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后不如今今非昔
“你醒了?”
当清色迷迷糊糊地从梦魇中挣脱,渐渐清醒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熟悉的与观内众人一般无异的衣衫、却是素未谋面的五官显得极为精致带着稚气、又好似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的小女孩,用着一种类似于慈祥...亲昵的眼神凝视着她,如是自然而然地问道。
清色不由一怔。
清色苍白的脸上怔忪的神情,伶舟皎自然也看得分明,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肯定会对清色造成疑惑,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她就这般放着清色不管,却是不太可能。
索性,伶舟皎便装作没有看到清色眼底浮出的探究,见她不答话,仍是笑着道:“要喝水么?”语罢,也不待清色回话,径自就到桌边倒了杯水,端来。
“你是谁?”清色目光扫过伶舟皎端来的那杯水,慢慢地又移到伶舟皎的脸上,眯起了眼,也不曾接过那杯水,只暗含了戒备,强撑起自己的身子,缓缓问道。
伶舟皎脸上的笑容不变,也没有装成平时那般在人前怯怯的样子,却是意味深长,声音近乎渺然地道:“十年十日只一心。”
清色的眸子猛然地放大了些,面色不改,声音依旧沉稳:“你是什么意思?”
“秦姨,你是真的不知道么?”伶舟皎的面上流泻出几分哀怜,笑意不见,眼神黯淡。
清色娇艳的脸上,微薄的唇瓣抿得紧紧,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用目光在伶舟皎的脸上逡巡,好半晌,才终于哑着声音,有些不确定、有些意想不到、又有些明了地道:“你和娩婉姐是什么关系?难不成...”
“秦姨,我娘说,我能安然长大,多亏了当年有你的照拂。”伶舟皎坦然回望着清色,稚气的小脸上,此刻浮现着满满认真的神情。
“是了,我早该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到的,毕竟,你现在的模样,和娩婉姐是那么的相像,我当年还抱过你一回呢。”清色低声叹息,有种莫名恍惚的伤感,转瞬,她却又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眉尖紧紧地皱起,眼神里满含了震惊,失声道:“阿...阿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娘呢?!”
心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了一个十分可能的念头,只是却有些不敢于去相信。
清色本就苍白的脸,更显得苍白了些。
“我娘她...”伶舟皎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要扬起一抹笑,说些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的话语,却终究被心中澎湃满溢的伤感和遗憾打击得溃不成军,神色之间满是黯然。
看到伶舟皎这般模样,清色又哪里还有些什么不能明白,她叹息一声,强自压下了自己的哀伤之情,仍是沉声问道:“阿皎...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多...多久来的?”
在问道多久来的之时,清色的脸上蔓延出了一种奇异的焦灼和紧张,好似有些绝望又隐隐地还怀着希望。
伶舟皎自是明白清色这般问的缘由,于是很快地便摇了摇自己的头,果断地答道:“我只来了不过几日,那天在...见着秦姨,我就想起了娘收着的画像,还有娘说过的话,今天,恰巧杂事居的清令师傅说要从茶叶过来,我就来了。”
三言两语,伶舟皎顺便还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听得伶舟皎说不过几日之时,清色本是紧抿着的唇瓣,微微地松开了些,转而,却还是问道:“阿皎,你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不是该在夷镇的么?!”
这件事情,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的了。
见着清色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执着,伶舟皎还是将整件事情,删删减减地大致说了出来,而减去的——也只是她的重来,以及那日她不得不被逼得跪下之际的情形。
听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
清色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又变得有些恍惚,她垂眸,视线向下落在卧榻侧沿,娇艳的脸上,长长的睫羽沉下一片暗沉的阴影。
伶舟皎坐在了离得不远的桌子旁,不曾打扰到清色的思绪,眸光侧掠,在扫到桌上放着的她自己刚刚拿来的那茶叶时微微一顿,旋即,却是轻轻地拿起了那包着的茶叶,放到鼻尖,轻轻一嗅,而后,动作不由一顿。
明明是刚刚被罚过,转眼却又送来碧落香这般昂贵的茶叶,只怕要喝这茶叶的人,并不是秦姨吧。
怪不得那日惠安等人对着秦姨说话时,她隐隐却听得其间的忌惮和嫉恨。
伶舟皎放下了茶叶,转眸,却见得清色仍是撑着身子卧坐在榻上,眼神却不再向下飘,而是对着她,其间光芒凛凛,晦暗不明。
伶舟皎心下一顿,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笑道:“秦姨,刚刚倒的水都有些凉了,我再给你倒一杯吧。”说完,将刚刚拿到清色面前却并没有被接过的杯子扫到一旁,旋即,又随意拿了另外一个杯子,试了试桌上水壶的温度,倒了杯水,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清色的面前,将这杯水也递至清色的面前。
清色的眸光又定定地落在伶舟皎的脸上,娇艳苍白的脸泛起了一抹奇异的红晕浅浅,好似不经意地道:“阿皎,我记得,你娘刚生下你的时候,你的左肩上似乎还有一朵浅浅如梅花一般的印记吧?也不知道你长大了之后,还在不在?”
原来秦姨的戒心这般重,只怕当年她敢找到自己,也是早已经寻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的吧?
人之常情,若是换得自己,恐怕也会如此,说不得,还要更加过分一些。
伶舟皎脸上笑容未变,坦然地便将端来的水杯又再一次放回了桌上,然后,几步往外,眸光在厢房门边一扫,旋即,关上了门,又转回清色所在的方向,站定,便开始十分自然地宽衣解带起来。
清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言不语,神色间沉静似带上了某种隐含的肃穆。
第017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
暗香浮动。
光线不明也并不暗的室内,被光影挑染上淡淡如纤纱一般的朦胧。
伶舟皎手下极稳,有条不紊地解开缠绕成结的衣带,不一会儿,除了里边的贴身的衣物,其他都已尽数解除。
她将那解开了的衣衫,放到了一旁隔得不远的椅子上,细细地叠好。
正了身,面对着清色而站。
清色仍旧神色严谨,不曾放松分毫,目光只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紧抿着唇,不说话。
伶舟皎转过身去,将披在身上薄薄的亵衣带子松开,动作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将亵衣肩上那一侧下拉,直到露出了左肩肌肤的大半,才住了手。
清色屏住的呼吸,不由一凝。
只见,在伶舟皎露出的左肩上,赫然有一抹浅浅好似梅花般精致的印记出现在其间,隐隐借着室内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仿若却有波动的光华在其上暗暗流转。
清色敛眸,掩去大半流泻而出的心绪,那刚刚还十分明显的戒备之意,总算还是收起了大半,强撑着自己身子的动作也稍稍放松了几分,看着仍是不动,背对着自己的伶舟皎,声音不由柔和了几分:“好了,阿皎,将你的衣衫穿上吧。”
“嗯。”伶舟皎低低地应了声,动作迅速地将脱下的衣衫,一一穿戴齐整,便又重新倒了杯水,走到了清色旁侧。
清色含笑接过了伶舟皎递来的水杯,放置唇间,轻轻地啜了几口。
喝完了杯中的水,清色这才又对伶舟皎道:“坐吧,阿皎,在我这不必如此拘束。”言罢,却是微微侧身朝卧榻里边移动了些位置,顺便用手拍了拍卧榻边腾开了的地方。
伶舟皎看着她,略一犹豫,还是顺从地坐了下去。
其实已经很久不曾这般和人坐地十分亲近了,很多时候就算是靠近也还是暗自里带上了戒备的,所以,现下,伶舟皎在坐下的时候,不由得便有那么几分僵硬。
清色恍若不觉,撑起的身子,微微靠向了一边,亦是稍稍同伶舟皎贴近了几分。
“你娘她...”清色的声音里还是有浅浅的感伤,但却并不是十分沉重,尽管心中初初听闻恶讯之际,确实带着惊怆,只毕竟当年她离开夷镇之前,西乞娩婉的身子就不见得十分好,这么多年过去,她多少对于可能有的消息有了心理准备,再说,那样的情况下,西乞娩婉的离开,恐怕也是带着几分解脱之意的。
清色收拢起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绪,接着道:“离开的时候,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伶舟皎摇摇头:“不曾。”
“你可知道...?”清色仔细地看着伶舟皎脸上的表情,欲语还休地试探般问道。
“...”伶舟皎眨巴眨巴眼,一派懵懂。
“算了。”看见伶舟皎脸上的懵懂之色,清色的神情中流泻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还有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却很快又不见,只是道:“你娘她,大概也是想让你过得平安吧。”
伶舟皎不语,略低首,神色黯淡。
“当年你娘护我在先,之后,就算是我怎么做,其实也不曾回报你娘恩情的十分之一,所以,此后,我自当会护着你。”清色的眸中满满都是严肃和认真,话也说得极为肯定,如同立誓。
伶舟皎的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秦姨寻到她之时,她虽年幼,却因为遇到的一系列事情,而对所有人都抱着一种莫名的防备,如同竖起了尖刺的刺猬,容不得人靠近,然后,秦姨便是这般认真地一点一点同她说过和她娘的过往,最后,也是这般认真地如同立誓地说了这番话。
而后,秦姨也确实如同所说的一般,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可以说,上一世,她之所以还能够活到那个时候,渐渐明白了伶舟琼对她所动的一切手脚,也多半要归功于秦姨的回护。
不然,恐怕她根本就等不到离开这个白云观的时候。
伶舟皎的眼底,漆黑的幽光中,浮起浅浅的雾气,润了眼眶,却终究没有眼泪明晃晃地落下。
“清色师傅!清色师傅!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可以把门打开么?清色师傅?”伴随着咚咚敲门声传来的一个令伶舟皎觉得还比较熟悉的声音。
伶舟皎迅速地压下了心中泛起的波澜,抬眼看着清色。
清色点了点头。
伶舟皎便起身,动作麻利地拉开了门把,打开了厢房的门。
趁势,一个对于伶舟皎来说,还算得上是比较熟悉了些的小女尼提溜着一个暗红色漆木食盒闪身进来,看那模样,却正是之前在杂事居和伶舟皎说过话的那位,应该是叫清青的人。
“清许?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之前就听见其他人说你送茶叶出去了,怎么,送个茶叶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吧?!还需要关上门坐会儿?”伶舟皎见得来人,还未开口,那边清青也不管还在一边看着的清色,就已经毫不客气地张嘴说了一大通。
伶舟皎心下有些不耐烦应付,但面上怯怯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我...我...”
清青最见不得伶舟皎这样看来好像这天底下就只有她最无辜最可怜的表情,闻言,冷嗤了一番,便截断了她的话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还不赶紧回去,仔细着师傅回来了又问起,别又贪在这块躲着清闲!”
伶舟皎不动声色地看了清色一眼,清色微微垂眸,她便道:“清青师姐,你别生气了,我...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伶舟皎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清青看着伶舟皎离开的方向,冷哼了一声,这才提溜着食盒走到了厢房内放置着的桌旁,打开食盒,取出里边做工还算得上是比较精致的几碟素菜伴着热气腾腾的米饭一一在桌上摆放好,然后,便抬起头,对着清色道:“清色师傅,我扶您过来吧。”
这会子,语气里,却是隐隐带上了不分明的谄媚。
清色低声应了。
第018章 幽香却解逐人来
用过餐,清青自在清色那磨蹭了一番,直待得天色稍暗,方才自行收拾了餐盒,径自离去。
清色躺回了卧榻,就不再多看清青一眼,便是清青离开之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忘记阖上厢房的门,她也不曾抬眸多加关注。
只任由,那带着微凉气息的风,从敞开的门处,汩汩而入。
清色只阖目敛息。
傍晚。
所有的人,做完了手头琐碎事情,便尽各自回房。
而从清色所在厢房洞开的房门却可隐隐而见,有一身量明显与年长者比之较小的人影,步履带着几分匆匆之意,踏踏往清色这方行来。
夜风带着寒凉扑入室内。
衣摆飘转旋动的气息,在不经意间,仿佛便惊醒了在卧榻上阖目敛息的清色,她半睁开眸子,目光落在刚刚进入房内的人身上。
那人只回身关上了厢房的门,方才面向清色。
“阿月,这么晚了,你过来干嘛?!你师傅呢?你可有给她说你要来?!”清色蹙起了眉尖,声量不大,却沉沉地带着些许严厉。
来人,却是伶舟皎那日见到的清月,听得清色这般言语,也并不曾先反驳,面上只抿紧了唇,一派倔强的模样。
“夜间不要在观内随意走动,我给你说过的话,你是忘了么?!”清色的眸子里泛着沉沉的冷幽,见着清月一派倔强的模样,却是更加叠声地数落。
“阿月,你知道的,表姨在这里的地位,并不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护你周全,何况...”清色说到这里,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面上也不自觉浅浅地浮上了几分担忧。
何况,现在,要护着的人,已是不止一个了。
清月睁大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清色很是苍白的脸,听她叹息,抿紧的唇瓣不觉便软化了些微,过了一小会儿,微张了唇,却只是嗫嚅道:“表姨,我...我只是担心你,白天又寻不到可以过来的机会...”
不待清月说完,这边清色便截断了她的话,道:“阿月,惠安那些人早就知晓你同我之间的关系,若是你常常与我来往,难免便叫她们又寻出些拿捏你我的‘把柄’,往后若是有个其他,行事间难免处处掣肘,不若叫她们以为你我之间关系虽在,彼此之间却并不紧密的好,这些话,我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你可有记在心里?”
清色苍白娇艳的脸上,一片肃然。
清月咬紧了自己的唇瓣,不做声。
清色看着清月,透过那眉眼之间依稀能看清已经故去的表姐清雅娴静的容姿,心下不觉便软和了几分,却还是张嘴道:“阿月,趁着这会儿子天还算不得太晚,你赶紧小心些先回去,你那自有你师傅护着,她也还算得是有几分真心,我这,你不必多挂怀,惠安她们便是再如何,现在,也并不敢真让我有个好歹。”
清色讲到最后那句话时,唇边不觉便露出丝丝缕缕讽刺的弧度。
室内,莫名有一瞬间的凝滞。
清月抬眸,定定地看着清色,好半晌,才在清色的眉尖蹙得愈发地深了些的时候,吐出话语道:“表姨,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我也会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你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眼角有想要涌动出来的东西,清月梗着脖子,狠狠地将那要涌动出来的东西逼将回去,接着,也不管自己的话说完之后清色听了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吸了吸鼻子,径自走了出去。
隐约的脚步声,几乎在眨眼间就已经不见。
清色望着那扇紧紧阖上了的房门,这下子,却是怔怔地发起了神。
夜色渐沉。
“惠安师姐,难道就这么放过清色那不知好歹的东西了么?!”清色一把推开了惠安的房门,也不曾看厢房内有人没有,便先咋咋呼呼地说道。
本就是坐在里间仿佛沉思着什么的惠安,见着清心推开了门就向着自己走来,面上神色未稍变,不先回答清心的话,却是先道:“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先把门关上!”
清心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将门阖好。
“清心背后还有个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之前便动她不得,即便是现在,在那人对她还没有完全失去心思时候,你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再说了,这回要不是那人恼了她,存了心思要整治她一番,你我又怎敢借机教训她一顿?”惠安的眉间也隐隐透着不明显的嫉恨,“便是如此教训了她,现下里,还须得好生照料,那人已递了话,保不齐再等不了许久,就得又寻上她来。”
惠安微眯起了眼,神色微冷地觑着清心:“你是个什么心思我心里清楚得很,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便是挑唆着我再将她收拾一顿,你到了那人那儿也不定能讨得了好,清色本就是你治下的弟子,你真存了心要将她整治一顿,又哪里须得要我来插手?!”
惠安这番话的直接程度出乎了清心的意料,闻言,她的脸上不禁有些讪然,却还是梗着脖子,硬撑道:“惠安师姐,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
惠安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行了,你也别在我这咧咧了,今儿我就给你交个底...”
顿了顿,惠安的眼底泛起幽光,淡漠的脸上夹杂着森寒的阴冷,接着道:“清色要是再折腾些什么出来,便是我们不动手,那人也定不会再容得她下去的,你不必担心些什么,说到底,那人对她也不见得存了多大的心思,她现在的作用,可是连颗棋子都称不上了。”
“等这回之后...哼...”惠安的唇边逸过一丝冷笑,话便就此顿了下来。
清心看着惠安,这下子,心下却莫名地安定了下来,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笑,就连刚刚那些尴尬和讪然,此刻全然都不见了踪影,只觉得惠安说来的话,立时都变得无比地令人感到熨帖。
第019章 为谁归去为谁来
却说这边。
清月出了清色这方的院门,便一路往她和她师傅如今的居所走去,夜风寒凉,吹打在她的身上,明明有些微的刺骨,她却恍若未觉,只一径地按着清色的吩咐,小心,而步履匆匆地往回。
进到也不知是哪一个院落的回廊拐角处,低着头的她并未看清前方同样步伐有些匆匆而来的人影。
怔忡之间,却是竞相撞了个满怀。
清月冷不丁一惊之下,差点就要叫出声来,但在声音将出口的那一刹那,她便先死死地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站在她对面,同她撞了个满怀的人,明显更快地反应了过来,稍稍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动作之间只不见多少慌乱。
清月定了定神,借着回廊下微暗的光线看去,见着人穿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女尼样式的衣衫,身量也同自己差不多时,心下松了口气,方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只看着有些熟悉,却偏偏有些叫不出名号,她不由得蹙了眉,道:“你是哪个居所的?怎的这么晚了还在这里?领着你的师傅没有告诉你,夜间如非必要,是不得擅自走动的么?!”
在同辈的观内弟子中,清月本就算得是来白云观较早的一个,论起资历,就算不说是能横着走,但出于种种缘由,一般来说,还是不怎么会有人招惹她的。
于是,或多或少,就导致了她说话间,经常会少了些委婉迂回的地方。
“清月师姐?”来人站在清月面前,仿佛有些迟疑地唤道,左边眼角下、鼻翼旁如同泪滴般的朱砂痣映着并不十分黯淡的光线,分明颜色显得更深了些。
清月本想说这么一句话,便要离开的步子还是稍稍顿住,蹙紧了眉头,却还是道:“你认得我?既如此,便听我的话,早些回你自个儿的屋里去。”
“...”来人张了张嘴,似还想多说些什么,只还是按捺下了,唯道:“清月师姐,那...你小心些,我也先走了。”
语罢,竟是不待清月回复,便匆匆往清月身侧而过,径自走开,身形眨眼从清月的眼前消失。
清月听得来人那看似莫名的几句话,眉头却是更加蹙紧了几分,抬眼望了望天色,还是将心底浮起的一丝疑惑按捺了下来,选了正好同那来人离开的相反方向走远了。
回廊之下,一片寂寂。
待得清月已经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中,偷偷往她正在专门放置观内须得修整的衣衫屋子中整理着什么的师傅看了看,见清云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远远地出去了一趟又回来,稍稍安心,便也不打扰,自顾自地就回了自己的厢房。
一番洗漱之后。
清月裹了被子躺在卧榻上,眼前却是蓦地闪过了刚刚在回廊下碰见的那个人的面貌,恍然间便记起那就是前段时间才见得的新来的人,只是,这样一想,她不禁又对那人最后说的那些话疑惑起来。
按理说,似这般年纪,又是新近才来到观内的人,依着观内的规矩,是不可能让其知道那些事情的,那么,这样看来,那人最后的几句话倒是愈发地让人疑惑了。
难不成,是那人自己察觉到了些什么?可,即便如此,又为何要透露给她知道?
清月越想心下越加不明白,但毕竟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妨碍,索性就丢开到一边,任由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翌日。
天还未亮。
昨晚睡得并不是很早的伶舟皎,便被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吵吵声给弄得没了睡意,半醒半迷糊之间,又觉察到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她这边厢房排列的位置而来。
她翻了个身,隐约听到了些许模糊的字眼由外传来,觉得事情仿佛有些不太对劲,立时,便起了身,寻来衣服。
不过一刻,伶舟皎就已打理齐整,推开了房门,往隔壁房间所在的方位望去。
说是隔壁,其实却并没有真的就只同伶舟皎所在的厢房隔开一道墙而已,反是相隔了两个房间。
所以,此刻,伶舟皎推开房门的动作,并没有惊动到那边里里外外似站了好几排,恰恰将敞开房门里的情景遮掩了个结结实实的人群。
还有人在朝这边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伶舟皎回身关好自己的房门,未亮的天,光线不怎么明亮,却因为将将过了黎明,有着散发的微弱光线,也足以看清乌压压的人群所拢着的范围。
伶舟皎走了几步,待向前去。
却被不知何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清月拉住了手腕。
伶舟皎停了步子,抬眼往清月看去。
清月那初见之时极为傲娇的面上,此刻却是一脸的严肃,唇瓣压成了一条直线,见着伶舟皎看来,蹙了眉,却是微张了唇瓣,低低声对伶舟皎说:“别过去,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瞧见的好!若是有别的师傅注意到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指定后来是要倒霉的!”
清月只警告,不解释这种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那态度,颇似对此有些讳莫如深。
伶舟皎没回话,心下却在思索清月这番态度的转变是否只是因为昨天那几句话里透露了些什么被她察觉,还是有些别的理由,同时,也在猜测,令得清月这般讳莫如深、却又要赶来这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
一时间,便似又怔住了的模样。
清月左右看了看,见得清云还在人群之中,只是见不得分明神情,又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半会,身为年长又稍有资历的人,清云铁定是暂时脱不开身的,索性,便拽着如同发愣的伶舟皎,闪身,推门进入了伶舟皎刚刚出来的厢房,接着,便将门关上,又拴上了门栓。
室内一片寂静。
清月还搭在门栓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变得苍白。
伶舟皎站着,就那般看着清月,耳边隐隐的点点从隔壁传来的喧闹声,却变得稍清晰了起来。
第020章 人生几回伤往事
恐怕又是一条人命吧?
伶舟皎耳畔杂错着细碎的声响,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转过来身面朝着她这一方,低垂着眼脸,脸上神情看不清楚,但明摆着在颤抖的双手被看得分明的清月身上。
实话说,这种事情,对于如今的伶舟皎来说,毕竟经历的不是第一次了。
结合清月的不对劲,她很轻易便能猜得出事情的大概。
没有征兆,不知何故地出现了人命案子,在这样的清晨里,大约第一个不经意间发现的人,定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忙不迭便在惊慌之下,对于这件本该掩盖下来的事情,宣告与众,并且通知了看似能管事的人,指望她们妥善安置。
紧接着,闻风而动的人群来了。
随即,那些在白云观内,或多或少有些管理的资历的人,就都被要求出现在案发的现场,势必要先安抚下人心,不掀起多大波澜地处理了这件事情,而且,要光明正大。
这样的场合,不管是为着什么样的缘由,年纪稍小的人,都肯定不会被允许凑上前去,说不得,若是去了还会招来一顿训斥。
至于像清月这种,在这样的场合出现,确实由于资历种种原因,她并不会受到任何的训斥,但,她最终出现在这里的大部分理由,定是因着她的师傅清云不得不过来,而她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才跟了来,要论其本心,她定然是不想凑上前来的。
所以,这下,至少是能确定了事情并不会太大,她才会在事情没有完全结束之前,拉着伶舟皎避到了房间里来,说到底,未必没有丁点儿的借此躲避之意。
伶舟皎的思绪在翻滚,面上却是并无多大神色的改变,虽然已经猜到了大半,但是谨慎起见,她还是对着清月问道:“清月师姐,那边...隔壁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适才天还暗着就已经吵嚷了起来,现在又来了那么多的人...”
伶舟皎话到此处,见着清月听得她的问话,抬眼看她,立时摆出了一副稍有忐忑不安的表情。
很符合一个年纪小、平常又有些怯懦的小女孩在遇事之后,略带着惊慌不安的形象,却又和那天晚间遇见之时说那几句话的态度,大相径庭。
清月此刻心中有些思绪稍乱,眸中便不自觉地透露出来对于伶舟皎这番变化的疑惑,几乎不加掩饰。
本就没打算要一直隐瞒下去,所以,对于清月眼中流露出的疑惑,伶舟皎并没打算要辩解什么,却也没有要就此坦白,只是,面上一派不安,任由得清月的视线来回上下地打量。
“清许!清许!这么大半天了,你还在里边干嘛呢?!总不会是还没起身吧?!赶紧地,开门!执事居的师傅要寻你问话,等会儿子,问完话后,杂事居那儿还有许多活计等着,你赶紧地给我开门!”
这厢,清月心下疑惑还没待出口,那边,伴随着咚咚捶门声传来的,就是清青略略有些尖刻的熟悉嗓音。
许是明白不论如何,交情也算不得有什么的两人之间,就算有什么事拉上多大的牵扯,伶舟皎即便是在装模作样,说到底,也没许多妨碍,再说了,在这么一个观里,多少人还能没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又许是被那毫不客气的捶门声,以及尖刻的声音,嚷得耳畔有些不太舒服。
清月终究还是按捺下了自己又一次在心中浮起的对于伶舟皎的疑惑,转身,也不多言语,便利落地拉开的门栓,“霍”地一下就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清青,抬起的捶门的手,这下一个收势不住,就带得她的脚下的步子不由自己地踉跄了一下。
稳住身,本就脾气不好,正待要来个一溜儿训斥的清青,在看清开门之人的模样时,本已张开的嘴却是讪讪地咧开笑了下,口中只道:“清月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刚刚看见清云师傅好像也在找你来着。”
清月微扬下巴,先点了点头,算是对清青打的招呼,而后,才声音淡淡地问:“我师傅找我?”眼神稍显冷淡地从清青的脸上扫过。
心下不自在,清青的面上却是一片的和软,听得清月的问话,只喏喏点头应是。
想不出来这会儿师傅找她究竟是有些什么事,清月也不多做停留,见着清青的模样也不像是有胆子凭空捏造传话,便从清青侧身让开的位置出了门,大步离开。
转眼,身形便隐没在隔壁压压一片的人群中。
“拽什么拽,总有一天...”清青眼见着清月离开走远,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恨恨的地念叨了一句。
伶舟皎站在屋内,耳尖微动,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只微微笑了一下,对着清青道:“清青师姐,执事居的师傅怎么会找我问话?你知道么?”
问话间有点微微的瑟缩,经历过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伶舟皎将装模作样的度把握得刚刚好。
清青翻了下眼皮,没好气的道:“我怎么知道?你自个儿过去问问不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要是师傅等得不耐烦了,我可是不会帮你遮掩来说有什么理由的!”
仿佛将所有的火气都朝着伶舟皎迸出,清青的语气,说不出来的冲。
伶舟皎缩了缩脖子,还是委委屈屈地应了是,走出了房门,往前几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回身朝着清青,有些不知所措地和不安地问道:“清...清青师姐,那个执事居的师傅在哪里?你,可以陪我过去么?我...我...”
我害怕,这三个字伶舟皎没有讲出来,可是从字里行间叠加上她脸上浮出的神情,却透露得明明白白。
清青冷哼一声,指尖仿似随意般地指了不是隔壁,而是离着隔壁不远的院子里的一个小角落,声音冷冷:“还磨蹭什么?不就是问个话么?难不成你还做了些什么亏心事?还要人陪着你过去,你几岁了啊?!喏,就在那边,过去就能看到了!”
“...哦。”
第021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
在昨天夜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间的人,是同伶舟皎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个叫做清矢的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尼。
站在院子角落里等着伶舟皎的执事居的来人,面目间带着如出一撤的严肃,但还是细细地向伶舟皎说明了叫她过来的原因、大致地描述了所发生事情的状况。
只是在某些地方,不自觉有些含糊其辞。
来来回回,实际上却只问着伶舟皎这么几个问题:
一、昨天晚间几时回到厢房?
二、有没有注意到隔壁发生事件的现场在昨晚发出了什么特别的响动?
三、最近,遇见隔壁清矢时,清矢的言谈之间,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桩案子,几种问法,得出的答案,有可能使案子变成扑朔迷离的蓄意谋杀,也可能使案子变成最容易处置的自杀。
只是,不知,现在处置这件事情的人,是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又需要怎样的回话?
伶舟皎瞪大了双眼,一副被她们所描述发生了的事情吓傻了的模样,惊讶、愕然、惶恐、不知所措等情绪,一一地在她身上显现,怯懦娇弱的模样,更有种要迎风而倒的势态。
怔忡着,好像不知到该如何去回答这样的问话。
执事居的来人中,此刻站在正中央的一个,见着伶舟皎这般模样,眼眸微眯,仿佛有细细的冷光从其间迸出,声音里凌厉不掩,道:“你昨晚...”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伶舟皎有些慌乱的声音截断:“我...我昨晚绝对没有晚归!”慌乱的声音,柔弱而没有任何的气势。
此地无银三百两。
执事居的人中,不知是谁,蓦地轻笑了一声。
伶舟皎顿时涨红了脸,很是窘迫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显然这样说来,反而没人会去追究她晚归的缘由,并且昨天她回来的时候,也不能肯定没一个人发现了她的行踪,与其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倒不如一开始就用这种小孩子般的语气坦白了一切。
果不其然。
见着伶舟皎这般模样,刚出声问着伶舟皎的人,并没有循着她的话,质问她为何晚归,想来也是笃定了这么个小孩,定然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然,哪里还能那么镇定地站在这里,所以,只是转开了话题,接着问:“昨晚回来之后,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我,我不知道,昨天回来之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今儿早上,听见隔壁开始吵嚷,想着早起到杂事居定还有事情要分配着做,稍醒了过来,便就起身了。”
小女孩未变声之前的嗓音,稚气,而软糯,在这样的早晨里,听起来,显得尤为悦耳。
只是站在这里的人,都无心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虽本也没打算能从这么个小孩子的嘴里问出些什么,但真的听见这个回答,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得有些失望。
“行了,你回去吧,若是想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还是来告诉我们,切忌宣扬。”问完了话的人,目光朝向那不远处仍旧站着许多人的地方,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摆了手,让伶舟皎自个儿离开。
伶舟皎怯怯地点了点头,回身跑开。
天已大亮。
也许是有人打过了招呼,原本拥挤在隔壁那间厢房门里门外的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了些,现在仍旧留在厢房所在位置的,多半都是白云观内稍有资历的人,商量着,要为这件事情,寻出个解决的章程。
最初爆出这个消息的人,此刻,已经不知到被派发到什么地方去,人影不见。
“惠安师姐,现在该怎么办?”躺在卧榻上悄无声息的人,并没有被收殓起来,在场的人见此情状脸上似乎也都没有多少波动,之前问过伶舟皎话的人,走到了执事居的掌事师傅清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退开到一边,清安微皱了眉头,接着就是抬首,对着刚刚来到厢房不久的惠安,如是说道。
惠安见着那躺在卧榻上悄无声息的人,脸上覆盖着的神情仍旧是淡漠,她未开口回答些什么,只是眼神淡淡地扫了一下周围的人,最后落在了紧随着她进来的清心身上。
清心会意,立时便道:“你们没什么事的话,就都先散了吧。”
这般明显清场的话,没有谁会听不明白,于是众人或犹豫或利落地,还是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尽数散去。
清云自也领着站在围观的人外围的清月随着人群离开。
在场,此刻内间余下的便就只有惠安、清心,以及清安,和杂事居的那位清令,还有已经永远不省人事躺在卧榻上的人,门已经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在门外,还站着几个面色肃然的执事居的人,似在看守...兼望风。
“查出来是因为什么事了么?”惠安目光落在卧榻上并没有明显伤痕的人身上,冷冷淡淡。
“目前看来并不清楚,可是昨晚,清矢的房里,从明面上来说,应该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清安蹙了眉,肃然回道。
“那还有什么好为难的,直接葬了便是,自杀,不会引起多大的风浪的。”清心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对这样子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说来处置,也是熟门熟路。
清安张了张嘴似还想要说些什么,清令却又冷不丁地开口道:“其他人,有没有知道些什么?只要没有因为这件事,牵扯出些别的什么,这般处置倒还是合适。”
清令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现在看来,并无牵扯到其他的事情。”
“那就按清心说的办,总之,不要让这件事情惹出其他的事来。”惠安微微扬眉,面上神情淡漠,“顺便,等会儿,就让人来把清矢带出去,葬了吧。”
清安抬眸朝着清矢的方向看了一眼,应下了。
几人的对话间,淡漠薄情,显露无疑。
第022章 算重来尽成陈迹
砸在仿若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点滴涟漪的“石子”,好像很容易地就沉入了湖底一样,没有了波澜。
一条人命,不过几句掩饰性的说辞,就再也没有人去追究到底是不是真相,所有的人,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明面上,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起。
日子依旧平静,每天该做的事情,仍是照旧。
“倒真是一副好算计!清矢就这般去了,她们几句自杀,就盖棺定论,可是分明谁都知晓,清矢绝不是那会自戕的人!”
这一日,伶舟皎寻到机会,又来寻清色说话,看看她的情况,可巧,又说起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清色娇艳的脸上,露出还带着些微苍白的嘲讽,如是冷笑道。
听起来,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隐情。
伶舟皎自个儿搬了个椅子,放在了清色的面前,坐下,眨巴着眼睛,微微仰头看着她。
当年的她,在这个时候,似乎并没有留意过身边的事情,所以,对于这桩发生的公案,她也并不清楚前因后果。
到底,这里面,还藏着些什么事情?
伶舟皎心下思索。
清色却只那一句,转而又避开了这么个话题,道:“杂事居那边,没人为难你吧?清令那人,想来现在还是不敢多做严苛的,只和你在一处那个叫清青的,你最好有事没事都还是离她远点。”
在说到清青的时候,清色不自觉地就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
伶舟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皎,你这次来了便罢了,明天开始后几天,都不要再往这边来了。”清色的眸光陡然暗沉下来,声音也更加压低了些,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沉重,而她的神色之间,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当年,清色说起过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其实并不详尽,伶舟皎后来知道的许多事情,多半都是从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慢慢推论出来的,所以,这会儿伶舟皎对于清色这般的话,并不是有多明白。
但她还是如同刚刚一样,认真地点了头。
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伶舟皎面上浮起浅淡的犹疑之色,转而咬唇,却还是开了口:“秦姨,如果,如果,能有离开的机会,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话说出来,之前的犹豫不决,就全然都变成了坚定,伶舟皎望着清色的目光中,带着不自觉隐隐的期盼,但又幽暗得有些不太明显。
曾经,因为种种缘由,清色最后是花费了很多、付出了很多,却只能是帮助了伶舟皎逃离开这个白云观,而自己留在了观内,也不是受尽折辱,但终是郁郁而终。
伶舟皎不是不明白其间缘由,说白了,当年如果是清色和她一起逃离的话,在那样的状况下,她们能逃出去的几率就减少了很多。
而且,年少不经事。
伶舟皎最后逃出来,却是自投罗网地又回到了有西乞俪和伶舟琼所在的府邸,还自以为寻求到了庇护,妄图派人再去营救清色,只在许久之后,才收到了清色已经离世的消息。
悔不当初,恨不如今。
伶舟皎的喉间似乎被什么哽住了,说完了这么句话之后,竟是嘤嘤地再发不出声音,容色之间,一片的肃然,重大的谨慎外加忐忑覆盖。
她只能用一双眸子,定定透露出翻涌的波澜,朝向清色。
清色蹙起了眉尖,面上显出几分疑惑,声音里却带着隐隐的担忧:“阿皎?你这话什么意思?!”相处这几日来,本就擅长于察言入微的清色,虽没有完全摸透伶舟皎的性格,却也明白伶舟皎并不是会无的放矢,道其言而不担其责的人。
所以,伶舟皎自然敢这般说,必定自有考量。
但,不论是如何的考量,在清色面前的伶舟皎,如何心思颇重,看起来如何早熟,却也不过还是个身量都未长开的小女孩,行事之间,难免会叫人不觉担忧。
仍旧是大半时间都要在卧榻之上度过,脸上苍白虽缓,却仍未消失的清色,随着问话,不觉撑起自己的身子,稍稍绷紧。
“阿皎,不要轻举妄动!这白云观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论你想要做些什么,都要谋定而后动!人前人后都要小心仔细,这上上下下盯着的可不只是一双眼睛!”因为身体的虚弱,清色娇艳的脸上苍白,看起来便是柔弱的模样,而声音自然也显得单薄,却莫名地又带着一种沉稳镇定的意味,“阿皎,秦姨自会护着你,你只要先...”稳住自己便好。
清色的话还没说完,刚刚如同被噤声的伶舟皎,脸上掠起一个有些黯淡的笑,却是肯定道:“秦姨,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你不用这般为我担心。”
伶舟皎的话语里带着斩钉截铁。
清色看了她一眼,看着她那般熟悉的眉眼,心下叹息,不再对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沉吟良久,复又道:“阿皎,秦姨会有办法的,你娘她,可是就这么一个女儿了...”便是拼却全力又有何妨?
清色的心里下了决定,而眼前却仿佛闪过了清月那双最似她家表姐神韵的明眸,不由神色间略浅淡下来。
“秦姨...”伶舟皎似还有些什么话,欲言又止。
清色却是微微一笑,绷紧的身子稍松缓,截住了她的话,道:“阿皎从过来到现在也有许久了,难免杂事居里的人不会留心到,所以,阿皎,你还是先回去吧,记着我的话,往后这几天,不要往这边来,就算过了这往后的几天,明面上也不要来得太频繁,若有事,我自会想法子通知你,还有,阿皎...”
顿了顿,清色定定地看着伶舟皎的眼眸,容不得她躲闪,接着,一字一句又嘱咐道:“切忌,不可轻举妄动!”
伶舟皎微垂眼帘,视线避开了些,低低应了声:“嗯...”接着却是扬唇笑道:“秦姨要好好保重自己,我这便先回去了,这回桌上送来的茶叶,但用无妨,只,却不要时时都用。”
伶舟皎的话,有某种的意味深长,清色不觉低下头暗自思索,而再抬起头来之时,厢房的门已经重又打开关上,伶舟皎已然离开。
第023章 别有伤心无数。
山路微有陡峭,行走在其间,难免会有草屑沾染在身上,加之山身常年被雾霭笼罩,湿气渐重,所以,一旦沾染上了微小的草屑,很难得完全从身上清理干净。
这种情况,对于正迈着步子,往白云观山上行来的尊贵客人,已算得上有些见怪不怪的熟悉,但当其到达观中最为隐蔽的侧门之时,借着已经快要黯淡下来的天光,瞅见衣襟处与底靴上沾染的细微,常年居尊处优的境况,还是让其不禁对此皱了皱眉。
白云观内静静的,提前进入了晚间宵禁的时刻。
仿佛了无生气,无人往来,又似有暗波静待涌动。
尊贵的客人看了看天色,耳尖微动,听了听白云观内的动静,虽还是皱着眉,却自行整理了下襟袖之处,不管脚下,便顺着那敞开了些微缝隙的侧门,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还很自然地在进去之后,关了门,拴好了门栓。
左穿右行。
尊贵的客人宽大的衣衫下摆,顺着其行走而蹁跹,如同风中翻飞的蝶翼,自在飘然,绕过几处院落,行过几条回廊,不见他人声息,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似乎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客人的脚步,渐行渐缓。
明晃晃的院落称谓彰显在一张匾额之上——却是,沉心居。
尊贵的客人嘴角挑起一缕转瞬即逝的笑意,眸光在沉心居的匾额之上停顿少许,脚下步子虽缓,仍不停歇地朝着沉心居内的某一个厢房所在的位置行去,带着很明显的目的性。
周遭都静悄悄的,似没有人察觉到了客人的到来。
与此同时。
一尾身姿显得尤其娇小与人们常见形态不符的蜂类,迅速地扑闪着透明的羽翼,自某一处稍打开的窗户沿边,飞入那处厢房之内,竟自停歇在似乎并没有点燃的冷却香炉之上,慢慢静止不动。
“来了。”那蜂飞入厢房内的声音细微得几乎要令人很难察觉得到,但却令得,原本如同闭目休憩、坐在室内的惠安,睁开了那一双淡漠却深邃的眼睛,定定盯上了那蜂落上香炉的位置。
她的眸底说不清藏匿着些什么情绪,而声音却是更显得较往常淡淡,只朝着同样坐在室内一侧的情绪波动较为明显的清心,道:“吩咐下去,将原本守在那边的人都撤了。”
话语间淡淡,透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清心脸上波动的情绪,一会儿朝着明媚靠近,一会儿又向着阴暗驰行,但无论面上是如何地变幻,这会儿她却并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是在那一瞬狠狠地扣紧了自己的手心,跺了跺脚,便站起身来,打开门,附到门边站着的两个人中一个的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看着那听了话的人,点头离开,接着,清心才又关上了门,重回到室内刚刚待着的地方,坐下,面上却还未平稳下来。
仿佛看不到清心有些坐立不安的纠结,又或者是刻意的忽视,惠安只是又闭上了眼,沉默不语,而指尖却在不经意处,轻扣椅边扶手。
细细地刮出了一道几乎要被忽略过去的印痕。
因为今日清令特意说出的放大家早些回去休息、还有夜间风凉仔细外出的话,伶舟皎敏锐地觉察出了这其间的不寻常,联系着前不久清色对她嘱咐过的话,她心下有些不安、有些担忧,但却还是随着众人回了各自的厢房,关上了门,她只是怔怔地坐在**边,不动弹不言语。
像个泥塑的**。
也许是窗户的年岁稍久了些,其间多多少少埋藏着不怎么明显的裂痕,挡得住风却挡不完全,又也许是今夜的风要格外地凉上了稍许。
伶舟皎猛地感觉到颈间似有寒气凛冽灌入,她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噌的一下站直起来,而眼眸霍然放大,就像因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被惊醒。
她急急地上前两步,手都已经搭在了门栓之上,死死扣住,但只久久不动,如同忽然之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良久,她的手才颓然地垂放下来。
背过身,她的背抵在了门板之上,双膝渐软,渐渐下滑,顾不得地上未曾打理堆积了薄薄一层的灰尘,跌坐下去。
她微微仰头,脸上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黯淡。
如此弱小的她,此时还只能在阴暗处才能动着自己的小心思,细细谋划,还没有能够光明正大直接对抗别人的运势。
以卵击石,成功碎石的几率,无异于天方夜谭——她现在根本就帮不了她的秦姨!
伶舟皎终于忍不住抬手环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眸底跳跃着浓郁幽暗的光彩。
那个人来了,她,该怎么办?!
“师傅,我该怎么办?我一想到...我,我心里就难受!”另一处院落内,厢房里,清月的眼角点点浸透出水润,她的手,紧握成拳,神情间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隐忍之意,几欲迸裂而出。
她的话语含糊,分明是对令她难受的事情,深感饮恨,连说都不能说出口。
一旁的清云看着清月此刻的模样,唇瓣微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眼角眉梢,慢慢地被蔓延的悲凉覆盖,整个人看起来顿时都多了些不能宣泄于口的沧桑,颓然暗沉了几分。
此时,哪怕说什么都只是徒劳,当年的她若不是被那一桩事情毁了身子,又哪来的如今比之当初还算得是“安稳”的日子过?
命不由己,她从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被教导得很是明白!
只是,如今还勉强能护得住清月,往后...又该如何?
清云的目光落在清月的身上,清月渐渐长开了些的身形便印在她的眼里,她眼角眉梢的悲凉之意稍退,却又平添上了许多的忧愁,满溢,而她的心下,分明又颤栗着要形成、做出某种决定,面上却只压抑不露。
厢房内的气氛压抑沉重,常是倔着一张小脸,带着几分傲娇的清月,终于把持不住,让眼角顺延着落下了泪来。
清云,只是看着她几近无声的哭泣,愈发地,沉默。
第024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近来可好?”
疏朗好听的声音,在清色的厢房内响起,因着房门的关闭,声音荡荡还多了几分回旋之意,但,不论这声音再好听——听来却也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
已经稍好了,虽可大致行动自如的清色,早就坐起了身,后靠着**沿,不曾答话,却抬起一双波光隐隐的眸子,定定地看向来人。
来人一袭天青色的衣衫,袖口处不知绣上了些什么,看上去隐隐会有光华流动,脚下蹬着一双藏蓝色的靴子,风度出众,而眉目也是一派俊朗之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翩翩公子。
——这人,却就是之前出现在侧门所在位置的尊贵客人。
“不要再试图反抗,这些年来,你吃的苦头,还不够教会你什么事顺从么?!”男子的脸上扭曲出一丝阴暗,不自觉削减了几分刚刚那似翩翩公子的出众仪态,他说完这话,忽地一笑,径自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端起一边桌上的茶壶,倒上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啜饮了一口。
许是男子的话里有什么地方刺激到了清色,又或者是那略带着些做作的高高在上似的语气。
清色觉得身上本已察觉不到的痛楚又开始慢慢肆虐起来,娇艳的脸上覆盖上愤恨的光,她咬着牙道:“秦之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旁枝中挑出来的一个管事罢了,你...!”
清色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秦之嘉就一闪而到了卧榻边,伸出手扣住了清色的下巴,用力之大,使得他的手背上青筋毕现,而清色原已不是多么苍白的脸看起来比之之前似乎还要苍白了几分。
“那你现在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哈?我高高在上的秦大小姐?!你不过是一个令家族蒙羞而被抛弃的废子罢了!你真以为你当年流落到哪里,你现在在哪里,家主真就一点都不知晓?!”秦之嘉的眸底闪耀着暴虐的暗光,还算得上俊朗的眉目,在此刻,尽数被狰狞覆盖。
他说着说着,面上的神情却渐渐随着言语的吐露而缓和下来,到最后,甚至还显出了一抹微妙的笑意,只扣住清色下巴的那只手,丝毫没有松懈,又淡淡地道:“秦大小姐?收起你那可笑的傲气吧!你现在,不过只是我手下的一个人而已...”
他缓缓靠近,温热的气息蔓延在清色的耳边,距离**,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继续道:“任我,予取予求。”
清色心下恨得牙根都痒了起来,娇艳的脸上满溢着悲凉和恨意,而浑身上下,此刻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就算是使尽全力的推搡,想来也不过隔靴搔痒,毫无作用,她自然明白自己现在会这样没有力气是什么缘故,但还是为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自己感到悲哀,强撑着,也不过是嘴上不肯服软:“秦之嘉!你这个败类!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半分的伦理道德观念?!就算现在我是被抛弃家族抛弃了的人,可我还是你的堂姐,你怎么能、怎么敢如此对我?!”
“堂姐?”他噗嗤一声笑了,扣住清色的手缓缓松开,那团起的深色青印在清色白皙的脸上愈发地显眼,他盯着清色,听着她愤懑的话,眸底掠动的兴奋愈加活跃,蓦地,他将清色一把拉倒身前,又用力将她按到在**榻之上,缓缓倾身覆上,“我的堂姐?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既然你还是认不清楚状况,那么,我不介意,再‘亲身’替你验证一次,我到底敢还是不敢,嗯~?”
双手被拉举过头顶,清色的头微微一偏,躲开覆盖下来的暗影,眼角却是控制不住地滑落下一滴透明。
每一次,她都明白,或许顺从,才能筹谋其他,也才能有以后逃开的机会,但每一次,她都忍不住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恶心和恨意,于是不断地反抗。
她不是没有想过毁掉自己,可,若是毁掉自己,又怎么有办法保护住她们?
进退维谷。
她真恨不得当年被拐走之后,永远都不要知道所谓的真相!
清色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而窗外,院中,夜色已是沉沉。
次日,凌晨。
“掌事,这是近来得到的消息,已经归类成册,尽数打探过虚实了。”惠安所居的院落里,一间宽敞的厢房内,惠安、清心、清令等人,尽数齐聚,三人躬身侧立,而惠安立于最中央,双手捧着一册像是类似书本的东西,递向了坐在主位上眉眼似带慵懒的男子——那男子,赫然便是之前出现在清色房里的秦之嘉无疑。
只见他接过那册子,似漫不经心、又似眼神专注地翻了几下,像思量了些什么,随后,便将那册子放在了一边,抬眸,看着惠安和清心等人,道:“消息我会处理的,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哦,对了,最近是不是有新人来了?”他仿佛不经意般地提到,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有些锐利起来,直直地落在惠安的身上。
惠安不动声色,只微微绷紧了身子,瞳孔微缩,却是笑道:“是来了一个新人,不过,却也是个不打紧的小孩子,还没‘长大’呢。”
“是这样么?”秦之嘉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指尖在放在一旁的册子上敲了一下,挑眉,“只要不影响其他就好。”一言带过,紧接着,他又转开话题道:“好了,要没什么事的话,等会儿,我便回去了,至于,清色...你们好生照看着便是了,不要太过分...”
躬身侧立的清心,眼中忿恨一闪而过。
“掌事,家主...?”惠安忽的出言,话语间,似在暗示着什么。
秦之嘉站起身,侧瞥着惠安,眸光中隐隐掠过警告之意,但整张脸的表情,看起来却端的是言笑晏晏,他只是道:“管好这里的事。”别的再不多说,直接,就转身出门。
惠安等人仍旧是侧立在原地,等着秦之嘉的身形已经消失在眼前许久,她们才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第025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
在秦之嘉走后的第三天,伶舟皎都遵从着清色的嘱咐没有去看她,而与此同时,白云观内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闹鬼的传言却纷纷扬扬地传送开来。
没有人知道,最开始是由谁而起。
或许是管着厨房的年长女尼,某一天说起她在夜里看见了披散着长发的身影在院子里飘来荡去,或许是一同约好在夜间去提水洗漱的年轻女尼们,齐齐地被鬼魅的凉风,恐怖狰狞却看不清面目的同样披头散发的声影,给惊吓地慌不择路逃窜回了各自的厢房,或许是,某一天黎明,晨起敲钟的人,似乎确确实实地看见了之前安安静静在自己的厢房之中离开了人世的清矢,音容笑貌、犹似生前,脸色却苍白、阴森...
传言不过几天,已是来势汹汹,席卷了白云观内各大小院落,所有的人,在夜间,都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点的响动,都会让自己变得寒毛全然竖起。
每日,执事居派遣去看守各处院落的人,都硬撑着头皮,壮着胆子才能完成在夜间看守各处出入口的任务。
一开始,看守的人,还只是觉得夜晚风声变得有些寒凉,心中对那则传言有些发憷,但因着看守的人都并未真的遇上什么,于是也都未曾惊慌。
但当某一天,几个看守的人员,在夜间不知被着什么,给齐齐地吓得昏了过去,而后,在第二天天亮了之后,才被人发现,叫醒之后,皆大呼“有鬼!”慌忙四散,一回到厢房倒下便病倒。
于是,自此之后,夜间看守的人员,虽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但是心下都难免惴惴,在看守之时,不免,多少有些变得懈怠了起来。
秦之嘉离开后的第四天。
伶舟皎和一个关系还算是不错的小女尼交换了任务,又一次去给清色送上新到的一种品种的茶叶。
这时候,原本,早就应痊愈了伤,可以下**了的清色,却因为前几天的事,不得不仍卧在**榻之上,形容憔悴的程度,甚至比前两天还要来得糟糕,而看见伶舟皎的到来,清色就算是脸色苍白,也还是挤出来一个瘪瘪的笑容,道:“阿皎,这两天可有听话?”
清色指的是嘱咐伶舟皎晚间不要随意外出的话,伶舟皎自然也明白,却只是仿若乖巧地“嗯”了一声。
“那个什么西乞,俪是么?那边,还有再派人过来么?”清色看着神色平静,但目光中却带着点点滴滴似怜惜情绪的伶舟皎,微一恍惚,不由得避开了那目光,淡淡问道。
伶舟皎眸光微闪,敛去所有波动,很认真地回道:“没有了,大概在前两天,就已经换走了所有的人,一个都没有留下。”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却是最好的时机了。
伶舟皎垂在一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
没有更多的话题。
清色和伶舟皎,都不是多话的人,甚至于,在她们两个之间,最像的一点就是,在某些时刻,似乎都很寡言少语。
气氛,一晌沉默。
伶舟皎却仍旧像以前一样,没有开口告辞离开,而是静静地同清色待在一起,坐在厢房内的椅子上,就好像,便是这样的沉默,也都因为来得难得,于是叫人想要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
一段时间或是一瞬。
清色忽然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阿皎,过两天...算了,到时候你就该知道了,好了,时间也算久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没事的,你不用一来便是这般担心的模样,秦姨说好要护着你,自然是会依言而行的。”清色话到最后,脸上还露出了一个似是温和安抚的笑容,就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本来应该觉得很是奇怪的,被人当成了小孩一样地哄。
但是伶舟皎在看见清色这般模样的时候,心里,却是控制不住地一酸,涩得难受,好半晌,她才压制住了那种似来得莫名其妙的感觉,很是乖巧地应答了之后,便如同以前一般,转过身,自然而然地听从清色的话,离开。
或许,唯一有些不同的地方就是,今天,伶舟皎在踏出了房门之后,关门的动作,反倒是显得尤其地缓慢。
日子,在平静中,掀起的波澜,愈演愈烈。
筹谋的人,也开始在暗处,伺机以动。
秦之嘉离开的第八天,这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可是却不知道为何,按道理来说,该是有着明亮月光的夜里,却被遮上了一层漆漆的云彩,叫得人影在这样的夜里,显得莫名地看不分明,如同叠加的幻影,最容易辨不清方位。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出现的艳阳照耀,那因雾气缠绕而带来的弥漫的缕缕湿气,仿佛都被惊摄退散,空气,变得干燥了许多。
“你说咱今天得守到啥时候啊?”一阖紧了的小侧门处,今儿负责这处晚间警戒的俩女尼中的一人,使劲儿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心,哈了两口气,又将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仍是感觉不到多少的热度,恰恰那使人觉得有些阴冷的夜风又飘然而至,她不由得便死死地皱紧了已经带着些微褶皱的眉头,神情端的是埋怨外加不耐烦地对着另一人道。
“瞧着这天儿,那还早着呢!”另一人瞅了眼这人瑟缩耸肩的模样,心下想起最近的传闻,虽说不由也有些泛亮,但面上还是不觉撇了撇嘴,似有些看不上这人的作态,紧接着,还调笑着浑说道:“瞧你这模样,冷着了,倒不知是在想着屋里那窝,还是在想着些别的不该想的东西哦?”
“去去去...”这人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吭哧吭哧地回道,“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啥想?!可禁不起折腾了哟!”
另一人凉凉的嗤了一声,接着又转了另一个话题,和这人断断续续地聊着,聊到最后,彼此也都不记得谈论了些什么,不过漫漫长夜,消磨时间罢了。
夜幕沉了又暗。
裹着厚厚好几层衣衫的两人都有些快要吃不消,若是有光突然之间照落下来,定然能分辨得出,她俩那都已变得红通通的鼻子。
凌晨已过大半,黎明就快来了。
第026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来人啊!我刚刚看见了西边似乎有人影!”举着火把,负责搜寻白云观外西边的的人,看见那端似出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立时,便扬了扬火把,兴奋般地大叫了起来。
本就散落在四周,同在进行着搜寻任务的人们,闻言不由精神一震,立时就有人吭哧吭哧地迎上前来,走到那刚刚出声的人的身旁,七嘴八舌地问道“哪里?”“哪里?!”“你刚刚可有看清?”“分明没有人啊!”...
众人齐聚,将手中火把,围成了一道绚丽无比的火光,几丈之内,连扑飞的萤娥都被照得分明,却仍是并未寻见那所谓的人影。
难道是打草惊蛇,叫得太快,以至于被瞧见了踪影的人立时便隐遁而去了?可是,按理来说不可能啊,这么短的时间,附近又都是前来搜寻的人,若是那人影一动,自会有人察觉,难不成,真是因为搜寻了小半个时辰,自己心焦于是辨认错了?
那一开始便出声,引得众人前来的人,讪讪地笑了两下,在众人的质疑声中,不禁缩了缩脖子,道:“许是我将将眼花了一下,看错了吧,呵呵...”
见着出声这人,这么一副怂样,刚刚以为寻着了人而又忽然被浇灭的欣喜之情,顿时变成了无声的愤懑,大部分的人,还是暗自忍了下来,转身又向原来的方向去搜寻,少部分的人实在是忍不住啐了这人几口,方才转身继续去搜寻。
本是沉沉的夜,眼见着就要天亮了。
“竟是还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山下早就已经派人看好了,根本不可能会放了人出去,那么,人就都还在山上,这么大半天的功夫,怎会还找不到人?!”
坐在灯火敞亮的大堂之内,听着来人躬着身子,恭恭敬敬的禀报着山上搜寻状况的最新消息。
禀报的人话音方才落完,坐在上首的惠安都还未说些什么,这厢,坐在旁侧的清心,却是皱紧了眉头,脸上的神色十分之不好看,劈头盖脸地冲着那禀报的人便如是说道。
声音里,不免含了些责怪焦急之意。
惠安淡漠的脸上情绪有些微妙的扭曲,却还是尽量地保持了平静,凉凉地侧眸看了清心一眼,眼里带着安抚也挟着淡淡的警告之色,清心瞥见,虽有心再冲着那禀报的人说些什么,却还是强忍了下来,不做声了。
跟在清心身后站着的清晓,听着这些话,心下也有些焦急,不过,见了清心都保持了沉默,不再多少什么,她也只得按捺了下来。
她现在至少举报的功劳已是到手了,虽然,若寻不见人,那么这功劳定得减上几分,但此时出言,遭了训诫的话,也是太过得不偿失了些。
“你且仔细说说,现下都已经搜寻了哪些地方?可还有漏过了的?令着在山下守着的人,是否有认真守好?!”惠安微眯起了双眼,视线定定投在那垂首禀报的人身上,字字句句,条理清晰地问询道。
在另一侧的清安,在听见惠安那句“是否有认真守好”的时候,张了张嘴,似就想出声说些什么,但念着刚刚清心的模样,心下自然明白此刻的惠安轻易招惹不得,也就只得悻悻然地将目光落在将要回话之人的身上,听着她如何回禀。
许是聚集在身上的目光,都带着莫名强烈的压迫感,禀报消息的人觉着自己肩上无故地沉上了几分重量,头更加地往下低了几分,但还是恭恭敬敬、仔仔细细地回答着惠安的问话:“山上各个方向都派了人去搜寻,传来消息的人说,已是基本搜查完毕,山上仍旧藏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山下守着的人,亦是没有丝毫的懈怠。”
这可就奇了怪了,自认得到消息以来,就打着要顺藤摸瓜的主意,处处都算是布置妥当了的惠安,压根就没有想到封锁了出口,仍旧寻不到这本就是被刻意放出去的人的踪影,现下,出现了这般棘手的状况,即便稍稍布置一些,也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但她还是不乐意,为了能达到着想要的效果,便得让自己担上一个管制不力的名头。
心下思索来回,惠安的面上依旧沉静,却是扬声道:“山下既是守好了的,那便命人依旧在山上搜寻,不可大意!”
“是。”
回禀消息的人退了下去。
清心立刻便一扭头,对着站在她身后的清晓,一溜烟地说道:“除了听到清云装神弄鬼,是为了要等人心惶惶、看守不严的时候,从那只有两人看守的小侧门逃出去的话之外,你还有没有听到些别的什么?!譬如,路线之类的?!仔细想想!要是有什么遗漏...”
清心的话,言之未尽,配合着她那明显比平素阴寒了不止一两分的面色,很有些道不尽的威胁之意。
清晓不觉眨了眨眼,使劲儿地回忆了一番,自个儿那天去找清月之时,意外偷听到她们那般谋划的情形——
那天,天色不是特别好,有些闷闷沉沉的,她本是要去寻清月,再叫上几个其他交好的人,去外间那花园子里玩耍的。
及至,她走到清月的房门前,本奇怪清月为何这般时间却紧闭着房门,但也没做多想,只管要伸手推门的时候。
却听见了清月师傅的声音。
也不知那时是为何,她便鬼使神差般地缩回了欲要推门的手,还偷偷摸摸缩在了一边,将耳朵贴在了门缝处,小心翼翼地偷听起来。
一开始,她只觉得清月师傅说的话,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地叫人听不明白,什么“你想清楚了没有?”“我自有安排,只是...”
直到后来,她才模模糊糊地听到,原来,才冒出来的鬼故事传闻,不是别的,却是清月师傅整出来的,而她们的目的,不是其他,却是要借此逃出观去,接着,她还听到了她们商议好的地点...
不知是因为太过惊慌,还是从来没有想到会听到如此在她有生之年以来,算得上是“骇人听闻”的消息,就在那时,她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响动,可是,她却再顾不得其他,唯恐里间谈话的人发现了什么,即时便撒丫子地往外跑去。
本来,她并没有什么告密之类的念头,心里,只是止不住因为听到了这般秘密的忐忑和惊骇,而后来,她小心翼翼地确认了清月似并没有发现那天有人在外偷听,再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做出了告密的事情。
甚至于,在往惠安师傅房间的路上,她还撞到了,听说是之前才被送进观里来的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第027章 卧看千山急雨来
“你可想清楚了?!”
不待清晓将事情回忆完全,这边,本就心下被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弄得急躁的清心,便兀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不善地道。
“想,想清楚了。”清晓微微点头,极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地诚恳一些,声音缓缓却坚定地道:“那天我听到的,都已经说出来了,肯定没有半分的遗漏。”
“行了,这会儿不是还没有搜查完么?又不是确定找不到人了,再说,即使找不到你又怕什么?虾米不见了,至少还是可以逮着一条鱼的!”许是被清心的动作弄得有些心情也浮躁起来,惠安侧眸,蹙着眉头看了清心一眼。
清心愤愤地剜了清晓一眼,收回了视线,心情却陡然因为惠安话里话外的含义而变好了起来,反正本来她们的最终目的就不是要找到人,只是要将这件事情闹得越大越没办法遮掩,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出声来惩治应该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便行,现下,倒是真的没有必要为着找不到人焦急什么。
清心透过惠安这明显已经很是直白的话语,想通了其间关节,脸上,不由得便抿唇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颜。
视线所到之处,屋内寥寥几个人的表情,尽皆被惠安收录在眼底,包括清心那不管是喜怒都形于色的面容。
这般心性,果真不堪大用。
只,若她不是这般心性,想来,自己也不会容得她在观内行事如此不着调。
惠安凉凉地扯了一下嘴角,思绪翻转,却是又开始琢磨着,若是寻不到清云和清月,这接下来,又该是如何动作才好。
搜寻的工作,仍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
天色大亮。
“把大部分的人都叫回来,只仍留下几路人,继续找,至于山下看守的人,现在还都不要撤回来。”惠安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淡漠的脸上保持着一片肃然,吩咐着再一次来回禀最新状况的人。
有了昨天夜里惠安的那番话,清心虽是**没睡,可见着没有找着人,却并没有一丝的沮丧,反而隐隐兴奋,若是找不着人,那么,作为“幕后黑手”的该负的责任,自然也就会因之加大。
回禀的人,领命退下。
清心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立时道:“惠安师姐,咱们这就开始行动吧?!”这样子的表情,只差没有手舞足蹈了。
清安微叹了口气,只不做声。
惠安停下了摩挲着指尖的动作,淡漠的脸上,微微地勾起了唇角,似是个含笑的模样,仿佛不在意般地道:“急什么?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就这般过去,岂不是少了些公正?”
清心会意一笑,脸上兴奋之色愈浓,转眸之间,见得清晓因着**没睡,似乎稍显苍白的脸,也变得顺眼了起来,不由得就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关怀,道:“待了**,想必清晓你也该累了吧?行了,不必在这候着了,你自回去休息,过后若是有什么,我自会唤人去叫了你来...”
这过后有什么,自然说的该是“论功行赏”的事了。
清晓原本有些不安忐忑的心,奇异地,在听见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安定了下来,反正现在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她纵是不安,难不成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清晓恍惚地觉得**没有歇息的疲累,瞬时,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她侵袭而来,但,她并没有立时应承下来离开,而是,转眸问询地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惠安。
惠安微一点头。
清晓立时如蒙大赦般地行礼,退了出去。
稍候一会儿。
负责回禀的人就又进了屋来,躬身行礼后,接着就道:“...搜寻的人已撤回大半。”
“都在门外候着了么?”清心瞥了一眼敞开的门外,似是乌泱泱一片的人群,摩拳擦掌,兴奋满溢,控制不住地又在惠安之前抢白道。
惠安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不赞同的意思。
那负责回禀的人便会意地恭敬回道:“...是。”
白云观内的人,本就算不上有多少,而这次,又还有大半或在山上继续找人,或在山下继续截住去路守人,所以,在门外候着的人,看着是乌泱泱的一片,但也不过就占满了这么一个大院落,并且在院落外也候上了一些人。
不过,就这么一部分人,对于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来说,已经是足够。
早在事情开始之前,惠安就已经暗下里派人去守好了清色那边院落的出口,之前,守着的人回来的消息,也说明了清色并没有出自己的厢房,所以,现在,惠安也不用先说些什么,径自便起身,要领着这么乌泱泱的一片人,往清色那边去
——质问,接着便是要进行冠冕堂皇,任是秦之嘉来,也寻不出有半分差错的处置。
毕竟,这回,犯的可是白云观内所有规矩中的大忌啊!
清心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了惠安身后,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心下却是开始计划着,等一会儿,要建议怎样的处罚才算是合适,好像,出逃之下,对应的便是最重的“鞭刑”了吧?
且不论这“鞭刑”挺不挺得过去,便是挺过去了,在这观内,受了这般刑罚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被“丢弃”一途。
这回,看清色那小贱人,往后还能有什么资本去**人!
清心的脸上明暗交织,眼底是奇异而灼灼的亮光。
行程不远,所耗费的时间自然也不会有多长。
跟在惠安和清心等人身后,那看上去乌泱泱一片的才被从山上召唤回来的人,显然都不太明白这一行是要去干嘛,却还是听从着吩咐,老老实实地缀在她们的身后,一步一行地随着她们来到了清色所在院落之外。
人群拥挤,正正围满,遍布周遭,堵住了所有的出路。
这下子,若是院落中有人,定然是“插翅难飞”!
第028章 行人更在春山外
灰色的云朵,一大片一大片地覆盖了整片天空,穿梭洒落而下的光线,于明亮中,透露着晦涩,凝重的气氛,让人莫名地觉得压抑,就连呼吸也不敢放肆。
谁能想到,明明是看守,并被围堵着的院落,结果,却是围出了个人去楼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惠安在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厢房之时,并没有任何要直接发怒的迹象,只是冷静地压着声音,对着从打开房门之时,便出现在她身边的一个打扮地非常不起眼的人道:“让你们看好的人呢?!不是说,好好地在屋子里待着的么?!”
这样的语气,比直接的发怒来得更为可怕。
就连本想出声质询的清心,都不由得噤声,只捏紧了握紧了拳,双眼紧紧的在厢房中摆设的东西上,一寸一寸地逡巡而过,似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跟着惠安一行人进来的人,一见着这般状况,额上在一瞬间便冒出了点点冷汗,随着惠安的问话,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道:“这,这,惠安师姐,我...这,明明是看着她一直都在屋子里,未曾出来过,我...”
惠安的眼神并不犀利,却淡漠得好似没有丝毫的情绪,那般凉凉地缀在人的身上,加上她平日里掌权的积威,自是会压得人心中忐忑万分。
若是此时,一根针掉落在地,那声音,恐怕也会清晰可闻。
围满了院落的大多数人,虽然直到此时仍旧是猜不出究竟有什么事,但却并不妨碍她们察觉到气氛的诡异,齐齐保持沉默。
一时凝滞。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挤过层层叠加的人群,迅速地移动到了被人群围起来的中心地带,也就是厢房这边惠安等人所在的地方,见着惠安等人的目光投来,便神色略有慌张地道:“...前不久那夫人送来的那个小女孩,后来唤作清许的那个,不,不见了!”
清令拧眉,觑了一眼惠安的神色,方道:“说清楚!什么叫做不见了?!”
那人影是杂事居的一个管事,此刻见着清令问话,自是不敢大意,于是一五一十地道:“昨夜里有事,但师傅们都已吩咐下来,孩子们年幼,不必打扰,于是孩子们晨起的时间,自是和往常一般,可是...今日,见着其他孩子都来了,唯独一直不见那清许的身影,我便使人去清许的房间唤她,却发现,清许根本不在房中,厢房里的一应包括被褥在内摆设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不像是昨夜里有人睡过的痕迹”...
“后来一直等不见清许出现,于是又叫了人四处去寻,可是,直到方才,已经寻遍了观内各个院落,却是仍旧没有寻到清许,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偷着随着人群跑到山上去了,还请师傅们令人找一找才好...”
“你说,昨夜里似就不曾有睡过的痕迹?”惠安微一眯眼,截断了管事絮絮叨叨的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愈发有些琢磨不透。
“是!”就这点看事的眼力,观内大部分的人都还是能有的,所以,这管事应答得十分肯定。
清心猛然地转头,看向清令,却是道:“那小孩和清色是什么关系?!”这世间从来不会有这般无缘无故的巧合,特别还是在这样子的状况之下。
惠安的目光也随之而至。
清令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却因为平素她并不怎么理会看管孩子这等类似的小事,自然也不是十分清楚这其间的关系,只是恍惚地记得,好像她有叫清许去给清色送过一回东西?
正当清令皱眉仔细回想之际,似顺着刚刚那个管事的路线而来的一个较矮小的身影,便站到了人群前,又走了过来,大声地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清许之前因领了清令师傅的吩咐给清色师傅送过了一回茶叶之后,便时不时地接着小事往清色师傅这来,而且,每回一到这处来,都会等许久的时间,才会回杂事居。”
细细分辨,那言之凿凿的矮小人影,不是清青,还能是谁?
只是她说这话,却是在不经意之间,将清令也捎带了进去,于是,清令不由得抬眸望了她一眼,见着她脸上难以掩饰的兴奋光彩,不由有些腻烦,却并未表露出任何。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清安,打量了清青一眼,道:“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清青微一扬眉:“我和清许住得比较近,在杂事居里,又基本上做事都在一处,自然会知道得清楚。”
清青这般说话之间的态度,可真算不上有多恭敬,清安看了一旁和清青眉目间略微相似的清心,顿了一下,还是将有些话咽了回去,只是转向惠安道:“这般看来,那孩子,恐怕真是和那清色有联系...”此次事件,也定有参与。
“昨夜就该不见了...”惠安敛眸,“那么,这几日,那孩子可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么?对了,吩咐下去,让去搜寻的人,继续去搜,而且,这次,要从观内开始,再往山上,定要一寸一寸地仔细搜罗。”
那些人,应该不可能出了山。
惠安想着这几日来的一应布置,心中笃定。
站在惠安身边,应该是早时派来看守着清色院子的人,立时领命而去,顺便挥挥手,带走了围堵了院落的这一大批乌泱泱的人,便由这院落开始,遵照着吩咐,一寸寸往外延伸搜索。
“异常的动静...”清令依旧皱眉,却是直直地看向了那号称经常和清许在一处的清青。
清青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伶舟皎,平日里自然也不怎么留心她,知道她和清色走得近,还是因为自个儿往清色这处来的时候,总会和伶舟皎来个不期而遇,便也就猜出来了,只是,这会儿,虽然清青有心想要多说些什么,但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琢磨了半天,似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她最近好像特别能吃,我老是见着她往房里带吃的...这个算么?”
第029章 天涯流落思无穷
安镇是一个位于南北大陆唯一交界处的小镇,但其繁华程度,和往来交通之便利,却并不亚于一个繁荣的都城。
因着北大陆近年来,诸侯分立,原本的皇族嫡支也在几十年前的“祸起萧墙”战乱中,几乎倾巢覆灭,早已寻不见踪迹,于是,这边境之前所有的限商令,边境商户往来需要的通行证,便也早已是名存实亡。
而这样的状况,更是间接地造成了所处在边境的安镇,往来贸易的繁荣程度,几乎是历朝历代之最。
行至商铺林立的街道之上,自往来穿梭的人群中,就可以看见形形色色,不同国家不同大陆的各种服饰。
一路而进,喧嚣买卖之声,嘈杂,定然不绝于耳。
但,这般几乎算得上是无人辖管的行商之所,自是容易滋生各种各样合乎法制与不合乎法制的生意门路。
这些逐渐扩大的生意之中,自然以最为能够牟取暴利的南北大陆奴隶买卖所占的比例为大。
所谓南北大陆奴隶买卖,现在却并不指的是南北大陆之间互相贩卖人口成为对方大陆身份低下的奴隶,而只单单指的是,北大陆的人口贩子将在自个儿这边或拐或骗或买来的人,贩卖向南大陆的买卖。
这门生意,在北大陆皇族势力最大的时候,是被明令禁止了的,而如今,却是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还有制度。
甚至于,在南大陆还有专门对于北大陆的奴隶所设置的奴隶买卖市场,定期还会对人口贩子寻来的“品质上佳”的奴隶,进行拍卖出售。
南大陆的贵族门庭中,遍布了来自北大陆奴隶。
以最初的商家巨擘牵动了整个安镇的发展趋势,渐渐,商业为主的大家族,凭借着掌管的财势,逐步形成了对于安镇实质上的掌控权力,自然也就有了很多对于行商者来说,明里暗里的福利。
眼下,从白云观中奔逃出来的人,正行色匆匆地往安镇赶来,预备,要从这南北大陆唯一的往来通口,进入南大陆,以期寻得一朝庇护之所。
由于在南北大陆的四周,其实都被海水环抱包围,所以,在安镇这般的边境属地,并没有阵阵风沙涌动的景象,气候倒是较为宜人,只是稍偏潮湿了些。
傍晚时分,一辆十分不起眼的破旧马车,在守卫漫不经心的盘查之后,顺利地进入了安镇的治理范围。
马车外,有一年长老汉掌控着缰绳,而马车里,透过并不十分厚重的车帘,隐约可见里间似有两个人影。
“吁——”
破旧的马车熟练地在巷陌之中穿梭,最终却是停靠在一家标名为同福来的客栈门前。
老汉手脚麻利地从马车上翻身下来,手中却还是牵着那套着马匹的缰绳,扬声道:“大妹子,带着你家娃子下来吧,已经到客栈了。”
马车中传来低低的、让人几乎听不清楚的应答声,间或夹杂着几声似乎压抑到嗓子眼里的咳嗽声,还有窸窸窣窣挪动的声响。
接着,便自马车中,下来了两个穿着虽未打补丁,但却明显已是洗得泛白的旧衣的人,其中一个从发髻看来,却是个妇人打扮,眉目间依稀可见得几分清秀,但面色蜡黄,看来便同一般的村中妇人,委实寻常得很,而另一个,身量未足,面色同样泛着相似的蜡黄,却是个半大小子的打扮。
那小子先行利索地撑着车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行状粗野,只极是符合村中那顽皮小子们的情态,待得稍稍站稳,他便又回转身去,递出手,扶着那身形略有柔弱之态的妇人下了车来。
妇人对着仍候在一旁的老汉微一躬身,接着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忙不迭溢出来的,却是一连串压抑着的低低咳嗽声。
老汉见状,立时便道:“大妹子,有啥话慢慢说,要不你们还是先进客栈吧?这会子,有点晚了,那风吹起来可是渗人,你身子弱,难免会受不住。”
老汉面相憨厚,这话也确实是说得诚心实意。
一旁扶着妇人的小子,面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妇人却是止住了咳嗽声,语气微弱地道:“...这一路有劳了...多谢,阿舟,将该给的银钱取出来...交付与...”
话没说完,妇人又开始一连地咳嗽了起来。
那小子一面仍是扶着妇人,一面却听话地从身上将那为数也没有多少的银钱掏了出来,随即,扶着妇人的手稍松,极快速地将那钱数了几遍,递到老汉的面前道:“大伯,你点点。”
老汉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抬起在脑袋上憨憨的拍了拍,便爽快地接过了那小子递来的钱,却是直接地收进了自个儿的怀中,道:“不用点了,伯伯信得过你,天也快晚了,我这还得赶回去,家里就几个孩子和她们的娘在家,我也不怎么放心,得赶在镇上的落匙前回去。”
顿了顿,老汉又道:“...照顾好你娘,等会儿进去客栈,见着掌柜,便说是黄老二带来的,多少能给你减上点钱,安置好了,就赶紧带着你娘去寻医馆,抓上几副药。”
那小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汉也不再多说,只目露些微叹息地轻拍了拍那小子的肩头,再一下,便翻身上了马车,微摆了摆手,径自驾着车朝着来时的方向,又回转而去。
破旧的马车和老汉的身影,很快就在眼前消失不见。
妇人的咳嗽声似略微地松泛了些,随即便领着那小子,进了客栈的门。
...
“那清许不见的消息,早已经传到那夫人那边了吧?怎的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清令不解地看了看仍是坐在上首,因着这些天迟迟找不到前段时间失踪的几人身影,而脸色愈加不太好看的惠安,迟疑了一下,如是道。
坐在清令不远处的清心,像是没有留心到清令的话,面上保留着这段时间以来,忽明忽暗变幻不定的神情,默不作声。
惠安冷冷地“嗤”了一声,却是道:“没动作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事情...”话锋一转,她道:“我叫你们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总归就算我们不插手,那边也快得到确切消息了...”
“那是...?”
“这些天来,我一直很好奇,那出逃的人,若是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帮扶,她们,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惠安的声音里,陡然间似浸上了寒冰。
第030章 风不定,人初静
“咔擦——”
装着茶水的茶杯,被用力地砸向地面,眨眼之间,便摔了个四分五裂,茶水四溅,几乎就要溅上站在最前方的人的鞋面。
跟在那最前方站着的人身后的几人被这般动静骇了一跳,但站在最前方的人却依旧站得沉稳,也不曾跳开半分,面上,依旧淡漠得几乎辨不清情绪。
幸而,原本端上来的茶水就只是温热,溅开也不过是微微冒着热气。
站在最前方人身后的几人,见此形状,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得那方才摔了茶杯的人——秦之嘉冷冷开口道:“你们这么多的人守着,居然还能叫人在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呵,确定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他的眼底盛满了嘲弄和恼怒之色,虽是坐着,目光却像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站在最前面的惠安,不动声色,轻轻呼气,脸上维持着原有的镇定,只是一板一眼地道:“掌事,请息怒。”
接着,站在惠安身后的清心等人同样地附和说道一样的话。
秦之嘉微微闭了闭眼,接着,睁开,眼底稍稍恢复了些许平和,目光依旧冰寒:“你们要我怎么息怒?!我说过,清色...便是死也该要死在白云观,死在...我手里!”
“之前你们的那些小动作,难不成你们还打量着我不知道不成?我不过是以为,你们多少还知道些分寸!没想到,转眼你们就给我整出了这么一件事!便是在事情发生了之后,还盘算着要隐瞒不报,如若不是我今个儿终于抽出了空过来,你们倒是还打算着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别忘了,这白云观可不缺能听话行事的人!”
一直保持着镇定的惠安,听得秦之嘉如此言语,身子陡然一僵,而站在惠安身后的清心等人,神色间也多有不自在。
接着,不待别人说些什么,在场众人中最容易沉不住气的清心,自觉忍了又忍,却终是按捺不住地开口道:“掌事,那清色想要离开,为此犯过规矩,也都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我们纵是派再多的人守着,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防得了一世?!再说了,人多,反倒逃出的机会要大,她连清安那般的人都能收买得了,谁知道还有没有鼓动其他的人呢?!”
清心说完,暗自磨牙,脸上的神情,明摆着的有些狰狞。
坐在上方的秦之嘉,冷冷地笑了一下,斜睨了清心一眼,凉凉道:“说完了么?”
他这般姿态,莫名地叫人从心底里发寒,清心那涌上头的一阵阵怒火,见状,如同被一盆凉水兜头罩下,不由瑟缩着,将后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目光游移地向着惠安望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惠安和清令,不约而同地抿紧了唇线,沉默着不开口。
“再多的理由,也掩盖不了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有看好那么几个人的事实!管制不力,你们便自个儿琢磨着自己该受着什么样的惩罚,自去领罚!”
秦之嘉的话,字字句句,重重地砸在了惠安等人的心上。
这样不说惩罚,反倒是最重的惩罚。
就连清心这等心下迂迂回回程度完全比不上惠安和清令的人,也忍不住开始胆怯起来。
“掌事,清色...应该还在边境,而且,很快便会被逮住了,之后,我等再将其带回也不迟。”惠安稳了稳心神,淡淡陈述道。
“哦?”秦之嘉微一挑眉。
“和清色同行的,还有一人,本是唤作伶舟皎,是朝云子的夫人——西乞俪着人送来的,那西乞俪送了人来之后,还曾遣了人,时常在此守着,只恰好那几日不知何故,却将遣来的人散了,这才使得她们如此顺利地逃了出去。”惠安说到这,顿了顿,又接着道,“在她们出逃了的那天,我便让人将伶舟皎逃了的消息递到了那西乞俪那儿。”
“伶舟和西乞?有意思...”秦之嘉的眼中快速地划过了些什么,浑身漫溢而出的冰寒之气也随之收敛了几分,沉吟良久,他才又眯了眼,道:“怎的随她同行的才一人,之前说此次出逃的不是四人么?”
“出逃的是有四人,许是她们在出去之后分头而行了也未可知...”惠安回道。
秦之嘉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打算深究,略问过之后,便也不追问其余那两人的去向,却道:“既然你说能将人寻回,那么,此次该领受的惩罚,却也不必忙于一时,便等着将人寻回之后吧。”
这个话题,自此,告一段落。
清心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又恭恭敬敬地同秦之嘉谈论起近来其他的各种事宜,最后,如同上次一般,惠安递上了一本小册子,秦之嘉检验了一番后,便挥袖离去。
只这回,他在离开之前,还意味不明地留下了一句:“这白云观,可不是你们想要的那般四平八稳。”
能够被钻入的缝隙,其实无处不在。
惠安看着秦之嘉离开的身影,眸光闪烁,却是转而对着一侧的清令,面上神色透着沉沉的阴冷,道:“清令,你自去给清安说,若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的话,那么...她便永远也不必说了!”
语罢,惠安拂袖而去。
清心也快步随之离开。
唯独剩下清令呆呆地站在原地,怔怔望着惠安离开的方向,脊背之上,迅速地腾起了一阵寒意,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良久之后,才转而向着白云观最为隐秘的——暗室,行去。
这已经是她们来到安镇的第三天了。
她们都很清楚地知道,若是再寻不到可以度过边境线的办法,后面紧追不舍的人,随时,都很有可能会追上来。
只相对于伶舟皎略微显露出来的急躁,清色却愈加地变得沉稳了起来。
她们虽是改头换面地装扮了一番,一路也因着这几乎是大变样的装扮,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追踪而来的人,但是,清色也很清楚,凭着家族中培养出来专职追踪的人的手段,会追上她们,本就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她,也早就做好了该有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