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而安
马车径直进了陈宅内院二门,婆子们摆好凳子,四周人屏气噤声看着马车。
“娇娇儿…”
婢女才掀起车帘,就见一个满头凝翠的妇人含泪过来,颤声喊道。
娘子小名娇娘,娇娇儿这种昵之又腻的称呼,只有亲人才能喊出吧。
京城里的亲人,只有周家了。
这便是周家的夫人吗?
婢女打量这妇人一眼,转身对着后边。
“娘子,您慢些。”她说道。
这个不是啊,妇人收回手借以拭泪,再次看向车内。
婢女先下来,伸出手,一个裹在大青斗篷里的人移了出来,从斗篷里伸出手扶着婢女,抬脚下车。
兜帽遮住了头脸,落日的余辉下越发的昏昏不清。
“我的娇娇儿。”妇人哭道,挤开婢女,站过去,一把抱住。
“夫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婢女说道。
“先去看陈太爷要紧,有什么话,咱们家去再说。”一旁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妇人这才拭泪站开,一面看程娇娘,一面携住她的手。
“好孩子,快些去。”她说道,拉着程娇娘向内而去。
内宅里陈绍以及叔伯家的几个弟兄都等候迎接,屋门口站着一些女眷也向这边张望。
每个人都神情复杂。
也不知道是真有此事,还是父亲神智不清夸大话语,或是当时病浅能治,此时已病重连太医都没办法,这个女子可能救治?
猜测怀疑期望种种交织,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来了。”
几个仆妇先进来说道。
陈绍突然觉得脚步有些沉沉迈不动,抑或者不敢迈。
千等万盼中尚有希望,一旦落地便是定音,万一……
周夫人携着程娇娘迈进院内。
“程娘子。”陈绍似乎是有些木然的上前,施礼,“我父亲…”
“跋涉辛苦.”程娇娘开口打断他,说道,“且让我先歇息片刻。”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娇娘..”周家老爷轻声咳了下。
“我家娘子,精神不济,如何看病?”婢女打断他,看着陈绍说道,“这位老爷,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妨再等片刻?”
屋门被拉上,周家夫妇转身看向陈家诸人。
“这孩子,你看,真是…”周夫人带着歉意说道。
“无妨无妨,也是该如此,长途劳累,就是你我也受不了呢。”陈绍夫人忙说道,一面邀请他们夫妇,“到外间坐着歇息等候吧。”
陈相公的家的客厅,以前可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能入座的。
周家老爷夫人自然是欣然同意。
各自留下仆妇丫头在这里听候使唤,一众人离开,等候心焦,便干脆听陈四老爷和曹管事说途中的事,也算是对着女子多少有个了解。
初冬天黑的早,陈家厅堂里点亮了灯,炭火也已经供上,室内暖意浓浓,此时聚坐十几人,一个个屏气噤声听陈四老爷说话。
“……我当时走近,就看到这娘子拔刀割肉…”
一个女子听到这里带着几分惊吓,忙伸手捂住坐在身前的女童的双耳。
“丹娘莫听,看晚上不敢睡。”她低声说道。
“不嘛,我才不怕呢。”丹娘忙挣开,干脆向前坐了坐,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叔父,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当时的情景一般。
“.....然后又用那些破布烂草裹住那病者……”
“如此重伤,又刀割血流,这样做岂不更添丹毒?”周老爷插话问道。
他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刀枪剑器跌打损伤很是熟悉。
“没有。”陈四老爷摇头,饮了一口水。
“叔父快些说,那人治好了没?”丹娘催促道。
陈绍嗯了声。
“丹娘不得无礼,你叔父奔波辛苦。”他告诫道。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都看到陈四老爷的神情,明白必然是治好了。
“叔父辛苦。”丹娘忙像模像样的施礼。
陈四老爷含笑点头。
“多谢丹娘。”他说道,然后接着说道,“随后,又让熬了一副更为古怪的药,到了次日清晨,人便醒了。”
“好厉害。”丹娘高兴说道。
在场的人也都稍微松口气。
“而且,十日后,还亲自追上我们。”陈四老爷接着说道,“能吃肉还能喝酒,扶着能走,靠着能坐,能说话能唱歌,已然痊愈,还助我们击退狼群。”
从垂死到痊愈,从被救者到施救者,短短十日,真是变幻神奇,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更有几个年轻娘子握手相庆。
“果然神医,果然神医。”陈绍连声说道,看向周家夫妇,施礼。
周家夫妇对视一眼,虽然从最初知道这事就惊疑不定,但今日再次详细听来,不仅没有化解疑惑,反而更不解了。
这傻儿,怎么就成神医了?
莫非世间真有神明事?
“当初,那个道长说我们娇娘将来有大吉,合家没人信,更不肯送去道观呢。”虽然不解,但并不妨碍周夫人说前事,说着就忍不住抬手拭泪,“没想到果然应验了,只是可怜我那妹妹,如果今日还在,该是多么欢喜。”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这程家娘子的事,但这段时间也足以让陈家人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甚至还特意派人去了并州。
倒也没听到什么奇特之处,且不说痴傻儿能好就够惊人了,竟然还会治病。
“我觉得,或是得了什么仙方。”一个堂兄低声对身旁的陈绍说道。
陈绍点点头,这个倒能说的过去。
但愿这个仙方能救父亲的命,至于这女子怎么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事,别说了,还是快些救治好陈老太爷才是。”周老爷说道。
话音才落,门外仆妇声音响起。
“老爷,程娘子过来了。”
屋中的人忍不住跪直身子起身,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迈进来。
摘去了斗篷兜帽,一张精致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如墨乌发垂散腰间,青缎罩衣,内里素花襦裙,简单利索素到极致,但偏偏在里外灯光照耀下又让人觉得明媚不可直视。
好相貌…
这是不管老幼男女的第一个念头。
好年轻…
这是陈家诸位老爷的第二个念头。
医者经验之谈,这么年轻哪来的经验?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适才听了那神奇救治,这一眼就足以让他们放弃希望了。
“病者,在哪里?”程娇娘站在门口,问道。
屋内的众人这才回神,急忙起身。
“娘子,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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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接诊
丹娘挣脱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跟上来。
“姐姐..”她喊道,看着走在父母身侧的程娇娘。
陈绍夫人忙拉住她。
“丹娘,快回去。”她低声说道。
“姐姐,你还认得我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认得。”她说道。
不认得?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又是个小孩子,哪里记得清。
陈绍示意夫人拉好丹娘。
此时已经走到陈老太爷的屋子,仆妇们忙拉开门。
陈老太爷已经病了两个月了,虽然子女尽心,丫头周到,屋子里还是难掩熏人的味道。
“娘子的病症果然说得对。”陈绍说道,脱了木屐,引着程娇娘向卧榻这边走去,“只是我父亲不是两个月前犯病,是一个半月前跌倒才犯病的。”
“不是。”程娇娘说道,“两个月前,夜流鼻血。”
夜流鼻血?
陈绍夫妇惊讶的对视一眼,一旁的仆妇啊一声。
“是的,是的。”她惊讶的点头喊道,“两个月前有几日,太爷夜间会流鼻血。”
“怎么不告诉我?”陈绍急道。
“是太爷说没事的,也真的没事,水洗一洗就不流了,也就两三天。”仆妇惶惶说道。
依这娘子所言,那时候就是老太爷发病了,她越想越怕,要是老太爷不治都怨自己当初没有报的话,可就惨了。
仆妇含泪跪下了认错。
“告诉你,你又能如何?”程娇娘问道。
陈绍窘然。
是啊,告诉自己又如何?流鼻血而已,天干物燥,难免的事,谁会想到这是发病了。
“起来吧。”陈绍说道,“父亲年长,万事无小事,他心疼我们子女不肯说,你们万不可也跟着隐瞒。”
仆妇感激的应声是。
程娇娘已经走到了卧榻边,两边宫灯昏昏,照着卧榻上的人睡昏昏。
陈绍夫妇跟上来,有些紧张的看着程娇娘,见她看的认真,不由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惊扰了她诊病。
屋子里沉默着,直到大家都快要窒息。
“想不起来。”程娇娘忽的说道。
陈绍夫妇愣了下。
“娘子,什么想不起来?”陈绍有些紧张的问道。
想不起仙方了吗?
“我想不起来认得他的样子。”程娇娘说道,看着老者,又扭头看被仆妇拉着站在帐帘边的丹娘。
半斤走后,她记得这些发生过的事,记得人名地点,但是,却始终记不起那些人的样子,所以严格说起来,在半芹走之前的那些事,她记得的只是纸上的那些事。
陈绍夫妇愕然对视一眼。
闹了半天,不是在诊病啊。
“娘子,你看我父亲他..”陈绍忙问道,说到这里叹气,“这半个月,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日就是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程娇娘伸出手,陈绍忙帮着把父亲的手从被子下拿出来,看着她搭脉。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刻,程娇娘拿开手,陈绍等人松口气,旋即又带着紧张看着她。
连如何都不敢问出口了。
“给我打一套金针。”程娇娘说道,“我先施针,让他醒来。”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似是太急,连木屐都没脱,哒哒的迈进屋子来了。
“不用打,不用打,我这里有。”
一个老者颤巍巍的说道。
身后一个小童小跑跟进来了,抱着一个药箱。
“神医在哪?”他眯着眼四下乱看问道。
陈绍夫妇忙过来迎接。
“李太医,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我不是说过,神医请来了不管早晚都要叫我,这等事让我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李太医说道,还是在屋内乱看,“神医呢?”
那边程娇娘始终没有起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陈绍只得引着李太医过去。
丹娘已经趁机跑到卧榻边跪坐下来。
“姐姐,你能治好爷爷吗?”她拉了拉程娇娘的衣角,带着几分期待,“爷爷说八月十五带我去看灯的,结果没去,表姐说,正月十五就一定能去了,姐姐,我听他们私下说,爷爷要死了,那正月十五还能带我去看灯吗?”
四五岁的孩童还不知生死。
程娇娘侧头看着她。
“能。”她说道,“过几天就好了,正月十五,能去看灯。”
丹娘顿时绽开笑颜,扑在卧榻边,摇着老者的胳膊。
“爷爷,爷爷,姐姐说你就要好了,我们去看灯。”她高兴的喊道。
陈绍夫人忙上前拉住丹娘。
“这位便是,程家娘子。”陈绍给李太医介绍道,又对程娇娘说道,“这位是太医院的李太医。”
程娇娘这才抬头看去,李太医也看过来。
“她?”他失声惊讶道,“就是你们要请的那个程家娘子?”
他进门自然看到这个女子了,但是如此年轻,只以为是陈老太爷的孙辈,哪里想到就是那个被陈家视为最后救命希望的路遇娘子。
程娇娘没什么惊讶。
“你有金针?借来我用。”她说道,伸出手。
周家夫妇在厅堂里坐的有些不安稳,其他人陪坐的也不安稳,大家心里都惦记这边诊治的事,却又不好迫切催促,只得接着听陈四老爷说途中事。
听者无心,说者也无心,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几个人一口咬在狼腿上…”
一个年轻的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大家才回过神,陈四老爷这才发现自己的走神,有些讪讪。
“不知诊治的如何。”他问道岔开话题。
“毕竟年纪还小….”周老爷叹气说道,不管能不能行,谦虚一些总是好的。
门外有仆妇急匆匆的进来。
“已经施过针了,程娘子说,最迟明早就能清醒来。”她颤声说道。
屋内的人激动的起身,争先恐后的向外而去。
陈绍夫妇已经和程娇娘过来了。
“娇娇,如何?”周夫人忙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可能治?”
“自然能。”程娇娘说道。
“已经施过针了,也开了药方,李太医守着呢。”陈绍对兄弟们说道。
“那接下来做什么?”陈四老爷问道,看程娇娘。
“等。”程娇娘说道。
陈四老爷摸了摸鼻子,这女子……总是说些大实话。
“那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周夫人说道,一面携起程娇娘的手,“也怪累了。”
“我还要等,等他醒来,看药。”程娇娘说道。
周夫人窘然。
“娘子就住这里吧,都收拾好了。”陈夫人忙说道,原本就不想这女子走,不过是不好意思留,既然人家待会要看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啊,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家也好放心。”陈绍也说道,冲周老爷夫妇略施礼。
“自然是好,自然是好。”周老爷夫妇忙点头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陈绍说道。
他们总不好也留在这里,人家家有病人心焦麻乱,周家夫妇留下四个伺候仆妇告辞了。
周家夫妇前脚离开,程娇娘就要去休息,陈绍夫人忙让人送去。
“哦,对了。”程娇娘想到什么,又回头说道,“如是半夜醒了,吃药就可以了,别叫醒我。”
陈家诸人愕然,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听闻
周家灯火通明,看着马车进门,周六郎忍不住前行几步。
车帘掀开,仆妇扶着周夫人下车,车帘被放下,再没人出来。
周六郎从鼻子里闷闷的出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开门,厅堂里秦郎君在拥炉煮酒,屋子里弥散着醇醉香气。
“怎么样?白去门口等了吧?”他笑道,看着撩衣坐下的周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应该的。”周六郎说道,端过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为他再斟上一碗。
“说陈老太爷今晚就能醒来,所以要留在那边。”周六郎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秦郎君说道,“她是,不会进你们家门的。”
周六郎嗤声。
“爱进不进。”他说道。
“伯父伯母怎么说?”秦郎君问道。
“也没什么,就那样吧。”周六郎有些漫不经心说道,“说,跟姑母长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个美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转着酒碗,略出神,父亲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母亲却有着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带夸张的描述那女子。
从下马车到更衣进屋惊艳众人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详细到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当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见一般,就如同夜夜梦里见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着他,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叫曹叔进来,听听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说道。
一旁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么有趣的。”周六郎闷声说道,又看他,“你还不回去吗?”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说道。
“这个女子,有什么有趣的,值得你都赖在我家不走了。”周六郎说道,“你如此感兴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宁公主,虽然已经故去,但论血脉跟当今皇帝还是很近,其父风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虽然身有残疾,但也不是随意人家都能结亲的。
自己如此说,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来配了。
周六郎微微红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闷声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无缘。”
周六郎要说什么,门外丫头引着曹管事来了。
“辛苦你了。”周六郎说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兴。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里舒服的很,疲惫全消。”他说道,跪坐下来。
游行千里,家始终为系,周六郎点点头。
秦郎君却是一笑。
“怎么?听起来,程娘子让你吃了不少苦?”他问道。
周六郎皱眉。
“你想太多了,什么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么…”他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这边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该不听郎君的话。”他低头施礼说道。
周六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干脆端起酒碗不说话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愿意想。”秦郎君笑道,看着气闷的周六郎,“世间事不都是如此,人与人没多少差别,差别就是,愿意想还是不愿意想而已。”
“问你想问的,别乱扯。”周六郎瞪眼说道。
视线移到曹管事身上,丫头给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说起来,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门拉上,隔绝了初冬暖夜。
相比于老爷公子明亮温暖的所在,下人房这边就显得阴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灯,缝制一件衣裳。
屋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丫头们的说笑,门被推开了,人和初冬的寒气一起涌进来,油灯跳跃欲灭,半芹忙用手挡着。
“……要不是小月急着回去,我就能赢了。”
“….你赢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财运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运气,被夫人指给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干啊,虽然年纪大些,里里外外的都离不开他…”
“…这一趟回来又是大功劳,等成了亲,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头们坐下对着镜子各自梳妆,一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充满了嘈杂的喜乐。
“曹管事回来了?”半芹惊讶的问道,起身过猛,忘了手里的针线,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觉。
丫头们似乎这时才看到她,大多数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视线。
“是啊。”只有一个答道,一面对着咬着发绳,“傍晚进城了,方才刚和老爷夫人一起回来了。”
“那,那我家娘子来了。”半芹颤声说道,太过于激动,眼泪竟忍不住流下来。
这次有几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谁家?你又是谁家?”一个说道,带着几分鄙夷,“莫非这里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们家。”
屋子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半芹有些窘然讪讪低头。
“我,我…”她诺诺半日,到底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滴落在脚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么丧?”一个丫头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脸的,谁欠你钱啊。”另一个也喊道。
“怪道你住进来我就手气越来越差!”更有几个喊道。
屋子里乱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床位边,慌乱的用袖子擦去眼泪,要不哭,却越发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妈妈说说,给这位别家的姐姐找个好地方住,咱们哪里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头有些慌乱的拿着针线衣裳,身子颤颤。
“喂,你要做针线,找别的地儿去,我们可要睡觉呢,你亮着灯,我们怎么睡,我们又不像你,闲的没事做,我们可忙着呢白日。”
屋门被关上,油灯扇灭,里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着衣衫颤颤环视四周,泪水满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将明十分,陈府老太爷屋内,坐着四五人,或者依凭几闭目,或者抱臂直坐闭目,只有那个李太医坐在卧榻边,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诊脉一次。
“如此施针,倒是奇特,难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卧榻上陈老太爷一如既往张口昏睡,嘴边涎水偶尔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医看了眼窗外,东方发白。
“这天都要明了,不是说最迟天明醒来吗?怎么还没醒?”他嘀咕道,看到脚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脚踢了他。
“童儿,起来。”
小童半梦半醒起来,一时不稳伸手忙抓着卧榻撑扶。
“师父,师父。”他睡眼惺忪闷闷说道。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李太医说道,回头瞪小童。
小童哦了声,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时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医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李太医。
“你说话,怎么不张嘴啊?”李太医怔怔问道。
“师父,不是你说话啊?”小童也怔怔问道。
“三郎,三郎?”卧榻上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旁边小童的胳膊。
小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满屋子里人俱醒。
第二十二章 其言
陈老太爷屋子里乱糟糟,很快传遍了全院子。
“醒了!”
“果然醒了!”
“天也,说最迟清晨醒来,真的就醒了!”
陈绍激动的团团转。
“快,快去请程娘子。”他颤声说道。
几个仆妇应声就往外跑,被陈绍夫人拦住。
“三郎,那程娘子不是说,醒了就吃药,别叫醒她吗?”她说道。
陈绍跺脚。
“那种拿大的话也就是说说,怎能当真,不过是要告诉咱们她胸于成竹罢了。”他说道,摆手,“话怎么说,难道就能怎么听吗?速去速去。”
为了方便问诊施药,程娇娘的住处安排的离陈老太爷很近,那边天未亮就开始热闹,这边却安静如常。
院子里的灯也比其他地方少,屋子里更是黑着,显示其内人还在沉睡。
当然,安静如常指的是程娇娘主仆,周家的四个仆妇本就睡不踏实,听到热闹,急忙忙的出来看了好几次了。
这时见陈家仆妇过来,忙紧张激动的相迎。
“姐姐们,如何?”
“娘子神医,娘子神医。”陈家仆妇们齐声说道,纵然对这几个仆妇也不由带上恭敬,“老太爷果然醒了,果然醒了,快请娘子。”
果然神了!
周家仆妇大喜,看着陈家仆妇面对自己已经恭敬十分,心中十分受用。
“姐姐们稍等,我们这就去叫。”她们立刻说道,转身向正屋奔去,还没走两步,屋门被人拉开了,一个人影站出来。
也没睡吧,也注意担心那边动静的吧,装的好沉稳。
周家仆妇心内说道,才要上前施礼。
“你们干什么呢?”婢女压低的不悦声先传来。
“姐姐,快告诉娘子,老太爷醒了。”仆妇们忙含笑说道。
“醒了就醒了,不是说过吃药就成,别来吵醒娘子。”婢女低声喝道。
在场的陈家周家仆妇皆是一愣。
“半芹姑娘。”周家一个仆妇收了笑,带着几分不悦警告,“这种医事,你不懂,还是去给娘子说了再定夺吧。”
婢女嗤笑一声,往外走了两步,不忘拉上门,一面吵闹传进去。
“我不懂,你懂?”她低声喝问道。
这无礼的丫头!
仆妇们面色难堪,她们可都是周夫人身边有脸面的使唤人,你一个外甥女跟前的婢女,怎敢如此无礼!
“程家就是这样挑使唤人的?”一个仆妇沉脸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婢女啐了一口。
“什么程家周家的,去去,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她低声喝道。
仆妇们愕然旋即羞愤。
“你这贱婢,着实无礼,快打下去。”她们喝道。
这要不是在陈家,这等无礼的婢女,她们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
婢女站在廊下,看着四个仆妇,天色将明未明,灯光越发的昏昏,照着她形容不清。
“你们说什么?打下去?”她说道,再次笑了,“说的是,这等无礼,是该打下去。”
陈家的仆妇都已经看傻了。
这,这是怎么了……
陈绍在屋子里踱步匆匆,一面向外看一面急得叹气。
“怎还不来,怎还不来。”他口中说道。
“来了。”门外仆妇喊了声。
众人大喜,忙迎过去,却见只有两个仆妇匆匆进来,身后并无其他人相随。
陈绍等人略惊讶。
“那婢女说,娘子说了,不要打扰她睡觉,醒了,自吃药便是了,她醒来会过来的。”仆妇怯怯说道。
陈绍夫人忍不住看丈夫一眼。
话怎么说,可不就是怎么听嘛。
陈绍有些怔怔,这个娘子……
“还有。”仆妇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绍夫人皱眉问道。
“因为方才,去叫娘子,周家的妇人和那婢女闹起来了……”仆妇低头说道,“那婢女,要让那四个妇人回去…”
其实说回去还是客气了,那婢女说的是滚走。
什么?
陈绍甩袖。
这都什么时候呢!
陈绍夫人安抚他。
“我去看看。”她说道,忙招呼仆妇领路,几人匆匆去了。
这边陈绍等人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的吐口气。
“无妨,无妨,吃药,我们先吃药。”李太医说道,拿着那张由程娇娘口述,婢女提写的药方递给了小童。
小童忙跑去熬药了。
“三郎,三郎,是那个,那个娘子来了?”陈老太爷在床上颤抖的伸手。
陈绍忙过去,看着消瘦已经不成人形的老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是,父亲。”他含泪说道,跪下来握住父亲的手,“都是儿不孝,累父亲四海奔波才得如此。”
“三弟,你别这么说。”一个堂兄过来摇头说道,“那娘子不是说了,叔父这个是早有隐疾,如果不是跟着你上路,路上也不会遇到程家娘子,那此时,我们才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屋内其他兄弟忙符合。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现如今终于有希望了,那程娘子说能治好,就好。”
“药呢,催着药。”
程娇娘歇息的屋子外,四个仆妇神情尴尬。
“闹的夫人你还来了…”她们低头说道。
陈夫人目光扫过她们,没说话。
“太爷的病要紧,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有什么。”一个仆妇说道,“这事,是我们的家务事,让夫人见笑了。”
“我们娘子小,这丫头也小,从小也没人教养,不懂事,夫人见笑了。”另一个也忙说道。
陈夫人有些犹豫。
按理说,这的确是人家的家务事,但……..
她的眼前浮现昨晚那周家的人走后,那程娘子的神情以及话语。
当着周家的人面说要看病人不能走,离了周家的人便立刻说不用看。
由此可见,这娘子,不是给他们陈家摆谱,而是貌似不想去周家一般。
陈夫人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她说道,“我们是求她治病呢,万一她不高兴了,你们自己人没什么,我们总有些不好,就当是你们夫人体谅我一下,委屈一下,听她的来吧。”
四个妇人愕然。
晨光一点点的投入室内,天光大亮。
程娇娘翻个身,从锦被中伸出胳膊。
“娘子,要水吗?”婢女从帘帐外问道。
“要。”程娇娘说道。
婢女掀起帘子进来了,跪坐下来,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程娇娘坐起来吃了口。
“怎么,择席?”她问道。
婢女脸上是明显未睡的憔悴。
“我没娘子这般福气,我换地方得适应一两天才能睡。”她笑道。
程娇娘将水杯递给她。
“也不是什么福气。”她说道,掀开被子起身,“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都不认识,都是陌生处。
这个话题婢女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不懂的就不说就是了,她扶着程娇娘起身。
程娇娘没问陈老太爷的事,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只苦了在外等候的仆妇丫头。
“还没起吗?”
“那边已经吃完药了,老爷又让来看呢…”
“你可别去催,周家那四个人都被赶走了,惹恼了,一句话把你也赶走,你可如何?”
外边低语闲谈,忽的门被拉开了,顿时肃立噤声。
第二十三章 不假
婢女拉开门,门外的仆妇丫头忙施礼。
婢女也还礼。
“辛苦了。”她说道。
含笑嫣嫣,语气软软,真是知书达理,哪有适才大家揣测叉腰唾弃让长辈的仆妇滚的样子。
“我家娘子要吃饭了。”婢女说道。
“有,有,都备好了。”仆妇忙说道。
“不用太麻烦的。”婢女含笑说道,“只要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就好了。”
仆妇们愕然。
要什么?什么粥?擦丝椒盐?橙还能炒?
这还叫不麻烦?
肉粥要五味的?一把黄雀?还要用盐椒橙炒?乖乖,这都是什么吃法啊。
陈老太爷屋子里,陈绍等兄弟再次沉默。
陈老太爷吃过药又昏昏睡去了,如果不是李太医在一旁看着说脉象平和,比先前大好,他们都要冲到程娘子那里请她过来了。
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起来也不急,现成的饭不吃,还要点餐新做,这娘子心里可真沉得住气。
“大人,你也莫要着恼。”李太医思索片刻说道,“我看昨日这娘子施针,似乎很是费力气,深浅把握分毫不能错,一次即可让太爷醒来,那么今日,必然更要精进,是要养好力气吧,急病慢郎中,真是急不得。再者说,她如此淡然,必然是心中有成竹,大人,该高兴才是。”
大家闻言点头。
要是如此,那这娘子倒也有情可解。
一番施针就能让昏睡这么久的老太爷醒过来,可见是费了大力气的。
“是这个道理,只是,父病儿忧,人之常情。”陈绍说道。
李太医点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说道,一面捻须,眨了眨眼,“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
可不是,李太医也熬了一夜了。
“快去送饭来。”陈绍夫人忙说道。
“不用,不用。”李太医忙喊道,迟疑一下,“不如,也来一份那程家娘子点的,我听着,倒有些滋味。”
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
在场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念了遍,似乎看到眼前五彩斑斓,又爽脆又入味的吃食摆在眼前。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大家也都熬了一夜了,昨晚今早都是胡乱吃了口,去告诉厨房,都按着做一份送来吧。”陈绍说道。
周六郎早晨请安时,看到父母的院子里四个仆妇哭着被拉下去。
“真是废物。”周老爷沉着脸犹自气不休。
“这女子怎么这样?”周夫人亦是皱眉气道。
周六郎施礼后跪坐。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傻子,竟然让陈夫人把这几个仆妇赶出来了。”周夫人说道,“她怎能如此做?”
她怎么不能如此做,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曹管事没有跟周老爷夫妇讲详细,尤其是自己被程娘子以及婢女捉弄的事,但却对周六郎以及秦郎君细细的讲来了。
如此心胸狭隘的女子!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拳头攥起。
“我这便去找她,有气冲我便是,何必作践我们周家。”他说道,猛地起身。
周老爷竖眉呵斥他坐下。
“现在不是时候。”他说道,“陈老太爷的病最重要。”
周六郎重新坐下,面容紧绷。
此时又有四人走进来跪坐下,两个妇人,两个丫头。
“去伺候表小姐,要恭敬守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说不做。”周夫人说道。
四人应声是,这才退下,由管事带着出去了。
半芹抱着一筐衣服有些吃力的走出门,迎面两个丫头疾步而来,差点相撞。
“哎呀,你看着点。”她们不高兴的说道。
半芹忙避在一边,低头赔罪。
“姐姐,那个程娘子怎么难么难伺候啊。”
“宋妈妈她们可是夫人跟前有头有脸的,她说赶就赶了。”
咚的一声,吓了两个丫头一跳,回头看那个丫头将衣筐掉在地上。
“姐姐,你们,你们说的程娘子,是…”半芹颤声问道,眼泪不自主的流下来。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其中一个认出来,跟另一个耳语。
“当初公子问她走不走,她就真跟着走了,还说什么自己本就是周家的人。”
“啊,就是她啊,也不想老夫人当年买她是为了什么。”
“她想什么,自己心里知道。”
低语丝毫不介意被半芹听到。
半芹的头低的更低了,局促不安。
“快些走吧,可别像宋妈妈她们那般倒霉。”
“是啊,我可不想被赶出去回陕州。”
二人携手疾步而去了。
半芹含泪紧跟了几步,到底是停下脚,看着那两个丫头远去了。
“娘子,娘子一点也不难伺候的。”她喃喃说道,“她很好说话的,只要,只要你们对她好,她就会对你们好…”
最终蹲下抱膝泣不成声,窄窄夹道里,身影越发小小。
因为是从未做过的新鲜样子,陈家的厨房里好一阵忙乱,幸好初冬雀多,赶着小厮们乱哄哄的捉了一大麻袋,尝试了三四次才送上来。
程娇娘尝了一口,摇摇头。
“娘子,味道不对?”婢女忙问道。
“原以为,这是个京城大户之家,厨上必然精良。”程娇娘说道,“原来不过是个初贵人家,尚不曾到精食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看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还不如,你家。”她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家不是你家吗?”她笑道。
程娇娘知道她听得明白,再次弯了弯嘴角不再说话,慢慢的吃完粥和萝卜丝,放下碗筷。
矮桌上,黄雀未动。
“再来几个黄雀。”
李太医说道,指着空了的盘子,旁边小童正手抓着一只雀啃的欢。
仆妇应声是,忙出去,刚出去,又急匆匆的回来。
“程娘子来了。”她高兴的喊道。
李太医顾不得吃了,忙胡乱的擦了手起身,踹了小童一脚,小童到底舍不得吮了吮手指才跟上来。
“父亲,父亲。”陈绍在卧榻边颤声喊道,“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从昏昏中睁开眼,浑浊的双目转过来,看到卧榻边跪坐一个素衣女子。
室内阴暗,但那个素衣女子却格外的亮眼。
她安静的跪坐,神情无波,就如同那日车帘掀开见到的一般。
“娘子..”陈太爷撑着要起身,“我的病可还能治?”
程娇娘点点头。
“能治。”她说道,“只是。”
听她只是,在场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这娘子做事慢,说话也慢,真真急煞人!
“比那时,价钱要贵些。”程娇娘说道。
第二十四章 顽皮
陈老太爷屋内,门窗拉开室内透亮,再不似前日那样阴沉无光。
程娇娘取过金针匣子。
李太医在一旁迟疑一下。
昨日事急,可以不回避,今日还在身前看,是不是不太好?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他问道。
能够治疗陈老太爷这种不治之症的,必然是独门秘籍,怎么好在其他医前随意展露。
年轻后辈不好意思开口,他这个做前辈的不能不知规矩。
“无妨。”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大喜。
“看了,你也学不会。”程娇娘接着说道。
这娘子说话能不大喘气么?
李太医黑脸。
“娘子,师从何人?”他又问道。
天下有名的大夫他多少都知道,倒要看看是哪个教出来的好徒弟。
程娇娘略一思索。
“想不起来了。”她说道。
想不起来了?这叫什么话?
不想说就算了,李太医甩袖子在一旁坐下。
对于别人怎么想,是不是误会,程娇娘并不理会,从最初因为不能说完整的详细的话而焦躁,到现在她反而习惯了。
想要听懂的,自然会懂,不想要听懂的,怎么说也听不懂,不如,就如此吧。
程娇娘伸手,婢女忙跪坐下来帮她束起衣袖。
这边床上陈绍亲自给父亲解开衣衫。
“昨日,你尚在昏睡,不知疼痛。”程娇娘说道,拿起一根长针,看着陈老太爷,“今日神智俱醒,会很痛的。”
陈老太爷露出虚弱的笑。
“娘子,无知无觉,才是最痛啊。”他颤声说道。
“那只是,你感想而已,真切感受,可非如此。”程娇娘说道,说罢手起针落。
陈绍跪坐在父亲头前,清晰的听到父亲啊了一声,苦皱的脸顿时变色,放在身侧的双手揪住了身下的铺被,额头上一层汗冒了出来。
好痛…
陈绍不由攥紧了手。
李太医此时也看着,不过他看的是程娇娘,看她行针的手法,揣测她的力度。
看了也学不会,哼,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
但他看着看着真的有些揣测不出,看似若轻,这女子的额头也浮现细汗。
陈老太爷最终没坚持到二十四针施完,在一半的时候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看着正收针的程娇娘,长吐一口气。
“还是,无知无觉好吧?”她说道。
陈老太爷苦笑一下。
“所为求生不愿,求死不舍,死去活来啊。”他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娘子。”陈老太爷虚弱说道,“如果,当初,我让你诊治的话,还会不会如此?”
陈绍以及陈四老爷在一旁悄悄的给程娇娘使眼色。
病人需要的是安慰,医者应该都知道吧。
“当然不会。”程娇娘说道,“那时无须行针,三杯黄酒,一服丸药,而已。”
还而已..
陈绍兄弟对视一眼摇头。
“不对。”程娇娘又说道,想起什么。
陈老太爷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她。
“二杯黄酒。”程娇娘说道,“我那时,已经赠了你一杯黄酒了。”
娘子,做人要厚道啊。
陈绍和陈四老爷看着程娇娘,欲说无语。
看着那娘子走出去,陈家父子同时叹口气,此时药也送来了,兄弟二人伺候吃药。
“你们,要好好的待这位娘子。”陈老太爷说道,“这一念间,没人知道错过的是什么。”
陈绍兄弟应声是。
陈四老爷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
“要说这个,只怕周家感受更深。”他说道。
陈老太爷醒来不久,还没人与他说这些事。
“这娘子的来历,你们详细说与我听。”他说道。
曹管事带着四个仆妇丫头迈进陈家的门,迎头就有一群小厮拿着棍子网子跑过来。
“去火神庙,火神庙后多…”
“…西市那边好些空宅子,那里更多…”
乱哄哄嚷着喊着也不看路的差点撞到。
“这是做什么?”曹管事吓了一跳问道。
“捉黄雀去。”引路的小厮呵呵笑道。
捉雀儿?这时候?
这也太顽皮了,陈家都没人管了吗?果然家中有事,人心惶惶不定,有些乱啊。
来到程娇娘的住处,曹管事又被拦住。
“娘子在睡觉,你们稍等一会儿吧。”婢女说道。
有仆妇忍不住看天,这不早不晚非午的,又睡什么觉?
这是在人家看病呢,怎么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
这样,好吗?
她们看向曹管事。
曹管事恭敬的应声是,不焦不燥文文静静的跪坐在廊下。
“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他含笑说道。
就是家里夫人们跟前的丫头都没得到曹管事如此恭敬相待,仆妇丫头们对视一眼,忙跟着在廊下跪坐等候。
所幸这次没有像曾经那样等很久,不多时程娇娘小憩一刻醒来。
“那几个人不懂事冲撞了娘子,已经打发变卖了。”曹管事在廊下跪坐说道。
屋门拉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其内坐着喝水的程娇娘。
“这是新挑选的人。”曹管事接着说道。
仆妇丫头忙挪上前几步,齐齐的给程娇娘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松口气。
“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他又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我要添置一些东西,你陪我的婢女去吧。”她说道。
曹管事大喜。
陪的意思就是花钱,但现在曹管事怕的不是花钱,而是人家不花他们的钱。
两个女子孤身而来,要是张口跟陈家的人要东西,那无疑是又给了周家人脸上一耳光。
还好,还好。
曹管事亲自带着婢女出了陈家门。
“要一些布裁衣。”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手里列的清单。
每一次施针过后,娘子里衣都湿透了,她的穿着本就简单,来时也就那么两三件,根本来不及更换。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家里有裁衣,去叫她们来。”曹管事忙说道。
男人们哪里顾着这个,这种女人的细详事还得女人操心。
想当初家里三娘子去趟城外柏林寺,夫人都赶着嘱咐丫头妈妈们带着替换衣裳,只担心晨露细雨打湿了衣裳。
果然谁亲的谁亲,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这个念头闪过,曹管事脊背冒出一层细汗。
还嫌麻烦不够大吗?别没事找事啊。
“不用了,娘子的衣服简单,说要自己做。”婢女说道。
这傻子也好女红?还能自己做衣裳?
曹管事不由愣了下。
第二十五章 不见
午后的陈家,显得格外的安静,与前些日子死气沉沉的安静不同,因为陈老太爷的醒来,以及据说能治好的消息,让陈家此时的安静多了几分闲适。
日光很好,程娇娘坐在廊下,依着凭几,一手拄头,一手随心描字。
丫头仆妇坐在一旁,屏气噤声。
院门外有人探头,这是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似乎有些怯怯,看一眼,又缩回去,过一刻,又探头看。
丫头仆妇都看到了,但都当做没看到。
“丹娘。”程娇娘忽的喊道。
女童立刻高兴的从院门后走出来。
“找我,有事?”程娇娘问道。
丹娘跑近前,脱掉木屐,跪坐过来,看着程娇娘扬起笑脸。
“没事。”她摇摇头说道。
真是童言无忌,身后丫头仆妇垂头,没事跑来做什么,随便说个什么事不是事。
程娇娘嘴角弯弯。
“没事就对了。”她说道,换手写画。
丹娘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姐姐,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真是童言无忌,人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人家万一被认为嘲笑呆傻,岂不是惹了麻烦?
“写字。”程娇娘说道。
用手指在凭几上摩来擦去就是写字?这话也就小孩子信吧。
一旁仆妇心中嘀咕,果然听到孩童的惊叹声。
“姐姐用左手写字吗?”丹娘很惊讶的说道。
“左手右手,都是手,自然都能写。”程娇娘说道。
丹娘恍然的点头。
“哦,对,对,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道。
因为你只是个孩子,不是傻子。
仆妇丫头都恨不得把头塞进脖子里。
这傻子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利索啊?为什么傻话连篇啊。
那个婢女怎么还不回来啊,她们在这里好不安。
程娇娘与访客陈丹娘相谈甚欢时,陈绍也迎来了访客。
他引着一个男人走出陈老太爷屋子,来到客厅坐下。
“如此,果然好多了。”男人说道,带着一脸的欣慰,“陛下很是惦念。”
陈绍施礼。
“臣之罪,让陛下忧心。”他哽咽说道。
“这怎么是你的罪。”男人忙伸手相扶摇头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陈绍点头。
“这次是请来的哪里的大夫?”男人又好奇问道。
“江州人氏,与家父途中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就指出家父身有暗疾,只是,当时不知。”陈绍说道,带着几分庆幸。
“哦,竟然还是位,立有间,便知其疾的神医。”男人惊讶道。
神医么?倒也真是神奇,只是还有些古怪,陈绍笑着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否一见?”男人又问道。
陈绍迟疑一下。
“见我?”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陈绍,神情木木,“为何?”
陈绍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此人是我同僚,交情甚好。”他说道。
“那,与我何干?”程娇娘打断他问道。
陈绍哑然。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忙又解释,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娘子,古怪就古怪在好似懵懂不谙世事的顽童,随心所欲,从不考虑其他。
但,对顽童,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闻娘子神技,想要结识一下。”陈绍说道。
“我不想结识他。”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我要休息了。”
陈绍拭汗而归。
“程娘子,施针之后费神劳累,此时去睡了,真是不巧。”他解释说道。
男人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
“老太爷的病要紧,老太爷的病要紧,日后再见吧。”他说道,一面要起身告辞。
陈绍忙留住。
“且慢。”他说道,“多日不见,今日心事稍解,你我也好对饮一杯。”
说着叹气,拍了拍男人的胳膊。
“我这积攒多日的烦心,也好倾诉倾诉。”他说道。
家事政事事事在心,这些日子陈绍熬磨的可不轻,男人理解的点头。
“去,备酒陈绍说道。
小厮应声是。
“哦,那个黄雀要来一盘下酒。”陈绍又嘱咐道。
男人听了有些好奇。
“黄雀?”他笑道,“那才几两肉?竟来做下酒菜?”
“其妙不再肉多肉少。”陈绍笑道,与他把臂而行,“你尝尝便知。”
婢女伸手捏了捏店家递来的一方布。
“这就是最好的纹绫?”她问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这是最时兴的天马纹绫了。”店家说道。
也是最贵的。
“这个来一些吧。”婢女点点头说道。
店家高兴的应声是,指挥着伙计裁衣。
“还要一些…”婢女拿出纸看着其上说道,“纬锦,有没有瑞锦宫绫?”
什么?
店家愣了下。
“纬锦?瑞锦宫绫?”她问道,“从未听过。”
“也就是蜀锦。”婢女又看着纸上说道。
“蜀锦倒是有。”店家忙说道,让伙计搬出来,“不过都是经锦。”
婢女看着纸上。
有则好,无则随意。
“那就这个吧。”她拍了拍说道,选了几个花样。
选完布料余下的事婢女就不用管了,她走出来等候,一面打量街上。
“京城很热闹吧。”曹管事说道,“要是不急,可以带姐姐转转。”
婢女微微一笑。
“不用,京城我很熟的。”她说道。
曹管事脸上的笑有些僵。
怎么个熟?不是第一次来吗?程家一个婢女难得还来过京城?
“曹叔?”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曹管事忙看去,呀了一声,疾步过去。
“六公子。”他施礼说道,又看软轿上的少年,“秦郎君。”
不待二人说话,他便主动指身后。
“我来给程娘子买些东西。”他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看着店铺,目光落在门口车边站着的女子身上。
软轿上的秦郎君也看过去,一面坐直身子。
那个,便是么?
“半芹姑娘。”曹管事忙冲这边喊道。
这就是重复不变的半芹们么?
秦郎君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这是我们六公子。”曹管事热情的介绍道。
婢女略带几分惊讶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看向她。
这个丫头眉眼灵动,没有施礼,没有恭敬,只有淡淡的一笑。
“时候不早了,曹管事要是有事就自忙去,我要回去了。”她说道,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就这样转身上车了。
曹管事面色尴尬,周六郎面色沉沉,独秦郎君笑起来。
“曹叔,你又忘了我的话了。”他笑道。
曹管事苦笑两下。
“是我多言了。”他说道。
“你,先送她回去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忙回身跟上去了。
看着马车晃悠悠从街上而去,自始至终那婢女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看了这个丫头,你觉得如何?”秦郎君笑问道。
半芹,半芹,人而已,名字而已。
“倒像是见了仇人面。”周六郎冷笑说道,“怎么花我家的钱,用我家的人就如此怡然自得?”
秦郎君哈哈大笑。
“六郎,花仇人的钱,用仇人的人,可不是怡然自得么?”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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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坦言
虽然很生气,周六郎回去还是让曹管事去见了周夫人,详细的说了去街上添置了什么。
周老爷不由埋怨周夫人疏忽这等小事,周夫人也很委屈但又自觉没理,夫妻两个拌嘴几句,带着闷闷不乐各自睡去。
周夫人又与贴身仆妇详谈了一夜,便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周夫人亲自开库房,挑选了原本准备给家里女儿们过年穿的新衣,让丫头仆妇包好再次踏入陈家的大门。
互相见面,自然先问老太爷安。
“已经好多了,能坐起来了。”陈绍夫人接待她带着感激说道。
果然能治好?
周夫人大喜。
“是老太爷吉人天相。”她说道。
“我正要让人与你们去说。”陈夫人说道,“就让娘子在这里多住一段吧,有她在,我们也好放心,诊治开药也方便。”
“我也是如此考虑。”周夫人笑道,一面指着身后的丫头仆妇,“所以送来了替换衣裳。”
一面说着一面叹气。
“这孩子因为病的缘故,自小就古怪,不爱与人说话来往,我也不瞒夫人,这孩子与我们也不亲近,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也说不得,劝不得,如有什么得罪处,看在她自小有病,幼时失母,孤零可怜的份上,还望夫人多多担待。”她说道,神情诚恳又无奈,还抬手拭泪。
陈夫人自然看出程娇娘对周家不冷不热,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揣测,没想到周夫人摊开了给她说,心中倒放下几分芥蒂,反而有些戚戚。
“这话说的,可不敢。”她忙说道,一面伸手做请,“夫人,请尝尝茶。”
茶,请茶,一字之差,亲疏之别。
周夫人嘴角浮现一丝笑,低头道谢,端起茶慢慢的心满意足的喝了口。
“不过不巧,程娘子给老太爷施针,夫人过一会儿再见吧。”陈夫人说道。
“那就不见了,我也没别的事,把这些东西留下,再给丫头们叮嘱几句就是了。”周夫人笑道,放下茶杯,“她记挂着老太爷的病,我见了反而让她分心,再说,有夫人你照顾,我自是放心。”
陈夫人笑容更浓。
“那自然是,夫人自管放心。”她点头说道。
此时陈太老爷屋子里,幕帐拉开,木窗半开,纸门半掩,两个丫头将花房里新摘的花在厅堂摆好。
屋子里花香气便若有若无,混杂炭火以及药香,先前因为瘫痪吃喝拉撒在床而导致的腐臭气,已经散去了。
丫头摆好花,蹑手蹑脚的退出去,唯恐打扰了里面的人。
程娇娘慢慢的捻起最后一根金针。
一旁陈绍兄弟各自按着父亲的肩头手臂,随着父亲的颤抖而颤抖。
“好了。”程娇娘说道,将金针放入匣子里。
陈老太爷便由陈绍扶着做起来。
“痛快,痛快。”他说道,抬袖子擦去脸上的汗。
“今日吃过药,午后,可以试着下床,略走几步。”程娇娘说道。
陈家三人惊喜。
“可以,下床?”他们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们所求的是能保命,都不敢想还能重新走路,更何况,已经瘫痪这么久,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哦,当然,不想下床,也可以躺着。”程娇娘说道。
这娘子说话古怪,三人已经有些习惯了。
“多谢娘子。”陈老太爷说道,难掩激动的坐着施礼。
陈绍兄弟忙跟着施礼,激动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太神了,太神了!
看着屋子里摆着的衣服,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摆手让丫头仆妇退下,帮程娇娘脱下罩衣,其内的白缎里衣已经被汗打湿。
“娘子,这些衣服都是周家送来的,你看,收还是不收?”她问道。
“收。”程娇娘说道,侧头看了眼地上。
婢女应声是。
随着陈老太爷的好转,陈家的访客也越来越多。
病重可以不来探访,病人好转便必须来探望了,如此,探者被探望者更各自心悦。
“夫人,董大人以及夫人前来探望老太爷了。”仆妇匆匆进来说道。
屋子里已经坐着四位夫人,闻言都笑起来。
“倒是赶巧了,他们也来了。”
陈夫人笑着起身去迎接。
也不是赶巧了,昨日也来了好几拨,笑着接来女眷送入厅堂,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陈夫人落后几步。
“夫人,今日这些人还要留饭吗?”她低声问道。
陈夫人有些无奈的笑。
“我看她们是不打算现在走了。”她说道。
迈进屋子里,新来的董夫人先表达恭喜。
“适才看过了,老太爷真是好多了。”她笑道,“真是可喜可贺,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是啊是啊,这次可以过的安心的过年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好了,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除了探视我家太爷,还要什么?”陈夫人笑道。
陈老太爷眼见大好,丈夫避开丁忧,心头大难放下,她如今心情好的很。
“要吃黄雀。”大家齐声说道。
陈夫人失笑。
那一日有个来探望老太爷的同僚友人,陈绍留之小酌几杯,,最近家里都爱吃盐椒炒黄雀,所以以此作为下酒小菜。
那友人吃后大为喜欢,不过人家病着,自己总不好为了一道菜又是夸又是赞的,显得自己跟专门为了吃来似的。
出去后他也亲自抓黄雀做了,只可惜味道始终没有陈家的好,一时惦念,便不免多说,于是传开了,有好奇的人试探赶着饭点来探望,如愿尝了,果然赞叹不已。
于是陈府的厨子做的好黄雀消息便传来了。
随着陈太老爷身子越发的好,大家也不避讳了,一则探望,二则就结伴来吃了。
“还有。”一个夫人想到什么,又说道,“能不能引荐一下你家请来的这个神医?”
对对,比起吃食,神医更要紧。
陈老太爷先前病的如何,虽然陈家闭门消息不外传,但京城里能有什么瞒得住的消息,都知道最多两三个月就不行了,没想到请了这个不知哪里的神医来,竟然三天五天的就好了。
这样的神医可要好好的结识一下。
陈夫人稍微为难一下。
“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她说道。
“不是要你做主,是引荐一下,她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接诊的,难不成还要躲着不成?”董夫人说道。
陈夫人脸色更为难。
“她,好像,不是大夫。”她说道。
不是大夫?那是什么?
在场的夫人们愕然。
陈夫人苦笑一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她不接诊。”她说道,“也有人问过,只是,她婉拒了。”
说婉拒了真是客气,人家其实是很直白的拒绝了。
“此时她一心为了老太爷的病,那就等老太爷痊愈了再说吧。”夫人们也都是好说话的,纷纷笑道。
也许吧,陈夫人心内说道,能治病被人追捧,这种事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吃过饭,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客人们,陈夫人也舒了口气。
“丹娘呢?”她想到什么问道。
“在程娘子那里。”仆妇答道。
也是奇怪了,这个程娘子虽然安静,但却总不自觉让人觉得不可靠近,来家里这些时候,谁也不敢靠近说话,只有陈丹娘日日过去找她玩。
也不知道一个十四五岁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就玩到一起了。
“别让她吵到程娘子。”陈夫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程娘子在做什么?”陈夫人又问道。
仆妇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在,做衣裳。”她说道。
“姐姐。”丹娘一脸崇敬的说道,“你好厉害。”
地席上,程娇娘铺开锦缎,手中剪刀流畅的穿过,婢女在一旁帮着理线。
“是啊,我很厉害的。”她说道。
屋门外廊下侍坐的丫头仆妇对视一眼。
又来了,这一大一小总是说的特别合拍。
“姐姐,今天中午又炒了黄雀,我一次可以吃五个。”丹娘伸出小小的手掌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做的不好吃。”她说道。
“哎,很好吃的。”丹娘瞪大眼摇头说道。
“黄雀,要用把黄雀。”程娇娘说道,手下剪刀针线未停。
“把黄雀如何?”丹娘不解的问道。
“你让厨子,去街市上,看看,那些把鱼是怎么做的,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
丹娘哦了声。
“好,我记下了。”她高兴的说道,再次看着程娇娘发出感叹,“姐姐,你好厉害啊。”
“是啊。”程娇娘点头答道。
“姐姐,父亲和叔父他们说你是神医呢,你是神医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停下手,坐直身子。
“我觉得,我或许更像是,厨娘,”她低头看席地上已经渐渐成形的外袍,“或者..裁衣。”
衢州,秀王府。
秀王已经大殓入土,秀王府的丧仪还未撤去。
夜晚白灯笼下,偌大的秀王府如同白昼。
秀王妃正室门外仆从林立。
“郡王。”
施礼问候声从门外逐一传来,侍立的仆从如同波浪般起伏。
穿着白孝衣,束着白带的少年大步而来,衣抉飘飘,身形稳健,面目肃重,眼窝发红,神带憔悴。
廊下两个跪坐侍女伸手拉来纸门,屋门珠光流翠倾泻而出。
少年迈步室内。
“郡王。”
室内跪坐两排男女,或者年幼,或者年长,皆是孝衣在身,同时坐直身子,然后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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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决算事务繁杂,这两日只能一更了,抱歉。
第二十七章 不说
秀王为亲王,其子嗣只能承袭国公。
晋安郡王乃皇帝特封,虽然同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于等人。
晋安郡王疾行几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礼,再向兄弟姐妹还礼。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见了。”秀王妃这才说道,伸手。
屋内子女们这才纷纷坐好。
“琮郎,听闻你昨夜又在你父王灵堂枯坐一夜。”秀王妃说道,看着少年郎,眼中含泪,“你莫要再如此,你长途奔袭而来,又哭灵三日,熬坏了身子,如何向皇上交代。”
“父母生养恩,儿不能尽孝与前,心内着实难受。”晋安郡王俯身说道,声音沙哑。
秀王妃抬手拭泪。
“你快起来吧,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她说道。
那边一个兄弟让开一座,晋安郡王施礼后归坐。
室内安静肃然。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课也不能丢。”秀王妃说道。
子女们齐声应声是。
秀王妃又说些话,无非是日常琐事交代。
正说话,门外又传来声音。
“母亲。”
伴着声音,一阵风一般卷进一个少年郎,亦是孝衣装扮,年龄十三四岁,面容与晋安郡王肖像。
看到他进来,座上的秀王妃顿时含笑,伸出手。
那少年郎并未施礼,而是径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璜郎,又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秀王妃伸手抚着他的肩,毫不掩饰慈爱问道。
“母亲,我去库房,找出父王赠与我的那副字画。”少年郎说道,面带黯然,“此前我偷懒,父王以书画警示与我,我故意藏起来了,此时父王不在了,我…”
他说到此,眼发红,哽咽不语。
秀王妃眼泪早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这个心思,你莫要难过了。”她忙说道。
少年郎点点头,这才看向屋中,对着晋安郡王露出笑容。
“哥哥。”他说道,起身施礼。
晋安郡王含笑还礼。
又说笑一时,晋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说道,说罢又补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谨。”
晋安郡王低头道谢,又与兄弟姐妹们辞别,这才起身出去了。
屋门拉上,隔绝室内的视线,但却更热闹的说笑传出来。
“..母亲,你也要多休息…”
“…哥哥,你可见昨日谁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兄弟姐妹之间交谈切切,一扫适才沉闷拘谨。
晋安郡王身形背对正室,脚步停了一刻未动。
“郡王?”廊下仆妇低声问道。
晋王郡王转过头,露出含笑面容,再次冲室内低头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阔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从疾步才能跟上。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却又丝毫没有畏惧的走下去。
身后的侍从并不敢出声,噤声相随,直到晋安郡王自己先停下来。
“呃。”他望着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罢自己又是展颜一笑,露出细白牙,与路旁白灯相映衬。
“我走的时候太小了,家里虽然都没变,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他笑道。
侍从忙也含笑应是,一面忙引路。
一众人调转头向一个方向而去。
夜色深深,秀王府变得安静,白刺刺的灯笼如同星辰点点,莫明的带上了几分森寒。
一声诡异的叫声从秀王府一角传来,似乎夜枭鸣叫,又似人声哭号,但一转耳便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侍从抬脚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个滚。
室内灯光如豆,影影绰绰。
“嘴真够硬的,郡王,还是不说。”他转身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从墙边的黑影走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块白锦帕,此时正掩在嘴边。
“倒是条忠烈汉子。”他慢慢说道,拿开手帕,面上带着惯有的灿烂笑意,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那侍从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滚动一下,并没醒来。
晋安郡王看着地上的人,昏昏的灯让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其实,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我不需要知道谁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说道,说罢摆摆手,“不用问他了,你们随便玩吧,怎么也得成全他的忠义才是。”
侍从笑着应声是。
立刻又有两三走出来,两脚踢起那人又翻个转,如豆灯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双腿,其上白骨森森,挂着些许血丝皮肉,看样子竟是生生被刮下来的。
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过来,张口嘶喊,早有一个侍从伸手掐住,同时亮出手中寒光。
“廖爷,你放心吧,郡王说,不用你答了。”侍从低笑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么,奋力挣扎,看着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满是恐惧。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侍从一刀割下了他的舌头。
鲜血溅了一地,晋安郡王后退一步,用手帕轻轻挥了挥,似乎要驱散这血腥气。
廖管事晕死在地上。
晋安郡王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廊下灯笼刷刷。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轮弯月斜挂,灯光晃晃中,照着如玉般的脸上并无半点笑容,他就那样默然看了一刻,转身沿着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灯下,白亮亮的身影显得格外的修长以及寂寥。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已经出了宫门到了皇城脚下。
一路上散朝的浩浩荡荡的文武官员纷纷避让。
这是休沐近两个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后左右,无数目光相随,这其中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就在方才,月朝会散后,代政的大皇子亲自叫住陈绍,说皇帝要见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绍在皇帝眼中还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来想要取代他的机会只有其父丧丁忧,但如今,这个机会也没了。
明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这个陈绍实在是太好运气了。
对于这些目光,陈绍没有在意,他心里还想着方才面圣的事。
屏退了大皇子,皇帝与他单独谈论朝政,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一来可见皇帝虽然说病了但精神很好,二来也说明皇帝对他的倚重。
他少年成名,所幸没有沉沦,进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历练,就在终于要委以重任的死后,赶上了母亲病故,虽然可以夺情,但为了他的名声,皇帝并没有如此做,而是让他丁忧三年,没想到再次委以重任的时候,他的父亲又…
万幸,万幸。
看得出皇帝也松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开那样的玩笑。
“听闻全城赶尽雀儿,只求陈家方。”皇帝笑道,“记得送来让朕也尝尝你这陈家好黄雀。”
陈绍不由笑了笑。
自己靠着文名在朝野中闻名,没想到又靠着吃食在京中百姓中闻名。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陈绍会在百姓中有个陈黄雀的浑名了吧?
陈神童,变成陈黄雀,一下子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自从那个女子进门,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这个黄雀最初还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厨子也不会做出这个来。
这村俗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这个女子,真是古怪又有趣。
陈绍进了家门,换了常服,立刻就往父亲院子走来,一进院门就看到大开的屋门里对坐的老少。
虽然瘦弱但精神矍铄斜倚盘膝而坐的白发老者,素袍大袖黑发端正跽坐的少女,隔着棋盘相对,以及棋盘旁鲜红衣袍手拄头晃来晃去的女童。
陈绍一瞬间停下脚步,似乎不远打破这初冬对弈图。
“娘子,不会下棋?”陈老太爷问道。
程娇娘已经看着棋盘好一刻了。
“想不起来。”她说道。
想不起来?是会?还是不会?
陈老太爷一时有些不解。
“我会玩双陆,爷爷,姐姐我们一起玩双陆。”丹娘说道,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老者执黑子落,片刻之后,又执白子,原来是一个人自娱自乐。
“父亲。”对着门口的的丹娘一眼看到父亲,高兴的喊起来。
陈绍进门跪坐施礼,问候了父亲,又对程娇娘表示感谢。
程娇娘还礼。
“虽然好了很多,但目前,还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对陈太老爷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此时再犯病,再多的钱,我也没办法了。”
陈太老爷哈哈笑了,伸手拍着腿,实在是能走路的诱惑太大了。
“再施针五日,就可以,单靠吃药恢复了。”程娇娘说道。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终于不用再受那种痛楚了,二也是说明,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真是太谢谢娘子了。”陈绍肃容再次道谢。
由他们父子说话,程娇娘便起身告辞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陈绍忙嘱咐道。
丹娘高高兴兴的牵着她的衣袖走出来。
天已经冷了很多。
“三五日后,就会下雪了。”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看天。
“真的吗?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赏雪了。”丹娘高兴的说道。
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然后便看到四五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们走过来,见到程娇娘和陈丹娘,都停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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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出游
程娇娘来家里这些日子,吃食独送,来往不过是陈老太爷以及自己居住的院子,除了初来那一次,家中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交集。
要说交集多的除了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夫妇,就是女童丹娘了。
看着也看过来的程娇娘,女子们有些莫名的拘束。
作为陈家女子,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但也非一般人家,举止做派都经过良好的教习,况且都是已经到了可以出外交游赴宴的年纪,最多会羞涩,拘束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次。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丹娘问道,先跑过来几步。
“我们要去且停寺赏梅。”一个女子说道,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程娇娘。
“梅花开了吗?”丹娘惊讶的问道。
“是,且停寺的腊梅今年开的早。”女子说道。
丹娘高兴的拍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喊道,想到什么又跑回程娇娘这边,“程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听她开口邀请,这边陈家的女子们莫名的紧张。
程娇娘没有说话。
“程娘子,如果没事的,不如一起去吧。”陈家一个女子站出来,说道。
让一个女童邀请,人怎么应答。
程娇娘看她。
“好。”她点点头答道。
丹娘高兴的雀跃。
此时的江南冷雨落下,带着几分阴寒。
程六娘蹬蹬迈入门内,一眼看到正笑着和管事娘子们说话的程大夫人。
“母亲。”她唤道,在仆从面前,规规矩矩的施礼。
程大夫人最近很高兴,招手让女儿坐过来。
“被那几个人折腾的还是伤了元气,要不然铺子的收益更多。”管事娘子说道,一面收起账册。
“不懂生意,就是糟践生意。”程大夫人说道,“那他们走了吗?”
“他们虽然放手不管事了,但人却还是不肯走。”仆妇说道。
“那就留着吧,咱们家倒也不在乎他们几个人吃口饭。”程大夫人说道,微微一笑,“让他们也看看,这铺子在我手里,是怎么越做越好,让他们姑奶奶的嫁妆越攒越厚,我们程家可不是故意糟践东西的人。”
“只是田庄那里的进出账册,二夫人要去看了。”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虽然万般不愿,程二老爷还是得如期赴任了,程二夫人借口离家近,这一次没有带着孩子跟去任上,而是留在家里,说是一心一意的侍奉婆母,教养儿女。
周家来的人或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欺软怕硬,见程家一直不松口,也没了兴致,竟然不再争夺嫁妆,但人却不肯走,说要亲眼看着,免得姑奶奶的嫁妆被糟践了。
程家上下大为高兴,因为程二老爷仕途不顺的阴霾稍微冲淡了一些。
“那就给她吧。”程大夫人说道,“这都年关将近了,前几日老太太念叨二老爷的御寒衣裳,这几日对完帐了,你们抽出几个人陪着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去送一趟。”
老太太跟前的梅香?仆妇们对视一眼,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梅香好针线,人又稳重,去那边看看二老爷安置的可好,要不然老太太怎么也是不放心。”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们低头应声是,看着坐在一旁早已经不耐烦的程六娘,收拾东西告辞退出去了。
“母亲,我要的玄妙观的十样点心可准了?”程六娘忙问道。
程大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唤仆妇来问。
“说,因为腊月要得人多,都是提前订好的,所以…”仆妇低头说道。
“所以还是没有我们家的是不是?”程六娘接过话头问道,坐直身子,转头抓住程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看到没,他们就是故意的,不管我们说多早,就是没有我们的!”
程大夫人也有些惊讶。
“果然没有?”她问道。
“没有,夫人,真是供不应求,市面上玄妙观的点心已经炒到十两银子一盒了。”仆妇低头说道。
“这么贵?”程大夫人更为惊讶,这玄妙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这才恍惚觉得,上一次见到那个玄妙观观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都记不清样子了。
“一直没来取过供奉吗?”她问道。
难道来家里也不见她吗?
“不许给她。”程六娘竖眉喝道。
“夫人,玄妙观,除了第一次,后来,就再没来取过供奉。”仆妇低头说道。
十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多少人抢着要,谁还在乎这点香油钱啊。
程大夫人神情微凝,程六娘咬住下唇。
原来如此啊,已经不在屋檐下,谁人愿低头!
“无妨。”程大夫人又微微一笑,“那就去买,不就是多花些钱嘛。”
程六娘猛然坐下。
“已经晚了,如今买不到的!”她气急要哭,“拿不到点心去赏梅,我要被她们笑的!好容易那个傻子走了,没人拿这个取笑我们,我们怎么还是出不了门啊!”
“我的儿。”程大夫人忙心疼的搂住女儿安抚,“这话说的可笑,你本才貌双全,江州城中数一数二,都眼巴巴的等着你去跟她们玩呢,哪里会小瞧你,六娘,被人取笑的自来只能是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什么物,比如你那傻子妹妹,难道开个点心会,大家难道就把她当神仙供起来了么?”
程六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又忙再次拉下脸郁郁。
“你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被人艳羡的也只会是因为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物能做到的,放心,放心。”程大夫人笑道,帮女儿擦泪,“我们六娘可是最好的,谁人不喜欢,那些不喜欢你的,就是嫉妒你太好了。”
程六娘这才郁郁散去,破涕为笑了。
“那,母亲,我要用那套紫金璎珞。”她带着几分撒娇抱着程大夫人的胳膊说道。
“好。”程大夫人笑着点头,宠溺的抚着女儿的肩头。
室内母女其乐融融。
当听说女儿们邀请了程娇娘去赏梅,同样是父母的陈绍夫妇竟然有些紧张。
一时间颇有几分女儿初次可以出门交游的心情。
穿什么,带什么,谁跟着,冷了热了,说错话了,被人轻薄了等等忐忑不安,竟然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最终去告诉陈老太爷。
“不知她心里想什么?”陈夫人问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想什么?你们想太多了。”他笑道,“她是豆蔻年华,本该喜乐。”
陈绍夫妇竟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对啊,他们都忘了,这女子其实才十四五岁而已,并非老朽枯木。
“让家里的多去几个人,让她们兄弟去两个送一下。”陈绍说道。
程娇娘换了衣裳披了斗篷和婢女出来,看到等候的陈家女子们又多了两个。
“这个是十娘,这个是十二娘,这个是十八娘…”
丹娘热情的逐一介绍,或带着几分拘谨,或故作几分淡然的女子们一一和程娇娘见礼。
互相认识,接下来就要交谈了。
“娘子做的暖袖真好。”年长的十娘第一开口说道。
开口谈论衣裳首饰是最得体也是最合适的。
“是。”程娇娘点头。
“今日这天不算太冷,带着暖袖比手炉更好。”另一个女子也说道。
女子们纷纷迎合,气氛变得愉悦轻松起来,一众人起步走出来,到了二门外,见除了四辆马车,还有六七人骑马等候。
“怎么这么多人?”陈家女儿们吓了一跳。
马上各色斗篷的或英气或俊秀年龄不等的郎君们都转过头。
“父亲让我们送你们去。”他们乱哄哄的说道。
家中姊妹出门游玩,兄弟们相接送是再正常不过,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多兄弟们吧。
第二十九章 可好
六七个英俊少年郎拥簇着四辆马车在街上而过很是显眼。
临近年节,出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们。
饶是街上人多,陈家这一众也引来无数瞩目。
少年们英姿勃发前开路后拥护,随风掀起的车帘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以及金钗翠玉晃晃。
街上行人避让。
“这还不到雪盛梅开时节,陈家这全家出游是为什么?”路边有人疑问道。
官宦人家出游,为了避免某些不长眼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车马上都有徽记。
一般百姓认不得,但富贵人家以及一些读过书或者有心攀附富贵、或者靠生事为生的市井泼皮无赖等人,自然都熟记于心。
陈家的人马很快被人认出来。
路上车马回避也快了很多。
“或许是为了黄雀?”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陈相公家做的好黄雀,已经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黄雀这种野物,一向只是乡间粗人聊以解肉馋而用,从未登上大雅之堂,自从传出陈家做的好黄雀后,京中各酒楼也都闻风效仿,但吃着没什么稀奇。
便有尝过陈家黄雀的人指出,陈家黄雀有秘方,这一下更引得人人好奇。
陈相公的名头也越发响亮。
据传有酒楼花费千金要买陈家黄雀秘方。
这个玩笑应景又有趣,人群里的秦郎君也哈哈笑起来,转头看周六郎。
“你这个表妹可真有趣。”他说道。
周六郎正笑着的脸顿时拉下来。
“你果然是,心心念的都是她,也就是我听见了作罢,要是被旁人听见,你待如何?”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只是笑。
“该如何,便如何。”他说道,一面笑,“真是可惜,其实你们老陕周,本该改名做周黄雀的,却被这陈家抢了先。”
周六郎皱眉。
“这有何干?”他问道,催马向前。
秦郎君催马赶上。
“你以为陈雀儿是真姓陈?”他说道,甩着缰绳,“早不吃,晚不吃,偏你表妹进门就开始吃,别忘了,你抢来的小炸食丫头。”
小炸食丫头…
炸食…
是娘子教我的,是娘子教我的…
是娘子做的…,是娘子看病挣来的,是娘子教我说的……
又是她!
周六郎面色凝凝,攥紧了马鞭,显然也想到了。
“嘴馋如斯!”他慢慢说道。
“精巧如斯。”秦郎君补充一句,“不管身在何处,皆能怡然自得,妙笔点睛生花。”
周六郎转头看着他。
秦郎君挑眉,点点头。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好。”他说道,“有这么个妹妹,你要引以为荣。”
周六郎调转马头。
“不去赏梅了,枯树老枝的有什么好看,女人家才爱看,我去猎山。”他说道,催马而去。
京城,郊外八里镇,就是且停寺所在,此时寺中游人如织,笑语喧哗。
“……那仙人扔下桃核,转身飞去,此时众人察觉才忙喊,且停,且停,但还是晚了….”一个少年郎君笑着说道,“由此,只留下这一座且停寺。”
身边的围着女子们纷纷点头而笑。
“四哥,你讲的这个无趣,这且停寺是先有碑后有寺,这碑也是大有来历…这碑….哎?”另一个少年忙说道,一面说,一面看身边的姐妹兄弟,停下不讲了,“程娘子呢?”
大家这才忙看去,果然不见其中那个青斗篷兜帽的女子。
“和丹娘往那边看佛像去了。”一个女儿说道。
少年们纷纷转头往她所指的地方看。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他们齐声说道。
几个女子伸手拉住他们。
“十二哥,你们还没讲完呢。”她们喊道。
“没什么可讲的,这些京城人都知道,你们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一个少年说道。
这话引得女子们一阵嘘声,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片,引来四周无数目光。
而此时的西侧偏殿,庭院的热闹被隔绝了很多。
“姐姐,你来看,这里的佛像好吓人呢。”丹娘高兴的说道,在前跑跑颠颠。
身后程娇娘缓步而行,旁边婢女相随。
侧殿中也有四五人,听到动静看过来,见是女眷,便都有礼的收回视线。
京中开化,又即将逢年,女眷们出游甚多,夏日里幂篱遮挡,到冬日多是兜帽遮面。
丹娘一心看佛像,程娇娘的视线却落在西侧墙壁上。
与其它间侧边站立护法金刚不同,这里的墙壁空落,雪白一片,墙角还摆着一排笔墨。
“那是专供文人游子题诗的。”婢女低声说道。
说着话,那边四五人中响起一阵笑声。
“庆林兄好诗好诗。”
伴着众人的笑声,一个男子放下笔,也再次端详墙壁上写下的诗。
“献丑,献丑。”
恭维谦虚相得益彰。
这热闹让丹娘回过头,看到程娇娘和婢女向那边墙走去,她忙跟上。
走近看,墙壁上零散有着几首诗词。
“姐姐,你也要作诗吗?”她过去问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那边说笑的几人再次看过来,虽然看不清形容,但看着女子气度衣着不凡,定然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教养女子也读书识字,其中也不乏精通诗文,比如安州李家二娘,文才有名。
遇到一个会吟诗的女子,倒也是有趣。
“我不会。”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婢女,“念。”
婢女应声是,从左到右,低声念墙上的诗。
原来是个不识字的。
这边几人收回视线,有些意兴阑珊,真是可惜。
所以说嘛,才女哪能轻易就遇到。
“我也认得,我也认得。”丹娘笑着,抢着接过婢女的声音念诗。
程娇娘安静听完。
“娘子,如何?”婢女问道。
“我不会作诗,不知。”程娇娘说道。
“我会,我会,爷爷教过我。”丹娘手捧着脸嘻嘻笑道,看着留白很多的墙面。
过年且停寺梅花盛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所以此时墙壁粉刷一新专等那时,等年后来看,这面墙必然已经写满了。
“甚好,我会写字,你做诗,我题写,如何?”程娇娘说道,看着粉白的墙壁,只觉得心中激荡。
她已经用手,用树枝练字多时,不知可能提笔落字了?
“好啊,好啊。”丹娘高兴的点头。
童真烂漫,只知直抒心意,尚不知何为谦逊藏拙。
原来是引顽童嬉闹,那边几人对视笑了。
“如此我们且去赏梅。”他们说道,一面谈笑方才的诗词从后门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提笔
婢女慢慢的磨好了墨,看着蹙着眉头认真想的丹娘。
陈家诗礼人家,开蒙应该要早一些,但丹娘这般的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求轻松,想必如今不过是刚开始读三经,诗词歌赋可不是启蒙的孩童能做到的。
小姑娘估计是听过兄长师傅父亲祖父谈诗论词。
程娇娘神情淡然,只是看着墙壁。
“我们是来赏梅的。”婢女小声的提醒丹娘,“你可以以此为起。”
丹娘啊的一声。
“对,对,我想到了。”她说道,咳了咳嗓子,“赏梅,山寺,山寺来赏梅。”
婢女笑着点头。
“好好,就是这个。”她笑道,“接下来呢?”
“梅花…梅花…”丹娘歪着头想。
“不能用梅花了。”婢女提醒道。
丹娘便嘟嘴。
“我不会了。”她说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
“无妨,就一句也可以。”她说道,伸出手。
婢女忙将笔递给她。
“写我方才做的那句吗?”丹娘眨着眼问道,“我做的诗也能题写了?”
程娇娘点点头,握住笔,初始觉得有点颤抖。
明明有力气了,为什么会颤抖,为什么,鼻头会有一丝酸涩。
写字,写字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雪白的墙壁。
“丹娘,我把你的,诗,改动几个字,可好?”她问道。
丹娘嘻嘻笑。
“好啊好啊。”她说道。
婢女突然有些紧张,看着站在墙边,提起笔的程娇娘,虽然自己也觉得这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程娇娘抬手落笔。
第一点颤颤,以至于流墨。
婢女心中呀了声。
本身在墙壁书写就比往常书写要费力,娘子又是从未提过笔的,至少她来了以后从未见过。
手还在抖,还在抖。
她何必呢,不写了,手脚能动,治病能养身,字,写不写会不会能不能写又有什么要紧。
“笨,连字都不会写,别说是我女儿!”
脑中陡然有一个声音炸过,程娇娘只觉得轰的一声,眼中水雾弥漫。
是谁,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转,行云流水。
一旁的奴婢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她从来没想到,看一个人写字还能看出这种感觉来。
似乎都要窒息的时候,那女子的手再次转动了。
奴婢舒了口气,手扶着胸口,感觉过了一辈子这么长,其实不过是一眨眼间。
“山..”她慢慢跟着念出来。
“寺..”丹娘也念道。
“待..”奴婢念道,忽的咦了声,眼睛瞪大。
她要说什么没来得及,被丹娘接着念下去。
“梅…”丹娘仰着头念道。
“开..”程娇娘念出最后一个字,收笔,站后几步。
雪白的墙面上,一行大字此时格外的显眼。
程娇娘看着,婢女也看着,丹娘也看着。
一个畅然,一个惊然,一个俏然。
父亲…
虽然还不记得你是谁,记不得我是谁,但是,只要我还在,我就能等,你等我,等我想起一切,在这期间,我必然也要活的怡然。
“走,赏梅去。”程娇娘说道,揣袖迈步向后门而去,并未再回头。
丹娘小孩子早就换了兴趣了,闻言高兴的跟上去,婢女从怔怔中回过神,看到大殿里只有自己了,忙也跟上去。
她们这边出后门,正面又进来一群人,操着不同于京地的口音说笑热闹。
“……张江州先生是为我等赴考学子谋利,所以年后开堂授课,专讲经义。”
“……只是学子众多,不知我等能有幸聆听与否…”
“……此时来的尚早,待正月来,这里梅雪相映,必然诗兴大发…”
“……如果写得好,这里就会用青纱罩起来,这面墙都留存了….”
“……文明兄,那你快作一首,我挨着你写,到时候沾光流传千古…”
大家说笑着站顶到了白墙前,顿时愣住。
“这谁啊?胡闹嘛!”
诗词诗词,不是诗至少也是词,哪有写一句话的,这叫什么?
“山寺待梅开。”有人大声念道,“这又不能算是起句,勉强算个结句,可是这单单的扔在这里算什么!”
门外又有人进来了,看到这边热闹自然看过来,顿时也跟着跺脚。
“真是胡闹胡闹,好好的毁了这堵墙…”
“也没个僧人看守,任人胡乱涂写么…”
在乱糟糟摇头叹息叱责觉得有辱斯文中,有人咦了声,认真的看着那墙上的字。
“这种字…是什么体?怎么好似从未见过?”他喃喃说道,一面不自觉的在手上临摹。
渐渐的有人也注意到了,由不得他们注意,那一行字大咧咧的写在墙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哎,你们看,每一个字都不一样!”
“妙啊妙啊,果然,果然,行云流水,转换自如…”
“不过可惜,第一字起笔犹豫,以至于整个字无势…”
“…我四岁起遍习字帖,怎的从未见过这五种字体?”
小小的偏殿里人越来越多,热闹又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远处的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互相询问。
“有人写了妙诗?”
“此时尚未到最好的时候,暂时好而已,用不了多久就有更好的。”
有人惊叹,有人淡然,有人不屑。
有三四个远处赏梅的人也听到这边热闹。
“庆林兄,我们方才进去时,只有四首诗,看着也都了了,该不会是因为你的诗吧?”有人说道。
被唤作庆林的中年男人眉宇间有难掩的激动,但强自镇定。
“不才怎敢。”他说道。
“我早就觉得庆林兄方才的诗有大不同。”
其他人纷纷夸奖到。
以一首诗词扬名的人可是不少,甚至还会得到某些大人物的青睐。
这种好事竟然回落在自己头上,那人忍不住呼吸急促,而同伴也又是嫉妒又是激动,虽然做不了一举成名很可惜,但做名人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快去问问,去问问。”当下急忙忙说道。
几人过来,这边偏殿已经挤不进去了。
“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一个人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茫然的问道。
“有人写了一好诗。”前面的人激动的说道。
果然,几个人对视一眼,庆林兄的脸都微微发红了,垂下的手攥住。
“是什么诗?作者何人?”同伴颤声问道。
那人回头白了他一眼。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我还没看到…”他说道。
那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几人心内鄙视。
前前后后的询问中,终于问出来了。
“没有留名。”
没有留名?写了诗怎么会不留名,那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吗?
几人愣了下,看庆林兄。
“我,我记得写了名字的。”庆林兄红着脸说道。
“或许是太小了,没看到吧。”有人低声猜测到。
问来问去前边的人都说不清,几人一急之下硬是顶着白眼挤了到了门口,到这里再也挤不进去了。
“那是我学兄写的诗!”有人再忍不住吼道。
站在前面挡住路的人唰的回过头,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激动崇拜,而是翻了白眼。
“这一招不好使,死心吧。”他们齐声说道,“我们还没看够,是不会让开的。”
“真是学兄写的诗!”几人忍不住再喊道。
“什么啊,这里看的不是诗,而是字。”前面的人嗤声说道,“你们写的诗,你们写在墙上的诗在人家的字面前算个屁啊。”
什么?不是诗?是字?
几个人踮脚按着前边几人的肩头看过去。
山寺待梅开。
五个字墨迹淋淋,带着几分豪气几分沧然几分难言的神韵,赫然闯入眼帘。
这么简单的一句白话,在这横竖撇捺回转间,竟然如同龙眼点睛,跃然鲜活,轰然声声。
山寺待梅开,待,梅,开!
第三十一章 看字
这边偏殿热闹,那边的程娇娘和丹娘已经与陈家子女们走出山门。
一句不成诗的诗,作者陈丹娘早已经抛却身后,写者程娇娘抒完心意畅快亦不再记挂,那身后的热闹相干的二人倒成了不知情的。
而与此同时,秦郎君也同周六郎猎山归来,回到家中。
秦府位于京中正中地段,虽然祖母房宁公主已经故去,但秦家依旧保留了御赐的公主府邸,亭台楼阁花园小径,精妙构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宅院。
不过府中住的人并不多,只有秦郎君一家,秦家祖居川州,如果不是秦郎君的父亲京中任职,一家人也不会搬来这里。
秦郎君归来按照习惯先来给父母问安,不巧父母俱不在。
“年下走动忙,十三公子可吃过了?”仆妇问道。
秦郎君指了指身后,一个小厮手里拎着两只野鸡。
“我打的,一会儿炖了吃。”他笑道。
十三公子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却是很随和。
“十三公子小心点,别割了手。”仆妇忙忙的说道。
秦郎君笑了笑,坐上软轿,由小厮抬着来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仆妇丫头已经得到吩咐摆好了刀剪火炉锅子。
秦郎君简单洗漱之后,便来到院子里,亲手宰杀洗刷野鸡。
两个女子结伴而来,到门口被仆妇拦下。
“六娘子七娘子,十三公子打了野鸡正在准备煮食。”仆妇小声说道。
两个女子面上浮现几分嫌弃。
“十三郎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爱自己做吃的。”一个说道,“脏兮兮的。”
“是啊,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要自己来,家里又不是没人伺候。”另一个也说道。
二人向这边张望一下,似乎闻到血腥气,最终掩住口鼻。
“那算了,我们改日再来。”她们说道,转身由丫头拥簇着走开了。
仆妇们叹口气,回头看了眼院内。
“…烧水…要烫一下才好褪毛…”
里面清朗的男声隐隐传来。
“是啊,怎么偏偏这个古怪。”一个低声感叹。
“毕竟…”另一个低声说道,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腿,“….这样的人,都有些古怪….”
先一个忙打了下她的手。
“说什么呢,传到夫人耳内,你不想活了。”她瞪眼低声喝道。
那仆妇忙做个噤声的动作,缩缩头,脸上却是几分笑。
院子里灯点亮,秦郎君将一把山菇放进砂锅内。
“好了,待半个时辰后就与我盛上来。”他说道,放下束起的袖子。
丫头们应声是,看着秦郎君伸手要拿拐杖。
拐杖因为方才碍事被推到一旁,秦郎君一时够不到,丫头忙过去拿起来递给他。
秦郎君含笑的脸上似乎凝滞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伸手结果拐杖,由丫头扶着站起来,慢慢的一瘸一拐的走向室内。
屋内四个丫头捧着更换的干净衣袍,又有三个丫头上前褪下秦郎君一层层的衣裳,只剩下最后里衣,搀扶着进去洗漱。
洗漱过后由两个丫头跪坐身后擦拭头发倚在凭几上的秦郎君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十三公子,汤羹炖好了。”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身后的丫头不提放,揪到了他的长发,吓得忙叩头。
“无妨,退下。”秦郎君笑道,摆摆手,坐正身子,“速来,速来。”
热腾腾的山菇炖鸡摆上几案,香气四溢。
“美味,美味。”秦郎君笑着先深深嗅了一口,这才拿起勺子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身后两个丫头不由对视一眼。
这算美味吗?在普通不见肉腥的人家或许是美味,但秦府这等人家一碗鸡汤算什么。
她们再看向身前的少年郎君,白衣翩翩,长发及地,一手拂袖一手畅饮,腾腾蒸汽中白玉般的面容染上几分迷离。
“我做的。”秦郎君喃喃说道,“我做的,我做的,我做的,我自己,做的。”
他低下头,将一口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大口大口的嚼着。
畅游归来,一夜好眠。
程娇娘再来陈老太爷这边做例行的针灸,少不得被问出游乐趣。
“还可以。”程娇娘木然说道。
“看来且停寺果然灵秀地。”陈老太爷说道,含笑看着程娇娘,“娘子精神好多了。”
婢女下意识的看程娇娘,还是木木呆呆,在世人眼里多有几分精神不好,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娘子先时略有些郁结,现在看来已经好了。”陈老太爷说道。
郁结吗?婢女不由再看程娇娘,这神情能看出郁结来?
程娇娘略一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捻起金针。
周夫人迈进室内,带着几分疲惫坐下。
“母亲。”跟进来的周六郎问道,“她又找借口不见吗?”
周夫人接过仆妇递上的茶。
“见不见的,随便吧。”她说道,“反正我是尽到心意了,接不接,就是她的事了。”
周六郎绷着脸。
“是儿让母亲委屈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周夫人忙搀扶。
“什么话,关你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更何况是那丫头自己不要脸,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倒要怪到我们身上,才是没规矩。”她嗤声说道。
走出父母的院子,到演武场练了一通棍棒,大汗淋淋的少年回到院子里,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才端起饭碗,就见门外秦郎君扶着小厮急忙忙的进来了。
因为腿脚有疾,他一直慢行,很少如此失态疾步。
周六郎坐直身子。
“周六,都是你害我错过好事。”秦郎君开口说道。
“什么事?”周六郎松了口气,问道。
“昨日且停寺出了一首好诗。”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撇撇嘴,也就这些闲人整天诗啊干啊的。
“什么好诗?”他漫不经心问道。
“山寺待梅开。”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端起汤碗,等了片刻不闻秦郎君再念。
“然后呢?”他问道,一面喝了一大口。
“没了。”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噗的一口喷出来,对面的秦郎君被溅了一身。
他不拘小节丝毫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似乎沉浸在好诗韵味中。
“这就是好诗?”周六狼瞪眼喊道,一面推开慌忙来擦拭的丫头,自己拿过手帕胡乱的擦,“你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我虽然武人一个,但我周家也不是请不起教书先生的!来来,你听听我也做的一首好诗。”
他说道,将手帕仍在一旁,瞪眼。
“一碗茶汤好。”他一字一顿说道,“山寺待梅开,一碗茶汤好,瞧,我还合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
“蠢儿。”他笑道,伸手从身旁小厮手里小心的取过一张纸展开。
“山寺待梅开。”周六郎念道,“果然好诗。”
一面喊着拿笔墨来,他要将自己才做的续上,锦上添花。
秦郎君笑着呸了声。
“看字。”他说道,将几案推过来。
第三十二章 明白
天下的字不过如此,有什么可看的。
“这是我适才临摹来的,虽然形似,但到底是不如在那里看的妙。”秦郎君也端详说道,“因为看得人太多,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临摹发痴,且停寺怕毁了字迹,已经罩上青纱,有了这五个字在,那面墙没人会去献丑涂抹了。”
他说到这里,含笑感叹。
“今年盛景诗会尚未开始,此字一出,便已经提前结束了。”他说道。
有那么好?
周六郎看着铺在几案上的字。
山寺待梅开,山寺待梅开。
他一字一字看去,其他平平,只是看到这个开字,心中大动。
他的视线落在开字上,竟然似乎金戈铁马直冲眼前。
周六郎不由闭了闭眼。
父辈都是马上征战过,他如今年幼,又逢太平盛世,那种金戈铁马只能在长辈的描述以及演武场上体会,真实的感觉如何,一直向往,午夜梦中惊醒,似乎还意犹未尽。
那种感觉,颇有几分看到这个开字的感觉。
他伸手忍不住在这开字上轻轻的摩挲。
山寺待梅,开!
看到周六郎的动作,秦郎君秦郎君一笑。
“我倒是更喜欢这个待字。”他说道,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带着几分感慨,“这五个字,不同的人看到皆感受不同,如此浅显直白的五个字,竟然能写出如此味道,不知是何人能为。”
“不知道是谁?”周六郎很惊讶,“你们这些文人墨客不是最爱留名吗?”
秦郎君哈哈笑了摇头。
“没有名字,也没人看到是谁写的,有人说是一个卸任垂暮老官,有人说是胸有滔志的文士,也有人说是待建功立业去的武将。”他笑道,一面再次看着纸上的字,“我倒觉得,此人笔力似乎还不够,是力气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带着些许,女气。”
周六郎再看一刻。
“也不用猜,写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名,如今已经满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自己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看着几案上的字。
室内沉默一刻。
“哦,算起来已经将近十天了,你家表妹可要回来了?”秦郎君想到什么问道。
“爱回不回,坏了好心情!”周六郎顿时拉下脸没声好气的说道。
秦郎君哈哈大笑。
清晨屋中渐亮,丹娘从卧榻下来,奶妈丫头悄无声息,她自己愣了一刻,只穿着袜子走到窗边,用力的推开。
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吹进来。
“啊,真的下雪了!”她喊道,“姐姐果然说对了!”
说话声惊醒了外边的奶妈丫头。
“我的娘子,可不敢吹风。”
乱哄哄的将丹娘抱开窗边。
此时程娇娘的住处,婢女也拉开帘帐,推开窗户,只觉寒风吹在手上隐隐生疼。
“哎?下雪了。”她向外看去,高兴的喊道。
程娇娘从屏风后转出,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边细细如同米粒的雪正刷刷撒下。
“娘子,仔细冷。”婢女忙过来,将大斗篷与她围上。
下雪了,程娇娘看着外边,第一次觉得心跳的有些起伏了。
是曾经的下雪时,有过什么难忘吗?看到雪,会让她想起什么吗?
就如同那日寺庙提笔,脑中闪过的父亲,虽然到底什么都没抓住,但总好过始终无波无绪。
程娇娘伸出手,一时不动,感触这突来心悸,只可惜转瞬即逝,就如同雪粒子落在手掌上,转瞬即化。
陈绍迈入陈老太爷的室内,看到程娇娘坐在一边,正念药方,一旁婢女提笔而写。
“爷爷,真的呢,下雪了。”陈丹娘的声音响彻室内,“娘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果然真的下雪了呢!”
看到陈绍进门,丹娘高兴的喊了声爹爹,但下一刻就顾不得又转向程娇娘。
“会下雪,还是天告诉姐姐的吗?”她问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尾。
陈绍却是微微一愣。
这女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早已断定?看天?
他想到当初父亲讲的路遇这娘子,那时似乎曾经就是断定雨来雨停。
不过当时一心挂念父亲病,并未往心里去,此时想来,难不成这女子有观天识气之术?
就如同太史局的那些人?
可是那些人十次也没二次中,要想观天知气,必然要天文地理皆通,读千卷书行百里路,尽管如此,三分努力,七分还是天给的才智,智近乎妖。
就如同借东风的诸葛,就如同断不食新的巫士,又或者像当初开国袁太史相公。
这般厉害的人,世间百年难得一见。
给父亲问过安,又打发走女儿,在程娇娘告辞时,陈绍到底忍不住问了疑问。
“娘子,师从何人?”他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果然是有师父的吧,会医术,会观天,这些可不是凭空就能生来的。
教会一个痴傻儿,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或者,程娇娘这个痴傻儿也是那个高人治好的?
看着程娇娘沉默,陈绍的心内已经翻江倒海。
对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对啊,高人啊!高人啊!
一直以来让陈绍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迎刃而解,醍醐灌顶!
“如果,我说我,不记得,大人信还是不信?”程娇娘说道,抬头看陈绍。
陈绍的神情明显是已经想通了,且已经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立刻点头,但又疑惑。
“怎会,不记得?”他问道。
“道观曾遭雷火。”程娇娘说道,“我被雷击中,侥幸,得一命,醒来,往事俱不记得,也不是记不得,有些记得,有些却忘了。”
陈绍哦了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说道,已然深信不疑,“不过,娘子无须忧心,想来总会好的。”
程娇娘点点头。
“是,总会好的。”她说道。
告辞了陈绍,主仆二人回转住处。
婢女撑着伞,一面走一面一脸不解。
“娘子,这位大人,明白什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然看着扑扑而落的雪。
“这个,我不知道,他明白就好。”她说道。
婢女愕然失笑。
“所以说,说不说话,其实,没什么必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接飘落的雪粒。
自这次出游后,陈家几个姐妹便再次发出邀请,只不过程娇娘都谢绝了,姊妹们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她这里座谈说话。
这个程娘子,着实不爱说话。
“那日一路上,她只说了三句话,错了,应该是三个词,丹娘,这边,好。”一个女子扳着手指说道。
屋内坐着的女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又如何?”一个女子嗤了声,看了笑着的几人,“你们倒是说话多,可是,有什么用?能治好祖父的病,还是能让人恭敬千里相迎接?”
女子们顿时窘然。
“十八娘,我们没嘲笑的意思。”先前说话的女子讪讪说道。
“没有就好。”那女子说道,“谁该嘲笑谁,还不定呢。”
“好了好了,今日午后,我们去探望祖父吧。”一个女子打圆场笑着招呼大家。
女子们纷纷应是,起身结伴摇曳而来,刚到院门口,就见程娇娘也正带着婢女进门,众人忙下意识的停下脚。
“不是上午诊治吗?”大家疑惑道。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陈老太爷处,陈绍夫妇以及丹娘都在,对于程娇娘这时候的到来也很惊讶。
“可是父亲的病..”陈绍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忙紧张的问道。
“无碍,老太爷明日就不用施针了。”程娇娘说道,坐正身子。
陈绍夫妇松口气。
“请把诊金结一下吧。”程娇娘说道,“我该告辞了。”
第三十三章 谁来
告辞?
屋内的人再次吃惊,连陈老太爷也坐直身子。
“姐姐要走了?”丹娘喊道。
“我自然要走的”程娇娘说道。
她在这里安安静静,每日施针开药过来,其余时候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如果不是陈老太爷一日一日的好起来,陈家的人几乎都忘记她的存在了。
“娘子,还是多留一些时候吧。”陈绍说道。
“三郎,不可如此。”陈老太爷说道,“娘子已经来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娘子既然说要走,便是我的病可以离开人了。”
程娇娘点点头,陈绍也只得不再强求。
“那娘子是回江州还是…”他迟疑一下问道。
“我会,留在京城时日,再说归程。”程娇娘说道。
陈绍松口气,只要还在京城就好,毕竟父亲才好,虽然这娘子说的放心,但为人子实在是不放心。
当天傍晚,陈绍夫人就亲自把诊金送来了。
程娇娘将红封又推回去。
虽然程娇娘没说收多少,陈夫人也没说给多少,但可以想象,那个递过来的红封数目不会小。
陈绍夫人有些不安,还是嫌弃少吗?
“还请夫人,帮个忙。”程娇娘说道,“我在京中不熟,请夫人,帮我寻个宅子租住。”
陈夫人一脸惊讶,外边跪坐的周家的仆妇和丫头惊愕的对视一眼。
天啊!
陈夫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太突然太急,一时不好找,娘子不如住在家里,等找好了再搬去,也可尽心挑选。”陈夫人说道。
程娇娘嘴角弯一弯。
“夫人,我之所以,请你找,就是因为,这件事太急了。”她说道。
陈夫人一脸尴尬,这个娘子看上去文静娴雅,说话也不多,但一张口总是犀利。
这边陈老太爷听了陈绍夫妇的话,哈哈笑了。
“那就依她之言去做吧。”他说道,“她说的也是大实话,真要想找,再急也找得到。”
说罢略一思索。
“也不用问她了,我们在玉带桥边的宅院就卖给她吧,家具什么的都是齐全的,直接过去就能住人。”他说道。
陈绍略一迟疑。
“父亲,是,卖给她?”他问道。
不是,赠送?
“卖给她。”陈老太爷点点头,重申一遍说道。
陈绍应声是。
消息很快传到周家了,就如同陈家初听到一般,周家亦是哗然。
“她果然是如此说的?”周老爷喝道。
面前仆妇颤颤而抖。
“是啊,是啊,老爷,陈夫人已经去和陈老爷商量为程娘子买宅子了。”她说道。
“这个贱婢!”周老爷大怒骂道,“如此目无亲长!”
“老爷,这如何是好?”周夫人面色难看说道,“传出去,外人如何说道我们。”
原先诊治中不知结果,陈周两家都没有宣扬请医,如今随着陈老太爷病退日渐恢复,周家已经有意无意的表明自己与陈老太爷病愈的干系。
每隔三日,周夫人都会到陈家一趟,虽然或者见程娇娘一眼,或者没有见到,但这并不妨碍让外人发出询问。
一个低等武官,频频登文职相公的家门是为什么?
才因为毫不留情驱逐仆妇的事,安抚了陈家的猜疑,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女子不声不响的突来来这么一出!
“真是忘恩负义,俗语说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果然没错,也不想当初是靠着谁家,才安稳活到现在的。”周老爷越说越怒,“没人教养的小儿!”
周老爷气急,当下就要起身去陈家教训这个不孝女,被周夫人拦住。
“老爷,那是个傻儿,什么事什么话说不出来,当着陈家的人闹,那可就撕破脸了。”她劝道。
“这难道还没撕破吗?”周老爷气的哆嗦。
“到底有回转的余地。”周夫人说道,“反正陈家也知道这丫头与咱们不亲近,来了京城,也正好治好了陈老太爷,要个宅子傍身也是说得过去的。”
周老爷咬牙。
“然后呢,咱们就看着她住进去?”他问道。
“住进去,再请回来就是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冷笑。
“所以,我到底还是要忍着被这贱婢当众踩一脚,然后再堆着笑脸去讨好她?”他吼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这么做!她忘了她身上一半的血是周家的吗?”
门外的周六郎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猛的松开,转身走开了。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到天明地上已经厚厚的一层。
“进了冬,京城的雪特别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收拾好的包袱。
或者说只有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几件程娇娘自己做的衣裳以及梳头的东西。
那些周家夫人送的衣裳,已经被婢女赠予陈家的丫头了。
就跟来时一般,依旧一个简单的包袱相随。
京城地产贵,陈家付的诊费刚好换一个宅院。
虽然这样说,但大家谁心里也明白,这是陈家半买半送了。
所以看起来她们是空空来,再空空去。
“我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雪。
婢女撑着伞一路出去,就看到金哥儿也跑过来。
“金哥儿。”她忙喊道,“你先去那边新宅子收拾。”
金哥儿的腿伤已经养的好了,闻言点头。
“我正要坐车去。”他说道,指了指一个小驴车。
“去吧,把地龙烧热。”婢女嘱咐道,“烧些水,雪扫不扫的先不要紧。”
“姐姐放心,我们一同去,自然收拾好了才走。”赶车的两个小厮说道。
婢女笑着道谢,去看给程娇娘准备的马车。
这是陈夫人日常出行的马车,又按照婢女的叮嘱重新布置了。
再三确认检查一遍,婢女才放心的回去请程娇娘。
“娘子,请。”门外仆妇举着伞过来恭敬说道。
程娇娘抬手将兜帽带上。
陈绍夫妇以及全家都来相送,老太爷因病冷天不好出门,昨日说告辞时已经提前告别了。
“既然还在京城,等我好时再来见。”他爽快的说道,“就不拘泥今日了。”
当那女子出现后,不负大家所望,细雪青伞,墨色斗篷,随着走动露出其中的深袍大袖,直接盖过四周其他颜色。
“我也要去做一件这样的衣服。”一个女子喃喃说道,紧紧的盯着那走来的女子,要记住一丝一毫。
怔怔间,大家向外迈步。
“姐姐。”陈丹娘越过众人跑近前,拉着程娇娘,仰着头眼巴巴的问道,“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可以。”程娇娘说道。
在陈家这几日,她们一大一小相谈甚欢。
是因为旧相识的缘故吧。
旁边几个年轻女子看着,略有些羡慕。
明明是同龄,这女子却让她们觉得怯怯,虽然同游过一次,但还是不敢也不知怎么上前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更多交集。
马车停在二门外,陈夫人亲自看着她上车。
“那边都收拾好了,过去看了,缺什么你再说。”她说道。
程娇娘点头道谢,没有再说话坐入车内。
车帘垂下终于隔绝了视线,现场似乎响起低低的哀叹可惜声。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自有陈大人等男人再相送,其他人都留步目送。
“不知这程娘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陈四老爷的夫人忽的喃喃说道。
“年纪还小,不过,也到了说亲年纪。”陈夫人说道,因为刻意打听,对与程娇娘相比他人是最了解的,“先是病着,这才好了,应该并没有说亲...”
尚未说亲,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旋即心中一热。
年轻女子们忙回避不听,少年们虽然也故作侧头,但却都忍不住竖耳倾听。
“嫂嫂,那不如…”陈四老爷的夫人眼睛一亮忙走过来几步开口说话。
话没说完,有仆妇小厮从外跑来。
“不好了,程娘子的车被人拦住了。”
什么?
众人一惊,怎么会被人拦住?什么人敢在陈家门前拦车?
“荒唐,你是何人?”陈绍疾步下去,沉声喝道。
门前路上,一个少年郎抬头抱臂而立,腰间一柄跨刀。
“我乃周家六郎。”他朗声说道。
周家?
陈绍忙抬手,制止身后已经涌过来准备将这狂徒教训一顿的家丁们。
“你?”他皱眉说道,“这是做什么?”
“陈大人,儿来接舍妹。”周六郎说道
说罢抬脚上前,手一撑坐在车上,顺手将车夫踹开,拿起跨刀重重的拍在马臀上。
马儿一声嘶鸣,扬蹄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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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退婚,被亲爹赶出门,还要被舅舅关在门外,怒了,还有什么招尽管招呼,金手指我还有一根,白手起家锦绣满园不是做不到!
不过,方云白你丫退亲害我被赶出家门,这会儿还往我跟前凑什么?
还有,某位小侯爷,想装情圣先把你在青楼的盛名洗白可以么?
以及,那位世子爷,你确定你是看上我了,不是虐上我了?我不爱虐恋情深这条线好吧?
世子爷淡定摇扇子:没谈过恋爱,正在学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