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对马弹琴李公子
年轻公子姓李,父亲是大原城的太守,他便等若是大原城的皇子。
因为家教甚严的缘故,他身边没有太多狐朋狗友,但还是难免会有很多应酬。
昨天夜里,他被一位朋友请吃酒宴。
那位朋友知道如果在城里,他肯定不敢踏足青楼,便把地点选在了城外溪畔。
这里有几家饮食与姑娘都很贵的院子。
李公子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在席上如坐针毡,被灌了几杯酒后再也无法安坐,借着小解的由头溜了出去。
这家院子远在山间,夜色深沉,他慌乱之下迷了路,沿着溪水而行,来到这片满是荷花的潭边。
他再不敢随意行走,在山坡上抱着双膝,竟是熬了一整夜。
他那位朋友与院子里的人发现后,自然很是着急,却是向山外搜去,哪里想到他在溪水上游。
坐了半夜,李公子身体早已僵硬,晨光出现,他贪着去看荷花,竟是没有站稳,直接落到了水里,险些被淹死。
幸运的是,当时水边有两个人。
井九自然不会打听这些事情,这都是李公子自己说的。
李公子跟着他们一路回到庵堂,不停说着自己的事,如果路程再远些,可能他会把自己的生平都讲一遍。
井九与过冬没有理他,他也不在乎,直到被那位老尼姑拦住,才停止述说,有些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李公子再次来到庵堂,带着几辆大车,车里都是备好的礼物。
他专程前来致谢,求见井九。
他想见的当然是轮椅里那个柔弱而漠然的姑娘,但哪能直接要求见她,这是基本的礼数问题。
井九没有见他,准确地说,老尼姑根本没有通传。
李公子也不生气,回头看着那几大车礼物,心想自己确实太过俗气。
接下来几天,李公子每天都会前来庵堂拜访。
被老尼拒绝后,他会在庵堂外站半个时辰然后离开,显得很有修养,但又很执着。
如果没有下雨刮风,便会有大太阳,盛夏时节的庵堂外,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好受。
李公子坚持前来,自然是想要表现自己的诚意,用毅力与决心打动人。
问题在于,庵堂里的那两个人不可能被这种事情打动。
最热的那天,李公子没有出现,老尼姑有些意外,也终于安下心来。
夜色渐上,他却再次出现在庵堂外。
他没有惊动老尼,鼓起勇气走进庵堂,被草地上的那匹大马吓了一跳。
谁家会把马像猫狗一样散养着?
李公子对着马嘘了一声,走到石桥前方。
桥那边是一层薄雾,看不清楚画面,但他相信,坐轮椅的姑娘就在那边。
他解下古琴,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弹奏。
淙淙如水的琴声出现在夜色里。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不安,怕老尼过来撵自己,更怕那位兄长过来打自己。
时辰还早,可那位姑娘身子柔弱,也许睡的较常人早,自己用琴声扰人清梦,被打也是自找……
想着这些事情,琴声稍乱,然后重新回复正常。
老尼姑没有出现,井九也没有跳出来打杀他,庵堂里一片宁静,只有琴声。
忽然有蹄声响起。
那匹马踱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听着。
李公子不觉难堪,反而很开心,琴声欢快了些许。
半个时辰后,他结束了演奏,起身背起古琴,与马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走出庵堂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情绪,高兴地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巴。
后面的这些天,李公子没有在庵堂外晒太阳,或被风吹雨打,而是入夜后才会“潜”入庵堂,弹上数曲。
没有人来管他,只是那匹马会驻足静听,他还是很开心。
只要琴声在这里,总会被她听到。
……
……
石桥那头,薄雾不散。
禅室圆窗,井九与过冬对坐,静静听着琴声。
井九不会弹琴。
过冬曾经在梅会里拿过琴道第一,却同样不会弹琴。
但他们能听出来琴声的好与坏。
李公子的琴声很不错,很干净。
所以他们没有赶人。
刚才那曲是流水。
现在弹的是良宵引。
井九知道今夜就到这里了。
就这样,日子如流水一般无声而去。
有琴声作伴,暑意似乎不再那般难熬,而且正渐渐消散,真可称得上良宵。
某夜,琴声没有出现。
井九与过冬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
……
随后的那些天,琴声再也没有出现。
李公子也没有来过庵堂。
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了,或者即将失去,才会觉得珍贵。
井九不觉得那琴声如何珍贵,但偶尔还是会想起。
他与过冬继续在庵堂里静养,直到圆窗外的树叶都红了。
又看了几日秋景,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老尼不是修行者,寿元将尽,看似寻常别离,其实便难再见。
过冬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自己推着轮椅出了庵堂。
老尼收回视线,望向井九说道:“冬姑娘性情看着冷,其实心热,请您好好照顾。”
井九说道:“我会的。”
老尼又问道:“那位李公子留下的礼物如何处置。”
“你们自己用便好。”
井九接着说道:“那匹马我带走,你们不用养了。”
老尼想着一事,取出个匣子,说道:“这件礼物太过珍贵,实在没法留。”
匣子里是一颗药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竟是修道者的丹药。
这丹药比普通人来说极其珍贵,即便以李公子的身份,想要拿到这样一颗丹药也极其困难。
这颗丹药他应该是为过冬所求。
井九不会在意这种级别的丹药,也知道对过冬没有任何用处,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然后他有些意外地在匣子上发现了宝树居的标识。
不知道那位李太守是识得宝树居东家,还是与顾家有来往。
……
……
井九与过冬的下个目的地在豫郡,便要穿过大原城。
大原城里极其繁华,很是热闹,即便在车里,也能听到很多声音。
前方忽然有琴声响起,然后有嘲笑声。
井九掀起车帘望去,发现街角处有个青衣琴师,低着头看着身前的古琴。
那位琴师不知因何被人嘲笑,没有辩解,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窘迫还是难过。
看来是位潦倒失意者,衣饰朴素却极为干净,指甲也修剪的很干净,就连那架古琴也保养的极好。
“你不是要给你爹鸣冤吗?那就弹首六月雪好了。”
“这古琴应该还值些钱,你怎么不去卖了?”
“卖幅画都能被骗,卖琴难道就能聪明起来?”
“李公子,像你这样的人还是老实在家里呆着吧,别想那么多了。”
有厚道的街坊出面,把人群劝散。
那位琴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正是很久不见的李公子。
只是他不知道经历了何事,形容憔悴,鬓间竟隐有白星。
井九望向过冬,发现她正看着窗外。
……
……
大原城是一座大城,自然有很多医馆,也有井九想要找的医馆。
这次他没有去看医馆匾额上是什么花,直接走了进去,然后取下了笠帽。
大夫赶紧把他迎进静室,还没有来得及消化震惊,便因为井九的问题再次震惊无语。
太守府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小事也值得您关心?
大夫在心里这般想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这件事情讲了一遍。
三年前,李太守曾经上了一封奏折,请立二皇子景尧为太子。
当时陛下没有理会,可以看作是对他的保护。
朝廷里那些支持景辛的大臣却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镇魔狱事变后,朝廷里的局面越发复杂,隐于幕后的各种斗争越发激烈。
双方撕破了脸,李太守便成为了他们的重点攻击对象。
任何官员都经不住查,李太守很轻易地被查出涉及数年前一场重贿案,官职当即被免。
树倒众人推,搬出太守府的李家自然过的很是惨淡,李太守病倒在床,熬了数十日前,前些天便没了。
李公子悲痛之余,生出极大愤怒与不甘,觉得父亲为官清廉,必然是得罪朝中诸公才被构陷,于是便开始替父亲申冤,想要翻案。
想要洗刷冤屈,自然不能只靠道理,更重要的是钱。
李公子变卖家产,终于打通了些门道,结识了鹿国公在豫郡的某位亲信。
这便到了送钱的关键时刻,李公子毫不犹豫拿出了家里最值钱、也是最后一样东西,托相识多年的一位朋友去卖掉。
那是李家祖上传来下的一幅古画。
李公子变卖家产的时候,便是那位朋友帮忙,所以没有在意。
谁想到,那位朋友竟是带着那幅古画跑了……
现在李公子再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被逼到急处,才会上街弹琴,想要筹些银子。
听完这些,井九沉默不语。
大夫看着他说道:“那件贿案是真的,至少在这块上没有什么冤屈。”
井九当然明白,不要说是那件贿案,便是上奏折请立景尧,那位李太守也是在投机。
当时景尧才几岁?鹿国公肯定看得清楚,不然肯定会保住此人,那位李公子何必还要想办法结识鹿国公的亲信。
井九准备离开。
那位大夫想起一件大事,赶紧说道:“中州派的事情定下来了,我给您汇报一下。”
井九心想现在都不需要自己问了吗?
……
……
李公子回到家里,解下古琴仔细摆好,走进后院。
现在的家自然远远及不上太守府,连仆人也只剩了位老头,但院子被他打扫的很干净。
看着灶房里的身影,他揉了揉脸,堆起笑容走了过去,说道:“姆妈,就你那手艺,蒸咸鱼都没法下饭,还是我来吧。”
正说着话,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他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发现是个箱子。
箱子里是满满的金叶子。
李公子再次被吓了一跳。
片刻后,他醒过神来,赶紧推开后院侧门追到街上。
两边没有人影,只有一辆马车正在离开。
李公子认出那匹马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向那边跑了几步,挥手便要喊……
他停下脚步,右手缓缓落下。
他没有说话,看着那辆马车远去,生出万千情绪,热泪满脸。
……
……
过冬没有问为什么,井九也没有再说这件事。
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中州派大会的日期已经正式定了,就在三年之后。
毫无疑问,这是景阳真人飞升之后修行界最大的盛事。
中州派很早就向青山宗发出过邀请,白早认真提醒过井九数次,必然是有极大的好处。
在修行界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任何盛事总要有些配得上档次的仙泽,就像凡间所说的彩头。
但这次中州派拿出来的事物太珍贵了,竟是一道长生仙。
当然还有相应的规则,不然最后演变成几大通天抢仙,那还有什么意思。
井九会去。
要治好过冬的伤势有几种方法,其中最直接,也是最完美的方法便是仙气灌体。
这里说的仙气不是形容气质,不是仙气飘飘,而是真的仙家真气。
谪仙没有仙气,所以他不行。
景阳之前,朝天大陆最后一位飞升成仙的是白刃。
白刃是当时中州派的掌门,现在白真人的外婆,也就是白早的曾外婆。
他这一代的修道者,都习惯称其为白先人。
如果说朝天大陆这五百年的历史是他与师兄两个人写的,千年前白先人扮演的便是类似的角色。
而且她的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因为她飞升之后,留下了数道仙。
中州派曾经用其中的一道仙重伤冥皇,把他镇压在镇魔狱里数百年。
这次中州派拿出来的长生仙不是那种等级的至宝,而是一道副。
副也是仙,里面的仙气若让普通人得了,足以洗根换骨,踏上修行大道,若让修行者得了,则能延寿数十载。
至于具体能增长多少寿元,无人知晓,因为从来没有人用过。
“这次云梦山下如此大的本钱,究竟想做什么?”
过冬双眉微皱说道。
井九不愿意看她忧国忧民的样子,说道:“别想那么多,反正是拿来给你用的。”
……
……
(我与领导是初恋结婚,不是炫耀,而是想着一个说过很多次的话,只有处男才能写好那种小说,那么恋爱谈的少,或者写言情小说比较妙,大道朝天我不打算写恋爱,言情也以感情与人为主,最近三章我写的很认真,大家反应也不错……嗯,但我还是不会写言情内容的!写故事便是作者与读者交流,探讨,将夜的时候便说过,想与你们聊聊爱情是什么,后记里写的很清楚,这几章也是在聊天,聊的是不要有恃无恐,不要蠢蠢欲动,被喜欢是好事,如果你不喜欢对方,那么心存感激,转身远离便是最好。离开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会的技能。但有些技能其实不需要练,比如我年轻的时候,有两次喝多了酒,用单田芳老先生的嗓子学足球转播,现在想来,朋友听得肯定很尴尬。中州派的故事即将正式开始,准确来说应该是明天那章的后段正式开始,我不是炫耀我有存稿的意思,因为我没有存稿,只有超强的控制能力……炫耀的是这个。至于井九怎么弄到那张长生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各位,再见,晚安。)
第八十八章某人出关
时间过去了三年,世间一切如常。m.www.uu234.net
青山与往年一样,雾气缭绕,偶见剑光。已经离开六年的井九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少,就像当初在雪原时一样,反而是三年前的西海之乱经常被讨论,青山弟子们很好奇那位长老究竟是谁,到底有没有救走过冬。
神末峰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匹马。那匹马没有什么活需要做,终日里便是在山间吃草闲走,唯一有些恼火的地方便是经常会被峰间的猴子们骚扰,直到双方混得熟了,这种情况才好了些。
某天清晨那马走到金鞭溪畔饮水,一只调皮的小猴子骑在它的背上,挥舞着树枝,发出只有顾清听得懂的叫声。
元曲从树林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几块碎裂的黑金石,看着眼前的画面,怔了怔后,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
剑光落下,顾清现出身形,看着师弟手里的碎黑石,想起三年前的画面,余悸难消说道:“师姑……又在练剑?”
元曲高兴说道:“是啊,师父现在的境界更厉害了。”
顾清心想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何至于如此高兴?
元曲指着溪边的马说道:“师兄你就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顾清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说道:“封候这种事情是凡人乐事,与你我可没有什么干系。”
元曲无奈说道:“兆头!我是觉得这个兆头极好。”
顾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赵腊月准备出山参加中州派大会,说想去看看。
如果只是看看倒也罢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想看白早还是谁,但谁都知道她的目标肯定是长生仙。
中州派开派三万年大会,广邀世间宗派参加,拿出长生仙做为问道之赏。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有机会,中州派的规则很清楚,要求参与问道大会的修行者,修道时间不能超过六十年,同时境界不能低于金丹圆满。
中州派的金丹圆满可以视作青山派的游野初境。
这次问道大会可以被视作梅会的高级版本,去年那届梅会的最终获胜者,也都拿到了参加的特别许可。
顾清不记得去年梅会的道战第一是谁,但记得很清楚棋战的胜利者又是镜宗的雀娘。
何不再下棋,童颜与井九不出现,镜宗雀娘便是毫无争议的当世棋道第一。
朝歌城里的郭大学士甚至认为她现在已经有了童颜那年梅会时的水准。
按照中州派的规则,每个宗派可以选中一位符合条件的年轻修道者参加问道大会,当然中州派自己不受限制。
如此严格的挑选条件,很多小宗派连一个人都选不出来,就算是昆仑、大泽这样的大派也只能选出一两个人。
青山宗符合条件的弟子却不少。
由此可以看出,青山宗不愧是正道修行界的领袖,底蕴之深厚非别派所能比。
够资格参加问道大会的弟子多,名额却只有一个,竞争自然激烈。
最开始的时候,很多视线落在两忘峰上。
过南山、尤思落、顾寒等弟子现在都已经踏进了游野境。
后来神末峰传剑书诸峰,说赵腊月准备参加,那些视线顿时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做为神末峰主,赵腊月要与后辈弟子相争,自然引起了一些非议。
诸峰长老心想仙谁不想要,你能去,难道我们就不能去?
结果他们往自家一看,符合条件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
直到这时候很多人才想起来,赵腊月的年龄要比过南山他们还小很多。
……
……
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接过元曲递过来的碎黑石,认真看了很长时间,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满意。
顾清上前行礼,取出两幅画。
赵腊月把手里的碎黑石扔到崖下,接过画看了两眼。
“这是李家被偷走的那幅古画。”顾清介绍道:“这幅画在很多书里都有记载,名气很大,一直被李家藏着,他那个朋友一开始便是盯着这幅画,所以变卖家产的时候没有做手脚。”
那幅画的内容是星夜与老山,崖畔有薄雾,雾里有位撑着伞的姑娘。
那位姑娘眉眼如线,看似温婉,眼神却漠然至极,两种情绪合在一处,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画家用的手法很复杂,夜幕与老山的色块极为大胆,星辰与姑娘的线条却是格外细腻。
观画者很容易生一种感觉,当时画家的心情就像他的手法一样复杂。
“那人极为谨慎,一直没有出手,就在南边等着,找出来确实花了些气力。”顾清接着说道。
赵腊月静静看着画,没有说话。
这画自然极好,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名气。
她生在贵族之家,自然能看出好来。
但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画里的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问题在于这幅画保存的虽然极好,边缘还是已经发黄脆化,年代极为久远,画里的女子想来也是数百年甚至千年前的人,她能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想,说道:“送回去吧。”
这是井九交待的事情,顾清自然会办的妥妥当当。
她接着看第二幅,这是一幅素描的画像,应该画好没多长时间。
经过数年时间,卷帘人终于完成了玄阴宗、不,应该说是玄阴教新任教主的画像。
这位教主自称明王,年龄三十左右,约十年前忽然出现在冷山,魔功惊人,而且提升极快。
最重要的是,据说他已经得到烈阳幡的完全认主。
能够完全发挥出烈阳幡的威能,几乎可以等于一位通天境战力。
元曲在旁听着顾清的话,生出强烈的挫败情绪,不禁有些茫然。
他与顾清的修行天赋都不错,而且得遇明师,境界提升颇快,顾清眼看着便要突破至游野境,他也相差不算太远,然而和那个玄阴教主比……那人修行的时间与自己差不多,居然便如此强,这也太不公平了。
“邪道威能大多假于外物,就像我现在若不压制弗思剑,亦能与破海一战,但那又有何意义?”
赵腊月说道:“以此人的年龄与修为想完全收服烈阳幡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再难踏入真正大道,非你我所取。”
元曲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说道:“此人叫做明王,难道与皇城里的明供奉有什么关系?”
顾清摇头说道:“前些天明家专门自查过,族里没有这样一人。”
赵腊月看着画像里那个年轻魔头的脸,心想怎么这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一次她终于想起来了。
当年在朝歌城里,她专门让家里人去清天司库房画了一幅像。
“原来是你。”
看着那个年轻魔头煞气十足的眼睛,她心想哪里是什么明王,反过来才对。
想到当年的事情,她抬头看了顾清一眼,有些不喜。
顾清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师父又哪里做错了?
他行事向来谨慎稳妥,很少犯错。
他现在早就已经明悟,师姑用这种眼神看他时,其实都是在看师父。
赵腊月没有解释,心想当年我就说应该斩草除根,你偏不听……
忽然。
一道清亮的剑鸣从天光峰里生出,传遍九峰。
想参加中州派问道大会的弟子,这时候便应该去天光峰参加试剑。
赵腊月踏上弗思剑,破空而去。
顾清与元曲紧随其后。
峰顶归于安静。
片刻后,白猫从洞府里踱了出来,颈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寒蝉趴在它的头顶,眼珠骨碌转着,盯着那个铃铛,很是好奇。
白猫走到崖畔,望向远处的碧湖峰,眼神有些凝重。
试剑即将开始,青山大阵改变气息,碧湖峰顶的雷暴消失。
留在碧湖峰的那段雷魂木快要熟了,它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盯着才是。
问题是那几段雷魂木还在上德峰,这该怎么办?
井九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
……
今次青山试剑还是在天光峰下的剑林举行,只是因为有境界要求,所以参加的弟子要少很多。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今天的云雾特别重,适越峰的长老试了几次都没能清除干净。
南忘有些不耐烦,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连声催促迟宴。
今日清容峰开红叶宴,她急着回去喝酒。
迟宴看了眼云雾,觉得今日似乎会发生什么事情,微微皱眉,举手示意剑争开始。
飞剑破开云雾,带出无数道好看的线条,石柱上被切出无数裂痕,石屑簌簌落下。
参加试剑的都是两忘峰弟子。
剑争依然激烈而且精彩,但谈不上什么凶险,尤其是与当年井九参加的那次试剑大会相比,更显平和。
一道蓝色如海的剑光敛于雾里。
雾气渐分,过南山与尤思落走了出来,对视一笑。
过南山是掌门真人首徒,也是两忘峰首席,境界实力极强,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然后,所有的视线都望向了崖间最后方。
那里是神末峰的位置。
赵腊月驭剑而至。
……
……
浓雾笼罩石林,隔绝视线。
赵腊月与过南山站在相距十余里的两根石柱上。
这已经是游野初境的极限。
没有人会觉得赵腊月是以大欺小,不管是年龄还是修行的时间,她都不如过南山。
只不过当年她再续神末峰传承,成为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才成为了师长。
但过南山不敢轻视这位小师姑,更不想输。
今次世间所有天才都会去参加中州派的问道大会。仙可以增加寿元自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得到仙便能接触到仙人留下的气息,能感悟到更高的至理,对修行来说意义极为重大。
浓雾隔绝视线,只能用剑识确定对方的位置,在很多人看来,这对过南山有利。
赵腊月的天赋再如何强,修行的时间毕竟不如过南山,剑识能够覆盖的范围必然有限。
山风吹拂着雾气,她闭着眼睛,头发更加凌乱。
忽然,她睁开眼睛,望向雾深某处。
一道红色剑光忽然出现,把浓雾照成朝霞。
弗思剑破空而去。
“噫?”
南忘忽然抬头望向雾里。
对她来说,一场游野境的战斗不值得关注,但赵腊月出剑的时候,她发现了些问题。
弗思剑的颜色有些不对。
……
……
雾破。
弗思剑静静停在过南山的眼前。
过南山的眼神很复杂。
他还没有找到赵腊月的位置,她的剑便到了。
弗思剑能停在他的眼前,便意味着可以做更多的事。
收比放更难。
过南山有些不明白,她是如何能够穿越层层浓雾,确定自己的方位。
如果是别的宗派,比如中州派或是大泽的高手,这时候或者可以用法宝护体,挡住飞剑再争取转机。
青山不管这些,讲究的就是有去无回。
这场剑争自然是赵腊月赢了。
四周安静了很长时间,然后惊呼声响起。
过南山师兄居然输了。
这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关键在于,做到这件事情的赵腊月还很年轻,修行的时间不长。
最令人感慨的是,想到赢了过南山的人是赵腊月,人们又生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在青山宗,赵腊月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天才。
最年轻的峰主,最年轻的游野境……无数难以想象的修行纪录,都是由她创造。
景阳师叔祖之后,再也找不到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人物。
井九从雪原归来时,声望更盛,但随着他境界停滞,消失数年,那种情形早已消失。
看着从雾里走出来的赵腊月,不知道多少人在敬畏赞叹,这才是青山宗的真正天才。
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甘想起了在身后峰顶闭关的那名天才弟子。
只有他能够压过赵腊月一线。
这是很多人的看法。
……
……
云雾骤散,阳光洒落,照亮天光峰。
峰顶忽然出现了一道彩虹。
彩虹下有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南忘微微挑眉,觉得今天有意思了。
迟宴微微皱眉,发现今天果然要出事。
白如镜、墨池等天光峰长老霍然起身,神情有些激动。
消息比云雾散开的更快。
青山众人震惊无语,向峰顶望去。
白如镜看着峰顶感慨说道:“当年进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竟是没有任何变化,道心之坚,果然举世无双。”
峰顶的那个人是卓如岁。
他是青山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号称百年来天赋最高。
从北鹤轩进入洗剑溪畔,再拜掌门真人为师,然后他便开始闭关。
这一闭便是二十余载。
今日他终于出关。
……
……
(昨天那章更新后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愿大家都平安喜乐,无论在哪里。)
第八十九章新湖,破庙,星空
东海畔有片青翠山谷,谷里有个深不见底的地洞,洞里雾气弥漫,阴风阵阵,正是与鸣泉秘境齐名的通天井。www.uu234.net
为了防止冥部强者甚至是大军从通天井里爬出来为祸人间,这里四周布置着极为强大的禁制。
当年东海神尼甚至就把水月庵就建在了不远的地方。
所以这里虽然风景极佳,却从来不是景点。
井九站在崖边,背着双手看着里面,就像是一名游客。
阴风卷动雾气,在通天井里形成无数道湍流与漩涡,比高空里的罡风更可怕。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无法看清下方究竟有什么。
井九记得自己没有去过冥界。
现在算是去过了。
果然如书里所说,通天井里一共有十三层。
他忽然感觉到了些什么,回首望向远方。
青山就在那个方向。
他静静看着那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通天井里溢出一道阴风。
他伸出右手,仿佛有粒无形的事物落在掌心。
他用神识感知片刻,眼里生出些感慨的情绪。
与冥皇设想的不同,冥界知道他逝去的消息后,没有立刻迎立新君,而是陷入了混乱之中。
冥师又要镇压叛军,还要与别的势力谈判,已然焦头烂额。
不过也许这一切都在冥皇的计划之中,长时间的稳定往往会建立在一次真正的大混乱基础上。
当冥界的混乱结束,迎来新的君王,他会找时间亲自下去一趟,把冥皇之玺送回去。
如果换作是师兄,肯定会亲自选定新的冥皇,但他不会这样做。
这是冥部的事情,应该由冥部自己决定。
井九转身离开。
通天井四周都是禁制,崖上贴着符纸,还有果成寺高僧留下的经文。
那道阴风与他的停留,自然惊动了某些人。
没过多长时间,数名容颜清秀美丽的少女飞到崖畔,面带警惕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请庵里师长传讯诸派,只怕是有极厉害的冥部妖人从通天井里潜上来了。”
为首的那位少女担忧说道:“说不得是对中州派的长生仙有想法,只希望不要出大事。”
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担心的那个人这时候已经到了水月庵里。
水月庵在青谷那面,就如果成寺分成前寺后院一般,也分作内外两院,外院负责俗世事务,内院才是真正所在。
井九落在庵里深处,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这里已经有一顶青帘小轿在等着他。
青帘小轿里是水月庵的太上长老。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但没有停下与对方交谈,只是点了点头。
除了庵主与这位太上长老,没有人知道他来了水月庵。
三年前西海之乱的过程早已传开。
所有人都以为过冬死了。
如果让人知道过冬被他回到水月庵,便一定能联想到,在西海里带着她离开的那位青山长老便是他。
这件事情本身无所谓,青山宗难道还会怕西海剑派质询?
关键在于,当时为了避开西海剑神的那一剑,井九用的是幽冥仙剑。
那些画面与细节,会让有心人想起朝歌里那个从镇魔狱逃到天空、就连苍龙都没追上的身影。
中州派早已认定那道身影与苍龙之死有关,如果知道是他,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至少他想拿走那道仙会成为不可能的事。
这次他去中州派参加问道大会,最后还是可能暴露,不过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把仙拿到了手里,那便无所谓了。
禅室的墙上开了一道很大的圆窗,下沿已经到了地面,明显是新凿的。
圆窗外有片湖水,湖畔密密生着很多名贵花树。
现在已是深秋,这里依然四季如春,花树盛开。
湖是新挖的,那些树也是新移过来的。
窗外的树太密,呈现出来的画面,自然不如三千庵堂那边清美。
如果说这也是一张团扇,画师的水准明显要拙劣很多。
井九看了一眼,心想这种事情还真不适合你。
当然他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推着轮椅出了禅室,来到湖畔。
来到湖畔,能看到的花树便不再那般密,清旷了些。
过冬满意的嗯了一声,说道:“明天我就让人砍了这些树。”
井九心想如果把树全部砍光,一片秃湖也无甚看头。
忽有风起,海棠树上落下花雨,洒在二人的身上。
在世间三年,他与过冬没有遇着什么事情。
遇着事情,往往不是事情在那里等你,而是你自己去找事。
过冬曾经热血,现在依然热血,但无数年时间过去,那些行侠仗义的事情早已做腻,不再像当年那样四处找事。
赵腊月当年是还有新鲜感,弗思剑才会染那么多血。
不管是哪种井九都无所谓,只是安静陪着。
想着赵腊月,先前那种微妙的感觉再次出现,井九微微挑眉。
新湖里没有太多水草,鱼儿游动的有气无力。
过冬看着湖面,问道:“有事?”
井九说道:“我要走了。”
过冬想了想,说道:“保重。”
井九可以直接从通天井离开,专程回水月庵,便是要与她告别。
以过冬的性情,应该说不送,之所以说保重,是因为知道他还会再回来。
带着长生仙。
井九把她推回禅室,然后离开。
过冬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窗外的花树真的太密。
她挑了挑眉,有些不喜,让人来砍掉。
花树都砍掉了,然后被运走。
眼前一片开阔。
过冬看着天上的云,沉默不语。
白云从湖里出来,在青翠山谷里留下一道影子。
井九走出庵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看了看云。
……
……
某地有座无名的野山,山里有一间破庙。
深秋时节,万物肃杀,山道被野草掩没,根本没有旅客经过,但今夜破庙里有很多人。
与人间相比,修行界有自己的很多约定。
无人的野山破庙,一旦点起篝火,修行者们便会像蛾子一样聚拢。
当然,前提条件是安全。
这里离云梦山不远,已经在大阵的边缘,自然没有邪道妖人敢在这里闹事。
篝火会给人带来温暖,心理上的,而且在这里可以交换消息,互通有无。
就像人间的酒楼或者青楼。
破庙的火堆旁坐落了人。
大多数人都戴着笠帽,不愿意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人群里的三个光头便更加醒目。
那三位衣着简朴的僧人来自果成寺,人们很自觉地把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
“今夜真是难得的热闹。”有人笑着说道。
修行者的数量本就很少,平日里想遇见一个同道都很困难,往往篝火点燃一夜,也无人来访,哪像今日居然聚拢了这么多人。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中州派即将召开的问道大会,不管有没有受邀,很多修道者都会过来看看热闹。
人们谈论的自然也是这件大事,最关注的则是决定仙归属的问道大会。
那道长生仙他们想都没想过,但说说也是快活,似乎这样也能沾上一丝半点仙气。
很多个天才修道者的名字被提及,在火光里不停来回。
“奚一云真的很强……”
有人说道:“他是一茅斋主布秋霄的亲传弟子,苦读二十载,据说得到镇斋之宝认主,就像那位明王一样。”
“听闻悬铃宗那位也很不错。当然不是德少宗主,她每天只顾着玩,境界提升太慢。”
“青山剑宗这次去的是谁?过南山还是尤思落?”
“你真是消息闭塞,难道没听说赵腊月会参加?”
“你这消息也不快……居然连卓如岁胜了赵腊月都不知道。”
“你说谁?卓如岁?那个入门便开始闭关的小怪物?”
破庙里响起一阵惊呼,火堆摇晃不安。
人们兴奋地讨论着这件事情。
有个人戴着笠帽,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很不引人注意。
前面无论这些修行者说什么,那人都没有反应,直到听到赵腊月输给卓如岁,笠帽才动了动。
“当时卓如岁说的是天光峰一脉领教景阳师叔祖的绝学,你们看看这傲气,根本没有把赵腊月放在眼里。”
那位消息灵通的散修说道:“他获胜之后更是嚣张,指着赵腊月的鼻子说,就凭你也能继承师叔祖的衣钵?”
有人耻笑道:“你就继续编吧,一看就是没见识的,赵腊月是神末峰主,是卓如岁的师姑,他再如何狂傲,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就不怕被剑律老人家一剑斩了?”
那位散修面色微红,说道:“我也是听人转述,纵使细节有出入……就算没指着鼻子……意思总是差不多。”
有人说道:“不管是卓如岁还是赵腊月都没有什么意义,此次问道大会明显已经内定。”
“道友此话何解?”有人问道。
“你我都知道这次的规矩是每派只能出一人,那为何中州派自己却不守规矩?不管是童颜还是白早,都不会弱于卓如岁和赵腊月,听说这次还有个神秘人物,几个打一个,你说谁会赢?”
那人摇头说道:“如果真是内定,中州派为何不把仙留着自己用,还非要多此一举?莫要以小人之心猜忖,中州派能成为正道领袖,自然有其道理,青山剑宗就始终差点意思,从不愿意与我们这些小派打交道,太过狂傲。”
人们想着青山宗平日里的行事风格,确实如此,不由纷纷点头。
有人说道:“青山傲气自然有傲气的资格,因为实力就是这么强。”
“现在青山宗两位通天,破海境强者众多,实力只怕已在中州派之上,为何声势始终压不过去?”
“自然是因为中州派有白仙人。”
“青山不也有景阳真人?”
“白仙人留下仙庇佑人间,景阳真人可什么都没留下。”
那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听说非但没留下什么,还带走了青山宗好些宝贝。听说青山九峰里都有很多人对此事极有意见,不过当年青山宗有事景阳真人都不管,哪里还会想着飞升后给青山留些什么。”
三名僧人一直沉默不语,
一名僧人低着头,看不到脸。
一名年老的僧人闭着眼睛在休息。
那名年轻些的僧人听着这些话,脸越来越红,直至快要忍不住,终于轻推了老僧一下。
老僧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想说就说吧。”
那名年轻僧人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些修行者,舌绽春雷喝道:“你们这帮蠢货!”
众人惊呆,心想这位果成寺大师怎么了?
年轻僧人站起身来,看着那人说说道:“你说景阳真人带走了青山的宝贝,但有没有想过,那些宝贝本来就是真人自己的?你还说不管青山发生了什么事情真人都不管,但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人想对付青山的时候,难道敢不想想他?”
听着这话,人们先是觉得很荒谬,接着却是惊醒了,要知道年轻僧人的前半句还可以反驳,但后半句……
景阳真人飞升前的二百年,可以说是青山历史上发展最好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机。
为什么?因为景阳真人是朝天大陆境界最高的那个人。
虽然他长年在神末峰里呆着,从来不理世事,但他还是境界最高的那个人。
只要他在,便没有任何人敢觊觎青山。
这个道理如此简单,但不管是世间的修行者还是青山里的很多人,却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
或者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去想这件事。
这个事实,令人感慨。
破庙里变得很安静。
没有人注意到阴影角落里,那个戴着笠帽的人已经离开。
那人来到山野里,跃至树梢,手指轻动,无数树枝悄无声息落下,自然搭成一方平台。
他取出竹椅放到平台上,摘下笠帽,躺了上去。
今夜的风特别大,呼啸作响,把云刮的极其干净,星辰很是耀眼。
星光落在他的脸上,依然完美,没有任何情绪。
破庙里那些人说的话,对他的心情没有任何影响。
山风变得越来越大,树枝微微摇动,平台没有倾覆的危险,竹椅却发出吱吱的声音。
井九心想又要修了,不知道十岁有没有在果成寺种竹子,不然可以寄过去让他修。
夜风呼啸,大树微摇,眼里的星辰与山野,仿佛都在移动,有些梦幻。
如果想把此景入画,需要很好的画工。
这让他想起破庙里那个低着头的和尚。
今夜何还真的在。
然后他望向远方的青山。
长生仙的吸引力很大。
他算到卓如岁会出关,却没想到赵腊月会输给他。
当年在神末峰他对她说过几次不能输。
怎么却输了呢?
第九十章尴尬而不失紧张的相见
很多修行宗派所在的大山常年被雾气笼罩。www.uu234.net
山门大阵隐于其间。
青山如此。
云梦山也是这样。
这里的山峰不像青山那般险峻雄伟,却极为秀美,崖坡势缓,正自成谷。
于是就像青山九峰一样,中州派被分成十二座山谷。
白云在那些山谷里流淌,静而不散,看着美丽却又神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又像是修道者幻想里的仙境。
中州建派三万年自然是修行界的大事,除了青山宗与水月庵,朝天大陆再也找不到历史如此悠久的宗派。
如此盛事自然要好生庆祝一番,所以才会有今次的问道大会,仙重现人间。
没有什么底蕴的西海剑派,也知道用飞鲸落海为雨,挂彩虹于天边,云梦山当然不会像人间那般张灯结彩。
傍晚时分,群星未现,夕阳对面的天空里出现一道极大的光幕。
光幕里有流云、有美景,梦幻之极。
云梦山里也有相应的布置,比如寒食谷一夜之间,数十万朵牡丹盛开,真是连天地的颜色都夺了去。
无数剑舟、云船在大山深处不停起落,把朝天大陆各地的修道者送来此间。还有很多散修与小宗派没有大型的御空法器,只能驭剑或驭器而来,便要在云梦大阵第二层外落下,然后步行上山。
中州派在各处山门安排了执事弟子,专门负责接待这些修道者。
某处山门因为年代久远,很少有人知道,很长时间都没有修道者经过。
那位执事弟子无聊的快要犯困,忽然发现有人来,顿时打起精神。
“道友,烦请登记一下。”
那人戴着笠帽,看不到脸,穿着件样式寻常的白衣,依言提起笔来,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名弟子倒着看,一时没有认出那两个字,只觉得这位道友的名字好生简单,居然笔划如此之少。
“道友请往这边请,拿着这块玉牌,阵法自有感应,不会拦阻。”
那人接过玉牌,向着山里走去。
那名弟子转过名册,看着那个名字微微一怔,心想为何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片刻后,他忽然想了起来,张大了嘴。
“啊,青山井九!”
他转身向山道望去,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赶紧拿出法器,通知山里的师长。
……
……
云梦十二谷里,以迎仙谷的地势最为平缓,前来与会的各宗派剑舟云船都停在这里。
由谷内往峰顶的仙居有很多条道路,道旁尽是千年古松,青翠森然。
在这里不便驭剑或驭器飞行,不然整座山峰都会是剑光与宝毫,乱到不行。
修行者们在山间行走,在亭下停留,不时与人打着招呼,寒喧一二。
修行界这样的盛事很少,很多人隔了好些年才相见,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有群修行者最是令人注目,他们身着青衣,沉默向着峰顶行走。
能让越千门这样的长老亲自陪着,他们自然来自青山。
时隔数百年,青山宗的剑修们再一次出现在云梦山,而且来了这么多人,自然引起了很多议论。
有修道者问身边的同伴今次青山领队的是谁,待知道竟是方景天与南忘两位峰主齐至,更加吃惊。
“这次青山真是把面子给足了。”
那位同伴摇了摇头,说道:“这还不是全部,听说大会的时候,柳掌门会亲自到场。”
那位修道者很是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做为正道修行界的两大领袖,青山宗与中州派的关系向来微妙,或者说尴尬。
当年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中州派都没有去人,便是明证。
前些年梅会道战,中州派掌门独女白早被青山弟子井九所救,双方的关系稍有缓和。
但这些年因为朝歌城里的皇位之争,双方的关系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为何青山宗会忽然释放出如此大的善意?
……
……
这些了解天下大势的大派弟子,对青山众人的到来生出很多感慨,对于很多散修与小宗派弟子来说,此时的感觉却要简单很多,就是激动与兴奋都是传闻里的人物,他们只是听说过,谁曾想到此生还有亲眼见到的机会。
“那位气度沉静的仙师想来便是青山首徒过南山!”
有人激动说道:“当年他在浊水里连斩七头凶兽,被人间一位画师画在布上,后来被宝树居拍出了一箱晶石。”
“顾寒又是哪位?简如云仙师来了吗?”
“那位眉眼带笑,睹之可亲的仙师必然便是神末峰顾清,果然如传闻里那般,自然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顾清仙师与顾寒仙师乃是亲兄弟,顾家真是厉害,难怪这些年把手都伸进了朝歌城里。”
山谷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很快修行者们便弄清楚这些青山弟子的身份来历。
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了青山众人里某处。
修道者大多容颜俊美,身形颀伟,那人却有些矮,更像是寻常凡人。
那人的容貌也很寻常,寻常到你不管看了多久,只要稍微移开视线,便会忘记他的模样
寻常到了这种程度,那便是不寻常。
听闻就算在卷帘人的资料里,对他的面貌都没有准确的描述。
那人的气质也很寻常,耷拉着眼皮,显得很没精神,又像是没有睡醒。
问题在于,你不会觉得他很低调,反而觉得他是根本不屑抬头看你一眼,骄傲到了极点。
“这就是卓如岁?”
迎仙谷里响起好些声轻呼。
人们看着那名年轻的修行者,眼神里满是惊奇。
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卓如岁是青山掌门的关门弟子。
传奇的是,他进入青山内门便开始闭关。
无论世间如何变化,青山发生何事,他始终都在天光峰顶,整整二十年没有踏出洞府一步。
前些天,他忽然出关。
听闻那天青山出现了一道彩虹。
然后。
赵腊月败在了他的剑下。
……
……
“那可是赵腊月啊……真想不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忘记,他也是天生道种。”
看着人群里的卓如岁,人们议论不停。
如果说前些年青山的光彩都在神末峰与两忘峰上,现在随着卓如岁破关,世间的视线都被他夺了过去。
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敬羡视线,过南山微微一笑。
他对神末峰无意见,但是小师弟提前出关确实帮他减轻很多压力。
下一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那些原本落在小师弟身上的视线都移开了……
他顺着那些视线望去,发现人们都在看着崖下一条山道。
那条山道很旧,明显很久没有用过,看标识应该是通往山门处。
只有那些没有飞舟的散修、小宗派修行者才会从那里过来,为何能吸引这么多人的注意力?
有个人在山道行走,戴着笠帽,看不到脸,白衣微动,给人一种仙意飘飘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是的,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但这种离尘清逸的感觉,怎能不令修道者们动容?
顾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从人群里走出,向着崖下迎了过去。
看到这幕画面,有些反应快的人猜到了那位白衣人是谁,然后传开。
“难道是他?”
“这就是传闻里的井九吗?”
“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看?”
议论声响起,声音渐高,迎仙谷里一片嗡嗡声。
越千门微微皱眉,似有些不喜嘈杂。
过南山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望向卓如岁,发现师弟还是耷拉着眼皮,没有任何反应。
无数视线落在井九身上。
有些宗派的女弟子更是涌到了亭子栏边,眼睛发亮。
没有人再看卓如岁。
井九的名气真的很大。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懒,而且很美。
他有很多传奇的故事,比如与童颜的那局棋,比如梅会道战。
他与白早的故事早已传遍朝天大陆。
要知道这里就是云梦山,二人终于要再次相见了吗?
“哎呀!井九你终于来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伴着同样清脆的铃声,一位少女如乳鸟投林般向崖下掠去,正是悬铃宗少主瑟瑟。
远方一间山庐下,一位果成寺的僧人想要抬头,最终却低下头去,身影有些落寞。
……
……
井九抬起头,看了瑟瑟一眼,意思很清楚。
瑟瑟身形微转,如鸟儿般转回崖间,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
顾清在山道上迎着他,不及行礼,压低声音,用最快的语速开始说话。
只是山谷里的人太多,而且像方景天、南忘等师长境界深不可测,绝对能听到他的话,所以他没能说的太的。
他陪着井九走到崖上,说完应该说的话,便退到了后方。
井九向着青山众人走去。
他是青山弟子,这本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包括过南山、顾寒等人在内,很多青山弟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崖上渐渐生出一种尴尬与紧张的气氛。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着这种气氛,别派修行者很是不解。
然后他们想起来,卓如岁出关后便胜了赵腊月。
井九与赵腊月的关系不用说。
他是公认的剑道奇才,曾经的梅会道战第一,而且听说……很记仇?
难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
……
井九走到了青山众人身前。
很多人都用余光注意着卓如岁的反应。
卓如岁看了井九一眼,然后回到原先的模样,耷拉着眼皮,显得困意十足。
很明显,他觉得此人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有些人注意到,卓如岁其实看的不是井九,而是井九身后的铁剑。
铁剑依然在,这说明了很多问题。
众人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当年在雪原里救白早,井九境界停滞,至今已经十年,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突破。
难道这位剑道奇才真会就此陨落?
井九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转身望向方景天与南忘,抱了抱拳,很随便地行了一个礼。
南忘挑眉说道:“你来做什么?”
井九说道:“白早让我来的,我来参加问道大会。”
只听前半句话,气氛似乎有些暖昧。
但随着后半句话,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更加紧张。
卓如岁在试剑里胜了赵腊月,便成为了此次青山参加问道的唯一人选。
井九的意思,难道是想要挑战卓如岁?
南忘说道:“已经选出来了,别闹。”
井九说道:“胜者是谁?”
很多青山弟子很自然地望向了后方的卓如岁。
井九看了卓如岁一眼。
那张脸很寻常无奇,但与过冬的寻常无奇不同。
井九知道这是修的某种道法,并不在意,收回视线对南忘说道:“我胜他不就行了?”
南忘微恼说道:“他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挑战?”
青山试剑已经结束,卓如岁是最后的胜者。
如果事后还可以随时向胜者发起挑战,那青山试剑还有什么意义?
井九没有说话。
如果卓如岁就是不肯接受挑战,他也没有办法。
顾清忽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人群里,望向卓如岁说道:“接受吧。”
师父不方便做的事情,只能他来做。
“你疯了吗你!”
顾寒看着自己的弟弟,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凭井九现在的境界也想赢小师弟?
神末峰所有人都这般狂妄吗!
顾清没有理他,只是静静看着卓如岁。
眼神越平静,越有压力。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不怕输,那你就自己出来与我师父战上一场。
卓如岁依然耷拉着眼,没有理会他。
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怕井九,才不肯接受顾清的激将。
他的淡然神情,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因为井九太弱,觉得这个提议太荒唐,才不予理会。
“你没有参加试剑大会,便已经失格,无论你能不能胜卓如岁,都不可能代表青山参加这一次的问道大会。”
方景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过南山等人松了口气,心想方师叔为了避免同门相争,出现难看的画面,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井九却知道并非如此。
方景天应该不知道他为何想要拿长生仙,但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一片安静。
井九忽然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人们有些吃惊,心想难道是要负气离开?
谁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井九走到水月庵弟子们所在的地方,站在那顶青帘小轿前。
水月庵太上长老在轿里。
那些少女们有些紧张,更多不解,心想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这是你们青山宗自己的事情,就算太上长老也不能帮你啊。
她们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井九还在庵里住着。
所有人都不知道井九要做什么。
方景天微微皱眉。
井九对青帘小轿说道:“我来吧。”
听着这话,迎仙谷里一片哗然。
他居然想要水月庵参加问道大会的名额?
一位水月庵少女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因为她才是水月庵挑选出来的问道者。
事涉长生仙的归属,连卓如岁都出关来争,谁会轻易把名额送给别派弟子?
在所有人看来,井九完全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水月庵当然不会答应这个请求。
谁也没想到,一道声音从青帘小轿里传了出来。
“如此也好。”
第九十一章杠铃或银铃般的笑声
迎仙谷一片安静。顶 点 X 23 U S
人们看着井九与那顶青帘小轿,脸上满是震惊不解的神情,觉得此事好生荒唐。
南忘微怒问出在场所有人想问的话:“你在胡闹什么?青山弟子怎么能代表别派出战?”
“不能代表青山,我只能用别的方法。”
井九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叙述,没有别的情绪。
但他的意思很清楚,问道大会他一定要参加。
南忘大怒,喝道:“难道你要离开青山,去水月庵当尼姑!”
所有人都看着井九,等着他的回答。
对修道者来说,宗派归属乃是最重要的事情,井九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水月庵居然答应了。
“问道大会规则没有禁止,我便可以代表任何宗派出战,不用离开青山。”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静,理所当然至极,仿佛自己说的事情与荒唐一词没有任何关系。
几位悬铃宗的女弟子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说道:“没想到井九公子居然是……居然是……”
“他就是这样一个厚颜无耻之人。”
瑟瑟气鼓鼓说道:“答应我的事情一直没做,这都已经多少年了!”
南忘才是最生气最失望的那个人,因为她想的更多。
井九居然要代表别派出战,水月庵还接受了……要知道井九是景阳的弟子,难道这是连三月的意思?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衣袖微动,便准备把井九抽昏,直接带走。
方景天看了眼四周,发现很多与青山不睦的宗派人士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神情,中州派的越千门更是似笑非笑,脸色微沉说道:“此事稍后再议。”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着峰里隐着的山居走去。
在他想来,青山弟子自然会随着自己离开,只有井九一人会被留在原地。
没想到,幺松杉、雷一惊等两忘峰弟子,都是向着井九走了过去,执礼甚恭,向小师叔请安,这才离开。
注意到这点,方景天的眼神更冷。
顾清自然没走,站在井九身后。
水月庵众人也离开了。
那位原本要参加问道大会的小姑娘,瞪了井九一眼,心想回去后一定要请太师叔收回成命。
井九带着顾清向山上走去,远远跟着青山众人。
就算他要代表水月庵出战,但还是要住在青山宗的地方,他又不准备真的叛出师门。
一位姑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粒可爱的小雀斑,对着井九款款拜倒。
镜宗雀娘,连续三年梅会棋战第一。
她认为童颜与井九是自己在棋道上的先生,今日相见,自然要前来行礼。
井九微微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接着又有几名大泽与悬铃宗弟子出来行礼,都是当年被在他救出雪原的。
卢今、伍鸣钟、殷清陌,这三名曾经与他一道参加道战的小组成员,今天也都来了,纷纷上前行礼。
瑟瑟像只小鸟般追了上来,带着几分佩服与嘲讽说道:“你可以啊,居然和水月庵都混这么熟了。”
井九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瑟瑟心想你答应我的事呢?忽看着远方一道白影闪过,笑着说道:“你家那位来了,我再找时间寻你说事。”
井九明白了,她要办的事情看来比较麻烦,不便在这种场合下细说。
顾清忽然说道:“师父,我在前面等你。”
井九看着前方青松下那个女子依然柔弱的身影,嗯了一声。
暮光从青松伞盖间漏下,变成无数丝缕,落在二人的身上。
白衣飘飘。
白裙飘飘。
真是一对璧人。
看到这幕画面,迎仙谷里的修行者们心里生出这样的感慨。
那几名参加过那年雪原道战的修行者,更是想起了当年的画面。
修行者渐渐散去,把崖畔的青松与安静留给二人。
这里是云梦山,没人想让白早仙子不喜。
“过……前辈还好吗?”
白早看着他好奇问道。
如果过冬真是童颜师兄猜测的那位前辈,为何会在西海败给剑神,还会被井九所救?
不等井九开口,她继续说道:“这三年你一直与她在一起?你是不是成了她的弟子,水月庵才会同意你代表出战?”
她有很多问题,在说的过程里却自己得出了解释。
这种推论很有道理,而且最符合她的意愿。
井九没有想到她居然猜到西海那人是自己,有些意外,说道:“她还不错。”
白早看着他背着的铁剑,有些吃惊道:“在朝歌城的时候便感觉你的境界已经突破,我还以为卷帘人看错了。”
井九说道:“想着有人会来找麻烦,隐藏了一些实力。”
他的语气很淡然,白早听着却觉得很甜,因为这代表着信任。
而且要换成以前,他必然懒得解释,她觉着他对自己的态度真的改变了很多。
“那你真要代表水月庵出战吗?”
白早担心说道:“青山的师长只怕不会同意,会很生气的。”
井九说道:“我在青山没有师长。”
白早这才想起来他是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现在青山里确实没有人是他的师长,忽又想到一件事情,有些后怕,轻拍胸口说道:“幸亏我们不是同门,不然我岂不是要喊你师叔?”
井九心想那应该是师叔祖。
白早认真说道:“这次问道大会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只知道可能与云梦幻境有关,我打听清楚了再来告诉你。”
井九说道:“好的。”
……
……
中州派为青山安排的居所在迎仙谷最深处,是散落在崖前的十余幢木屋。
那些木屋都是由珍贵的硬木制成,叫做蜕皮之屋。
之所以会有如此吓人的名字,是因为那些硬木表面被人工用小刀细细削出无数道刻痕,形成极美丽而诡异的密纹,看着就像是蛟蛇褪下的皮,手感非常舒服,坐卧亦是如此。
顾清带着井九走进一幢木屋。
木屋背后的栏外便是绝壁,下方云雾缭绕,颇有仙意。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顾清唤出飞剑,在四周的空气里无声而落,无数道剑光如丝般织成密网,然后渐渐消失。
这是承天剑法里的一式,可以像某些阵法隔绝神识窥探。
井九对他的境界提升比较满意,指点了两句。
“承天剑法是对阵法的模拟与再造,但终究是剑法,你不要用的太拘谨,失了灵气。”
顾清认真听着,说道:“卓师兄对承天剑法的掌握在我之上,而且那天他还用了至少四座峰的真剑。”
井九说道:“那又如何?难道他就能赢了腊月?”
顾清很是苦恼,心想当时无数双眼睛看着师姑确实输了,您这个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他认真说道:“卓师兄真的很强。”
井九解下铁剑递给他,坐到栏前的地板上,看着崖外的云雾说道:“再强也强不过腊月。”
顾清捧着铁剑,心想这对话还怎么继续?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我想起来,那天试剑之前,师姑曾经对元师弟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当时元师弟因为王小明的事情有些挫败,王小明就是玄阴教主,您当年……”
“不重要的事情不要提。”
顾清心想那是师父您当年决意要去杀的人,卷帘人花了几年时间才查出来,怎么就不重要了。
“师姑当时对师弟说的是邪道威能大多假于外物,如果她现在不压制弗思剑,能战破海……”
顾清越想越觉得不解,说道:“卓师兄再强也到不了破海境,如果真是如此,师姑为何会输?”
井九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真是个小笨蛋,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顾清这才明白为何师父会认为王小明的事情都不重要。
师父难得真情流露,居然被自己听了去……
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幸亏这个时候屋前传来幺松杉的请安声。
……
……
蜕皮之屋的前厅里已经满是人。
方景天坐在最上方,南忘坐在左侧,天光峰长老白如镜与一位适越峰长老坐在对面。
其余弟子自然站着,卓如岁在人群里很不起眼。
这是青山议事的节奏。
井九走进来,看着屋里的情形,站在原地,没有行礼的意思。
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顾清看了看四周,搬了个椅子过来,放在南忘的下手,退回人群里。
井九对顾清的表现本来很满意,但看着他把椅子放得离南忘那般近,又有些不满意。
要说麻烦,连三月自然居首。
第二便要算南忘。
不然当年他怎么会动不动就在洞府里闭关?要知道在崖边修行空气更好。
那时候,少女南忘每夜都在清容峰顶发酒疯,向着对面高唱南蛮情歌。
清容峰对面就是神末峰。
很吵。
井九想着这些事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的紧张气氛顿时消解,只是有些尴尬。
顾清搬椅子过来,便是要提醒所有人,他的师父与这四位长老乃是同辈。
商议事务可以,但不要摆出问审的作派。
南忘性子急,问道:“你与水月庵到底是怎么回事?”
井九说道:“无事。”
南忘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为何她们会同意你如此荒唐的行事?”
井九想了想,说道:“景阳真人与水月庵有旧,可能是因为这个。”
南忘最不想听到的便是这个答案。
她还没有来得及发飙,屋里便响起一道暴怒的声音。
白如镜厉声说道:“你是我青山弟子,怎么能代表别派去参加问道大会!”
井九会回答南忘的问题,虽然很不走心,但看都没有看此人一眼。
白如镜更是愤怒,喝道:“这件事情没有可能,除非你想被逐出山门!”
井九依然不理,只是静静看着地面。
人群里,卓如岁耷拉着眼皮,也在看着地面。
除了两个看地的人以及不知何时离开的顾清,屋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方景天。
做为掌门真人与剑律元骑鲸之后的青山第三人,在场只有他有资格做出最后的决定。
方景天神情淡然说道:“没有这样的道理,除非你不把自己视作青山弟子,才可以这样做。”
井九依然不理会。
议事变成有去无回的单方面说话,屋里的气氛更加尴尬。
顾清走了进来,端着杯茶放在了井九身旁的茶几上。
尴尬的气氛稍微得到了些缓解。
井九觉得没有必要,但也不想拂了弟子的好意,端起茶杯喝了口。
白如镜更加生气,指着顾清说道:“只知道溜须拍马,如何能成大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徒弟!”
如今顾清不止在青山九峰,便是在修行界都有很好的名声。
他是景尧皇子的老师,而且行事极为缜密周到,把神末峰的事务打理的极好。
但也有些带着贬意的议论,说他事师过谀。
顾清不是很在意这些议论,但今天却是出自青山师长之口,情形自然不同。
他脸色微变,没有说什么。
井九放下茶杯,望向白如镜说道:“你也会教徒弟?”
他说的是柳十岁。
屋里大部分都是两忘峰弟子,非常清楚那段往事。
柳十岁在云台一役里立下大功,重归青山。
当年对他极为无情的白如镜想重新收他为徒,被柳十岁拒绝。
白如镜丢了大脸。
青山九峰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井九却说了出来。
白如镜脸色微红,说道:“至少我没教出一个被关在剑……”
井九不想再听下去,站起身来。
别人没有如何,方景天却是眼瞳微缩。
井九转身向屋外走去。
顾清自然跟着。
看似无礼的行为代表着强硬的意思。
他不在乎这场青山议事。
没人有资格来判断他是不是青山弟子。
“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白如镜大怒喊道:“待掌门师兄来后,一定要严惩此人!不,要把他逐出山门!”
南忘斜了他一眼,心想莫不是个白痴?
方景天沉默不语,在心里想着,明明知道他不是小师叔,为何他刚才起身的时候,自己居然有些害怕?
……
……
中州派邀请了世间所有宗派,无数修道者云集此地。
对很多散修与小宗派修行者来说,虽说没有资格问道,前来观礼闻道也是极难得的机缘,对以后的修行会有极大影响。要知道此次盛会,中州派掌门谈真人与青山掌门柳真人都会亲自宣道,只有水月庵的太上长老了婉拒了邀请。
能够听到两位最顶尖的通天境大物讲道,还有可能看到道法演示,机会确实难得。
井九让顾清不用侍奉自己,去认真听几天。
他自己当然不会去,坐在栏边看着云里的山谷,静静想着事情。
所有人都应该在听二位真人宣道,他以为会无人打扰,没料到有银铃声随山风传来。
瑟瑟坐到他的身边,埋怨说道:“你答应我的事,还做不做了?”
井九说道:“做。”
瑟瑟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说道:“帮我杀了老太君。”
井九看了她一眼。
他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听过很多匪夷所思的请求,但要他帮自己杀亲奶奶……这还是第一次。
井九想了想,说道:“好。”
瑟瑟很是开心,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手腕间的银铃轻响,仿佛也在欢笑。
……
……
(先啧啧两声,然后有朋友关心问道大会要写多少章,提前说,要写好多好多章~因为设计的情节我很喜欢。)
第九十二章天下三懒
当年在朝歌城旧梅园里,瑟瑟送了井九与赵腊月一对品阶极好的铃铛。www.uu234.net
井九的那个现在被系在刘阿大的颈上。
赵腊月答应还赠瑟瑟一把好剑,事后给了。
井九答应帮她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但到现在还没做。
那时候洛淮南与景辛皇子对此颇不以为然,因为什么都可以往往也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可以。
井九相信瑟瑟不会让自己为难。
只是在镇魔狱里把铃铛借给冥皇时,他曾经想过她会不会因此生气,要自己杀光悬铃宗的长老怎么办?
现在看来竟是被他料中了,如果他要去杀死悬铃宗的老太君,岂不是得先把悬铃宗的长老们杀光?
之所以曾经想过这样的情节,自然是因为他算到了很多事情。
不管当初天近人的推演是否正确,老太君终究是要死的人,而她离死期越近,瑟瑟母亲的麻烦就会越大。
在奶奶与母亲之间做选择,对任何人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瑟瑟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
银铃般的笑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痛苦。
他摸了摸瑟瑟的脑袋。
瑟瑟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对你投怀送抱?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你不把我当女人,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反正她们靠不着啊。”
说话的时候,她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井九没有说话。
“对了,你知道何去哪里了?当年他和要带我去蓬莱吃比大泽更好吃的烤鱼,结果消失了好几年。”
瑟瑟的声音越来低,渐至不可闻。
井九低头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右手下意识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想了想说道:“他在果成寺,这次也来了。”
瑟瑟啊的一声,抱着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起身掠向山下,留下一串笑声。
银铃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井九这般想着,用手擦了擦脸,剑火燎过,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开始继续思考。
长生仙他志在必得,所以要做些准备。
白早提到过云梦幻境,他知道那是什么。
中州派有件仙家宝贝能引修行者的神识入幻境,传闻幻境里一切皆如真实,在里面可以感悟天地、世情、人性在幻境里修行生活,用岁月洗涤道心,便等于是果成寺的蹈红尘,只不过因为真实世界与幻境之间的时间差,这个感悟的过程可以被压缩很多,当然所得自然也不会有蹈红尘来的真切。
井九想到刚才应该再向瑟瑟要件东西。
远方传来飘渺乐声,今日讲道已经结束。
井九向山下走去,寻着一名中州派弟子,询问果成寺的僧人住在何处。
那名中州派弟子把他带到东面一座山谷,便告辞离开。
暮色将至,山谷里的几座寺庙更显幽静。
果成寺与水月庵还有宝通禅院等寺院的宾客,都住在这座山谷里。
中州派是玄门正宗,却有这么多寺庙,不知该说是开明包容,还是说豪奢大气。
井九走到果成寺僧人所在的那间寺庙时,白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她是中州派掌门独女,今日应该很忙碌才对,却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先前那位中州派弟子通风报信。
井九自然能想到原因,只不过没有想,说道:“我来找人。”
白早听着庙里传出来的声音,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找谁,但应该都还在里面。”
大殿木门紧闭,瑟瑟正踮着脚向里面看,小手不停拍打着门,喊着:“有本事你给我开门!”
井九与白早没有过去,远远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门终于开启。
瑟瑟气鼓鼓地走了进去,但看着跪坐在蒲团上,对着古佛沉默不语的身影,心顿时软了。
她走到何身后,说道:“就算……当了和尚,也不用这么难过吧?居然躲着我不见。”
何听着瑟瑟不着调的安慰,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什么?”
瑟瑟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脸,眼里满是好奇与跃跃欲试的神情。
何已经落发,胡须也都剃的极为干净,整个人反而显得年轻了很多。
感受到瑟瑟的目光,他有些警惕说道:“不准摸我的头。”
被说中心事,瑟瑟有些无趣,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难过,那你告诉我啊。”
何声音微颤说道:“我的朋友背叛了我们,结果害死了我一个朋友,你说那我到底算什么?”
瑟瑟不解说道:“那是你朋友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何说道:“识人不明,引来祸害,难道不是我的错?”
瑟瑟说道:“那你确实有些眼瞎,但终究是那个人的问题,你的问题不算大。”
“我自幼无父无母,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是谁,刚知道母亲的来历,身边便出了大事,由此可见,我是个不吉之人。”
何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觉得……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瑟瑟很是生气,说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记得,从我记事开始,奶奶就怕母亲改嫁,每天想着如何杀死她,然后让我继任宗主,反正我姓德,也就等于说我的存在便是我母亲死去的理由,那我这样的女儿又算什么?”
说完这番话,她已经难过得不行,眼里满是泪花。
何转头看着她,心里生出极大不忍,安慰说道:“别哭了。”
瑟瑟哭的越发厉害,哭声在佛前回荡。
何犹豫半晌后说道:“要不然……我带你去烤鱼吃?”
瑟瑟顿时破啼为笑,擦掉眼泪说道:“好啊。”
何也是无奈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的哭是真是假。
瑟瑟忽然想着一件事情,说道:“这里可是云梦山,随便抓鱼来烤会不会出事?”
何说道:“不怕,我在中州派有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原本他根本不想来云梦山,就是怕见到那位朋友,所谓无颜相见,便是如此。
瑟瑟没有给他机会反悔,把他从蒲团上拖起来,向殿外走去。
刚走出大殿,他们便看到了井九与白早。
井九还是像以往那般平静不语,白早的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何有些窘迫,心想难道先前的对话都被这二人听了去?
瑟瑟却毫不在意,仰着小脸,很是得意,对井九说道:“你追着我过来做什么?”
白早看了井九一眼,才知道他是来找她的。
井九说道:“你有没有别的铃铛,再给我一个。”
瑟瑟不解说道:“我当初给你的那个呢?”
井九自然不会说那个铃铛现在被系在一只白猫的颈上,虽然那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白猫。
“藏在神末峰顶,没有带出来。”
瑟瑟很满意他对那个铃铛的慎重态度,说道:“那般好的铃铛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等回家再去给你找啊。”
井九要铃铛是准备在云梦幻境里用,说道:“算了。”
瑟瑟才明白他是现在就要,想了想,从手腕里摘下自己的铃铛递了过去,说道:“先借你用两天。”
这只铃铛是她的本命铃,极其珍贵。
想到她在悬铃宗里的地位,可以说这就是世间最好的清心铃。
白早与何不知道井九答应她的事,不禁有些吃惊。
何带着瑟瑟去找朋友烤鱼,井九没有离开,走到庙里去看那两名僧人。(……)
年老的僧人看着他微笑不语,脸上的皱纹比当年在南河州的时候已经深了很久,但还很是精神,眼神柔和。
年轻的僧人见着他更是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白早有些奇怪。
井九很喜欢这个年轻僧人,对老僧说道:“解了吧。”
老僧笑了笑,隔空对着年轻僧人点了一指。
顿时,无数话语从年轻僧人的嘴里喷涌而出,有如江流不绝。
诸如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之类意思相近的词,不停重复。
井九略生悔意,问道:“何来蹈红尘?二位来做何事?”
“问道大会还不是要打架……”
年轻僧人转而望向白早说道:“贵派自然早有准备,仙丹不少,但治外伤还是我们拿手。”
井九说了几句话,知道代表果成寺前来的律堂首席渡海僧并未归来,便告辞离开。
他本想问问渡海僧,柳十岁现在的情况。
走出寺庙。
白早有些好奇,他为何会与这两个境界普通的医僧关系如此亲近,居然愿意与对方说些闲话。
她正准备问的时候,却发现前方柳树下站着一个少女。
少女眼睛微红,明显刚刚哭过,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
正是那位原本准备参加问道大会的水月庵弟子。
很明显,水月庵太上长老没有同意她的请求,还是把那个名额留给了井九。
那位少女看着井九便难过起来,看着他背着的铁剑更是不忿。
“你连无彰圆满都不是,根本没有参加资格,为何还要抢我的?”
白早知道井九不会回答,看着她歉意一笑。
“其实我也不明白,你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那声音没有什么精神,但也谈不上懒洋洋。
懒洋洋也是一种情绪。
那个声音里没有情绪。
说话的人是卓如岁。
他靠着山道旁的石壁,耷拉着眼皮,看着地面,一身倦意。
似乎不如此,他便会躺下来,直接睡着。
井九看着这个小孩子,忽然生出了些欣赏。
白早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去给你们找个地方?”
井九嗯了一声。
卓如岁站直身体,对她说道:“麻烦了。”
水月庵少女有些茫然,心想你们在说什么?
井九说道:“跟上。”
水月庵少女吃了一惊,心想要我跟着去哪里?
白早微笑说道:“你不是想看他的资格吗?”
……
……
一座幽暗的山谷里落下几道光毫。
夜色初至,星辰不明,崖间的苍翠显得有些黑暗,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井九望向野林深处,说道:“真的就在这里?”
白早说道:“这座山谷是我的修行地,洞府就在上面,待会儿上去坐坐?”
井九说道:“也好。”
卓如岁慢慢把飞剑重新收进体内,心想真是很有信心啊。
白早看着他说道:“未经我允许,这里禁止任何人出入,只要你们动静不太大,外界便不会有人知道。”
卓如岁是青山掌门的关门弟子,闭关二十余载,一朝惊天下,声望正高。
在所有人看来,他最有可能成为将来的青山掌门,还在过南山之上。
在山道上,无论顾清如何激他,他都没有回应,因为不管怎么说,井九都是他的师叔。
青山内部的纷争,为何要让旁人看见,甚至他都不想让别的同门看见,所以他才会私下来寻井九。
在他想来,总不能让景阳师叔祖因为再传弟子不成器而蒙羞。
很巧,井九也是这样想的。
柳词不错。
别让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太难堪。
别让太多人看见。
这里没有什么观众,只有两个姑娘,做个见证也就够了,相信她们事后不会说什么。
只是……
夜林里忽然响起踩草的声音,还有水滴落在草上的声音。
接着有火燃起。
片刻后,何左手提着一条鱼,右手拿着一个火把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火把生出光线,照亮山谷。
瑟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裙摆已湿,明显是下溪抓鱼留下的痕迹。
看着山谷里的阵势,何与瑟瑟怔在原地。
瑟瑟反应最快,对着井九嚷道:“你怎么又追着我来了?”
井九没有说话。
卓如岁叹息说道:“到底有多少位看客?”
话音方落,一个年轻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双眉极淡,给人一种眼高于顶、与世疏离的感觉。
正是中州童颜。
“云梦山很大,为何你们偏要在这里烤鱼?”
白早看着童颜微恼说道:“师兄,我给你令牌可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
何忽然觉得手里的鱼与火把都变得很沉重,自己好像又把朋友坑了?
童颜想了想,说道:“在别处烤鱼,师长们说起来太麻烦,你这里不会。好久不见。你好。你也好。”
好久不见是对井九说的。
你好是对卓如岁说的。
你也好是对那位水月庵少女说的。
一句话解决所有的事情。
不愧是棋道大家。
场间的人们生出这种想法。
还是说这是一种懒?
井九的话更少是因为他的棋力更强,还是因为更懒呢?
瑟瑟忽然问道:“你们要打架啊?”
卓如岁没精打采说道:“是请师叔指教。”
井九说道:“我会的。”
瑟瑟看着卓如岁同情说道:“那你可就惨了。”
第九十三章满天火花问你行不行
瑟瑟的意思非常清楚,何却不赞同。www.uu234.net
卓如岁随随便便一站,便自有一方天地的感觉,强的不像话。
井九境界停滞近十年,哪里可能是他的对手。
水月庵少女望向童颜,请教道:“童颜公子您怎么看?”
童颜是棋道大家,聪慧无双,眼光自然极准。
何也望向他,想知道他怎么看,比如井九能撑多长时间。
童颜想也未想,说道:“当然是井九赢。”
何很是不解,那位水月庵少女也很吃惊卓如岁自幼闭关,如此年轻便入了游野境,真可以称得上是修行界上的怪物,比赵腊月都更胜一筹,井九的剑道天赋再高,又如何能够弥补双方境界间的差距?
白早认真问道:“师兄为何比我还有信心?”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因为井九的算力天下第一,如果他没有必胜的信心,根本就不会出现。”
这个推断很符合逻辑,至少听上去很有道理。
当年梅会那局棋后,井九的算力震惊了整座大陆,如果没有把握,他为何会同意与卓如岁战这一场?
那位水月庵的少女有些不服,又问瑟瑟为何如此看好井九。
瑟瑟说道:“很简单啊,因为那个人做事从来都不肯吃亏的。”
何想了想这些年井九的故事,发现好像还真是如此,
瑟瑟看着山谷里那两道身影,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青山宗果然喜欢玩这一套。”
何等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夜色渐深,繁星渐盛,山谷里被镀上了一层银色,视野也变得清楚很多。
卓如岁耷拉着眼皮,抱着双臂,看着地面。
井九背着双手,看着山崖里的树林。
就像误入山谷的两名旅行者。
他们并不相识。
一个人走的累了。
一个人还有赏景的闲情逸趣。
何同意瑟瑟的说法,点头说道:“别的不服,就服这个,太能装了。”
白早想起向晚书等人后来转述的雪原脱困场景,微笑想着,还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水月庵少女忽然睁大眼睛说道:“他们准备就离这么近吗?”
众人这才注意到,井九与卓如岁相隔不过数十丈,而且也没有驭剑离开的意思。
青山剑修最忌讳的便是与对手近身,如果可能的话,都会尽量拉远与对方的距离。
这场青山同门间的剑争,为何二人会站得如此之近?
何看了童颜一眼,说道:“卓如岁如此放松自信,甚至让了这么多,你还觉得井九有机会?”
童颜有些不确定说道:“也许井九就是算到了这一点?”
何摇头说道:“那未免太无耻了些。”
卓如岁是游野初境圆满,高出井九很多,如果他拉开距离,今夜这场剑争便会成为单方面的攻击,井九必败无疑。
现在二人之间的距离表明,卓如岁不想占境界的便宜,只想用剑道修为战胜井九,这是骄傲还是骄傲呢?
如果井九是算到了卓如岁的骄傲,才会应战,那么这是无耻还是无耻呢?
……
……
“就算这样,你还是不行的。”
卓如岁看着落在脚背上的一只蚂蚱,忽然说了一句话。
井九就像是没有听到,从身后解下铁剑,除掉裹剑的布。
卓如岁还是没有抬头,却像是已经看到了他的铁剑,说道:“你的剑也不行。”
井九说道:“这只能说明你的眼光不行。”
……
……
没有谁喊开始,更没有倒数,那块裹剑布落在地面的瞬间,便开始了。
井九身前出现一朵极微渺的火花。
他的脸被照亮,星夜便不再那般夺目。
那朵火花还未消逝,又有第二朵火花在不远处亮起。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花出现。
有的在高空,有的在地面,有的在山林,有的在溪边。
只是瞬间,便有无数朵火花盛开,就像前些天寒食谷里一夜盛开的牡丹海般。
整座山谷都被照亮。
井九与卓如岁站在满天火花里,剪影清楚,衣袂轻飘。
画面无比美丽。
瑟瑟发出一声惊呼:“好美。”
水月庵少女的眼神也在说着相同的话。
白早的眼神很明亮,就像水一般。
在水畔看花火,是件很美的事,但她知道,那些火花里蕴藏着多少凶险。
那些火花是井九与卓如岁的飞剑相遇、然后撞击留下的痕迹。
一朵火花便是一次相遇。
无数朵火花,便是无数次相遇。
只是瞬间,山谷里便出现了漫天火花,说明二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出了无数道剑。
他们的剑到底有多快?
看着眼前的火花盛景,何眼神微惊,心想这两个人好强。
童颜的眼睛一眨不眨,专注看着谷间,眼里有无数光点出现,然后渐渐淡去,完美地映照出所有细节。
他在计算井九与何的出剑速度、剑行轨迹、以及更多的东西。
何忽然说道:“井九不行。”
童颜没有说话。
他已经计算出来,井九确实居于劣势。
漫天火花看似笼罩整座山谷,其实还是有疏有密。
东面的火花越来越稀疏,西面的火花越来越密。
就像是有阵无形的风,把那些火花吹向井九站立的地方。
这说明两道飞剑相遇的位置离井九越来越近。
攻守之势非常明显。
忽然有无数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那些声音很轻,就像无数个琉璃瓶同时碎裂。
何等人神情微松。
有剑鸣声响起,说明双方暂时停剑。
满天火花逐一消失,山谷重新变得幽暗,先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场梦。
何插在地上的火把,照亮周遭,微有风声。
一道飞剑静静悬在空中。
剑身是灰色的,看着很是寻常,却又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强大的感觉。
卓如岁耷拉着眼皮,说道:“师叔,你比我想象的强很多,但你的剑确实不行。”
井九的铁剑在青山很出名,承自适越峰的莫师叔。
但铁剑的名声更多来自于那个故事以及他拿到铁剑的方式,并不代表这把铁剑本身很强。
事实上这把铁剑的品阶很普通,而且过于沉重,在雪原燃烧了六年后,更是变得难看至极。
卓如岁能够感觉到井九的剑法精妙,不在自己之下,但铁剑太重,品阶普通,运剑势必会受到极大影响。
先前他能够一直主攻,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说过,你的眼光不行。”井九说道。
卓如岁感知着自己的飞剑,发现剑意运转有些凝滞,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井九忽然转身望向山谷外的远方,又看了白早一眼。
白早也感受到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能一直用阵法把那些师长挡在外面。
井九望向卓如岁说道:“快点。”
卓如岁说道:“那你认输好了。”
话音方落,火花再现。
这一次火花没有在山谷别的地方出现,比如崖间,比如溪边,只是出现在二人之间。
他们相隔数十丈,如此多的火花同时出现在这里,密密麻麻一片,几乎变成一面光镜,有些刺眼。
瑟瑟与那名水月庵少女用手捂着脸,可爱地露出眼睛。
何神情凝重,发现如果是自己绝对接不住这般狂风暴雨的攻击。
卓如岁真的很强,如此年纪便已经掌握了青山的剑道真意,剑元充沛,剑法狂暴,确实就是个怪物。
问题在于,井九为何还能应对?
白早有些担心井九,因为井九的剑确实很吃亏。
卓如岁是青山掌门的关门弟子。
他的飞剑看似寻常,实则品阶不凡,只怕还要在过南山的蓝海剑之上,是真正的上品仙剑。
就算井九的剑道修为不弱于卓如岁,那把丑剑又如何承受得住如此高频的打击?
无数火花在童颜的眼眸里出现。
他怎样也推算不出井九有反击甚至获胜的可能,不禁有些不解。
……
……
“白师侄,请解了阵法。”
上方的夜空里忽然传来一道浑厚而冷冽的声音。
白早听出是越千门长老的声音,没有办法,只得撤了山谷外的阵法。
阵法撤除,便听到了密集的破空声,看到了数十道光毫,照亮了夜空。
事先便得到过提醒,但井九没想到小孩子的剑道水平居然真的很不错,最终还是惊动了云梦山。
中州派与青山宗众人,还有水月庵、昆仑派、大泽的与会者都闻讯赶到了这里,从高空望向地面。
山谷里的画面落在所有人的眼里。
满天火花,井九与卓如岁站在其间。
阵法撤除,风从谷外涌入,带起那些火花向着高处飘去,看着是像数万只萤火虫同时飞起。
众人自然知道这些火花是井九与卓如岁斗剑的痕迹,很是震惊。
这两个人居然强到这种程度吗?
那些年轻弟子们都在想,如果这时候是自己站在山谷里,只怕早已被飞剑斩成了无数段。那些修为深厚的前辈师长则是在回想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水平,然后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心想差得太远了。
卓如岁不愧是青山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不愧是胜了赵腊月的怪物,真是强的不可思议。井九也不愧是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居然能够抵挡住对方的狂攻,但都说他的境界停滞了十年,这哪里看得出来?
……
……
井九感受到了天空里的那些人的到来,微微挑眉。
他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看,但不代表喜欢,无论脸还是剑。
他决定结束这场战斗,于是松开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
铁剑忽然在夜空里现出身形,飞回身边,深深插进地里。
这是进攻的最好机会。
卓如岁却没有动。
这一刻,他终于抬起了头。
望向井九。
感受到山谷里的天地气息变化,他毫不犹豫疾掠而退,退至百丈外的林畔不远处,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睛,左手掌心向上伸出,右手并指捏了一个剑诀。
那道飞剑在夜空里现出身形,然后再次消失。
井九衣袂微飘,也在原地消失。
星光落在山谷里,悄然无声,却隐藏着极大的凶险。
风继续吹着,拂动林梢与野草,任何线条仿佛都变成了剑光,森然至极。
不知是风灌入崖间的洞,还是树叶的摩擦,山谷里回荡着凄厉的鸣叫。
卓如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森然的剑意,充斥着整座山谷。
瑟瑟等人再也无法站在原地观看,退到崖上。
何的神情有些黯淡。
夜空里的那些修行者、主要是那些年轻弟子也承受不住,退到十余里之外。
那些凄厉的风啸叶动,忽然消失不见,变成一声哀切的剑鸣。
井九出现在卓如岁的身前。
卓如岁的飞剑被他踩在脚下。
井九点向卓如岁的胸口,指尖带着一道剑光。
卓如岁睁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那根手指,仿佛看到世间最锋利的那道剑。
他松开剑诀,不再试图重新控制飞剑,十指带着残影散开,便要用锁清秋的方法锁住井九的手指。
当年在青山试剑大会上,两忘峰顾寒便曾经尝试用这种方法锁住井九的剑,但他失败了。
卓如岁知道这件事,但他认为师兄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剑光闪过。
卓如岁的手落在了井九的衣袖上。
井九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
啪啪啪啪。
无数极轻的闷响在他的身体里回荡。
数十道白烟从他的剑衫里冒出。
卓如岁被震退到树林里,撞到一棵树上。
那棵树喀喇一声断开,然后倒成两截。
白烟渐散,他的身上出现数十道剑痕,隐有血渍渗出。
……
……
山谷里一片死寂。
夜空里同样如此。
天地无语。
无数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有的震惊,有的敬畏,有的热切。
井九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段?
他的身法那般玄妙难测,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只怕也莫过于此。
众人心里生出无数疑问,然后想起来那个传闻。
“贵派门下有这么多天才弟子,真是可喜可贺,只是……藏得也够深啊。”
越千门看着方景天与南忘说道,语气谈不上苦涩,倒是试探的意味居多。
方景天沉默不语,看着山谷里的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南忘淡然说道:“就是个先天无形剑体,难道我青山还要到处喊去?”
……
……
(昨天那章我写了一句,何带着瑟瑟去找朋友烤鱼……我在后面用括号写了省略号,其实是当时写下这句话就觉得很好玩,因为烤鱼就是我的朋友啊……虽然他大名是奥尔良烤鲟鱼堡,顺便广告,他的重燃恢复更新了。今天这章写完我也觉得很好玩,这么多年写了无数场战斗,现在越来越苛求画面和腔调,我喜欢这种调调,阿加!)
第九十四章我本游野中人
很多事情不需要到处喊才能被人知道,比如白早对井九的情意,比如这一场青山剑争的胜负。www.uu234.net
断树之前,卓如岁抬袖擦掉唇角流出的鲜血,看着井九眼神有些怪异。
先前那刻,井九可以轻易地杀死他,胜负自然已分。
传说里的先天无形剑体真的有这么厉害,居然能够无视境界差距?
“如果不是卓师弟让着你,你怎么会有偷袭伤他的机会?”
夜空里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众人闻言微惊,想着先前的画面,发现这说法有其道理。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很少会像先前井九与卓如岁那样,站得如此之近卓如岁是游野初境圆满,只需要拉开距离,以境界碾压,井九剑道造诣再高,剑元再如何充沛,再是无形剑体,也没有任何机会。
最开始的时候,何对童颜说卓如岁在让着井九,便是这个道理。
人们更吃惊的是,那道声音来自青山众人。
那人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让所有人都听到了,明显是故意为之。
井九抬头望向夜空,记起来那名弟子叫做简如云,两忘峰第几来着。
因为某些原因,简如云对柳十岁一直警惕,没有放弃对左易案的追索,结果把自己亲弟弟简若山的性命葬送了进去。
那件事情之后,他对神末峰与柳十岁的恨意更加强烈,怎会看着井九就此离开,直接出声点破实情。
井九走回铁剑前,伸手把剑从地里拔了出来,甩向夜空。
看似随意的动作,只是挥了挥衣袖,山谷里却生出一场大风。
一道剑光,破空而起,直指青山众人。
那剑光笔直无比,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在夜幕上画了一笔。
伴着轰隆如雷的声音,铁剑来到了十余里外的高空,来到了简如云的身前。
这道剑来的如此之快,简如云竟是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眼看着便被杀死。
忽然,一根纤细的手指伸了过来,在铁剑上轻轻一弹。
一声清脆的剑鸣,铁剑倒转而回。
南忘收回手指,微笑不语。
铁剑以更快的速度回到地面,井九伸手接过。
直到这时简如云才反应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知道如果不是南师叔出手拦阻,自己这时候只怕已经是身首分离的下场。
夜空里一片哗然。
山谷里的何等人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断树前的卓如岁看着井九的眼神越发怪异。
……
……
哗然之后便是死寂。
夜空里没有任何声音。
隔着十余里的距离,便要一剑杀死位两忘峰弟子,这是什么境界?
井九的那一剑很随意,明显犹有余力,说明境界可能还在表现出来的之上。
难道他现在已经到了游野中境?已经超过了卓如岁?
真是如此的话,那简如云的话,何的看法,众人的猜测都成了笑话。
如果开始的时候,卓如岁真仗着自己境界更高,远距离驭剑来攻,他只会输的更难看。
南忘看着白如镜嘲弄问道:“你现在还想把他逐出山门吗?”
……
……
“今天看来不方便了。”
井九提着铁剑走到白早身前。
那块布被他扔到地上,先前被剑火灼烂,已经无法再用。
白早点了点头,然后像变戏法一般取出一块白布。
井九接过那块白布,发现是天蚕丝织的,点头致意,把铁剑用布裹好系到背上。
何不解问道:“现在都知道你已经破境游野,为何还要把这剑背着?”
井九现在确实可以把铁剑收进身体,但那并不是真的收进身体。
就像他现在已经无可争议地成为最年轻的游野中境修行者,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游野境。
换句话说,他的铁剑还是不能与剑丸合而为一,因为他修的新道不需要用铁剑再养出一只剑鬼来。
要把铁剑藏到那个很远的地方,每次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有些麻烦。
虽然他每次拿竹椅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要解释这件事情也很麻烦,所以井九没有解释。
卓如岁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断树的截面上,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剑法?我从来没有见过,书里也没写过。”
井九说道:“你没见过的剑法很多,以后不要总在洞里睡觉,出来多走走看看,对你有好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山谷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人们的情绪很复杂。
很多人在惊叹。
赵腊月横空出世后,便再无敌手,好不容易被卓如岁胜了一场,结果没过两天便让井九赢了回来。
景阳真人洞府所在的神末峰,不愧是修行界圣地,出来的都是些真正的怪物。
看到井九破境游野,甚至直入中境,最开心的自然是白早,或者说欣慰。
井九没有被雪原六年耽搁修行,她的负疚感减轻了很多。
瑟瑟的态度一如往常,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卓如岁,撇嘴说道:“就他懒成这样,也好意思说别人?
何则是想起了那年的梅会,感慨万千。
“当年看你与井九下棋,我便再不下棋,今日看他们斗剑,今后我也只好不用剑了。”
童颜看了他一眼,说道:“问题是,你本来就不用剑。”
……
……
回到蜕皮山居,脚落在地板上,传来清楚的粗砺感,井九觉得自己有些累。
对他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卓如岁的天赋与战力确实都很强,柳词对这个小孩子寄予厚望果然有其道理。
走进屋里,顾清在冥想修行,盘膝坐着,头顶冒出一道笔直的白烟,一柄飞剑在烟雾里缓缓转动。
井九静静看着。
顾清的天赋不错,也很勤奋,他总以为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早已进入游野境,现在才知道还差一线。
如果不是在朝歌城里被耽搁了三年,也许那一线的距离早就已突破。
直到前些天白如镜说起,井九才知道世间对顾清的某些评价。
事师甚谀?他对此毫不在意,做徒弟就应该这样。
顾清收回飞剑,睁开眼睛,便看见师父站在自己身前,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行礼。紧接着,他感受到井九的气息比平日里变得更凌厉了些,应该是刚经历过战斗,不由心生警惕,唤出飞剑,问道:“师父,出了何事?”
井九说道:“卓如岁的事情。”
顾清怔了怔,有些不确定问道:“解决了?”
井九嗯了一声。
顾清很是高兴。
同是神末峰弟子,他比元曲想的事情多,甚至比赵腊月与井九想的都要多很多。
神末峰没有高境界的前辈师长坐镇,白鬼大人不可能一直在峰顶停留,那便只能靠自己熬。
熬,需要时间,时间只能靠景阳师叔祖的余威,那么神末峰便不能输。
无论是与同门还是别派修行者的战斗,输的越少越好,万一输了,也要尽快赢回来。
就像师父这样。
当然,也只有师父能够这样。
顾清在心里想着。
井九看了眼他的飞剑,问道:“要不要换?”
游野境便要开始养剑鬼,所以剑修如果想换剑,最好在进入游野境之前。
顾清看着手里的剑,想了想后说道:“还是不用了。”
他知道师父既然这么说,肯定能为自己觅来一把好剑,甚至有可能是蓝海剑那样的仙阶飞剑。
不换剑,他以后便只能一直用这把普通飞剑。
可他还是拒绝了。
他与这把飞剑已经有了感情,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剑随人起的道理,弟子一时不敢或忘。”
顾清看着井九认真说道:“师父你用这把普通的丑剑便能战胜卓师兄,我也可以做到。”
井九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赵腊月追求所谓公平战斗,压制弗思剑的威力,于是输给了卓如岁。
顾清不肯换剑。
元曲经常被玉山师妹骂。
那些猴子以前经常被适越峰的远亲欺负。
神末峰上都是一群笨蛋,包括如今在果成寺的柳十岁。
也不知道他们是学的谁。
井九想着这些事情,走出屋外,取出竹椅躺下。
还天珠的画面还在夜空里悬着,只是比白天淡了很多,现在是放着星夜的画面,与真实的星空前后交叠,难以分清真假,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值此良辰美夜,他忽然感觉不对。
他不管如何都要拿到长生仙,必然要与那些问道者竞争,甚至是厮杀,说不得便会用幽冥仙剑。
今夜他借青山作证自己用的是先天无形剑体,便是不想中州派发现问题。
可为何心里的感觉更加不对了?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轻轻敲着,开始推演计算。
不知道多长时间后,他睁开眼睛,确认了自己的感觉,却没能算清楚那种感觉源自何处。
……
……
十余日后,中州开派三万年的盛会进行到了后段。
各位真人的讲道已经结束,各派修行者以及那些散修没有一人离去,因为重头戏就要开始。
今日便是问道之期。
长生仙据说是白刃仙人飞升之时留下的仙,虽然只是副,但依然称得上是人间至宝。
谁能拿到长生仙?这是现在整座云梦山,乃至整个修行界最关注的事情。
那些早有声名的年轻强者自然是关注的重点,比如卓如岁。
闭关二十余载,出关便胜了赵腊月,让他的身上蒙上一层神秘与传奇的色彩。
卓如岁站在人群里,耷拉着眼睛,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前些天夜里他输在井九剑下的事情已经传开,很多不了解他的修行者,以为他是受到打击后有些沮丧。
方景天与白如镜等人的脸色有些阴沉,甚至可以说是难看。
不是因为卓如岁输给了井九,而是因为井九不在这里。
远方一个石台上站着十余名水月庵弟子,裙摆轻飘,只有一个座位,井九就坐在上面。
无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无数议论声因他而起。
毫无疑问,他是现在修行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问道大会最被看好的参赛者。
如此年纪便进入了游野中境,自然是最不起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人物,以前的修行界不曾有过,相信以后也很难出现。
青山掌门真人没有出现,据说他与水月庵太上长老,昆仑掌门等大人物,正在与谈真人论道。
很明显,柳真人没有对井九的选择发表任何意见,白如境曾经说要把井九逐出山门更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问题在于,人们没想到井九居然会真的代表水月庵出战,如果真让他拿到长生仙,如何归属?
……
……
一道声音在山谷外响起,落入每位修行者的耳中,清晰的就像是文字现于眼前。
主持问道大会的是中州派长老越千门,炼虚境修为深不可测,如果在人间那便是真正的神仙。
无数禽鸟从云梦山四周飞来,应道法之征,盘旋于谷外那道崖壁之上,组成线条,最终现出一个名字。
随着越千门的声音,群鸟振翅而飞,在崖壁上组成一个新的名字。
修行者们惊叹不已,心想云梦山果然不愧是玄门正宗,正道领袖,手段玄妙至极。
南忘有些不悦,说道:“这是在变戏法吗?”
说是这么说,她当然明白与云梦山比起来,青山确实单调枯燥多了。
不然清容峰为何在春雨、夏雷、秋风、冬雪的时候都要求大阵打开几天?
……
……
“井九。”
越千门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人群微有骚动,无数视线向着水月庵弟子那边望去。
井九身来向谷前走去。
崖壁上的那些鸟儿没想到这个名字笔划如此之少,匆忙之间不知该如何组合。
最终很多鸟儿没能挤进去,只好留在了外面,看着有些乱糟糟的。
他本来就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名字,现在更满意了。
这时崖壁上的鸟群再次变化队形,组成了三个字。
“白”。
“千”。
“军”。
这是一个名字。
井九感觉身后传来一道很暴烈、很血腥,很不好闻的气息。
想来便是那个名字的主人。
……
……
(这章以及随后三章,我都恨不得全部用:你的名字做章节名,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章节名也挺帅。)
第九十五章问道于氓
有人超越了井九,向前走去。www.uu234.net
那人的身体线条很生硬,刀砍斧凿一般,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如精钢炼成,气势迫人。
井九知道他就是白千军。
他是白真人的远房侄儿,一直在云梦山某座偏僻的山谷里修行。
就像在天光峰顶闭关的卓如岁一样,被宗派寄予厚望。
只是卓如岁闭关二十余载,天下皆知,却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存在,更加神秘低调。
今日看来,白千军气息强大,甚至隐隐超过当初的洛淮南,应该是元婴已成。
紧接着,向晚书、童颜、白早及另外几个名字,逐一在崖壁上由鸟群组成。
走到山谷前的中州派弟子,加上先前的白千军,竟是有七个人。
看到这幕画面,修行者们难免生出些议论,但毕竟这里是云梦山,而且仙是中州派拿出来的,众人没有说太多。再说就算中州派不限制参加问道的人数,别的宗派也拿不出这么多天才弟子。
当然,这句话不包括青山宗。
过南山、顾寒、简如云等人留在原地,卓如岁向着山谷前走去。
他耷拉着眼皮,抱着双手,看着就像是没有睡好,浑身散发着冷意,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果成寺的代表是位法号草舍的年轻僧人,因为胡须与头发都剃的太干净,竟没有几个人认出他是何。
瑟瑟的境界不够,大泽没有人参加,西海剑派也没有来人,免得自讨没趣。
昆仑派选出的问道者是一位摇着扇子,扮作文士的中年人,形为举止透着无趣,却似乎觉得自己很有趣。
一茅斋的问道者是位真正的年轻书生,穿着件很简朴的布衣,手里没有扇子,而是拿着一卷书。
看到这位年轻书生,很多人才想起来,他也是今次问道的热门人选奚一云。
他是一茅斋主布秋霄的亲传弟子,苦读二十载,据说已经得到某件镇斋之宝认主,难道便是他手里的那卷书?
镜宗雀娘作为上届梅会的胜者,也直接拿到了一个名额。
还有一位以梅会胜者拿到资格的是名散修。
没有宗派底蕴与师长引路,能够以散修的身份拿到梅会优胜,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那位散修走到谷前,看了眼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二人明显相识,甚至有些熟悉。
何交友广阔,又是以散修的身份在世间行走,这并不奇怪。
最后登场的是位无恩门弟子,修行者们有些意外。
那位无恩门弟子很年轻,黑黑瘦瘦的,给人一种青涩的感觉。
裴先生再次败在西海剑神剑下,溘然而逝,无恩门不是按照他的遗命封山了吗?
为何这次无恩门还来了好些弟子,甚至还会参加问道大会?
……
……
四十余名年轻修行者站在回音谷外。
除了青山宗的过南山等人,年轻一代修行者里的最强者便全部在这里。
无数道视线落在这些年轻修行者的身上,那他们自己的视线又落在何处?
前方有对白衣飘飘的璧人。
这些年轻修行者知道,问道大会最终的胜者应该便在这两个人里。
井九的境界实力最强。
但在云梦幻境里,不是个人修为最强便一定能胜。
中州派有七人参赛,包括童颜、白千军在内的中州弟子,必然会支持白早。
白早感受到了那些目光,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在井九。
她有些骄傲,又有些担心地看了井九一眼。
问道大会前面的那些环节,对他来说很简单,进入幻境后却有些麻烦。
在她想来,井九不是无法学会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只担心他不屑为之。
不过反正到最后她也不可能把那张仙给他,皆竟是先祖留下来的,她有责任与义务留在云梦山里。
她看着井九微笑说道:“进去之后,我可就不认识你了。”
这句话有几层意思,很深。
井九说道:“如果遇着,我会认出你来。”
白早嫣然一笑,心想谁说你说话太生硬来着?
……
……
回音谷深处有间楼宇,形制似殿,里面的空间极为开阔,足以容纳千人。
五十修行者们站在其间,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楼里随意散放着很多椅子,案几上有各式茶水还有奇异山果,没有服侍的执事小厮,由众人自取。
有些参赛者或者是真的性情沉静,或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走到案几前开始饮茶,低声交谈。
还有很多人是真的紧张,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井九准备取出竹椅躺下,想起赵腊月当年在梅会棋战时的提醒,便随意拉了个椅子到角落里坐下。
卓如岁也动了,随他走到那个角落里,倚门而立。
他依然耷拉着眼皮,却不是在打盹,时不时看井九一眼。
换作别的任何人,被看了好几次,都会问个所以然,那么便自然会有对话。
井九却没有理会,你看任你看,晨光染山岚,难道还被看得少了吗?
他没有反应,有人有反应。
那名黑瘦的无恩门弟子不知为何也来到了角落里,盯着卓如岁,眼睛一眨不眨,满是警惕的神情。
人们早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低声议论起来。
童颜冷眼看着他们,没有在意他们在议论什么,只是观察着这些人的神态与动作。
与梅会相比,今次问道大会的参赛者要强很多,他要确保师妹能够拿到那张仙,便要做好准备工作。
进入云梦幻境后能更早认出参赛者,自然要占很多便宜。在幻境里无法通过容貌与法宝认出对方,只能通过他们那些最不经意、也是最难改变的习惯,比如端茶用几根手指、站立的姿式、发髻的样式……
向晚书与其余几名中州派弟子不知道童颜师兄在做什么,彼此用眼神确认,前些天商量好的在幻境里相认的手式。
白千军则是冷着一张脸,盯着遥远虚空里的某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扑楞!扑楞!”
楼外传来鸟儿振翅的声音。
人们向外望去。
那声音忽然出现的越来越密集,不知道有多少只鸟。
群鸟振翅的声音,在楼内外如风般穿梭,震耳欲聋。
无数禽鸟从谷外飞来,铺天盖地,遮蔽阳光,声势极为惊人。
有些心境稍弱的参赛者,脸色微变,下意识里望向四周。
大多数参赛者就算好奇,想着这可能是问道大会的考验,自然不动。
白早心想你们猜对了,这就是问道大会的第一关,虽然考验并非是那些鸟儿。
……
……
万鸟散去。
一个小女孩出现在楼里。
她真的很“小”,只有两尺长短,完全可以站在成人的手掌里。
小女孩生得极美,看着就像是异大陆的精魅,仿佛琉璃制成一般,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她的气息却无比清淡,比水更淡,比风更轻,如果闭上眼睛,绝对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身后有双透明的翅膀,正在不停挥动着,带起无数清风,闻之而生清新之感。
“这是何物?”
有些修行者看着空中那个挥动翅膀的小女孩,心里生出警惕。
这里是云梦山,他们自然不会胡乱出手,但谁知道问道大会到底要考较什么。
“她是青天鉴的鉴灵。”
白早与那个清若无物的小女孩点头致意,望向众人说道:“你们可以叫她青儿。”
众人很是吃惊,就连井九都看了那个小女孩一眼。
唯天宝方能生真灵!
据说远古时期曾经出现过一些天宝真灵,一些随着古仙人飞升,一些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如今的朝天大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说过天宝真灵的存在。
他们知道今次问道大会要经由青天鉴进入云梦幻境,却没想到青天鉴居然是件天阶法宝,有了真实存在的鉴灵!
“云梦幻境是青天鉴营造出来的一方世界,在里面没有什么危险,但修行者神魂在幻境里停留时间过长,沾惹尘缘因果,对将来的修行会有影响,甚至可能走火入魔,所以青儿稍后会问我们一些问题,确认我们能不能进入云梦幻境。”
待众人平静了些,白早继续说道。
都是修行界最天才的年轻人,众人自然明白道理。
那位昆仑派的文士向前走了几步,对着白早说道:“多谢白仙子提醒。”
很简单的一句话,被他说的情真意切,肉麻至极,讨好的意思非常清楚。
白早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有些人脸上则是露出嘲弄的神情,心想白仙子一腔情意都在井九身上,你算是什么东西?
那个叫做青儿的鉴灵飞到白早身前,一脸天真烂漫,说道:“很少看到这么多人,有些害怕呢。”
不待白早说话,那位昆仑派文士抢着说道:“灵师莫要害怕,我等……”
很明显,这又是准备讨好对方了。
青儿忽然拍了拍手掌。
声音很清脆。
紧接着,无数道残影在她身周出现,仿佛有一千只手掌,都在相击应合。
啪啪啪啪!响亮的掌声如暴雨般生出,响彻楼内,传至山谷内又被折回,如浪叠浪,声音越来越大。
那位昆仑派文士自然没办法说完那句话,有些境界稍低的修行者,道心不稳,生出晕眩的感觉。
拍了拍手掌,便有如此威势。
再看那位小女孩,没人觉得她可爱,只觉得可怕。
井九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确实是真灵,只是还差了一丝。
这就要比不二强多了。
他把不二剑养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真正的开灵智,更不要说显灵身。
弗思剑差的更远。
其余的那六把剑,更是没有任何希望,在他看来甚至还不如身后的铁剑希望大。
也不知道不二什么时候能懂事,希望他跟着柳十岁能长进些。
听说禅子写了封信去一茅斋,十岁也快去了吧?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青儿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千手回到她的身体里。
如雷般的掌声消散,风也停了。
她看着下方的人们微笑说道:“现在能专心了吧?谁第一个?”
楼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虽说只是提些问题,但如果被她判定没有资格,无法进入云梦幻境,那便是淘汰!
有人问道:“请问灵师,如何考较?”
青儿说道:“很简单,十息之内必须给出答案,不然便是失格,然后由我判断是否正确。”
还是很简单的规则,但依然没有人站出来。
谁都能想到,这一关绝对不是回答问题这么简单。
那名无恩门弟子不再盯着卓如岁,回头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有些不解,对方的眼神明显是询问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来。”
无恩门弟子来到人群里,举起右手。
青儿问道:“一加一等于几?”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怔住了。
如此简单的问题,必然另有深意,答案究竟是什么?
果然是问道大会,大道至简,却又难以靠近……
谁也没料到,那名无恩门弟子想也未想,便直接说出了答案。
“二。”
一片哗然。
有人差点失笑出声。
谁知道青儿看着那名无恩门弟子,流露出赞许的神情,说道:“不错,进去吧。”
楼内再次变得无比安静,人们对视无语,心想这样也行?
青儿问道:“谁是第二个?”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没有站出去。
有资格参加问道大会,便意味着修行不过数十年便到了无彰圆满甚至游野,也就是金丹圆满,元婴有望。
这种人可能像那位昆仑派文士一样性格有问题,但智商不会有问题。
鉴灵应该是欣赏无恩门弟子的真实,毫不作伪,才会让他通过。
万一接下来是一道极难的问题,又或者还是一加一这般简单,却要求不同答案怎么办?
很多人生出悔意,心想自己应该第一个站出来才是。
“我来吧。”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果成寺的草舍僧,也就是何。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心灰意冷,没有任何想法,对仙也没有贪心,只是来随便看看,甚至有些些自我毁灭的情绪,被淘汰也不在乎。
青儿问道:“一加四等于多少?”
何直接回答道:“十四。”
“算是有趣,你也进去吧。”
青儿看他脸上全无喜色,好奇问道:“你为何如此难过?”
何怔了怔,说道:“可能是因为云梦山的鱼烤着不好吃?”
青儿有些生气,说道:“如果我问的是这道题,一定不让你过。”
角落里。
卓如岁打了个呵欠,说道:“这不胡闹吗?”
井九没有理他。
卓如岁说道:“如果我是中州派,肯定就在这一关把我们两个弄掉。”
井九心想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我肯定能过关。
不然中州派会被人嘲笑几百年。
卓如岁看着他的神情,猜到他的想法,顿时来了精神,揉了揉脸,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进去了。”
井九说道:“我坐会儿就来。”
第九十六章你的名字
井九与卓如岁刚在那个山谷里战了一场,没有什么同门之谊,但终究还是同门,进入云梦幻境必然要并肩作战。
掌门柳真人同意井九代表水月庵出战,也许便是存着这种想法,青山最强的两个年轻人联手,说不定真能与中州一战。
卓如岁没能成为下一个过关的人,楼内众人发现何的答案也可以后,不由信心顿增,纷纷举起手来。
青儿看着某个人问道:“三与六十相合等于多少?”
那人稍加思忖,说道:“是一年。”
很明显他对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略带傲意看了看四周。
他的答案与先前何的答法是一个套路,但如果他直接答三百六十,便有拾人牙慧之嫌,于是转了个弯。
一年有三百六十日。
众人想了想,发现这个思路很有道理。
没想到青儿直接说道:“错,应该是六十三。”
错便错了,居然还是这个答案!
众人的脸上流露出荒谬的神情,心里再次涌那四个字这样也行?
那人怔了怔,不服说道:“凭什么?你总要给个道理出来。”
青儿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你太丑,我不喜欢,我不想让你进去,这便是道理。”
那人哪里肯服,挥舞着双臂,激动地喊着,抗议自己遭受的不公。
白早站在一旁,没有理会。
青儿稚嫩的眉眼里闪过一抹煞意,千只手臂从身后生出,用力拍下。
如雷般的轰鸣声响彻山谷。
那人直接从楼里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回音谷的中段,被震到了崖壁之上,直接昏了过去。
众人脸色微白,心生惧意。
青儿喊道:“下一个!”
这时候人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位青天鉴的鉴灵提问根本没有规律,也没有任何规则,似乎完全看她的心情。
想着先前那名参赛者的惨状,小楼里一片死寂,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举手,卓如岁的眼皮又重新耷拉了起来。
童颜已经记住所有参赛者的习惯动作与衣饰细节,走了出来。
众人有些好奇或者说警惕,青天鉴是中州派的法宝,那么青儿姑娘会不会偏心给他出些简单的问题?
一张棋盘出现在童颜身前,难道是要下棋?人群微微骚动,心想居然要与童颜下棋,这放水也放的太明显了吧?
六颗黑棋子与六颗白棋子出现在棋盘上,不是散落,而是叠在一起,随着轻风微微颤动,似乎随时可能垮塌。
青儿落到棋盘上,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说道:“下棋我下不过你,我们玩弹珠啊。”
童颜怔了怔,才知道原来她便是小时候常来找自己玩耍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他以为她是云梦山里的精怪,一直没敢对师父师娘说,谁想到原来她是青天鉴的鉴灵。
……
……
随着一颗白子落下,童颜赢了这场弹珠之戏。
众人看得清楚,这局弹珠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复杂。
修行者对力度与准度的把握远超凡人,想要把叠在一起的棋子依次弹飞也是极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的对手是青天鉴的鉴灵。
青儿蹲在棋盘上专注看完童颜的最后一击,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说道:“好吧,还是你赢了。”
童颜胜的很险,便是他最后都感到了一丝紧张,他看了这个小女孩一眼,转身向楼后走去。
卓如岁抓住这个机会,来到棋盘前,耷拉着眼皮说道:“我们也来玩弹珠?”
青儿这时候正有些失望,看着他比自己还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没精神?”
卓如岁说道:“昨天夜里没睡好。”
青儿心想这种事情也能紧张成这样,看来没啥前途,说道:“好吧,我的问题是……”
卓如岁有气无力说道:“你的问题我不是已经答过了吗?”
一片安静。
青儿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小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说道:“你是说我问你怎么没精神这句?”
卓如岁理所当然说道:“是啊。”
人们不禁心生感慨,心想青山宗这些年是怎么了?
青儿很是无语,却发现他说的有道理,心里生出挫败的情绪,说道:“算你狠,进去吧。”
卓如岁慢悠悠地向楼后走去。
青儿飞离棋盘来到空中,看着这画面心情更是不好,心想下个人自己一定要好生刁难一番,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井九走了过来。
青儿看着他的脸,不由怔住了,忘了扇动翅膀,飘落在棋盘上。
她醒过神来,小脸微红,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井九。”
“真好听。”
井九就这样通过了考验。
楼内一片哗然。
白早无奈地笑了笑,向前走去。
……
……
楼后已是回音谷的崖壁深处,上方开着一个石洞,看着就像是个天井。
井九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但没有表现出来。
天光从那个石洞里落下,照亮地面。
地上是一面约五十丈方圆的青铜阵法。
如果忽略上面的纹路与裂痕,可以看作一面大镜。
巨大的青铜镜散发出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息。这道气息比最淡的香水还要淡无数万倍,却能准确地被闻到,或者说感知到,清新至极,嗅上一口仿佛身体便要轻上数分,与青儿挥袖时的气息有些相近。
奇妙的是如此清淡的味道,却给人带来无比浓郁的感受,便是最浓稠的牛乳与烈酒都远远不及。
想来这便是青天鉴。
井九向四周望去,只见洞里有二十六张蒲团。
每张蒲团的下方都会伸出一道极线的线,通向青天鉴里。
如果观察入微,便能发现那些细线其实是一条条河流,河流上有各式船舶。
那些船上有梢公,有货商,有掀帘观景的小姐,有坦胸喂乳的妇人,栩栩如生,但没有生机,明显不是活物。
前面进来的人都在闭目冥想,卓如岁也是如此。
那道极淡却又极浓的气息极可能是青天鉴泄露出来的一丝仙气,在仙气里修行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事情。
井九看了眼那名无恩门弟子,随意择了张蒲团坐下,伸手招了些风来到脸前,咬了一口,确认是真正的仙气。
青天鉴是天宝,也被称为仙家法宝,但并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按道理不应该有这种气息。
难道长生仙一直在青天鉴里,或者说是在云梦幻境里?
难怪当年师兄怎么找也找不到。
想着这些事情,井九心里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楚,依然不怎么好。
陆续有参赛者来到山洞里。
白早、镜宗雀娘、一茅斋的奚书生,还有那名昆仑派文士等人,都通过了考验。
他们看到青天鉴后很是震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坐下开始冥想修行。
白早当然不会如此,明显可以看得出来,童颜从来没有来过青天鉴,她却对这里很熟悉。
作为掌门真人与白真人的爱女,她在云梦山里的地位确实特殊,看来有很多在这里甚至是幻境里面修行的经验。
二十六张蒲团都坐满后,青儿飞了进来,拍了拍手。
千手残影动,青天有风起。
众人从冥想里醒来,望向彼此,眼神比先前更加坚定热切。只是青天鉴泄出的一丝仙气,只是冥想修行了片刻时间,他们便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如果能够得到长生仙,那该是怎样的造化?
没有人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稍后青天鉴会接引你们进入云梦幻境,开始时天有些黑,不要害怕。”
青儿随风而起,飞出洞口不见。
众人放松了些,视线开始移动起来。
云梦幻境里应该不是擂台那样的双人对战,而是乱战,那在进入之前便要考虑某些问题中州派被青天鉴灵淘汰了两人,但还有白早、童颜这样的高手、白千军更是令人生畏,想在这场试炼里走到最后当然要先结盟对付他们。
青山宗自然是最好的结盟对象,很多视线落在井九身上,然后……移开。
他很强,但太懒,最关键的是他与白早之间的关系太复杂。
那些视线又落在了卓如岁的身上。
卓如岁低着头,耷拉着眼皮。
无法对视,自然无法交流想法。
那些视线只好再次移开。
洞内眼神乱飘,无声却是热闹至极。
……
……
青儿越飞越高,破开云雾来到高处。
崖畔有道石台,雾气深沉,隐约可见十余个身影。
中州掌门谈真人、青山掌门柳真人,一茅斋主布秋霄,果成寺律堂首席渡海僧,昆仑掌门、大泽令都在这里。
“有十几名弟子境界不稳,道心不坚,进入青天鉴可能会出事,我把他们留了下来。”
透明翅膀轻轻扇动,带起雾气如烟,青儿的容颜在里面如梦似幻,美丽而妖异。
“还有个人应该是血魔教的后人,自幼便投往宗派藏身,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迹,你们自行处理。”
雾里传来谈真人有些木讷的声音:“辛苦了。”
青儿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云雾里。
片刻后。
她出现在某座峰顶。
峰顶没有台,崖边却有道栏。
白真人站在栏边,浑身散发着寒意,就像是一座雪山。
青儿飞到她的身后。
白真人没有转身,问道:“看出了什么?”
青儿说道:“井九不是他的名字。”
……
……
鉴就是镜。
青天鉴便是一面镜子。
对镜可以正衣冠,可以明是非。
没人能在镜子前隐藏自己真实的样子。
青天鉴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一面镜子,它可能不知道谁最美丽,但能知道谁在撒谎。
她是青天鉴灵,所以会成为今日问道的第一道关口,她提的那些问题,看似无聊,其实都有深意。
卓如岁很是警惕,想办法避了过去。
井九没有想到这些,因为当时青儿的神态与反应,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提出那个问题很自然。
而且那个问题太简单,能泄露怎样的天机?
井九本来就是他的名。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撒谎,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青儿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没有说话。
白真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青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井九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自然生出亲近之感,仿佛是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她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白真人。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对白真人撒谎,或者说有所隐瞒。
她不知道的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来到了这个世间。
“那就开始吧。”
白真人说道。
她伸手到天空里,摘下那颗还天珠。
整座云梦山都注意到了,那幕光画消失无踪,谷外的人们议论纷纷。
云深处传来仙乐声,若有若无。
青天鉴旁的二十六名问道者,都听到了渺渺仙乐。
乐声极为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
他们缓缓闭上双眼,进入了黑暗的世界里。
一只手拈着那颗还天珠,放到青天鉴的正中间。
还天珠缓缓下沉。
就如夕阳入海。
……
……
云梦山上空,消失不久的那道光幕再次出现。
修道者们看着光幕,忍不住议论起来。
光幕将会呈现云梦幻境里的画面吗?
现在光幕上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
就像是块黑布,蒙住了真正的天空。
黑暗里忽然出现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一个圆,散发出无穷的光与热。
太阳破开无形的屏障,出现在天空里,照亮了那一方天地。
世界就此醒来。
这个世界有草原,有山脉,有雪峰,有大海。
还有沃野,有村庄,有城市。
村庄里有牛羊,城市里有百姓。
城郊有庙,宫殿里有太监。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与朝天大陆没有什么区别。
某座皇宫里一片哭声。
皇后娘娘难产而死,皇帝陛下悲痛万分,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宫里混乱至极,刚生下来的皇子无人理会,身上还残留着些血迹。
下一刻,那个婴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静澄清,却无比深广,藏着无数风暴与浪涛。
片刻后,他眼里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平静,还有那么一点点倦意。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很多年前刚在石洞里重新醒来时一样。
真烦。
……
……
(当当当当,要开始了,隐隐期待并兴奋,这一章写的特别舒畅,希望后面的十几章也能如此。)
第九十七章问鼎
某个世界,某年的某一天,某一刻,有二十六个新生儿同时诞生。www.uu234.net
这些新生儿有男有女,有的健康,有的虚弱,有的生在帝王家,有的被人弃之猪圈。
有的婴儿睁眼便看到了飞剑纵横。
有的婴儿睁开眼睛只能看到头顶的那片蓝天。
一道声音同时在他们的脑海里响起。
这片大陆由五个国家组成,分别是楚、罗、秦、赵、齐。
由神使掌管的青铜鼎,代表着这个世间最高的权威,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得到认可的君王。
没有规则、没有要求,没有帮助,二十六名新生儿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成长,不管用什么方法,如果能统一大陆,成为天下共主,便能得到神使认可,获得青铜鼎,那人就是此次问道的胜利者,会得到长生仙。
唯一的限制条件是,这个世界里的修行境界最高也只能到金丹圆满至初婴,也就是游野初境,再也无法提升。
说完这些话后,那个声音便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在他们的脑海里出现过。
……
……
睁眼便能看到蓝天,说明头顶没有片瓦遮身。
事实上,那个婴儿这时候在一个小木盆里,木盆在江上漂流。
他的双眼有些无神,心想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有的人说不定出世便含着金钥匙,为何自己却要死了。
在这里自己还是孤儿?难道还是会被尼姑妈妈拾到,然后再次重复那一世的生活,不停拣到各种好东西?
何想着这些事情,觉得好生无趣,真想闭上眼睛,任河水把自己冲到某个悬崖下,然后就这样死去,离开。
但接着他想到,以自己的运气,只怕落到悬崖下也会遇到什么奇遇。
便在这时,河水不再那般湍急,他远远看着河畔有个洗衣的妇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鼓足力气哭了起来。
……
……
看到满天剑光的婴儿,自然是投身在了某个修行宗派。
遗憾的是,他并非哪对道侣的结晶,他的父母是这个宗派的杂役。
刚生产完没几天的母亲,便挣扎着下了床,把他用布系在背上,开始为那些仙人洒扫庭院。
趁着母亲没有注意,他再次睁开眼睛,向天空里望去,发现那位明显是师长角色的修行者,也不过是承意境界。
这也算仙人?
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快快长大,认真修行,变成有用的人,然后去找到公子?
婴儿想着这个艰难的问题,随着母亲的动作,渐渐昏沉,再次睡去。
……
……
这个世界的最高境界也不过是游野初境,而且人数极少,修行者的地位自然不像朝天大陆那般高不可攀。
在这里拥有最高权势的是人间的皇帝,能够转生为皇子,自然是运气最好的结果。
好看的人一般运气都不错。
井九在殿里安静地躺了三天。
悲伤的皇帝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操持皇后的丧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来他,过来看两眼。
那些嬷嬷、宫女自然早已把他洗得干干净净。
深春时节的午后总是令人犯困,宫殿里变得异常安静,宫女太监们不知道躲在哪里打盹。
他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适应了这具弱小的身体。
这方面他比别人更有经验。
他在床上走了七步,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然后他望向远方,在虚空里感受到那道若有若无的飘渺铃声,安心了些。
如果让人看到一个出生三天的婴儿,便自己爬了起来,还走了几步,说不定会被吓死。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开始冥想修行。
此地天地灵气稀疏,对普通修行者来说,在这里修行一年只怕还不如原来的一日。
但他被困雪原的时候,有过类似经验,相信会比别人快很多。
还是那句话,只要活的时间够长,再很少下山,也懂的要多些。
……
……
时间就这样平淡的过去。
井九每天都在修行,在宫女与太监看来,那便是睡觉。
当然有人会担心,皇子每天睡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先天不足或是病了,但太医来看了几次,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被奶妈抱在怀里喂奶以及排泄,对井九都不是问题,只要隔绝六识,任何事情都无所谓。
问题在于这一世的他容颜依然出色,现在是婴儿,自然显得格外可爱好看,冰雕玉琢一般。
他修行的时候,那些宫女太监以为他睡熟了,总会忍不住偷偷摸一下他的脸或是别的地方。
关于这件事情,井九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忍耐。
青天鉴里的云梦幻境,明显就是蹈红尘的意思。
他们这些问道者应该会在这里生活很多年,对俗世生活的忍耐与体会,本就是感悟的一部分。
井九一直认为果成寺的蹈红尘很笨,也不需要什么感悟,之所以选择忍耐,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拒绝。
此后的岁月,他便在皇宫里认真地修行,偶尔配合着哭几声。
一年后,他觉得普通婴儿应该可以开始说话,便开口说话,把服侍他的嬷嬷与宫女吓了一跳。
想来可能是因为他的发音太标准,而且他一开口说的不是妈妈不是爸爸也不是什么拟声词,而是:热。
嬷嬷与宫女确认了好几次,才确定他说的是热字,想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宫里的人担心皇子受凉,经常把他包得像粽子一样,哪怕深春时节也是如此。
他现在没有什么真气,自然谈不上寒暑不侵,真已经热的快要不行。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除了修行,井九还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有天他看到两个宫女下棋,发现她们的棋力居然比童颜差不了太多。
他设计了一些事情,那些宫女与嬷嬷没有通过测试。(注)
这让他确认了这里的人并非真实存在的生命,这里就是一方幻境。
对别的问道者来说,这个问题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但他认为很重要。
这一年里他也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情况。
他是楚国的九皇子。
前面的八位兄长或是姐姐,在还没有出娘胎的时候就死了。
皇后极其艰难地生下他,便难产而死。
也就是说,他是楚国的唯一继承人。
按道理来说,对这样一个孩子,皇帝应该视若珍宝才对。
但楚国皇帝不是一个常见的皇帝。
楚皇的诗词歌赋写的极好,画的更好,文采风流,偏对皇后深情无双。他拒绝了大臣再立新后的请求,甚至遣散了宫里所有的妃子,每天除了参加朝会,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弹琴唱歌,怀念故去的妻子。
井九不感动,因为每天夜里飘来的酒香与歌声,很容易让他想起当年对面峰上的南忘。
楚皇因为对妻子情深意重,对导致爱妻惨死的这个儿子不怎么喜欢,不愿意理会,只是锦衣玉食好好养着。
楚国在大陆南方,不怎么富庶,也不怎么强大,民风柔弱。
与秦、赵、楚这三个强国相比,楚的国存在感极弱,经常被人忽视。
井九很满意这些,甚至觉得很完美。
如果继续在皇宫里修行,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很难快速掌握外面的世界,但他不在乎。
当年在青山他也没有理会过世间的事情。
……
……
梦里一年,真实里大概一天。
还天珠投射在天穹里画面,以奇快的速度变化,带出无数光影丝线。
修行者们的眼力远超普通人,才能隐约看到那些快速画面里的内容。
偶尔画面会变缓,山谷外的人们看到有的婴儿在牙牙学语,有的婴儿在假装可爱,有的婴儿如老人一般苦思不语。
二十六名问道者在不同的境遇里,有着不同的成长。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些变缓的画面里,往往都会有一只青鸟出现,或在枝头,或在檐上。
有些人觉得看不清楚,或者觉得没有意思,离开了会场。
更多人却是盯着那片光幕,若有所思。
那些快速掠过的画面,很难不让人想到生命何其短暂。
白驹过隙,电光石火,都是在说着相同的道理。
光阴易逝,应被珍惜,请向大道而行。
或者这便是问道大会的意义。
对有些人来说,这场云梦幻境里的试炼则更像是一场好戏。
瑟瑟与那位水月庵少女坐在一棵大槐树下,分吃着鱼干,望着光幕上的画面,猜测着那些婴儿的身份。
她们没能猜到那个江流儿居然是何。
要知道何在修行界里向来以好运著称。
但她们很轻易地认出了那个楚国皇子是谁。
生下来三天便要在床上走七步,难道你还准备再吟一首诗?
如此装腔作势之人,不是井九还能是谁。
顾清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变成了楚国的皇子,因为他没有参加问道大会,已经驭剑离开云梦山数百里。
穿过云梦山大阵的范围,与送行的中州弟子拱手告别,他望向远处的那些山谷,眼里闪过一抹忧色。
这是井九的要求,顾清不是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井九说,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会先回神末峰一趟。
这个说法没有让他安心,反而更加担心,因为怎么听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都有些不好。
……
……
问道者们进入云梦幻境已经四年。
一切如常。
楚国九皇子已经四岁,生得还是那般好看,只是很少说话,除非必须的时候。
皇帝终于记起了这个儿子,偶尔酒后会来看看他。
但九皇子怎样也与皇帝亲近不起来,无论嬷嬷怎么教,他在皇帝的面前始终沉默寡语。
有很多议论渐渐在皇宫与民间传开。
有人说九皇子出生不顺,只怕是个痴呆儿,生得那般好看又有什么用,又有人说他是个怪胎。还有些人带着恶意想到,如果他不是皇子,只怕要被人贩子从小养大,然后送给那些官员与富人狎玩。
某天午后,殿里很是安静,九皇子正在午睡,几名宫女在不远处的窗外说着闲话,自然说起了那些流言。
有的宫女觉得那些传闻就是事实。
九皇子看着确实有些傻,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御花园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有的宫女完全不同意这个说法。
“殿下很聪明的,我与娥姐下棋的时候,眼看便要死了,殿下路过的时候帮我落了颗子,便救了回来。”
“殿下才多大?而且谁见他跟先生学过棋?不过是运气罢了。”
那位宫女向四周看了看,轻笑说道:“如果你说的是靖王世子,那还差不多。”
听着靖王世子的名字,几名宫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楚国比不是秦、赵、齐三**力强盛,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常年驻守在与罗国交界处的靖王爷。
靖王爷世子据说与九皇子同一天出生,相差却不可以道里计。
那位世子冰雪聪明,小小年纪便能作诗词,棋道尤佳,待人如春风一般,似有宿慧,又像是仙人下凡。
据说靖王爷极其疼爱世子,将其视为掌上明珠,据说某次大醉后甚至说过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如果不是吾儿体弱,三十岁时便应问鼎于神使。”
说起那些传闻,宫女们很是兴奋,又有些遗憾,心想靖王世子如果不是先天不足,那便真是完美了。
……
……
井九的睡觉就是修行,所以并没有真的睡着,把远处窗外的宫女对谈都听了进去。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了第一个同类,只是还不能确定那位靖王世子究竟是童颜还是雀娘。
当然,那位世子先天不足,也有可能是白早。
问道者进入云梦幻境后会转生成什么样的人,其间规律,他已经隐约有所猜测。
至于那位靖王世子为何如此毫不遮掩,不担心被别的问道者发现,其实很好理解。
问道试炼不是打擂台赛那般简单,需要很长时间,有无数种可能。
靖王世子与他一样,条件都太好,再如何遮掩,始终还是会进入别的问道者的视野。
不管他是童颜还是白早,越早显露身份,反而能够获得越大的优势。
井九知道自己的身份也隐藏不住。
就像当初在洗剑溪边他与赵腊月说过的那句话太阳总会被人看见。
他也没有像靖王世子一般,等着那名无恩门弟子与卓如岁来找自己。
他要走的道路与别的问道者都不同。
就像现实里一样。
第九十八章两小儿辩日
(昨天的注是想说图灵测试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题目,只好略掉过程,结果忘了说,摊手。www.uu234.net)
……
……
重来一次。
在稀疏的天地灵气里修行。
当皇子。
这些事情井九都有经验。
所以青天鉴里的幻境,他适应起来没有什么困难。
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有天他在御花园里发呆,看见两个宫女下棋,帮着落了一颗棋子。
这不是见猎心喜,也不是打算宣扬自己的聪慧,完全是他下意识的自然举动。
现在的他是一个普通人,这种很久很久没有的经验,让他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朝歌城,在皇宫里到处乱跑,就怕被哥哥抓回去读书,然后在御花园里看见两个正在猜拳偷酒喝的宫女。
落下那颗棋子之后,他才想起来这里不是朝歌城。
这个皇宫不是那个皇宫。
哥哥已经在果成寺里圆寂了很多年。
这是云梦幻境带来的影响?
井九明白了一些事情。
从那天开始他便再也没有下棋。
直到很多年后的那个冬天,靖王世子冒着风雪来到都城。
……
……
靖王世子冰雪聪明,宿慧天生,但他现在才四岁,自然算不到很多年后自己会去都城。还有很多事情他也做不到,比如让王爷完全听从他的意见,比如建立属于自己的谍报组织,尽快找到那些问道者。
先生已经离开,他坐在窗前,对着落雪写字。
他的字已经写得极好,不要说同龄的孩子,便是王府里的师爷都没几个比他强。先生非常满意而且骄傲,说了好些次不用再练得这般苦,他却没有听从,依然每天在书房里写很多大字。
那些看似无所关联的文字,是他记下来的一些资料,除了他没有人能看懂。
想要找到别的问道者并不难,因为出生日期是相同的,而且他记得所有人的小动作、神情、习惯。他唯一的担心就是,长时间在幻境里生活会不会在精神方面产生某种影响,会渐渐忘记一些事情。
所以他把那些资料都记了下来,当然也没有忘记记下最重要的那些东西。
……
……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在这里做什么。
……
……
在纸上写完那些文字,看似随意地堆到桌角,靖王世子有些艰难地向窗前移了移,望向那些雪花。
沧州在楚国最北端,与罗国、秦国接壤,气候偏寒,很早便开始下雪了。
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道者已经注意到了他。
再过些年,或者便会有人来到沧州,而沧州内外有靖王爷统驭的数万大军。
他静静站在网中间,等着那些人的到来,或者杀死,或者结盟。
有些问道者与他一样,根本不在意被人发现,想必有着与他相同的想法。
比如宫里那个据说是白痴的九皇子。
寒风从窗外涌入。
他咳了两声,取过毛毯盖在自己的腿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露出满意的笑容。
镜子里的那个小男孩,眉毛很浓,如剑一般。
……
……
天下五国里罗国最弱,民众的生活也最是贫苦。
尤其是漳水附近的村庄,没有因水得利,反而因为前些年的数次洪水,家产尽毁,始终没有恢复过来。
田里有条水沟,刚好在两个相邻的村子之间,换作旧年干旱的时候,这条水沟必然是两个村子争夺的要地,到处都能看到扛着锄头看守的男子,而现在的水沟旁根本没有人,只有两个小孩站在两边。
两个小孩约摸四五岁,衣着破烂,看着便是穷人家的孩子。
他们背着手,看着渠里的太阳,没有对话,更没有互相扔石头玩,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你说这渠里的太阳是真的还是假的?”东村的那个小孩忽然开口说道。
西村的小孩说道:“那你说天上的太阳是真的还是假的?”
东村小孩抬头望向天空,眯着眼睛说道:“我看只怕是颗珠子。”
西村小孩说道:“还天珠?”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知道了彼此的身份,有些兴奋,也有些警惕。
“喝酒不?”西村小孩问道。
“特别能喝。”东村小孩应道。
西村小孩眼神微亮,问道:“最爱的下酒菜是什么?”
东村小孩说道:“我最爱吃豆花皮蛋混油炸黄豆,你呢?”
西村小孩说道:“红油豆腐乳配馒头。”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隔着水沟伸出手去握了握。
东村小孩有些不解,说道:“我的运气向来糟糕,但你的运气到哪儿去了?居然落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西村小孩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不过能遇着你,运气也算不错。”
……
……
爱吃红油豆腐乳,出名的运气好,西村小孩自然就是何。
东村小孩叫做姜瑞,是何认识的一位散修朋友。
进入回音谷前,姜瑞便已经看到了何,没想到在幻境里第一个遇着的也是他。
何看着天空里的太阳说道:“想着那些人可能正在看着这样的你我,便觉得有些尴尬。”
姜瑞知道这是提醒自己不要泄露他的身份,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成了果成寺的僧人?”
“出去再说。”何说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形?”
姜瑞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有些惨,再熬些年,我得先把那个男人杀了再说。”
何注意到他衣服的破洞里露出的身体上有伤口,说道:“到时候我来帮你。”
……
……
姜瑞回到东村自己家里,进门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被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骂骂咧咧说道:“不在家里看着妹妹,出去野什么!”
这个男子便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父亲,好喝酒,好赌钱,无论喝多还是赌输了,都喜欢打骂家人发泄。
本就极穷的家,唯一值钱些的东西也被这个酒鬼拿出去卖光了。
散修也是修行者,姜瑞在朝天大陆游历的时候,被凡人视作神仙,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当然想尽快恢复些修为,把这个酒鬼杀了,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幻境里的天地灵气实在太过稀疏,怎么看还要好几年。难道还要忍受这种日子好几年时间?可如果现在就与何一道离开,只怕走不了多远,便会被人贩子卖掉,或者被野兽吃掉。
想到何的名字,姜瑞的心里忽然出现一个念头,然后便再也挥之不去。
无数想法快速闪过,最终变成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我在水沟那边认识了邻村的一个朋友。”
回应姜瑞的是他酒鬼父亲的又一记耳光和一句话:“你就这个小杂碎也知道什么是朋友?”
姜瑞捂着脸,流泪说道:“他给我吃白米饼,还有果子,当然是朋友。”
酒鬼父亲怔了怔,说道:“白米饼?我都很久没吃过了,他……你朋友家很有钱吗?”
姜瑞抽泣着说道:“他说大河里冲出来了一个好东西,被他姆妈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拣着了,说那个好东西可以换好多东西,白米饼啊,黄米饼啊……”
酒鬼父亲沉默了会,问道:“那个好东西是什么样的?”
姜瑞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呢,他说像干屎一样,但那怎么能是好东西呢?”
酒鬼父亲挠了挠头,说道:“干屎……难道是黄色?”
“不是,他说就像……就像那个的颜色。”
姜瑞指着天空说道。
天上有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酒鬼父亲看着太阳,眯着眼睛,心想难道是狗头金?
听说三十几年前,邻村的王大户就是在河里拾到一块狗头金发了家。
这样的好事儿终于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不就是一坨风干了的屎!”
酒鬼父亲装作很生气,一巴掌拍向姜瑞的脑袋,最终却只是摸了摸。
当天夜里,酒鬼父亲吃完饭便走了。
姜瑞知道他不是去赌钱,因为他没有喝酒。
穷家无钱点灯,入夜便漆黑一片。
姆妈哄着妹妹,在炕那头已经睡着。
姜瑞裹着破被,蹲坐在炕的另一头,只露出脸来。
他望着窗外的繁星,沉默想着心事。
与何结盟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他相信何的能力与人品,问题在于就算他与何能走到最后,鼎归谁呢?
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战胜何。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还要再熬多少年也不重要,他就是嫉妒。
在现实世界里,他就一直嫉妒何的好运,嫉妒何能有那么多大宗派的朋友,却一个都不介绍给他认识。
这里是云梦幻境,你还会有这样的好运吗?
如果你的运气真的还那么好,那么今夜你就能活下来。
姜瑞想着这些事情,觉得夜寒渐深,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
……
西村某个偏僻的土屋里。
一个妇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靠洗衣做饭艰难熬了三十几年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一坨并不存在的狗头金而如此潦草的死去。
何被捆着手脚,倒在地上,脸上到处是血。
他的视线从养母移到那个正在翻箱倒柜的男人身上,有些麻木现实里的那些事情让他已经心灰意冷,进入幻境后更是破罐子破摔,本想随波逐流,就在这个村子里熬到试炼结束,很少修行,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最终那个男人没能找到狗头金,失望到了极点,转身对着何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全然不顾他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何没有呼痛,更没有呼救,因为他怕那个男人杀了自己。
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
……
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痛苦。
此后的日子,何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男人不甘心空手而归,把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
那个人贩子又把他卖给了另外一个人贩子,中间不知道倒了几次手,竟是把他卖到了赵国。
一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现实世界里的幸运,在幻境里似乎全部反了过来。
当他在赵国都城的一家牙行里,捆着双手的绳子终于被解开时,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能够看到骨头。
牙行里的人给他拿来了些吃,还给他治伤、洗澡,甚至给了件干净衣服。
然而何的厄运并没有到此为止,最痛苦的时刻还在后面。
一辆马车带着几名男童向着都城深处而去,前方渐渐能够看到巍峨的皇城。
何看着前方,脸色微白,第一次开始试图逃跑,趁着牙行管事没注意,咬着牙跳下了车。
但他只是个五岁的男童,哪里可能跑的太远,很快便被抓了回去。
一顿棍棒之后,他还是被带进了皇宫。
阴暗的房间里,他被捆在椅子上,被强行灌了药的身体虚弱至极,根本没有半点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老太监拿着一把鹿皮柄小刀走了过来。
……
……
楚国迎来了北方秦国的使团。
说使团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是秦皇亲自到访皇帝去往他国,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秦皇的决定听说在国内受到了极大的批评,但他还是坚持这样做了,还带上了自己最疼爱的公主。
那位小公主今年刚刚五岁,也不知道秦皇为何舍得让她与自己一道踏上漫漫旅程。
秦皇要与楚皇谈论什么事情,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有谁知道。
皇子自然要出席欢迎酒宴,井九坐在榻上,看着对面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公主,心想你是谁呢?
秦国小公主看到井九后,视线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直盯着他的脸,眼里满是欢喜。
楚国皇宫的宫女、嬷嬷忍不住掩嘴轻笑,心想都说秦国人性情直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么小的女孩子都知道什么好看,而且竟是看的如此肆无忌惮。
秦皇与楚皇开始密议,把所有服侍的人都赶出了殿去,只留下井九与秦国小公主在榻上。
殿里安静无声,小公主忽然向着榻那头慢慢爬了过去,爬到井九身前坐下。
第九十九章昏君生涯的开始
井九静静看着她。
小公主静静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公主可能是膝盖有些酸,双手没有撑住,向前倒在了井九的怀里。
殿里忽然响起争执的声音,两个皇帝不知道在吵什么。
小公主鼓足勇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像被烫着一般,弹坐了回去,对着井九傻笑了两声。
井九没有剑火,只好用袖子把脸上的口水擦掉,说道:“如果你认错了人怎么办?”
小公主吃了一惊,用小手捂住脸,害羞说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井九说道:“我说过,如果遇见,便能认出你来。”
小公主从指缝里可爱地看着他,说道:“你就……你就当作没认出我来好不好?”
楚皇与秦皇的谈话结束了,殿门开启,嬷嬷与宫女走了进来。
小公主如蒙大赦,赶紧溜到榻下,牵着秦皇的手向殿外走去。
看着那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想着她在外面那般娴静、柔弱的样子,井九心想这也挺好。
他转身望向窗外,对枝头的那只青鸟说道:“这段我不想被人看见,相信她也不想。”
……
……
回音谷外的人们看到的画面都很快,境界再高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他们能看到什么细节,完全取决于青天鉴灵的选择,那就是那只飞来飞去的青鸟想给他们看什么。
青鸟就是青儿,她与白早很熟,对井九又有一抹无法与人言说的亲近感,所以她听从了井九的意见,没有把楚国皇宫里两小无猜的画面放出去。
何的悲惨故事则是毫无遗漏地落在了众人眼里,虽然没有阉刑的具体画面,但也可以想见其痛苦。
瑟瑟紧紧捏着鱼干,盯着天空里的光幕问道:“那个东村小孩是谁?”
水月庵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是名散修,何应该认识。”
瑟瑟抬起鱼干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我要杀了他。”
水月庵少女闻言微惊,劝说道:“那是幻境发生的事情,不能带到现实世界是来。”
瑟瑟用力地嚼着鱼干,小腮帮子微微鼓起,恨恨说道:“难道我就不能杀他?”
水月庵少女说道:“是的,这就是规则。”
鱼干很硬,瑟瑟嚼着好生辛苦,呸的一声吐到地上,说道:“那我就偷偷杀了他。”
……
……
秦皇在楚国皇宫里住了好些天。
小公主每天都哭闹着要见九皇子,随侍的嬷嬷与宫女好生不解,心想公主殿下从小便乖巧懂事,为何这些天忽然变成这样?那位楚国九皇子确实生得好看,却是空有一具皮囊,乏味至极,公主为何愿意与他一道玩?
事实上小公主与井九没有玩游戏,也没有下棋,讲故事。
因为一直有人在身边的缘故,她没有再扑到井九怀里,只是甜甜笑着看着他。
有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到皇宫御花园里逛逛,细声细气地说北地皇宫里肃杀一片,可没有这么多花看。
井九由着她不是因为宠溺,而是因为不再先天不足的她力气非常大,他根本拒绝不了。
就像婴儿拒绝不了喂奶,普通人拒绝不了生死。
相聚便会有分离,不管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幻境,秦国使团到了返程的日子。
楚皇与秦皇携手说着什么,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秦国小公主也与楚国九皇子牵着小手,说着什么。
看着这幕画面,两国大臣与民众有些忍俊不禁。
“我怕……以后会不记得你,所以想先来看看你。”
小公主看着九皇子的眼睛,认真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对手了,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九皇子说道:“好的。”
……
……
在之后的那些天里,皇宫里的嬷嬷、宫女总喜欢打趣九皇子小公主离开了,你想不想她啊?要不要给你父皇说,把她娶进来当老婆啊?
但某天这些打趣忽然消失了,嬷嬷轻轻拍着九皇子的背,唉声叹气不止,偶尔还会抹抹眼角。
九皇子睁开眼,静静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用问,只要看着,嬷嬷便会说话,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都一样。
果然过了会儿嬷嬷便说道:“可怜的殿下哟,你知不知道,那个喜欢你的小公主现在可惨呢……”
秦国使团过了沧州之后忽然消失了,直到两国大军赶去搜索,才发现是遇到了伏击。山野里到处都是死尸,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凭借皇袍与一些特征确定秦皇已经遇难,却没能确认小公主死了没有。
没过多长时间,秦皇的弟弟沛国公带着两万铁骑,从与北胡对峙的前线回到了秦国都城咸阳。
当天夜里,咸阳城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第二天沛国公便登上了皇位。
登基当天,新任秦皇宣布,他的哥哥是死在楚国靖王爷的无耻偷袭之下。
他要求楚国交出凶手,并且割让大半国土做为赔偿。
新任秦皇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事后发生的很多事,更是隐隐表明他才是真凶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向楚国发兵,始终派人在世间寻找着那位小公主的下落。
秦国人的纪律性极强,但不代表能够接受任何乱命,数十天的时间里,秦国境内便出现了十余枝义军,打着为先皇复仇、助公主复国的旗号向咸阳发起了进攻。不管那些义军的真实想法如何,但他们还来得及找到小公主吗?
井九对此不抱希望。
她年纪太小,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与成年人相提并论,别的中州派弟子也很难来到她的身边,难以苟活于乱世。他有些不理解的是,既然是她是秦国公主,靖王世子便应该是童颜,童颜为何没有算到这件事情,提前做出布置?
关于这件事情,井九没有想太多时间,继续在皇宫里睡觉,也就是修行。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接受皇子的传统教育了,比如那些书卷知识和礼仪教育。
他做过皇子,有很多把这些轻易混过去的经验,但他不想把时间用在这些事情上,所以一概不予理会。
于是他的白痴之名传的越来越远。
……
……
十岁的时候,九皇子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考验。
楚国皇帝死了。
某天他特别思念亡妻,大醉一场后想捞起御湖里的星星给亡妻做一串项链,结果不幸跌入水中,染了风寒。
风寒甚急,皇帝当夜便告别了人世。
这起事故怎么看都透着份诡异的味道,但是没有人去管。
可能是楚皇最近几年时间已经很少管理国政,也可能是因为即将成为皇帝的那位反正是个白痴。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九皇子被几位大臣从殿里迎出,用辇抬到正殿上,接受众臣朝拜,听山呼万岁。
那些顾命大臣明显各有心思,他也不想理会,幸运的是那些大臣也不想理会他,很快便把他送回了后宫。
只不过现在他不能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住进了皇帝的寝宫。
是的,他现在是楚国的皇帝了。
皇帝就是皇帝,哪怕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也会让很多人感到害怕,那么自然就会有人听他的话。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太监召集工匠,把寝宫里的地板全部用小刀割掉表层,变成密密麻麻的网状。
云梦山迎仙谷里的蜕皮之屋就是这样做的,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
这个工程不是很大,不用太多钱,但做起来非常费事,便给人留下一种很奢靡的感觉。
消息很快便传出了皇宫,在某些有心人的带动下,把局势带向某个既定的方向。
先皇刚刚驾崩,新帝便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激发了很多人的怨气,一时间都城里到处都是痛骂新君白痴的醉鬼,自然也少不了上书痛斥陛下的官员。
那些奏章像雪花一样进入内阁,又被人仔细叠好,最后被太傅抱着进了皇宫。太傅对他的荒诞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要求陛下好生学习为君之道,明确表示从下旬开始,自己便要每天进宫为陛下授课。
新君自然没有理会,因为他不是白痴,也不是皇帝,他是井九。
……
……
为整座宫殿削皮的工程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里,有三位顾命大臣与两位皇叔陆续进宫,或者满脸流泪的劝谏,或者满脸忠心的挑唆。
井九坐在光滑的地板上,闭着眼睛修行,理都不理他们。
第三天他等到了自己要见的那个人。
大学士是瓜子脸,眉眼清秀,却没有楚国民间常有的阴柔感,长须及腹,不怒而威,眼神湛然沉静。
他非常有名,连井九都知道。
如果说楚国的军队靠着靖王爷坐镇,那么朝廷便是这位大学士的天下。
先皇耽于酒乐的十年里,大学士接连斗倒了三位首辅,所谓的顾命五大臣也以他为首。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对大学士的评价都非常高,便是宫里的太监、嬷嬷提起他也颇为敬畏,甚至还在先帝之上,只敢以大学士相称。
大学士果然与别的顾命大臣不同,没有在新帝面前回顾与先帝的感情,没有明里的教训,也没有暗里的唠叨,只是安静地喝完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据臣所知,前面那些人进宫的时候,并没有茶喝,这是陛下赐下的第一杯茶。”
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陛下并非那些不识礼数的痴人,为何要做这些事呢?”
井九说了登基之后的第一句话:“那你是怎么看的?”
大学士沉默片刻后说道:“朝廷里有很多人心怀不轨,民间也渐有不安之势,靖王爷远在沧州,谁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局面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陛下您表现的太过软弱无能,如果真的风波乍起,大战连连,三军将士浴血,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就能忍心?如果您一直是在故请示弱,那么臣想请陛下从此刻开始强起来。”
井九说道:“我在宫里十年,你可曾听过我贪玩、顽劣?”
大学士说道:“从无耳闻,所以臣才一直好奇不解。”
井九问道:“先皇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雷霆。
换作别的人,只怕会被直接震晕过去。
大学士却很平静,说道:“不是。”
井九问道:“贵姓?”
大学士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发现陛下并不是装的,微怒说道:“金陵张氏。”
井九说道:“姓不错,今后便辛苦你了,我不想上朝,无事不要来扰我,有事也不要来。”
……
……
靖王世子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与他天生宿慧有关,也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父亲的极大信任。
他很幸运地找到了三名问道者,最幸运的是,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向晚书。
最近这些天,他最关注的当然是都城的局势。
先帝病逝,他很好奇那位小皇帝会怎样处理当前的情况,怎样面对自己的帝王生涯。
随后数日里,陆续有消息传来。
新帝登基第一日,便开始大兴土木,引起民间与朝堂的极大不满。
数位顾命大臣与皇族成员先后入宫。
某日,张大学士入宫与新帝长谈了很长时间。随后,刚刚停止不久的工程再次开始,皇宫里刀凿切割木皮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座正殿似乎真的要变成迎仙谷里的蜕皮之屋。
靖王世子思考了很长时间,也不明白新帝想做什么。
紧接着又有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太傅死了。
都城里刮起一场大风,御史互相攻讦,大学士沉默不语,无数官员被夺去官职,甚至下了大狱。
风吹雨打之后,天空放晴,世人定睛一看,还依然屹立在朝堂之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大学士一派。
靖王世子浓眉深锁,感觉越来越怪。
这是以虎驱狼之计?可猛虎获得喘息之机,转过头来要一口吃掉你怎么办?
大学士摄政,难道你真的不想要这个皇位了?淡看名利不是问题,如此懒散也确实像极了你的性情,但如果没有朝廷,没有皇帝身份保护你,你怎么在这个将要乱起来的世道里活下去?
在这里你可不是井九。
还是说你的想法与我并不相同?
那么你准备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耗损了靖王世子大量心神,以至于眉心有些隐隐发热。
他拿起竹棍把窗子推开,让新鲜的空气来到屋里,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些。
微风落面别样寒,他看着窗外的西岭雪山,忽然有些恍惚,然后很快醒过神来。
他脸上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打开暗格,取出一本书。
书上的字体有些怪异,是他自己创造的异形字,不要说父亲与先生,便是青鸟也看不懂。
第一行字的意思是:“我是童颜。”
第一百章那些不能被忘记的人
靖王世子就是童颜。顶 点 X 23 U S
他是棋道大家,极擅谋略推演。
赵腊月与柳十岁能够越境杀死洛淮南,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这辈子在这方面只真正输过一次,就是当年在梅会棋战里输给了井九。
所以他的眼里没有天下,没有其余二十三名问道者,只有井九。这句话也被他记在了那本书里,当然书里还有很多内容,比如这个世界的真相,比如他来这里的目的帮助师妹成为最后的问鼎者,拿到长生仙。
书房被推开,有人带着风雪走了进来。
没有敲门的暗号,没有请示,他知道进来的人是自己的父亲靖王。
“秦国小公主被找到了,她在北海郡,这时候应该已经被北海太守迎进了府里,依你看来北海何时会反?”
靖王明显很信任这个刚满十岁的儿子,连这样的机要大事也要询问他的意见。
童颜静思片刻,说道:“北海太守只怕会把公主交给秦皇,求些好处。”
靖王有些意外他的判断。
“北海民风强悍,军力极强,太守公子更是被称为少年武神,现在小公主在手,难道他们就毫不动心?”
童颜知道那位少年武神的身份,事实上这两年里,他与北海郡私下经常有信件来往。
“北海太守性情有些懦弱,而且天寒地冻,粮草不济,很难下决心。”
他想了想说道:“想办法齐国支援他们,另外请父王派出间谍在咸阳城里放些风声,或者能有些效果。”
靖王大喜说道:“吾儿此计甚妙。”
童颜心想这哪里谈得上什么计谋,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问道:“父王对赵国如何看?”
靖王轻蔑说道:“那个昏君怎么看都死不了,赵国还有的苦要熬,等他死的时候,赵国只怕也就要废了。”
……
……
短短数年时间里,五国便死了两个皇帝,迎来了两位新君。
秦国新帝已经有了暴虐残忍之名,楚国新君除了白痴也有了昏君的新称号。
但要说到真正的昏君,还得说是赵国那位生着一双鱼泡眼的皇帝。
如果要把这名昏君做过的恶事、丑事、荒唐事全部写下来,都城洛阳的纸会贵到不像样的程度。
自古以来,权阉都会与昏君相伴而生。
赵国最受皇帝宠信的大太监姓洪,谈不上权势滔天,但也是人人畏惧。
某天傍晚,暮色正浓,洪老太监没有出宫,躺在院子里的椅上养神。
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跪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为他扇风,同时悄无声息地驱赶着蚊蝇。
不知道扇了多长时间,洪老太监始终没有睁眼,小太监的手臂变得沉重,却不敢停下动作,也没办法换手。
前天他在这里扇了一夜的扇子,右臂已经红肿,完全没有力气。
最后一抹暮色消失,洪老太监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太监有些高兴,心想今夜终于不用再扇整夜,又有些失落,心想公公莫不是觉得自己扇的不够好?
洪老太监看着他,浑浊的眼神里出现一抹趣味,说道:“你进宫几年了?”
小太监堆着笑脸说道:“回爷爷的话,快五年了。”
洪老太监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你被打了一年,然后你用了一年的时间不再挨打,又用了两年时间才让我看见,那为了拿起这把扇子你又付出了什么?”
就在老太监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小太监已经开始磕头,额头与地板相遇,碰碰作响。
听到最后的问题,小太监低着头说道:“我把前四年攒的银子全部送了出去,还……拿刀捅了一个人。”
“小小年纪居然懂得将把柄送上来的道理,你真的很聪明,而且为了上进不择手段,也很投我的脾气。”
洪老太监眯着眼睛说道:“甚至就连资质也不错,但是我凭什么要教你呢?”
……
……
何回头看了眼小院,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怨恨的情绪,只有感激与敬畏。
这当然是伪装出来的,不过洪老太监虽然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也确实得了些好处。
皇宫里那么多太监,有几个人有资格给洪公公扇扇赶蚊?想来今后这段时间,他的日子应该会比较好过,甚至有可能平妃都会看在洪老公公的面上赏他些好东西。但想着洪老太监最后的那句话,他的心情还是有些郁闷。
是啊,凭什么呢?
他也想对着天上的那轮太阳大喊一声:凭什么呢?
凭什么自己要经历如此凄惨的日子,如此奴颜媚骨的活着?
洪老太监是赵国皇宫里的最强者,但如果放在朝天大陆,不过是个金丹中期罢了。可他却必须对着洪老太监卑躬屈膝,蓄意讨好。因为被阉之后,他没有办法重新修行自己的功法,只能在这个世间寻找合适的功法。
可是洪老太监说的也对,凭什么呢?
前方有分岔,一条路是通往平妃宫里,另一条路通往御花园。
御花园这些年有些荒凉,据说是皇帝在那里淹死的宫女太多,闹鬼闹的厉害。
就连待选的秀女也不会去那里碰运气,更何况是笃信鬼神来世的太监们。
何向着御花园里走去,想去散散心。
夜色渐上,远处宫殿里的灯光极亮,御花园里野草生得极长,看着就像森森鬼影。
何自然不会害怕,很熟悉地走到御花园深处,准备爬上假山去躺会。
忽然他发现今天晚上御花园里还有别人。
湖边有一棵小栗树。
栗树下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件淡黄色的衣衫,神情有些郁郁。
何知道他是赵国太子,比自己要大几岁,不是问道者。
……
……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何都在御花园里看到了赵国太子。
他不理解的是,太子明明不是问道者,为何会像问道者一样,手抚树枝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你父皇是个昏君,这确实很丢脸,但难道你比我这个小太监的日子还要难捱?
某夜看着那棵小栗树下的身影,还有湖边地形,何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提前来到御花园,确认湖畔无人,走到树下,取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小刀,慢慢开始切割那根树枝。
他很小心地注意不要把那根树枝切断,然后用泥土把裂口封好,再把木屑等痕迹都打扫干净。
然后他便开始等待着太子因为树枝断裂摔进湖里。
但不知道是他割的不够深,还是太子的手太过娇弱无力,这件在何看来可能会改变历史的事件始终没有发生。
夏去秋来,何已经放弃了努力,甚至忘记了这件事情。
某天午后,他蹲在湖畔想犒劳一下自己,忽然听着上方传来喀喇一声响。
……
……
太子从坡上摔了下来,滚到了湖边。
然后他看到一个小太监满嘴是油,正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太子微怒,心想如果不是闻着烟气、看着火光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把树枝扳断,摔了下来,弄到这般狼狈。他正准备教训这个小太监几句,那个小太监却忽然扑上了来,捂住他的嘴巴,不停地嘘着,眼里满是求情的意思。
太子看着小太监可怜的模样,有些心软。
小太监慢慢松开手,讨好说道:“不要喊,不要喊,我把鱼分给你吃就是。”
太子看着他手里树枝穿着的烤鱼,微怔问道:“这是哪里的鱼?”
小太监理所当然说道:“鱼当然是湖里的,难道还能是树上的?”
太子更加生气,心想这是哪个宫的小太监,竟是如此嘴尖舌利。
小太监撕下一条鱼肉,递到他的身前,说道:“我也不是为了堵你的嘴才给你吃,看你瘦成这样,脸白成这样,啧啧,真惨……你是哪个宫里的?瞧这腮帮子都瘦的陷进去了,嘴都尖了。”
太子怔了怔,下意识里接过鱼送进嘴里,然后愣住了,说道:“真香。”
……
……
第二天何再次进入洪老太监的院子。
夏天已经过去,不需要扇扇子,想抢到这种好差使,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脸上的红肿只是一点小代价,真正管用的还是昨夜太子送给他的那个玉佩。
只要太子在,玉佩便常有,他并不心疼。
他把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走进里屋,跪在了洪老太监的身前。
洪老太监发现是这个小孩儿,有些意外,问道:“想好答案了?”
那个问题就是那三个字:凭什么。
何说道:“昨天夜里,我与太子殿下一起吃了条烤鱼。”
洪老太监浑浊的眼神里出现一抹亮光,大笑说道:“不错!不错!”
……
……
有青鸟殷勤探看,回音谷外的人们自然不会错过幻境里那些精彩的故事。
看到那位洪老太监终于开始传授何功法,想着他前面十来年的悲惨生涯,人们不禁生出很多感慨,沉默不语。
某棵树下忽然响起清脆的掌声。
鼓掌的是瑟瑟,嘴里还含着一片鱼干,看着就像是西海畔那些可爱的小海兽。
“坐的有些累,我要去别的地方逛逛,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她对水月庵少女说道。
水月庵少女有些吃惊,说道:“后面的你不看了?”
瑟瑟说道:“中间这段有什么好看的,等那些家伙们再大些,那才精彩。”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夜长大是个形容词,但在问道大会里却是真会发生的事情。
五天后,瑟瑟与水月庵少女带着满身花香从寒食谷里回来,幻境里的那些问道者已经到了十五岁。
无论在哪个世界,十五岁都可以说是勉强成人。
长大之后会遇到很多苦恼,也会开始迎接生死。
通过这些年的努力,童颜已经查出十余名问道者的下落。他没有立刻着手做什么,只是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成长轨迹,只有到某些关键点,才会给予帮助,或者给予打击,甚至直接杀死。
但在这个春天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他还没有出手,便有几名问道者离奇死去。
从下属事后的调查来看,杀人者不属于任何势力,每次都是独自出手。
二十六名问道者都是年轻一代的修行强者,同时进入幻境,同时开始修行,按道理来说,境界水平应该相差不远,那人却能杀的如此干净利落,境界实力明显远在那些死者之上。
是谁居然能修行的如此之快?童颜从暗格里拿出那本书,手指在那些名字上缓缓移动。要说修行天赋和进入幻境之前的境界实力,自然是井九最强,但他很难离开皇宫,就算能想必他也懒得做这些事。那么究竟是谁呢?
童颜揉着眉心,发现自己对这些名字的印象正在变淡,就像纸上的那些墨字一样。
这些年里,他不时便会拿出这本书重温,但记忆仍然在远去,已经远的像是很久之前、甚至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时间确实是最可怕、最无情、最无法抵挡的神器。
他不知道其余的问道者如何保留自己的记忆,还是说很多人已经迷失在了这片红尘里?
……
……
姜瑞离开自家的小院,准备去买一辆马车。
这些年他过的不怎么好,但做为一名修行者,买辆车的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当年设计杀死何全家的事情,他没有忘记,进入幻境前的事情却已经忘了很多。
好在他没有忘记问道大会,没有忘记那些问道者。
他知道自己要不停地向上攀爬,直至来到权势的最顶峰,然后去见神使问鼎何处。
再远大的目标也要从小事做起。
几年前,他先做了一件小事。
他把自己嗜酒滥赌的父亲推进了河里,还往河里扔了很多块石头。
然后他用偷抢来的钱给自己的母亲买了十几亩地,请了几个老实能干的长工,给妹妹说好了一家不错的亲事。接着他去了县城求学,读书写诗,谋得名声,结识县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但这样经营实在太慢,而且他总觉得隐隐有道力量正在阻碍着自己的进步。
他自然不知道这道力量来自遥远的沧州,还以为是县城太小的缘故。
那个靖王世子肯定有问题,那个白痴小皇帝也有问题,那个北海郡的少年武神肯定也有问题。
那些人已经身居高位,自己还在讨好县太爷,这怎么可以?
走在街上想着这些事情,姜瑞觉得身体有些发热,胸里生出万丈豪情。
然后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街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第一百零一章那些不要再提起的事
那个黑衣人的身形有些矮,黑布蒙脸,低着头看不到眉眼。m.www.uu234.net
姜瑞感觉到了凶险,眯了眯眼睛说道:“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互相残杀。”
黑衣人没精打采说道:“难道不应该先好奇我怎么能找到你,然后再来感慨这些?如此白痴,死了也不冤。”
姜瑞想起来一些事情,反而放松下来,微笑不语。
这里没有宗派,没有丹药,没有师长,我的天赋高于你们,难道还会不如你们?
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或者说是,除了何之外所有散修耿耿于怀的事情。在那些散修强者们看来,我们只是对着功法自行修道便能与这些大派弟子境界仿佛,如果能有明师,能有那么多珍贵丹药吃,你们又算什么?
云梦幻境至少在某些方面算是抹平了这种差距。
所以姜瑞很自信,认为不管对面的是井九还是白千军或者童颜,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黑衣人打了个呵欠说道:“原来真是个白痴,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的天赋真像何那么好,在外面早就有一堆宗派哭着喊着要收你,哪会像现在这样。”
姜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因为黑衣人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因为何这个名字。
长街忽然起了一阵风,青色的树叶被吹落,像箭般穿打,在墙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姜瑞重重的撞到墙上,胸前尽是剑痕,鲜血淋漓,就像是遭受了凌迟之刑。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黑衣他,他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绝望与愤怒的情绪。绝望是感觉到了死亡或者说离开,愤怒是因为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同样都是问道者,而且这里没有师长,没有丹药,这个人怎么能比自己强这么多?
忽然一道如幽灵般的影子出现,卷起那些刚刚静止的青色树叶,向着黑衣人席卷而去。
黑衣人看着如此诡异而快速的身法,眼神微变,右手捏了一个剑诀,带起一道明丽至极的剑光。
擦的一声轻响,剑光回到他的身体里,那道幽灵般的影子,也回到了墙后的阴影中。
黑衣人确认那个幽灵用的不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也不是井九的先天无形剑体,不禁有些不解。
二十六名问道者里,还有谁的身法如此诡异难测?难道说那人并不是问道者,而是这个世界里的修行强者?
就在他准备强行破墙而战的时候,街道远方忽然传来蹄声,明显不是县城里的衙役,而是罗国骑兵。
黑衣人眼神再变,心想难道还有谁在护在这个散修?不再犹豫,转身便消失在民宅之中。
姜瑞艰难地站了起来,靠着墙喘息不定,眼里满是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有些困惑。
忽然他像被烫着一般从墙边离开,因为他想到那个幽灵般的影子就在墙后。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那个幽灵般的影子救了他,他却十分害怕对方,甚至还在那个想杀他的黑衣人之上。
……
……
何悄无声息进入了赵国皇宫,进入房间,摘下脸上蒙着的灰布,露出了有些苍白的脸。从罗国一夜归来,纵使他跟着洪老太监学会了一身诡异莫测的功法,还是觉得很辛苦,更关键的是,那个黑衣人的剑意实在霸道。
他只是想回去看看那个人,免得忘了对方,没想到竟是如此之巧,遇到了另一个问道者。
他隐约猜到了对方身份,知道对方今后必然会继续隐藏在黑夜里,打消了动用朝廷力量寻找的念头。
晨光熹微,他简单洗了洗脸,换了件干净衣裳,从暗匣里取出一颗丹药,用绸缎仔细包好,走出房间。
他行走在皇宫里,遇着的太监宫女还有侍卫纷纷让开道路,连不迭地问好。
“何公公!”
“给何公公请安。”
“小何公公早。”
何神情漠然向前行走,来到殿前,推开御书房的门。
他看着案后那位依然瘦弱苍白的皇帝,和声说道:“陛下,该吃药了。”
……
……
童颜把那本书收进暗格,取过下属送过来的情报汇总,开始再次翻阅,试图从里面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
最近这些天最重要的情报,当然是秦国北海郡正式造反的消息。
北海太守府里排行第二的少年武神,在十五岁的时候便展现出来势不可挡的锋芒,带领着先锋部队连克五城,打得秦**队连连败退。不过根据童颜收到的可靠情报,那个少年武神带领的先锋部队,五停里至少有两停是胡人。
北海郡镇守秦国北境,与胡人部落厮杀征战多年,谁能想到双方竟然会握手言和,胡人甚至愿意出兵相助。
“不知道白师兄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默然想着。
最近没有什么好消息,那个暗杀问道者的黑衣人还是没有被抓到,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至于出现在罗国的那个幽灵……他想起赵国皇宫里正当红的那位小何公公,脸上流露出荒唐的神情。
哥儿的运气向来极好,难道到这里后竟是全部扭了过来?
他还是不相信小何公公是何,不是因为当太监这件事情很痛苦而且丢脸,而是因为他不愿意去相信。
去年赵国那个著名的昏君死了,在那个充满了血腥与阴谋的故事里,小何公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心狠手辣,就连毒杀传他功法的洪老太监时同样是面不改色。
有些人更是坚信现在的赵国皇帝、当时的太子殿下拿刀捅进自己父亲小腹时,小何公公紧紧握着他的手。
童颜没有朋友,只有何一个。
他知道何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情,不愿意他因为那些事情性情大变,甚至心性都有了转变。
因为那样他会内疚。
……
……
雪街,蹄声如雷。
太守府大门已经开启,一名少年将军骑着马直接冲了进去,来到后园处轻身下马。
这位少年将军极其英武,浑身充满了力量,往眼神深处望去,还能看到一抹暴戾的气息。
他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
毛巾能擦拭掉盔甲上的冰雪,却无法擦掉那些已经凝涸的血迹。
少年将军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微微挑眉,有些不喜,但没有说什么,向着后园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后园里,那些服侍的下人、丫环都松了一口气。
少年将军是太守的二儿子,更是秦国北境威名赫赫的少年武神:白昼。
太守府里的人们对他敬畏无比,直到他走远才敢低声议论些什么。
所谓议论也不过是赞美少年武神的勇武与军功,当然还有他对后花园里那位落难公主的一腔真情义。
……
……
北海太守是分封郡王的实职。
太守府便是郡王府,规制极为宏伟,后花园经过数次增造后,更是隐隐透露出皇家气派。
郡王与曾经出使楚国的秦皇是堂兄弟,那么白破军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便是那位落难公主的堂兄。
秦国公主坐在窗畔,借着天光在绣着什么,纤细的手指拈着细针不停来回,神情宁静,睫毛不动。
她连落魄的感觉都没有,更谈不上落难。
白昼走进后花园,自己倒了碗茶,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明显与她很是熟悉。
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们也是堂兄妹,只不过隔得比较远,不像现在隔得这般近。
白昼默默想着这些事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师兄辛苦了。”公主将针插回绣布上,望向他说道。
白昼说道:“现在看来局面比想象的还要更好些,明年春天便应该能过大风关。”
公主想说说向胡人借兵的事情,但那只是传闻,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便说太多,淡淡说了声:“如此便好。”
白昼忽然说道:“但遇着的阻力还是比较大,想要尽快复国,我们需要吸纳更多的豪杰来投,如果我能迎娶你,有了大义名份,想来会更加顺利更多。”
公主没有找理由推托,或是想办法唬弄过去,比如以后再说,平静说道:“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说了。”
白昼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碗说道:“胡人可能犯边,我要去准备一下,得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后花园。
从这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说过这个提议,便是来后花园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看着那个消失在园外的身影,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北海郡已经与胡人联手,哪有什么胡人犯边?
骁勇善战的少年武神,对待胡人的手段向来冷酷,甚至可以说残暴,动辄灭族。
胡人对待秦人同样如此,持矛挑婴的画面不知道是多少北海子民的恶梦。
这样的血海深仇都能联手,那还有什么是师兄你不敢做的?
……
……
大陆北方战火连绵,南方则是一片宁静祥和。
楚国连续数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民众安乐,赋税、吏治都到了历史上最好的水平,隐隐有了盛世的感觉。
张大学士的治国能力展现无遗,就连靖王的军权,都在他的高超手段下被朝廷悄无声息收回来了很多。
无论从国朝还是个人来看,现在都已经抵达了顶峰,那便到了改变的时刻。
已经位极人臣,还能怎么改变?
很多人都在私下劝说张大学士向前再进一步,包括他的亲生儿子也是这般想的。
历史上权臣篡位,还要担心皇室反扑,民心朝向,现在的楚国完全没有这个问题,有谁会支持那个白痴皇帝?
“人活一世总要做些什么,以父亲的能力做个宰相就满足了吗?百姓与百官可是翘首以待啊!”张大公子跪在父亲床前,满脸泪水说道:“就算不考虑这些,难道您不考虑一下身后事?到时候难道要看着儿子们死的死,逐的逐?”
张大学士说道:“我是替陛下摄政,非止于相,做事已经足够,别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至于你们不会有事。”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张大公子自然没有提到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只是说了父亲前面的意思。
吾非相,乃摄也。
都城一片哗然,无人敢指责,也无人再行劝进。
某日张大学士出了皇宫,坐着八乘大轿离了都城,前往城外秀山散心。
山里有间草庐,当代名士墨公借住在这里。
侍卫们散在草庐四周。
张大学士走进草庐,对着墨公拱了拱手,说道:“来下棋。”
墨公苦笑着说道:“少岳还有心情下棋?”
张大学士说道:“你说的是那传闻?说出那句话后,我现在只觉心情开阔,好的不能再好。”
墨公叹息说道:“看你行事说话毫不避讳,我还以为你真有那心思。”
张大学士淡然说道:“我现在与皇帝有什么区别?终究我只是想做些事情,名份并不重要。”
一位少年端着两杯粗茶走了进来,听着这句话应道:“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道难行。”
张大学士见那少年眼神沉静,仿佛老者,微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少年说道:“墨公弟子云栖。”
张大学士说道:“这名字太过清淡随意,只怕你此生要走很远的路。”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刻意去记住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当天夜里张大学士回到府里,与老妻促膝而坐,说起白天在秀山草庐见到的少年。
“我所见年轻才俊,此子只在二人之下。”
老妻伸手摘下他衣领里的一根青丝,递到油灯上烧掉,说道:“那二人是谁?”
张大学士说道:“靖王世子小时候我曾经见过一面,还有一人自然是陛下。”
老妻的手微微一颤,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烫着了,微惊说道:“陛下?”
张大学士说道:“陛下大智若愚,深不可测,非凡人也。”
很多人都在劝他再进一步,有下属有儿子有老友,他都会给予不同的答案。
只有深夜时分,在老妻面前,他才会说出真心话。
……
……
在很多人看来,大学士不愿意做皇帝,是因很满意现在的局面,但他们并不满意。
比如他最忠诚的下属与朋友、当朝礼部尚书就会想,如果你不当皇帝,那我何年何月才能当上首辅?
最不满意的还是张家的大公子,心想如果你不当皇帝,那我岂不是也没有了希望,将来还可能被面临危险?
改朝换代是世间最值钱的买卖,利益之大可以令无数人动心,动杀心。
大学士明确表示不会做什么,于是有些人开始私下做些什么。
某天清晨,几辆来自泉山的送水车通过了侍卫的层层检查,进入了皇宫。
朝阳初升,一场血腥的刺杀便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