,毫不犹豫。
感应到他的离开,来自地底深处的那道声音渐渐消失,一切重归死寂,绝望至极。
童颜来到洞府门口,挥手掷出一块玉牌。
玉牌划出一道流光,向着云梦山某处而去,带着他传给白早的一道神识。
我于青天鉴幻境有所感悟,决意闭关隐修,时间未知。
他重新开启三道禁制,转身走回洞府深处,又做了一道屏障阵法,才走到石壁前,盯着那道石缝沉默了很长时间。
很快他便得出了第二个结论,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地脉与云梦大阵相连,如果想潜入地脉深处便不能用任何道法,不然一定会被发现。
而像青天鉴这等天宝必然有人看守,甚至有可能是麒麟神兽,就算他真的抵达地脉深处,又能做些什么?
他没能得出第三个结论。
对他这样聪慧至极、算无遗策的人来说,只有两种情况不需要思考。
一种是怎样算也算不清楚,一种是怎样算也没有好结果,那么这种时候便不需要再进行推演计算,直接做就好。
童颜脱下身上的衣裳,仔细叠好,放在榻上,走到石壁前。
稳定的双手落在坚硬的石壁上,就像是抓进了豆腐一般,悄无声息便挖下了一大块岩石。
很快那道石缝便被挖成了一个能钻进去的洞口,地面堆着如小山般的沙石。
速度看似很快,但想着地脉深处与地面的距离,便知道还是太慢。
童颜已经算清楚,想挖到地脉深处大概需要十二年。
这个事实没让他有半点退缩,他沉默不语地继续挖着。
对修道者来说,闭关十二年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
……
冬天来了。
青山大阵如往年那样开启,迎来初雪以及二雪三雪。
神末峰顶,一处洞府石门开启。
井九背着双手走到崖畔,向着风雪里的诸峰望去,左手依然握着。
雪落无声,天光峰如常,上德峰如常,剑峰、昔来峰,峰峰都如常。
眼前的风景,与前些年决定离开去朝歌城时的他看到的风景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不远处的清容峰隐有曲声传来。
赏雪、赏梅、总有说法。
清容峰这些年的承剑、试剑成绩都不好,与南忘的纵容离不开关系。
井九摇了摇头,看着雪地里竖着的那根白旗杆,右手微弹。
啪的一声轻响。
白猫从厚雪里弹飞起来,愤怒地喵呜一声,浑身白毛炸开如箭,正准备撕碎来人,却发现是他,只好悻悻作罢。
它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微微歪头,显得有些困惑。
五段雷魂木已经从剑狱里回到神末峰,井九却没有让阿大回碧湖峰。
掌门真人明显不同意他这样把青山的镇守当成看门猫来用,但他这么怕死,才懒得理会。
井九说道:“阿大,做好准备陪我去个地方。”
需要专门说一句,还要做准备,那个地方想来极远,要去很长时间。
白猫很生气,心想难道还来一次?如果随你游历人间是去欺负人当祖宗倒也罢了,可每次遇着的不是苍龙便是西海剑神这等凶人,谁顶得住?再说雷魂木刚回身边,难道又要送狗?
井九上次说服它是凭一个斗字。
龙虎斗的斗。
这次他靠的是一个地名。
“我要去果成寺,雷魂木过了明路,送回碧湖,柳词亲自看着。”
白猫沉默了会儿,喵呜了一声表示同意。
对于现在的它来说,飞升基本无望,便只能想着延寿,最好能与天地同寿。
这方面的法门当然是禅宗最厉害,它早就想去果成寺听经,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顾清与元曲听着动静,从洞府里走出来,对着一人一猫行礼。
井九对顾清说道:“抱着猫,跟我走。”
当初从朝歌城到西海,他们便是这样走的。
顾清来不及问,走到白猫身前,再次行礼,然后伸出手去。
看着这幕画面,元曲有些羡慕,有几个青山弟子能抱着镇守大人在世间行走?只不过顾清是井九的亲传弟子,他是师侄,终究隔着一层,也不好争取什么。
没想到白猫竟是不让顾清抱,挥爪让他站远点,一脸嫌弃。
赵腊月向崖边走来,看着井九的眼睛说道:“我来吧。”
白猫不停点头。
井九说道:“也好。”
……
……
留了封信让元曲转交那边,井九便带着赵腊月、赵腊月抱着猫离开了神末峰。
弗思剑太过显眼,他们用的是那把铁剑,而且没飞多远便落在了云集镇,吃了顿火锅才正式离开。
接下来的这段路他们没有驭剑,而是步行。
白猫在赵腊月怀里歪着,觉得这趟旅途还算不错,山路颠簸也无所谓。
山路通过一座小山村,来到山梁上向下方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座越来越大的宅院。
柳父在院子里忙着什么活路,依然满头黑发,隔了这么多年,看来身体依然康健。
柳母抱着一个小男孩,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柳父迎上前去说了几句什么,全家人都笑了起来,其乐融融至极。
赵腊月看着下面说道:“柳十岁知道吗?”
“我不知道。”
井九取出一颗丹药,递给赵腊月说道:“化在水缸里。村子里的池塘的风景不错,你在那里等我。”
白猫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里落下的微雪,心想大冬天的站塘边赏景,你够了吧?
赵腊月说了声好,抱着猫来到村子里,往柳宅的水缸里放了一颗药,然后走到那个池塘边,望向水面。
雪花落在水面,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已经快要游野中境,对凡人来说,就是真正的神仙,站在池塘边也没有人能看到。
白猫感觉到她有些紧张,轻轻喵了声,想安慰她。
赵腊月看着落在水面的雪花,什么话都没有说。
……
……
井九确认没有人看着自己,无论天空还是地底,走出小山村,沿着当年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柳父柳母又生了两个孩子,池塘边的大树已有老态,已经二十三年。
穿过野林,走了很久,他终于来到那条溪畔,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切木生火,两世为人里第一次蒸干衣服。
溪水落着雪,上游的水潭更是飘着薄冰,但因为从山腹里落下的瀑布,没有被冻结。
井九逆瀑布而上,进入山腹,穿过幽暗至极的通道,来到那座洞府里。
洞府里的明珠散发着光毫,照亮了石榻与榻前的两个蒲团。
那人还躺在石榻上,脸上遮着一层深不可测的云雾,又仿佛是万千星辰,无法看清真容。
井九走到榻前,说道:“阵法肯定有问题,今天我们先确认白刃有没有出手。”
……
……
(有读者朋友担心我忘了初心,放心,大道绝对是轻松流,我写的很轻松,而且快活,希望大家看的时候也随便点,好玩就好。今天一算年头,井九重生刚好二十三年,那当然要向亲爱的三师姐致意一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知之为不知
石榻上的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年,冥蛟筋做成的腰带完全腐朽,断成数截落在榻上,偏偏身体却始终未腐,在破烂的天蚕衣下,到处都是裂口,墨般的陈年血渍涂在上面,看着有些诡异。www.uu234.net
不管青山还是中州或是大泽等地方,修道的第一步都是锻体炼气,境界越高身体越强,比如青山宗无彰境弟子的身体便可以称得上坚逾钢铁,但正所谓人死道消,在没有特殊处理的情形下,此人死了二十余年身体依然不腐,实在是非常罕见,也不知道这人死前的境界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
井九没有解下背后的铁剑,伸出手指在洞府四周划了数十条虚线,用承天剑法布了一座小型剑阵。因为境界稍低、以及与承天剑本命抵触的原因,这座剑阵自然远远不及柳词在云梦山蜕皮之屋布下的那座,但也足够坚固。
做完这些事情,他在蒲团上坐下,双手静静搁在膝盖上,左手微微松开,五指之间出现一道极小的缝隙,一道淡金色的光线从指缝里溢了出来,便要向着洞外而去,却被剑阵所困,无法离开。
这道仙气只是长生仙里仙气总数的千分之一,以他现在的境界想要控制,依然有些辛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释出一道神念落在那具尸骸的身上。
那具尸骸接触到他的神念,忽然震动起来,仿佛要复活一般。
这当然是假象,井九是在用自己的神念代替那具尸骸运功,想要逼出当初镇压在道心腑脏深处的那些东西。
没用多长时间,十余粒光点从那具尸骸的身体表面的伤口里飘了出来。
如果仔细望去便会发现那些光点也泛着淡淡的金色,而且其实是些碎片,只不过因为太过细微,所以看着像是光点。
井九抬起右手把那道从长生仙里溢出的仙气抹平,均匀地涂抹在眼前的空气里,形成一片淡金色的薄片,然后用剑阵把那些光点逼到了这片淡金色薄片上,就像是一位工匠正在尝试把玉石镶嵌在金箔上。
那些碎片落在仙气薄层上,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丝,便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在那具尸骸里更加平静。
看到这幕画面,井九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但没有停止动作,继续看着那片仙气薄层。
他的眼神向来很平静,眸子清澈,就像井里的水面,这时候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不知道是仙气与碎片反映进眼眸深处,还是自己神采飞扬,总之就像幽深的海底忽然生出一轮太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先天无形剑体,那他的眼睛就是天生的剑目。
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之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遁形。
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井九缓缓闭上眼睛,举起左手收回了那道仙气,同时那些光点碎片也回到了尸骸里。
这道仙气只是仙里仙气数量的千分之一,他这样做依然很危险,毕竟柳词不在身边,阿大还在池塘边。
他没有睁开眼睛,开始冥想回复,然后眼前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无数颗流星。
那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飞行的仙剑。
数万把飞剑在星辰之间燃烧起火。
这是他曾经亲眼见过的画面。(注)
在镇魔狱里他对冥皇说过。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很多。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道若有若无的线正在牵扯着自己。
那道线的另一头是一片虚无。
星域里的虚无,并非真正的虚无,而是看不到的世界,或者极其高妙,或者层级太低。
在那些世界里,就连光的速度都很低。
他回首望去,发现那片虚无是自己来的地方,就是朝天大陆。
飞升还是出了问题。
神末峰顶的烟消云散阵没能完全斩断所有的尘缘。
那道线可以说是因果,也可以说是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的一口浊气。
有人不想他离开。
他并不在意,准备斩断那根线,炼成几道仙送回青山,便去往别的世界。
他将在旅途里寻求消解浊气的方法,同时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剑斩自心很难,所以他用的是不二剑。
身心不二。
剑落之时,偷袭同时到来。
遥远星域里的数万道飞剑,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道艳丽的烟火。
……
……
井九睁开眼睛,沉默了会儿。
长生仙里的仙气与尸骸里残留的仙气碎屑,是完全同样的事物。
这便可以确定,偷袭他便是中州派的白刃仙人,也就是现在朝天大陆修道界所说的白先人。
他站起身来,看着榻上的那人平静说道:“日她个先人板板的。”
太平真人当年从益州学了火锅的做法,他吃了却没有学会如何做,只是学了几句益州话。
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了用处。
……
……
山村里还在落雪,只是暂时没有积起来,村里的孩子也不像城里的孩子那么喜欢玩雪,所以池塘边没有人。
赵腊月紧紧抱着白猫,站在风雪里看着村口那条道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井九的身形出现,她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白猫也终于觉得松快了些。
井九来到她身前,说道:“走。”
赵腊月很想问他有没有见到那位朋友,却没敢问出口,见他左手依然紧握,试探着问道:“还要去果成寺?”
井九说道:“我说了要去找位朋友帮忙。”
再至云集镇,铁剑破空而起,很快便进了南河城,由朝南城沿浊水一路向东,往墨丘而去。
铁剑的速度真的很快,甚至可以说是超出想象。
相对应的,迎面而来的罡风自然也很可怕,哪怕是普通的游野境界强者,也会被吹的失魂落魄,直接坠落。
井九站在剑首,看着极远方如缎面般的海洋,发丝微飘,神情平静,仿佛画中仙人将要复活一般。
赵腊月抱着猫坐在后面,低头看着下方不停闪过的险峻群峰、如白毡般的平原,心想这也太快了吧。
剑光在高空里闪过,惊动了很多修行者与妖物,但看着那道飞剑恐怖的速度,感受着毫不掩饰的青山剑意,众人都以为是青山哪位破海上境的长老出行,哪敢窥探,偶尔有修行者在天空里遇到也是赶紧远远避开,行礼恭送。
这种误判省去了很多麻烦,如果让人知道铁剑上的人是井九,因为长生仙还说不定还真会生出什么风波,那些邪道高手与妖怪们可不见得都能看出那只长毛白猫的可怕。
轰的一声响!
墨丘上方的天空里出现一团白色的气流,那道气流上下相连,形成一个空心的圆圈。
在圆圈的正中间,黑色的铁剑显现出身影。
铁剑降低了速度,也降低了高度,大地近了很多,画面里的景物与人也清楚了很多。墨丘地近东海,气候温暖湿润,却无酷暑之弊,而且土地肥沃,哪怕是冬季,地面依然没有积雪,有些田里甚至还生着青色的作物。大片农田依照颜色分成无数色块,从天空里望去很是赏心悦目,与那些雪原奇峰相较,少了些野趣,却多了很多安宁。
广袤无垠的农田的中间有条笔直的大道,通往前方那片依山而建的寺庙禅院。
大道上停满了车辆,还有很多临时搭建的窝篷,甚至还能看到席地而睡的人。
这些都是前来求果成寺医僧治病的病人,有很多穿着简朴僧衣的僧人在其间行走忙碌。
铁剑落在果成寺前的树林前。
白猫难得从赵腊月的怀里跳了下来,在地上四足分开,腰背下沉,伸了个诚意十足的懒腰。
井九伸手把它拎起搁到肩上,它觉得有些不舒服,又向上爬了爬。
看着越来越近的黄寺檐角,赵腊月问道:“医者仁心,僧人度厄,我能明白,但会不会耽误修行?”
井九说道:“禅宗修的是心,对持奉此道的僧人来说,这便是修行,比死读经书强。”
“这位小公子说的有理,看来必然是哪位名门大派的……”
果成寺的知客僧笑眯眯地迎上前来。
修道有成,井九还是当年那个白衣少年的模样,容颜也没有变化。
知客僧看着他的脸顿时无法再赞下去了,当他看到井九头上居然趴着一只白猫,唇角更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不知来客……啊,莫非是青山的井九仙师?”
知客僧终于想到了对方可能是谁。
井九嗯了声。
知客僧再次望向赵腊月,发现这位少女容颜清秀可人,白衣干净如雪,黑发结辫,很是好看,心想能与冷漠著称的井九仙师并肩同游,那必然是中州派的白早仙子,正道两大领袖的年轻一代强者同时来访,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庙的知客僧,都是那些心思快,说话也快的人,果成寺也不例外,他心里想着便说了出来。
“不知白仙子……”
“赵腊月。”
知客僧怔了怔才醒过神来,好生羞愧,赶紧行礼,然后转身望向井九说道:“不知二位青山仙师前来?”
井九说道:“找人。”
知客僧心想本寺与青山的关系向来平平,唯一就是禅子与神末峰一脉向来亲厚,赶紧说道:“禅子去了白城。”
井九说道:“我找大常僧。”
知客僧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低着头一伸手,打算就此再也不说一句话。
带着井九与赵腊月向着寺里走去,这名知客僧渐渐平静下来,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要知道大常僧乃是后寺里的隐居长老,外界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不过既然寺里的师长没有阻止,他自然也不会做些什么。
走过前寺的殿宇,穿过幽静的林中石道,在松涛阵阵里,看到了一片塔林。
井九向那边看了一眼。
继续行走了很长时间,来到果成寺最深处,此地山林更幽,鸟鸣亦无,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禅堂。
那座禅堂占地面积不大,建筑有些古意,与沿路经过的禅堂经舍比较起来却又有些新。
知客僧把他们送到禅堂前,便不敢再进去。
井九与赵腊月走进禅堂,看到正在扫落叶的一位老僧。
那位老僧便是他要找的大常僧。
大常僧有些意外,问道:“二位寻我何事?”
井九看着这位老僧,想着三百年前他的模样,淡然说道:“我是井九,皇帝应该对你说过。”
大常僧微微皱眉说道:“我不知道陛下与你是何关系,但我本就是替皇家办事的人,你吩咐便是。”
井九说道:“我要在这里参禅。”
大常僧有些吃惊,问道:“在这里?”
井九没有再理会他,踏着落叶走到禅室后院。
这里有几间静室,有两方水池,四周有雨廊,庭间有座小塔。
那座小塔由灰石砌成,上面生着些青苔,看着很不起眼。
井九静静站在塔前,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大常僧看着这幕画面,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多年前皇帝陛下的那道圣谕,没有多事,无声退出庭院。
赵腊月走到他身边,陪他站着。
井九说道:“这是先皇的灵骨塔。”
赵腊月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此时还是很吃惊。
前代神皇假死退位,隐入果成寺为僧。
原来在朝天大陆流传了两百多年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
……
(注:几万把飞剑,燃烧,时间,河流,银翼杀手最后的那段台词我会在大道朝天里一直用。我以前本来以为这种明确的致敬根本不需要说,说出来多蠢,但后来发现有些孩子自己没看过这些在我看来是谁都应该看过的东西,就觉得我是在抄袭,比如说庆余年石碑上那段话抄袭十二国记……真是白痴一般的说法,想着就无语,所以在这里申明一下。再就是洛淮南的小绿瓶已经碎了,我写的时候忘了,感谢读者指正,昨天已经在第一时间修改。)
第一百四十四章此庙此园可静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此庙此园可静心
赵腊月看着那座普通的小石塔,心想谁能知道这里面竟然葬着前代的神皇陛下?
井九说道:“他自幼便喜欢过简单的生活,如果不是没办法,也不会在朝歌城当了那么多年皇帝。顶 点 X 23 U S”
赵腊月抬头望向他,问道:“你找的朋友就是他?”
在神末峰的时候,井九说过他那位朋友已经死了。
井九说道:“虽然不是很准确,但在我心里他一直更像朋友。”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他紧握的左手上,说道:“他能怎么帮助你?”
“我来这里的次数很少,但每次来的时候,都最为平静。”
井九看着那座石塔,眼神平静,不知情浅还是情深。
炼化仙最大的难关不是那些威力无穷的仙气,而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识。
真正的仙识无法被人间的道法手段消灭,会像春雨润夜、烛火光梁般慢慢浸染道心。
道心与禅心都是心,心静如水才能抵抗这种浸染。
这座小石塔、塔林里的落日、落日照耀下的古寺、寺里的晨钟暮鼓、松涛里的颂经声可以帮助他静心,然后引领那道仙识进入寂灭的所在。
这就是井九来果成寺的原因。
白猫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打量着安静的庭院,有些困惑与紧张。
它抬头在空中嗅了嗅,不知道闻到什么味道,渐渐平静,从井九身上爬了下来。
它没有跳回赵腊月怀里,而是慢慢走到小石塔前的蒲团上,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圆,闭上眼睛,再次进入香甜的梦乡。
看着这幕画面,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炼化仙是无法做到的事情,现在有了些信心。”
井九说道:“你现在境界如何?”
赵腊月说道:“游野中境不远。”
井九说道:“过速并非好事,接下来先稳一稳,静一静,在果成寺里听几年经。”
在他想来,小腊月的境界快要追到自己,自然要算过速。
如果是别的事情,赵腊月绝对会听他的,这件事情却不然,倔强地抿着嘴,不肯出声。
当年进入青山宗前,她便把景阳师叔祖视为偶像与追赶的目标,遗憾于不能与这样的绝世天才身处同一个时代,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
井九知道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禅宗经文有些意思,十岁已经学了,你也先把这一课补上,对你有好处。”
也许是因为他平静的声音显得很有说服力,也许是他的手很温暖,赵腊月终于同意,然后问道:“哪天去看柳十岁?”
井九有些不解,自己前不久才在云梦山与十岁见过,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还要去看他作什么?
看着他的神情,赵腊月终于确认他还是那个不理世事、不能世务的家伙,看着言语与身上的烟火气都多了些,其实都是假象,有些没好气说道:“他家就在果成寺,我们来了当然应该去看看。”
人情世故这些东西再不重要,柳十岁可是被你送到果成寺来的,这都不去看看,那家伙知道后得伤心成什么样?
井九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不知道他住哪里。”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知道。”
神末峰与柳十岁负责联系的人是顾清,往菜园里送东西的还是顾清,她离开神末峰之前,告诉她菜园地址以及提醒她提醒井九不要忘记去看看的还是顾清。
换句话说,没有顾清,她也可能会忘记这件事情,哪有资格指点井九,不过这件事情她当然不会对井九说。
……
……
赵腊月与井九同时到访,自然惊动了果成寺的大人物,井九不愿处理这些事务,他想赵腊月也不愿意,便把这些事情全部委托给了大常僧。
大常僧当年是朝歌城里的太常寺副卿,服侍了一辈子神皇,又在果成寺里住了三百年,处理这些问题自然极为轻松。
每年朝歌城都会有国公前来,代表神皇还愿,都会住在寺里,有相应的木牌方便进出。
井九与赵腊月拿着两块木牌,便出了果成寺,来到了侧门外的那道山崖下。
冬天的阳光不怎么暖,菜园里也没有太多青菜,看着有些荒芜。
站在崖上看着菜园,井九觉得这地方真不如何,连那几丛竹子生得都不如何精神,真不知道柳十岁为何不愿意去一茅斋。
……
……
冬日无法暖身,但可以暖心,柳十岁坐在门前的长凳上看经书,小荷在旁边给他绣鞋面。
看着井九与赵腊月走了进来,柳十岁有些惊喜,更多的是不解。他很清楚,公子这么懒,绝对不会专门来果成寺看自己,更何况前些天他们才见过,还在幻境里的皇宫里相处了那么多年。
小荷则是吃了一惊,手指被针刺破也没察觉,赶紧起身向井九行礼,然后对赵腊月行礼。按照神末峰的位序,赵腊月是峰主,当然应该排在首位,应该先对她行礼,但小荷看着井九便害怕,哪里想得到这些。
接风洗尘可以不喝酒,但家里来戚了,总要吃顿饭。
满桌好菜,丰盛至极。
井九不吃饭,随便夹了筷跳水泡菜里的青笋,觉得还是有些酸,便放下了筷子。
小荷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有些幽怨,直到赵腊月吃了一整条焖炖大鱼,心情才好了些。
吃完饭后,小荷出去给他们换新茶,井九忽然问道:“你为何不愿意去一茅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柳十岁低着头不说话。
井九想着赵腊月在小石塔前不肯答应自己的模样,不禁有些无奈,心想怎么都这么倔呢?
赵腊月起身出屋,带着小荷去远处,以免打扰这对主仆的谈话。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井九做出了承诺。
对他来说这是极少见的行为。
柳十岁起身,从墙角某个隐秘的暗道里取出一个匣子。
匣子里有一把扇子还有一枝笔。
井九看着那把扇子,说道:“普通。”
然后他看了看那枝笔,神情微凝,说道:“不错。”
能被他点评一句不错,必是朝天大陆极其厉害的法宝。
屋里忽然响起嗡嗡的声音。
冬天没有蚊子,这是谁在叫?
柳十岁忽然满脸无奈地举起手来,因为这并非他的意志。
他手腕上的那根银色剑镯高速振动,声音更是来自此处。
银色剑镯嗡嗡叫着,就像刘阿大喵喵叫般,都是在提醒井九看看我,看看我。
井九想着中州派的青天鉴,对它很不满意,说道:“闭嘴。”
柳十岁的手慢慢放下,不二剑不敢再发出声音,屋里充斥着幽怨的气氛。
井九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说道:“讲。”
“几年前有国公来果成寺替陛下还愿,我结识了一位官员,暗中打听一下,才知道严先生原来是一茅斋的叛徒,听说当年叛出书斋的时候,暗中偷走了管城笔,一直被斋里的书生追杀,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不知道严先生是不是好人,但我敢肯定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了救我而死……”
柳十岁把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想着最后严先生化灰而逝的画面,默默流下泪来。
“当年冥皇便是被这枝笔所困,继而被仙镇压。如果让一茅斋的书生们知道这笔在你处,确实有些麻烦,”
井九就像是没看到他的泪水,说道:“……所以你不要让他们知道就好。”
柳十岁用袖子擦掉泪水,说道:“可是我怕去了一茅斋,会忍不住查严先生当年的事情,到时候肯定会给公子你惹麻烦……现在谁都知道公子与我的关系,就算让你把我逐出师门也没有意义。”
井九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啊?”
柳十岁说道:“是啊,所以我才一直不肯去一茅斋。”
井九说道:“但你体内的真气问题总要解决,自己考虑,实在不行,还是回剑狱求那只狗。”
柳十岁说道:“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合适,怎么说尸狗大人也算我的长辈,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井九说道:“这你就错了,说到见死不救,除了苍龙便要算那条狗做的最多,因为它们就是做这个的。”
柳十岁怔了怔,说道:“公子,你现在话好像比以前多了很多。”
井九起身走到屋外,对正在看着无聊雪景的赵腊月说道:“走。”
他与赵腊月走到菜园外,准备沿山道回寺,却发现柳十岁跟在身后,很是自然。
“嗯?”井九嗯了一声。
“公子你既然要在果成寺长住,怎么能少了人服侍?”
想起青山往事,柳十岁的心情好了很多,笑着说道:“说起来离开南松亭后,好些年没做过这些事了。”
井九想了想,说道:“也好。”
菜园里的门关上了。
吱呀一声。
很是幽怨。
第一百四十五章果成寺的生活
井九刚回果成寺,迎面便看见了一个面熟的年轻僧人,只是与当年相比,这位僧人的脸更黑了,风霜之色更重。顶 点 X 23 U S
那位年轻僧人看着井九,更是惊喜至极,啊的一声叫出来,然后下意识里紧紧捂着嘴巴,不敢说话。
井九待人待事向来冷淡,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位年轻僧人便有些高兴,可能这便是缘份,微笑说道:“又见面了。”
年轻僧人见他主动与自己打招呼,更是激动,拼命地点头,还没有忘记单手合什,很是好笑。
看着他这模样,井九有些意外问道:“还在修闭口禅?”
年轻僧人怔了怔才醒过神来,放下手来,羞愧说道:“习惯了,习惯了。”
井九问道:“你师父呢?”
年轻僧人说道:“师父随渡海师叔祖去了雪原。”
井九心想禅子去那边,现在连律堂首席也前去增援,想来雪国那边又有什么动静,而且动静还不小。
不过他没有问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去北边。
年轻僧人还想与他说些什么,听着寺外传来的召集钟声,赶紧说道:“豫郡那边有疫情,我得先走了。”
刚跑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您在寺里会留几天?”
井九说道:“很久。”
年轻僧人很高兴,向着赵腊月傻笑着行礼,赶紧跑出寺门。
“公子你认识他?”
柳十岁有些好奇井九为何会认识寺里的普通医僧。
赵腊月在旁边说道:“当初我们第一次离开青山游历的时候,在朝南城遇着这位僧人与他的师父,二人不错。”
柳十岁想起来,自己那时候正准备着叛出山门,在天光峰的石室里装疯卖傻,不由微微一笑。
都是过去的事情,他在果成寺读经七年,早已不再系怀,包括对曾经的师长白如镜。
穿过重重殿宇,回到了果成寺最深处的那处庭院前。
柳十岁有些意外,问道:“你们住在静园?”
赵腊月问道:“这里叫静园?你知道这里?”
“前些年和国公替陛下来还愿,那些官员便住在静园外面,我来送过菜。”
柳十岁指着静园外面某个地方,山林里隐约可以见到十余幢楼舍。
走进静园,大常僧又在扫落叶,看似他不准备让那座小石塔前保持着绝对的干净。
柳十岁与大常僧问安,好奇地四处打量,视线最后落在那座小石塔上,问道:“公子,这是?”
赵腊月在旁说道:“这是前代神皇的灵骨塔。”
柳十岁震惊无语,半晌后才说出话来:“原来传说居然是真的,神皇陛下真是假死,在这里修佛……”
赵腊月不再理他,看着庭院里的三道雨廊,判断哪处的光线好些,好留给井九。
“不知道神皇老人家在这里的法号是什么,最终也是一塔容身,真是……”
柳十岁走到石塔前,感慨至极,然后看到了在塔前睡觉的那只白猫,神情微怔。
“这猫又是……什么?镇守?白鬼大人?”
他赶紧躬身,郑重行礼,不敢有半点马虎。
从柳十岁走进静园开始,声音便没有停止过,像枝头落下的无数片树叶,在空中不停飘着。
大常僧觉得青山弟子好生有趣,又觉得有些麻烦,不由叹了口气。
柳十岁说话的时候,都是赵腊月主动接话,即便如此,井九还是受不了了。
“一直忘了问,我让禅子教你闭口禅,为何你现在话还是这么多?”
柳十岁神情茫然说道:“我不知道,禅子没有说过。”
井九心想那个小和尚办事果然不怎么靠谱。
赵腊月却有些担心,禅子离开果成寺去了北方,表明雪国肯定有事,而且也无法帮到己等。
井九倒无所谓,小和尚佛法精深,对他炼化仙当然能有帮助,但他太过聪慧,若见面次数太多,肯定会被认出来。当然认出来也不是大事,只是有些尴尬,当年在景阳假洞府外他靠着禅子的莲云才避开方景天的杀意……
那声“小友”他到现在都还无法忘记。
在果成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静园里的庭院真的很安静,鸟声在远处,深冬无蝉鸣,三道雨廊由大常僧、赵腊月、井九各占一道。
大常僧除了扫落叶,便是坐在蒲团上打坐冥想,只是年龄太老,更多时候是在晒太阳、打盹。
赵腊月坐在蒲团上,身旁堆着数十卷佛经,认真阅读着,偶尔闭上眼睛沉思片刻。
白猫有时候在塔前趴着,更多时候在她的膝盖上趴着,偶尔会钻到大常僧扫成的落叶堆里睡一觉。
井九没有读佛经,也没有打坐,取出竹椅便躺了上去。
天空忽然落下雨来,白猫从落叶里钻出,回到赵腊月的身边,安静地趴着。
现在深冬时节,只是果成寺地近东海,气候温暖,禅意隐于山,除非寒潮北至,才会落雪。
柳十岁结束对静园的巡察与初步打理,找到了茶壶小炉与相关事物,开始在廊边煮茶。
茶壶里的水沸腾前后,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不管是在落叶堆里还是在赵腊月的膝上,白猫也经常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白鬼大人居然这么可爱啊。
柳十岁想着这个问题,不时偷偷看一眼那只猫。
茶煮好后,分入四个碗里,搁在各自身前。
雨声淅淅沥沥。
茶香被雨丝冲淡,却更香。
柳十岁盘膝坐到雨廊一角,也开始冥想修行。
某刻雨停,暮色笼罩古寺,他睁开眼睛醒来,把茶炉碗具收拾干净收好,又去屋里整理了一番。
就像当年在南松亭一样,所谓服侍就是这些小事。
“公子,我走了。”
“嗯。”
在暮色里,柳十岁走出果成寺,回到菜园。
吱呀一声,房门被欢快地推开,小荷开心说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柳十岁笑了笑,说道:“静园里的客舍只有一张床,睡不下。”
小荷眼神微变,吃惊说道:“二位仙师难道……可不都传说井九仙师与白早仙子才是一对?”
“想什么呢?公子喜欢睡竹椅。”
柳十岁笑着说道,然后想起那张竹椅确实有些旧了,视线自然落在菜园某个角落里。那里生着几丛他让顾清想办法从天光峰移来的竹子,不知道是水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生得不如在青山时,也不知道用来修竹椅合不合用。
……
……
五天后的清晨,有钟声隐隐传来,井九从竹椅上站起,带着赵腊月离开静园,向寺里走去。
讲经堂今日开课,由成迦大师亲自讲经。
果成寺很大,殿宇禅室石塔到处都是,井九在其间自如行走,显得很是熟悉。
讲经堂是一座大殿,这时候已经汇聚了数十名僧人,穿着代表不同辈份的僧衣,坐在蒲团上,没有任何声音。看着走进殿里的井九与赵腊月,僧人们有些吃惊,要知道这里是内寺,这二位施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有僧人识得井九与赵腊月身份,低声说了几句,于是视线便落在了成迦大师的身上,看他如何定夺。
成迦大师也有些意外,心想难道这两位真是来寺里听经的?
青山宗与中州派都是正道领袖,果成寺会给予足够的尊重,但是讲经堂向来不许外人在此停留……
成迦大师想着禅子与神末峰的关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景阳真人于禅子有半师之谊,今日就算是稍还一二。
井九与赵腊月走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当初在棋盘山赵腊月曾经提醒过他,这种场合总是要讲究些,所以他没有带竹椅过来,和那些僧人一样坐到了蒲团上。
果成寺讲经没有什么开场白,随着三声石罄清鸣便开始了。
成迦大师的声音有些低沉,如钟声一般,圆融至极。
今日他讲解的是天树七参经,颇有些晦涩,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在讲经堂里回响着,颇有助眠的功效。
坐在蒲团上的数十名僧人安静听着,表面上看着都很认真。
有些境界不够的年轻僧人忍不住暗中掐几下自己的大腿,才能驱散困意。
赵腊月却听得很专注,没有片刻分神,眸子越来越明亮,黑白愈发分明,很是精神。
半个时辰后,又是三声石罄清鸣,讲经暂时告一段落。
大部分僧人还是坐在蒲团上,继续体悟大师的讲解。
有些僧人则是站起来,去到讲经堂外的槐树下,或者打拳,或者远目,恢复些精神。
赵腊月看着这些画面微微一笑,想起顾清转述的中州派问道大会场景,心想如果卓如岁在此,只怕用不了片刻便会进入梦乡。然后她望向身边的井九,想向他请教一些事情,却发现他闭着眼睛,呼吸悠长平缓,竟是已经睡着。
这是在听什么经?
……
……
柳十岁去了静园,发现井九与赵腊月都不在,去问白鬼大人但猫不理,只好去打扰大常僧,才知道他们去听经了。
那些经文他都已经读过而且解过,不需要再去听一遍,那今天去做什么?
他回到菜园,砍了几根竹子,然后再次回到静园,开始修那把竹椅。
大常僧走到庭院间开始扫落叶,看着他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微笑想着,心想这些青山弟子真是有趣。
“每天落叶扫完之后都会运到哪里?大师,以后这些事情就给我做好了。”
柳十岁感受到大常僧的注视,一面修着竹椅一面说道:“听公子说您以前是朝歌城的太常寺卿,偏生出家号法号大常,只是少了个点,真是有趣。”
大常僧神情微变,心想这种事情哪里有趣,不想再理此人,拿着竹扫帚继续对付落叶。
柳十岁回头看了一眼,关心说道:“您这扫帚看着也有些旧了,刚好我今天带了竹子,要不要给您做把新的。”
大常僧很是无奈,心想难怪井九要你去学闭口禅。
柳十岁说话向来不需要对手,低头继续修着竹椅,不停碎碎念着。
大常僧叹了口气,满脸皱纹更深,看着那座小石塔,心想现在这里如此吵闹,陛下你要不要搬个家?
……
……
宁静而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每一天都与前一天没什么区别,只是有时小雨,有时微风。
静园里的雨廊下有蒲团、有竹椅,三人一猫或坐或躺或趴,就这样便是一天。
有时候白猫趴腻了会出去逛逛,这里毕竟是果成寺,有很多禁忌,它也不会走太远。
每隔五天或者十天,讲经堂有大师讲解经文,井九便会带着赵腊月去听,有一次白猫实在闲的无聊也跟着去了一次,竟发现很有意思,也认真地听了起来。
竹椅已经修好,井九与赵腊月听经的日子,柳十岁会留在菜园,把攒了好些天的农活全部做完,顺便也活动下筋骨。只是冬寒渐深,他体内的真气冲突又有些复发的迹象,咳嗽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小荷很是担心。
果成寺塔林边的禅堂里,阴三也在读经。
这里离静园和讲经堂都比较远,而且他向来自负佛法精深,不屑去听那些晚辈说法,从来没有去过。
读经之余,阴三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坐在禅堂石阶上晒冬天的太阳。
老祖最常做的事情则是去寺外偷肉吃,经常吃的满嘴是油。
偶尔阴三会取出骨笛,吹一首无声的曲子。
老祖站在他的身后,摸着发红的鼻头,看着远方,想着无声的心事。
阴三不知道井九在这里。
井九也不知道阴三在这里。
这对青山宗历史上,甚至可以说是修道界历史上最传奇的师兄弟,就这样彼此不知地在果成寺里共度着时光。
某天,阴三抬头望向塔林外,忽然看到了满眼青意,才知道春天已经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心微动,知道自己一定能够解决身体上的问题。
然后他想起了柳十岁。
一个冬天过去,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的咳嗽好了些没有。
于是他去了菜园。
第一百四十六章风中传来谁的声音
推开屋门,阴三没有看到柳十岁,只有小荷,微笑说道:“来讨一顿酒菜。顶 点 X 23 U S”
小荷有些意外,赶紧请他坐下,便去安排。她对这位来历神秘的前辈已经不再像前次那般警惕,因为她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比如柳十岁的身体,比如现在住在果成寺里的井九。
菜依然很丰盛,酒却有些不一样。
阴三放下酒碗,微笑说道:“雷岛上的烈性麦酒可不好弄到。”
小荷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抓着衣角。
家里的桌上忽然出现好酒,除了有朋友自远方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要求人办事。
阴三是个很随意的人,随意地饮着酒,吃着菜,随意地说着话。
“他总有一天是要回青山的,你的狐妖身份怎么解决?”
小荷沉默片刻,说道:“如果真的不行,我离开便是。”
阴三说道:“狐妖易动情,擅谋断,知轻重,既然你愿意割舍,所图自然不小,你是想让他当掌门?”
小荷知道瞒不过这位高人,说道:“前辈明见。”
阴三摇摇头说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当青山掌门。”
小荷脸色微白,问道:“为什么?”
“我了解青山,有过他这种经历的人都当不了掌门,除非他能做到我这种程度,但他可以吗?”
阴三看着大碗里的那条炖鱼,平静说道:“他不行,所以他不能。”
小荷脸色苍白,却平静了很多,正如绝望之后便是放松,低声说道:“他说,井九仙师也是这般认为。”
阴三听着那个名字,唇角微扬,说道:“至少这件事情他没有忘记。”
小荷问道:“您有什么建议?”
按照她的想法,柳十岁既然做不了青山掌门,那还不如在这菜园里过些平凡的日子。但她也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总有一天柳十岁会离开这里,甚至会离开她。
“世界很大,为何要局限在那座青山里?就算你们将来会离开这里,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甚至别的大陆看看。”
这是阴三真实的感慨。
如果不是心中有山,他当年早就走了。
想着那些往事,他把筷子伸向盘里堆起的青青菠菜,就像一把剑要去刺穿一座青山。
“井九仙师来寺里后,他就天天跟着,就像还是当年一样,将来井九仙师一句话,他就得回青山,哪里走得了?”
小荷想着这些天的生活,便觉得有些苦涩。
阴三的的筷子忽然停在半空里,说道:“我最不喜欢吃菠菜,太苦。”
小荷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忽然感觉屋里变得极其寒冷。
那道气息来自阴三的身体。
小荷啪的一声跪下,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阴三的气息并不如何强大,却让她感觉到极度的恐惧。
就像当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庙里,她的左肩被井九一剑刺穿时那样。
……
……
果成寺前寺后院,外面还有大片农田,道旁有绵延不断的棚子。
前寺可以烧香、参佛、办法事,后院则是寺里僧人们清修的地方。
塔林很幽静,地方也很偏,因为灵塔的颜色多为白灰,所以最靠近这里的那间禅室名为白山。
阴三坐在白山禅室的石阶上,看着那些石塔,沉默了很长时间。
老祖抹着嘴从外面回来,看到这幕画面,觉得有些奇怪。
阴三经常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但今天没有太阳。
而且以老祖的境界修为,自然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有些怪异。
老祖小心翼翼问道:“真人,出了何事?”
阴三声音微涩说道:“我居然不知道,井九在果成寺里。”
老祖一直在猜测果成寺里究竟谁是阴三的内应,现在看来那人应该已经跟着律堂首席去了北方。
然后……他才醒过神来,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鼻头变得更加红润。
塔林深处传来乌鸦的声音。
“他来做什么?”
老祖声音低沉问道。
“那道仙有问题。”
阴三说道:“他在青山解决不了,所以在这里求佛法解脱……与我一样。”
老祖沉默了会儿,忽然向禅室里走去,说道:“有几卷佛经我还没看过,带着路上看。”
阴三抬头望向从塔林里飞起的几只乌鸦,淡然问道:“为何要走?”
老祖停下脚步,说道:“不管是躲还是杀,事后总要离开。”
这句话很有道理。
阴三说道:“我来这里求佛法解脱,如今还未取得真经,如何能走?”
老祖走回他身边,试探问道:“那就杀了?”
阴三说道:“我本就想杀了他,现在他送上门来,为何不杀?”
“这句话太俗,不符合真人您的身份气度。”
老祖腆着脸说道:“而且您不是说他不是景阳,那杀他作甚?”
阴三说道:“他不是景阳,也要死。”
老祖神情渐冷,说道:“为何?”
如果是别的事情,只要阴三说一声,他绝会像狗一样汪汪相应,但这件事情不行,他需要理由。
现在禅子去了白城,住持闭关不出,果成寺里无人能够正面抵抗他的玄阴魔功,但就算他杀死井九,也必然会暴露身份,青山宗的两位大物肯定会把他追杀至死,难道他要再次躲回不天见日的地底?
阴三说道:“我看他不顺眼,这个理由怎么样?”
老祖摇摇头,认真说道:“不怎么样。”
阴三忽然站起身来,向塔林里走去,留下一句话。
“逗你玩的,以他的性情,身边肯定带着那只猫,哪有这么好杀?”
老祖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那现在先避着?”
阴三没有停下脚步,说道:“先看看吧。”
老祖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念头,沉声说道:“真人要去看看他?”
阴三没有说话,在塔林里停下脚步。
老祖终于松了口气。
阴三取出骨笛,在几座灵塔之间的地面上,画出数十道线条。
那些线条组成极其复杂的图案,看着应该是某座阵法。
鸦声在天,寒风轻拂,落叶自塔林外滚了进来,把那些线条掩盖,再也无法看见。
……
……
今天讲经堂没有大师讲经,井九在静园里。
他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听着风里传来的声音,双耳微动。
这对招风耳,可以听到寒风送来的所有声音。
那是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包括僧人们的颂经声,前面大殿里信徒们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香烛燃烧的声音。
按道理来说他的招风耳应该很显眼,但所有看到他的人视线都会被他的脸吸引,很难注意到这点。
听着风里的声音,他的右手搁在竹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
柳十岁坐在竹椅边,盯着他的手指,随着他的节奏不停地调整体内真元运行。
二十多年前在小山村的池塘边,这样的画面便经常发生。
井九的手指忽然停住,然后睁开眼睛,向着静园外望去。
风里的声音有些乱,虽然只是瞬间,也被他注意到了。
他的手指再次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要快很多,带着无数残影。
柳十岁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睁开眼睛,还以为依然是节奏,真元顿时乱了起来,赶紧停止。
井九望向静园外,眼神微异。
即便是与长生仙相关的事情,他的推演计算也能得到大概的指向,为何今次却什么都算不清楚?
柳十岁以为他在担心仙的问题,说道:“我在果成寺认识一位大师,不知道是不是公子你的熟人。”
井九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喝了口,摇了摇头。
他在果成寺只有一个熟人,识得几位高僧,但井九谁都不认识。
柳十岁心想原来是禅子的帮助,说道:“那位大师佛法精深,帮我解读了很多艰深的经文,要不要?”
井九把茶杯放回桌上,又摇了摇头。
另一边的雨廊里,赵腊月在温习前日的那段经文,思考剑道上的疑难,手掌下意识里摸着膝上的白猫,偶尔还会揉揉它的肚子。听着柳十岁的话,她说道:“像他这般自大的人怎会认为世上有谁够资格教他?”
距离产生美,也能产生敬畏。
如果太过熟悉,美就没了,敬畏也没了。
这个道理对猫适用,对人也适用。
她对井九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快要回到最初那两年。
白猫没有觉得被冒犯,舒服地直哼哼,然后呼噜噜,最后干脆翻过身来,把肚子对着天空。
井九没说什么,举起茶杯才想起刚刚喝光了。
柳十岁赶紧斟上。
……
……
暮色渐深,想来便是到了回家的时候,阴三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准备再去菜园叨扰一顿酒菜。
老祖说道:“这时候还去?”
阴三说道:“去看看。”
老祖说道:“如果真在那里看到了,你准备直接动手杀了他?”
阴三摇头说道:“既然他觉得自己是景阳,那就不会再去菜园,因为那对景阳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事,所以我不会遇到他。”
老祖问道:“那你去做什么?”
阴三没有解释,直接离开了果成寺,去了菜园。
他选择的时间果然很好,柳十岁在屋里与小荷吃饭。
既然他不是公子请来的前辈,柳十岁自然也不会与他说公子的事,却没想到阴三主动提了起来。
阴三喝了一碗酒,说道:“我知道井九在做什么,我可能有些方法,你去问问他要不要学。”
柳十岁有些警惕,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但可以去问问。”
阴三取出几张纸递了过去,说道:“不要告诉他我是谁,如果你不相信我,不说便是,如果他不相信我,不用便是。”
第二天清晨,柳十岁带着顾清家里派人送过来的极品新茶与那几张纸进了果成寺。
井九接过那几张纸看了看,发现笔迹很陌生,但语句却有种熟悉的味道。
更关键的是,那人的方法颇有几分道理。
这可不是参禅解经,而是炼化仙。
世间有几人能有这等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