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认罪
秦郎君闻言停笔。
“什么?”他挑眉问道,“六郎去抢人了?”
小厮点头应声是。
“街上乱了套了。”他说道,神情说不出的古怪,要笑又要忍着。
“这混小子,我以为想到什么办法呢,竟然如此。”秦郎君摇头,神色沉凝,“不好不好,这是火上浇油了。”
说罢看小厮。
“人已经回周家了吗?”他问道,一面放下笔。
“还没,在街上呢。”小厮说道,终于忍不住笑,“陈家的人在后追,闹得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下了。”
御街上行人本来就多,此时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后来的挤不进去,又看不到急得不了,笑声骂声吵闹声煞是热闹。
兵卫忍不住擦了下汗,看着面前的人和车。
“你是说他偷了你家的马车?”他问道,指着周六郎。
陈家的管事以及家丁对视一眼,重重的点头。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说辞了。
总好过说人家劫持了自己的表妹,这种荒唐可笑又容易引起不好揣测的解释。
“小周郎,偷你家的马车?”兵卫再次重复一遍,神情古怪。
周六郎一直坐在车上,纵然被拦住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而车里始终安安静静,就好似没人一般。
“你就别问怎么回事了,这是我家的马车。”陈家管事说道,伸手指着车上的徽记,“看看,这是我家的,我家的。”
小厮们指着周六郎。
“他不是我家的,他不是我家的。”他们喊道。
兵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苦笑一下。
京中的差事不好当就是这样,随便一个事故牵涉其中的总免不了大大小小的人物。
吏部尚书家的马车被归德郎将家的人偷了,这叫什么事!
“偷车还是偷人了啊?”
“车上有人吧?”
街边闲汉们的喊声响起,引起一阵怪笑。
是啊,一辆马车有什么可偷的,兵卫们的视线也若有若无的向车上扫去。
果然,这要引起不好的揣测了,陈家的人有些急了,怕的就是这个啊!
一只手掀起了车帘,陡然吓了大家一跳。
果然芊芊玉手。
“得罪了。”婢女说道,“多谢陈大人,马车定会还的。”
陈家众人闻声松口气。
他们追了这么久,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来也没白追,至少这娘子明白大人的心意。
大人知道娘子不愿去周家,因此当周家这小郎跳出来抢车发混时,并没有想要顾忌颜面,或者以人家家务事外人不好管为搪塞借口,而是径直的追过来,但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个了。
血统为大,外人真管不得。
“在下接舍妹回家,用用你家马车怎的,如此小气。”一直未说话的周六郎此时也哼声说道。
虽然知道必有内情,但就目前来说这出戏是唱不起来了,围观的群众发出嘘声,悻悻的散开了。
人群外,看着散开的人群,两个小厮高兴的转过身。
“郎君,郎君,可以走了可以走了。”他们喊道。
身后一匹马上年轻公子也收回视线。
“果然是京都啊。”他脸上犹自带着初次面对京城繁华的惊讶,“这么宽的街道还能挤得不能走。”
雪越下越大了,一阵风吹来,荡起一片雪雾。
年轻公子忍不住掩口咳嗽一声,就近对着手呵气取暖。
“元朝兄!”
街道上传来一声喊,年轻公子立刻寻声看去,见从一旁的店铺中冲出两个年轻人,高兴的冲他招手。
“哈,你们竟然也到了。”韩元朝笑道,翻身下马,冲他们而去。
“你来的可有些迟,莫不是贪恋温柔乡不肯上路?”二人笑着拍着他韩元朝的肩头,“幸好我们先定了客栈,多你一间,要不然你只怕要上愁。”
韩元朝忙道谢,一面与二人携手。
“如此,今日京中你我同门团聚,必然要痛饮一番。”
“好好,这京中名楼甚多,我们随意选。”
“方才是什么热闹?”
“不知道,反正什么热闹也与你我无关。”
三人说笑着前行,混入熙熙人群中去了。
周六郎的在二门处勒马停下,门里已经是一阵热闹。
“六郎,你把你妹妹接回来了?”
“娇娇儿,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周家夫妇在一群人的拥簇下疾步而来,看着马车欣喜不已。
“妹妹累了,父亲母亲,先送妹妹去歇息,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周六郎绷着脸说道,说罢甩手大步而去。
自始至终,车内都安静无声。
周父母对视一眼,周父轻咳一声,摆摆手,跟来看热闹的子女仆从立刻忙散开了,免得这傻儿吵闹起来不好看。
“娇娇儿。”周夫人上前,一手掀起车帘,“有什么事,咱们下车再说,可好?”
车帘掀开,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端坐的婢女,然后便是侧躺车厢中的身影。
周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娇娘!”她失声喊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嘘。”婢女冲她做嘘声,带着几分不悦,“我家娘子歇觉呢,别吵醒她。”
睡觉?
在马车里都能睡着?
装的吧?
“马车里可不能睡,咱们下来睡。”周夫人说道。
“无妨,我家娘子身体不好,每日必要睡一时,在哪里都能睡着,也用不了多久,如是睡着叫醒她,身子会很不舒服。”婢女低声说道,一面往外移了移,“夫人,等娘子睡醒,再说吧,不会很久的。”
这样?真的假的?
可是听回来的仆妇丫头们说,这个娘子白日必定小睡一刻。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雪扑扑的打在车上地上发出沙沙声。
只站了这一片刻,周夫人就觉得脚有些僵。
“这里太冷了,还是叫醒了进去睡吧。”她再次说道。
“无妨,我都备好了。”婢女低声说道,指着车内的暖炉,又指着程娇娘身上盖着的大斗篷,她自己的脚也在斗篷下。
周夫人要待说什么,婢女再次冲她嘘声。
“有风,先放下帘子了。”她说道,放下了帘子。
周夫人站在外边只得咽下要说的话。
“夫人?”举着伞的仆妇低声问道。
咱们是走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她用眼神询问。
周夫人瞪她一眼,没眼色的蠢货,走?留下一群仆妇陪着?她这个当舅母的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是如果等的话…
周夫人忍不住踱了两下。
“去把手炉脚炉拿来。”她低声说道。
还好这婢女没有骗人,不待仆妇取了手炉脚炉过来,程娇娘就醒了。
婢女还没说话,周夫人忙掀开帘子。
“娇娇。”她喊道,眼泪流出来。
“这是,哪里?”程娇娘问道,一面接过婢女递上热水。
这车里还真的备的齐全,周夫人觉得自己的手脚越发的冷了。
“这是到家了,好孩子,车上冷,快下来咱们屋子里说话。”她说道。
“车上,不冷啊。”程娇娘说道,看了看自己四周,喝了口热水。
可是我冷啊。
周夫人跺脚,这孩子到底是傻子过来的,怎么听话说话有点不清楚。
这又不是讨论冷不冷的事。
“好了娇娇,你到家了,咱们快进屋,雪下的这么大。”她说道,一面摆手催促仆妇们快抬软轿子来。
取手炉脚炉的仆妇过来,软轿子也来了,周夫人好说歹说,程娇娘终于下车了。
没有哭没有闹,兜帽下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似乎是她自己本来就要来这里,而非是半路被强拉来的。
这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周夫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娇娇,咱们先进屋子里,有什么话咱们屋子里说。”她说道,也顾不上自己暖暖将手炉脚炉都塞软轿子上,这才由仆妇拥簇着向院子走去。
“娇娇儿,这都是按着你在陈家的习惯布置的,你看可好?”周夫人携着她迈上台阶一面指给她看,“这里离我的院子最近,有什么事都方便。”
正要进屋,门外两个仆妇进来。
“夫人,老爷请你过去。”她们说道。
周夫人笑着拍程娇娘的手。
“在家里,随意,别拘束,我去看看你舅舅要做什么,一会儿我们都过来看你。”她说道,跟着仆妇走开了。
自始至终,程娇娘主仆都没说话。
留下的仆妇忙跪在廊下拉开门。
站在廊下都感觉到门内暖气熏熏。
“娘子,请进。”她们恭敬的说道。
程娇娘才要迈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以及仆妇的惊呼。
“六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程娇娘和婢女转过身,婢女最先呀的一声,伸手掩住脸。
院子里周六郎大步走来,赤裸上身,背负荆条,就那样站定在雪中,转过身,将结实的后背,以及荆条面对程娇娘。
“六郎有三错,特来向娘子请罪。”他说道,伸手抱拳,单膝跪下,“一不顾娘子病体艰难,夺婢女,二不顾娘子心意,强留住,三不顾娘子无奈,逼听罪。”
雪地里,少年的赤裸的上身已经蒙上一层雪珠,落在其上的雪花融化的速度越来越慢。
四周的仆妇伸手掩着嘴颤抖不已,要劝却不敢劝。
程娇娘转过身,目光没有丝毫的羞涩躲避,扫过少年郎赤裸的脊背。
“你将你母亲,支开,就是,为让我看这个啊。”她慢慢说道。
周六郎背对身。
这娘子果然不是个傻子,居然看得出母亲是故意被支开的。
“我…”他一咬牙转过身,抽出一根荆条横在身前做出击打的样子,面对廊下的女子。
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程娇娘,他以为他已经记不清这女子的形容,没想到此时看到,竟然又好似常常见一般熟悉。
廊下,披着斗篷,已经摘下兜帽的女子,齐齐的发帘下,那双眼木然的看着他,确切的说,看着他赤裸的胸膛。
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周六郎的裸露的肌肤开始发红。
周六郎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用这种目光打量一个男子,而且还是赤裸上身的男子,而不是像一旁的婢女一样,伸手捂住眼。
程娇娘慢慢的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你..”她接过周六郎的话,手从斗篷里伸出来用一根手指指向他,“脱光了,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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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装傻
周六郎想过千万种自己这般做后的境遇,想到这女子会哭,会怒,或是冷笑,然后说些嘲讽的话,或者她便如秦郎君那样的笑面虎,表面和气甚至还要说自责,等等反应。
总之任尔千般,我自岿然不动,自罚明志。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娘子不哭不闹不羞不闹不急不躁,而是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自己。
你,不好看。
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了?
周六郎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从不会走路就被父亲长兄师父们扔来扔去的,到会走路就开始习武,练就一身的好皮肉,每年春日金池骑射,他一出场那次不是博得一片叫好,更有无数女子锦帕香囊如雨而下。
不好看!你会不会看!
不对,不对,他又不是让她看这个的!
那女子还在盯着他看,而一旁的似乎作羞的婢女也正张开手指,从缝中投来窥视。
周六郎一瞬间岿然瓦解,下意识的转过身。
程娇娘这边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啊六郎,这大冷天的。”周夫人喊道,一面哭着让仆妇快给穿上衣裳。
“母亲,你别管。”周六郎咬牙,脸色又红又青,甩开靠近的仆妇,他抽出荆条扬手在身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周夫人等仆妇发出惊叫。
“我的儿啊。”周夫人扑过去,抱住周六郎,看着身上那道鲜红的鞭痕大哭,“我的儿啊。”
周六郎虽然是个少年郎,但到底抵不住几个妇人们的纠缠,两三下后荆条被拿走了,斗篷被裹在身上。
“六郎,她是你妹妹,兄弟姐妹有什么事能说不过去….”
“…你这样胡闹岂不是让你妹妹为难…”
“..你吓到你妹妹了….”
周夫人抱着儿子一面数落一面哭,想到自始至终程娇娘都无声无息,换做别的女子家不是吓哭就是吓的惶惶不安了吧。
她抬起头喊了声娇娇,看向廊下。
廊下早已经没了那女子。
人呢?
周夫人愣了下,一个仆妇忙指了指屋子。
屋门拉开着,可以看到其内已经坐下的程娇娘,正听婢女说话,一面打量室内,看起来悠闲自得。
“娇娇。”
周夫人拉着周六郎进了屋子,按他跪坐下。
因为没穿上衣,随着跪坐斗篷散开,露出赤裸的胸膛。
从屏风上收回视线的程娇娘看着再次伸出手。
“脱光光了。”她说道,嘴角弯了弯,一根手指指着。
这女子,怎么说话呢!
周夫人纵然是妇人也微微羞,忙伸手帮儿子掩好,也打乱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你也是胡闹什么,负荆请罪,你妹妹哪里懂这个。”她低声嗔怪道。
周六郎涨红了脸。
“我是认真来道歉的,你莫要给我装傻!”他竖眉坐直身子喊道。
“脱衣服,就是道歉吗?”程娇娘说道,木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反应,看上去反而无比认真专注。
“你还给我装傻!”周六郎涨红了脸,干脆站起来。
周夫人一把扯下他。
“六郎,你喊什么,她哪里知道这个,你一个男子家,突然跑到这女子前如此,可不是吓到人吗?你以为她是你一般的男儿吗?”她也急了喊道。
周六郎没说话,倔强的绷着脸看着程娇娘。
当她是你一般的男儿吗?
程娇娘也看他,嘴角弯了弯。
秦郎君拍腿大笑,震得面前矮几上的酒碗晃动。
屋子里周六郎依旧光着上身,一个丫头正将药膏擦与背后的荆条鞭打的伤痕上。
“真没想到,你竟然想出负荆请罪这一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跪坐,不知是不是药膏灼痛所以脸和身子都绷紧。
“更没想到,这么一出豪气激荡的雪中请罪,被你们弄成了小娘子调戏少年郎。”秦郎君再次说道,端起酒碗喝了口,“且是小娘子羞走了少年郎。”
这一次连周六郎身后的丫头都没忍住笑出声,旋即她忙伏地认错。
周六郎没理会摆摆手赶她出去了。
“装的一手的好傻。”他冷笑说道。
“那又如何?”秦郎君问道,“你既然能装的鲁莽无礼,她自然也能装傻充愣。”
“且管她是装傻还是充愣,还是进了我家门。”周六郎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秦郎君抓起身边的拐杖重重的打了过去。
他的下手倒是十足的力气,虽然伤不到周六郎,但还是让周六郎大为吃惊。
“桑子你疯了!打我作甚!”他瞪眼喝道。
“我打你这个蛮子,欺人太甚!”秦郎君亦是瞪眼说道,一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另一只手再次抓着拐杖打过来。
周六郎上身赤裸,纵然肌肉结实,也不愿意白白挨打。
“你一来就要吃酒,吃了耍酒疯!”他说道,起身躲开。
秦郎君却是不停,扬着手里的拐杖要追打。
“你个蛮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心里难受啊!不打你难以平复!”他喊道,又喊小厮,非要扶着自己起身追打周六郎。
这热闹让丫头小厮们都很是不安,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就闹起来了。
秦郎君一向文雅,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此时竟然耍酒疯追打六郎。
“我欺负谁了!”周六郎亦是有些糊涂,难不成真的是喝酒喝多了?在家受了什么气?可是,谁又能给他气受?
“你,你欺负我了。”秦郎君喝道,不知是酒意上头,双目微红,将手中的拐杖砸出去。
周六郎自然不会被他砸中,一步避开,皱眉。
“你,欺负程家娘子了,便也是欺负我了。”秦郎君有些踉跄跌在地上,大声说道。
什么?周六郎黑脸。
“你,她算你什么人!”他忍不住嘀咕道,莫非上次戏言真的的上心了?
秦郎君抬起头看他,嗤声一笑。
“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天涯沦落人。”他说道,一面撑身起来,“我,我要去见她。”
丫头小厮大惊。
这,这不好吧。
“夫人,夫人,秦郎君喝多了,闹着和六公子去程娘子那里了。”
仆妇急匆匆的报过来,吓了才坐下没多久的周夫人又跳起来。
好容易那打发走周六郎,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好容易那程娘子没有哭闹,也没有说走什么的,这混小子怎么又引着人去了。
自己家兄弟姐妹倒也罢了,这秦郎君可是外男!
周夫人满口冒火。
这人接回来根本就没省心,反而越发的闹心了。
“快些,快些去拦着。”她喊道,一面急忙向外走。
而这时秦郎君和周六郎已经到了程娇娘的门前。
站在廊下的婢女一眼看到,忙回身。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她尖声喊道,一面将手举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掩住眼。
周六郎被这一声喊的脚步踉跄一下。
这不知羞耻的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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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同杯
周六郎恨不得转身就走,无奈肩头被秦郎君按着。
“这次,还是,两个。”
一个女声紧跟着侍婢的声音传来。
周六郎心中呸了声,那声音明明木木,他却能从中听到几分调笑。
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便是她的声音吧。
果然是不好听,还不如一个婢女,怪道宝石被当瓦砾。
秦郎君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子由门内站定在廊下。
此时雪粒已经变成雪花,飞飞扬扬洒洒,在这一片白茫雪雾中,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格外的夺目。
这便是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的程娘子啊。
这便是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的程娘子啊。
这便是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程娘子啊。
久仰久仰。
秦郎君伸出手,遥遥的似乎做拱。
失去了借力,秦郎君略向前跌去,所幸小厮和周六郎眼明手快忙搀扶。
几人就这样有些踉跄的迈进来。
“娘子,我来与你痛饮一杯。”秦郎君说道,没有客套没有见礼,就好似早已熟识,他口中喊道,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来。
婢女微微惊讶。
程娇娘也看着,不过神情依旧。
“瘸子脱光光,会好看一些吗?”她问道。
迈到廊下的小厮差点打滑摔倒,一脸惊恐,好豪放的小娘子!
周六郎竖眉哼声。
“再装傻,我真脱光让你看,你待如何?”他干脆喊道。
婢女伸手捂住眼,羞煞人也,非礼勿听勿视。
程娇娘目光转向他,又是慢腾腾的扫了眼。
“那又与我何干。”她说道。
周六郎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娘子,这个蛮子,欺人太甚。”秦郎君接过话说道,“我定要来与你吃杯酒。”
程娇娘看着他。
“同杯么?”她问道。
秦郎君看着她,将从周六郎屋中出来便握着的酒碗一举。
“同悲。”他说道。
同杯?同悲?
这两人在说什么?
“娘子有手脚,却被这蛮子挟持而困,就如同我这手脚残缺之人,心有愤,不得自由,奈何,奈何!”秦郎君哈哈笑道,将酒一饮而尽,“同悲啊,同悲啊,谁知道这心中的悲啊。”
他明明朗声大笑,一旁的婢女却觉得心中一酸。
无奈,无奈。
谁想来这周家,谁想来这周家,偏被这蛮子挟持,先强掳,又强道歉,处处为强,却不想到底错在何处,却不想娘子悲在何处。
娘子心中该是多么无奈,困这女子身,恨这血亲束,说不得挣不得脱不得。
还好,还好,有人知道,有人知道。
婢女抬手掩眼,泪掉下来。
这个郎君还不错。
周六郎看了一眼秦郎君,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旋即又绷紧了脸。
屋门开着,坐在屋子里的人可以看到外边飞扬的雪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秦郎君还在抓着酒碗大笑,指着周六郎,又指天,“我打不得天,还打不得你么?”
说罢拿着拐杖又是一下。
“秦桑子,你够了。”周六郎绷着脸喝道,伸手抓住他的拐杖夺过来。
“周六,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秦郎君笑道,用酒碗指着他,“你,欺人太甚。”
婢女在一旁也愤愤看着周六郎,没错,他说他认错,可是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错!
欺人太甚!
周六郎绷着脸,愤声坐下。
“当初我不管不顾夺走你的婢女,是我不对。”他说道,“你有气,有怨,尽管冲我来,念着祖母和姑母,你莫要怨恨周家,怨恨周,这个姓氏。”
“既然念着你祖母和姑母,你怎么能如此待她?”秦郎君说道,手里还抓着早已经空了的酒碗,“倒酒,倒酒,我与娘子同悲。”
“是,我们欺人太甚。”周六郎咬牙说道,看向程娇娘,“要待如何,你只管说话。”
“你的意思是,她不原谅,不肯说要你们怎么赔罪,就是她的错?而你则是委屈的?”秦郎君说道摇头,伸手指着程娇娘,看着周六郎,“好话坏话都是你说了,六郎,做事情,没你这样欺人太甚的。”
婢女点点头,没错,没错。
娘子口纳,而眼前这个郎君替她说出了这些话,可见娘子所受的委屈还是有人看得明白清楚。
“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做。”周六郎坐直身子,绷着脸说道,“你要怎么出气,你就怎么来吧。”
他说罢看向程娇娘。
对面,程娇娘一直安静而坐,不发一言,此时见他们看过来,她沉默一刻,伸手掩嘴打个哈欠。
“怎么,还不脱啊?”她说道。
本来伤心的婢女闻言几乎失笑,忙用手掩住嘴。
“程娇娘,你还有完没完!”周六郎单膝跪坐起来,喝道。
秦郎君也笑了。
“没完。”他说道,将手中的酒碗砸向周六郎,“你快滚出去,别在这里惹人烦。”
“秦桑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周六郎气道,接住酒碗。
“滚出去!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你若不走,我日后再不认得你。”秦郎君伸手指着门外说道。
周六郎咬牙瞪眼,一甩衣袍大步出去了。
院门外,悄悄的站了好些人,纵然举着伞的也快成了雪人。
“六郎,秦郎君自己在里面了?这,这不好吧。”周夫人忙说道,一面伸手拉住儿子。
“有什么不好的?让那傻子趁机赖上他,才好!”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甩袖子大步走开了。
周夫人要喊又不敢大声喊。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她说道,“赖上人家,那秦家,是那么好赖的吗?”
要是能赖上,家里这么多女儿,她早就动了念头了。
秦郎君,这是做什么呢?真喝醉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郎君,看着周六郎走开,似是很高兴。
“这种人,必然要给他些教训。”他抚掌说道,“欺人太甚。”
说罢转头看程娇娘。
“娘子,息怒,该生气的不是你,而是他。”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哦了声。
“那是自然。”她说道,看着秦郎君,“他走了,你还脱吗?”
太可怕了…秦郎君的小厮只恨不得将头埋进脖子里,这真是傻子啊!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秦郎君看着她,哈哈笑了。
“如果娘子想看的话,我也无妨脱一下。”他说道,一面苦笑,“只是我这不全之身,不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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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忘了
夜色降下来时,雪也停了,悬挂的红灯照耀下,院子里一片晶莹煞是好看。
仆妇们急忙忙的将屋门拉开,室内暖意浓浓扑面而来,带着满脸疲惫的周夫人走进来,轻轻的吐了口气。
“怎么样?还闹吗?”周老爷忙问道。
仆妇卸去周夫人的斗篷,便忙退了出去,关上了屋门。
“没闹。”周夫人坐下来,吃了口煎茶,一面伸手揉了揉额头,说起来这主仆二人进了门,安静的都好像不存在,但为什么她还似乎从来没有过的疲惫,“配了小厨房,主仆二人自己做饭吃过就睡去了。”
周老爷也松口气。
午后陈家也派人来了,说是要请程娇娘明日再去看看老太爷。
今日才走,明日还有什么可看的。
很显然,陈家这是来问程娇娘走还是不走了。
如果程娇娘说走,借口是给陈家老太爷看病,那么周家就不能拦着。
周老爷心里恨啊,怪儿子闹了这一出全是无用,反而惹恼了程娇娘和陈家。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程娇娘竟然跟陈家人说明日不用看,该去看的时候,她自然会去看。
这一下面子总算是保住了。
周老爷松口气。
“那都是六郎的缘故。”周夫人说道,一面用帕子拭泪,“你没见他自己打自己下手多重,冰天雪地的,不就是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她就这样不顾脸面的乱撒脾气,要是六郎有什么好歹,我定不饶她…..”
“有什么好歹,那算什么伤。”周老爷满不在乎说道,带着几分舒服惬意饮了口茶,“家宅安稳,就好,就好。”
家宅安稳。
周夫人忍不住想到这短短一日乱七八糟的事。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吧,以后,就可以家宅安稳了吧?
她为什么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忐忑不安呢?
而此时卧榻上程娇娘和婢女几乎是同时坐起来。
“娘子,忘了金哥儿了!”婢女说道。
屋内的灯亮起来,紧接着整个院子的灯亮起来,再然后整个周家都热闹起来。
“要做什么?”刚躺下的周老爷夫人急匆匆的穿衣,“这都晚上了还要出去?”
“说是丢了个小厮,那婢女要出去找。”仆妇说道。
“什么小厮,小厮怎么会丢?”周夫人皱眉问道。
“这就是找借口要走,要胡闹呢!”周老爷恨恨说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安生,攒着劲要折腾人呢,不准放她们出去!”
仆妇们不知所措,周六郎披着斗篷大步而来。
“父亲母亲无须着急,她们要去哪里,我自陪她们去便是。”他说道。
“六郎,你身上还有伤呢,这大冬夜里跑可怎么得了。”周夫人急道。
周六郎已经摆摆手混不在意的出去了。
廊下并没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婢女穿戴整齐。
“怎敢劳烦六公子?”她惊讶道,“让人备车送我去陈府问问就好。”
只有婢女?不是那女人?
周六郎皱眉看着屋内,灯光暗暗。
“娘子歇下了。”婢女说道。
果真只是找个小厮?
这女人惯于装傻,信她不得!
“找人不急么?速去。”周六郎说道,自己率先向外跟去。
纵然白日下雪,冬夜的京城也是一般的热闹,街上人流喧哗。
周六郎亲驾着马车直奔陈家。
因为要去宅子住,金哥儿先一步被送到宅子去了。
这一番突然,她们主仆被硬拉到周家,陈家也慌乱,周家也慌乱,倒都把金哥儿给忘了。
也不知道陈家有没有人特意去接他回来,或者告诉这孩子一声,免得不知所措。
陈家被半夜敲响门,也吓了一跳,都起身来。
“以为周家接走了呢,我们也没去看。”
问了一圈,才问道知道的人,那管事一拍腿懊悔说道。
“呸,人是你们送走的,宅院也是你们租的,我们如何去接人?”周六郎一肚子火气啐那人一头脸。
“周六郎,要不是你不要脸,哪有这等事!”陈家一个少年早就一肚子气,立刻伸手指着骂道,“京中年下,拐子人多,那小厮才十二岁,又初次进京,不认路不识得人,万一丢了,看你如何给程娘子交代!”
身旁立刻四五个少年呼应助阵。
程娘子硬被周家劫走,奈何到底血亲不能诉苦,实在可怜,真是让人恨之又恨。
周六郎冷声而笑毫不怯让,眼瞅就要在院子里打在一起。
“先去找人,找不到人,再算帐!”婢女跺脚喊道。
呼啦啦的人马踏飞街上的积雪。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乱乱的脚步声踏破了周家的清晨的宁静。
婢女脸冻的通红,眼睛也红红的,拉开门迈进屋内。
屋子里程娇娘已经穿戴整齐坐着,手里握着书,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读或者写。
“娘子..”婢女忍不住哽咽。
“先说,后哭。”程娇娘说道。
婢女用力咽下眼泪。
“….问了四周的人,有见到金哥儿先是站在门口,后又向巷子口走去……”
“….沿着路问去,有人见他抹着鼻涕,问陈家在哪,不过说不清是哪个陈家而无果……”
婢女颤声说道,说道这里停下来。
“所以他,找不到陈家,不知道周家,也忘了自己的宅子,迷了路不知所踪。”程娇娘说道。
婢女点头哽咽。
“娘子,你别急,已经报了衙门,还在找,城门已经守住了,应该还没出城。”她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站起身来。
“娘子,你也要出去?”婢女抬头问道。
“是,我去找。”程娇娘说道,“是我把他丢了,我要找回来。”
听说程娇娘要出门,周老爷夫人又急了。
“还是要找借口跑..”周老爷说道,“一个小厮走丢了而已,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什么大不了的!”
走到院门口的程娇娘看着拦住路的管事。
“你们,不让我出去?”她问道。
管事被这娘子木木的神情看得有些发毛。
“不是,不是。”周夫人和周老爷疾步而来。
周夫人拉住她的手。
“娇娇儿。”她一脸担忧,“不是不让你出去,这天又冷,自有他们去找,你在家就行了。”
“不行。”程娇娘说道。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梗?
“胡闹什么。”周老爷带着几分长辈威严,一面伸手点管事,“再去买几个小厮给她就是了。”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他。
这是她进京以来,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舅舅。
周老爷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眼神。
这双眼,跟小时候一样,丑的吓死人,尤其是无法自控翻白眼的时候……
“是你,不让我去?”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周老爷微微怔了下,莫名的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第三十八章 遇见
这女儿着实不讨人喜。
周老爷心中闪念,还没说话,外边周六郎进来了。
“没人不让你去。”他说道。
少年大步而来,面色带着熬夜的疲惫。
“上车,我送你去。”他说道。
“六郎!”周老爷夫人同时唤道。
一个焦急,一个担忧。
“一个小厮而已,这是做什么,报了衙门,再让人满街去找,不就好了,你们兄妹跟着折腾什么?”周夫人上前拉住儿子,走到程娇娘面前,又伸手拉住她,“娇娇儿,你身子不好。”又看儿子,“六郎,你已经在外呆了一夜了,可不能再出去了。”
周六郎看向程娇娘,程娇娘也看向周六郎。
同样的素色斗篷,毛领兜帽,站在周夫人身旁,好一对金童玉女。
“无妨。”周六郎说道,挣开母亲的手,先向外走去。
周夫人一怔急着喊他,程娇娘也趁机抽出了手,跟着走去。
“去去。”周老爷没好气的摆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反正有六郎看着,她跑不了。
刘四丈在玉宅桥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有些吵的有些受不了。
“已经问过几遍了,那孩子往东走了,我看他面生,特意多看了两眼,要不然谁记得住。”他再次重复这段话,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拨人来问这个了。
这孩子什么人啊?谁家的少爷走丢了?要不然怎么惊动了衙门还有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不太像啊,那一副怯怯的浑身上下都带着外地人初次进京的土气,也就是个牵马喂料的小厮而已。
“沿着这边,还是那边?”程娇娘问道。
刘四忍不住再次看这小娘子,兜帽遮住了脸,但依旧可以看到露出的脸光洁如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好听,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问你话呢,快说。”周六郎皱眉喝道。
刘四吓了一跳,看着这个英武儿郎倒是认得,昨夜就来过。
“这边,还是那边…”他抓着头认真的回想,“这边吧..”
一面伸手指,又想着不对。
“那边,那边,他沿着那边走呢。”
程娇娘抬脚迈步,周六郎跟上。
“上车。”他说道。
程娇娘没理会,周六郎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上车。”他闷声说道。
程娇娘侧头看他。
周六郎抓着她的胳膊,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松手。
一时僵持。
有马车疾驰而来,车帘掀开,带着宿醉倦态的秦郎君探身出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没有客套开门见山拱手施礼说道,“昨日喝酒混闹至此。”
“干你何事!”周六郎瞪眼看他说道,松开了手。
程娇娘抬脚前行。
秦郎君却是轻叹一声,看着晨光里罩在大斗篷兜帽里小小的身形。
“娘子,凡事有意外,娘子莫要过于自责。”他说道,再次施礼,抬起头看着程娇娘神情多了几分担忧。
自责这个词一说出,程娇娘脚步微顿。
身后的婢女却是再次鼻头一酸。
金哥儿丢了,且不论是周六郎突然劫车引得混乱,到底是因为她们谁也没想起他来所致,自己心里自责,娘子心里更是自责。
“娘子,这都怪奴婢,是奴婢忘了金哥儿,是奴婢的错。”她哽咽说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这世上,没有意外。”程娇娘抬起头,看着秦郎君,“错了,就是错了。”
看着主仆二人向前而去,周六郎这才上前一步,秦郎君看他,他也看秦郎君。
“怕她怎的?”周六郎说道,“如此低声下气。”
秦郎君摇头。
“是,同悲而已。”他说道,看着周六郎,“六郎,你,不懂。”
街上更多人的散开,寻找丢失的小厮。
人群嚷嚷,转眼白日过,夜色降临,街灯璀璨,这般繁华如同天上神仙地。
不过金哥儿却顾不得看,而是一边走,一边想哭。
他在宅子里左等右等等不到娘子来,也不见陈家人来,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想要去陈家问一问,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的走出来,却迷了路。
向路人打听吧,又根本说不出这个陈家是哪个人家。
“陈家?满京城姓陈的人家数都数不清。”路人笑道。
金哥儿用袖子摸了摸鼻子,雪后的冬夜让他的腿脚觉得生疼。
那是伤口在疼。
因为路上被狼咬伤,进了陈家,娘子被主人家好好的相待,他这个做随从的也被陈家的下人们好好相待,专门给了屋子,一日三餐专人来送,衣服鞋袜专人洗刷,简直是被当大爷供起来。
供养的结果是,他来京城这将近二十天,都没出过门,除了这家人姓陈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点路!”
一个酒醉人的呵斥让金哥儿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躲避,却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树上,引得笑声更大,其中多是女子娇笑。
金哥儿捂着头惶惶看去,这才看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这一处,比自己所在的宅院处还要热闹十分。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潮涌用,喧哗震天,歌声丝竹声,夹杂着胭脂水粉酒香饭菜香种种味道在凛冽的冬夜里盘旋。
金哥儿不由看傻了眼。
这种场景,在江州就是正月十五灯节也不曾如此。
身旁有女子的娇笑,正是方才发出笑声的,金哥儿呆呆的看去,见一巷子前站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冬夜里穿的单薄,露出白花花一片胸脯。
金哥儿瞪大眼,吓得忙又伸手捂住。
这呆像又引得女子们一阵娇笑,花枝乱颤,胸前荡起一片波涛,这让旁边的男人看得张大嘴流出口水而不知。
“棒槌!”一个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头上,将他打回神,“没得丢人现眼!”
男人摸摸头,伴着那边女人的娇笑忙擦去口水,不敢再看过去,又带着几分羞恼,一眼看到旁边树旁也是呆呆的金哥儿。
“小小年纪,也学人家来逛青楼烟花巷!不成器!”他瞪眼低声骂道。
骂完了咦了声,忍不住揉揉眼。
“这小子怎的看得面熟?”他又嘀咕道。
“棒槌,别惹事,快些走,寻个住处才是。”旁边的男人催促道,才抬脚迈步,就听见嗷的一声喊。
“哈,金哥儿?”
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娘子找来了吗?
金哥儿猛地看过来,却见一个硕大的脑袋杵到眼前,不由吓得一跳,脚发软跌倒在地上。
“金哥儿?”已经走开的几个男人听到动静回身看过来,不由也吓了一跳,惊讶不小于金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娘子呢?”
是他们…
看着站到面前的七个男人,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因为那激战狼群的缘故,记忆深刻,顿时认了出来,在这茫茫似真似幻的夜境内,终于见到熟人了,金哥儿只觉得积压多时的委屈害怕一起涌了出来。
“娘子丢了!”他哇的放声大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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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误会
天色微明,一间小窄室内,坐在地上靠着凭几的金哥儿打个哈欠。
身边如雷鸣般的鼾声,屋子里充满了酒气脚臭汗臭,再混杂原有的腻甜香气,令人闻之作呕。
金哥儿小心的将大汉压在自己腿上的胳膊移开,这才打量四周。
室外的光透过红纸窗棂照进来,让室内蒙上一层旖旎,只不过此时地上散躺着七个大汉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金哥儿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小心的拉开门。
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狭小低矮,一多半的阳光照不到,树上,廊下都挂着红灯,还在亮着,有低低的娇笑声传来,金哥儿下意识的看去,只见隔壁屋门拉开,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正依依惜别。
“大爷,明日还要来,奴家离了你夜夜难安呢。”
“妙人儿,你想我那个?”
一面调笑一面相吻啧啧,金哥儿瞪大眼,再看那女人裸露的肌肤,吓得砰的关上门,心跳的几乎从嗓子里出来。
这是什么鬼神地啊…
哐当声让屋内的大汉们都瞬时惊醒,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腰间。
“金哥儿,你醒了。”一个大汉最先回过神,看到门边一副受惊模样的金哥儿,一面抬起身一面含糊说道。
“江林哥,我们快些去找我家娘子吧。”金哥儿忙说道。
他们的说话,让更多的人醒过来。
“天亮了啊。”大家含糊说道,坐起来,一瞬间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摇了摇就近的酒坛,有些失望的扔开。
“娘的,向七这个忘恩负义的,当初患难时说的好好的,如今竟然只给了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我们,我们难道是要饭的吗?”他嘀嘀咕咕骂道,“这点钱,只够住个窑子,连女人都玩不起。”
“说什么我们是逃兵罪身,还是莫要想再入军伍,回家种田了事。”另一个也坐起来沉着脸说道,“我们找他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翻案吗?那贼厮逼得我们出逃,就是故意要害我们做逃兵之罪,他不说与我们做主翻案,竟如此打发我们。”
一直躺在地上手枕头的男人笑了笑。
“向七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说道。
面上胡须扎扎,依旧一副邋遢样子,但声音醇厚,语气缓缓,带着与方才几人明显不同的儒雅气,正是当日那个读过几本书的病者。
“三哥,何出此言?当初要不是我们,向七他可是连命都没了,还如何来着京城入赘大户,混个官儿做。”旁边的汉子瞪眼不服说道。
“就是,当初董家看上的可是三哥你,是三哥你知道向七喜欢那董家小姐,才故意推托的….”另一个男人也说道。
三哥笑了,收手坐起来,动作利索。
“他没有将我们送官,就已经是报恩了,不干自己事,谁人愿出头,世道如此莫要计较。”他说道。
“谁人愿出头?”一个汉子说道,一眼看到一旁呆呆若木的金哥儿,愣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这是谁,“嗨,那救命的娘子不就是如此吗?”
说道娘子,屋子里的人都回过神,纷纷看向金哥儿。
“对啊,对啊,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娘子了。”
“这小子不是说把娘子丢了么?”
制止住大家的七嘴八舌,三哥坐到金哥儿面前。
“金哥儿,你再想想你家娘子的宅子什么样,我们再去找找。”他缓声说道。
金哥儿刚点头要说话,坐在门口的一个男人忽地嘘了声。
乱糟糟的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大哥,如何?”有人低声问道。
坐在门前,从门缝里看出去的男人面色沉沉,回过头。
“有兵丁在查寻什么。”他低声说道,“是不是,向七他…”
屋内的人顿时站起来,神情凝重。
“这么高,江州口音。”院门口兵丁说道,一面比划,一面将手里的草图递给老鸨看。
老鸨忙凑过去认真的看。
“好像有些面熟。”她说道。
旁边一个发鬓坠坠的妓女也凑过来看。
“哎,就是他。”她喊道,“昨晚来的,被几个男人夹着,哭吧吧的脸。”
兵丁们大喜。
折腾一晚上了,终于有了眉目。
“那几个男人凶巴巴的,来逛窑子,也没钱,叫了酒席吃。”妓女见状忙说道,想到昨晚自己没拉到客,白白在这几个男人身上浪费功夫,此时见兵丁找来,忙添油加醋,“那个小孩子被他们夹着,缩在墙角在那里哭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拐来的….”
男人,凶悍,孩子哭,逛窑子却不让女人陪。
兵丁们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
这个孩子虽然画上看着不怎么样,但从昨夜到现在,折腾的京城多少人奔波不停,底层小兵对具体的事不清楚,但据说跟陈相公家也有关系,陈家好几个公子昨晚也在街上奔波寻找呢。
这是谁家走丢的娇贵公子吧?
富贵人家的娇贵公子,细皮嫩肉的……
小兵们对视一眼,将手中的腰刀按住,慢慢的退了出去。
立功的机会到了!
“金田巷?”周六郎问道,看着前来禀告的仆从。
“是,公子,府衙和五成兵马司的人都过去了。”仆从高兴的说道。
婢女高兴的握住了程娇娘的胳膊。
“娘子,娘子,找到了找到了。”她喊道,旋即又惊讶,“这臭小子,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程娇娘看她。
“那是,烟花巷。”婢女凑近一些低声解释道。
“回娘子的话,据府衙的人说,金哥儿好似是被人挟持拐带了。”仆从忙说道。
“被拐带了?”婢女惊讶,又紧张起来,“那,那你们可让他们仔细些,别逼的那些拐子伤了人。”
此时金田巷那家窑子门外的集齐了更多的兵丁们。
老鸨带着几分颤颤指给他们一个方向,兵丁们悄无声息的迂行过去。
在门外站定,侧耳听室内鼾声隐隐。
妓女说这些人昨夜来的晚,又饮酒到快天明才睡,想必此时还在醉梦中。
兵丁们站好,对视一眼,将手中的刀举起,忽地齐声吆喝,一脚踹开门冲进去了。
“公差办案,伏罪不杀。”
室内响起乱哄哄的喊声,喊声很快没了,兵丁差役们面面相觑。
室内空荡荡人影全无,后窗大开着,又被戳坏了油纸,随着风发出类似打鼾的呼呼声。
“跑了!”
“果然是贼人!”
“快追!”
在巷子口探了探头,男人冲身后摆了摆手,几个人闪身疾步而出。
“这鬼京城怎么这么多巷子,城门在哪一边?”一个汉子低声说道。
“现在不能去城门,城门那边一定也早就设了人等着。”走在前边的三哥说道。
“老三说的对。”走在后边的大哥说道,一面左右看。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热闹的街市,清晨时分的街市已经热闹十分,这条巷子里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看到这一行七人,以及一个半大孩子,都投来好奇的注视。
几个人下意识的侧头垂面,冷不防前边的老三停下脚,不由都撞上来。
“在那边!”
大街上跑过一队人,猛然看到这边,顿时一个喊道。
“快走。”老三喊道。
一众人忙转身。
金哥儿都吓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迷了路,如今又莫名奇妙的被官府追。
“金哥儿跟着咱们就受牵连了,找个地方扔下他。”大哥说道。
“江林哥。”金哥儿颤声喊道。
“你虽然走丢,但你家娘子一定会找你,只要你在京城,总会找到你的,你如是被我们牵连,入了牢房,那就只怕再也见不到你家娘子了。”老三说道,一面疾步而走。
金哥儿不敢再说话,跟着闷头跑。
“那边有个柴堆,你快去躲在那里。”大哥一眼看到一旁忙低声说道,一把将金哥儿推出去。
金哥儿惶惶要迈步,却见那边也来了一大群人。
“在这里,找到了!”他们乱哄哄的喊道,举着兵器冲来。
这时候再分开金哥儿也脱不了干系了,老三伸手将金哥儿拽回。
“翻墙上房。”他喊道。
七个人立刻各自就近向旁边攀爬。
老三将金哥儿一把托起,先前跃上的男人伸手拉住,翻进墙内。
两边冲来的人马将这个院子齐齐的围住。
“你去那里做什么!”周六郎伸手拉住程娇娘的胳膊,竖眉喊道。
程娇娘回头看他一眼。
“看看。”她说道。
“看什么看,你在这里等着,少添乱。”周六郎拉着脸说道。
程娇娘再次看他,目光认真的审视,就好像那一次审视负荆请罪的少年裸身。
周六郎觉得手上火烫,猛地松开了。
“你,一直都这么蠢么?”程娇娘问道。
“你才傻呢!”周六郎面皮跳动,咬牙瞪眼道。
“是,我本就是傻子。”程娇娘收回视线,抬脚迈步,“只是,我不蠢。”
金哥儿缩在墙角,神情又是害怕又是迷茫。
身前几个大汉严阵以待,另一边这家人也哭着挤在一角。
外边是咚咚的叫门声。
“…你们别怕,我们没办法躲进来,不得已以你们做人质,只是想要拖延时间,绝不会伤害你们。”老三对着这一家人沉声说道。
不过这种安慰根本是没用的。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一家人哭的颤抖。
“老三,别废话了,你带着那金哥儿走。”老大说道。
“还是棒槌带着他走吧。”老三摇头,“我身子不行,带不了。”
“我不走!”一个汉子立刻吼道,手里握着一把断刃。
外边暂时的安静后,有脚步声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把人交出来,余罪不究。”一个声音喊道。
自然没人回答他。
一个男人忍不住回头。
“真是奇怪,他们一个劲喊让咱们把人交出来,是不是傻了?要咱们交什么人?咱们怎么可能把自己交出来?”他问道。
老三皱起眉头。
而此时门外整条大街都封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各种议论纷纷。
“…汪洋大盗…..”
“…杀了一百人的山贼….”
等等揣测在人群里飞速传播。
“你说什么?”程娇娘问道。
那边给周六郎介绍目前对峙情况的一个官吏看过来。
这个女郎跑到这里做什么?
跟在周六郎身边,是…什么人?
但周六郎没有丝毫阻拦呵斥的意思,而是扭过头,官吏就明白了。
“…挟持了一家四口,大家不敢强攻。”他带着几分恭敬说道。
“给他们说,只要把人交出来,什么都不追究的。”婢女忙说道,“给钱也成。”
关键是现在,这种话说了,里面的人也不会信……
这些事,女人家家的是不会懂的。
官吏点头应声是。
“最初,发现他们时的人,怎么说的?我要,见那个人。”程娇娘说道。
这里距离金田巷没多远,很快老鸨就被带过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开店做生意的,谁来也要接待的,真不知这些人是拐子啊…”老鸨连连叫屈,哭天喊地。
“这几个人什么样?”程娇娘打断她。
“别哭了,好好说话。”婢女看那老鸨喝道,然后又问了遍程娇娘的话。
凶什么凶…
老鸨撇撇嘴。
“也没什么样,外地人,凶煞煞的,个头很高,留着胡子,当时那孩子就哭呢,那些人还威胁他,说什么,不许哭,再哭也见不到你家娘子….”她说道,一面添油加醋,好将这些凶徒说的厉害些,到时候也能显得她们受了胁迫免了罪过。
“几个人?”程娇娘打断她问道。
“七个吧..”老鸨想了想说道。
话没说完,就见程娇娘迈步,伸手拨开她,径直向这边巷子里走去。
婢女愣了下毫不犹豫跟上,周六郎自然抬脚,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你适可而止。”他咬牙低声说道。
“蠢。”程娇娘说道。
“就你聪明!”周六郎看着她咬牙。
“那不是绑架。”程娇娘说道,“那就是帮助。”
周六郎愣了愣。
而另一边院子里,老三也猛地一拍腿。
“哎呀!”他喊道,“误会了!”
大家都看过来。
“误会什么?”老大问道。
“开门。”老三顾不得回答,忙喊道。
大家愣住了。
“三哥,咱们可不能这就认怂啊!”几个人瞪眼喊道。
老三摇着头,大步向门边走去。
“不是认怂,是闹了误会笑话了!”他说道,一面再次大声喊。
“开门!”
这一次,不止他一个声音,外边还响起一个女声。
声音出来,便是一阵安静。
“开门。”
里外再次同时说道。
一直缩坐在一旁的金哥儿猛地站起来。
“娘子!”他喊道,起身就往外跑去。
老三大步上前,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站着的女子一如既往裹在斗篷兜帽里。
两下相望。
男人先忍不住,笑了。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略一低头。
紧跟在后的周六郎看着这一幕,绷紧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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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可否
虽然已经被超,虽然此时看书的人很少,但我不放弃,跟着看的你们别抛弃,我从现在起,三更!!!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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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芹推开门,招呼众人进来。
“说起来是我们的家,其实我也是头一次来。”她说道,一面又忍不住抬手捶打两下金哥儿,“你这混帐小子,乱跑什么!吓死人啊!”
金哥儿一颗心落地,也不哭了,只顾着咧嘴笑。
程娇娘再次转身,做请。
几个男人忙还礼。
“不敢,不敢,娘子请,娘子请。”他们乱乱说道。
程娇娘又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进来等。”她说道。
这话说的几个男人都惊讶,视线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不放心?
是不放心他们孤男寡女的吧?
看着两个少年,都是富贵俊秀,与这娘子才是同一般的人……
亲眷或者……
大家便有些讪讪。
“也没什么事,我们,我们不用进去说的。”老大说道。
那边周六郎冷笑一声,甩袖转身几步走开。
秦郎君冲程娇娘笑了笑,也由小厮调转车头走开了。
“请。”程娇娘再次说道,伸手做请。
几个男人带着几分愕然不解看看周六郎和秦郎君的背影,最终还是进来了。
在室内分宾主坐定,金哥儿在这里熟悉,帮着婢女给大家送水。
“什么都没准备呢,连茶都没有。”婢女笑道。
男人们忙还礼。
“不用不用。”他们说道,一面打量四周。
“好住处好住处。”一个男人称赞道。
“就是,这才是京城嘛,昨晚那窑子…”一个男人跟这点头,话没说完被身旁的男人抬手打了下。
话便停下了。
看着其他男人怒目,这男人缩头,忙端起水来喝,再不敢开口。
“娘子,真是抱歉,我等无知鲁莽,让娘子担忧,给你们惹了麻烦。”老三整容说道,一面抬手要施礼。
这边程娇娘看向他,坐正身子,整理衣袍,冲他们行稽首大礼。
男人轰的一声忙侧身,或者避开,或者乱乱的回礼。
“娘子,你这是要折杀我们了!”老大喊道。
婢女也有些意外。
这个娘子,虽然文静有礼,但对人行如此大礼还是头一次,关键是,论起来,她才是这些男人的大恩人呢。
恩人怎么向受恩者施礼了?
程娇娘做完整套礼节,才抬起头。
“程娇娘,谢几位大哥,大恩。”她说道。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老三最先说道,一面肃容,坐正身子,亦是要行稽首大礼,“你是怪我们见恩人不施礼吗?”
“程娇娘,不知有幸拜几位为兄长否?”程娇娘说道。
正要施礼的老三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什么?
“这怎么可以?”
屋子里的声音传到院子里,冬日尚未结冰的引水花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竹石山景上盘旋。
几个男人半起身,看着面前的女子,面色涨红的喊道。
“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老三说道,“如何能乱了规矩。”
“就是就是,我们什么人,娘子什么人。”另几个人也忙说道。
程娇娘安然而坐,听他们乱七八糟的各种反驳拒绝,总之一句话,她是他们的恩人,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不能高攀,不能低就。
看着程娇娘安静,婢女慢慢也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惊讶,安静的给几人添水。
饮酒一夜,醒来就奔波躲逃,几个人真是渴了。
“反正,娘子你可千万别再说这话,真是吓死人,别说和你结义,就是和你身边这个姐姐,我们都天上地下呢…”一个汉子说道,顺手端起水碗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后冲婢女一伸,“多谢姐姐,再来一碗。”
婢女笑而不语给他倒水。
老三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娘子,其实,这件事不是我们帮了你,要不是我们,金哥儿或许早就被你找到了呢。”老三说道,苦笑一下,“你无须为此挂怀。”
这个男人也聪明呢,婢女抬头看他。
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
“其实,你们想多了。”她说道,抬起头看着这男人,“我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
想要,有个,兄长……
男人们愕然。
“你们不是要报恩吗?”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们,“多个妹妹照顾,这个恩报一辈子,不是更心诚吗?”
这样吗?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好像听起来也对啊。
但总觉得哪里也有点不对。
“那个,大哥做主吧。”几个人齐声说道。
被唤作大哥的男人和老三对视一眼。
老三点点头。
“好,既然娘子看得起,我们就认了。”老大说道。
程娇娘冲他们弯了弯嘴角。
“多谢,哥哥们。”她说道,低头施礼。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的宅子,其内的物品备的齐全,小书房里笔墨纸砚熏香等等皆有。
婢女将东西搬过来。
“娘子,要自己写吗?”她问道。
程娇娘点头。
“你去帮哥哥们写。”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拿着笔和纸来到男人们面前。
“我来吧。”老三伸手说道。
婢女记得他读过书,自然也会写字,便依言将几案推过来,自己磨墨。
老三提起笔写金兰谱。
“今有,茂源山人氏: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告祖宗之灵。”
“今有,江州程氏娇娘,告亲族之灵。”
屋内炉中焚香,程娇娘和老三并列其前,各自展开手中帖子,念道。
程娇娘每念道一个名字,男人便站出来示意是自己,程娇娘含笑点头见礼。
各自念完,叩头,将金兰谱投入香炉中。
“如此,小妹,见过诸位哥哥。”程娇娘再施礼说道。
平白多出这么一个妹妹,男人们都有些手足无措,胡乱的还礼。
老三,徐茂修抬手相搀扶。
这边婢女带着金哥儿过来跪下叩头。
“见过郎君们。”
慌得男人们跳脚躲开。
郎君这个称呼可是他们这辈子头一次听到。
还是徐茂修安坐接受了礼节。
“我徐茂修父母双亡,活了二十四年了,竟然也有个妹妹了。”他含笑说道。
“对啊对啊,我活了十八年了…”徐棒槌也忙跟着说道。
金哥儿咦了声,看着徐棒槌。
“棒槌哥,你才十八岁?”他问道。
徐棒槌五大三粗,头大膀子圆,一圈的胡子和毛发一般浓密,一瞪眼。
“对啊,老子才十八怎的?也是一条好汉。”他说道。
金哥儿忍不住哈哈笑。
“你怎么长的比我爹都老。”他笑道。
“你爹又不似我这等好汉!”
屋子里的说笑声响起,一扫方才的拘谨。
看着渐消拘谨的七人,程娇娘弯了弯嘴角。
她,有兄长了。
第四十一章 义结
周六郎靠在上马石上,手中摇着马鞭,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秦郎君用手中的拐杖杵了下他。
“干吗?”周六郎皱眉不悦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回去。”
秦郎君笑了伸手指了指那边。
“找你的。”他说道。
巷子里婢女疾步出来,左右看,很快看到这边的周六郎,便含笑过来了。
周六郎站直身子,摇着马鞭看着她。
“出来的急没带钱,公子可有钱借来用用?”婢女含笑施礼说道。
秦郎君笑着转过头,周六郎看着这婢女的笑,忍不住也冷笑一下。
“我如是说不借,又如何?”他问道。
婢女不急也不恼。
“那也无妨。”她转头看秦郎君,“这位公子气度翩翩,不知可借钱用用?”
“你家娘子如此夸我,我自然要借的。”秦郎君哈哈笑了,“千金买一笑,如今我千金买一赞言,自是值得。”
他说罢果然示意小厮取钱。
周六郎早已经将一袋子钱扔过来,婢女伸手接住。
“多谢公子。”她含笑说道,“娘子与郎君们吃过饭才会回转,公子不如先回去吧。”
说罢疾步向街上而去。
郎君们?
那几个莽汉是郎君?岂不是羞辱自己是莽汉?
周六郎皱眉。
“你瞧,这女人羞辱人只言片语间也不放过。”他说道。
秦郎君却摇头。
“她非是这等言语计较的人,既然称呼为郎君,那必然是有称呼的理由。”他说道,一面看着那边的宅院轻轻叹口气,“只可惜,无缘踏入。”
周六郎哼了声。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不能亲近美人了。”他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上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吃的美食新奇,我们前去尝尝。”他说道,“你妹妹不疼你,我疼你。”
午时,程娇娘的宅院里,香气从半开着的纸门的室内散出。
屋子里几个男人正捧着碗狼吞虎咽,金哥儿抱着一盘子肉从厨房那边跑来。
“有妹妹就是好…”徐棒槌含糊说道,一面举着筷子从锅里捞起肉片,“…吃得好..”
相比于其他人的行止,大哥范江林和三哥徐茂修端庄一些。
“妹妹莫要再操持了,这就够了。”他们说道。
程娇娘正和婢女一起将菜肉分食装盘,闻言只是看过来,嘴角弯一弯。
“哥哥莫要说客气话,这些如何能够。”她说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看了眼旁边狼吞虎咽,一盘子一碗很快空了的弟兄们,讪讪笑了。
“况且,我也很高兴。”程娇娘说道,一面低头细细的将几颗菜剪短摆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午宴散的时候,买来的菜肉皆已经吃光。
“遗憾没有好酒。”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笑着拍着一旁的酒壶。
“这还叫没有好酒,妹妹再如此说,我们真是不自在了。”他说道。
程娇娘笑而不语。
“人逢喜事,喝水亦是醉。”徐茂修说道,将余下的一杯酒仰头喝光。
程娇娘起身。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她说道。
男人们有些不解,忙跟着起身。
“是,是,我们告辞了,叨扰妹妹许久了。”他们乱乱说道。
“不是,哥哥们住在这里,我住在我外祖母家。”程娇娘说道。
男人们再次愣住,旋即又忙摆手。
“这怎么好,吃妹妹的喝妹妹的,又住妹妹的。”他们乱乱说道。
程娇娘弯弯嘴角。
“你们唤我妹妹。”她说道,“既然是一家人,还要如此见外吗?”
徐茂修制止大家的乱嚷,看着程娇娘肃容。
“妹妹,适才听金哥儿闲言,你原本是要住来这里的。”他说道,浓密胡渣的面容上,眼神微闪,“既然你喊一声哥哥,那么,有什么事也要直说才是,不要让哥哥们担心。”
金哥儿被“解救”出来,各方人马乱乱,其间不乏陈家的人说些风凉话。
“..娘子被抢走,你再丢了,我们陈家就不要在京城混了……”
“…都怪那周家厮,闹得大家都乱了,忘了金哥儿你…”
“…你家娘子可是被他们挟持而去的….”
这些下等小厮拉着金哥儿胡乱说的话,只是几句,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也注意到了。
其他男人也回过神,看看徐茂修,又看看程娇娘。
“怎的?有人欺负妹妹不成?”大家问道,一个个涨红脸。
程娇娘嘴角弯弯一笑。
“哥哥多虑了。”她说道,“没人欺负我,或者说,只是别人觉得欺负我了而已。”
说罢看着徐茂修再次一笑。
“我说过,我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她说道。
徐茂修等人一直送出去,看着那女子带着婢女坐车而去,金哥儿被留下来,正忙里忙外的收拾。
“老三,你如此揣测妹妹,就不太好了。”范江林忽的说道。
徐茂修苦笑一下。
“我只是,觉得,这事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他说道。
这件事是挺不可思议的…
他们从西北逃出来了,老三病的要死了,路上遇到一个娘子竟然救了他,且不仅不收钱还给了钱花,到现在这个救命恩人竟然又跟他们结拜,成了义兄妹。
这个娘子啊,长得好,虽然没说,但可见家世一定好,还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跟他们这些贱民简直是天上地下,用不可能交集的。
竟然成了他们的妹妹?
说出去,谁会信?他们自己都不信。
“茂修,她说了,只是想要个兄长而已。”范江林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她是要用我们做什么…”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们,又能给她做什么?”他摊开一双粗糙的手,说道,“这条命吗?反正也是她救的,拿去便是了。”
说到这里看徐茂修。
“你的命,不是我们的。”他又补充一句。
徐茂修哈哈笑了。
“是,我想得太多了,自诩读过几本书,遇到过几次不平事,便以为看透这人心,却大多是庸人自扰,要不是我胡乱揣测向七,也不会惹来这误会。”他说道,带着几分自嘲。
身后传来其他几个弟兄的大呼小叫。
“…哇,这里的房间这么多...可以一人住一间了…”
“太好了,再也不用被老四的呼噜扰了…”
“…胡说,你的呼噜才让人不能睡呢!”
“…我要住这间…”
“我要住这间,你另外找一个去…”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
他们,竟然有个妹妹,有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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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除了更新!!我还能做什么!!
还有第三更,不是,今天的第四更!
第四十二章 不去
第四更~
吓到我了你们的投票,这真是我一个单章拉来的?不敢相信!我发单章其实一多半是自我安慰,或者说,最后图个面子,这个,这个,真没想到。
多谢,多谢。
我更完了,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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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时,周六郎和秦郎君放下碗筷,看着一旁堆放的盘,锅中汤汁翻滚。
“果然有趣。”周六郎说道。
“且有几分名士风流自在。”秦郎君笑道。
“只是这名字起的不好。”周六郎说道,“过路神仙?这算什么名字,太可笑。”
一旁伺候的小厮笑了。
“公子,人家说这是一个过路神仙留下的仙方。”他说道,“掌柜的没来得及问名字,所以便以此为名了。”
周六郎哈哈笑了。
“市井滑头。”他说道,起身。
秦郎君也由小厮扶起而出。
门外大厅人声鼎沸,皆是围炉而坐,肉香蒸汽腾腾,再到门外,尚有马车不时过来。
“没位子了,没位子了。”门口的伙计不停的喊道,劝阻新来的人进门,“明日请早,明日请早。”
门前换上了新鲜的旗帜,大字写着神仙居。
“连名字都换了,不过是为了一个新鲜吃样,就把父辈留下的名字都改了。”周六郎说道,摇头笑,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人心不足,倒也怪不得他。”秦郎君笑道,抬头看旗帜,若有所思,转头看已经催马前行的周六郎,“六郎,如此美味,想必你妹妹也喜欢,我邀你妹妹来此一聚,她必然欢喜吧?”
周六郎扭头看他,带着几分审视。
“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他问道。
周六郎回到家已经掌灯时分,他径直来到程娇娘的住处。
“公子。”
门外的仆妇有些不安的施礼。
自从这个程娘子进了门,一家子的心就调调着。
进门那一天先是让夫人冻了半日,六公子又闹了一处负荆请罪,好容易到晚上了,又说小厮丢了,整整鸡飞狗跳的闹了三天……
我的亲娘哎,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
公子又来这里了啊,这次来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所幸周六郎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院子口,看着正屋子。
屋子里灯火暖暖,倒映出其上两个对坐的人影,似乎在下棋,又似乎在谈笑。
“你不用去那边看,她定然回你家去了。”
“我如何知道?因为我想知道,所以便知道了,你,是不想知道,所以才不知道,并非是你真的想不到。”
“六郎,对你这个妹妹,要疏,疏远,疏导,如此她才能看你,听你说话,否则无解,你莫要再耍横。”
秦郎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攥紧了手,转身大步走开了。
仆妇们松口气,交代上夜,其他人便也散去了。
不多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只不过躲躲闪闪,似乎怕被人看到一般。
娘子,你要吃这个吗?不好吃吗?
娘子,你看我这样写对吗?
半芹看着门上倒影的两个身影,似乎又看到曾经的场景,听到曾经的对话。
她又见到娘子了,只是,身边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半芹咬住手帕,堵住哭声,视线模糊,手扶着冰冷的墙,舍不得移开一点。
“谁在哪里?”
门内的仆妇察觉,厉声喝道。
半芹仓惶转身,踉跄跑入夜色中。
仆妇提着灯在门外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冬夜的风呼啸而过。
不会吧,人生事还不算,莫非不干净的东西也来生事了?
她不由打个寒战,连声呸呸,忙进去关好了门。
天光大亮,周夫人已经在厅堂坐了好一刻,终于看到程娇娘从里间出来了。
“娇娇,朝奉大夫家的夫人亲自上门请了,你去瞧瞧,她家的小娘子到底是个什么病。”周夫人忙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坐下来。
“我怎么知道。”她说道。
没有见礼,没有问安,不过也算了,她知不知道这些还不一定呢。
周夫人坐直身子。
“所以,请你去看看。”她和蔼说道。
“不去。”程娇娘说道,接过婢女递来的水。
“你为何不去?”周夫人急道。
“我,为何要去?”程娇娘问道。
“你会看病啊,你是神医啊。”周夫人说道。
“我,不是神医,有些病,我会看,有些,则不会。”程娇娘摇头说道,慢慢的饮水。
这叫什么话!
“娇娇儿。”周夫人坐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程娇娘的肩头,“莫要赌气。”
程娇娘放下水杯。
“错了。”她看着周夫人,说道,“赌气的,不是我,是你们。”
周夫人还要说什么,程娇娘起身。
“夫人,我家娘子今日要去给陈老太爷调药,劳烦你去让人备车。”婢女说道,一面接住程娇娘的手。
我去备车?
周夫人看着这丫头,有些气结。
我什么人啊!
你什么人啊!
但却又无法,难道不备车?不让她去给陈老太爷诊病?
我不让她去给陈老太爷诊病?我又不是傻子!
“怎么样?”周老爷在室内踱步,等的有些不耐烦,看着周夫人进来,忙问道,“吴家夫人还在等着呢,让她快些收拾收拾跟着去。”
周夫人脸色难看。
“还快些,能让她去都要谢天谢地了。”她说道。
“怎的?”周老爷皱眉一愣。
“她不去。”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不去?”周老爷更楞,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何不去?”
“人家说不去,我怎么知道。”周夫人说道,一肚子委屈,“难不成我们绑了她去?”
这是看病,又不是坐牢,绑去了事。
“这贱婢。”周老爷明白了,咬牙气道。
“适才我已经用她去给陈老太爷问诊回了吴夫人,那,今日回了,明日怎么办?回了吴夫人,别的夫人来了怎办?”周夫人说道,坐下来只觉得太阳跳的生疼。
周老爷也气闷,坐下来没说话。
是啊,这是看病,不是别的事,喊着骂着威胁着,就算去了,人家能看也说看不了,他们也没办法啊。
“当初,还说请她到家里来,是天大的好事,这叫好事吗?眼瞅着陈家已经看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随着陈老太爷好起来,她更出名,到时候上门来的人更多,来了就找咱们,找咱们就是咱们周家的事,这贱婢一次两次不去看,到最后人家可都要算到咱们周家头上!”周夫人伸手按着头说道。
“那怎么办?赶出去?”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赶出去,那咱们周家成了什么?”周夫人说道。
成了什么?里外不是人!
怎么就成这样了?
周老爷拉长了脸。
“现在这小贱婢就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好好的哄着,哄得她高高兴兴,才能为我所用。”他说道。
“这个傻儿竟然成了小祖宗了。”周夫人倚在凭几上,按着头吐口气,“这叫什么事!”
这跟他们原来想的好像不一样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
到底哪里不对了?
第四十三章 可识
两个字,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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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二门外,婢女一眼看到备好的马车,忍不住笑了。
“六公子,您又要为我们娘子做车夫啊。”她说道。
周六郎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婢女身旁的程娇娘身上,一眼便又转过头,摇着手里的马鞭,没说话。
程娇娘自然也不说话,扶着婢女上了马车。
得知程娇娘到来,陈家上下欢喜不已。
陈家的少年郎们听到消息也到了门口,看着马车上坐着的周六郎似笑非笑。
“周公子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啊?”
“别啊,六公子还是守着马车好,免得不小心丢了人。”
这些冷嘲热讽周六郎只是嗤之以鼻,理都没理催马走开了。
门前的事程娇娘不理会,在二门得到了女眷们的热情接待,丹娘跑的最快。
“姐姐。”她扑过来,摇着程娇娘的胳膊,“爷爷和我都想你呢。”
“最好别想我。”程娇娘说道。
仆妇们拥簇着陈夫人此时也过来了,程娇娘略一见礼。
“正有心去请娘子来呢。”她说道,与程娇娘一起进去了。
其他女子们落后几步,一面仔细的看程娇娘的衣裳,发式,一面低声说话。
“为什么她说别想她?”一个低声问道,“拿的好乔么?”
便有一个斜了她一眼。
“程娘子是大夫,什么人才会想大夫?”她说道。
女子们恍然,又忍不住掩嘴笑。
“这娘子,多说几句又能如何。”她们低声笑道。
“要我说是咱们往日话太多了,说十句,其实也不过是一句的意思。”先前的女子说道。
“那要是别人听不懂,岂不是误会。”有人不同意说道。
“误会又如何?”那女子看她。
那人噎了下。
是啊,误会又如何?有病不求人家治了么?
“再说,懂的人自然懂她,不懂她的,也没必要理会。”那女子接着说道,看向已经和母亲走进陈老太爷院子的女子,带着几分感叹,“能如此自在,人生何求。”
程娇娘收回手。
陈绍夫妇带着几分紧张看着她。
陈老太爷倒是轻松自在。
“这药,再吃五日。”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婢女。
婢女早已经拿好了笔墨,见她看过来,便提笔。
“五日后,换这个药方。”程娇娘说道。
婢女将记下的药方递给陈绍。
陈绍接过道谢。
“娘子想吃什么?这就让厨下备着。”陈夫人含笑说道。
“多谢。”程娇娘辞别,“我还有事。”
陈绍夫妇有些遗憾,想要再次劝留,陈老太爷抬手制止了。
“如果娘子不忙,要常来坐坐,不要见外才是。”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点点头。
“好。”她说道,施礼告退。
陈夫人亲自送出去。
因为要诊脉被打发走的丹娘再过来时,屋子里就只有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和陈四爷兄弟。
“姐姐怎么走了。”丹娘很是伤心,忍不住过去摇着陈老太爷的胳膊,“爷爷,我们再请她过来住好不好。”
“丹娘莫要胡闹。”陈绍摇头说道。
陈老太爷笑着安抚孙女。
“娘子不喜上别人家门,等爷爷好了,带着你去找她玩。”他说道。
丹娘高兴的点头。
“父亲,这就是最近有名的五字神韵。”陈四老爷说道,将手中一张纸小心的展开。
陈绍也来了兴趣。
“这便是最近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且停寺的那副字?”他问道。
听他们开始谈诗论字,丹娘没兴趣了,起身要出去玩,走到门口听到且停寺三字又停下脚,跑回来。
凭几上的字已经展开了。
“这是我做的诗!”
屋子里其他人还没说话,女童的声音先响起来。
陈绍三人一愣,旋即笑了。
“丹娘做的?”陈四老爷问道,“果然好。”
“对啊,是我做的,程娘子改动了一下。”陈丹娘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陈绍笑着摇头。
“好,好,丹娘进益了。”他说道。
“是啊,娘子也说我做的好呢,她还帮我亲笔题写在墙上。”陈丹娘高兴的说道。
陈夫人此时送客归来,招手唤陈丹娘出来。
“新年将至,裁衣来了,去量衣裳。”她说道。
新年新衣对小孩子永远是最大的诱惑,陈丹娘高兴的出去了。
“母亲,我也要做程娘子那样的衣裳。”
孩童的声音在门外渐渐远去,屋内父子三人重新看字。
“这首诗倒也似是孩童口吻。”陈绍说道,一面捻须。
不过他可不认为女儿说的是真的,或许是在且亭寺见了这句话,小孩子家还分不清什么是我的和我见过的。
“不过,配上这字可不再是孩童口吻了。”陈四老爷说道。
陈老太爷看着字久久才点头叹气。
“竟然是五种从未见过的字体。”他说道,“且合字而韵,五字道尽七情六欲,似是看尽世事的老者,但却收以铮铮少年豪气,唯一可惜臂力似乎不够,未达真髓……”
说到这里摇头感叹。
“我这是让人抄写的,还是只得其表不得其韵。”陈四老爷说道。
“果然不知谁人所作?”陈老太爷看了一刻,又问道,
陈四老爷点头。
“始终无人承认。”他说道,一脸的遗憾,“真是可惜可惜。”
“或许是一心赴考,待明年三月过后,便会知晓。”陈绍说道。
如此优秀的书法,待大考之时,必然暴露于天下。
陈老太爷和陈四老爷点头。
“该不会,真是程娘子写的?”陈老太爷忽的问道。
陈绍和陈四老爷失笑。
“父亲,那程娘子都不写字的。”陈绍说道。
每次说药方,都由婢女书写,听曾伺候过的仆妇说,这娘子日常也是由婢女念书来听的,许是不识字的,何谈写字。
陈老太爷也笑了,这等字体,神韵,没十几年功夫是写不来的,这程娘子不过十四五岁,难不成生下来就开始习字?
“待我好了,亲去看。”陈老太爷说道,看着凭几上的字。
程娇娘走出门,一直在不远处的周六郎便驱车过来了,这让陈家准备相送美人的少年们很是失望恼火。
“防贼一般,真是辱人,老陕周果然粗俗无礼。”他们咬牙说道,看着美人坐马车而去,心内很是叹气,“可怜,可怜。”
婢女倒没觉得可怜,她掀着车帘,看着周六郎。
“六公子,劳烦送去玉带桥的宅子。”她说道。
周六郎没说话,扬鞭催马前行。
婢女坐了一刻,掀起车帘向外观看,吓了一跳。
“六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她一把掀起车帘,竖眉问道。
视线所见,竟然是城门外大路阔阔,冬日荒野凄凄。
今日难得艳阳天,又是冬闲时刻,进城出城的人熙熙攘攘。
婢女惊讶之后,见周六郎没有回答,她便哼了声。
“欺负我家娘子一介女子弱无力,算什么本事。”她说道,甩下车帘,坐回去。
车内再次安静无声。
周六郎攥着马鞭,抬手狠狠的一甩,马儿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疾驰而去。
疾驰了将近半日,马车才停下。
“下车,到了。”周六郎在外说道。
婢女掀开车帘子,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所。
“这位公子,您是先定了位子的?”两个伙计跑来,一个问话,一个准备牵马。
周六郎点点头,报上名字。
“神仙居?”婢女看着旗幅念道,一面回过身,“娘子,这地方似有些熟悉。”
程娇娘下车,也看了眼四周。
“公子,娘子,这边请。”伙计热情的喊道。
周六郎抬脚前行,偏此时店里有人涌出来,将一个妇人一把推到。
“臭要饭的,活的腻歪了,又来这里撒泼。”几个伙计骂道。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童,推搡之下,发髻散乱,婴童也啼哭不止。
路人立刻让开,唯恐惹祸上身。
“看在他爹给你们做了一辈子的份上,把工钱结了吧,等着救命钱。”妇人歪倒在地上,哭道,伸出手。
“李家娘子,你这话说的,你家男人已经两三月没上工了,哪来的工钱?”一个伙计喊道,“我们这里是饭馆,不是善堂。”
妇人抱着孩子哭,叩头。
“求求掌柜的,先借几个钱……”她哭道。
这边乱乱,自然引来无数注视,以及指指点点。
从内里疾步走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身后跟着两个长随。
“干什么干什么。”他怒目喝道。
“七爷,李大勺的浑家又来了…”一个伙计忙说道,指着地上哭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他,顿时又爬起来,跪步上前拉住男人的衣角。
“窦郎君,窦郎君,求求你,我家男人病的厉害,求求你给了工钱好看病。”她哀求道,“就看在他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太爷的份上,救他这一命吧。”
男人先是听到就不悦,待被这妇人拉住衣角,带着几分嫌弃几分震怒,抬脚就踢开了。
“打走!”男人喊道,“如此黑心,竟是要害我家生意不成!”
妇人被踢开,手中不稳将婴童摔在地上。
孩子的哭声尖利,听起来格外凄然。
进出的人不由侧目,连店里的人都探头来看热闹。
“说的好像我家的店都是你家男人的功劳似的,已经不干了,还要什么工钱,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窦七喊道,一面急忙忙的抖了抖衣衫。
“你这人,怎的欺负妇幼?”
一个男声喊道。
这吵闹间,并没有阻止周六郎程娇娘的脚步,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店门口。
世间无奈事众多,岂能人人如意。
这个男声从店内传来,伴着说话,一个年轻郎君站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试图拉住他。
“元朝,莫要多事。”
那年轻郎君甩开拉住自己的人,疾步出来,与程娇娘擦肩而过。
程娇娘停下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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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太猛了,我需要缓一缓,理顺情节,单更一段,不过,单更都是三千字,比起两更,只是少一千字,待我理顺后恢复。
第四十四章 何物
一直以来我知道自己写的癫狂无趣小白,所以在别人说我之前,我就先把自己踩下去,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有自知之明。
一直以来我知道我写的没文笔没内容没内涵没知识没情趣,从来不敢跟任何人的比,唯一想要的只是看到的书的人哈哈一笑简单的情绪发泄就足够了。
每一本开书也好结束也好,我都要说的就是,高兴的跟着我看,不合胃口是我对不起你,请等我下本书在努力,你看高兴了,是我荣幸,你看的不开心了,是我不好,请忘记我,我每次都说,看书,别看人。
我敬畏每一个读者,我惧怕让读者失望,我诚惶诚恐,所以只信差评,绝不信好评,以至于看到一个打赏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这是友情支持吧?这绝对不是我的文写得好的缘故。
我写得慢,我心态不行,见不得投票,见不得人打赏,见不得我欠别人的,正如你所说,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行,除了多更新我还能做什么?
我原本想,过年了,熬过新书一个月了,日子还很长,我写慢一点,休息一下,也轻松一些,可是,这个书友说得对,我凭什么轻松?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多更新,我还有什么可跟人比的?现在想想,一个第一,就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了?不,可,能!一个第一怎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没错,我的第一,是跟读者求来的,我跟你们求来的!我不以为耻,我以为荣!
现在,我再来求你们了,一个第一,满足不了我的虚荣心,我要更多的,来满足我这个虚荣之人的虚荣心!
我这么个虚荣之人有什么资格谈休息,有什么资格偷懒,我希行,继续保持双更,这个月,以后的月,直到完本的月,不管能不能做到,我,目标都是要争第一,我的虚荣心永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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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娇娘停下脚步,周六郎停下回头看她。
“娘子?”婢女低声询问。
怎么了?
程娇娘转过头,看着门外。
“郎君,我怎么欺负妇幼了,难道因为她妇幼,我就只能笑脸相迎,要钱给钱了?”
“是啊,郎君,你不知道情由,莫要乱讲。”
“这女人来闹好多次了,已经不在我家做工了,怎能还给工钱!”
门外窦七以及伙计们纷纷对年轻郎君说道。
“不管情由如何,怎么对妇幼动手?”年轻郎君说道,一面伸手虚扶,“你号称神仙居,你如此做,神仙如何能居?”
真是酸腐的读书人!
窦七皱眉,随着考期临近,京城读书人越来越多。
“神仙居不居的,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公子你说了算。”他冷笑一声,手一挥,“将人轰走,再来闹,送官府告讹诈!我开的饭馆,又不是善堂!”
年轻郎君甚是气氛。
“此等做派,如何配上美味之名!”他说道。
窦七乐了,回头看着年轻郎君。
“正是,别脏了郎君的嘴。”他笑道,伸手一指,“这位郎君高洁,不屑我家,如此空出位子,哪个愿意去吃?”
此言一出,门外等候的好些人乱哄哄的喊起来。
“我。”
“我。”
年轻郎君脸色很是难看。
窦七哈哈大笑。
“几位请!”他大声喊道。
事已至此,年轻郎君的两个同伴只得走出来,门前一阵热闹,果然有三人进去了。
“元朝,你这脾气可真是…”同伴之一摇头苦笑道。
韩元朝冲二人施礼。
“是我扰了大家雅兴。”他说道。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此时也站起来,一面拭泪,一面对韩元朝胡乱叩头。
“是奴家扰了郎君们的雅兴。”她哽咽说道,“是奴家扰了郎君们的雅兴。”
韩元朝忙虚扶,其他二人也忙请起。
“这是怎么回事?”韩元朝问道。
“我家男人自小就在这饭馆做厨子,直到老太爷去世了,七爷接了手,又兴起这新花样,改了名字,我家男人恰好受了风寒,想歇息几日,七爷便辞退了他,我家男人一气之下病情又重了,如今已经起不得身……”妇人一面哄着孩儿,一面哽咽说道。
“如此,并不欠你工钱?”一个男人问道。
妇人迟疑一下。
“并不欠。”她说道。
三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所以说….是无理取闹?
不过如果真是无理取闹,这妇人此时不该承认啊。
“当初,老太爷曾许诺,给我家男人三成分红….”她低头说道,“只是,老太爷病重后,没来得及写下…”
三人恍然,神情复杂,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顽童,这种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起起伏伏的事太过常见。
韩元朝略一迟疑,从腰中解下钱袋,倒出一把钱递给妇人。
“我带的钱也不多,还要在京城盘桓许久,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他说道。
妇人忙摆手。
“怎能要郎君的钱,怎能要郎君的钱。”她哽咽道,“已然是与郎君添麻烦了。”
韩元朝再三递给,那妇人却坚持不收,抱着孩童踉跄而去了。
三人感叹一刻。
“今日这过路神仙是吃不成了。”一个说道。
“都是我累坏了大家的雅兴。”韩元朝说道,带着歉意。
“你啊,有什么办法,你这脾气是改不了,元朝,你真不该读书,该去做个游侠儿。”另一个笑道,伸手拍他肩头。
“非也,游侠儿一怒能解几人忧,家父说过,要想解天下人忧,便要读书,或者入仕,或者传道授业。”韩元朝笑道,一面岔开话题,“京城之大,寻个吃饭的地也不是难事,我们再去找。”
三人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唤了声郎君留步。
三人带着几分讶异转头,见饭馆内走出来一个婢女。
“郎君。”她含笑施礼。
三人不知其因,还了半礼。
“敢问郎君高姓大名?”婢女含笑问道。
韩元朝和同伴对视一眼。
“某,肃州韩均。”他说道。
“那元朝,是公子的字么?”婢女问道。
韩元朝点点头。
适才同伴人前呼唤,旁人听到也不以为怪。
“真是好字。”婢女笑道,忽地话锋一转,“公子在京住在何处?”
“葵园居。”韩元朝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才惊然,这婢女好会套话!
“不知姐姐?”他问道,带着几分惊异。
婢女却是施礼。
“郎君侠义,令人佩服。”她说道,说罢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留下三人莫名其妙的对视。
“元朝,谁说世人多薄情,看来方才很多人都佩服你所为。”一个同伴笑道。
“一定是个翩翩女郎。”另一个笑道,拍着他的肩头,“说不定不待放榜,就有人要来抢女婿了,你可小心些。”
放榜之时,京中富豪权贵会有榜下抢高中学子为婿的习俗。
韩元朝哈哈笑了。
知道住处又何妨,感恩佩服他不求,如是有人来给自己个教训,他自然也不怕。
“休要胡言,速去,速去。”他笑道。
婢女拉开屋门,其内只有程娇娘安坐。
“娘子,郎君是肃州韩均,字元朝。”她坐过来低声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他啊。”她说道。
“娘子,认得?”婢女忍不住好奇问道。
看样子知道名字,但却似是不认识人。
程娇娘没说话。
“厅中,人何言?”她又问道。
“这个李大勺,原是这神仙居,哦,原来此地不叫神仙居,叫醉凤楼,李大勺做得一手的好菜,深的醉凤楼老掌柜的青睐,只不过老掌柜死后,新接手的窦七爷不喜李大勺,正好得了一味好生意,灶上离了李大勺也无妨,便趁机辞退了。”婢女低声说道。
将方才大厅走过听到的闲言碎语整理说来。
程娇娘点点头。
说到这里,门被拉开,两个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了,其上满满的肉菜。
“原来,是要请娘子吃饭。”婢女说道,又有些失笑,看向外边。
周六郎没有与她们一起,而是在隔壁雅间。
“娘子,我们这过路神仙可是一等一美食,娘子来吃,真是吃对了。”伙计带着几分得意,笑道。
看着他逐一摆上的菜食,婢女咦了声。
“你这是…是什么?”她失声问道。
“此味唤作,过路神仙。”伙计说道,“乃是我们神仙居得神仙点化独有的美味。”
“过路神仙?”婢女惊讶道。
一看就是没出过门的闺阁女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伙计撇撇嘴。
“还是公子有心。”他笑着恭维那边顺便踩踩这边,伸手指着外边,“早定了位置,要不然,等到明日也吃不到,你们瞧瞧门口等着的人多了去了。”
此时桌案已经摆放齐整。
伙计看到婢女的眼神惊讶,不由更是得意。
“姐姐,这种吃法很少呢,好告诉姐姐知道,这肉不是生着吃….这个碗也不是喝水用的,而是盛放酱汁的……”他一一大声的说道。
他越说,越看到面前婢女的神情越惊讶,便越得意十分。
“你这是…”婢女坐直身子,拔高声音要说话。
程娇娘抬手制止,婢女又坐回去。
“如何?”伙计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二人。
程娇娘看着摆到面前的菜肉锅子等物。
“给我拿一只未片的兔肉、刀子和所有调料,再请,你家厨子过来。”她说道。
伙计愣了下。
“娘子有何吩咐?”他问道。
“这就是吩咐。”婢女说道,冲那伙计竖眉伸手向外一指。
这小婢好凶。
伙计带着人退了出来,拉上屋门,大家对视一眼。
“这娘子要做什么啊?”
“估计是稀奇,要看看是如何做的。”
“那怎么成,这是我们神仙居的秘方呢。”
“可是看来是富贵人家呢,别惹恼了…”
“富贵人家怕甚,咱们七爷新拜了中书门下秘阁刘校理为干爷爷。”
走廊上伙计们窃窃私语,那边的门猛的拉开。
“在这里嚼什么舌头!”周六郎喝道。
伙计们吓了一跳忙施礼赔罪。
“郎君。”一个伙计认得这个少年郎与适才的女郎是同行,忙说道,“这位娘子,要让我家厨子过来,不知哪里得罪,你看如今客人多,只怕走不开。”
周六郎皱眉,看向对面的屋门。
“让你如何便去如何,哪来话多!”他竖眉喝道。
得,问这少年算是问错了。
明显这是陪美同游,特来讨好的,自然事事以娘子为重。
伙计无奈只得施礼告退直奔掌柜的诉苦去了。
掌柜的正恭敬而立,听着坐着的窦七爷说话。
“……京中的酒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年节一过,就开张……”他笑道,一面拿着酒壶对饮一口,鬓边新攒上一朵才剪下的夹竹桃花,随着笑微微颤颤。
“可是,这老店是老太爷留下看得好风水,不如还留着吧….”掌柜的迟疑一下,说道。
“什么好风水,如是好风水,十年经营,还不如我这过路神仙三日成名,还留着此处,如何引人去新店。”窦七爷不悦说道,将手中酒壶顿在几案上。
第四十五章 乐趣
连家传的酒楼名字都已经不要了,再换个地又算什么。
掌柜的忙应声是。
“…干爷爷也说了,到时候他会去捧场,我们窦家也便要成京中名店了。”窦七爷说着笑了。
门外店伙计的问询打断了他的笑声。
“何事?”窦七爷不高兴的问道。
伙计怯怯的进来,将事情说了。
“许是怀疑咱们用的肉不新鲜..”掌柜的低声说道。
窦七爷眼睛一瞪。
“最近,你们用不新鲜的肉了?”他低声问道。
“用量太大,一时供应不上,偶尔就用了下。”掌柜的带着几分讪讪说道,“不过,涮了也尝不出来…”
窦七爷瞪他一眼。
“小心点,别坏了事。”他说道。
掌柜的连声称是。
“那还让厨子去吗?”伙计问道。
“去,她让去,咱们就去,至于去了说什么,那不是咱们做主么?”窦七爷满不在乎笑道。
伙计恍然。
“是,是,七爷英明。”他连连称赞。
被一个小伙计称赞算不得什么得意。
“滚下去,蠢儿。”窦七爷笑骂道。
滚下去的蠢儿很快叫来了厨子,带着肉和刀子来到程娇娘这里。
厨子很不高兴,进去后草草施礼。
“娘子,这都是新鲜的兔肉,都是我在后边现切好的。”他鼓着腮帮子说道,一面将一只整兔推过来,“你看看,是新鲜的。”
原来是为这个,果然是挑食的厉害。
一直站在门外看着的周六郎收回视线要转身。
屋中伙计哎了声,周六郎又看过去,不由也呆了下。
这女子,又要干什么?
“娘子,这可玩不得。”厨子吓了一跳忙喊道,看着面前拿起刀子和兔肉的小娘子。
程娇娘看他一眼。
“看着。”她说道,“我,只做一遍。”
看着?看什么?
除了婢女,其他三人不解。
程娇娘手起刀落。
伙计和厨子都哎了声。
“娘子..”伙计有些不知所措,还要劝阻,但厨子忽地不说话了。
周六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不自主的迈进来一步。
随着程娇娘的动作,盘子里兔肉片片堆叠,各型各状不同,与旁边那碟成块或成片的乱乱堆摆的兔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刀工。”厨子喃喃说道,似乎想到什么又似乎不明白,抬头看程娇娘,肥胖的身子渐渐发抖。
难道……
“什么?”端着小酒壶的窦七爷猛地坐起身惊讶问道。
“是啊,是啊,那娘子什么都没问,只是拿过刀子,片兔肉。”伙计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窦七爷不解,又笑了,“来了位喜欢自己动手做吃食的么?那还下什么馆子?”
掌柜的在一旁凝神思索,忽地啊一声。
“是一个娘子?”他喊道。
伙计被他吓一跳。
“是。”他连连点头,又补充道,“还带着一个婢女,同行的……”
伙计的话没说完,就被掌柜的一拍手打断了。
“哎呀,莫不是那位娘子来了!”他喊道,转身就向外跑去。
竟然顾不得跟窦七爷告罪,伙计以及窦七爷都很惊讶。
什么娘子来了?
掌柜的过来时,程娇娘已经开始调酱汁了。
屋内依旧无人说话,只有炭炉里汤翻滚的声音。
油盐酱醋香油逐一被程娇娘份量不同的舀出调和,程娇娘停下手,目光扫过面前。
“缺,芝麻。”她说道。
厨子错眼不眨盯着程娇娘的一举一动,闻言如同雷贯耳醒过神。
“芝麻,芝麻!”他颤声喊道,“快去拿芝麻。”
这才发现屋中早已经没有了伙计,一怔之后,门口有人喊了声。
“快去拿!”掌柜的一脚踹在小伙计身上。
小伙计连滚带爬的去了。
掌柜的抖着衣衫进门跪坐下,叩头。
“见过娘子。”他颤声说道。
窦七爷也过来了,见状有些糊涂。
原来认识?
“七爷,这便是,那位过路神仙。”掌柜的回身对他介绍道。
过路神仙这个名字还是窦七起的,因为听掌柜的说吃此味的是个过路人,当然叫过路人太寒碜,灵机一动便想到这么个大俗又大气的好名字。
那个过路人是个女子,窦七爷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
来者何意?要钱么?
窦七爷一时神色古怪,但很快掩去,跪坐下来施礼。
“原来是神仙娘子。”他堆起笑说道,神情激动,“曾多方寻找不得,多谢娘子再次惠顾。”
这二人的说话,程娇娘并没有理会,此时伙计也拿了芝麻过来,婢女伸手接过。
程娇娘伸手捏了一点,洒在碗中。
厨子此时已经呆了,身子越发颤抖,眼神也乱看,似乎惶然无措。
“看着。”程娇娘说道。
这断然一声,让厨子聚神。
“我,只做一遍。”程娇娘再次说道。
这一下,厨子终于彻底明白了,啊的一声,顾不得说直接叩头。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连声说道。
掌柜的也愣了下,旋即大喜。
窦七爷自然也明白了,眼中闪过惊讶,但旋即释然,侧身招手旁边的随从附耳过来低语几句,那随从转身出去了。
他们的心思变换,程娇娘依旧没有理会,放下调好的酱汁,取过筷子。
那边婢女已经主动切好了一把青菜撒入锅中,待滚了几个滚,自己便先夹起一片兔肉放入锅中。
程娇娘亦是如此,主仆二人就在蒸气腾腾以及几人的注视下,细尝慢食起来。
程娇娘挑食,但一旦吃,便不会浪费。
直到夕阳西沉,吃完最后一片肉菜,主仆二人才放下碗筷,然后看到屋子里还呆呆错眼不眨看着自己的三人。
“哦,我忘了说了。”程娇娘想到什么,说道,“我吃,就不用看了。”
开什么玩笑,早说啊……
掌柜的吐口气,窦七爷也松了口气,两人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眼。
那厨子再次激动的叩头道谢。
当日见到的是残留的锅底,如果制作却不曾亲见,今日见了才知道跟自己揣测的大为不同,也更为精妙,肉怎么切,菜什么时候下,单单一个酱汁里放芝麻,就足以决定一个菜肴的生死。
“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翻来覆去只会重复这句话,“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滚下去学,别辜负了娘子一片心意。”窦七爷喊道。
那厨子慌张的叩头,退出去了。
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们收拾了餐具,又亲自捧茶。
人退下时,要关门,但看着还站在门边的周六郎,伙计迟疑一下。
周六郎抬脚进来,却没有在主位,而是在程娇娘一旁坐下。
窦七和掌柜的暗自对视一眼,摆摆手,门被拉上。
“娘子,这是我们东家。”掌柜的引荐道。
窦七爷施礼。
“某窦七,见过娘子。”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还了半礼,没有说话。
“娘子灵慧,竟然有这种吃法,小店真是三生有幸。”窦七笑道,一面伸手,将适才随从捧来的一个小匣子推归来。
“小小心意,还望娘子不要嫌弃。”他说道。
程娇娘只是看了眼,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婢女,婢女接过换了白水过来,这来回间,主仆二人都没说话。
“还有,我这神仙居,娘子日后就随意来,就当是自己的店一样,千万不要客气。”窦七笑道,转头看掌柜的,“记下了,告诉伙计们,眼睛都放亮点,新店那边也如此。”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
“新店?”她问道。
窦七目光闪烁。
“是啊,秘阁刘校理刘大人多次曾说,我家的店位于城外太远,要吃一次着实不便,正巧遇到一处合适的酒楼转让,某便盘了下来,我们神仙居就要迁到京城里去。”他笑道,“娘子是京中来的,如此更方便。”
他说话似是不经意的扫了眼一旁的周六郎,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
适才随从已经看过来并且低语告诉,此少年与女子的马车,是京中归德郎将周家的。
一个低等的武官,在京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秘阁校理大人面前,真是提都不用提。
“不用,此味乐趣在于,自己动手。”程娇娘说道,一面坐直身子。
这是要起身?
谈话还没开始吧?
窦七和掌柜的愣了下,果然见婢女扶着程娇娘站起来了。
“娘子。”窦七也忙起身,指着地上的匣子,“这是嫌少了么?”
他说着便笑,一面扬手。
“来人,再取…”他招呼道。
“不用。”程娇娘打断他,“这不是我做的吃食,也是我,学来的,怎能以此换钱。”
窦七愣了下。
“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心意,心意,那请娘子将心意转交。”他堆笑说道,带着满满的真诚,“更何况,娘子适才还亲教我们如何做。”
“要说适才,更不是为钱。”程娇娘说道。
窦七以及掌柜的都愣了下。
“那是,为何?”掌柜的脱口问道。
程娇娘目光看向已经撤空的几案碗筷,摇了摇头。
“你们做的,实在是,差到不忍睹。”她说道。
第四十六章 安心
因为差到不忍睹,所以才教厨子怎么做?
窦七再次愕然。
自进来后,一切似乎都与自己猜测的不同,这娘子前后不过说了两三句话,反而搞得已经自以为想好应对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是,仅仅做好事?
果然遇到过路的神仙了?
他窦七活了二十七年,这种见财眼不开的好人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窦七小小的眼眯起。
好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蠢人和聪明人!
看着少年骑马带着两三仆从护着马车而去,窦七脸上的笑才猛地消散。
夕阳的余光照在他的脸上,鬓边那朵夹竹桃已经有些枯萎了。
窦七顺手将花拿下扔在地上。
“七爷,你看,这两人果然是就这样走了?”掌柜的在旁忍不住问道,“那钱到底是没拿。”
“不走又如何?”窦七冷笑道,“我已经摆出我干爷爷了,还敢拿钱,他们前脚敢拿钱,后脚就有他们好果子吃,别说他们两个小儿,就是他们背后的周家大人来了,也要掂量掂量。”
掌柜的点点头。
“只是没想到,这过路神仙竟然是周家的人。”他说道,有些感叹,“还好,还好,咱们也不似以前,要不然,依着京中这些官员的贪财,别说这一匣子钱,这个店只怕也要被抢夺了去。”
“所以说,不能学爷爷那般老朽。”窦七说道,带着几分得意,“说这权贵最是贪欲无限,翻脸无情,不可招惹,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不招惹,它就不来的,前怕狼后怕虎,蜗居于此,有什么前途,看看如今,前有过路神仙,后有刘校理,我们窦家店就要天下闻名了。”
说到这里,窦七忍不住脸黑了下。
“不过,这刘校理也真够黑的……。”他嘀咕说道。
他回头看了眼,此时华灯初上,神仙居比白日更为热闹,灯火透亮,人声鼎沸,伙计们奔忙其中不暇,再看远处,隐隐还有灯光过来,这是那赶来的尝鲜客或者念念不忘的回头客。
便如繁星汇聚,必将照亮他窦家的钱仓。
“这是神仙送来的机会,绝不能错过!”窦七咬牙说道,转头看掌柜,脸色犹如寒霜,“去,将那干股文书给干爷爷送去,此时才一个周家,待进了京城,还不知有多少虎狼盯着,他们周家若还敢有什么心思,我就让他做这只杀给猴看的鸡!”
周六郎的马车进了家门时,家里的人已经急得要去找了,见他回来都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带着你妹妹去哪里了?”周夫人嗔怪道,口中责怪,面上却是心疼儿子,看向那边下车的程娇娘,眼中掩饰不住几分埋怨。
定然是这女子挟恩要儿子所为的。
“出去吃顿饭。”周六郎说道。
“哎呀,六哥哥你对表妹妹真好,你都没带我出去吃过饭。”一个站在周夫人身后的娇俏小娘子娇声说道。
听闻此言,周六郎面色绷紧,那边有人先笑了。
“这话说的真是风凉,那愿娘子也能得到此等好。”婢女说道。
冷不丁的被说了一句,小娘子有些懵,再看说话的是个婢女,顿时大怒。
“你这…”她竖眉就要喊,却被周夫人瞪了一眼。
“多嘴。”周夫人喝道,“有你说话的地方!”
小娘子顿时更懵了。
“母亲,这是我家,我怎么就没说话的地方了!”她喊道,“再说,我说什么了?”
那边程娇娘主仆似是充耳不闻,抬脚径直去了。
周六郎跟了过去。
转眼二门口就剩周家母女以及仆妇。
“母亲!”周小娘子跺脚,自觉在人前丢了脸,甩手气恼而去了。
周夫人亦是气恼,却偏偏无法。
“来人。”她说道,“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程娘子,出来进去就只有这一个黄毛丫头,成什么样子!”
周六郎追上了程娇娘。
“那人威胁你,你可是怕了?”他开口说道。
程娇娘似是正若有所思,闻言被打断回神,更显木然。
“什么?”她回头看了眼,问道。
“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周六郎看着她,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她反问道。
周六郎被问的愕然。
“装傻!”他愤然咬牙说道,“难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点?”
程娇娘点点头。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她说道。
周六郎看着她,咬牙。
“你又跟我装傻充愣!”他最终只说道,“程娇娘,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程娇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迈步。
没有说话,那一眼却如同一巴掌一般,周六郎只觉得满脸火辣。
这傻儿!
迈步的程娇娘忽的又停下脚。
“慢着,你方才说,那人,威胁我?”她转头问道。
周六郎看她咬牙不说话。
“娘子,那人说的刘校理,是校理大人刘璋,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婢女低声说道。
周六郎略有些惊讶,第一次正眼看着婢女一眼。
这婢女,竟然还知道中书门下秘阁铨事?还知道刘璋?
说实话,就连他有时候还搞不清这些花样繁多的官员称谓,一个婢女竟然一口就说出身份地位来历名称。
什么时候程家有这样的丫头了?
还是说,这是特意给这傻儿的丫头?
“不管什么吧。”程娇娘显然不懂,但也没有再问,而是点头说道,虽然神情木然,却似是在思索,然后哦了声。
“如此,果然。”她点点头说道。
周六郎在一旁咬碎了牙。
这女子真不愧是当过傻子,装起傻来真是像的很!
就好似当时她根本就没听那窦七说话,此时仔细回想思付才恍然一般!
好,你既然装傻,那就装吧。
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周家便没必要去替你出头讨公道。
周六郎甩袖子转身,却听的身后程娇娘再次出声。
“那就好。”她说道。
好?
周六郎瞪眼回头。
“原来他先威胁我,原本,我有些不忍,现在,我安心了。”程娇娘说道,对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这傻儿!
周六郎转身大步而去。
第四十七章 去见
伴着又一场大雪,年关还有五六天就要到来了。
婢女搓着手迈进屋内,室内暖意浓浓。
程娇娘坐在窗边看着外边。
“娘子,你不怕冷啊。”婢女几步过去跪坐下,将手脚靠近火盆暖暖说道,“我刚跟着老太爷从南边过来时,第一个冬天冻的我天天哭呢。”
“并州,也冷。”程娇娘说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们今日在家还是去郎君们那里?”她问道。
“去哥哥们那里。”程娇娘说道。
婢女应声是,起身拉开门,唤过一个仆妇让她去备车。
家中女儿出门自然是要告之主母的,更何况这是个亲戚女儿。
周夫人很快得到仆妇的禀告。
“又要出门?”周夫人皱眉说道,看着外边的大雪。
“还要,拿些钱。”仆妇低着头说道。
周夫人回头看屋内坐着的周老爷。
“她怎么开的了口?”她一脸惊讶说道。
在自己家也不会这么轻松自在吧?
这世上哪个正常的女子能如此?
“一个女子,天天往外跑,成何体统!”周老爷沉脸喝道,“她有娘生,没娘教,又痴傻十几年,你去说与她听。”
“我?”周夫人摇头,“我说合适吗?”
“你是她舅母,是母,怎么不合适?”周老爷不悦说道。
“舅母舅母,她要是真把我当母,还会这样吗?”周夫人亦是不悦说道。
这边夫妇烦恼,那边周六郎已经抓起大斗篷出门,与正要进门的秦郎君走个对头。
“你又要出去?”秦郎君惊讶道,“你可真是有了妹妹就忘了兄弟。”
周六郎瞪了他一眼,摆手要走。
“我说六郎,你这样是没用的,你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看不到的。”秦郎君伸手拉住,摇头说道,“听我一句,不理不会,任她所为,更好。”
“我做什么不为她如何想。”周六郎抬头说道,带着几分倔强。
“正是如此,才会惹恼了她。”秦郎君说道,看着周六郎,“也罢,我与你同去。”
“此事与你无关。”周六郎说道,抬脚大步而走。
秦郎君跟上。
“今日大雪,正好围炉刷肉,我请你们兄妹去神仙居如何?”他岔开话题笑道。
不说还罢了,一说这个,周六郎面色难看。
“不用。”他说道。
“为何?”秦郎君愣了下问道。
“去过了。”周六郎说道。
秦郎君看着他,哈哈笑了。
“好小子,你可真…”他摇头笑,又忙问,“她可喜欢?”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秦郎君。
“你猜。”他说道。
秦郎君愕然。
这大约是认识秦郎君以来,第一次见他脸上如此神情,周六郎不由笑了。
怪道那女人喜欢装傻,把别人噎的不能说话,果然好玩。
这个念头闪过,周六郎脸上的笑顿时消散。
他一甩斗篷,脚下皮靴踏步扬起雪花乱飞,向内院门口而去。
“六公子又去给程娘子当车夫了……”
“六公子对程娘子可真好…”
不过,下人们的闲谈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再说超过兄妹之情的话,因为,谁让这个程娘子曾经是个痴傻儿呢。
虽然如今看着好了些,那曾经的事实也是不容抹去,更何况,如今看着也没好多少,古古怪怪的,一看就与平常女子不同。
周家六郎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不可能娶个如此女儿做妻子。
忙年时分,敬天祭祖,街上的人倒不如其他时候多,尤其是酒馆客栈。
披着大斗篷的女子在街边站住,左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路边的悬挂新灯笼的店铺伙计都已经准备好接受问路了。
但那女子停顿一刻,径直往一个方向去了。
“这是要往马市街去,竟然还知道从铁匠胡同穿过去,原来不是个外乡人,倒是个京城熟客。”那伙计站在爬梯上摇头晃脑感叹道。
穿过胡同,便到了一条热闹的街市,女子走了一段,便看到一个不甚起眼的酒楼悬挂着旗帜,上有葵园居三字。
“果然是这里。”女子说道,一面迈步进门,一面摘下兜帽。
年节之际,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客栈中显得格外的萧条,两个伙计站在柜台后围着火盆取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一个俏小婢,忙含笑相迎。
“要找一个肃州的韩氏郎君。”婢女说道,一面抬手递来一把钱,“哥哥们冬日打酒暖暖。”
两个伙计大喜,没想到这小婢女如此大方,住店客人来来去去,有的留名有的不留名,找个人并不是立刻就能找到,但二人毫不迟疑,向后一指。
“韩郎君就在地字号三楼东厢,我这就带姐姐去。”一个说道。
婢女含笑道谢,跟着那伙计向后而去,敲开门,出来的却不是韩元朝。
看到婢女,那人愣了一下。
“刘秀才,这位姐姐找韩秀才的。”伙计说道。
婢女施礼。
“昨日见过一面,不知还记得小婢否。”她说道。
那刘秀才恍然,顿时神情又古怪。
“你,是找元朝的?”他问道。
“是,我家主人要我来请他。”婢女说道。
刘秀才神情更古怪了,似乎还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谁人找我?”
身后传来说话声,三人看过去,有两人正踏步上楼,其中韩元朝正解下斗篷。
婢女在一旁跪坐下来,看着两个男人拉着韩元朝站开几步不知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她也不在意,转开视线。
那边一个男人看到婢女转开视线,更为点头。
“如此好家教,可见家门非凡。”他低声说道,抓住韩元朝的胳膊,“不知与德州安家相比如何?”
“是呀,是呀,婚姻大事终身大事,你可要仔细掂量。”另一人也低声说道,面带兴奋拍韩元朝的肩头。
韩元朝失笑。
“有什么可想的。”他说道,推开二人,径直向婢女走来。
婢女忙起身,待韩元朝坐下后,才再次坐下。
“郎君,我家主人想…”她开口说道。
话没说完,被韩元朝抬手打断。
“不用想了,承蒙厚爱,某已经许亲,还请贵主见谅。”他整容说道。
婢女愕然,旋即失笑,越笑越想笑,不得不抬手掩嘴,但还是没挡住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