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不明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治伤吗?怎么反而成了被劫杀一般?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屋子里两个神情几近癫狂的随从咚咚的叩头,口中反复这句话。
跟进来的顾先生景公公一是被这现场震惊了,二也是被这两个随从的反应震惊了。
这两个随从是跟着他们一路从城外杀进来的,别说见个血了,就是面对几十人厮杀也是面色不变的。
怎么现在如同受了巨大的惊吓神魂癫狂了?
难道宫里真还有别的埋伏趁机劫杀了晋安郡王妃?
“早说多让几个人跟着的。”景公公说道。
“这个时候也不该乱跑的。”顾先生皱眉说道。
“不是被人劫杀的。”景公公说道,指着另一边躺着周箙。
周箙的身上也是染满了血,衣衫凌乱。
景公公疾步过去。
“殿下,周公子没事的。”他说道,神情带着激动,“你看,你看,他的伤口竟然好了。”
他伸手拉开周箙的衣衫,将胸膛展露大家面前。
胸膛几个明显的刀口,但那只射入心口的致命箭已经没了,甚至都看不出箭伤的痕迹。
“人送来时已经凉了的”
“殿下你摸摸,周公子身上热腾腾的。”
晋安郡王手撑着地慢慢的站起来,但却视线半点没有看周箙。
谁管他怎么样,他是凉的,还是热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踉跄的走近程娇娘。
景公公不说话了,转开了视线。
他是杀过人的人,人是死是活,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躺在血泊里的女子已经没有了生机。
晋安郡王伸出手,却颤抖着不敢碰触眼前的人。
“哪里都是伤。”
李太医爬进来了,哽咽说道。
“都是伤。”
哪里都是伤,都是伤,躺在地上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动就散了。
骗子!
骗子!
“方伯琮,我想和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必须去做一些事。”
“你有你该做的事,我有我该做的事,我不是随意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你,也不是不信你,有些事只有我能去做,我也有一定的把握才去做的。”
骗子!
你不是说你有把握才去做的吗?你不是有把握吗?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才让你去做的,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晋安郡王看着自己的手,才碰触了她一下,就染上了血,好多的血。
你看你做了什么?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我那么信你,你却骗了我,你根本就做不到。
他埋下身子,头就贴在这一片血水中,呜咽至无声。
………………………………………
天光大亮,街上一队队的兵丁穿行,京城的大街上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透着深秋的肃杀。
秦侍讲从其中穿过,对这些兵丁他不陌生。
这些都是府尹手下的兵丁,皇城以及京城被卫戍军把持,而城中则交给了府兵们。
这当然不是对府尹多么信任,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昨晚进了皇城的府尹大人此时是出不来了,自有新人接替了他的职责。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秦侍讲迈入牢房,牢房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呻吟声哭喊声。
昨夜混战后街道上的死尸已经被清理了,那些受伤的被抓的都关在就近衙门的大牢里,等待着死或者被发配充军。
“十三!”
秦侍讲一路寻过去,在几个随从的引路下终于看到要找的人。
牢房里或躺或坐着十几个人,秦弧坐在其中格外的显眼。
“十三。”秦侍讲喊道,冲进去,“哪里受伤了?伤到哪里没有?”
秦弧却依旧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任凭秦侍讲询问翻看。
没有刀剑外伤,看衣服的磨损,应该会有跌打筋骨伤。
随从说是在街上被冲散的,当卫戍军占据优势的时候,府兵们就放弃了抵抗。
原本就没想到会有卫戍军进城,再加上卫戍军的弩箭飞射,这些缉盗放火维持治安的府兵那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便散了。
身体上没有受到致命伤,心里的伤估计会不小。
没想到最终还是失败了,人算不如人算。
“十三,没什么。”秦侍讲拍拍他的肩头低声说道,“我们回家去。”
秦弧依旧不动。
“十三你怎么了?”秦侍讲皱眉问道。
秦弧抬起头。
“我想不明白。”他慢慢说道。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败?
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时刻卫戍军会突然站到晋安郡王这边?
是啊,真是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小瞧他了,原来经营的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深,或许是从留在京城当送子童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不过这些话不是在这里说的时候,秦侍讲拍拍儿子的肩头。
“我想不明白。”秦弧依旧说道。
秦侍讲皱眉,察觉儿子的不对了,一个随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周箙……
原来如此。
“秦弧。”秦侍讲皱眉,抓住秦弧的肩头,让他看着自己,“你要是不明白,那你真是让父亲太失望了,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难道你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难道你不明白你姓秦他姓周?
党争朝争,生死存亡,难道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秦弧抬头靠着墙笑了。
“父亲。”他说道,“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射中我。”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射中他。”
“我明明是想要为他们好的,我明明是想要帮他们的,可是为什么,结果会这样?”
秦侍讲有些无奈又有些恼火。
“那是因为他不明白。”他低声说道,不愿意在这里再多说,冲随从们摆摆手,“带公子回去。”
秦弧被拉了起来。
“他不明白?”他依旧喃喃。
秦弧的眼前浮现夜色里倒下的身影。
“我用的是专门射人的扁箭,这种箭不是为了破甲不是为了贯穿,而专门是为了杀人。”
他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这种箭射入人体内,就是要一路伤,伤皮伤肉伤血伤筋伤骨,挨到什么伤什么,刺破钻裂……”
这是专门杀人的箭。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躲。
那么多次,他都不肯故意认输给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是这一次故意的认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他只明白不能把箭射中我。
他只明白这个,他只明白这个。
周箙!你狠!你狠!
…………………………………………………..
耳边有哭声传来。
不,又不像是哭声,因为太难听了,是呜咽吧,似乎要哭又哭不出来那种。
有什么好哭的,他最讨厌听到别人哭了。
不就是中了一箭吗?中了就中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箙用力的睁开眼,光线刺目,他又不得不立刻闭上。
怎么回事?
天亮了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周箙再次睁开眼,看到身旁站着的人。
没错啊,还是那个顾先生,还是那个景公公,所以,现在还是在城门外吗?
周箙用力的撑起身子。
“现在怎么样了?援兵还是没来吗?”他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见顾先生和景公公跳了起来。
“你!”景公公尖利的喊道,神情惊愕如同见鬼。
“你怎么,你怎么起来了?”顾先生亦是同时喊道。
不起来,还躺着吗?
周箙皱眉,他跟晋安郡王身边的人不熟,这两人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他不再理会低头看自己,顿时也吓了一跳。
满手的血,身上也是血。
难道受伤这么重吗?
他忙伸手去按自己的胸膛,胸膛敞开着,露出其上几处刀伤,一按就疼。
这也不算什么,这种皮肉伤他在西北多得是。
不待他再看,有人扑过来,几乎将他按倒在地上。
“你好了?你好了?你竟然一点事也没了?”李太医嘶声喊道,一面伸手在他身上乱摸乱按。
周箙抬脚将他踹开。
“干什么?”他没好气的喝道。
重新坐起来,看着一旁顾先生和景公公比适才神情更惊愕的看着自己。
“你竟然,真的,好了?”景公公慢慢说道,“还能有力气把人踢开….”
别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过,当周箙中箭,是他将他拉回来的,习惯性的就先断了下生死,一摸前心后心,他就知道个大概了。
撑不过昨晚的,见不到今天的太阳的。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边,看向那个躺在地上形容诡异的女子身上。
周箙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人就呆了。
室内陡然响起一声大叫。
“周公子,周公子。”
顾先生和景公公立刻左右扑过去抱住周箙。
“别过去,别过去。”
过去倒没什么,只是晋安郡王还在跟前,万一伤到郡王就糟了。
“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周箙一边挣扎一边不停的吼道。
“这要周公子你啊。”顾先生也吼道,“王妃殿下到底是怎么给你治伤的?怎么你好了,她死了?”
她死了?
周箙身形一顿,旋即猛地发力,生生的将顾先生和景公公甩开,人扑跪在程娇娘身前,不由分说的抱了起来。
“胡说!胡说!”他吼道,“她才不会死!她才不会死!”
这些混帐东西,竟然敢说她死了,竟然敢说她死了!
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他伸手胡乱的抚摸程娇娘的脸,原本煞白的面容顿时又笑了。
“她没死!”他喊道,“就说了,她不会死的,她还活着呢。”
他说罢伸手摇晃程娇娘。
“娇娘,娇娘。”
女子的身子随着他的晃动而摇动,手垂下来,就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晋安郡王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滚开!”他伸手就扑了过去。
顾先生和景公公也在同一时间扑过去,将周箙死死的拉开按住。
“她还没死,她还有气呢。”周箙喊道。
小心将程娇娘抱在怀里的晋安郡王一怔,有气?
他颤抖着要伸手,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伸了过去。
细细的温温的气息在指尖萦绕。
“真的有气!”李太医喊道,神情惊骇。
晋安郡王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你说什么死了!”景公公吼道,简直要把郡王吓死了好不好?
“可是…”李太医又猛地伸手,一只手按住程娇娘的心口,一只手按住脉搏,抬起头,神情如同见鬼,“可是,她没有心跳和脉息了。”
***************************************
加个更,睡个好觉。
(*^__^*)嘻嘻……
第七十五章 无解
天光大亮,勤政殿上的朝会也进行到了尾声。
张纯亲自宣读了昨夜的高陈二人谋害太子的事,以及定罪处罚。
朝臣们跪地大哭太子。
虽然很多人都是今早才进的宫门,但昨夜的事都被惊动了,已经大约知道些什么,今早再心惊肉跳的穿过那被炮火炸过的宫门,看着地上虽然清洗过但还残留的血迹,此时此刻听到这些话,心里反而都平静的很。
“这些贼子自有律法处置。”皇后在帘后哽咽说道,“如今最要紧的是为太子治丧。”
朝臣们齐声应是。
说完罪也说完了丧,那么接下来就是最重要也是朝臣们最关心的事了。
皇嗣承继。
朝堂的气氛变的紧张起来。
但垂帘后却突然无声了,朝臣们忍不住抬起头,看到帘子后有内侍正和皇后低语。
皇后似乎受了惊,人从四足凳上站起来。
朝臣们虽然听不到,但忍不住跟着也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夜惊吓太多了,实在有点有受不起了。
“那就这样吧。”皇后开口说道,“太子一生坎坷,让他体面的入土为安吧。”
那就是说今日不说过继的事了?
这种事怎么不一鼓作气的定论下来?
朝臣们面色浮现几分疑惑,但看着皇后急匆匆要走的样子,大家也只得躬身应是。
不过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是因为什么了。
晋安郡王出宫了。
晋安郡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宫?真是令人惊讶,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落定了皇嗣身份吗?
要知道有些事可是夜长梦多的。
“晋安郡王妃怎么样?”
没等走出勤政殿,皇后就急急的问道。
“说是受伤了。”内侍低声说道,“殿下带着回王府了。”
受伤了。
是啊,她可是最先在宫里的,又给自己递了条子,依高凌波的心眼自然会发现,相比于自己抱着烟花闯城门,她的处境肯定更为凶险。
虽然夜色里看似踏步安然而来,身上说不定已经受了伤呢。
“派个人去看看。”皇后说道,神情带着几分紧张忧虑,“太医们也都去了吗?”
内侍点点头又摇头。
“奴婢派人去了,只是殿下没有召太医们。”他说道,“只有李太医跟着。”
只有一个太医?
“那怎么行?”皇后惊讶问道。
是啊,听到消息太医们也都过来了,可是看晋安郡王的样子是不许他们靠近的。
“也许王妃伤的不重吧,只是受了惊吓?”内侍揣测说道。
受了惊吓?皇后摇头。
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能惊吓到她。
“有消息最快来告诉本宫。”皇后说道,叹口气,“最好是,没有消息。”
…………………………………………………..
朝会还没未散,街上的兵丁们也还散步着,衙门里的官吏也无心办公,找着各种借口站在门外向宫门这边看。
一辆马车从皇宫的方向疾驰而来,引来无数视线猜测。
“这谁?”
“看护卫可不少啊。”
“延平郡王吗?”
大家议论猜测,一个站在路边的兵丁却是目瞪口呆,看着车马从面前疾驰而过。
那,那个骑马的人!
兵丁转身就跑开了。
……………………………………
秦家的宅院里气氛有些紧张,或许是因为适才归来的秦侍讲和秦弧的形容,又或许是因为适才有兵丁们上门。
“秦大人,因为要追查贼党,城中戒严,还望大人不要随意外出才是。”为首的军将这样说道。
虽然说的客气,但能有军将这样跟秦侍讲说话,已经是很不客气的事了。
说是不要随意外出,其实是告诉他们不得外出了吧。
家中的仆从们顿时变的战战兢兢,听说高家陈家已经被抄了,难道下一个就轮到他们秦家了吗?
可是不对啊,他们秦家可没有参与谋害太子啊,而且还是救驾有功呢。
秦侍讲笑的云淡风轻。
“抄秦家?”他说道,“只要晋安郡王不是太子那样的傻子,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们秦家可不是谋逆之众,谋逆的抄家,护驾的也抄家,他倒是痛快了,但朝臣们只怕不会让他痛快,没有理由,惩罚一个功臣,简直是寒人心逼反呢。”
“是啊,我们秦家是想拥立延平郡王一脉。”
“但别忘了,曾经反对他为皇嗣的可不止是咱们秦家一个。”
“他能处置咱们秦家,就能处置别人。”
“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的皇嗣,只怕朝廷人心不稳啊。”
秦夫人没有说话,微微的出神。
“你怕了?”秦侍讲笑问道。
秦夫人回过神摇摇头。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说道,“我只是担心….”
“没什么担心的,他不要我们秦家这个臣,我们也不要他这个主。”秦侍讲说道,“我们辞官归乡去,做一个闲散田舍翁。”
“不是啊。”秦夫人说道,“我担心十三。”
提到十三,秦侍讲沉默下来。
“老爷老爷。”
门外响起喊声,有小厮跑进来。
“老爷,周家六公子没有事。”
没事?
秦侍讲惊讶的看过来,秦夫人更是站了起来。
“不是说被十三一箭射死了吗?”她急道。
“没有,刚才人看到了,周六公子骑马从宫里出来了,护着一辆马车过去了呢。”小厮急急说道。
原来没死!
秦侍讲也松口气。
“快,快,快去告诉十三。”秦夫人喊道。
他不死,我儿的命也就保住了。
“…亲眼看到的?”
秦弧看向廊下跪坐的小厮,慢慢问道。
小厮忙点头。
“是,亲眼看到的,周公子骑着马,也不用人扶着,自己骑着呢,还骑的很快。”他说道,一面忙讨好的一笑,“公子,你放心吧。”
秦弧哈哈笑了。
“我放心?”他说道伸手指着自己,看着小厮,“我放什么心?”
“不用担心周公子他…”小厮被他笑的有些发毛,结结巴巴说道。
“不用担心我杀死他了吗?”秦弧看着他笑道,一面摇摇头,“错了错了,我已经杀死他了。”
啊?
小厮怔怔。
“我已经杀死他了。”秦弧站起来向内走去,“他死没死都一样。”
公子真的受刺激大了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小厮咽了口口水,看着秦弧走向里间,站定在墙前。
墙上悬挂着一把长弓。
小厮神情又有些黯然。
他认得这把弓,是周六郎的。
谁曾想到曾经嬉笑打闹的二人,竟然会有了生死相对的时候。
小厮怅然,忽的见秦弧伸手摘下墙下的弓箭,一手拿弓,一手拿着一只箭。
公子也在伤怀吧。
小厮念头才闪过,就见秦弧猛地将手中的箭狠狠的插向了一只腿。
一声尖叫在院子里响起。
………………………………………………………
沉寂许久的晋安郡王府被嘈杂的脚步声打乱。
“先包扎伤口。”
“让侍女来,让侍女来。”
李太医和景公公乱乱的喊着。
但晋安郡王却一刻也没有撒手。
“不用让侍女来,我自己来。”他说道,将程娇娘小心的放到卧榻上,扯开蒙在其上的斗篷,开始小心的解她身上已经跟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衫。
顾先生等人慌忙退出去,周箙迟疑一刻最终还是也站了出去
“殿下,还是奴婢们来。”景公公说道。
“不,我要自己来。”晋安郡王说道,视线一刻也没有移开,“我要看看,我要亲眼看看,她到底受了多少伤,到底有多少刀口。”
站在帘子外的周箙咬住下唇,伸手扶住门框,狠狠的捶了两下。
这个臭女人,这个坏蛋啊。
她到底在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殿下,非常时刻,臣冒犯了。”李太医捧着药走进来站在帘子外说道,一面抬脚进去了。
掀起的帘子让周箙看到内里,衣衫已经被解下来一半了,确切的说扔在地上的已经不能算是衣服了,是布片,一片一片的,鲜红的。
帘子垂下挡住了视线。
周箙再次将头靠在门框上。
日光正午的时候,药换完了,包扎好了,重新穿上衣衫,周箙立刻冲进来。
卧榻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面色惨白让人无法误认为熟睡,只会一眼就明白身体有问题。
晋安郡王坐在她身旁,不时的用手抚摸她的脸,似乎一刻不感受到呼吸都不行。
李太医跪坐一旁,小心的试探着脉息。
“还是没有。”他低声说道。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醒过来?”周箙颤声说道。
李太医转头看他。
“那要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说道,“周公子,您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周箙面色发白。
“是我害了她。”他喃喃说道。
如果不是他受伤,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问也白问,他如果醒着,他如果当时清醒的话,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这样自残来救自己的,李太医摇摇头。
更况且这又是……
“那两个随从呢?”景公公追问身旁的小内侍,“还是不能好好说话吗?想办法让他们醒过来。”
“不用问他们,肯定不行的。”李太医摇头说道,“行巫祝事本就不会让世人看到,既然看到了也必然要承受不住反噬,不是傻了就是疯了,就是醒过来没事,也肯定不记得发生的事。”
巫祝!
虽然适才在皇宫李太医就已经说过这两个字,但此时再听,室内还是莫名的沉默一刻。
“我再去配药。”李太医说道转身退出来了。
晋安郡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程娇娘的脸。
周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醒着,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头。
周箙猛地坐正身子,看到投在室内的日光渐斜。
“周公子,你这里也该换药了。”一个小内侍看着他恭敬的说道。
周箙迟疑一下,解开衣衫。
“哎呀。”小内侍拿着药转身,待看到周箙的胸口,不由失声,“竟然好的这么快。”
这一声让一旁的顾先生景公公都看过来,待看到周箙的胸膛,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惊讶还有几分惊恐。
周箙低下头看着自己胸膛上明显在愈合的伤口。
昨晚的伤,短短一个白日已经达到了七天的恢复程度。
这就是巫祝的力量吗?
好神奇,又好可怕的力量……
察觉四周视线的复杂,周箙下意识的伸手掩住胸口。
“放着吧,我自己来。”他慢慢说道。
小内侍忙应声是,顾先生景公公等人则转开视线,继续若无其事的低声说话。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殿下,宫里来人了。”
顾先生忙出去了,不多时进来。
“殿下。”他站在内室的帘子外低声说道。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一刻,晋安郡王掀起帘子走出来了。
“什么事?”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是关于过继的事。”顾先生低头说道,“殿下可能走开一时?”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
周箙站起身来。
“能。”晋安郡王说道,抬脚向外走去。
顾先生松口气,带着几分欣慰,还好,殿下还有理智,知道如今的最要紧事是什么。
他抬脚跟了出去,景公公也忙跟上。
周箙抬脚向内走去,刚要进去,忽的停下脚,门外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进来。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一些事?”
顾先生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停下脚步。
“什么事?”他问道。
顾先生视线看向这边,透过窗户能看到其内垂下的床帐子。
“今时今日的事。”他垂下视线慢慢说道,“殿下不觉得好多的事,很……巧么?”
*******************************************
尽力写二更,别固定时间等。
PS:关于猜字数赢实体书的活动强调几点。
(1)今日最后一次更改机会,16日4时截止競猜。
()猜字数如没完全猜中,选最接近的二位。
()有些競猜者的字数是星号,还没去重写,快去再写一遍。
祝大家玩的开心(*^__^*)嘻嘻……
第七十六章 当思
今时今日的事,顾先生原本不想这个时候说,但又不得不说。
宫里皇后派人来人一是关切王妃的伤,二来就说过继的事。
虽然朝会上没有提及这件事,但皇后的意思是私下里该让朝臣们准备上书请求了,最好是在太子追封定下的同时,晋安郡王过继成为皇子的事也要落定。
其实如果是在朝会上直接定下来最好,只是郡王一心在程娇娘身上,这件事不得不先放到一边。
回来半日了,也一直守着程娇娘,幕僚也好,一些大臣家派来的人也好都不见。
眼看就要到宫变后的第一个夜晚了,有好多事必须要布置了,不能再拖了。
这些话其他人不敢来说,就只有他来说了。
“今时今日什么事?”晋安郡王淡淡说道。
顾先生抬头看着他。
“一夜之间由一个郡王成为皇子,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事。”他说道。
这就是今时今日的事。
一步登天九五之尊的事,不是谁都可以想的。
虽然很多人都在说晋安郡王在想,说他居心不良有所图,但作为晋安郡王的身边人,他们却是很清楚的知道晋安郡王没有想。
但晋安郡王没有想,不表示他们也没有想,尤其是当突然有资格有机会的时候。
平王突然被雷劈死之后,那些曾经看起来是遥不可及,动念头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就这么突然的不再那么虚无缥缈,过继宗室为皇子被摆到了世人面前。
既然都是宗室,那晋安郡王这个宗室自然也可以,何止也可以,应该说更该可以。
那个念头便如同雨后的春笋疯了一般的压制不住了,不止是他自己,所有的这些跟随者都动了念头,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肯相信,如此的死心塌地奋不顾身拥簇,也许就是为了这个。
但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却并没有真的去做,因为连做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现在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个念头就变成了事实?
不,不是什么都做,想一想,有很多事发生了凝聚着推动着最终成就了今日。
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他们肯定会被困在郡王府,也就谈不上能带兵冲开城门入宫。
如果当时接了太后的诏书回京,也就不可能有今日,说不定此时在宫里自尽身亡的就不是陈绍和高凌波,而是晋安郡王。
如果不接诏书起程离开清远驿,也不可能有今日,因为夜里赶不回来带兵入城,白日里再带兵入城,那就是绝对不能的事了。
城门口有人接应,城外有卫戍军等候,宫门前有重臣迎接。
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巧的不可思议。
要这么说,不止这事的事,以前的。
比如平王被雷劈死了,虽然做了演示,但正如民间所说,下大雨站在雨里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劈了他?
再往前,殿下向程娘子求亲得到了允许,为什么单单是郡王殿下就允许了?在郡王之前和她议亲的人可不少。
她能知日蚀月蚀,正是因为天灾高凌波被赶出京城,将高凌波赶出京城的是陈绍,而陈绍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她救治了他的父亲,免去了陈绍丁忧事,才能有今日朝堂与高凌波对峙。
她能造的神弓利器,成就了伸臂弓的范江林,成就了李茂,才有了那日路上击退匪贼的突火枪,才有了今日破宫门的石弹炮。
她能行巫祝让人起死回生,但却不救治皇帝,甚至不救治太子,那晚她已经先进了宫中,为什么太子还是死了?
看似毫不相干的种种事,却汇聚凝结到成就了今日之事,回想过往的种种的事,如有一个没发生,今日之事便会出偏差。
“今时今日之事,殿下可想过夫人是不是为此耗费了心血?”顾先生看着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视线转向他,神情肃木。
“她做什么事都是不惜心血全力以赴。”他说道,“救周六郎,当然会不惜心血耗费。”
竟然是避开了他的话,顾先生垂目应声是。
“那殿下要珍惜王妃的心血,不可自暴自弃荒废。”他也避开了晋安郡王的话,而是继续接着说道,“过继之事不能再拖,必须快刀斩乱麻的定下来,各地的宗室就要到了,否则只怕太子的丧事也办的不会安心。”
“属下想,殿下不会也不想让王妃,让太子,不安心的。”
二人之间沉默一刻,气息有些凝滞。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迈步向外而去,打破了这凝滞。
“你要说什么呢?”一旁的景公公这才上前揪住顾先生竖眉低声说道,“躲躲藏藏吞吞吐吐的,王妃现在都这样了。”
“我就是要说王妃殿下都这样了,殿下更不可躲躲藏藏。”顾先生低声说道,“让殿下明白王妃所做的这么多事的功劳,明白王妃殿下的心血,千万别荒废。”
景公公看着他。
“你是说,今日之事,是王妃一手促成的?”他低声说道。
今日殿下能成为皇子,将来能登基为帝的事,是王妃早就想好的也为此而努力的?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可真成了……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胡思乱想?”顾先生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一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再说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程娇娘所在的宅院。
“巫祝,巫祝,一向是只听到过,从来没有见到过,原来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术。”
他慢慢说道。
“原来,她真是神仙弟子啊。”
说到这里眼睛发亮。
所以殿下是真龙天子,所以神仙才会相助,所以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
不,不对,巫祝可算不上神仙,只能说是诡秘之术,这种术是只能藏在阴暗之处,绝不能展露与人前的。
所以这女子所为的起死回生治病救人从不被人看到,所以才一命要拿万贯来换,所以……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直到被一只手狠狠的打在肩头,打断了遐想。
“说你胡思乱想你还不承认。”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李太医说了,这没什么稀奇的,巫可是他们医者先祖呢,就如同童便做药引,也是一种巫祝罢了。”
顾先生冷笑。
“我是胡思乱想至少也是想了,你是不是连想都不敢想?”他说道,“你为什么不敢想?”
“我怎么不敢想了?”景公公瞪眼,“有什么事可想的?”
“可想的事多了,就看想不想罢了。”顾先生说道,重重的吐口气,“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王妃殿下如此费心为殿下,真是再好的事了。”
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自从突然说离开京城就觉得事情巧的古怪,原来果然一切都是布局精巧啊。
直到今时今日一夜之间大局已定,简直是让人犹如做梦。
俗话说的翻云覆雨,就是如此吧。
“我对王妃殿下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不敢有不敬之心。”顾先生再次说道,一面冲身后的宅院躬身施礼,继尔捻须施然而去。
景公公站在原地,忍不住也回头看那座宅院。
好事?那要看对谁来说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今时今日之事,还真的不敢也不想去想。
但它是存在的,且充满了各种疑问的存在着,现在不想,不代表明日不想,明日不想,后日也会想,只要想了,就会越来越想,越想越多……
周箙从窗户上收回手,垂下视线转过身来,床帐子半开着,可以看到其上的女子闭眼睡着。
薄薄的亵衣上有褐色的药汁渗出。
他们都在试探着问他,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给他治伤的,他不知道,但看着她的样子,他能想象得到。
断了的头发,割烂的双手,满身的刀口。
巫祝……
他也听说过,听说那些巫祝都是要献祭的,要求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来换。
所以她是用自己做了献祭,用自己换了他的命吗?
周箙的手攥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混帐!混帐!谁稀罕你来换!谁稀罕你来换!
“娘子娘子。”
门外响起半芹和素心的哭声。
被遗留在清远驿的人终于也进城回来了。
周箙低头转身抬手擦去眼泪,再转身看着跌跌撞撞冲进来的两个婢女跪倒在地上大哭不能起身,门外还有男子的呜咽声,他透过窗看去,见是曹管事等人跪在院中。
想不到前一刻还对面说笑,下一刻就可能后悔无期。
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
夜色深深的时候,脚步响动,晋安郡王走了进来,坐在卧榻边的周箙带着几分警惕抬头看过来,半芹和素心起身施礼。
“我忙完了。”晋安郡王说道,“你去歇息吧。”
周箙摇摇头。
“她醒来之前,我要守着。”他说道。
半芹和素心忍不住看了周箙一眼。
她们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也很理解周箙此时的心情,但晋安郡王和程娇娘到底是夫妻……
怎么说都是外男,和人家丈夫不分昼夜时刻不离的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晋安郡王看着周箙,周箙也毫不退避的看着他。
室内一阵沉默。
“好。”晋安郡王说道,收回视线。
第七十七章 日渐
错字已改
***************************
永和四年八月初十,太子谥号宣文,择日发丧。
但这一次没有同时进行大赦天下的诏书,也印证了朝廷对太子被谋害而横死的愤怒。
八月十一,朝廷又下发了过继晋安郡王方玮为皇子,册立为皇太子,因天子太后皆圣躬违和,国一日不可无君,所以在过继,册立太子两份诏书外,还下了一份太子监国的诏书。
进京的马车渐渐的多了起来,驿站驿馆里也变的热闹起来,迎接着来自各地的宗室郡王国公们。
“…真是没想到,为了太子殿下的大婚来的,结果竟然是喜事变丧事。”
“…吴越这边的宗室进京可比咱们早许多,你见到延平郡王了吗?”
“…来得早走得早,说是病了起不了身,昨日已经离京回吴越去了。”
走廊里两个宗室笑着低声说道,说到这里其中一个又意味深长一笑。
“…也不全是丧事,不是还有喜事嘛。”他说道,“赶上了太子大丧,又赶上了新太子册封,真是一举两得,省的我们来回跑,说不定……”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说不定连新帝登基大典都赶得上。”
另一人听到这里忙伸手拍他嘘声。
“这话可说不得。”他低声说道,一面左右看。
“怎么说不得。”先一个宗室低声笑道,“做的,难道别人说不得?”
虽然宫变已经过去几日了,京城的宵禁也解除了,但有关宣文太子的死,高凌波陈绍的谋逆,在京城才刚刚的流传开来,那一夜又是烟火又是炮弹又是卫戍军和府兵街上混战,给这件事增添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堪比当年太祖太宗烛光斧影。
“…不过这么说,皇帝之位还是回到了太祖一脉了。”
他们说到这里旁边有人挤过来。
“别乱说话。”来人提醒道,“听说不止是太祖一脉,行事也颇有太祖遗风。”
他说这话冲外努努嘴。
“延平郡王怎么走的?那可是被兵丁押解走的,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呢。”
这事大家是第一次听说,本以为是延平郡王自己回避了,没想到竟然是晋安郡王,不,太子玮不给面子。
二人神情惊讶。
“开始监国了,态度很强硬。”那人接着低声说道,“昨天还将一个大臣训斥一番呢,当着满朝人的面将奏章砸人家头上了。”
听得二人神情更惊讶了。
“这,这,跟了陛下这么久,怎么性子成这样?”他们惊讶说道,“哪里有半点陛下的宽厚仁慈?”
那人冲他们点点头。
“所以啊,大家都小心点吧。”他低声说道,“可别被当成鸡杀了。”
他们说着话,听得门外一阵喧闹。
“秀王妃到了。”
秀王妃!太子的生母!
“秀王妃难道也来驿馆了?”大厅里的人纷纷问道。
“没有。”从外边进来的人说道,“人家自然去太子的府邸了。”
“她能进东宫?皇后虽然不听政,可还掌着玉玺呢,这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不会还没登基,濮议之争就要开始了吧?”
大厅里立刻七嘴八舌。
“要是真的太祖遗风,性格强硬,那还真说不准。”二楼走廊里的一人摇头感叹道。
正乱纷纷间,听得外边又是一阵热闹。
“没有,没有。”有人跑进来说道,“秀王妃被赶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
“……在大门外被拦住的….”
“….连门都没让进….”
“…说如要觐见可以向宫里请求…没有私下见的道理,更不能入住郡王府了….”
“…秀王妃哭着走的…”
大厅里更多的消息散开。
原先说话的二人对视一眼。
“没想到竟然第一个被杀的鸡是秀王妃。”一人喃喃说道。
而大厅里针对这件事的议论也喧喧而起。
“真是太过了,亲生母亲竟然如此对待,沽名钓誉的,连最起码的人伦都不要了。”
“是啊是啊,做的太过了。”
二楼上的人笑了,伸手指着楼下。
“你看到没,一件事两种说法。”他说道,“不管怎么做都有人说错,见,是不孝,不见,也是不孝,做人做事,难啊。”
“这样看来,太子还是性格强硬一点好。”旁边的人含笑说道,“若不然,是这等过继的身份,又是这样乱哄哄之下上位,若性格柔绵,必然束手束脚,口水都能淹死他。”
“哦对了。”先前的人又想到什么,看向外边,“太子未住进东宫?还住在郡王府?”
“是啊。”那人点点头,“据说太子妃身体不太好,不宜动土移居。”
“太子妃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身子不好?”先一人笑道,“难道是医者不自医?”
“那就不知道了。”那人摇头,“太子每日皇宫和王府来往,所有朝事都在天子寝宫处置,府中不见外客也不说朝事,命妇们也没有获准探视。”
“那可真是奇怪了。”先一人笑道看向门外,“这么说宣文太子葬礼以及册封太子仪式,是见不到太子妃了。”
倒是有些遗憾呢。
…………………………………………
“外边热闹什么?”半芹问道,一面向外看去,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没什么。”素心说道,“不管咱们的事。”
她们如今的事就是守护伺候着娘子,外边的所有事一概不用费心。
“太子妃今天怎么样?”素心问道。
半芹神情低落垂下头。
素心叹口气不再问了,二人转身迈进厅内,一眼就看到坐在室内的周箙。
周箙依着凭几闭目似乎睡着了,但当半芹和素心的走近内室时,他猛地睁开眼,待看到是她们,眼中的警惕掩下去,又闭上眼。
“六公子。”素心上前说道,“您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呢。”
周箙没有理会。
半芹冲素心摇摇头,素心便不说话了,二人扶着程娇娘喂了药,又擦拭手和脸。
“…娘子的伤好得很快呢。”
“是啊,明天又该换药了吧?”
二人一边低声说话。
“我想起了以前了。”半芹说道,“那一次娘子也是突然昏睡不醒呢。”
素心还未答话,有人先开口了。
“不一样。”
素心和半芹扭头看周箙。
“不一样。”周箙再次说道。
那一次是昏迷,这一次是受伤,那一次是因为她自己,这一次是因为他。
周箙眼睛闭紧了紧。
“不过那一次也很凶险啊,太医也好大夫也好,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郡王殿下一句话喊醒了娘子呢。”素心便接着说道,一面露出笑容。
半芹点点头,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
面容虽然还发白,但不似前几日那样吓人。
只是…..
她的视线慢慢的扫过去。
不一样,那一次是睡着了,这一次,看到的人没有会认为是睡着的。
胸口没有起伏,身子僵硬的直直的…
没有心跳,没有脉息,别说让人来伺候了,就是听到了都会吓死的。
半芹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而落。
“你别担心。”素心的话在耳边急急的响起,“上一次是郡王喊醒了娘子,这一次也一定能,太子殿下一直都在陪着娘子的,还和她说话。”
半芹擦去泪水点点头。
“是,是。”她忙说道,似乎慢一步就是否认了这个可能,视线看向窗外,日光渐斜,“今晚太子殿下是不是还是要回来的很晚啊?”
宣文太子葬礼在即,再加上自从皇帝病了以后积攒的朝事众多,太子殿下天不亮就走,日落才能回来,而且回来的越来越晚。
但不管多晚,他都会来这里歇息。
只是……
素心的视线看向周箙。
“六公子。”她走过去,跪坐下来说道,“您也熬了好几天了,您还是好好的去休息吧,别总在这里了,这样,大家都休息不好的。”
周箙似乎睡着没听到。
“六公子。”素心急道,“你这样太过分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夫妻啊,你,你一个外人挤在这里叫什么事啊!”
“夫妻怎么了?”周箙慢慢说道,微微抬了抬眼皮,“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至亲至疏夫妻。”
素心瞪眼看着他。
“六公子,您为什么对太子殿下不放心?”她忽的问道。
对太子殿下不放心?
半芹猛地抬起头看过来。
为什么?
太子对娘子这么好,怎么还会不放心?
周箙没有说话,垂下视线。
室内陷入沉默,门外的脚步声便清晰的传来。
“景公公。”
素心忙出来看到来人施礼。
“没事没事,殿下今日回来要晚一些,让奴婢先回来给太子妃说一声。”景公公含笑说道。
素心和半芹忙施礼应声是。
景公公便迈进内室,冲卧榻上的程娇娘施礼,又关切的问今日怎么样。
素心和半芹一一答了。
景公公又看向周箙。
“六公子您的伤如何?”他问道。
“如你们所料,我的伤已经痊愈了。”周箙说道,抬眼看着他。
这话听得总有些古怪,景公公讪讪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他说道,一面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六公子,钟将军的人到京城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他的话音落,周箙的视线便直直的看向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他。”他说道,“我曾经是他的旧部,不过现在我在卫戍营。”
景公公笑了。
“旧部才亲近嘛。”他说道。
“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困了要休息。”周箙打断他说道。
素心和半芹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过来转过去,眼中浮现几分疑虑。
景公公闻言再次笑了。
“是这样,殿下要论功行赏。”他说道,“不知这次卫戍军镇逆贼是否也有钟将军功劳?你当初与钟将军是怎么约定的?太子妃殿下可…..”
他的话音未落,周箙就站起来了。
“我如果说这件事不是我事先安排,更不是她见过谁跟谁说过什么,你信不信?”他说道,“我知道我做了什么,至于别人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与我无关,也别问我,我不知道。”
景公公一怔旋即笑了。
“是,是,六公子说的奴婢自然信。”他说道,一面躬身施礼,“那奴婢告退了。”
景公公退了出去,屋子里恢复安静。
半芹和素心也不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周箙。
周箙却没有看任何人,面色木然,撩衣坐下依着凭几再次闭上眼,虽然似乎是睡了,但他的身子绷的直直的,似乎随时都能弹起来。
看着景公公走出来,顾先生忙迎过来。
“怎么样?他怎么说?”他低声问道。
景公公摇摇头。
“跟范江林和李茂说的一样。”他说道,
顾先生皱眉。
“…..太子妃没有叮嘱我做什么……只是让我做一些东西,说是路上防身的,并没有别的吩咐……行远路备些兵器不是应该的吗?更况且我家妹妹一向行事谨慎。”
“….那些烟花?那些烟花是我请教师父做出来的,师父说有机会让我验证看到效果,然后她都拿走了,并没有说要做什么用……特意给皇后的?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师父没有安排我做什么,也没有和我说什么的……你们也知道的,我师父不怎么爱说话的,我拜师我学艺,就是看了她的烟花自己悟出来的……”
“…我师父不是常说做者无意看者有心,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做者无心看者有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种事这么细致的各方各面的安排难道单靠看就能安排周全的吗?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没好气的说道,“从龙之功护主大功,就算是见不得人的事,也只是说让你知我知而已,又不是要宣告于天下,这些人搞什么把戏呢。”
景公公默然一刻。
“也许,并没有什么为了殿下如今而做出的刻意的安排?”他说道,“就如那范江林说的,行路就是备兵器,李茂说的,研讨改进试验一些烟火弹之类的,周公子说的,他也不知道那时高陈要害太子,卫戍军也只是察觉城中异动所以来卫戍,也不知道其内高陈二人谋逆……”
他的话没说完顾先生就打断了。
“不是刻意的安排?难道都是人之常情?行路准备兵器的人之常情,指导弟子的人之常情,关心皇后娘娘的人之常情,对于弱太子坐江山而知道必乱的常情?”他瞪眼说道,“人之常情会做到如此?一个个的那么多人都心领神会如此?你信吗?”
的确是……太匪夷所思了,太难以置信了。
景公公搓了搓手没有说话。
顾先生看向内院,眉头皱起。
“其实这些会巫祝之术的人就是这样。”他忽的说道,“也知道是秘术不能见人,所以做事都故弄玄虚的,问了就说一些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言之类的。”
他摇摇头。
“随便吧,反正如今大局已定,过去的就不说了,只是以后行事还是不要这样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的好,就比如那晚从清远驿突然的往回跑,为什么不说一声,这样大家还可以多带些人,也不至于在城门牵绊太久。”
“也许太子妃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出什么事……”景公公笑道。
顾先生瞪眼看他。
不知道的话跑什么跑,景公公讪讪笑了,举举手示意自己错了。
“什么都好,就是这样不好,以后呢有事希望太子妃殿下提早说,大家都是一家人。”顾先生接着说道。
以后……
景公公忍不住回头看向内宅。
“也许没有以后了。”他喃喃说道。
如果真是巫祝反噬的话,那就是无解的。
没有以后?
顾先生心里跳了一下,也忍不住回头看去,神情变幻一刻。
……………………………………………………..
夜色深深,天子寝宫内还亮着灯火,端坐在几案前的方伯琮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抬手揉了揉眼。
“父皇。”他对这卧榻上躺着的皇帝低声说道,“儿臣已经看完了,怎么处置的您都听到了,您觉得如何?”
室内沉默,自然无人应答。
“如果有不妥,请父皇指点儿臣,儿臣告退了。”方伯琮说道,施礼。
至此一旁的内侍才躬身过来搀扶他起身。
“殿下,不如留宿宫里吧。”内侍说道,“今日太晚了。”
方伯琮摇摇头,没有说话抬脚。
内侍们忙给他披上斗篷带着兜帽,拥簇着离开天子寝宫。
摇曳的灯火点缀在宫殿中,忽的在一处停下来。
看着方伯琮看向一个方向,那一处宫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内侍们心里有些不安,那里是宣文太子停灵的地方。
“殿下今日累了,不如……”内侍们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方伯琮已经向那边走去了。
内侍们无奈只得忙招呼人跟上。
穿着孝衣的内侍宫女们纷纷退开,方伯琮慢慢的走到棺椁前,四周摆满的冰让这里如同冰窖寒气森森。
他慢慢的坐下来,看着棺椁。
“六哥儿。”他说道,“就要送走你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嗓子沙哑再也说不下去了。
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有了。
他垂下头。
“哥哥…”
耳边陡然有声音响起。
“哥哥救我….”
方伯琮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棺椁里有小小的孩童冲他伸手。
“哥哥,哥哥,救救我….”
六哥儿?六哥儿!
方伯琮狂喜起身伸手,但有人拦住了他的手。
“程昉?”他看着身侧的人,又惊又喜,“快,快救救六哥儿……”
眼前的女子面色木然,摇摇头。
“不行。”她说道,“不能救他,让他死,要不然,怎么治高凌波的罪?”
方伯琮看着她,只觉得呼吸停滞。
不,不。
“你忘了。”眼前的女子看着他,木然一笑,“你不离开京城,高凌波怎么会来杀你?六哥儿不死,高凌波怎么伏诛?方伯琮,你忘了吗?你们都是诱饵啊。”
诱饵……
都是诱饵……
“哥哥!哥哥救我!”
方伯琮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入目一片昏昏,青色的帐子闯入眼帘。
旁边有视线落在身上,他猛地转过头。
窗边矮榻上的周箙正坐起来看着他。
内室帘子外有脚步声传来。
“殿下?”婢女的声音关切的传来。
是做梦的。
方伯琮坐正身子。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卯初过一刻。”素心答道,“还早,殿下再歇息一刻吧。”
方伯琮看向卧榻内,程娇娘安然,他坐着身子投下一片阴影遮住她,已经瘦了一圈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娇小。
他伸手轻轻的抱起她让她翻个身,再捏了捏被角,起身下来,径直出去了。
看着洗漱更衣在内侍的拥簇下离开的方伯琮,素心和半芹转回,内室里周箙已经躺下了,面向窗侧睡着,似乎对屋子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丝毫无觉。
“这叫什么事啊。”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简直太荒唐了,殿下怎么就纵容他如此。”
“因为殿下纵容娘子啊。”素心低声喃喃,“娘子珍视的,娘子喜欢的,殿下自然也珍视喜欢包容。”
半芹沉默一刻。
“但愿娘子快些醒来吧。”她垂头低声喃喃。
………………………………………………………..
天色蒙蒙亮,城门却已经打开了,一队人马疾驰而出,在青光里给外的显眼。
“殿下,您要去哪里啊?”景公公跟上方伯琮,低声急急说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危险,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方伯琮说道,随着风罩在兜帽里的脸忽隐忽现,“太子就要发丧,朝事已停,孤可以走一走。”
景公公有些无奈只得跟紧。
方伯琮的马儿却猛地收住了,人看向一个方向。
“哦,殿下,那边是太子妃给茂源山兄弟还有程四郎立的墓。”景公公低声说道。
程四郎啊。
方伯琮轻轻吐口气。
“说起来,孤还没去看过他呢。”他说道,“好歹他也是因为孤而死的。”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景公公摇头断然说道。
方伯琮没有说话,催马过去了。
坟墓前围着栅栏,收拾的干干净净。
方伯琮下马走过去。
“……殿下也还没看过茂源山字吧。”景公公说道,“果然写的很美呢。”
那是自然。
方伯琮嘴边浮现一丝笑,目光扫过这些墓碑,忽的笑容凝滞了。
那是……什么?
他猛地上前一步。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他问道。
景公公被他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忙看过去。
“这是,程字。”他凑过去念道,“哎,怎么就刻了一个字?这也是太子妃刻了吗?是不是没刻完?”
话音才落,就听方伯琮陡然大笑起来。
景公公吓的抖了抖,愕然看着方伯琮。
年轻人大笑着,仰起头,兜帽掉下来,露出形容。
“现在,可以刻完了。”
他大笑着说道。
“现在,可以刻完了!”
现在,可以刻完了!现在,可以刻完了!
第七十八章 可想
日光渐亮,路上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这边的人马就引来不少好奇的窥视。
“殿下。”
景公公忍不住低声说到,看着墓前坐着的方伯琮。
“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自从大笑过后,方伯琮就这样席地而坐,看着程四郎那写了一个字的墓碑不说不笑不动至今。
到底怎么了?
最近遇到的事太多了,也太突然了,高陈谋害太子,太子薨,过继为皇子,册封为太子,太子妃昏迷不醒,乱七八糟劈头盖脸一口气劝砸过来,更别提那些蜚短流长,殿下这日子过的实在是艰难,最艰难的是太子妃依旧不醒,且如此的古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家里看着太子妃会伤心吧,那来这里看墓碑岂不是更伤心?
“你看这些字。”方伯琮说道,伸手指着眼前的墓碑。
景公公点点头。
“看到了,太子妃殿下写的真好。”他说道。
方伯琮笑了。
“你还记得茂源山这几个字吗?”他说道。
记得啊,这几个字可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呢。
“不,孤是说,你记得这几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吗?”方伯琮说道,伸出手,慢慢的抚过墓碑,“徐茂修….”
他念道。
景公公笑了。
“当然记得了。”他说道,“那时候啊太子妃真是胆大包天,也多亏了殿下在陛下面前替她周旋说好话,要不然陛下的怒火不知道要被挑起几次,她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如愿,为她的义兄们得功得赏。”
似乎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方伯琮的脸上也浮现笑容。
这么多天了,殿下这还是第一次露出笑。
“平了冤屈,还不算了事。”他说道。
景公公点头笑。
“是啊,平了冤屈算什么,那些阻止太子妃平冤屈的人都也不能就此算了,在高凌波眼前硬是扳倒了姜文元。”他说道,“扳倒了姜文元之后,太子妃殿下才写了这些字……”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
茂源山墓原本是无字碑,后来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罚之后,才刻上了名字。
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罚之后,有仇报了仇,有冤报了冤之后……
景公公的视线慢慢的看向这边的墓碑。
程四郎的墓碑。
他想起来了,当初下葬时程四郎的墓碑也是无字的。
此时这块墓碑上,一个程字格外的刺眼。
什么时候刻上的?
那时候京城里都在等着看太子妃会给程四郎怎么扬名,结果没有酒也没有烟花,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被遗忘了一般。
怎么会遗忘,绝不会遗忘,不是不写,而是时候未到。
酒,烟花,怎么能安抚她的亲兄长。
血债自然只有血偿。
先死了小高,如今老高也死了……
景公公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他不由脚一软,歪倒坐下。
“现在,可以刻完了!”
方伯琮说道,站起身来,转身慢慢的走开了。
“殿下!”景公公忍不住喊道。
方伯琮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骑上马。
“走吧。”他木然说道。
……………………………………………..
夜风呼呼,窗棂被拍打的一阵响,素心忙伸手拉好。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
“殿下让人来说,今晚不回来了。”半芹说道,“明日宣文太子下葬,今日殿下在宫里为宣文太子守灵。”
素心点点头,看向内里,周箙正站着程娇娘卧榻前皱眉。
“六公子,您也早点歇息吧,今晚我和半芹在这里。”她走过去说道。
周箙站直身子。
“不。”他说道,“我在这里。”
半芹和素心有些无奈的对视一眼。
这日子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难道娘子一辈子不醒,他就要这样守一辈子吗?
念头闪过,半芹大惊,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怎么了?”素心不解的看着她。
“没事没事,有蚊子。”半芹说道,一面笑了笑说道,低下头去给程娇娘翻身。
都深秋了哪还有蚊子,素心叹口气,知道半芹的心思,但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也上前帮忙。
程娇娘的身子僵硬,唯恐她身子起了疮,李太医交代必须时刻记着翻身按揉。
两个丫头跪坐在卧榻上,轻轻的揉按着程娇娘的手脚身子。
没有人告诉她们娘子怎么了,好像每个人都在回避这个问题。
也没有人说娘子什么时候会好。
或者一辈子不会好了。
如果不醒了,周公子会陪娘子一辈子,那太子呢?
半芹抬手将垂下的发丝掖在耳后,吸了吸鼻子,眼角的余光看到几案上摆着的太子妃金册。
她低下头,探身抓过程娇娘的另外一只手,用力的按揉起来。
不哭,我不会再哭了,没事的,我会一直在的。
……………………………………………
天光大亮,江州,程家也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大郎,到底怎么回事?”
颤巍巍但是力气十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程大老爷忙走出来,看着被程二老爷搀扶程老夫人顿着拐杖疾步而来。
“大郎,娇娇儿就要做皇后了,我们怎么还不往京城里去?”程老夫人不悦的说道,“她成亲赶不上,皇后大典可不能再错过了。”
程大老爷应声是。
“母亲,正准备着呢。”他说道。
“大哥哄谁呢,你准备的是不去吧?”程二老爷哼声说道。
程大老爷没理会他,接过程老夫人。
“母亲,这不是小事,如今盯着咱们程家的人可多得是,如今陛下尚在,有些话可不能说。”他低声说道。
程老夫人点点头。
“我知道。”她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我还用你叮嘱。”
她说着拉住程大老爷的手。
“….当初算卦的说了娇娇儿是金贵命,我就早做了打算….”
程大老爷听得心里叹口气,认真的听母亲絮絮叨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
以前,这个家里以前从来没有这个程娇娘。
“母亲你放心,车都备好了,京城里也提前让人收拾房子去了,到时候咱们就走。”程大老爷认真的说道。
程老夫人带着几分安心点点头。
“你安排好就好。”她说道,又看程二老爷,“就说你瞎担心呢,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去京城?”
程二老爷讪讪没说话。
程大夫人从内走出来,搀扶着程老夫人。
“母亲,新选了一些衣裳料子,您来过过目。”她说道。
“好好。”程老夫人忙跟着去了。
这边程老夫人才被哄走,程大老爷看着程二老爷就拉下脸。
“敢出家门一步,就打断你的腿!”他竖眉说道。
程二老爷顿时跳脚。
“大哥!”他喊道,“你果然不让我们去!”
“你猜的没错。”程大老爷哼声说道,一面招呼人,“来人,送二老爷下去,二老爷身子不好,不许出门。”
程二老爷气的冒火,扯着嗓子就要喊母亲,围上来的下人却毫不客气的将他的嘴给捂住了。
这些下贱的东西,手不知道怎么脏着,竟然按住他的口鼻!
程二老爷几乎昏厥。
他可是将来皇后的父亲,他可是国丈!这些混帐!这些混账!
看着二老爷被拖了下去,程大老爷沉着脸站在院中。
“老爷。”程大夫人走过来低声说道,“咱们真不去啊?”
程大老爷点点头。
“只要娇娘没有开口让咱们去,任何人都不得离开江州。”他说道。
“都这时候了,还是有什么不稳妥吗?”程大夫人问道。
京城里高陈二人谋害太子的消息已经传到江州了,当时程大老爷吓的脸色都白了,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这京城果然不能去。”他只反复的喃喃,“这京城果然不能去。”
怎么就不能去了?
程大夫人不明白,就要成国丈的程二老爷更是不明白,不管他们明白还是不明白,程大老爷就咬住不许离开江州这个主意不松口。
京城怎么了?程大老爷怎么畏惧成这样?
………………………………………………………
永和四年八月十六,宣文太子下葬入土为安。
送葬的队伍已经回转,方伯琮依旧站在陵墓前。
再也没有了,世上再也没有六哥儿这个人了,不管是那个曾经聪慧的,还是那个痴傻呆笨的,都没了。
方伯琮慢慢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开。
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人了。
太子府,半芹站在廊下向外看。
“太子殿下今日就会回来了吧?”她说道。
素心看她一眼。
“你今日已经问过好几次了。”她说道,“虽然宣文太子的葬礼结束了,但后续的事还有很多。”
“那殿下一定很辛苦了。”半芹说道。
“是啊,当太子,监国,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素心说道。
说到这里,素心又转过头看向内室。
周箙正站在那边活动手脚。
真是服了他了,简直把娘子的内室当成自己的地方了。
“六公子,您今晚别在这里了,太子殿下一定累坏了,让他好好歇息。”素心走过去说道。
周箙没有理会她,转动着胳膊。
“六公子,您别闹了。”素心急道,“娘子如今这样,你这不是让殿下和娘子更生分吗?”
“他要生分是他的事,怎么能怪别人?”周箙冷笑说道。
话没说完,门外有内侍急匆匆进来。
“六公子。”
这是郡王府负责内务的李总管,景公公如今跟着太子殿下进出,家里的事就由他为主。
“门外那个道士是你请的?”李总管说道。
“人来了?”周箙立刻抬脚要出去。
“人来了,又赶走了。”李总管说道。
周箙顿时瞪眼。
“谁让你们赶走的?”他竖眉喝道。
“六公子,殿下交代过,太子妃的事不能外传,你怎么能请了道士来?”李总管也急道。
周箙冷笑。
“我妹妹是病了,有什么不能外传的!”他喝道,一把推开这总管,“滚开。”
“病了?六公子,真要是病了,您怎么会去请道士?”李总管急道,“这要是传出去,太子的脸面……”
“他的脸面没有我妹妹的命重要!”周箙喝道,抬脚将那总管踢开,“滚。”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
“六公子。”半芹和素心忙拉他,忽的一怔,“太子殿下。”
屋内的人都看向门口,见不知什么时候方伯琮站在那里。
“殿下。”屋子里的人忙都施礼。
周箙抬脚就向外走。
“你走吧。”方伯琮看着他说道。
周箙猛地停下脚。
“什么?”他说道。
“你。”方伯琮说道,“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半芹和素心大吃一惊,周箙则冷笑。
“我为什么要走?”他说道。
方伯琮看向他。
“因为,孤不想看到你。”他慢慢说道。
“你是不想看我,还是不想看到我们!”周箙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方伯琮看着他笑了。
“你知道孤在想什么?”他说道,猛地跨上前一步,“周箙,那你告诉孤,孤在想什么?”
周箙看着他。
“她没有!”他摇头说道,“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方伯琮再次笑了。
“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只是你自己想的。”他说道。
他说着收了笑,摆摆手。
瞬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景公公猛地迈过来,伸手就抓向周箙。
周箙早有提放,错肩挥拳。
但还是晚了一步,硬生生被景公公按住肩头。
屋子里响起半芹和素心的惊叫。
“别在这里闹,滚出去。”方伯琮说道。
他的话音落,又有四五个内侍猛地扑上来。
屋子里响起周箙的怒吼声。
但四五个内侍牢牢的将他按住向外拖去。
“方玮!”周箙喊道,“你要我走也可以,你让我把她也带走。”
方伯琮转头看他,神情木然无波。
周箙看着他,忽的一挣扎,并不是挣脱,而是将身子矮了下去。
“太子殿下。”他声音颤抖,“求你让我带她走。”
半芹和素心呆呆看着他。
认识这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求人。
方伯琮也转头看着他。
“求你看在她曾经救过你的份上。”
周箙看着他接着说道。
“求你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
“我不求你不多想,也不责备你怎么想,我只求你,让我们走。”
“让我带她走,我们走得远远的,走得远远的。”
方伯琮看着他。
“不行。”他说道,转过头不再看他。
“方玮!”
“以前我曾经这样做过,我不信她,我不信她,我很后悔!”
“你不要学我,你会后悔的!”
屋子里响起周箙嘶哑的喝声,声音很快消失,伴着闷哼声挣扎声,周箙被几个内侍拖了出去,门帘垂下,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方伯琮看向内室。
手握着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半芹和素心猛地跑过去,挡住了内室门,面色带着惊恐的看着他。
“滚。”方伯琮说道。
素心和半芹摇头,死死的抓住内室门。
“滚!”方伯琮陡然拔高声音,嘶声喝道。
门外的内侍涌入,将半芹和素心按住嘴拖了出去。
不,不,不。
半芹和素心拼命的挣扎,泪如泉涌,看着渐渐远去的屋门,垂下的帘子挡住了视线,挡住了那个背对着门的身影。
不,不,不。
***************************************
今日两更。
(大结局写不到,还得再等一天,大家别急,别催我,抱歉。)
第七十九章 清净
伴着所有人的退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深秋午后的日光浅浅的投在室内,带着几分柔和。
这里还是他们新婚时的住所,那边要修盖的屋子还是只盖了一半,估计也不用再修了。
方伯琮走进内室环视四周,那两个侍女伺候的很用心,屋子里并没有异味只有淡淡的清香。
窗边的四足床上摆着一个垫子,那是周箙歇息的地方,方伯琮看了一眼,忽地迈步过去抬脚狠狠的踹了一脚。
屋子里陡然的响声让院子里侍立的内侍们哆嗦一下。
“来人。”
方伯琮喊道。
门外的人立刻涌进来。
“搬出去烧掉!”他指着那翻倒在地的四足床冷冷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低头忙抬起四足床出去了。
看着抬着床的内侍,景公公皱眉,迟疑一下抬脚要进内院。
“你干什么。”顾先生伸手拉住他。
“殿下他…”景公公说道,看着内院门,“奴婢去劝劝他。”
“劝?”顾先生摇头,“殿下是小孩子吗?殿下一向自有主意,用人劝吗?”
“别的事也就罢了,只是此次的事…”景公公面色带着几分忧虑喃喃说道。
“那周箙也的确太过分,殿下太纵容,早就该赶出去了,你别多管闲事。”顾先生说道,一面又急问道,“你适才说什么?太子妃殿下给程四郎的墓碑刻上一个字?”
景公公点点头将自己猜测的事情说了。
“我早就说了,太子妃殿下高明。”顾先生听完抚掌大笑道,又摇头,“不过到底是小女子气,她名气大盛,又结仇甚多,人人都盯着她,也都熟悉她的行事,突然在墓碑上刻字,就不怕别人猜到,坏了行事?赌着一口气做这个花花架子实在是太随意。”
“也许太子妃殿下只是随心行事,坦坦荡荡不惧被人看到,也不藏着掖着呢。”景公公说道。
顾先生看着他笑了。
“也许。”他说道,“不管什么吧,反正如今一切如意。”
“她倒是如意了。”景公公叹口气说道,“殿下成了什么。”
“殿下成了太子啊。”顾先生说道,皱眉看他,“你到底愁眉苦脸干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懂。”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
顾先生撇撇嘴。
“是有些事根本就没必要懂。”他说道,“你是担心太子妃的事吧?这样下去,只怕熬不了多久。”
“皇帝陛下已经熬了好几个月了。”景公公瞪眼低声说道。
太子妃自然也能。
“是啊,皇帝陛下一定能熬到寿终正寝风光大丧。”顾先生说道,看着他,“太子妃殿下也能。”
景公公看着他,神情复杂。
“太子妃有如此大功,殿下一定不会负她。”顾先生整容说道,“将来一定会追封皇后的。”
景公公顿时色变,伸手揪住他。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追封!”他咬牙说道。
“不追封?”顾先生反手握住他,亦是低声,“难道能册封一个活死人为皇后吗?阿景,你清醒清醒吧!”
说罢甩开景公公的手。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
方伯琮伸出手,握住了程娇娘的手。
原本温暖的手如今就算在被子里捂着也是冰凉的。
没有心跳,没有脉息,只有呼吸。
“你到底是拿什么换了周箙的命?”他低声说道,“我一天也不能再看到他了,看看你,再看看他,我真佩服自己坚持这么久都没有撕了他。”
说到这里他笑了,又吐口气。
另一手习惯性的抚上程娇娘的手臂,轻轻的按揉着。
或许也是因为这种诡异的秘术,程娇娘没有其他的变化,没有发臭,没有腐烂,没有变色,身上的伤也在如同常人一般恢复。
他的手移动着,慢慢的落在程娇娘的脖子上。
指尖滑过,锁骨凸起。
还是瘦了。
他的手滑向程娇娘的咽喉,来回的摩挲。
“程昉,你知道六哥儿什么时候死吗?”
“程昉,你知道今时今日的一切吗?”
伴着一句一句的问,他的手最终停在了程娇娘的咽喉上。
手贴着面颊,感受到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呼吸气息。
这是维系她存活的唯一的机会了吧。
没有了呼吸,她就会变得冰凉僵硬,就像六哥儿一样,身边放再多的冰,身子也会腐烂发臭,像六哥儿一样,被装入棺椁,埋入深深的不见天日的地下。
世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
方伯琮低下头,放在咽喉的手最终伸过去环住了她的脖颈,人也俯身下来。
“程昉,你快醒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快醒过来,你快醒过来,你要怎么样才能醒过来。”
低低的呜咽声在室内散开。
…………………………………………………
夜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
半芹和素心背靠背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布,堵住了她们的呜咽,只有眼泪不停的流,两个人死死的看着窗外,看着日光从渐斜到消失,看着夜色一层层笼罩,在看着夜色一点点褪去。
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绝望。
天色渐渐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景公公看着两个已经崩溃的丫头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太子妃殿下已经走了…..”他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两个女子发出一声吓人的呜咽,一起向墙上撞去。
景公公一步过去拉住,没想到以往风一吹就能倒的两个弱女子差点挣脱他的手,可见赴死的决心有多大。
“你们两个想错了。”景公公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我是说太子妃殿下离开这里,和太子一起去了东宫了。”
半芹和素心抬头看着他,涕泪满脸,也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景公公矮下身子。
“你们两个不要吵不要喊。”他说道,“我没骗你们,太子带着太子妃进了东宫,也方便照顾,不用来回奔走。”
半芹和素心挣扎着咚咚的给他叩头。
“你们放心,太子妃殿下有人好好的伺候着。”景公公说道,伸手扯下了二人嘴里的布。
“让我们伺候娘子,让我们伺候娘子。”
两个婢女沙哑的哭道,一面不停的叩头。
“殿下不会让你们伺候娘子的。”景公公说道,站起身来。
半芹和素心抬起头看着他。
景公公皱眉伸手指着她们。
“对,就是这种。”他说道,点着二人的脸和眼,“这种眼神,这种神情,实在是让人看了很不开心,殿下不想再看到这种眼神了。”
“公公,公公,我们好好的,我们不哭了。”素心摇头死死的咬住下唇,“殿下让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求求殿下,娘子离不开我们。”
景公公摇头。
“殿下说了,太子妃离得开任何人。”他说道,“是你们离不开太子妃罢了。”
素心摇头大哭叩头。
“要想再见太子妃也不是不行。”景公公说道,“只要你们能做到一件事。”
“我们做得到,我们做得到,我们什么都做得到。”半芹和素心叩头哭道,“让我们去死都行。”
景公公摇头。
“你看,你们怎么说出去死这个话呢?难道殿下是那种让你们去死的人吗?”他说道,“动不动就哭就死啊活的,就是因为这样,殿下才不让你们留在这里。”
半芹和素心流泪不解的看着他。
“不用死,也不用做很多事,只要做到一件事就可以了。”景公公说道,“放心。”
半芹和素心看着他等着他吩咐。
“放心。”景公公说道。
半芹和素心看着他。
“让你们做到放心,就行了。”景公公说道。
这是什么事?
半芹和素心看着他一脸愕然。
“放心,就是放心的等着见到太子妃的那一天。”景公公说道,“你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太子妃的娘家也好,或者去经营太子妃的生意也好,不管做什么,你们随意,然后放心的等着,就行了。”
还是要赶她们走!
半芹和素心顿时叩头大哭。
“别哭了!”景公公陡然拔高声音喝道。
阴柔尖利的声音似乎穿透了肉骨,半芹和素心不由打个寒战,哭声果然一顿。
“再啰嗦一句,再哭一声,这辈子你们都别想再见到你们的娘子了。”景公公竖眉冷冷说道,“你们以为只有你家娘子会杀人吗?”
………………………………………
东宫位于皇城北,因为皇帝一直子嗣艰难,几十年没有太子,怀惠王临死也没封太子,而宣文太子又因为痴傻不能自理留在太后宫内,所以东宫有些年久失修破败。
方伯琮突然提出搬进东宫,工部根本就来不及检修,本要劝说等待时日,但方伯琮的脾气一向说一不二,工部无奈只得匆匆收拾一番。
景公公进来时,一群内侍宫女还在洒扫擦拭,不过太子的寝宫已经收拾好了。
“殿下。”他施礼说道。
内室正依着几案看书的方伯琮嗯了声。
“都办好了。”景公公说道,“周公子关起来了,两个丫头都走了,说不回范江林那里,而是去了神仙居和太平居。”
方伯琮嗯了声。
“下去吧。”他说道。
景公公施礼应声是退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方伯琮放下手里的书,看向一旁被安置在美人榻上拥着斗篷躺着的程娇娘。
“总算是清净了。”他说道。
第八十章 絮日
九月的京城,是一年中的好时节。
天子寝宫内,几个宫女说说笑笑的摆放菊花。
“娘娘,您看着摆这里可好?”安妃转头问道。
皇后坐在天子卧榻前,正接过宫女手里的毛巾给皇帝擦脸。
“好。”她说道。
“娘娘,您都没看。”安妃嗔怪道,一面想到什么,“臣妾给太后也送去了,结果她竟然把臣妾的菊花都给砸了。”
“不是说了别去打扰太后静养吗?”皇后皱眉说道。
“娘娘,您让臣妾管理后宫,臣妾怎么能疏忽了太后娘娘呢。”安妃笑嘻嘻说道。
锦衣夜行怎么能忍受,她现在可是后宫中为大,自然要好好的享受。
门外传来脚步声。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内侍说道。
安妃忙施礼告退从侧殿出去了。
方伯琮走进殿内,恭敬的对皇后和皇帝施礼。
皇后含笑看着施礼的方伯琮。
“大朝会散了?”她问道,“还要来这里议政吗?”
方伯琮点点头。
“稍等一刻,待本宫给陛下喂药就好。”皇后说道,一面坐下来。
“孩儿来吧。”方伯琮说道。
“你且先去吃饭吧,表孝心也不在这一次两次。”皇后说道,又一笑,“更况且,你要进子的孝心,本宫还要尽妻的本分呢。”
方伯琮含笑应声是,施礼去另一边,一面让内侍们传膳。
“朝臣们那边送去一些汤羹,天凉了,都站了一大早了,让他们也暖一暖。”他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忙去了。
“都说太子脾气不好。”皇后笑着对身边的内侍说道,“可是太子明明心善的很。”
内侍们陪笑应声是。
“有老臣在朝堂应对时,太子都会赐坐呢。”他们说道,“这都是肖像陛下宽厚仁慈呢。”
那些说太子有太祖遗风的话太宗一脉的皇帝皇后自然不愿意听。
皇后转头看着皇帝。
“陛下从小就喜欢他,还亲自带着他处理朝事,太子虽然不是陛下亲生,但却是在陛下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自然像陛下。”她含笑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看着皇后接过了宫女递来的汤药,便上前搀扶起皇帝,取来鹤嘴壶。
“娘娘,秀王妃还没走呢。”内侍低声说道。
宣文太子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宗室们纷纷离京,只有秀王妃说病了留在京城养病还没走。
“这都养了快要一个月了。”内侍说道。
皇后慢慢的搅动汤药。
“她就是养一年也没事。”她说道,“宣文太子不在了。”
宣文太子在不在,跟太子殿下和秀王妃有什么关系?内侍不解。
“当年宣文太子出事,玮太子砸碎了一屋子的礼物,你们忘了吗?”皇后说道。
内侍们想了想才想起来,那种小事还真没注意。
“玮太子不想记得以前,自然也不愿意见以前的那些人。”皇后说道,轻轻的吹了吹汤药,“谁要是非逼着太子去想,那就不能埋怨太子脾气不好了。”
别人高兴不高兴,太子殿下不怎么在意,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不高兴。
内侍们明白了都笑了。
“其实太子殿下是很重情义的。”一个内侍说道。
皇后点点头,看向皇帝,内侍们忙扶着皇帝,看着皇后喂药。
皇帝虽然能吞咽,但因为昏迷不能自理,喂药很是费力,一小碗汤药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吃完。
“娘娘辛苦了,这些事奴婢们来就可以了。”内侍说道,看着用手巾擦汗的皇后。
皇后笑了笑,给皇帝擦嘴角。
“事谁来做无所谓,只是这份心意不同。”她说道。
“如今也就娘娘有这份心意了。”内侍感叹道。
“那倒也不是。”皇后说道,“是以前陛下得到的心意太多了。”
她说道这里站起身来。
“好了,别耽搁了朝事。”
皇后走出天子寝宫,回头看朝臣们鱼贯迈入。
安妃在一旁等候着迎接过来,亲自搀扶着皇后前行。
“娘娘,您说陛下能听到吗?”她忽的说道。
除了大朝会天子无法前往,其他时候的朝事太子都坚持在天子寝宫,就连批阅奏章也在这里,每一本奏章还都念给天子听。
外界一片赞叹太子纯孝,但同时私下都很多嘲讽。
惺惺作态,沽名钓誉,奸猾之辈之类的说辞都有。
“有时候人做事并不是为了让谁听,让谁看的。”皇后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安妃问道。
女为悦己者容人之常情啊。
“什么都不为。”皇后说道。
怎么可能!
安妃心里说道,当然不敢说出来,她可不是傻子。
想到傻子便想到一事。
“娘娘,太子妃您去看过了吗?”她低声问道。
皇后的脚步微微一顿。
自从宫变之后,程娇娘再没有出现过,从晋安郡王府到太子府,一直藏于内宅,太子妃身子有病的消息便渐渐的传出来了。
说太子妃身有疾,但从来不曾有太医去诊治,因为神医娘子的身份,传言便越来越离谱。
皇后却心里便更肯定是那日宫变受伤的缘故,没想到伤的这么重。
她提出去看望太子妃,但太子却委婉的拒绝了。
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午后安静的东宫变得热闹起来,伴着脚步声,院子里的内侍侍女纷纷低头施礼。
“太子殿下。”
方伯琮负手疾步而过,门前的侍女拉开屋门,室内的侍女们随同进了净房,一番洗漱更衣,脱下了太子礼服,换上了月白家常袍,也不束带,木簪挽冠,松松垮垮的走出来。
“今日吃了什么?”他问道。
内室里两个侍女忙施礼。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殿下吃了一碗参粥。”一个说道。
“吃过饭就伺候着太子妃到园子里走了一刻钟。”另一个则说道。
“回来后饮了李太医配的茶汤。”先一个接着说道,“歇息了一刻。”
“刚刚给太子妃读了一节书。”另一个接着说道。
有侍女从外边进来捧着一个盖盅。
“殿下,太子妃用的梨子汁好了。”她说道。
方伯琮点点头,伸手。
那侍女忙屈身递过来。
两个侍女将卧榻上的程娇娘搀扶坐起,垫好靠背,便低头退了出去。
方伯琮盘膝坐在卧榻上,小心的慢慢的将汤盅里的梨子汁喂给程娇娘。
“凉的好喝?还是热的好喝?”他说道,一手扶着她的下巴,助她嘴闭合,但饶是如此还是有汁水流了出来,又拿起帕子擦拭。
喂汤汁,助咽,擦拭,几乎是一瞬间同时发生,但做起来动作流畅丝毫没有慌乱狼狈。
“我都尝过了,觉得凉的好喝。”他继续说道,“不过谁知道你呢。”
他说着看着程娇娘。
“你这么古怪的人。”
抬手再次慢慢的喂一口,重复着抚擦的动作。
“李太医已经到了湘南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要找的。”他说到这里又叹口气,“我不问你,你就不和我说这些事,你看看,现在有多麻烦,找都没地找,问也不知道去哪里问。”
他说着话伸手戳了戳程娇娘的额头。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一闭眼扔下这些事什么都不管了,不就是欺负我这个老实人吗?”
听的室内嘀嘀咕咕似乎很热闹,但始终说话的只有一个声音,门外的侍女们忍不住对视一眼。
“以前殿下和宣文太子在一起就这样。”一个侍女低声说道。
以前和宣文太子就这样,自己说着自己的话,对方根本就听不到听不懂不回应。
宣文太子不在了,太子妃又成了这样。
“殿下真是可怜。”一个侍女喃喃低声说道。
原本不觉得如何,听着侍女一句可怜说出来,在场的侍女们都愣了下,旋即再听室内的说话声就觉得心口发闷。
一个人的自娱自乐自言自语,是挺可怜的。
内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外间的侍女透过珠帘子看去,见卧榻上方伯琮侧卧着,一只手搭在程娇娘的身上睡去了。
侍女们便忙低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拉上屋门,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
一盏盏灯点亮,照得亭台楼阁璀璨生辉,其间更有一片菊花光彩夺目。
“你看那边。”方伯琮说道,伸手指着远处,“那是进贡的,只有三盆,陛下那里留了一盆,余下的皇后都送来了。”
他说着转头,看着一旁被四个内侍抬着的软轿上的程娇娘。
“皇后说想让你看了画下来。”
一面抬脚迈步,在摆满了菊花的小径漫步,内侍们抬着软轿跟随。
“原来你字的好,画更好,周箙这混帐什么都不要,就从家里拿了一卷轴。”
他说着回头一笑。
“孤,就不给他,气死他。”
软轿上裹着大红斗篷的女子神情安静,深秋的夜风吹来,兜帽飘动挡住了她的脸。
方伯琮伸手抚开,将兜帽整理好。
“这些日子忙,等到今日才有空陪你转转,我知道你不在意,谁让我在意呢。”
站在路旁看着这边的景公公微微皱眉,一旁一个内侍叹口气。
“大人。”他低声说道,“这样下去,不太好吧。”
明明太子妃不是个正常的人,偏偏殿下像待正常人一样,夜里同眠,膳食共进,就连晨练都带着太子妃,他在校场拉弓射箭,太子妃的软轿就在一旁,更别提随时随地的说话了。
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有时候都看得毛骨悚然。
“至少太子府也该进些新人了。”内侍接着说道,“殿下身边可是一直没人伺候呢,殿下年纪可不小…”
景公公转头看他。
“这话谁和你说的?”他问道。
内侍愣了下。
“没人啊。”他说道,“我自己想的,大人,我也跟着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了,没别的心思。”
景公公点点头。
“那就好,要死你自己死去,别拖累别人。”他说道。
内侍愕然,顿时又惶惶,抬手狠狠的打了自己脸。
景公公不再看他,看那边方伯琮和程娇娘的轿子转回了,忙疾步迎接去。
那内侍低头避让一边,待一行人向寝宫而去,才再抬起头。
“可是,这是早晚的事。”他喃喃说道,“陛下因为子嗣艰难才过继,难道太子殿下不为子嗣考虑了吗?现在不考虑,那等将来登基为帝呢?”
………………………………………………………..
九月末的夜已经有了寒意,北风呼呼,天子寝宫内灯火摇晃。
侧殿里的皇后已经换上了亵衣散了发在灯下看书,听到风响,便抬起头。
“陛下那边可加了被褥?”她问道,“太医说了,陛下久病之人,受不得寒气。”
门外的内侍应声是。
“已经加了。”他说道。
皇后便低下头接着看书。
“娘娘。”门外传来有些急促的声音。
皇后抬起头。
见是陛下那边伺候的内侍,灯下那内侍神情惶惶。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来。
“陛下怎么了?”她问道。
…………………………………………………………
门上轻轻的敲击声在夜色里格外的刺耳,卧榻上的方伯琮猛地起身。
室内夜灯昏昏,门外又响起两声。
“殿下,殿下。”伴着低低的呼唤。
“什么事?”方伯琮问道,一面伸手将因为起的猛带起的被褥掖了掖。
内里昏昏夜灯下程娇娘安睡依旧。
门被拉开了,景公公疾步而进。
“殿下,皇后问,您可方便进宫?”他低声说道。
方伯琮面色微变。
不是传进宫,而是问可便进宫。
皇宫自然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但如果要你进宫的话,可不会问你方便不方便。
宫内肯定出了不便的事。
皇帝陛下。
方伯琮立刻就想到了,他起身下床。
“殿下。”景公公开口唤道,带着几分提醒。
虽然按常理天子有事太子应该立刻去,但作为过继的太子还是有些不同,更况且因为当初宣文太子事件时方伯琮带兵也入城还炸了宫城们,如今私下流言很多。
如果天子出事他也在身边的话,只怕更有不堪的流言。
这也是皇后的所以悄悄的来问的缘故吧。
如果太子不在身边,天子出了事,虽然可能还会有流言,但到底是无根虚无一些。
方伯琮的脚步没有停顿。
“更衣,备车。”他说道。
我方伯琮何惧他人说什么。
*********************************************
本想大章一口气写完,可是不愿意让大家等,且写呀写呀的还是写不完,那我就分着写和更吧,晚上还有一更。
第八十一章 敢为
错字已改
*************************
天子寝宫内灯火昏昏,似乎比先前还暗淡了一些。
门外班直肃立,值夜的内侍一个也看不到,更添了几分阴寒。
“殿下来了?”
听到回禀,坐在天子卧榻前的皇后有些惊讶,又转头看了眼卧榻上的皇帝,昏昏灯下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
门外脚步声响,方伯琮疾步而进,带着了一阵寒气。
皇后从帘帐后走出来。
“陛下怎么了?”方伯琮顾不上施礼问道。
皇后看着他欲言又止。
一旁的内侍们立刻退开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跟当初宣文太子出事的时候一样。”皇后说道。
方伯琮一怔。
是跟当初六哥儿出事当众责问是不是怀惠王谋害一样,还是跟拒绝皇后让他放下六哥儿离宫一样?
前者是指他以身涉险有勇无谋,后者是指他意气用事自寻艰难。
总之都是不赞同他进宫来。
“娘娘何尝不也是如此?”他说道,“娘娘还是要护着孩儿。”
就像当初六哥儿出事她第一时间赶来拦住了自己的话,避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也笑了笑。
“不过儿臣自来依照本分本心行事,坦荡无惧。”方伯琮说道,再次施礼。
就算他不进宫来,皇帝驾崩的话,那些流言难道会少吗?
流言总是不会少何必在意。
皇后看着他。
“陛下醒了。”她说道。
方伯琮惊愕的抬起头。
不是死了,是醒了?
这应该是好事啊,但是……
他看着皇后昏昏灯下神情晦暗不明的神情,面容也肃然起来。
皇帝是怎么病的?贵妃谋害安妃,怀惠王要挟求情被雷劈死,而后才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贵妃疯了,怀惠王死了,高凌波死了,陈绍死了,六哥儿死了,太后被囚禁,皇后掌管后宫,曾经的晋安郡王成了太子,这样的变化,皇帝他可能接受?
而且他如今还是皇帝,皇后也好,太子也好,都有皇帝来决定,昏迷的皇帝可能不被大家在意,但一个醒过来的皇帝就不一样了。
“陛下刚刚睁开眼。”皇后低声说道,抬头看着方伯琮,“也许,是本宫看错了。”
方伯琮看着皇后。
皇后说也可以是她看错了,皇帝也可以没有醒。
他环视殿内,这个天子寝宫说是天子寝宫,其实也可说是皇后的寝宫了,不止这里,整个后宫都已经在皇后的掌控之下。
宫门一关,谁生谁死,皇后一个人说了算。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皇帝了。
昏迷的皇帝不需要,清醒的皇帝更不需要,因为那是一个清醒的掌握着生死大权的皇帝。
清醒的皇帝能不能清醒的接受现实?能不能不迁怒此时看起来得利的他们?能不能忍受权利被太子和皇后分走?能不能抵挡各种蜚短流长的冲击?
太多的不确定了。
而一旦以上的事发生一件,等待他们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输不起。”皇后低声说道,转头看向后,层层帘帐之后就是天子的卧榻。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皇帝永远不要醒来了,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烛光斧影又如何。”皇后低声说道,看着方伯琮,“难道你还想要被逼着去做燕懿王吗?”
室内的气氛陷入凝滞,本就昏昏的烛火更加不明。
仅有的几个内侍努力的将自己贴入黑暗里。
“儿臣想看看陛下。”方伯琮说道。
皇后看着他,方伯琮也看着她。
“你想好了?”皇后看着他,“看了不如不看。”
方伯琮点点头,抬脚迈步,皇后垂下视线侧身让开。
帘帐其后更为昏昏,方伯琮走进去投下一大片阴影遮住了卧榻上的皇帝,根本就看不清形容。
“举灯来。”他说道。
一盏灯被举过来。
“再举。”方伯琮说道。
两盏灯,三盏灯举过来,卧榻前变得明亮。
方伯琮矮身跪在卧榻前,看着其上的皇帝。
皇帝的眼闭着,面色带着病态的蜡黄,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陛下。”方伯琮唤道。
皇帝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了。
“陛下!”方伯琮拔高声音喊道,人也向前倾身。
皇帝的眼却又闭上了。
“把灯拿开一些。”方伯琮立刻说道。
两个内侍忙从卧榻边退后,床头的光线便暗了几分。
皇帝慢慢的睁开眼,看向方伯琮。
“陛下。”方伯琮再次喊道,带着几分期盼,“您认得臣是谁吗?”
皇帝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干干的哑声。
“陛下,我是玮郎啊。”方伯琮看着他,伸手握住皇帝的胳膊,“陛下,是玮郎啊。”
皇帝看着他迷茫的眼神渐渐凝聚,张开嘴,却还是只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干哑嘶声。
“陛下!”
方伯琮却猛地拔高声音,同时低下头,看着皇帝的胳膊慢慢的抬起来,伸向自己,他下意识的伸手就握住了皇帝的手。
干枯的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很多的手。
这只苍老的手颤抖着握住了这只年轻的修长的光洁的手。
“啊!”皇帝说道。
终于发出一个声音,方伯琮伸手另一只手将皇帝的手握住,贴上呜咽一声。
“来人。”他抬起头转头喝道,“传太医!”
站在帘帐外的皇后猛地转过头。
方伯琮站了起来。
“传太医。”他再次说道,声音朗朗,“传中书张纯、严昭、林泽,传当值翰林。”
伴着他的声音,殿内的灯光似乎变的更亮了,卧榻前的帘帐已经被拉开了,方伯琮站在那边,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更加高大。
皇后轻轻叹口气,疾步向卧榻走去。
“陛下。”她抬手掩面哽咽说道,跪坐下来。
......................................
张老太爷屋子的灯亮了起来。
“老太爷。”
老仆急匆匆而进,看着披衣起来的张老太爷,低声说道。
“宫里的人。”
能半夜叫开张家大门的,除了宫里也没别人了。
张老太爷点点头。
“无妨。”他说道,“时候也不短了。”
他的话音才落,听得外边脚步响,张老太爷和老仆都惊讶的看过去,见散着头发的披着衣衫的丫头站在了门外,门上的灯笼映照下,面色惨白。
“老太爷。”她颤声说道。
“半芹,不是你家娘子的事。”老仆忙说道,“别担心。”
丫头这才扶着门抽干了力气一般跪坐下来。
张老太爷的神情却沉沉。
“皇帝有事,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说道。
才松口气的丫头猛地抬起头,跪行进来几步,面色惊恐。
“不,不。”老仆忙说道,“老太爷,不是皇帝有事,是皇帝醒了。”
皇帝醒了?
张老太爷惊愕的看向老仆。
“是,皇帝醒了。”老仆低声再次说道。
张老太爷神情恢复下来,看向丫头。
“那,你家娘子暂时没事了。”他说道,视线又看向外边,微微皱眉,“那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第一句里的她是指程娇娘,第二句里的他指的谁?
丫头一面胡乱的擦泪一面闪过一丝疑问。
………………………………………………
天色渐渐亮起来,皇城外值守的禁军发现,今日宫门前上朝的官员似乎比往日早了很多,但这也很好理解,昨夜宫城门打开内侍们进出,另有几个重臣夜半进宫,这种事肯定瞒不住。
“皇帝陛下怎么样了?”有官员低声说道。
“大行了吧?”一个官员低声答道。
“大行的话怎么会这样安静?钟鼓楼都该敲响了。”另一个官员低声说道。
“那半夜的闹什么?七八个大臣都被叫进去了呢。”
“难道是皇后?是太子?”
“别逗了,怎么可能。”
“我看肯定是陛下出事了,只怕病情恶化,夜里不好说,等白日在宣布。”
或者说就算是夜里已经大行了,也应该拖到日光下人前再说。
朝臣们议论纷纷猜测着,晨钟敲响,宫门终于打开了。
今日是大朝会,百官云集在大殿内,虽然有御史们来回走动,但还是隐隐有嗡嗡的议论声响起,随着太子出现的越来越延迟,这种嗡嗡声音更大。
另一边天子寝宫内,张纯等几位重臣都在,带着几分疲惫看着方伯琮。
“殿下,您真要这么做?”一个朝臣靠近几步,压低声音问道。
方伯琮点点头。
“孤一直等着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他说道,一面回头。
身后一架软轿上皇帝躺坐着,微微睁着眼看似有些无神。
“请陛下上朝。”方伯琮躬身施礼朗声说道。
见他如此,其他朝臣也忙躬身。
“请陛下上朝。”
当看到软轿子抬着皇帝伴着乐声进入朝堂的时候,朝臣们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释然。
看来皇帝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们都认为这是为了安抚人心所以特意让皇帝来大朝会。
但当看到太子没有像以往那样站在殿上,而是站在了朝臣队列前,大家稍微惊讶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多想,觉得这也不过是太子给予皇帝的尊重,就像太子会将奏章念给皇帝听一样,给予一个昏迷的皇帝尊重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直到太子躬身率众臣向皇帝施礼,乐声停下,恭祝圣安的声音落定,就等内侍宣平身的时候,大殿里响起颤巍巍的一个声音。
“平。”
沙哑的干涩的还有些语音模糊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如同炸雷落在朝臣的耳边。
有人失声,有人失态,所有人都看向殿中高台上,看着软轿上睁着眼的皇帝。
皇帝醒了!皇帝醒了!
朝臣顿时乱了起来,御史们的呵斥也不管用,有哭的有笑的,最终朝臣们躬身跪下高呼万岁。
一声声的万岁扑面而来,令人全身发麻。
这就是令人眩晕痴迷的天子权利,坐上那个位置,享受众人的顶礼膜拜,一旦尝过这种滋味,还能轻易的戒除放弃吗?
跪地的朝臣激动过后,视线若明若暗的看向前方,在所有朝臣都跪拜之下,站在的太子就格外的显眼,与高台上的坐着的皇帝形成一上一下鲜明的对比。
软轿上的皇帝慢慢的抬了抬手,一旁的内侍忙躬身上前。
“说。”皇帝吐出一个字。
朝臣们已经平身镇定下来,也看清楚了皇帝虽然醒了,但是身子依旧僵硬,仅仅能抬一抬手,眨眨眼,而话也似乎只能说一个字。
“陛下有话说。”内侍高声传达皇帝的旨意。
朝臣们再次施礼。
“朕。”
“病。”
低着头听着皇帝蹦出两个字,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能让朝臣们看清楚皇帝的意识是清楚的。
喝醉酒的人不知道自己喝醉了,疯了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疯了傻了。
能知道自己病了的人,虽然是病人,但是是清醒的病人。
清醒的啊,那皇帝可知道如今是怎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臣们抬起头神情复杂,目光再次都落在太子身上。
这个不是皇帝选出来的太子,清醒了的皇帝会如何待之?
原本乱哄哄的朝堂陡然安静下来。
………………………………………………………
天子寝宫内,皇后端正的坐着,神情有些木然。
“娘娘,您放心。”来回踱步的安妃停下脚说道,“一定没事的。”
“有事没事,最后不都是一死。”皇后说道,“本宫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安妃问道。
“等的感觉。”皇后说道。
她的话音落,外边有杂乱的脚步声。
“娘娘。”一队内侍走进来,冲皇后施礼,“陛下让来取玉玺。”
皇帝昏迷,太子监国,但玉玺还是在皇后手里。
现在,皇帝清醒了,玉玺就该归还真正的主人了。
皇后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眼,抬了抬手。
一旁内侍便忙转身进去,不多时捧着玉玺出来。
来的内侍伸手接过,施礼告退而去。
安妃忍不住追出去,扶着门看着内侍们渐渐走远。
………………………………………………………
玉玺被高高的举起来,在朝臣的注视下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视线看着玉玺。
“朕。”
他说出一个字。
“病。”
“陛下龙体定能痊愈。”有朝臣高声喝道,一面躬身施礼。
安静的朝堂内顿时又是一片恭祝声。
待这些声音平息后,皇帝抬了抬手。
内侍立刻将玉玺捧上,皇帝的手抚住了玉玺。
天子的终于重新得到了他的权利。
大殿里安静下来。
天子得到他的权力之后,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皇帝的手上。
似乎一眨眼,又似乎过了很久,皇帝的手慢慢的抬起来,指向一个方向。
众人的视线也看过去。
太子。
皇帝指向了太子。
“来。”
皇帝说道。
方伯琮看向皇帝,神情淡然的躬身施礼,抬脚迈步上前几步躬身。
“来。”皇帝再次说道。
方伯琮愣了下,便再次抬脚迈步,在皇帝三四步前停下,再次施礼。
“来。”皇帝还是说道。
方伯琮再次迈步,这一次直到了皇帝的面前,他撩衣跪下。
“拿。”皇帝说道,将手中的玉玺一推。
拿!
大殿里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内禅!是内禅!内禅啊!
方伯琮看向皇帝,神情有惊讶又有不可置信也有激动。
皇帝看着他,僵硬的手再次推了推玉玺。
“玮。”
“郎。”
他说道。
“拿。”
“好。”
方伯琮伸出手高举,重重的俯身叩头。
“臣遵旨。”
“太上皇圣明!”
张纯高声说道,躬身跪下。
伴着他的跪下,朝臣们纷纷下跪。
“太上皇圣明!”
“太上皇圣明!”
再抬头,看着方伯琮接过了玉玺。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
“内禅?”
这个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全城,又随着驿马的疾驰传向各地。
“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内禅。”
京城的酒楼茶肆喧闹纷纷,无一不再说这件事。
“这个太子真是运气好,这一下,名声清正了。”
“也没想到太子玮竟然敢请陛下上朝,还以为昨夜……”
如果皇帝大行了,昨夜的事可以随便的说,但现在以及以后,都没有可说的了。
有人笑了声。
“这有什么不敢的。”
散座的几人便看过去,见是一旁有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站起来,兜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面容,大家的视线也不在他的脸上,而是落到他的腋下。
两个拐杖正支撑着他的身子。
但说了这句话之后,他就转过身撑着身子慢慢的向外走去,并没有再说话。
这边散座的人便也不在意了,继续说笑闲谈。
“……那登基定在什么时候?”
“…..用不了多久吧?肯定是年前了。”
蹬蹬的拐杖顿地的声音让他们的说笑声变得间断。
拐杖声走出门停了下。
“他当然敢了,如今的他已经势成。”他慢慢说道,回头看了眼室内,“皇帝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皇帝又不是傻子,与其鱼死网破,还不如换的一个安稳余生。”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外边,大街上人来人往。
“敢当皇帝不算什么,他要是敢册封皇后,才是真有胆。”
敢让一个病重勉强清醒的皇帝上朝,你敢不敢册封一个活死人为皇后?
你敢不敢?
他的手攥紧了拐杖,青筋暴起。
你敢不敢!
****************************************
五千字啊可是~~~~(>_<)~~~~还是写不完,先看这些吧。我再也不说话了,要肥死了。
明日更新推迟下午。
第八十二章 惴惴
永和四年九月二十七,乾元帝退位,禅位于太子玮。
但事情也没这么快就定论,按照规制太子要哭辞不受,皇帝再三坚持,如此三番之后,才会正式更名改元。
当然新帝登基该准备的事大家已经开始准备了。
作为拥立第一功臣的张纯的家门水泄不通,家里人来人往,门房里应接不暇,上下仆从忙乱,大多数人都是递了帖子送了礼物就告辞了,只有个别的亲朋好友才能被请进去喝碗茶。
男客由张纯的长子招待,女眷则有张纯的夫人作陪。
“江州先生呢?”
难道是在忙新帝登基的事?
“去书院了,几篇书要讲,还有文章要写。”张纯长子含笑说道。
客人听的愕然,这个时候还去什么书院讲什么书啊!
“生民已经立命,圣学却还任重道远,家父不敢懈怠。”张纯长子整容答道。
意思是朝事张纯不会为重?他不会接替陈绍的宰相之位,而还是要做他的馆阁校书?
这是何必呢?
不过众人旋即又释然,就算不为宰相,以张纯对太后的救命之恩和新帝的拥立之功,将来他在朝中的地位也稳稳而重。
厅堂里变得更加热闹欢悦。
内宅里亦是笑语嫣嫣。
“今日我们是要留下来吃饭才走的。”一个夫人笑道,“你家的厨娘难请,干脆在你家里来总可以尝尝手艺了吧?”
这话让屋子里的其他夫人都笑着应和,还有人开始点要吃的菜。
张夫人笑着摇头。
“真是不巧。”她说道,“就是来我家,厨娘也不好请。”
屋中的人愕然。
“厨娘今日不在家。”张夫人笑道,“有事出去了。”
自己家的下人有事出去了?主母一句话难道叫不回来?下人能有什么事?主家的事就是下人最大的事。
这张家的厨娘还真是……不一般啊。
“当然不一般了。”离开张家,一个夫人低声说道,“你们忘了,张家的这位半芹厨娘原本是谁家的?”
妇人们对视一眼,顿时恍然。
太子妃!
不,不止张家的这个厨娘,京城里有好几家的厨娘都是对外标榜自己是太子妃一手教导出来的。
其他人家的也就罢了,都是自己家的下人送去学徒,而这张家的厨娘丫头可是真正的程家的人,是太子妃在江州时赠与张家的。
如今太子妃就要成为皇后了,身为旧仆的张家厨娘可不是不一般,张家怎么能把她当一般的下人呼来唤去。
“不过。”
一个夫人忽地想到什么,压低声音。
“太子妃还能成为皇后吗?”
太子成为皇帝,夫妻一体,夫荣妻贵,别的时候自然太子妃理所应当的要被册封为皇后,但这个时候的太子妃有些不同。
“病的很厉害的,是昏迷不醒。”一个夫人低声说道,“就跟太上皇那样,已经快要两个月了。”
竟然如此!
夫人们对视一眼。
那就是恶疾了啊,就是在普通人家也是可以别院另养的,甚至七出的。
“太上皇不是也醒了嘛。”有人说道。
“可是太上皇那样的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醒跟没醒一样嘛。”也有人摇头说道,“难道要册封一个那样的皇后?”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
“追封倒是可以的,我听说太后已经准备要给皇帝选妃了,而且秀王妃也带着好几个年轻女子进宫求见太后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子嗣问题上,太后和秀王妃应该是一条心的。”
……………………………………………………
午间正是太平居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前等位的人排了长队,搭着草棚,摆着几案,还有热茶点心。
“干脆在外边也摆了席好了。”有人说道,一面端着茶碗喝茶,“夏日有凉豆腐不怕热,冬日有乐得自在不怕冷。”
另有一些人则站在门前看门匾上的字。
“这就是程娘子的真迹。”
“跟茂源山是不同的字体。”
“怎么还叫程娘子,那是太子妃,就要是皇后了。”
“太子妃皇后万万千,程娘子可是只有一个。”
“太平,太平,有程娘子在果然是得太平。”
门前说笑着,有人急急的走过来,挤开了众人。
“哎哎,排队。”有人忙喊道。
那人回头看了眼。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长得普通穿着打扮却不普通。
“半芹姑娘来了。”门前引客的伙计忙招呼道。
原来不是吃饭的人,门前的客人便不再理会了,看那女子疾步蹬蹬上楼去了。
“半芹姑娘。”
一个伙计在一间屋门前敲了敲。
“半芹姑娘来了。”
一个半芹姑娘,说的却是两个意思。
屋门拉开,丫头急匆匆的进去,看到半芹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半芹颤声说道,看着丫头,后退一步,似乎不想见到她。
“半芹姐姐,你别怕。”丫头说道,“娘子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半芹伸手掩着心口坐下来松口气。
“我做不到,所以不敢留在京城里,我怕我忍不住跑去皇宫找娘子,躲在这里至少还能好一些。”她说道,一面抬手拭泪。
“皇帝醒了,禅位给了太子,太子就要登基了。”丫头说道。
半芹抬起头看着她。
“那我们能见到娘子了吗?”她急急问道,皇帝醒了还是死了,太子登基还是不登基,这些被满京城人议论纷纷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满心只有这一个问题。
丫头挤出一丝笑。
“快了吧。”她说道。
半芹闻言欢喜,转身对着一旁摆着的菩萨跪下去虔诚的叩拜。
看着她的样子,丫头面上的笑容变得苦涩。
……………………………………
神仙居,手握着算筹的素心闻言抬起头。
“老太爷说过这样的话?”她问道。
丫头点点头,面上半点没有适才在太平居露出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悲痛。
“是啊。”素心喃喃,看向窗外,“他们怎么容得下这样一个皇后,他们只能容下一个被追封的皇后,既得了名,又得了利,还不耽搁再有新人。”
“素心姐姐,我去求求老爷,我们别的不要,我们不要皇后,我们什么不要,只要把娘子还给我们,我们走得远远的。”丫头哭道。
“要,我们可以要追封的皇后,只要他们手下留情,把这个被追封的皇后交给我们。”素心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也去,我也去求求老爷。”
丫头点点头,忙跟着站起身。
“家里人多,老爷躲出去了,在书院。”她说道,“我们走。”
二人坐着马车疾驰来到书院,却没有见到张纯。
“求求你了,你就跟老爷说,是半芹,是半芹要见他。”丫头含泪说道。
那小童叹口气。
“半芹姐姐,我认得你的,不是我不和老爷说,而是老爷出门了。”他说道。
竟然没在书院?
“那老爷去哪里了?”素心急问道。
小童摇摇头。
“老爷的习惯半芹姐姐也知道的。”他说道,看着两个侍女。
躲了,躲了。
躲了家里恭维的客人,也躲了她们吧。
聪明透彻如张江州,怎么会想不到这个。
素心慢慢的闭上眼,眼泪留下来。
“娘子以前从来不求人。”她喃喃说道,“不管遇到多大的事。”
她说着话面前似乎又浮现程娇娘的形容。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
女子神情木然淡淡。
“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那么现在呢?昏迷不能自理的她是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她的希望在哪里?
………………………………………………………
香火旺盛的普修寺此时山门紧闭,院中一片空寂,来往的僧人神情肃穆。
钟声忽地在寺内响起,绵长柔和。
一个小内侍上前伸手,方伯琮微微搭了一下他的胳膊,从跪垫上站起身来。
“愿父皇圣体恭安。”他说道。
“佛知殿下诚心。”张纯说道。
二人都没有穿礼服,方伯琮一件青衣素袍,张纯则是一件半旧的儒衫。
方伯琮迈出佛殿,停下脚看了一眼,才再次抬脚迈步,张纯落后几步跟上,前后左右的内侍散开。
“朝里如今忙乱不堪,孤是来躲躲清净。”方伯琮笑道。
天子登基的仪式不容疏忽,如今朝中日夜忙乱都是为了这件事。
“前几日递来名册,说大驾用一万一千三百人。”他接着说道,“是不是太多了?”
张纯点点头。
“这是用的贞和初的旧例。”他说道,“不过建兴时,曾减为六千八百人。”
“孤想要再减。”方伯琮说道,“陛下尚在病重,宣文太子也才下葬,不宜过盛,孤想减为三千三百人足矣。”
张纯点头。
跟在身后的景公公微微皱眉。
这突然的来到普修寺,又悄悄的找来了张纯,难道就是来说册封大典的仪仗了?
这用多少人,车驾如何,六引朱雀队太常鼓吹几道几行几人等等之类的琐碎事,用不着这一个天子一个重臣来絮絮叨叨吧?
到底要说什么?
“……皇太后皇后卤薄皆如礼令….”
前边张纯说道,当这句话传入耳内,景公公心中一跳,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
他不由紧走两步,垂头竖耳听。
“诏皇后受册当排黄麾杖及重翟车,在紫宸殿臣僚称贺上礼。”张纯接着说道。
方伯琮忽地停下脚。
“江州先生今日私下求见孤,是为了什么?”他说道,打断了张纯的话。
“臣不敢,是殿下召臣来的。”张纯含笑说道。
“孤说想要为陛下祈福,江州先生可是指明要来普修寺的。”方伯琮说道,转头看他一眼,“先生一向不喜欢说话,但但凡说话就绝不是废话。”
张纯笑了施礼。
方伯琮转过头继续迈步。
“程娘子曾经救过你的父亲?”他忽地又说道。
“萍水相逢一饭之恩。”张纯说道。
“一饭之恩必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生大德啊。”方伯琮说道,“先生的恩报福泽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很多人,茂源山兄弟,还有孤。”
他说着话看向张纯。
“她要做什么,就助她做什么,这才是所谓的报恩吧。”
张纯忙笑着施礼。
“殿下说笑了。”他说道,“臣不敢当,臣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依照本心而行罢了。”
方伯琮笑了笑没说话,站住脚抬头看面前。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观音殿后石塔前。
风吹过,塔上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们都有本心,孤也有啊。”方伯琮说道,“只是你们都不信。”
不待张纯说话,方伯琮抬手指着石塔。
“这塔初造时向西北而斜。”他说道。
张纯愣了下,抬头看去。
普修寺的石塔来历传说他自然是知道的,又不是初次来京的外乡人。
“……当时有人质问,大工说百年之后便自当正。”他迟疑一下,还是接过话头说道。
方伯琮忽地哈哈笑了,转头看他。
“…现在便足够一百年,你看此时果然已经正了。”他拔高声音眼睛亮亮说道。
张纯点点头。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到。”方伯琮说道,微微一笑,“就算是瞎子,也可以听别人说道。”
张纯看着他,微微一笑低头施礼。
永和四年十月初十,乾元帝退位,禅位于太子玮,改元天圣。
十月十一,天圣帝登基。
日光明亮,勤政殿里方伯琮看着内侍捧来的金册。
“皇帝。”坐在一旁的太后开口说道,“你真要这么做?”
方伯琮看着金册。
“皇后也可以晚一点册封的。”太后接着说道。
话音才落,方伯琮就抬头看向她。
经过了登基大典,天子威仪渐生。
太后微微避开他的视线。
“老身没有别的意思。”她说道,“只是想她如今病着,走一遍这册封大典不知道受得住否,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况且,要她怎受封?”
方伯琮笑了。
“朕,抬着她受封。”他说道,低下头拿起玉玺重重的盖上金册。
今授程氏昉金册凤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
“报!”
两队内侍面色含笑,分别捧着圣旨,金册,凤印,礼服,凤冠鱼贯迈出宫门,在御街上缓步而过昭告天下。
神仙居二楼,素心伸手掩面泪流。
放心,放心。
门被人推开了。
“素心姑娘。”一个小黄门含笑而入,对她施礼,“请回东宫吧。”
素心转头就向外跑,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路,撞到了小黄门,也撞到了赶过来的吴掌柜,李大勺等人,在一片小心声中跌跌撞撞的下楼。
娘子,娘子。
…………………………
“报。”
东宫大门大开,两边内侍侍女齐齐施礼,看着传诏的内侍们鱼贯而入。
太子寝殿内,门被拉开,内室的珠帘掀起。
屋中的侍女们跪地,伸手接过金册凤印礼服凤冠,叩谢圣恩之后起身缓步迈入内室。
卧榻前的帘帐被缓缓的拉开,其上锦被下的女子妆容明亮,发鬓整齐安然而卧。
“恭贺娘娘。”
侍女们捧着金册凤印礼服凤冠跪下齐声施礼。
三叩拜之后起身上前,将金册凤印摆放在程娇娘身边,礼服凤冠则悬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待明日皇后大典穿戴。
做完这一切侍女们便施礼退出去,只留下两个贴身伺候的侍女。
“今日还出去散步吗?”一个说道,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去吧,陛下吩咐过,娘娘的日常作息不准乱。”另一个说道。
“今日不是大喜嘛。”先一个笑道。
“大喜什么,听说当初陛下和娘娘大婚第二日,娘娘还按照日常时辰起来去练箭了。”那一个笑道。
二人便都笑起来。
“去吧,传轿子。”一个说道,一面走向卧榻,准备扶起程娇娘。
那一个便向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的内里尖叫一声,同时噗通一声响,她忙回头看去,见内室里那侍女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向后挪动,口中犹自发出啊啊的叫声。
“怎么了?”她忙冲进来,刚看向卧榻,人也噗通跌倒在地上,发出更尖利的叫声。
“来人,来人啊。”
院子里的内侍宫女还未散去,陡然听到室内的叫声,都顿时色变。
不会吧?
太子妃的事他们都知道,已经这么久了,是不是终于不行了。
偏偏在册封为皇后的这时候,这是不是说明了就是无福消受啊。
看来这皇后还得另选她人做。
众人忙向室内涌进来,但看向室内,也都呆住了。
卧榻上的女子正慢慢的侧起身来。
她的动作僵硬,一寸一寸的撑起身子,面色苍白如玉,原本闭着的眼慢慢的睁开看向众人,其内白仁布满,黑瞳点点。
屋子里的人顿时发出更大的尖叫声。
更有人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余下的或者相拥,或者跪地。
嘈杂几乎掀翻了屋子。
伴着这混乱,卧榻上的女子眼珠转动,白仁褪去,黑瞳渐渐凝聚,只是整张面容如同身子一般呆滞。
“我…是谁啊?”她喃喃说道。
***************************************
嗷!
第八十三章 醒来
皇宫最威严壮丽的德庆殿前,天子登基的仪式才散去,有人就在其前奔跑。
脚步声打破了皇宫的肃穆,在可供万人参拜的广场上回荡。
站在宣德门前的禁卫都面色惊愕,看着奔跑的人,这人穿着皇帝的朝服,身材高大修长,一步迈出很远,在广场上三步两步的就跨过,衣袍飞扬。
在他身后还有一群内侍在哗啦啦的跑着,在这群人后还有抬着肩舆的内侍气喘吁吁跟着。
是不是有人偷了皇帝的朝服?
禁卫们第一个念头都这样想着。
他们实在是不敢想别的,宫内的礼仪严格,更别提天子仪态了。
人渐渐的跑近了,禁卫们瞪大眼。
“今日的事万万不能记入起居注。”跑的气喘吁吁的内侍还不忘本分,一面对身边的小内侍吩咐道,“去告诉那个侍讲。”
适才正说着话的皇帝听到来人的一声禀告,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跑,甚至都没走多走一步,直接的跨过了面前的几案。
小内侍想到当时在场的几个大臣张大的能够吞下一个鸡蛋的嘴。
这些大臣们的嘴本来就很大,陛下这样的失态肯定会被他们宣扬出去。
刚登基就被说笑那可不得了。
小内侍立刻转身向回跑去。
“陛下,陛下。”
得知消息追来的景公公越过那些内侍,渐渐的追上了方伯琮。
“坐轿子,坐轿子。”
但是方伯琮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大步的跑着。
深秋初冬的冷风迎面,带走了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胸口隐隐的疼,疼痛渐渐的蔓延全身。
她说过他还拉不得重工,挥不得重剑。
从勤政殿到宫门口有多远他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好远,好远,怎么还没有到东宫。
第一次觉得原来东宫距离这么远。
当初他仓促搬到东宫来,就是想要距离近,朝事繁忙的间隙能够更快的回到她身边。
现在看来还是远了,应该干脆就搬进宫里来,虽然不合规矩,但规矩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只要能在她身边,能最快的来她的身边。
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您不能跑了。”
景公公急声喊道,不顾逾矩的抓住了方伯琮的胳膊。
但下一刻方伯琮就甩开了他。
他也不敢强行拉,唯恐失了轻重伤到皇帝,只得跟着护着跑。
东宫门隐隐在望。
“皇后娘娘怎么了?”他先一步冲过去问门边迎接的内侍。
内侍还没说话,方伯琮已经越过去进门,带起了一阵风,吹断了内侍们施礼的声音。
皇后娘娘怎么了?
皇后娘娘好像醒了。
醒了就是醒了,没醒就是没醒,什么叫好像醒了?
一路上内侍宫女的施礼方伯琮一概看不到,直到到了寝宫前,他的脚步猛地收住了。
这不会是又在做梦吧?
梦里一次次的奔向室内,看着其内依着凭几看书的女子抬起头微微一笑,然后化为青烟。
然后惊醒,抱着身边沉睡不醒的人一直到天亮。
他不要她变成冰冷的没有呼吸的尸体,埋入地下渐渐的腐烂,彻底的消失。
哪怕她不在意他,哪怕他是她的诱饵,哪怕她离开他,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知道她还活着。
“陛下。”
院内的内侍侍女纷纷施礼,打断了方伯琮的迟疑。
就算是梦,也能见她一笑。
方伯琮抬脚疾步,屋门被拉开,珠帘被掀开,卧榻前的帘束起,卧榻上一个女子侧卧看过来。
妆容精致,发鬓严整,只是面容木然,视线直直,听到脚步声,双目微微的转动,显示出一分生机。
方伯琮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程昉。”他再次张口,发出干涩的自己都陌生的声音。
女子看向他,眼神呆滞渐褪灵动渐生。
“程昉。”她说道。
声音呆弱木木,似乎在疑问,又似乎在重复方伯琮的话。
“程昉!”方伯琮拔高声音喊道。
程昉看着他,慢慢的起身。
她的动作有些慢,却又带着一种随意风流。
“程昉。”她再次说道。
室内单调的重复的话语让外间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没有大病初醒的惊喜,没有夫妻再见相拥的温情。
夫妻二人一个卧榻上,一个门边四目相对,就好似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真是……古怪。
一个侍女忽的咦声。
“娘娘比方才好一些了。”她低声说道。
“刚才?刚才怎样?”景公公忍不住问道。
“刚才娘娘都有些坐不起来,动作很僵硬。”另一个侍女低声说道。
……………………………………
素心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
“素心姐姐。”
素心回头,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里半芹探出身来招手。
“哎呀你们来了!”
看到二人进门,有内侍急急喊道。
“快快快看看娘娘吧。”
半芹脚下一软,人差点跌倒。
“娘子怎么了?”素心喊道,握紧了半芹的手。
……………………………………………………
方伯琮抬脚迈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的女子看着他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适才她起身的动作影响,他这一步迈的很缓慢,这让外间的侍女们看着就好像身体僵硬的是他。
“程昉。”他再次喊道。
程昉看着他,这次没有开口再重复。
“你好了吗?”方伯琮问道,“要请太医吗?”
程昉还没有答话,外边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娘子,娘子。”
声音传进来,人被拦在了外边。
“让她们进来。”方伯琮说道。
半芹最先冲进来,看着卧榻上坐着的女子,没有丝毫的迟疑扑了过去。
“娘子,娘子。”她放声大哭。
“娘子。”素心紧跟其后又是哭又是笑。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但活络的是别人,程昉依旧端坐着,形容木然,视线看着跪在面前哭哭笑笑的二人。
“她动了!”
外间的侍女忽的脱口喊道。
什么话!
景公公瞪眼。
娘娘已经醒了,自然能动。
侍女喊出这句话惶惶低头。
可是她们伺候这么久的娘子是不动的嘛,一时间真有些不适应。
程娇娘移坐在了卧榻边。
因为一直卧床,她并没有穿鞋子,只穿着白袜,小小巧巧的一双脚垂在卧榻边。
半芹和素心一面忙忙的擦泪,一面忙找鞋子给她穿。
“传太医。”方伯琮说道。
外边的侍女们应声。
“不用。”程昉说道。
侍女们停下脚,回头看着适才睁开眼眼珠都不能转一下,起身如同折断树枝的女子站起来,慢慢的伸展手臂,衣袖甩开,然后手收在身前,大袖垂下纹丝不动。
“程昉。”方伯琮看着她,“你醒了吗?”
醒了吗?这不是醒了吗?
半芹和素心抬头看向程娇娘。
程昉看向他。
“是,我醒了。”她说道,微微一笑,“方伯琮。”
方伯琮!
方伯琮!
方伯琮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程昉抬脚迈步,一步有些迟缓。
半芹和素心下意识的抬手扶住她。
但第二步程昉就走稳了,挥开了二人的搀扶。
“你醒了就好了。”方伯琮看着站稳的女子,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有话问你。”
哑涩的声音未落,程昉向他迈来一步。
二步。
三步。
一步一步靠近。
方伯琮只觉得身子僵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我有话问你。”他再次说道。
这一次话音未落,程昉猛地一顿脚,展开手,人扑了过来。
方伯琮下意识的伸手,程昉伸手抱住了他,将头贴在他的身前。
“方伯琮。”她说道。
屋子里的人一怔旋即忙乱乱的向后退去,你撞到我我踩了你的脚,碰到了花架子,撞到了门框,叮叮当当咚咚锵锵乱成一团的涌了出去。
“…你放开,我有话要问你,这样没用….”
方伯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公公忙伸手拉住门,将里外隔断。
院子里的人都看着他们,似乎被突然涌出来的他们吓到了。
“退下退下。”景公公摆手说道。
院子里的人忙忙的退去。
“还有,叫太医来。”景公公说道。
说到这里想到适才又摇头。
“看来真是醒了,又这样青天白日就肆意妄为。”他嘀咕说道。
柔软的身子紧紧的抱住自己,隔着厚厚的衣衫也能感受到温热。
不再是抱在怀里裹着被子也消不去的冰冷。
方伯琮身子微微发抖。
他伸手扶住程昉的腰身,把她推开。
“别来这一套!我有话要问你,你先把话说清楚。”他沙哑声音说道。
程昉被推开,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睛弯弯。
“方伯琮。”她唤道,没有说别的话,向他伸出手。
“没用!别总想这样哄过去算了。”方伯琮颤声说道,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面容,看着冲自己伸过来的双手。
“方伯琮。”程昉看着他,再次唤道,笑弯弯的眼里有波光闪闪。
方伯琮看着她。
程昉!
程昉!
程昉!
他手用力的一带,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紧紧的抱住。
程昉!
程昉!
程昉!
你终于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
(^_^)
睡个好觉,爱你们。
明日更新推迟午后。
第八十四章 寻得(大结局)
室内安静无声,夕阳的余光穿过窗棂投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程昉。”方伯琮喊了声。
程昉应了声。
没有化作青烟消失,怀里手里是真实的温暖的身体。
“我有话问你。”方伯琮说道。
程昉松开他站直身子。
怀里陡然的落空让方伯琮心里也猛地一空,手不由用力,本要站开的人便又跌回来。
“六哥儿出事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颤声问道。
伴着这句话问出来,手不由用力。
“早,是多早?”程昉靠在他身前认真的问道。
早,是多早?
六哥儿被害,是平王的事,让六哥儿进宫,是太后的事,害死六哥儿,是高凌波的事。
方伯琮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手。
“你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吗?”他问道。
程昉笑了。
“我要是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就不会来这里了。”她说道,伸手再次抱住了方伯琮,“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六哥儿会不会出事,我会想到,你也会想到,他那样的人,作为别人手里的工具,早晚会出事。”
方伯琮伸手抱紧她。
“不过我的确知道京城有变。”程昉接着说道,“那一晚清远驿你下楼去放烟火,我看到了天象。”
就像那次太白经天,日蚀月蚀,她能观星看天,知吉凶祸福。
“天象说六哥儿要死了吗?”方伯琮问道。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发鬓蹭着他的下颌。
“天象只是预示,哪里能看出谁是谁,谁又如何。”她说道,“五星聚,天子有变,至于如何变,是谁变不是人力可知的。”
她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
“我们以前就是忘了这个道理,以为参透了天道,却忘了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那一世他们也是看到天象预示,预示王朝末日,且主动选定了他们认定的新帝。
“那日我们被拦在城门外,城里是不是有谁在?”她想到什么,站直身子看着方伯琮问道。
方伯琮点点头。
“秦家接了延平郡王先进了城。”他说道。
“延平郡王?”程昉神情微微惊讶,旋即释然,“福建的延平啊。”
“延平怎么了?”方伯琮问道。
“看到天道的何止我一个人。”程昉说道,微微一笑,“想必自有高人也推算出天子出与斗牛之地。”
就好像他们程家当初选定了杨氏为新主,其实偌大帝星对应之地,也不一定杨氏就是唯一,结果他们赢了天道,输了人道。
而这一次,相比于那位延平郡王,同样属于吴越分陈范围内的晋安郡王其实并不占有先机,她也没想让他去占先机,她就是想去看看那个六哥儿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救一救,结果竟然变成了这样。
“……我赶到宫里,还是晚了。”她说道,看着方伯琮,“很抱歉,我救不了他。”
方伯琮伸手抱住她。
“不,你不需要抱歉。”他说道,将她紧紧的抱住,“程昉,你不需要抱歉,抱歉的是我,是我。”
“程昉,对不起。”
“程昉,我不该问你。”
程昉笑了。
“有什么不能问的。”她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要问。”
不要不问我,不要自己去想,不要自己去猜,也不要自己答自己。
杨汕,你不说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原来那么的恨我,厌我,怕我……
她将头贴在方伯琮的身前,紧紧的抱住他。
方伯琮,谢谢你肯问我,谢谢你不怕问我。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说道。
“没有,没有。”方伯琮摇头说道,将她抱紧。
程昉抬起头。
“我能救周家哥哥,是因为他尚有生机,太子殿下本已经没有魂知,我就算是……”她说道。
不要说了,不要解释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方伯琮摇头,想要堵住她嘴,但是舍不得放开手,下意识的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涂了上好口脂的香甜顿时充斥口鼻,还有那从未有过的软软的感觉,让方伯琮顿时浑身绷紧。
他只是想要她不再说话,并不是……
旖旎的念头闪过。
可是为什么不是呢?
“陛下!”
门外陡然响起喊声。
方伯琮猛地向后退去,差点摔倒。
程昉伸手拉住他。
方伯琮满脸涨红,抬脚就向门外冲去。
“何事?”
门猛地被拉开,带着怒火的吼声喷出来,让景公公差点跌倒。
“陛下…”看着一副要吃人的方伯琮,景公公结结巴巴说道,“太医…太医来了….”
昏迷那么久醒来,怎么也得让太医看看可好。
方伯琮将翻腾的羞恼压下,后退一步。
拎着药箱吓得腿肚子哆嗦的太医在景公公眼神的逼迫下颤巍巍的施礼迈步。
“不用了。”程昉走出来说道,“我没事。”
“还是看看吧。”方伯琮说道,看着她,“你自己说的话,也没那么可信。”
这个骗子,说没事,难道真的是没事吗?
程昉一笑。
“方伯琮,你来。”她说道,一面转身向净室走去,“我让你看看。”
方伯琮皱眉,但还是跟过去了。
景公公和太医被扔在门口。
娘娘,竟然唤陛下名字!
太医神情惊愕,还没冷静,就有一只手拎住他的脖子。
“看什么?”景公公瞪眼压低声音说道。
太医打个寒战。
“没,没。”他结结巴巴说道。
“听什么?”景公公又竖眉低声问。
太医把头摇的飞快。
“没没。”他说道。
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下去吧。”景公公这才松开他说道。
太医忙抱着药箱子飞也似的退下了。
看什么呢?
景公公心里说道,忍不住探头看向室内,人已经都进了净室。
让你看看……
在净室能看什么?
再想到适才叫开门,皇帝的样子声音其实不陌生。
上一次这样的神情怒声还是在去往清远驿的路上,马车里的旖旎被打断后……
景公公忍不住哆嗦一下,驱散不该有的念头,忙伸手拉住门。
急什么啊,这才好了,悠着点吧。
方伯琮站在净室,看着程昉褪去了罩衫,解开大衫,一层层的衣衫脱下来,直到只穿着小衣裤。
上衣也被解下来,露出其内的大红肚兜,雪白肩头肌肤便展露与眼前,在有些昏昏的室内,大红胸衣的映衬下带着耀目的光华。
方伯琮的脸腾地红了。
他不是没见过她的身子,这些日子他亲自给她洗漱更衣,给她擦药换伤布,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了。
但此时此刻却跟那时候看的感觉不同,就好似那是一团火,炙热刺目,他不由移开视线,一面有些慌乱疾步过去,抓起一旁的衣裳就去裹她。
“冷,别闹。”他说道。
“方伯琮,你看看。”程昉拦住他的手,说道。
看什么?
方伯琮抬起视线看过来,程昉冲他展开手慢慢的转了一圈。
圆润的肩头,细白的肌肤,大红胸衣下浑圆高耸,随着转动颤颤,纤细的腰身,挺巧的臀……
方伯琮的只觉得嗓子干涩,忍不住咽口口水,呼吸有些急促。
“你看,我的伤都好了。”程昉说道,转过来微微一笑。
哦,对了,伤!
方伯琮恍然,忙上前一步,认真的看去。
那些遍布的刀伤,真的已经变的浅浅了。
他记得前几日还上了一次药呢,那时候还翻着有些吓人的疤。
这……
不过这也很正常,看看周箙,那么重的伤,半日的功夫恢复的吓人。
她能治好他,自然也能治好自己。
“不。”程昉看着他一笑,“是你治好我的。”
我?
方伯琮看着她。
“我用了巫王祝。”程昉看着他,说道,“可是我不是王,我没有资格用王祝,所以我被反噬,我会死去。”
方伯琮看着她,死这个字让他停滞了呼吸。
原来她真的会死,还那么接近死。
“可是,你册封我了。”程昉说道,微微一笑,“方伯琮,你册封我为后,我是皇后,我是王,所以,我醒了,我好了。”
她看着他,伸出手。
“方伯琮。”她唤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伯琮只觉得嗓子辣痛,他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
“你为什么不早些说,你不早说清楚。”他哑声喊道。
不就是一个皇后吗?不就是要册封为后吗?
早知如此,他怎么会等这么久!
他不会让她等着久!
“我也不知道我要用到这个啊。”程昉说道,看着他,再次伸手,“方伯琮。”
方伯琮扭过头。
“你不知道?你什么不知道?你这个骗子,就会花言巧语的哄人,我才不信你。”他说道。
如果他早知道,他才不会等着久,他绝不会等着久,那些拦路的他会不顾一切的扫清,全部扫清,只要给她一个皇后,一个皇后而已,至于这个皇后怎么来的,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说的缘故吧。
天道远,顺人道。
她不要他为了抛弃人道去争去抢,她不要他名不正言不顺,不要他背负着世人的指责,不要他背负着史书上含糊的一笔。
所以她不说,她绝对不会说,她宁愿意等。
她信他,她一直都信他。
“方伯琮。”程昉再次喊道。
方伯琮看向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还有。”她看着他眼睛再次弯弯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心口,“你摸摸。”
摸?
隔着薄薄的胸衣,能感触到细腻的柔软,香甜的,不再是硬邦邦的,而是咚咚起伏的,热乎乎的……
热乎乎的!
方伯琮猛地抬头看着她。
热的!
他又低下头,两只手都放上去,有些慌乱的急促的拨开了碍事的胸衣抚摸着。
热的!
他又收回一只手,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探进去摸着自己的心口。
是,跟他一样的,热的!
“它回来了。”程昉看着他。
被人拿走的,禁锢的,剥夺的,心,回来了。
“方伯琮,你帮我找回来了。”她说道。
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但是他很高兴,因为能够感受到她的高兴。
方伯琮看着她,感受着手下咚咚的热乎乎的。
他的手掌很大,放在她的心口上,也盖住了其他的地方。
随着呼吸,手下的柔软起伏着。
他的手不由慢慢的摩挲。
雪一样的肌肤,豆腐一样的柔滑,高耸的,一只手都握不住的丰盈……
他另一只手猛地去解自己的衣裳。
“程昉。”他低声唤道。
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又几分颤颤,似乎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你也看看我。”
程昉一怔,旋即笑了,伸手要拉开他的手。
“我看你的做什么,你又没有受伤。”她说道,“我不担心。”
方伯琮欺近,紧紧的贴在她身边,炙热的气息从头顶喷下来,人也低下头贴近了她的耳边。
“看看嘛。”他声音颤颤而嘶哑,“我看了你的,你也看看我的,公平。”
程昉再次笑了,转身要走。
下一刻身子一腾空,被方伯琮抱在怀里。
屋子里响起碰撞声,伴着轻轻的低呼。
“你慢点。”女声说道,“我自己能走.”
没有回答,只有男声含糊的嘀咕一声什么。
跌跌撞撞的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卧榻上,青帐被胡乱的扯下,挡住了室内落日的余晖。
急促的喘息声从帐内蔓延而出。
“晚上吧…”女声带着几分淡然说道。
“晚上再说晚上的。”男声仓促急躁气息粗重。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的传出,青帐摇曳。
但很快又被掀开,赤身的方伯琮有些狼狈的下来,在几案前一阵乱翻。
“在哪里呢?”他口中嘀咕,黄昏的室内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修长健壮的身躯,以及泛红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带着诱人的光泽。
“找什么?”程昉掀起帘子,侧身而卧,锦被半遮掩,裸露的身姿更添风情。
“那个。”方伯琮说道,翻箱倒柜。
他成亲的时候都快要死了,自然没有人交给他男女之事。
后来他好了,便偷偷的寻了几本春宫书藏起来。
只是没想到一直没用到,又怕被人发现,结果藏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这可怎么办,他不会啊!
低低的笑声从后传来,让他的身子更加紧绷,汗层层的冒。
“我知道。”女声在后说道。
“你知道放在哪里了?”方伯琮忙转头问道。
卧榻上侧卧的女子含笑点点头,冲他招招手。
“来。”她说道。
抬手身前的锦被滑下,露出一片旖旎。
方伯琮几步就跨过来。
“在哪里?”他哑声问道。
程昉伸出手勾住他的腰,用力一带,方伯琮便跌进去,青帐落下遮住了重叠在一起的人。
有低低的女声说道,但听不清楚。
“你会?”
男声陡然提高。
“你怎么会?”
低低的笑声传出来。
“这世间事,我只不会写诗。”
可是,可是,这,这是……
“谁教你的?怎么会教你这个?你,你……”男声还在絮叨,忽的停下,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屋子里喘息声渐渐的粗重的起来,青帐摇碎了满室的霞光。
直到夜色降下来,这边的宅院还是安静无声。
站在院门外的景公公叹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个带着期盼眼神的丫头。
“去歇息吧。”他说道,“今日,咱们是见不了陛下和娘娘了。”
半芹和素心红着脸低下头忙退开了。
景公公回头看了眼寝宫。
“真是的,以前不分时候,现在不分场合,也不想想明日是什么日子。”他嘀咕说道,“别误了吉时。”
……………………………………………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
宣德门前百官命妇两列如云。
幰弩、方伞、杂花、扇曲盖缓缓第一道引路而行。
伴着这些人出现,两列百官命妇不由站直了身子看去。
其后青衣外杖、车辐棒、告止、传教、信幡,另有仪刀、戟、弓矢队列肃然。
悠扬的乐曲由远及近。
节鼓、铙鼓、羽葆鼓咚咚,箫、笳、笛声脆脆。
随着乐声百人黄麾仗,一列短戟、五色氅,一列戈、五色氅,一列仪锽、五色幡缓缓走出。
马蹄声声奔出军卫、威卫、武卫、骁卫二十人稳稳前行。
秦弧抬起头,在精挑细选身高胖瘦装扮一致的仪仗队中准确的看到了周箙。
他的面容肃正,目不斜视,身子端正的御马前行。
在他们身后皇后的车驾已经能够看到。
六青马二十四驾士左右护着皇后车驾,其左右后二团雉尾扇、四大伞、八大雉尾扇,锦花盖、锦曲盖、锦六柱如林而立。
日光下,皇后的车驾熠熠生辉。
左右两边的官员命妇齐齐的施礼叩拜。
秦弧慢慢的退出去,拄着拐转过身,蹬蹬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淹没在鼓乐声中。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他的眼前出现一辆马车。
“倒是好架子。”身旁似乎有少年人倨傲的说道。
“应该是好沉稳。”他慢慢的说道,嘴边一丝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看着眼前似乎渐渐驶近的马车。
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呢?
马车从他上穿过,消失不见了。
秦弧停下脚,声音的鼓乐声渐渐远去。
“公子。”身后有小厮颤声喊道。
秦弧没有回头,伸手。
“公子。”小厮都快哭了,手里攥着的东西不肯递过来。
秦弧的手伸着不动。
小厮终于递过来,一个发旧的弓和一个装画的竹筒。
秦弧接过来,低头看着。
“秦十三,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弓。”少年人大声的说道,冲他扬手。
再错眼便是一群人含笑涌上前。
“这官人酿,为祝官人们登仙台,为助兴,并不敢乱了官人们的登仙步。”
“恭祝秦郎君。”
“快来,半芹姑娘交代过,只能等你来才能打开。”
“公子请。”
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屋子里点点亮起来,绚丽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绽放的牡丹…
秦弧仰头哈哈一笑,将长弓和竹筒分左右背在身上,拄着拐杖大步向前而去。
“我…有…一副画….”
“美人…为我…作….”
“葡萄..美酒…贺得意….”
“..有美人兮…见不忘…”
……………………………………………
“拜。”
伴着内侍司仪的喊声,偌大的殿前百官命妇齐齐的施礼。
皇帝由殿内一步步走出来,看着下了车驾的皇后。
鼓乐转换,声声而亮。
“发册。”
方伯琮说道。
内侍们捧着金册,羽扇上躬身相迎。
程昉缓步而上,身旁的侍女接过金册,打开羽扇,
方伯琮伸手,程昉将手伸过去略作一扶。
“皇后升殿。”
伴着司仪的高喝,方伯琮看着程昉微微一笑,转身先行,程昉含笑抬脚跟上。
其后百官命妇四拜。
(全文完)
*******************************
^_^
字数没变,最后两章端章调整一下。
这一章由四千五调整为五千五。
第八十五章 尾声
章节隔断修改,重看一下。
***************************************
大梁昭明元年,江州,冬夜。
夜风呼呼,漆黑一片的荒野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粗重的喘息声。
一声低呼,有人跌倒在地上,前面的人立刻搀扶。
“怎么样?”男声低低问道。
“没事没事,被绊倒了。”女声说道,一面忙起身。
“孩子怎么样?”男声问道,带着几分担忧。
火捻子一晃,燃起一点光亮,照着一男一女的面容。
他们穿着破旧似乎是那穷民百姓,但微微的火光下面容却是带着几分富态,此时二人都低头看向妇人的怀里。
一个小包被子裹得严实,妇人伸手掀开,露出其中一个粉团般熟睡的婴儿,或者是火光或者是冷风侵扰,他不由晃晃了头,将小拳头在耳边蹭了蹭。
妇人忙将包被掩住。
“没事,小少爷还好。”她说道。
男人点点头,伸手接过孩子。
“我来抱,咱们快走。”他低声说道。
话音才落,他的面色就一变。
“不好。”他说道,“追来了。”
妇人神情大变忙起身,火捻子被晃灭。
“追的这么紧。”男人低声说道,“肯定有人算路。”
“那怎么办?我们逃不了了。”妇人的声音哽咽。
“只要没被抓住,就要接着逃。”男人说道,带着几分决绝,将孩子背在身上,“我不信程家的血脉就这样断绝了。”
夜色里两个身影踉跄奔向前。
身后马蹄声声,伴着犬鸣渐渐逼近。
火把明亮,照的原野上这一队披挂严整,兵器林林的人马。
为首的勒住马。
“往哪边?”他喝道。
身后便有一个文士上前,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抬头看天,又看看罗盘,又掐指一算。
“那边。”他说道,伸手指着适才男人和女人逃去的方向。
将官从腰里拿出一物,火把下可见其竹筒铁柄。
“陛下有令,凡是程氏,只要死不要活的,一个脑袋价值一个节度使。”他大笑说道,“看看我们今晚手中的突火枪能拿下几个节度使。”
身后其他人齐声呼喝,将手中的突火枪都举起来。
马蹄哒哒疾奔而去。
此时,大梁京城,司天观星台。
这座高大的楼阁下门打开,一队高大的禁卫护送下,一个裹着斗篷的男人踏入其内。
他没有沿楼梯而上,而是径直走到墙面前,旁边的侍卫将墙面用力的一推,整堵墙转动,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
一步一步的走下,地室阔亮另一番天地,此时火把映照亮如白昼。
墙边铁链悬挂吊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中年男人。
铁链穿过了他的肩头和双腿,整个人被悬挂在空中,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在自己亲手建造的地方住着比大牢里舒服了多了吧?”
脚步声停下来,清朗的男声说道。
“父亲大人。”
这个称呼此时此刻听来是如此的惊悚,中年男人慢慢的抬起头,惨白憔悴的清癯面容微微一笑。
“陛下来了。”他沙哑着嗓子慢慢说道。
来人站定一手掀起兜帽,解下斗篷,将高大的身材展露,身穿大红锦衣,在明亮的火把下带着几分炫目,他抬起头,俊美的面容冷峻,目光犀利。
“父亲。”他说道,“我再来问一遍,大梁将毁于何人之手?”
中年男人笑了。
“阿四。”他忽的唤道。
一旁站立的侍卫眉头微微跳,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太常寺程隼果然狂妄,都这个时候了还敢直呼陛下小名。
杨汕肃目看着他。
“父亲,你算了一辈子,可算到了自己的结局?”他说道。
程隼笑了。
“陛下,我家阿昉怎么样?”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阿昉这个名字说出来,杨汕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阿昉。”他慢慢吐出这个字。
“很好。”
“很美。”
“很聪明。”
“有美一人。”
“适我愿兮。”
程隼看着他始终微微笑。
“父亲。”杨汕看着他,负手肃立,“朕已经追封阿昉为孝昭皇后,她是朕最好的皇后,朕谢谢父亲为我大梁养育如此绝世无双的皇后。”
程隼哈哈笑了。
“陛下以为,我们程家是为你教养出这样的一个好皇后吗?”
他说道,晃动身子,铁链一阵乱响。
一旁的侍卫立刻站上前来。
“陛下小心。”他们说道,带着几分戒备挡住杨汕。
虽然程隼已经废人一个人,但想到程氏一族的奇才诡技,心内还是有些畏惧。
杨汕抬手挥开侍卫,看着程隼。
“我家的阿昉天资聪慧。”
“我家的阿昉过目不忘。”
“我家的阿昉耗尽合族之力养育。”
“我家的阿昉集有合族之才。”
程隼大笑着说道,苍白的面上满是欢喜和骄傲。
“我家养育出这样的阿昉,难道只是因为四岁那年遇到你吗?”
杨汕看着他。
“父亲。”他说道,“大梁将毁于何人之手?程家推演之秘到底藏在哪里?”
程隼却似乎听不到他的话。
“我的阿昉,是个好孩子。”他依旧说道,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悲凄,“我的阿昉,是个苦孩子。”
苦孩子三个字说出来,杨汕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旋即恢复清明。
“可是,程氏从来不怕苦。”程隼又猛地拔高声音,眼神明亮,“我家阿昉必然无惧无畏,不悲不哀,我家阿昉必定不负程氏之名。”
看着程隼越来越激动,杨汕转头轻叹一口气。
“陛下,是问不出什么的,他已经疯了。”侍卫低声说道。
似乎印证侍卫的话,程隼不再重复的说他的阿昉,而是开始唱歌。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拗口的楚音,古怪的曲调,再加上程隼晃动着被穿透的身子做出的诡异的姿态,让这间地室里变得有些阴森,看在侍卫眼里那明亮的火把也变得有些昏暗。
杨汕看了一眼程隼,转身离开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墙在身后合上,彻底隔绝了歌声。
大梁后宫,灯火明亮。
看着仪仗远远而来,等候在天子寝宫外的一个妃嫔屈膝迎接。
“这么晚了皇后何事?”杨汕问道,目光看也没看眼前的女子。
“陛下,上一次陛下说臣妾做的羊羹美味,臣妾特意做了宵夜。”皇后施礼说道。
“美味是上一次美味,这一次朕不觉得羊羹美味。”杨汕说道,抬脚迈进殿内。
皇后神情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最终掩面疾步而去。
“这些人,就是讨好人,也那么惺惺作态,让人生厌。”
寝宫内,解去外袍的杨汕说道。
不像她。
“就是为你特意做的,难道不好吃吗?”
眼前似乎有女子斜倚而坐娇嗔。
杨汕的嘴角浮现一丝笑,但旋即隐没,他垂下视线迈步,内侍们打起帘子,看着皇帝一步一步进去了。
寝宫内布置简单,内侍们都退下去,冬夜里纵然点燃着炭火,也还是觉得冷冷空空。
杨汕站定在床边看着一旁的几案,其上盖着一块黑布。
“阿昉。”他说道,“还好有你。”
他说这话伸手掀起了黑布,露出其下一个盒子。
这是一个水晶盒子,玲珑璀璨,鲜艳夺目,再仔细看,那正中鲜艳夺目的竟然是一颗心。
心似乎才被摘下,鲜亮艳红。
杨汕伸手抚上。
“阿昉,你自己一人在这里呆了一日,寂寞了吧。”他说道,一面坐下来,“不怕,我回来了,我陪你。”
他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
“你也陪我。”
“我永远陪着你,你也永远陪着我。”
“这样多好。”
他说这话视线看着水晶盒子,忽的神情一变,不由双手捧起盒子,似乎要看清楚。
“来人,来人。”他猛地喊道。
寝室内的灯一盏盏的点亮,尤其是那水晶盒子四周,更是遍布。
一个干瘦的男子从水晶盒子前抬起身,眉头紧皱。
“如何?”杨汕问道。
“陛下,的确是在腐烂。”男子说道。
此言一出,杨汕猛地抬脚,那男子踉跄跌倒在地上,却不敢反抗撑起身子跪好。
“混帐。”
骂声从头顶砸落。
“怎么会腐烂!你不是说不会腐烂吗?阿昉的心,怎么会腐烂!她还要陪着朕一辈子呢!”
屋子里内侍们也都跪地战战。
“是不是这盒子坏了。”有人颤声说道,“快去再拿一个来。”
跪地的男子叩头。
“不可能,这水晶盒子绝不会坏的。”他说道。
杨汕停在他面前。
“那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喝道,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令人不敢直视,“我的阿昉的心为什么会烂?”
男人一咬牙。
“殿下,娘娘的心极有可能废了。”他说道。
废了?
人都死了,心自然也废了。
这些术士说的话真是古怪。
内侍们低头腹议。
“她的心怎么可能废了!”杨汕冷笑,“南宫,你别忘了,朕可是程氏的女婿。”
虽然比不上程氏族人的才学,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不是随便术士就能诳骗欺蒙的。
男人叩头。
“臣不敢。”他忙忙说道,一面迟疑一下,“臣是说,这个不是娘娘的心了,所以就废掉了。”
杨汕更是大笑。
“这个不是阿昉的心?”他说道,“这是朕亲手从她身上挖下来的!朕难道会认错朕的阿昉吗?”
男人抬起头,神情有些惶惶,是啊,那是怎么回事呢?按理说不应该啊,可是为什么偏偏显示就是如此?
为什么一个人的心会突然就不是了,就换了?
这怎么回事?
水晶盒子里的心腐烂的越来越快,就在他们说话间原本的鲜红变成了枯黑。
杨汕扑过去,死死的抱住盒子。
“阿昉,阿昉!”他大声的喊着。
不知道是太过于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人忽的脚步踉跄,伸手掩着心口歪倒。
“陛下,陛下。”
内侍们涌涌而上,殿内变的混乱。
“太医,太医。”
杨汕已经歪倒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心口,似乎心正在被一点点的摘下,但另一手还死死的抓住水晶盒子。
盒子里的心最终化作一团焦枯的烂肉。
阿昉!阿昉!回来!回来!
………………………………………
天地间似乎混为一体,黎明前的黑暗让视线内的一切都昏昏不见。
一片沼泽中,虫鸣猛地停下了,远处有哒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几点绿油油的光,伴着呼哧呼哧的喷气声。
猎犬们低着头嗅着,猛地停下脚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
在它们身后,有马蹄声,以及明亮的火把逼近。
猎犬们叫着扑向一个方向,带起的风让茅草晃动,忽的在另一边跃起一只兔子,夜色里长箭一样奔出。
猎犬们猛地收住,调头扑向兔子,嗡嗡嗡吼叫着追去,在沼泽里溅起一片片泥水。
“在那边!”
跟上来的人马看着猎犬远去的方向喊道,一面催马跟去。
“不对啊。”文士喊道,抬头看天。
天色漆黑一片,火把下他的面色几分犹疑,伸出手掐算。
“好像不该是那边的。”他喃喃说道。
“那该去哪里?”为首的将官喊道。
文士皱眉,似乎迟迟难以决定。
“算了,先去追那边,反正就这么点地方,他们跑不掉。”将官喊道。
那也对,文士点点头。
人马便追着猎犬而去。
一番追跑,终于看到猎犬叼着一只兔子归来,为首的将官啐了口骂了一声娘,就要调转马头。
夜空里忽的亮起一颗烟火,几乎燃亮了半边天空。
“哎呀,京城出事了。”将官喊道,伸手指着。
大家都看过去,火把下神情惊愕。
“走,走,走,快回江州府。”
伴着一声令下猎犬人马乱乱的沿路返回,在旷野上疾奔而去。
沼泽地恢复了安静,虫鸣声声渐起,东方发白,黑暗褪去,青光蒙蒙。
沼泽地内茅草一阵乱晃,有人钻了出来,他的衣衫都湿透了,站满了泥水,冬日里浑身发抖牙关相撞,但他顾不得取暖,而是忙解开外袍,从贴身的胸前抱出一个包被。
另有个一个妇人颤抖着从泥水中爬出来,跌倒在地上。
“小少爷…怎么样…..”她颤声说道。
男人打开包被,看着其内。
其内婴儿还在睡着,面色红润,还吐出一个水泡。
男人忍不住笑了。
“快走。”他说道,“快走。”
他将孩子重新裹在胸前,一面扶起地上的妇人,二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天光发亮,日头升起,新的一天到来。
*******************************
这一章由五千调整为四千(一千字移动到前一章)
有人说这段看不懂,其实程昉穿越了,但程氏族遇到的事已经发生了,所以这里不可能变成什么事都没有,而程昉求来的就是程氏的一线生机,新帝转换是天命,他们程家这次族灭何尝不是天命,所以程父说顺天命,逆改天命,虽然很残忍,但能保住一条血脉不灭,已经是逆天改命了。
(*^__^*)嘻嘻……
结文感言
现在是1月1号晚上十点十三分,我打下了全文完三个字,感慨良多,一时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点起一根烟(并没有
你们常说,习惯了早晨七点的更文。
其实,我何尝不是习惯了更文之后你们的陪伴。
看着你们因为故事而喜悦而悲伤而愤怒,我得心情也随之而动。
充实,温暖,幸福。
突然就要结束了,想到没有了早晨七点的更新,没有了下午的二更,没有了情绪激动时候的加更,没有了你们的欢呼雀跃争论,寂寞,空落落的,还有恐慌。
一路跟来的旧书友都知道,希行是胆怯的又敏感的又骄傲的又自卑的。
从来不敢奢求名利。
但是你们给了我名,这本书的数据是我最好的数据。
你们给了我利,这本书给我带来了丰厚的稿酬,让我有激情的讲述故事。
是的,梦想,需要名利的支持,尤其是讲故事,名利就是读者的认可,就是掌声,就是激励。
多谢你们,陪伴我,给予我,爱我,呵护我。
多谢版主大珠小珠,剧情文史故事都有她的心血,她的就算是讲故事也要严谨也不能乱说乱写的坚持,才让这个网络快餐小说既有激情狗血又笨拙的描述着君子之道情礼义廉耻。
多谢盟主,总盟,大盟,四十四个盟主给我构建的坚实的后盾,护我冲锋,助我肆意。
多谢书友群的朋友们,陪我聊天,赞我,鼓励我。
谢谢你们,网络小说,不是独角戏,是台上台下一起的入戏。
我疯,你们痴,世道艰难,有幸我们共享一场狂欢。
……………………………………..
有番外,第一个是秦弧的番外,以及陈家等人的后续交代番外,我慢慢写来,虽然不再七点有约,但偶尔来看看,就当是个惊喜。
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结文感言
现在是1月1号晚上十点十三分,我打下了全文完三个字,感慨良多,一时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点起一根烟(并没有
你们常说,习惯了早晨七点的更文。
其实,我何尝不是习惯了更文之后你们的陪伴。
看着你们因为故事而喜悦而悲伤而愤怒,我得心情也随之而动。
充实,温暖,幸福。
突然就要结束了,想到没有了早晨七点的更新,没有了下午的二更,没有了情绪激动时候的加更,没有了你们的欢呼雀跃争论,寂寞,空落落的,还有恐慌。
一路跟来的旧书友都知道,希行是胆怯的又敏感的又骄傲的又自卑的。
从来不敢奢求名利。
但是你们给了我名,这本书的数据是我最好的数据。
你们给了我利,这本书给我带来了丰厚的稿酬,让我有激情的讲述故事。
是的,梦想,需要名利的支持,尤其是讲故事,名利就是读者的认可,就是掌声,就是激励。
多谢你们,陪伴我,给予我,爱我,呵护我。
多谢版主大珠小珠,剧情文史故事都有她的心血,她的就算是讲故事也要严谨也不能乱说乱写的坚持,才让这个网络快餐小说既有激情狗血又笨拙的描述着君子之道情礼义廉耻。
多谢盟主,总盟,大盟,四十四个盟主给我构建的坚实的后盾,护我冲锋,助我肆意。
多谢书友群的朋友们,陪我聊天,赞我,鼓励我。
谢谢你们,网络小说,不是独角戏,是台上台下一起的入戏。
我疯,你们痴,世道艰难,有幸我们共享一场狂欢。
……………………………………..
有番外,第一个是秦弧的番外,我慢慢写来,虽然不再七点有约,但偶尔来看看,就当是个惊喜。
第一章 陈家
屋门拉开的声音惊醒了陈夫人,不,现在不能叫陈夫人了,她是陈阿李,夫家姓陈,娘家姓李,戴罪之妇,俗名之称。
身边卧榻空空,炭火早已经灭了,触手一片冰凉。
陈阿李猛地起身。
“丹娘。”她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恐。
当获罪被抄家罪三族的时候,族里有些妇人承受不了这个变故上吊自尽了,虽然丹娘一直安静的跟着自己,但她还是害怕,害怕丹娘也……
她抬头看墙上。
一张弓挂在灰白的土墙上。
“母亲。”
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
有人从门外探身,带来了一阵寒气。
穿着粗布旧袄的陈丹娘眉眼含笑。
“下雪了。”
唰拉拉的声音很快将这间大院子里其他屋子的人惊醒了。
一家家人走出来,看着陈阿李和陈丹娘在院子里扫雪。
雪厚厚的一层,母女二人的头上已经冒出一层汗。
“三嫂,我来吧。”一个男子便说道,刚要迈步就被身边的妇人拉住。
“家里的柴还没劈呢。”妇人一脸不悦的说道,“快去劈柴。”
男人面色尴尬。
“也不急这一时。”他说道。
妇人瞪眼。
“一时的造孽,这柴就要我们劈一辈子了。”她说道,带着怨愤。
男人低下头不说话了。
大院子的各个屋子里的人走出来,看了眼,便各自而去,并没有人上前帮忙扫雪。
陈阿李母女似乎并没有看到,依旧认真的扫雪,门前,院子里,连墙角的鸡舍都没漏过。
“丹娘,累了就歇息一下。”陈阿李说道。
陈丹娘摇头,将雪在树下堆起来,又端详一刻想到什么跑开了。
“丹娘?”陈阿李唤道,“别用手玩雪,会冻坏的。”
“没事。”陈丹娘说道,一面将雪滚成一个圆球。
“十九妹妹。”
门外传来喊声。
陈阿李扭头看去,见一个年轻人疾步走进来,手里还拿着铁锹。
“十六郎啊。”她微微一笑唤道。
陈十六郎先冲陈阿李施礼,再将手中的铁锹拿正。
“伯母,妹妹,你们且歇息,我来扫雪吧。”他说道。
陈阿李没有客气,站在了一边。
“你家扫完了?”她一面问道,“你母亲的病好些了没?”
陈十六郎一一答了,动作娴熟的将院子里门前的残雪扫净。
“十六哥哥,帮我堆个雪。”陈丹娘在另一边喊道。
“别闹你哥哥,天这么冷。”陈阿李忙说道。
陈十六郎已经笑着过去了,很快帮陈丹娘在院子里堆起一个大阿福来,兄妹二人又寻了萝卜根树枝做了装饰。
“真好看。”陈丹娘笑着拍手说道。
“好了快进去吧。”陈十六郎看着她冻的发红的脸和手心疼的说道。
陈丹娘笑着点点头。
有人从院门外走过,看到院子里的堆着的大阿福撇了撇嘴。
“把大家害的如此,还如此的高兴,真是没心没肺。”她说道。
陈十六郎面上闪过一丝恼怒,要上前理论,被陈丹娘拉住。
“哥哥,这是冻疮膏。”她说道,塞给陈十六郎一物,“是京城怡春堂的。”
怡春堂的冻疮膏是专供西北军营的,价格又奇高,就是在京城也很难买到。
陈十六郎微微惊讶但旋即释然。
“是有人给我送来的。”陈丹娘给他解释道,却没有说是谁。
陈十六郎也没有问,又给陈丹娘塞回去。
“哥哥不怕冻,你拿着用。”他说道。
“堂姐们日常洗漱会冻手,你给姐姐们用。”陈丹娘说道。
陈十六郎便不推辞了,笑着冲陈阿李施礼。
“伯母我先回去了。”他说道。
陈阿李点点头。
“十六哥哥你告诉祖父,我吃过饭去找他练箭。”陈丹娘说道。
陈十六郎说声好这才拿着铁锹走出去了。
因为天冷堡里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缩着身子走出来。
“这鬼天气还要去看田,真是受罪。”他们说道,看到陈十六郎便停下脚,“十六郎,你管她们做什么?”
“都是她们害得我们如今。”更有人气道。
陈十六郎看着他们。
“宗族宗族,就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荣的时候不抱怨,损的时候又有何怨?”他说道。
几人顿时面色不悦。
“他做了祸事累害宗族难道还说不得了?陈氏的荣又不是单单靠他荣起来的,但是却是毁在他手里。”
“因为这罪身,族中子弟前途全毁了,我们难道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吗?”
“别的不说,十六郎,你的婚事被退了,你这双拿笔和书的手如今却拿着铁锹下田做活,书都白读了。”
大家恨恨说道。
陈十六郎垂目。
“读书又不是为了科举。”他说道,“怎么能说是白读。”
说着话又抬起头。
“更况且,伯父做的事是伯父的事,怎么能怨恨伯母和丹娘。”
“算了,我们比不上十六你心慈仁厚。”那几人摆摆手说道。
陈十六郎抬脚迈步,走过去又停下来。
“更况且如果不是伯母和丹娘在,我们如今怎么会在这里。”
陈绍犯的是谋逆的大罪,罪及三族,他们应该被发配岭南或者西北充军等死,就像高凌波一家人那样。
虽然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高家并没有罪罚三族,而仅仅是罚了高凌波一族,但那一族可以说被掘根断脉,彻底毁灭了。
而陈氏族人只是被抄没了家产,发配去屯田,且发配之地就在衢州附近,各人妻子儿女皆在一起,只是搬出了大屋华宅,失去了店铺肥田,脱去了锦衣玉冠,但在这屯田里还是能够吃饱穿暖,比起那些发配路上都能死去一半的境遇来说,可谓天上地下了。
要这样说来,事情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几人愣了下,这难道是因为陈绍的妻女?
陈十六郎没有再说话低着头走开了。
陈十六郎家门前院子里已经扫完了,陈老太爷正在院子里打拳。
“你爹去山上看竹子了。”他说道。
陈十六郎忙应声是,一面放下铁锹。
“我这就去。”他说道。
“吃过饭再去吧。”陈四夫人走出来说道。
几个女儿走出来给他摆饭。
“母亲,这是丹娘给的冻疮膏。”陈十六郎说道,将膏药递给陈四夫人,一面拿起一块炊饼,“我去替换父亲回来。”
陈四夫人喊了几声,陈十六郎已经疾步出去了只得作罢。
“哪里来的冻疮膏。”她说道,看着手里的膏药。
“娘,是怡春堂的。”一个女儿凑上前看说道,眉眼有些欢喜,“这一下手不怕冻了。”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如今也不得不洗手做羹汤,缝衣拆被,精心护养的十几年的手短短月余便粗糙,随着天冷更要红肿冻裂。
怡春堂三个字让陈四夫人神情一怔,将冻疮膏给了女儿们,自己走到陈老太爷身边。
“父亲,您看这是什么意思?”她低声问道。
怡春堂虽然说是江州程家的产业,但谁也知道那曾经是属于皇后娘娘的。
很难买到的膏药入冬就及时的送来了,如果说没有皇后娘娘的准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意。”陈老太爷说道,“她待你三嫂和丹娘一向如此。”
“三哥那房也算是安心了。”陈四夫人说道。
陈老太爷收势起身,陈四夫人忙递过来手巾。
“你三哥能决然赴死。”他说道,“心里大约也就是知道身后事有人管。”
陈四夫人点点头,又轻叹口气。
“祖父!”
门外有声音唤道。
陈四夫人抬眼看去见陈丹娘在门外笑眯眯的探头。
“丹娘啊,快来,今日你姐姐熬了羊汤,来喝一碗暖暖。”她忙招手笑道。
如今其他人家都对陈绍妻女嫉恨不理,作为叔叔婶婶,心里怨愤的是陈绍,并没有冷落其妻子女们。
陈丹娘摇头。
“谢过婶婶。”她说道,“我吃过了,我是来找祖父的。”
她说着话晃了晃手里的长弓。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取过大袄穿上。
“…..丹娘真不错,一日一日的坚持下来了。”他赞道,一面走出来。
“那是自然,我说到做到。”陈丹娘说道。
“隔壁村子里有个老兵将,我托人和他说了,让他指点指点你。”
“那太好了,谢谢爷爷。”
一老一小欢快说笑声渐渐远去了。
“真是没想到丹娘竟然一点也没变。”陈家女儿说道。
陈四夫人回过头,看着家里几个女儿都看向外边。
是啊,真是没想到。
父亲谋害太子而死,自己也曾经是太子妃,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族里一些女子受不了上吊了,而她这个最直接的罪责干系人却平平静静,该吃吃该喝喝,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一如以前。
“心里苦也不一定要被人看到。”她说道。
“可是强颜欢笑也瞒不住人的。”女儿们说道,“丹娘这样子,是心里真的没事呢。”
“怎么会没事。”陈四夫人叹口气说道,“一辈子算是毁了。”
说到这里神情更悲伤。
毁了的何止丹娘,他们一家人,她的子女也都毁了。
就算有皇后的好意关照,但人生又不仅仅是吃吃喝喝。
不止儿女还有子孙,想到子孙更是悲从中来,女儿们儿子们都被退亲,亲都结不了,哪来的子孙。
陈四夫人忍不住掩面要哭,刚抬手,门外有人咳一声。
“是陈四郎家吧?”
陈四夫人抬头看去,见两个妇人两个男子站在门外,见她看过来便含笑施礼。
“我们是泰州刘家的。”
泰州刘家?
陈四夫人有些惊讶,是哪家?找他们做什么?
“是这样,我们家是特意来和你家陈十六郎说亲的。”那男子含笑说道。
提亲!
陈四夫人顿时愕然。
现在人人对他们陈家避之不及,竟然有人主动上门提亲,而且看这来人的装扮谈吐绝非一般人家。
这,这是怎么回事?
…………………………………………
“泰州刘家?”
从山上被叫回来的陈四老爷微微皱眉。
“是武将之家,如今秦州路守备刘年春就是他们家的。”
“那家门不低啊。”陈四夫人惊讶说道。
就是搁在以前陈绍还在时,虽然不能与陈绍家的子女议亲,但与他们四房却是门当户对的门庭。
而现在却是他们高攀不起的门庭了。
“说的是刘家一个叫刘奎的人的女儿,这个刘奎是新提的西北路都监。”陈四夫人说道,一面看着手里的名帖。
陈四老爷神情惊讶。
“他的女儿是瞎子?”
陈四夫人摇头。
“聋子?”
“傻子?”
“抑或者品行有亏?”
陈四老爷一口气问出来,陈四夫人摇头失笑。
“没有,并没有,说今年十七岁,能文能武,还带了画像来。”她说道,一面看着放在另一边的卷轴。
“画像也不可信。”陈四老爷说道。
陈四夫人看向他。
“可是这画像有京中范大家的落款。”她说道。
陈四老爷顿时瞪大眼。
范大家!那是画美人的名家,这样的名家不是谁都能请的起,也绝不是和谁一起隐瞒做局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和他们家说亲如此费心?如果说以前倒也理所当然,但现在…..
“那刘家人说,他们老爷当初在京城见过公子一面,便有心说亲,只是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一直念念不忘,听闻十六郎退亲了,所以忙来提亲了。”陈四夫人说道。
这,这样吗?听起来怎么跟戏台上演的似的?
陈四老爷愕然。
“我总觉得这件事古怪。”他说道,站起身来,“我去问问父亲。”
…………………………………………
冬日雪后的村落外人迹罕见,一只长箭飞过,让聚集在树枝上的鸟雀乱飞。
陈丹娘的笑声响起。
她回头看了眼,见陈老太爷正与陈四老爷说话,便吐吐舌头,握正弓箭,对准了空地上的草靶,认真的拉弓射箭。
听的一旁陈老太爷忽地也扬起笑声。
“四郎,这事的确是古怪。”
陈老太爷说道,笑着捻须。
陈四老爷顿时紧张。
“我这就去回绝了刘家。”他说道,“他们就在镇上住着等着呢。”
“慢着,你去镇上见他们,但不是要回绝,而是要同意这门亲事。”陈老太爷说道。
陈四老爷愕然。
“四郎。”陈老太爷看着他,神情肃正,眼神却难掩几分激动,“日后陈家就靠十六郎了。”
这门亲事能让十六郎前程变好?可是他毕竟是罪臣之后,就算是与一个官宦人家结亲,也没什么机会能光复陈家啊。
“四郎,你可知道这刘奎是谁?”陈老太爷说道。
“泰州…..”陈四老爷说道,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当初你哥哥在时,与高凌波争夺西北军权时的那起西北逃兵案,你还记得吧?”陈老太爷说道。
陈四老爷点点头,神情有些黯然,那曾经相斗的人最终斗到了死。
“那逃兵是皇后娘娘的义兄。”他说道。
“那刘奎就是当初抓住皇后娘娘义兄,引起这件逃兵案的人。”陈老太爷接过他的话说道。
是他!
陈四老爷惊然!
“那刘奎也是在茂源山事件中率人作证为茂源山兄弟鸣冤不平的人。”陈老太爷接着说道。
这样!
陈四老爷恍然。
“那,那他,与皇后娘娘…..”他结结巴巴说道,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念头。
皇后娘娘对这几个义兄如何看重世人皆知,那对这几个义兄关系匪浅的人,自然也…
这件事难道是…..
看着默然的陈老太爷,陈四老爷神情终于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跟刘家结亲,不仅有岳父家的扶持,背后更有皇后娘娘的扶持,就算十六郎没有机会,他和刘家女儿生养的子女也一定有机会。
这是要给他们陈家复起的机会啊!
三房陈绍定罪叛逆再不能翻身,但陈家还有四房,还可以扶起一个四房,让陈氏重新繁盛起来。
原来代罪之身能吃饱穿暖还不算是关照,真正的关照在这里!
陈四老爷有些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她为什么这样….”他颤声说道。
一直以来她都是他们陈家的恩人,救了老太爷,甚至在朝事上也有意无意的助陈绍抗对高凌波,但他们陈家却并没有报了她的恩,反而几次三番阻拦。
逃兵事件,以及当初阻止过继。
他陈家从来都不是与这女子站在一起的,反而可以说是对立的。
可是为什么…
“以后,好好待你三嫂一家就好了。”陈老太爷说道,不再说话,抬脚向一旁走去,一面含笑,“丹娘。”
陈丹娘回头看着他笑。
“爷爷。”她说道,举着手里的弓,被风吹的有些粗糙的面上笑容明亮,“我能射中靶心了。”
陈四老爷看着陈丹娘神情复杂又几分感慨点点头。
陈十六郎的亲事很快就说定了,问名纳吉六礼,在第二场雪下来的时候,吹吹打打的新娘子迎娶进门了。
当送嫁的队伍出现在屯堡的时候,整个屯堡附近都轰动了。
“快去看啊!”有人大声的招呼着,“陈家娶媳妇呢。”
镇子上的人便不屑的摇头。
“陈家娶媳妇有什么好看的,从哪里买来的媳妇吧。”
“什么呀,娶了很有钱的媳妇。”那人喊道,“嫁妆已经绕着屯堡一圈了!”
绕屯堡一圈!
那得多少嫁妆!
“估计足足有十万贯!”有人喊道。
十万贯!
我的亲娘,这是疯了吧!
能出得起十万贯嫁妆的人,就是连知府家也能嫁进去的,谁撑得把女儿嫁给一个罪臣之后!
顿时人群哄哄涌向屯堡。
锣鼓喧天,笙旗飘扬,烟火不断的炸响,在空中结出一朵朵绚丽的云朵,引得大人孩子仰的脖子酸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母亲,你看,跟程姐姐…..跟京城一样的烟花。”
站在陈四老爷家门前,陈丹娘欢喜的说道。
有人挤过来让她们母女一阵摇晃。
“让让,待会新人进门,三嫂你们避一避。”那妇人说道。
陈阿李笑了笑没说话,拉着丹娘让开了。
这边新人进门了,所有人都涌向陈四老爷家中,看那堆满了院子的嫁妆。
“丹娘,我们回去吧。”陈阿李拉着陈丹娘说道。
陈丹娘点点头。
二人刚转身,便被人叫住了。
“三嫂,你快来,你快来。”
看着陈四夫人,陈阿李有些不解。
陈四夫人却不由分说拉住她,挤过人群进门去了。
院中的人惊讶的看着被拉进来的陈阿李。
陈四夫人却不说话,含泪推着她到那如山的嫁妆前。
“三嫂,你看,你看这些。”她哽咽低声说道。
这些?
陈阿李有些不解的看过去,大红的箱笼,披挂着彩带彩球,她猛地瞪大眼,上前一步,伸手掩住嘴。
这些…这些是…..
“原本给丹娘准备的嫁妆,明日全送程家。”
“一定要让她嫁的风风光光的。”
那似乎从来没有拆封过的有陈家标记的箱笼让陈阿李的视线变的模糊。
何至于这样费尽心思的回赠回来!
何至于啊!
这个傻娘子啊!
“三嫂,是您救了我们整个陈氏啊。”
耳边是陈四夫人哽咽的声音。
滴水之恩赠你泉水涌涌,一念之善还你枯树逢春。
陈阿李伸手掩住嘴,似乎自从离开京城后积攒的眼泪全部都倾泻而出。
………………………………………
喧喧的热闹,彼起彼伏的爆竹声让山脚下一间小道观里的人停下口中的念念。
“什么事,这么吵?”她问道。
一个小道童从门外转过头。
“十八娘子,是你家过喜事呢,你不知道吗?”她说道。
这句话出口,眼前的道姑木然的神情微微波动。
“家?”她说道,“我没有家。”
道童撇撇嘴。
陈家获罪三族,包括姻族,为了逃避罪责,这个陈家的女儿被夫家休了,但陈家也不收,将她的嫁妆送给了道观,让她在此栖身。
不知道是个怎么样不吉利的人,竟然落得个无人要的地步。
“何来的家,国都没了,天都没了,谁还有家,谁都没有家!”
眼前的女子说道,神情激动起来。
“天都没了,天都不长眼了!”
又来了,又来了。
小道童一步跳了出去,将门拉上锁起来,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得其内开始有大笑声,紧接着是大哭声,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
“天道不公啊!天不公!”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这世上不甘心的事多了,谁要是都能事事如意,那岂不是神仙,小道童耸耸肩将手揣好,不理会这里面的疯子,继续抬头看着那远处绽放的烟火。
*****************************
先写了陈家,下一章再秦弧吧。
另,你们想看谁的,想知道谁的,以及有什么疑问的给我书评区留言,我会在其中穿插交代。
(*^__^*)嘻嘻……
才一天不见,如隔三秋,想你们。
很抱歉
我上传之后就修改了字数,结果这样操作不行,一点发布就成了实际字数,结果收费了,我应该在发布之后再改字数的,对不住,对不住,很抱歉,请相信我不是说话不算数,让番外收费的,请相信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在乎和六点,对不起对不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