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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娇娘医经txt下载     娇娘医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而安

    马车径直进了陈宅内院二门,婆子们摆好凳子,四周人屏气噤声看着马车。

    “娇娇儿…”

    婢女才掀起车帘,就见一个满头凝翠的妇人含泪过来,颤声喊道。

    娘子小名娇娘,娇娇儿这种昵之又腻的称呼,只有亲人才能喊出吧。

    京城里的亲人,只有周家了。

    这便是周家的夫人吗?

    婢女打量这妇人一眼,转身对着后边。

    “娘子,您慢些。”她说道。

    这个不是啊,妇人收回手借以拭泪,再次看向车内。

    婢女先下来,伸出手,一个裹在大青斗篷里的人移了出来,从斗篷里伸出手扶着婢女,抬脚下车。

    兜帽遮住了头脸,落日的余辉下越发的昏昏不清。

    “我的娇娇儿。”妇人哭道,挤开婢女,站过去,一把抱住。

    “夫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婢女说道。

    “先去看陈太爷要紧,有什么话,咱们家去再说。”一旁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妇人这才拭泪站开,一面看程娇娘,一面携住她的手。

    “好孩子,快些去。”她说道,拉着程娇娘向内而去。

    内宅里陈绍以及叔伯家的几个弟兄都等候迎接,屋门口站着一些女眷也向这边张望。

    每个人都神情复杂。

    也不知道是真有此事,还是父亲神智不清夸大话语,或是当时病浅能治,此时已病重连太医都没办法,这个女子可能救治?

    猜测怀疑期望种种交织,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来了。”

    几个仆妇先进来说道。

    陈绍突然觉得脚步有些沉沉迈不动,抑或者不敢迈。

    千等万盼中尚有希望,一旦落地便是定音,万一……

    周夫人携着程娇娘迈进院内。

    “程娘子。”陈绍似乎是有些木然的上前,施礼,“我父亲…”

    “跋涉辛苦.”程娇娘开口打断他,说道,“且让我先歇息片刻。”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娇娘..”周家老爷轻声咳了下。

    “我家娘子,精神不济,如何看病?”婢女打断他,看着陈绍说道,“这位老爷,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妨再等片刻?”

    屋门被拉上,周家夫妇转身看向陈家诸人。

    “这孩子,你看,真是…”周夫人带着歉意说道。

    “无妨无妨,也是该如此,长途劳累,就是你我也受不了呢。”陈绍夫人忙说道,一面邀请他们夫妇,“到外间坐着歇息等候吧。”

    陈相公的家的客厅,以前可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能入座的。

    周家老爷夫人自然是欣然同意。

    各自留下仆妇丫头在这里听候使唤,一众人离开,等候心焦,便干脆听陈四老爷和曹管事说途中的事,也算是对着女子多少有个了解。

    初冬天黑的早,陈家厅堂里点亮了灯,炭火也已经供上,室内暖意浓浓,此时聚坐十几人,一个个屏气噤声听陈四老爷说话。

    “……我当时走近,就看到这娘子拔刀割肉…”

    一个女子听到这里带着几分惊吓,忙伸手捂住坐在身前的女童的双耳。

    “丹娘莫听,看晚上不敢睡。”她低声说道。

    “不嘛,我才不怕呢。”丹娘忙挣开,干脆向前坐了坐,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叔父,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当时的情景一般。

    “.....然后又用那些破布烂草裹住那病者……”

    “如此重伤,又刀割血流,这样做岂不更添丹毒?”周老爷插话问道。

    他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刀枪剑器跌打损伤很是熟悉。

    “没有。”陈四老爷摇头,饮了一口水。

    “叔父快些说,那人治好了没?”丹娘催促道。

    陈绍嗯了声。

    “丹娘不得无礼,你叔父奔波辛苦。”他告诫道。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都看到陈四老爷的神情,明白必然是治好了。

    “叔父辛苦。”丹娘忙像模像样的施礼。

    陈四老爷含笑点头。

    “多谢丹娘。”他说道,然后接着说道,“随后,又让熬了一副更为古怪的药,到了次日清晨,人便醒了。”

    “好厉害。”丹娘高兴说道。

    在场的人也都稍微松口气。

    “而且,十日后,还亲自追上我们。”陈四老爷接着说道,“能吃肉还能喝酒,扶着能走,靠着能坐,能说话能唱歌,已然痊愈,还助我们击退狼群。”

    从垂死到痊愈,从被救者到施救者,短短十日,真是变幻神奇,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更有几个年轻娘子握手相庆。

    “果然神医,果然神医。”陈绍连声说道,看向周家夫妇,施礼。

    周家夫妇对视一眼,虽然从最初知道这事就惊疑不定,但今日再次详细听来,不仅没有化解疑惑,反而更不解了。

    这傻儿,怎么就成神医了?

    莫非世间真有神明事?

    “当初,那个道长说我们娇娘将来有大吉,合家没人信,更不肯送去道观呢。”虽然不解,但并不妨碍周夫人说前事,说着就忍不住抬手拭泪,“没想到果然应验了,只是可怜我那妹妹,如果今日还在,该是多么欢喜。”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这程家娘子的事,但这段时间也足以让陈家人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甚至还特意派人去了并州。

    倒也没听到什么奇特之处,且不说痴傻儿能好就够惊人了,竟然还会治病。

    “我觉得,或是得了什么仙方。”一个堂兄低声对身旁的陈绍说道。

    陈绍点点头,这个倒能说的过去。

    但愿这个仙方能救父亲的命,至于这女子怎么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事,别说了,还是快些救治好陈老太爷才是。”周老爷说道。

    话音才落,门外仆妇声音响起。

    “老爷,程娘子过来了。”

    屋中的人忍不住跪直身子起身,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迈进来。

    摘去了斗篷兜帽,一张精致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如墨乌发垂散腰间,青缎罩衣,内里素花襦裙,简单利索素到极致,但偏偏在里外灯光照耀下又让人觉得明媚不可直视。

    好相貌…

    这是不管老幼男女的第一个念头。

    好年轻…

    这是陈家诸位老爷的第二个念头。

    医者经验之谈,这么年轻哪来的经验?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适才听了那神奇救治,这一眼就足以让他们放弃希望了。

    “病者,在哪里?”程娇娘站在门口,问道。

    屋内的众人这才回神,急忙起身。

    “娘子,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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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关看书的人少了是吧,但更新不能少,今日早中晚三更~

第二十章 接诊

    丹娘挣脱拉着自己的女子的手,跟上来。

    “姐姐..”她喊道,看着走在父母身侧的程娇娘。

    陈绍夫人忙拉住她。

    “丹娘,快回去。”她低声说道。

    “姐姐,你还认得我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不认得。”她说道。

    不认得?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又是个小孩子,哪里记得清。

    陈绍示意夫人拉好丹娘。

    此时已经走到陈老太爷的屋子,仆妇们忙拉开门。

    陈老太爷已经病了两个月了,虽然子女尽心,丫头周到,屋子里还是难掩熏人的味道。

    “娘子的病症果然说得对。”陈绍说道,脱了木屐,引着程娇娘向卧榻这边走去,“只是我父亲不是两个月前犯病,是一个半月前跌倒才犯病的。”

    “不是。”程娇娘说道,“两个月前,夜流鼻血。”

    夜流鼻血?

    陈绍夫妇惊讶的对视一眼,一旁的仆妇啊一声。

    “是的,是的。”她惊讶的点头喊道,“两个月前有几日,太爷夜间会流鼻血。”

    “怎么不告诉我?”陈绍急道。

    “是太爷说没事的,也真的没事,水洗一洗就不流了,也就两三天。”仆妇惶惶说道。

    依这娘子所言,那时候就是老太爷发病了,她越想越怕,要是老太爷不治都怨自己当初没有报的话,可就惨了。

    仆妇含泪跪下了认错。

    “告诉你,你又能如何?”程娇娘问道。

    陈绍窘然。

    是啊,告诉自己又如何?流鼻血而已,天干物燥,难免的事,谁会想到这是发病了。

    “起来吧。”陈绍说道,“父亲年长,万事无小事,他心疼我们子女不肯说,你们万不可也跟着隐瞒。”

    仆妇感激的应声是。

    程娇娘已经走到了卧榻边,两边宫灯昏昏,照着卧榻上的人睡昏昏。

    陈绍夫妇跟上来,有些紧张的看着程娇娘,见她看的认真,不由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惊扰了她诊病。

    屋子里沉默着,直到大家都快要窒息。

    “想不起来。”程娇娘忽的说道。

    陈绍夫妇愣了下。

    “娘子,什么想不起来?”陈绍有些紧张的问道。

    想不起仙方了吗?

    “我想不起来认得他的样子。”程娇娘说道,看着老者,又扭头看被仆妇拉着站在帐帘边的丹娘。

    半斤走后,她记得这些发生过的事,记得人名地点,但是,却始终记不起那些人的样子,所以严格说起来,在半芹走之前的那些事,她记得的只是纸上的那些事。

    陈绍夫妇愕然对视一眼。

    闹了半天,不是在诊病啊。

    “娘子,你看我父亲他..”陈绍忙问道,说到这里叹气,“这半个月,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日就是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程娇娘伸出手,陈绍忙帮着把父亲的手从被子下拿出来,看着她搭脉。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刻,程娇娘拿开手,陈绍等人松口气,旋即又带着紧张看着她。

    连如何都不敢问出口了。

    “给我打一套金针。”程娇娘说道,“我先施针,让他醒来。”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似是太急,连木屐都没脱,哒哒的迈进屋子来了。

    “不用打,不用打,我这里有。”

    一个老者颤巍巍的说道。

    身后一个小童小跑跟进来了,抱着一个药箱。

    “神医在哪?”他眯着眼四下乱看问道。

    陈绍夫妇忙过来迎接。

    “李太医,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我不是说过,神医请来了不管早晚都要叫我,这等事让我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李太医说道,还是在屋内乱看,“神医呢?”

    那边程娇娘始终没有起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陈绍只得引着李太医过去。

    丹娘已经趁机跑到卧榻边跪坐下来。

    “姐姐,你能治好爷爷吗?”她拉了拉程娇娘的衣角,带着几分期待,“爷爷说八月十五带我去看灯的,结果没去,表姐说,正月十五就一定能去了,姐姐,我听他们私下说,爷爷要死了,那正月十五还能带我去看灯吗?”

    四五岁的孩童还不知生死。

    程娇娘侧头看着她。

    “能。”她说道,“过几天就好了,正月十五,能去看灯。”

    丹娘顿时绽开笑颜,扑在卧榻边,摇着老者的胳膊。

    “爷爷,爷爷,姐姐说你就要好了,我们去看灯。”她高兴的喊道。

    陈绍夫人忙上前拉住丹娘。

    “这位便是,程家娘子。”陈绍给李太医介绍道,又对程娇娘说道,“这位是太医院的李太医。”

    程娇娘这才抬头看去,李太医也看过来。

    “她?”他失声惊讶道,“就是你们要请的那个程家娘子?”

    他进门自然看到这个女子了,但是如此年轻,只以为是陈老太爷的孙辈,哪里想到就是那个被陈家视为最后救命希望的路遇娘子。

    程娇娘没什么惊讶。

    “你有金针?借来我用。”她说道,伸出手。

    周家夫妇在厅堂里坐的有些不安稳,其他人陪坐的也不安稳,大家心里都惦记这边诊治的事,却又不好迫切催促,只得接着听陈四老爷说途中事。

    听者无心,说者也无心,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几个人一口咬在狼腿上…”

    一个年轻的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大家才回过神,陈四老爷这才发现自己的走神,有些讪讪。

    “不知诊治的如何。”他问道岔开话题。

    “毕竟年纪还小….”周老爷叹气说道,不管能不能行,谦虚一些总是好的。

    门外有仆妇急匆匆的进来。

    “已经施过针了,程娘子说,最迟明早就能清醒来。”她颤声说道。

    屋内的人激动的起身,争先恐后的向外而去。

    陈绍夫妇已经和程娇娘过来了。

    “娇娇,如何?”周夫人忙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可能治?”

    “自然能。”程娇娘说道。

    “已经施过针了,也开了药方,李太医守着呢。”陈绍对兄弟们说道。

    “那接下来做什么?”陈四老爷问道,看程娇娘。

    “等。”程娇娘说道。

    陈四老爷摸了摸鼻子,这女子……总是说些大实话。

    “那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周夫人说道,一面携起程娇娘的手,“也怪累了。”

    “我还要等,等他醒来,看药。”程娇娘说道。

    周夫人窘然。

    “娘子就住这里吧,都收拾好了。”陈夫人忙说道,原本就不想这女子走,不过是不好意思留,既然人家待会要看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啊,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家也好放心。”陈绍也说道,冲周老爷夫妇略施礼。

    “自然是好,自然是好。”周老爷夫妇忙点头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陈绍说道。

    他们总不好也留在这里,人家家有病人心焦麻乱,周家夫妇留下四个伺候仆妇告辞了。

    周家夫妇前脚离开,程娇娘就要去休息,陈绍夫人忙让人送去。

    “哦,对了。”程娇娘想到什么,又回头说道,“如是半夜醒了,吃药就可以了,别叫醒我。”

    陈家诸人愕然,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听闻

    周家灯火通明,看着马车进门,周六郎忍不住前行几步。

    车帘掀开,仆妇扶着周夫人下车,车帘被放下,再没人出来。

    周六郎从鼻子里闷闷的出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开门,厅堂里秦郎君在拥炉煮酒,屋子里弥散着醇醉香气。

    “怎么样?白去门口等了吧?”他笑道,看着撩衣坐下的周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应该的。”周六郎说道,端过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为他再斟上一碗。

    “说陈老太爷今晚就能醒来,所以要留在那边。”周六郎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秦郎君说道,“她是,不会进你们家门的。”

    周六郎嗤声。

    “爱进不进。”他说道。

    “伯父伯母怎么说?”秦郎君问道。

    “也没什么,就那样吧。”周六郎有些漫不经心说道,“说,跟姑母长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个美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转着酒碗,略出神,父亲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母亲却有着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带夸张的描述那女子。

    从下马车到更衣进屋惊艳众人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详细到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当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见一般,就如同夜夜梦里见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着他,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叫曹叔进来,听听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说道。

    一旁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么有趣的。”周六郎闷声说道,又看他,“你还不回去吗?”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说道。

    “这个女子,有什么有趣的,值得你都赖在我家不走了。”周六郎说道,“你如此感兴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宁公主,虽然已经故去,但论血脉跟当今皇帝还是很近,其父风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虽然身有残疾,但也不是随意人家都能结亲的。

    自己如此说,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来配了。

    周六郎微微红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闷声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无缘。”

    周六郎要说什么,门外丫头引着曹管事来了。

    “辛苦你了。”周六郎说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兴。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里舒服的很,疲惫全消。”他说道,跪坐下来。

    游行千里,家始终为系,周六郎点点头。

    秦郎君却是一笑。

    “怎么?听起来,程娘子让你吃了不少苦?”他问道。

    周六郎皱眉。

    “你想太多了,什么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么…”他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这边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该不听郎君的话。”他低头施礼说道。

    周六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干脆端起酒碗不说话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愿意想。”秦郎君笑道,看着气闷的周六郎,“世间事不都是如此,人与人没多少差别,差别就是,愿意想还是不愿意想而已。”

    “问你想问的,别乱扯。”周六郎瞪眼说道。

    视线移到曹管事身上,丫头给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说起来,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门拉上,隔绝了初冬暖夜。

    相比于老爷公子明亮温暖的所在,下人房这边就显得阴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灯,缝制一件衣裳。

    屋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丫头们的说笑,门被推开了,人和初冬的寒气一起涌进来,油灯跳跃欲灭,半芹忙用手挡着。

    “……要不是小月急着回去,我就能赢了。”

    “….你赢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财运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运气,被夫人指给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干啊,虽然年纪大些,里里外外的都离不开他…”

    “…这一趟回来又是大功劳,等成了亲,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头们坐下对着镜子各自梳妆,一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充满了嘈杂的喜乐。

    “曹管事回来了?”半芹惊讶的问道,起身过猛,忘了手里的针线,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觉。

    丫头们似乎这时才看到她,大多数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视线。

    “是啊。”只有一个答道,一面对着咬着发绳,“傍晚进城了,方才刚和老爷夫人一起回来了。”

    “那,那我家娘子来了。”半芹颤声说道,太过于激动,眼泪竟忍不住流下来。

    这次有几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谁家?你又是谁家?”一个说道,带着几分鄙夷,“莫非这里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们家。”

    屋子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半芹有些窘然讪讪低头。

    “我,我…”她诺诺半日,到底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滴落在脚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么丧?”一个丫头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脸的,谁欠你钱啊。”另一个也喊道。

    “怪道你住进来我就手气越来越差!”更有几个喊道。

    屋子里乱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床位边,慌乱的用袖子擦去眼泪,要不哭,却越发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妈妈说说,给这位别家的姐姐找个好地方住,咱们哪里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头有些慌乱的拿着针线衣裳,身子颤颤。

    “喂,你要做针线,找别的地儿去,我们可要睡觉呢,你亮着灯,我们怎么睡,我们又不像你,闲的没事做,我们可忙着呢白日。”

    屋门被关上,油灯扇灭,里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着衣衫颤颤环视四周,泪水满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将明十分,陈府老太爷屋内,坐着四五人,或者依凭几闭目,或者抱臂直坐闭目,只有那个李太医坐在卧榻边,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诊脉一次。

    “如此施针,倒是奇特,难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卧榻上陈老太爷一如既往张口昏睡,嘴边涎水偶尔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医看了眼窗外,东方发白。

    “这天都要明了,不是说最迟天明醒来吗?怎么还没醒?”他嘀咕道,看到脚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脚踢了他。

    “童儿,起来。”

    小童半梦半醒起来,一时不稳伸手忙抓着卧榻撑扶。

    “师父,师父。”他睡眼惺忪闷闷说道。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李太医说道,回头瞪小童。

    小童哦了声,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时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医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李太医。

    “你说话,怎么不张嘴啊?”李太医怔怔问道。

    “师父,不是你说话啊?”小童也怔怔问道。

    “三郎,三郎?”卧榻上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旁边小童的胳膊。

    小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满屋子里人俱醒。

第二十二章 其言

    陈老太爷屋子里乱糟糟,很快传遍了全院子。

    “醒了!”

    “果然醒了!”

    “天也,说最迟清晨醒来,真的就醒了!”

    陈绍激动的团团转。

    “快,快去请程娘子。”他颤声说道。

    几个仆妇应声就往外跑,被陈绍夫人拦住。

    “三郎,那程娘子不是说,醒了就吃药,别叫醒她吗?”她说道。

    陈绍跺脚。

    “那种拿大的话也就是说说,怎能当真,不过是要告诉咱们她胸于成竹罢了。”他说道,摆手,“话怎么说,难道就能怎么听吗?速去速去。”

    为了方便问诊施药,程娇娘的住处安排的离陈老太爷很近,那边天未亮就开始热闹,这边却安静如常。

    院子里的灯也比其他地方少,屋子里更是黑着,显示其内人还在沉睡。

    当然,安静如常指的是程娇娘主仆,周家的四个仆妇本就睡不踏实,听到热闹,急忙忙的出来看了好几次了。

    这时见陈家仆妇过来,忙紧张激动的相迎。

    “姐姐们,如何?”

    “娘子神医,娘子神医。”陈家仆妇们齐声说道,纵然对这几个仆妇也不由带上恭敬,“老太爷果然醒了,果然醒了,快请娘子。”

    果然神了!

    周家仆妇大喜,看着陈家仆妇面对自己已经恭敬十分,心中十分受用。

    “姐姐们稍等,我们这就去叫。”她们立刻说道,转身向正屋奔去,还没走两步,屋门被人拉开了,一个人影站出来。

    也没睡吧,也注意担心那边动静的吧,装的好沉稳。

    周家仆妇心内说道,才要上前施礼。

    “你们干什么呢?”婢女压低的不悦声先传来。

    “姐姐,快告诉娘子,老太爷醒了。”仆妇们忙含笑说道。

    “醒了就醒了,不是说过吃药就成,别来吵醒娘子。”婢女低声喝道。

    在场的陈家周家仆妇皆是一愣。

    “半芹姑娘。”周家一个仆妇收了笑,带着几分不悦警告,“这种医事,你不懂,还是去给娘子说了再定夺吧。”

    婢女嗤笑一声,往外走了两步,不忘拉上门,一面吵闹传进去。

    “我不懂,你懂?”她低声喝问道。

    这无礼的丫头!

    仆妇们面色难堪,她们可都是周夫人身边有脸面的使唤人,你一个外甥女跟前的婢女,怎敢如此无礼!

    “程家就是这样挑使唤人的?”一个仆妇沉脸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婢女啐了一口。

    “什么程家周家的,去去,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她低声喝道。

    仆妇们愕然旋即羞愤。

    “你这贱婢,着实无礼,快打下去。”她们喝道。

    这要不是在陈家,这等无礼的婢女,她们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

    婢女站在廊下,看着四个仆妇,天色将明未明,灯光越发的昏昏,照着她形容不清。

    “你们说什么?打下去?”她说道,再次笑了,“说的是,这等无礼,是该打下去。”

    陈家的仆妇都已经看傻了。

    这,这是怎么了……

    陈绍在屋子里踱步匆匆,一面向外看一面急得叹气。

    “怎还不来,怎还不来。”他口中说道。

    “来了。”门外仆妇喊了声。

    众人大喜,忙迎过去,却见只有两个仆妇匆匆进来,身后并无其他人相随。

    陈绍等人略惊讶。

    “那婢女说,娘子说了,不要打扰她睡觉,醒了,自吃药便是了,她醒来会过来的。”仆妇怯怯说道。

    陈绍夫人忍不住看丈夫一眼。

    话怎么说,可不就是怎么听嘛。

    陈绍有些怔怔,这个娘子……

    “还有。”仆妇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绍夫人皱眉问道。

    “因为方才,去叫娘子,周家的妇人和那婢女闹起来了……”仆妇低头说道,“那婢女,要让那四个妇人回去…”

    其实说回去还是客气了,那婢女说的是滚走。

    什么?

    陈绍甩袖。

    这都什么时候呢!

    陈绍夫人安抚他。

    “我去看看。”她说道,忙招呼仆妇领路,几人匆匆去了。

    这边陈绍等人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的吐口气。

    “无妨,无妨,吃药,我们先吃药。”李太医说道,拿着那张由程娇娘口述,婢女提写的药方递给了小童。

    小童忙跑去熬药了。

    “三郎,三郎,是那个,那个娘子来了?”陈老太爷在床上颤抖的伸手。

    陈绍忙过去,看着消瘦已经不成人形的老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是,父亲。”他含泪说道,跪下来握住父亲的手,“都是儿不孝,累父亲四海奔波才得如此。”

    “三弟,你别这么说。”一个堂兄过来摇头说道,“那娘子不是说了,叔父这个是早有隐疾,如果不是跟着你上路,路上也不会遇到程家娘子,那此时,我们才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屋内其他兄弟忙符合。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现如今终于有希望了,那程娘子说能治好,就好。”

    “药呢,催着药。”

    程娇娘歇息的屋子外,四个仆妇神情尴尬。

    “闹的夫人你还来了…”她们低头说道。

    陈夫人目光扫过她们,没说话。

    “太爷的病要紧,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有什么。”一个仆妇说道,“这事,是我们的家务事,让夫人见笑了。”

    “我们娘子小,这丫头也小,从小也没人教养,不懂事,夫人见笑了。”另一个也忙说道。

    陈夫人有些犹豫。

    按理说,这的确是人家的家务事,但……..

    她的眼前浮现昨晚那周家的人走后,那程娘子的神情以及话语。

    当着周家的人面说要看病人不能走,离了周家的人便立刻说不用看。

    由此可见,这娘子,不是给他们陈家摆谱,而是貌似不想去周家一般。

    陈夫人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她说道,“我们是求她治病呢,万一她不高兴了,你们自己人没什么,我们总有些不好,就当是你们夫人体谅我一下,委屈一下,听她的来吧。”

    四个妇人愕然。

    晨光一点点的投入室内,天光大亮。

    程娇娘翻个身,从锦被中伸出胳膊。

    “娘子,要水吗?”婢女从帘帐外问道。

    “要。”程娇娘说道。

    婢女掀起帘子进来了,跪坐下来,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程娇娘坐起来吃了口。

    “怎么,择席?”她问道。

    婢女脸上是明显未睡的憔悴。

    “我没娘子这般福气,我换地方得适应一两天才能睡。”她笑道。

    程娇娘将水杯递给她。

    “也不是什么福气。”她说道,掀开被子起身,“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都不认识,都是陌生处。

    这个话题婢女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不懂的就不说就是了,她扶着程娇娘起身。

    程娇娘没问陈老太爷的事,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只苦了在外等候的仆妇丫头。

    “还没起吗?”

    “那边已经吃完药了,老爷又让来看呢…”

    “你可别去催,周家那四个人都被赶走了,惹恼了,一句话把你也赶走,你可如何?”

    外边低语闲谈,忽的门被拉开了,顿时肃立噤声。

第二十三章 不假

    婢女拉开门,门外的仆妇丫头忙施礼。

    婢女也还礼。

    “辛苦了。”她说道。

    含笑嫣嫣,语气软软,真是知书达理,哪有适才大家揣测叉腰唾弃让长辈的仆妇滚的样子。

    “我家娘子要吃饭了。”婢女说道。

    “有,有,都备好了。”仆妇忙说道。

    “不用太麻烦的。”婢女含笑说道,“只要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就好了。”

    仆妇们愕然。

    要什么?什么粥?擦丝椒盐?橙还能炒?

    这还叫不麻烦?

    肉粥要五味的?一把黄雀?还要用盐椒橙炒?乖乖,这都是什么吃法啊。

    陈老太爷屋子里,陈绍等兄弟再次沉默。

    陈老太爷吃过药又昏昏睡去了,如果不是李太医在一旁看着说脉象平和,比先前大好,他们都要冲到程娘子那里请她过来了。

    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起来也不急,现成的饭不吃,还要点餐新做,这娘子心里可真沉得住气。

    “大人,你也莫要着恼。”李太医思索片刻说道,“我看昨日这娘子施针,似乎很是费力气,深浅把握分毫不能错,一次即可让太爷醒来,那么今日,必然更要精进,是要养好力气吧,急病慢郎中,真是急不得。再者说,她如此淡然,必然是心中有成竹,大人,该高兴才是。”

    大家闻言点头。

    要是如此,那这娘子倒也有情可解。

    一番施针就能让昏睡这么久的老太爷醒过来,可见是费了大力气的。

    “是这个道理,只是,父病儿忧,人之常情。”陈绍说道。

    李太医点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说道,一面捻须,眨了眨眼,“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

    可不是,李太医也熬了一夜了。

    “快去送饭来。”陈绍夫人忙说道。

    “不用,不用。”李太医忙喊道,迟疑一下,“不如,也来一份那程家娘子点的,我听着,倒有些滋味。”

    一碗五味肉粥,水萝卜擦丝椒盐拌一拌,盐椒橙炒一把黄雀……

    在场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念了遍,似乎看到眼前五彩斑斓,又爽脆又入味的吃食摆在眼前。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大家也都熬了一夜了,昨晚今早都是胡乱吃了口,去告诉厨房,都按着做一份送来吧。”陈绍说道。

    周六郎早晨请安时,看到父母的院子里四个仆妇哭着被拉下去。

    “真是废物。”周老爷沉着脸犹自气不休。

    “这女子怎么这样?”周夫人亦是皱眉气道。

    周六郎施礼后跪坐。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傻子,竟然让陈夫人把这几个仆妇赶出来了。”周夫人说道,“她怎能如此做?”

    她怎么不能如此做,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曹管事没有跟周老爷夫妇讲详细,尤其是自己被程娘子以及婢女捉弄的事,但却对周六郎以及秦郎君细细的讲来了。

    如此心胸狭隘的女子!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拳头攥起。

    “我这便去找她,有气冲我便是,何必作践我们周家。”他说道,猛地起身。

    周老爷竖眉呵斥他坐下。

    “现在不是时候。”他说道,“陈老太爷的病最重要。”

    周六郎重新坐下,面容紧绷。

    此时又有四人走进来跪坐下,两个妇人,两个丫头。

    “去伺候表小姐,要恭敬守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说不做。”周夫人说道。

    四人应声是,这才退下,由管事带着出去了。

    半芹抱着一筐衣服有些吃力的走出门,迎面两个丫头疾步而来,差点相撞。

    “哎呀,你看着点。”她们不高兴的说道。

    半芹忙避在一边,低头赔罪。

    “姐姐,那个程娘子怎么难么难伺候啊。”

    “宋妈妈她们可是夫人跟前有头有脸的,她说赶就赶了。”

    咚的一声,吓了两个丫头一跳,回头看那个丫头将衣筐掉在地上。

    “姐姐,你们,你们说的程娘子,是…”半芹颤声问道,眼泪不自主的流下来。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其中一个认出来,跟另一个耳语。

    “当初公子问她走不走,她就真跟着走了,还说什么自己本就是周家的人。”

    “啊,就是她啊,也不想老夫人当年买她是为了什么。”

    “她想什么,自己心里知道。”

    低语丝毫不介意被半芹听到。

    半芹的头低的更低了,局促不安。

    “快些走吧,可别像宋妈妈她们那般倒霉。”

    “是啊,我可不想被赶出去回陕州。”

    二人携手疾步而去了。

    半芹含泪紧跟了几步,到底是停下脚,看着那两个丫头远去了。

    “娘子,娘子一点也不难伺候的。”她喃喃说道,“她很好说话的,只要,只要你们对她好,她就会对你们好…”

    最终蹲下抱膝泣不成声,窄窄夹道里,身影越发小小。

    因为是从未做过的新鲜样子,陈家的厨房里好一阵忙乱,幸好初冬雀多,赶着小厮们乱哄哄的捉了一大麻袋,尝试了三四次才送上来。

    程娇娘尝了一口,摇摇头。

    “娘子,味道不对?”婢女忙问道。

    “原以为,这是个京城大户之家,厨上必然精良。”程娇娘说道,“原来不过是个初贵人家,尚不曾到精食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看着婢女弯了弯嘴角。

    “还不如,你家。”她说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家不是你家吗?”她笑道。

    程娇娘知道她听得明白,再次弯了弯嘴角不再说话,慢慢的吃完粥和萝卜丝,放下碗筷。

    矮桌上,黄雀未动。

    “再来几个黄雀。”

    李太医说道,指着空了的盘子,旁边小童正手抓着一只雀啃的欢。

    仆妇应声是,忙出去,刚出去,又急匆匆的回来。

    “程娘子来了。”她高兴的喊道。

    李太医顾不得吃了,忙胡乱的擦了手起身,踹了小童一脚,小童到底舍不得吮了吮手指才跟上来。

    “父亲,父亲。”陈绍在卧榻边颤声喊道,“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从昏昏中睁开眼,浑浊的双目转过来,看到卧榻边跪坐一个素衣女子。

    室内阴暗,但那个素衣女子却格外的亮眼。

    她安静的跪坐,神情无波,就如同那日车帘掀开见到的一般。

    “娘子..”陈太爷撑着要起身,“我的病可还能治?”

    程娇娘点点头。

    “能治。”她说道,“只是。”

    听她只是,在场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这娘子做事慢,说话也慢,真真急煞人!

    “比那时,价钱要贵些。”程娇娘说道。

第二十四章 顽皮

    陈老太爷屋内,门窗拉开室内透亮,再不似前日那样阴沉无光。

    程娇娘取过金针匣子。

    李太医在一旁迟疑一下。

    昨日事急,可以不回避,今日还在身前看,是不是不太好?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他问道。

    能够治疗陈老太爷这种不治之症的,必然是独门秘籍,怎么好在其他医前随意展露。

    年轻后辈不好意思开口,他这个做前辈的不能不知规矩。

    “无妨。”程娇娘说道。

    李太医大喜。

    “看了,你也学不会。”程娇娘接着说道。

    这娘子说话能不大喘气么?

    李太医黑脸。

    “娘子,师从何人?”他又问道。

    天下有名的大夫他多少都知道,倒要看看是哪个教出来的好徒弟。

    程娇娘略一思索。

    “想不起来了。”她说道。

    想不起来了?这叫什么话?

    不想说就算了,李太医甩袖子在一旁坐下。

    对于别人怎么想,是不是误会,程娇娘并不理会,从最初因为不能说完整的详细的话而焦躁,到现在她反而习惯了。

    想要听懂的,自然会懂,不想要听懂的,怎么说也听不懂,不如,就如此吧。

    程娇娘伸手,婢女忙跪坐下来帮她束起衣袖。

    这边床上陈绍亲自给父亲解开衣衫。

    “昨日,你尚在昏睡,不知疼痛。”程娇娘说道,拿起一根长针,看着陈老太爷,“今日神智俱醒,会很痛的。”

    陈老太爷露出虚弱的笑。

    “娘子,无知无觉,才是最痛啊。”他颤声说道。

    “那只是,你感想而已,真切感受,可非如此。”程娇娘说道,说罢手起针落。

    陈绍跪坐在父亲头前,清晰的听到父亲啊了一声,苦皱的脸顿时变色,放在身侧的双手揪住了身下的铺被,额头上一层汗冒了出来。

    好痛…

    陈绍不由攥紧了手。

    李太医此时也看着,不过他看的是程娇娘,看她行针的手法,揣测她的力度。

    看了也学不会,哼,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

    但他看着看着真的有些揣测不出,看似若轻,这女子的额头也浮现细汗。

    陈老太爷最终没坚持到二十四针施完,在一半的时候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看着正收针的程娇娘,长吐一口气。

    “还是,无知无觉好吧?”她说道。

    陈老太爷苦笑一下。

    “所为求生不愿,求死不舍,死去活来啊。”他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娘子。”陈老太爷虚弱说道,“如果,当初,我让你诊治的话,还会不会如此?”

    陈绍以及陈四老爷在一旁悄悄的给程娇娘使眼色。

    病人需要的是安慰,医者应该都知道吧。

    “当然不会。”程娇娘说道,“那时无须行针,三杯黄酒,一服丸药,而已。”

    还而已..

    陈绍兄弟对视一眼摇头。

    “不对。”程娇娘又说道,想起什么。

    陈老太爷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她。

    “二杯黄酒。”程娇娘说道,“我那时,已经赠了你一杯黄酒了。”

    娘子,做人要厚道啊。

    陈绍和陈四老爷看着程娇娘,欲说无语。

    看着那娘子走出去,陈家父子同时叹口气,此时药也送来了,兄弟二人伺候吃药。

    “你们,要好好的待这位娘子。”陈老太爷说道,“这一念间,没人知道错过的是什么。”

    陈绍兄弟应声是。

    陈四老爷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

    “要说这个,只怕周家感受更深。”他说道。

    陈老太爷醒来不久,还没人与他说这些事。

    “这娘子的来历,你们详细说与我听。”他说道。

    曹管事带着四个仆妇丫头迈进陈家的门,迎头就有一群小厮拿着棍子网子跑过来。

    “去火神庙,火神庙后多…”

    “…西市那边好些空宅子,那里更多…”

    乱哄哄嚷着喊着也不看路的差点撞到。

    “这是做什么?”曹管事吓了一跳问道。

    “捉黄雀去。”引路的小厮呵呵笑道。

    捉雀儿?这时候?

    这也太顽皮了,陈家都没人管了吗?果然家中有事,人心惶惶不定,有些乱啊。

    来到程娇娘的住处,曹管事又被拦住。

    “娘子在睡觉,你们稍等一会儿吧。”婢女说道。

    有仆妇忍不住看天,这不早不晚非午的,又睡什么觉?

    这是在人家看病呢,怎么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

    这样,好吗?

    她们看向曹管事。

    曹管事恭敬的应声是,不焦不燥文文静静的跪坐在廊下。

    “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他含笑说道。

    就是家里夫人们跟前的丫头都没得到曹管事如此恭敬相待,仆妇丫头们对视一眼,忙跟着在廊下跪坐等候。

    所幸这次没有像曾经那样等很久,不多时程娇娘小憩一刻醒来。

    “那几个人不懂事冲撞了娘子,已经打发变卖了。”曹管事在廊下跪坐说道。

    屋门拉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其内坐着喝水的程娇娘。

    “这是新挑选的人。”曹管事接着说道。

    仆妇丫头忙挪上前几步,齐齐的给程娇娘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曹管事松口气。

    “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他又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我要添置一些东西,你陪我的婢女去吧。”她说道。

    曹管事大喜。

    陪的意思就是花钱,但现在曹管事怕的不是花钱,而是人家不花他们的钱。

    两个女子孤身而来,要是张口跟陈家的人要东西,那无疑是又给了周家人脸上一耳光。

    还好,还好。

    曹管事亲自带着婢女出了陈家门。

    “要一些布裁衣。”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手里列的清单。

    每一次施针过后,娘子里衣都湿透了,她的穿着本就简单,来时也就那么两三件,根本来不及更换。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家里有裁衣,去叫她们来。”曹管事忙说道。

    男人们哪里顾着这个,这种女人的细详事还得女人操心。

    想当初家里三娘子去趟城外柏林寺,夫人都赶着嘱咐丫头妈妈们带着替换衣裳,只担心晨露细雨打湿了衣裳。

    果然谁亲的谁亲,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这个念头闪过,曹管事脊背冒出一层细汗。

    还嫌麻烦不够大吗?别没事找事啊。

    “不用了,娘子的衣服简单,说要自己做。”婢女说道。

    这傻子也好女红?还能自己做衣裳?

    曹管事不由愣了下。

第二十五章 不见

    午后的陈家,显得格外的安静,与前些日子死气沉沉的安静不同,因为陈老太爷的醒来,以及据说能治好的消息,让陈家此时的安静多了几分闲适。

    日光很好,程娇娘坐在廊下,依着凭几,一手拄头,一手随心描字。

    丫头仆妇坐在一旁,屏气噤声。

    院门外有人探头,这是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似乎有些怯怯,看一眼,又缩回去,过一刻,又探头看。

    丫头仆妇都看到了,但都当做没看到。

    “丹娘。”程娇娘忽的喊道。

    女童立刻高兴的从院门后走出来。

    “找我,有事?”程娇娘问道。

    丹娘跑近前,脱掉木屐,跪坐过来,看着程娇娘扬起笑脸。

    “没事。”她摇摇头说道。

    真是童言无忌,身后丫头仆妇垂头,没事跑来做什么,随便说个什么事不是事。

    程娇娘嘴角弯弯。

    “没事就对了。”她说道,换手写画。

    丹娘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姐姐,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真是童言无忌,人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人家万一被认为嘲笑呆傻,岂不是惹了麻烦?

    “写字。”程娇娘说道。

    用手指在凭几上摩来擦去就是写字?这话也就小孩子信吧。

    一旁仆妇心中嘀咕,果然听到孩童的惊叹声。

    “姐姐用左手写字吗?”丹娘很惊讶的说道。

    “左手右手,都是手,自然都能写。”程娇娘说道。

    丹娘恍然的点头。

    “哦,对,对,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道。

    因为你只是个孩子,不是傻子。

    仆妇丫头都恨不得把头塞进脖子里。

    这傻子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利索啊?为什么傻话连篇啊。

    那个婢女怎么还不回来啊,她们在这里好不安。

    程娇娘与访客陈丹娘相谈甚欢时,陈绍也迎来了访客。

    他引着一个男人走出陈老太爷屋子,来到客厅坐下。

    “如此,果然好多了。”男人说道,带着一脸的欣慰,“陛下很是惦念。”

    陈绍施礼。

    “臣之罪,让陛下忧心。”他哽咽说道。

    “这怎么是你的罪。”男人忙伸手相扶摇头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陈绍点头。

    “这次是请来的哪里的大夫?”男人又好奇问道。

    “江州人氏,与家父途中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就指出家父身有暗疾,只是,当时不知。”陈绍说道,带着几分庆幸。

    “哦,竟然还是位,立有间,便知其疾的神医。”男人惊讶道。

    神医么?倒也真是神奇,只是还有些古怪,陈绍笑着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否一见?”男人又问道。

    陈绍迟疑一下。

    “见我?”程娇娘看着面前的陈绍,神情木木,“为何?”

    陈绍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此人是我同僚,交情甚好。”他说道。

    “那,与我何干?”程娇娘打断他问道。

    陈绍哑然。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忙又解释,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娘子,古怪就古怪在好似懵懂不谙世事的顽童,随心所欲,从不考虑其他。

    但,对顽童,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闻娘子神技,想要结识一下。”陈绍说道。

    “我不想结识他。”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我要休息了。”

    陈绍拭汗而归。

    “程娘子,施针之后费神劳累,此时去睡了,真是不巧。”他解释说道。

    男人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

    “老太爷的病要紧,老太爷的病要紧,日后再见吧。”他说道,一面要起身告辞。

    陈绍忙留住。

    “且慢。”他说道,“多日不见,今日心事稍解,你我也好对饮一杯。”

    说着叹气,拍了拍男人的胳膊。

    “我这积攒多日的烦心,也好倾诉倾诉。”他说道。

    家事政事事事在心,这些日子陈绍熬磨的可不轻,男人理解的点头。

    “去,备酒陈绍说道。

    小厮应声是。

    “哦,那个黄雀要来一盘下酒。”陈绍又嘱咐道。

    男人听了有些好奇。

    “黄雀?”他笑道,“那才几两肉?竟来做下酒菜?”

    “其妙不再肉多肉少。”陈绍笑道,与他把臂而行,“你尝尝便知。”

    婢女伸手捏了捏店家递来的一方布。

    “这就是最好的纹绫?”她问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这是最时兴的天马纹绫了。”店家说道。

    也是最贵的。

    “这个来一些吧。”婢女点点头说道。

    店家高兴的应声是,指挥着伙计裁衣。

    “还要一些…”婢女拿出纸看着其上说道,“纬锦,有没有瑞锦宫绫?”

    什么?

    店家愣了下。

    “纬锦?瑞锦宫绫?”她问道,“从未听过。”

    “也就是蜀锦。”婢女又看着纸上说道。

    “蜀锦倒是有。”店家忙说道,让伙计搬出来,“不过都是经锦。”

    婢女看着纸上。

    有则好,无则随意。

    “那就这个吧。”她拍了拍说道,选了几个花样。

    选完布料余下的事婢女就不用管了,她走出来等候,一面打量街上。

    “京城很热闹吧。”曹管事说道,“要是不急,可以带姐姐转转。”

    婢女微微一笑。

    “不用,京城我很熟的。”她说道。

    曹管事脸上的笑有些僵。

    怎么个熟?不是第一次来吗?程家一个婢女难得还来过京城?

    “曹叔?”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曹管事忙看去,呀了一声,疾步过去。

    “六公子。”他施礼说道,又看软轿上的少年,“秦郎君。”

    不待二人说话,他便主动指身后。

    “我来给程娘子买些东西。”他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看着店铺,目光落在门口车边站着的女子身上。

    软轿上的秦郎君也看过去,一面坐直身子。

    那个,便是么?

    “半芹姑娘。”曹管事忙冲这边喊道。

    这就是重复不变的半芹们么?

    秦郎君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这是我们六公子。”曹管事热情的介绍道。

    婢女略带几分惊讶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看向她。

    这个丫头眉眼灵动,没有施礼,没有恭敬,只有淡淡的一笑。

    “时候不早了,曹管事要是有事就自忙去,我要回去了。”她说道,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就这样转身上车了。

    曹管事面色尴尬,周六郎面色沉沉,独秦郎君笑起来。

    “曹叔,你又忘了我的话了。”他笑道。

    曹管事苦笑两下。

    “是我多言了。”他说道。

    “你,先送她回去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忙回身跟上去了。

    看着马车晃悠悠从街上而去,自始至终那婢女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看了这个丫头,你觉得如何?”秦郎君笑问道。

    半芹,半芹,人而已,名字而已。

    “倒像是见了仇人面。”周六郎冷笑说道,“怎么花我家的钱,用我家的人就如此怡然自得?”

    秦郎君哈哈大笑。

    “六郎,花仇人的钱,用仇人的人,可不是怡然自得么?”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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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坦言

    虽然很生气,周六郎回去还是让曹管事去见了周夫人,详细的说了去街上添置了什么。

    周老爷不由埋怨周夫人疏忽这等小事,周夫人也很委屈但又自觉没理,夫妻两个拌嘴几句,带着闷闷不乐各自睡去。

    周夫人又与贴身仆妇详谈了一夜,便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周夫人亲自开库房,挑选了原本准备给家里女儿们过年穿的新衣,让丫头仆妇包好再次踏入陈家的大门。

    互相见面,自然先问老太爷安。

    “已经好多了,能坐起来了。”陈绍夫人接待她带着感激说道。

    果然能治好?

    周夫人大喜。

    “是老太爷吉人天相。”她说道。

    “我正要让人与你们去说。”陈夫人说道,“就让娘子在这里多住一段吧,有她在,我们也好放心,诊治开药也方便。”

    “我也是如此考虑。”周夫人笑道,一面指着身后的丫头仆妇,“所以送来了替换衣裳。”

    一面说着一面叹气。

    “这孩子因为病的缘故,自小就古怪,不爱与人说话来往,我也不瞒夫人,这孩子与我们也不亲近,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也说不得,劝不得,如有什么得罪处,看在她自小有病,幼时失母,孤零可怜的份上,还望夫人多多担待。”她说道,神情诚恳又无奈,还抬手拭泪。

    陈夫人自然看出程娇娘对周家不冷不热,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揣测,没想到周夫人摊开了给她说,心中倒放下几分芥蒂,反而有些戚戚。

    “这话说的,可不敢。”她忙说道,一面伸手做请,“夫人,请尝尝茶。”

    茶,请茶,一字之差,亲疏之别。

    周夫人嘴角浮现一丝笑,低头道谢,端起茶慢慢的心满意足的喝了口。

    “不过不巧,程娘子给老太爷施针,夫人过一会儿再见吧。”陈夫人说道。

    “那就不见了,我也没别的事,把这些东西留下,再给丫头们叮嘱几句就是了。”周夫人笑道,放下茶杯,“她记挂着老太爷的病,我见了反而让她分心,再说,有夫人你照顾,我自是放心。”

    陈夫人笑容更浓。

    “那自然是,夫人自管放心。”她点头说道。

    此时陈太老爷屋子里,幕帐拉开,木窗半开,纸门半掩,两个丫头将花房里新摘的花在厅堂摆好。

    屋子里花香气便若有若无,混杂炭火以及药香,先前因为瘫痪吃喝拉撒在床而导致的腐臭气,已经散去了。

    丫头摆好花,蹑手蹑脚的退出去,唯恐打扰了里面的人。

    程娇娘慢慢的捻起最后一根金针。

    一旁陈绍兄弟各自按着父亲的肩头手臂,随着父亲的颤抖而颤抖。

    “好了。”程娇娘说道,将金针放入匣子里。

    陈老太爷便由陈绍扶着做起来。

    “痛快,痛快。”他说道,抬袖子擦去脸上的汗。

    “今日吃过药,午后,可以试着下床,略走几步。”程娇娘说道。

    陈家三人惊喜。

    “可以,下床?”他们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们所求的是能保命,都不敢想还能重新走路,更何况,已经瘫痪这么久,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哦,当然,不想下床,也可以躺着。”程娇娘说道。

    这娘子说话古怪,三人已经有些习惯了。

    “多谢娘子。”陈老太爷说道,难掩激动的坐着施礼。

    陈绍兄弟忙跟着施礼,激动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太神了,太神了!

    看着屋子里摆着的衣服,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摆手让丫头仆妇退下,帮程娇娘脱下罩衣,其内的白缎里衣已经被汗打湿。

    “娘子,这些衣服都是周家送来的,你看,收还是不收?”她问道。

    “收。”程娇娘说道,侧头看了眼地上。

    婢女应声是。

    随着陈老太爷的好转,陈家的访客也越来越多。

    病重可以不来探访,病人好转便必须来探望了,如此,探者被探望者更各自心悦。

    “夫人,董大人以及夫人前来探望老太爷了。”仆妇匆匆进来说道。

    屋子里已经坐着四位夫人,闻言都笑起来。

    “倒是赶巧了,他们也来了。”

    陈夫人笑着起身去迎接。

    也不是赶巧了,昨日也来了好几拨,笑着接来女眷送入厅堂,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陈夫人落后几步。

    “夫人,今日这些人还要留饭吗?”她低声问道。

    陈夫人有些无奈的笑。

    “我看她们是不打算现在走了。”她说道。

    迈进屋子里,新来的董夫人先表达恭喜。

    “适才看过了,老太爷真是好多了。”她笑道,“真是可喜可贺,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是啊是啊,这次可以过的安心的过年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好了,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除了探视我家太爷,还要什么?”陈夫人笑道。

    陈老太爷眼见大好,丈夫避开丁忧,心头大难放下,她如今心情好的很。

    “要吃黄雀。”大家齐声说道。

    陈夫人失笑。

    那一日有个来探望老太爷的同僚友人,陈绍留之小酌几杯,,最近家里都爱吃盐椒炒黄雀,所以以此作为下酒小菜。

    那友人吃后大为喜欢,不过人家病着,自己总不好为了一道菜又是夸又是赞的,显得自己跟专门为了吃来似的。

    出去后他也亲自抓黄雀做了,只可惜味道始终没有陈家的好,一时惦念,便不免多说,于是传开了,有好奇的人试探赶着饭点来探望,如愿尝了,果然赞叹不已。

    于是陈府的厨子做的好黄雀消息便传来了。

    随着陈太老爷身子越发的好,大家也不避讳了,一则探望,二则就结伴来吃了。

    “还有。”一个夫人想到什么,又说道,“能不能引荐一下你家请来的这个神医?”

    对对,比起吃食,神医更要紧。

    陈老太爷先前病的如何,虽然陈家闭门消息不外传,但京城里能有什么瞒得住的消息,都知道最多两三个月就不行了,没想到请了这个不知哪里的神医来,竟然三天五天的就好了。

    这样的神医可要好好的结识一下。

    陈夫人稍微为难一下。

    “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她说道。

    “不是要你做主,是引荐一下,她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接诊的,难不成还要躲着不成?”董夫人说道。

    陈夫人脸色更为难。

    “她,好像,不是大夫。”她说道。

    不是大夫?那是什么?

    在场的夫人们愕然。

    陈夫人苦笑一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她不接诊。”她说道,“也有人问过,只是,她婉拒了。”

    说婉拒了真是客气,人家其实是很直白的拒绝了。

    “此时她一心为了老太爷的病,那就等老太爷痊愈了再说吧。”夫人们也都是好说话的,纷纷笑道。

    也许吧,陈夫人心内说道,能治病被人追捧,这种事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吃过饭,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客人们,陈夫人也舒了口气。

    “丹娘呢?”她想到什么问道。

    “在程娘子那里。”仆妇答道。

    也是奇怪了,这个程娘子虽然安静,但却总不自觉让人觉得不可靠近,来家里这些时候,谁也不敢靠近说话,只有陈丹娘日日过去找她玩。

    也不知道一个十四五岁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就玩到一起了。

    “别让她吵到程娘子。”陈夫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程娘子在做什么?”陈夫人又问道。

    仆妇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在,做衣裳。”她说道。

    “姐姐。”丹娘一脸崇敬的说道,“你好厉害。”

    地席上,程娇娘铺开锦缎,手中剪刀流畅的穿过,婢女在一旁帮着理线。

    “是啊,我很厉害的。”她说道。

    屋门外廊下侍坐的丫头仆妇对视一眼。

    又来了,这一大一小总是说的特别合拍。

    “姐姐,今天中午又炒了黄雀,我一次可以吃五个。”丹娘伸出小小的手掌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做的不好吃。”她说道。

    “哎,很好吃的。”丹娘瞪大眼摇头说道。

    “黄雀,要用把黄雀。”程娇娘说道,手下剪刀针线未停。

    “把黄雀如何?”丹娘不解的问道。

    “你让厨子,去街市上,看看,那些把鱼是怎么做的,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

    丹娘哦了声。

    “好,我记下了。”她高兴的说道,再次看着程娇娘发出感叹,“姐姐,你好厉害啊。”

    “是啊。”程娇娘点头答道。

    “姐姐,父亲和叔父他们说你是神医呢,你是神医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停下手,坐直身子。

    “我觉得,我或许更像是,厨娘,”她低头看席地上已经渐渐成形的外袍,“或者..裁衣。”

    衢州,秀王府。

    秀王已经大殓入土,秀王府的丧仪还未撤去。

    夜晚白灯笼下,偌大的秀王府如同白昼。

    秀王妃正室门外仆从林立。

    “郡王。”

    施礼问候声从门外逐一传来,侍立的仆从如同波浪般起伏。

    穿着白孝衣,束着白带的少年大步而来,衣抉飘飘,身形稳健,面目肃重,眼窝发红,神带憔悴。

    廊下两个跪坐侍女伸手拉来纸门,屋门珠光流翠倾泻而出。

    少年迈步室内。

    “郡王。”

    室内跪坐两排男女,或者年幼,或者年长,皆是孝衣在身,同时坐直身子,然后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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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终决算事务繁杂,这两日只能一更了,抱歉。

第二十七章 不说

    秀王为亲王,其子嗣只能承袭国公。

    晋安郡王乃皇帝特封,虽然同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于等人。

    晋安郡王疾行几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礼,再向兄弟姐妹还礼。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见了。”秀王妃这才说道,伸手。

    屋内子女们这才纷纷坐好。

    “琮郎,听闻你昨夜又在你父王灵堂枯坐一夜。”秀王妃说道,看着少年郎,眼中含泪,“你莫要再如此,你长途奔袭而来,又哭灵三日,熬坏了身子,如何向皇上交代。”

    “父母生养恩,儿不能尽孝与前,心内着实难受。”晋安郡王俯身说道,声音沙哑。

    秀王妃抬手拭泪。

    “你快起来吧,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她说道。

    那边一个兄弟让开一座,晋安郡王施礼后归坐。

    室内安静肃然。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课也不能丢。”秀王妃说道。

    子女们齐声应声是。

    秀王妃又说些话,无非是日常琐事交代。

    正说话,门外又传来声音。

    “母亲。”

    伴着声音,一阵风一般卷进一个少年郎,亦是孝衣装扮,年龄十三四岁,面容与晋安郡王肖像。

    看到他进来,座上的秀王妃顿时含笑,伸出手。

    那少年郎并未施礼,而是径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璜郎,又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秀王妃伸手抚着他的肩,毫不掩饰慈爱问道。

    “母亲,我去库房,找出父王赠与我的那副字画。”少年郎说道,面带黯然,“此前我偷懒,父王以书画警示与我,我故意藏起来了,此时父王不在了,我…”

    他说到此,眼发红,哽咽不语。

    秀王妃眼泪早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这个心思,你莫要难过了。”她忙说道。

    少年郎点点头,这才看向屋中,对着晋安郡王露出笑容。

    “哥哥。”他说道,起身施礼。

    晋安郡王含笑还礼。

    又说笑一时,晋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说道,说罢又补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谨。”

    晋安郡王低头道谢,又与兄弟姐妹们辞别,这才起身出去了。

    屋门拉上,隔绝室内的视线,但却更热闹的说笑传出来。

    “..母亲,你也要多休息…”

    “…哥哥,你可见昨日谁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兄弟姐妹之间交谈切切,一扫适才沉闷拘谨。

    晋安郡王身形背对正室,脚步停了一刻未动。

    “郡王?”廊下仆妇低声问道。

    晋王郡王转过头,露出含笑面容,再次冲室内低头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阔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从疾步才能跟上。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却又丝毫没有畏惧的走下去。

    身后的侍从并不敢出声,噤声相随,直到晋安郡王自己先停下来。

    “呃。”他望着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罢自己又是展颜一笑,露出细白牙,与路旁白灯相映衬。

    “我走的时候太小了,家里虽然都没变,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他笑道。

    侍从忙也含笑应是,一面忙引路。

    一众人调转头向一个方向而去。

    夜色深深,秀王府变得安静,白刺刺的灯笼如同星辰点点,莫明的带上了几分森寒。

    一声诡异的叫声从秀王府一角传来,似乎夜枭鸣叫,又似人声哭号,但一转耳便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侍从抬脚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个滚。

    室内灯光如豆,影影绰绰。

    “嘴真够硬的,郡王,还是不说。”他转身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从墙边的黑影走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块白锦帕,此时正掩在嘴边。

    “倒是条忠烈汉子。”他慢慢说道,拿开手帕,面上带着惯有的灿烂笑意,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那侍从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滚动一下,并没醒来。

    晋安郡王看着地上的人,昏昏的灯让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其实,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我不需要知道谁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说道,说罢摆摆手,“不用问他了,你们随便玩吧,怎么也得成全他的忠义才是。”

    侍从笑着应声是。

    立刻又有两三走出来,两脚踢起那人又翻个转,如豆灯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双腿,其上白骨森森,挂着些许血丝皮肉,看样子竟是生生被刮下来的。

    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过来,张口嘶喊,早有一个侍从伸手掐住,同时亮出手中寒光。

    “廖爷,你放心吧,郡王说,不用你答了。”侍从低笑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么,奋力挣扎,看着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满是恐惧。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侍从一刀割下了他的舌头。

    鲜血溅了一地,晋安郡王后退一步,用手帕轻轻挥了挥,似乎要驱散这血腥气。

    廖管事晕死在地上。

    晋安郡王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廊下灯笼刷刷。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轮弯月斜挂,灯光晃晃中,照着如玉般的脸上并无半点笑容,他就那样默然看了一刻,转身沿着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灯下,白亮亮的身影显得格外的修长以及寂寥。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已经出了宫门到了皇城脚下。

    一路上散朝的浩浩荡荡的文武官员纷纷避让。

    这是休沐近两个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后左右,无数目光相随,这其中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就在方才,月朝会散后,代政的大皇子亲自叫住陈绍,说皇帝要见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绍在皇帝眼中还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来想要取代他的机会只有其父丧丁忧,但如今,这个机会也没了。

    明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这个陈绍实在是太好运气了。

    对于这些目光,陈绍没有在意,他心里还想着方才面圣的事。

    屏退了大皇子,皇帝与他单独谈论朝政,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一来可见皇帝虽然说病了但精神很好,二来也说明皇帝对他的倚重。

    他少年成名,所幸没有沉沦,进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历练,就在终于要委以重任的死后,赶上了母亲病故,虽然可以夺情,但为了他的名声,皇帝并没有如此做,而是让他丁忧三年,没想到再次委以重任的时候,他的父亲又…

    万幸,万幸。

    看得出皇帝也松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开那样的玩笑。

    “听闻全城赶尽雀儿,只求陈家方。”皇帝笑道,“记得送来让朕也尝尝你这陈家好黄雀。”

    陈绍不由笑了笑。

    自己靠着文名在朝野中闻名,没想到又靠着吃食在京中百姓中闻名。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陈绍会在百姓中有个陈黄雀的浑名了吧?

    陈神童,变成陈黄雀,一下子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自从那个女子进门,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这个黄雀最初还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厨子也不会做出这个来。

    这村俗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这个女子,真是古怪又有趣。

    陈绍进了家门,换了常服,立刻就往父亲院子走来,一进院门就看到大开的屋门里对坐的老少。

    虽然瘦弱但精神矍铄斜倚盘膝而坐的白发老者,素袍大袖黑发端正跽坐的少女,隔着棋盘相对,以及棋盘旁鲜红衣袍手拄头晃来晃去的女童。

    陈绍一瞬间停下脚步,似乎不远打破这初冬对弈图。

    “娘子,不会下棋?”陈老太爷问道。

    程娇娘已经看着棋盘好一刻了。

    “想不起来。”她说道。

    想不起来?是会?还是不会?

    陈老太爷一时有些不解。

    “我会玩双陆,爷爷,姐姐我们一起玩双陆。”丹娘说道,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老者执黑子落,片刻之后,又执白子,原来是一个人自娱自乐。

    “父亲。”对着门口的的丹娘一眼看到父亲,高兴的喊起来。

    陈绍进门跪坐施礼,问候了父亲,又对程娇娘表示感谢。

    程娇娘还礼。

    “虽然好了很多,但目前,还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对陈太老爷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此时再犯病,再多的钱,我也没办法了。”

    陈太老爷哈哈笑了,伸手拍着腿,实在是能走路的诱惑太大了。

    “再施针五日,就可以,单靠吃药恢复了。”程娇娘说道。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终于不用再受那种痛楚了,二也是说明,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真是太谢谢娘子了。”陈绍肃容再次道谢。

    由他们父子说话,程娇娘便起身告辞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陈绍忙嘱咐道。

    丹娘高高兴兴的牵着她的衣袖走出来。

    天已经冷了很多。

    “三五日后,就会下雪了。”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看天。

    “真的吗?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赏雪了。”丹娘高兴的说道。

    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然后便看到四五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们走过来,见到程娇娘和陈丹娘,都停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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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恢复双更,咳,其实也就多一千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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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出游

    程娇娘来家里这些日子,吃食独送,来往不过是陈老太爷以及自己居住的院子,除了初来那一次,家中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交集。

    要说交集多的除了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夫妇,就是女童丹娘了。

    看着也看过来的程娇娘,女子们有些莫名的拘束。

    作为陈家女子,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但也非一般人家,举止做派都经过良好的教习,况且都是已经到了可以出外交游赴宴的年纪,最多会羞涩,拘束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次。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丹娘问道,先跑过来几步。

    “我们要去且停寺赏梅。”一个女子说道,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程娇娘。

    “梅花开了吗?”丹娘惊讶的问道。

    “是,且停寺的腊梅今年开的早。”女子说道。

    丹娘高兴的拍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喊道,想到什么又跑回程娇娘这边,“程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听她开口邀请,这边陈家的女子们莫名的紧张。

    程娇娘没有说话。

    “程娘子,如果没事的,不如一起去吧。”陈家一个女子站出来,说道。

    让一个女童邀请,人怎么应答。

    程娇娘看她。

    “好。”她点点头答道。

    丹娘高兴的雀跃。

    此时的江南冷雨落下,带着几分阴寒。

    程六娘蹬蹬迈入门内,一眼看到正笑着和管事娘子们说话的程大夫人。

    “母亲。”她唤道,在仆从面前,规规矩矩的施礼。

    程大夫人最近很高兴,招手让女儿坐过来。

    “被那几个人折腾的还是伤了元气,要不然铺子的收益更多。”管事娘子说道,一面收起账册。

    “不懂生意,就是糟践生意。”程大夫人说道,“那他们走了吗?”

    “他们虽然放手不管事了,但人却还是不肯走。”仆妇说道。

    “那就留着吧,咱们家倒也不在乎他们几个人吃口饭。”程大夫人说道,微微一笑,“让他们也看看,这铺子在我手里,是怎么越做越好,让他们姑奶奶的嫁妆越攒越厚,我们程家可不是故意糟践东西的人。”

    “只是田庄那里的进出账册,二夫人要去看了。”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虽然万般不愿,程二老爷还是得如期赴任了,程二夫人借口离家近,这一次没有带着孩子跟去任上,而是留在家里,说是一心一意的侍奉婆母,教养儿女。

    周家来的人或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欺软怕硬,见程家一直不松口,也没了兴致,竟然不再争夺嫁妆,但人却不肯走,说要亲眼看着,免得姑奶奶的嫁妆被糟践了。

    程家上下大为高兴,因为程二老爷仕途不顺的阴霾稍微冲淡了一些。

    “那就给她吧。”程大夫人说道,“这都年关将近了,前几日老太太念叨二老爷的御寒衣裳,这几日对完帐了,你们抽出几个人陪着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去送一趟。”

    老太太跟前的梅香?仆妇们对视一眼,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梅香好针线,人又稳重,去那边看看二老爷安置的可好,要不然老太太怎么也是不放心。”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们低头应声是,看着坐在一旁早已经不耐烦的程六娘,收拾东西告辞退出去了。

    “母亲,我要的玄妙观的十样点心可准了?”程六娘忙问道。

    程大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唤仆妇来问。

    “说,因为腊月要得人多,都是提前订好的,所以…”仆妇低头说道。

    “所以还是没有我们家的是不是?”程六娘接过话头问道,坐直身子,转头抓住程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看到没,他们就是故意的,不管我们说多早,就是没有我们的!”

    程大夫人也有些惊讶。

    “果然没有?”她问道。

    “没有,夫人,真是供不应求,市面上玄妙观的点心已经炒到十两银子一盒了。”仆妇低头说道。

    “这么贵?”程大夫人更为惊讶,这玄妙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这才恍惚觉得,上一次见到那个玄妙观观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都记不清样子了。

    “一直没来取过供奉吗?”她问道。

    难道来家里也不见她吗?

    “不许给她。”程六娘竖眉喝道。

    “夫人,玄妙观,除了第一次,后来,就再没来取过供奉。”仆妇低头说道。

    十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多少人抢着要,谁还在乎这点香油钱啊。

    程大夫人神情微凝,程六娘咬住下唇。

    原来如此啊,已经不在屋檐下,谁人愿低头!

    “无妨。”程大夫人又微微一笑,“那就去买,不就是多花些钱嘛。”

    程六娘猛然坐下。

    “已经晚了,如今买不到的!”她气急要哭,“拿不到点心去赏梅,我要被她们笑的!好容易那个傻子走了,没人拿这个取笑我们,我们怎么还是出不了门啊!”

    “我的儿。”程大夫人忙心疼的搂住女儿安抚,“这话说的可笑,你本才貌双全,江州城中数一数二,都眼巴巴的等着你去跟她们玩呢,哪里会小瞧你,六娘,被人取笑的自来只能是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什么物,比如你那傻子妹妹,难道开个点心会,大家难道就把她当神仙供起来了么?”

    程六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又忙再次拉下脸郁郁。

    “你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被人艳羡的也只会是因为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物能做到的,放心,放心。”程大夫人笑道,帮女儿擦泪,“我们六娘可是最好的,谁人不喜欢,那些不喜欢你的,就是嫉妒你太好了。”

    程六娘这才郁郁散去,破涕为笑了。

    “那,母亲,我要用那套紫金璎珞。”她带着几分撒娇抱着程大夫人的胳膊说道。

    “好。”程大夫人笑着点头,宠溺的抚着女儿的肩头。

    室内母女其乐融融。

    当听说女儿们邀请了程娇娘去赏梅,同样是父母的陈绍夫妇竟然有些紧张。

    一时间颇有几分女儿初次可以出门交游的心情。

    穿什么,带什么,谁跟着,冷了热了,说错话了,被人轻薄了等等忐忑不安,竟然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最终去告诉陈老太爷。

    “不知她心里想什么?”陈夫人问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想什么?你们想太多了。”他笑道,“她是豆蔻年华,本该喜乐。”

    陈绍夫妇竟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对啊,他们都忘了,这女子其实才十四五岁而已,并非老朽枯木。

    “让家里的多去几个人,让她们兄弟去两个送一下。”陈绍说道。

    程娇娘换了衣裳披了斗篷和婢女出来,看到等候的陈家女子们又多了两个。

    “这个是十娘,这个是十二娘,这个是十八娘…”

    丹娘热情的逐一介绍,或带着几分拘谨,或故作几分淡然的女子们一一和程娇娘见礼。

    互相认识,接下来就要交谈了。

    “娘子做的暖袖真好。”年长的十娘第一开口说道。

    开口谈论衣裳首饰是最得体也是最合适的。

    “是。”程娇娘点头。

    “今日这天不算太冷,带着暖袖比手炉更好。”另一个女子也说道。

    女子们纷纷迎合,气氛变得愉悦轻松起来,一众人起步走出来,到了二门外,见除了四辆马车,还有六七人骑马等候。

    “怎么这么多人?”陈家女儿们吓了一跳。

    马上各色斗篷的或英气或俊秀年龄不等的郎君们都转过头。

    “父亲让我们送你们去。”他们乱哄哄的说道。

    家中姊妹出门游玩,兄弟们相接送是再正常不过,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多兄弟们吧。

第二十九章 可好

    六七个英俊少年郎拥簇着四辆马车在街上而过很是显眼。

    临近年节,出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们。

    饶是街上人多,陈家这一众也引来无数瞩目。

    少年们英姿勃发前开路后拥护,随风掀起的车帘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以及金钗翠玉晃晃。

    街上行人避让。

    “这还不到雪盛梅开时节,陈家这全家出游是为什么?”路边有人疑问道。

    官宦人家出游,为了避免某些不长眼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车马上都有徽记。

    一般百姓认不得,但富贵人家以及一些读过书或者有心攀附富贵、或者靠生事为生的市井泼皮无赖等人,自然都熟记于心。

    陈家的人马很快被人认出来。

    路上车马回避也快了很多。

    “或许是为了黄雀?”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陈相公家做的好黄雀,已经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黄雀这种野物,一向只是乡间粗人聊以解肉馋而用,从未登上大雅之堂,自从传出陈家做的好黄雀后,京中各酒楼也都闻风效仿,但吃着没什么稀奇。

    便有尝过陈家黄雀的人指出,陈家黄雀有秘方,这一下更引得人人好奇。

    陈相公的名头也越发响亮。

    据传有酒楼花费千金要买陈家黄雀秘方。

    这个玩笑应景又有趣,人群里的秦郎君也哈哈笑起来,转头看周六郎。

    “你这个表妹可真有趣。”他说道。

    周六郎正笑着的脸顿时拉下来。

    “你果然是,心心念的都是她,也就是我听见了作罢,要是被旁人听见,你待如何?”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只是笑。

    “该如何,便如何。”他说道,一面笑,“真是可惜,其实你们老陕周,本该改名做周黄雀的,却被这陈家抢了先。”

    周六郎皱眉。

    “这有何干?”他问道,催马向前。

    秦郎君催马赶上。

    “你以为陈雀儿是真姓陈?”他说道,甩着缰绳,“早不吃,晚不吃,偏你表妹进门就开始吃,别忘了,你抢来的小炸食丫头。”

    小炸食丫头…

    炸食…

    是娘子教我的,是娘子教我的…

    是娘子做的…,是娘子看病挣来的,是娘子教我说的……

    又是她!

    周六郎面色凝凝,攥紧了马鞭,显然也想到了。

    “嘴馋如斯!”他慢慢说道。

    “精巧如斯。”秦郎君补充一句,“不管身在何处,皆能怡然自得,妙笔点睛生花。”

    周六郎转头看着他。

    秦郎君挑眉,点点头。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好。”他说道,“有这么个妹妹,你要引以为荣。”

    周六郎调转马头。

    “不去赏梅了,枯树老枝的有什么好看,女人家才爱看,我去猎山。”他说道,催马而去。

    京城,郊外八里镇,就是且停寺所在,此时寺中游人如织,笑语喧哗。

    “……那仙人扔下桃核,转身飞去,此时众人察觉才忙喊,且停,且停,但还是晚了….”一个少年郎君笑着说道,“由此,只留下这一座且停寺。”

    身边的围着女子们纷纷点头而笑。

    “四哥,你讲的这个无趣,这且停寺是先有碑后有寺,这碑也是大有来历…这碑….哎?”另一个少年忙说道,一面说,一面看身边的姐妹兄弟,停下不讲了,“程娘子呢?”

    大家这才忙看去,果然不见其中那个青斗篷兜帽的女子。

    “和丹娘往那边看佛像去了。”一个女儿说道。

    少年们纷纷转头往她所指的地方看。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他们齐声说道。

    几个女子伸手拉住他们。

    “十二哥,你们还没讲完呢。”她们喊道。

    “没什么可讲的,这些京城人都知道,你们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一个少年说道。

    这话引得女子们一阵嘘声,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片,引来四周无数目光。

    而此时的西侧偏殿,庭院的热闹被隔绝了很多。

    “姐姐,你来看,这里的佛像好吓人呢。”丹娘高兴的说道,在前跑跑颠颠。

    身后程娇娘缓步而行,旁边婢女相随。

    侧殿中也有四五人,听到动静看过来,见是女眷,便都有礼的收回视线。

    京中开化,又即将逢年,女眷们出游甚多,夏日里幂篱遮挡,到冬日多是兜帽遮面。

    丹娘一心看佛像,程娇娘的视线却落在西侧墙壁上。

    与其它间侧边站立护法金刚不同,这里的墙壁空落,雪白一片,墙角还摆着一排笔墨。

    “那是专供文人游子题诗的。”婢女低声说道。

    说着话,那边四五人中响起一阵笑声。

    “庆林兄好诗好诗。”

    伴着众人的笑声,一个男子放下笔,也再次端详墙壁上写下的诗。

    “献丑,献丑。”

    恭维谦虚相得益彰。

    这热闹让丹娘回过头,看到程娇娘和婢女向那边墙走去,她忙跟上。

    走近看,墙壁上零散有着几首诗词。

    “姐姐,你也要作诗吗?”她过去问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那边说笑的几人再次看过来,虽然看不清形容,但看着女子气度衣着不凡,定然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教养女子也读书识字,其中也不乏精通诗文,比如安州李家二娘,文才有名。

    遇到一个会吟诗的女子,倒也是有趣。

    “我不会。”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婢女,“念。”

    婢女应声是,从左到右,低声念墙上的诗。

    原来是个不识字的。

    这边几人收回视线,有些意兴阑珊,真是可惜。

    所以说嘛,才女哪能轻易就遇到。

    “我也认得,我也认得。”丹娘笑着,抢着接过婢女的声音念诗。

    程娇娘安静听完。

    “娘子,如何?”婢女问道。

    “我不会作诗,不知。”程娇娘说道。

    “我会,我会,爷爷教过我。”丹娘手捧着脸嘻嘻笑道,看着留白很多的墙面。

    过年且停寺梅花盛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所以此时墙壁粉刷一新专等那时,等年后来看,这面墙必然已经写满了。

    “甚好,我会写字,你做诗,我题写,如何?”程娇娘说道,看着粉白的墙壁,只觉得心中激荡。

    她已经用手,用树枝练字多时,不知可能提笔落字了?

    “好啊,好啊。”丹娘高兴的点头。

    童真烂漫,只知直抒心意,尚不知何为谦逊藏拙。

    原来是引顽童嬉闹,那边几人对视笑了。

    “如此我们且去赏梅。”他们说道,一面谈笑方才的诗词从后门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提笔

    婢女慢慢的磨好了墨,看着蹙着眉头认真想的丹娘。

    陈家诗礼人家,开蒙应该要早一些,但丹娘这般的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求轻松,想必如今不过是刚开始读三经,诗词歌赋可不是启蒙的孩童能做到的。

    小姑娘估计是听过兄长师傅父亲祖父谈诗论词。

    程娇娘神情淡然,只是看着墙壁。

    “我们是来赏梅的。”婢女小声的提醒丹娘,“你可以以此为起。”

    丹娘啊的一声。

    “对,对,我想到了。”她说道,咳了咳嗓子,“赏梅,山寺,山寺来赏梅。”

    婢女笑着点头。

    “好好,就是这个。”她笑道,“接下来呢?”

    “梅花…梅花…”丹娘歪着头想。

    “不能用梅花了。”婢女提醒道。

    丹娘便嘟嘴。

    “我不会了。”她说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

    “无妨,就一句也可以。”她说道,伸出手。

    婢女忙将笔递给她。

    “写我方才做的那句吗?”丹娘眨着眼问道,“我做的诗也能题写了?”

    程娇娘点点头,握住笔,初始觉得有点颤抖。

    明明有力气了,为什么会颤抖,为什么,鼻头会有一丝酸涩。

    写字,写字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雪白的墙壁。

    “丹娘,我把你的,诗,改动几个字,可好?”她问道。

    丹娘嘻嘻笑。

    “好啊好啊。”她说道。

    婢女突然有些紧张,看着站在墙边,提起笔的程娇娘,虽然自己也觉得这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程娇娘抬手落笔。

    第一点颤颤,以至于流墨。

    婢女心中呀了声。

    本身在墙壁书写就比往常书写要费力,娘子又是从未提过笔的,至少她来了以后从未见过。

    手还在抖,还在抖。

    她何必呢,不写了,手脚能动,治病能养身,字,写不写会不会能不能写又有什么要紧。

    “笨,连字都不会写,别说是我女儿!”

    脑中陡然有一个声音炸过,程娇娘只觉得轰的一声,眼中水雾弥漫。

    是谁,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转,行云流水。

    一旁的奴婢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她从来没想到,看一个人写字还能看出这种感觉来。

    似乎都要窒息的时候,那女子的手再次转动了。

    奴婢舒了口气,手扶着胸口,感觉过了一辈子这么长,其实不过是一眨眼间。

    “山..”她慢慢跟着念出来。

    “寺..”丹娘也念道。

    “待..”奴婢念道,忽的咦了声,眼睛瞪大。

    她要说什么没来得及,被丹娘接着念下去。

    “梅…”丹娘仰着头念道。

    “开..”程娇娘念出最后一个字,收笔,站后几步。

    雪白的墙面上,一行大字此时格外的显眼。

    程娇娘看着,婢女也看着,丹娘也看着。

    一个畅然,一个惊然,一个俏然。

    父亲…

    虽然还不记得你是谁,记不得我是谁,但是,只要我还在,我就能等,你等我,等我想起一切,在这期间,我必然也要活的怡然。

    “走,赏梅去。”程娇娘说道,揣袖迈步向后门而去,并未再回头。

    丹娘小孩子早就换了兴趣了,闻言高兴的跟上去,婢女从怔怔中回过神,看到大殿里只有自己了,忙也跟上去。

    她们这边出后门,正面又进来一群人,操着不同于京地的口音说笑热闹。

    “……张江州先生是为我等赴考学子谋利,所以年后开堂授课,专讲经义。”

    “……只是学子众多,不知我等能有幸聆听与否…”

    “……此时来的尚早,待正月来,这里梅雪相映,必然诗兴大发…”

    “……如果写得好,这里就会用青纱罩起来,这面墙都留存了….”

    “……文明兄,那你快作一首,我挨着你写,到时候沾光流传千古…”

    大家说笑着站顶到了白墙前,顿时愣住。

    “这谁啊?胡闹嘛!”

    诗词诗词,不是诗至少也是词,哪有写一句话的,这叫什么?

    “山寺待梅开。”有人大声念道,“这又不能算是起句,勉强算个结句,可是这单单的扔在这里算什么!”

    门外又有人进来了,看到这边热闹自然看过来,顿时也跟着跺脚。

    “真是胡闹胡闹,好好的毁了这堵墙…”

    “也没个僧人看守,任人胡乱涂写么…”

    在乱糟糟摇头叹息叱责觉得有辱斯文中,有人咦了声,认真的看着那墙上的字。

    “这种字…是什么体?怎么好似从未见过?”他喃喃说道,一面不自觉的在手上临摹。

    渐渐的有人也注意到了,由不得他们注意,那一行字大咧咧的写在墙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哎,你们看,每一个字都不一样!”

    “妙啊妙啊,果然,果然,行云流水,转换自如…”

    “不过可惜,第一字起笔犹豫,以至于整个字无势…”

    “…我四岁起遍习字帖,怎的从未见过这五种字体?”

    小小的偏殿里人越来越多,热闹又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远处的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互相询问。

    “有人写了妙诗?”

    “此时尚未到最好的时候,暂时好而已,用不了多久就有更好的。”

    有人惊叹,有人淡然,有人不屑。

    有三四个远处赏梅的人也听到这边热闹。

    “庆林兄,我们方才进去时,只有四首诗,看着也都了了,该不会是因为你的诗吧?”有人说道。

    被唤作庆林的中年男人眉宇间有难掩的激动,但强自镇定。

    “不才怎敢。”他说道。

    “我早就觉得庆林兄方才的诗有大不同。”

    其他人纷纷夸奖到。

    以一首诗词扬名的人可是不少,甚至还会得到某些大人物的青睐。

    这种好事竟然回落在自己头上,那人忍不住呼吸急促,而同伴也又是嫉妒又是激动,虽然做不了一举成名很可惜,但做名人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快去问问,去问问。”当下急忙忙说道。

    几人过来,这边偏殿已经挤不进去了。

    “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一个人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茫然的问道。

    “有人写了一好诗。”前面的人激动的说道。

    果然,几个人对视一眼,庆林兄的脸都微微发红了,垂下的手攥住。

    “是什么诗?作者何人?”同伴颤声问道。

    那人回头白了他一眼。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我还没看到…”他说道。

    那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几人心内鄙视。

    前前后后的询问中,终于问出来了。

    “没有留名。”

    没有留名?写了诗怎么会不留名,那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吗?

    几人愣了下,看庆林兄。

    “我,我记得写了名字的。”庆林兄红着脸说道。

    “或许是太小了,没看到吧。”有人低声猜测到。

    问来问去前边的人都说不清,几人一急之下硬是顶着白眼挤了到了门口,到这里再也挤不进去了。

    “那是我学兄写的诗!”有人再忍不住吼道。

    站在前面挡住路的人唰的回过头,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激动崇拜,而是翻了白眼。

    “这一招不好使,死心吧。”他们齐声说道,“我们还没看够,是不会让开的。”

    “真是学兄写的诗!”几人忍不住再喊道。

    “什么啊,这里看的不是诗,而是字。”前面的人嗤声说道,“你们写的诗,你们写在墙上的诗在人家的字面前算个屁啊。”

    什么?不是诗?是字?

    几个人踮脚按着前边几人的肩头看过去。

    山寺待梅开。

    五个字墨迹淋淋,带着几分豪气几分沧然几分难言的神韵,赫然闯入眼帘。

    这么简单的一句白话,在这横竖撇捺回转间,竟然如同龙眼点睛,跃然鲜活,轰然声声。

    山寺待梅开,待,梅,开!

第三十一章 看字

    这边偏殿热闹,那边的程娇娘和丹娘已经与陈家子女们走出山门。

    一句不成诗的诗,作者陈丹娘早已经抛却身后,写者程娇娘抒完心意畅快亦不再记挂,那身后的热闹相干的二人倒成了不知情的。

    而与此同时,秦郎君也同周六郎猎山归来,回到家中。

    秦府位于京中正中地段,虽然祖母房宁公主已经故去,但秦家依旧保留了御赐的公主府邸,亭台楼阁花园小径,精妙构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宅院。

    不过府中住的人并不多,只有秦郎君一家,秦家祖居川州,如果不是秦郎君的父亲京中任职,一家人也不会搬来这里。

    秦郎君归来按照习惯先来给父母问安,不巧父母俱不在。

    “年下走动忙,十三公子可吃过了?”仆妇问道。

    秦郎君指了指身后,一个小厮手里拎着两只野鸡。

    “我打的,一会儿炖了吃。”他笑道。

    十三公子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却是很随和。

    “十三公子小心点,别割了手。”仆妇忙忙的说道。

    秦郎君笑了笑,坐上软轿,由小厮抬着来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仆妇丫头已经得到吩咐摆好了刀剪火炉锅子。

    秦郎君简单洗漱之后,便来到院子里,亲手宰杀洗刷野鸡。

    两个女子结伴而来,到门口被仆妇拦下。

    “六娘子七娘子,十三公子打了野鸡正在准备煮食。”仆妇小声说道。

    两个女子面上浮现几分嫌弃。

    “十三郎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爱自己做吃的。”一个说道,“脏兮兮的。”

    “是啊,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要自己来,家里又不是没人伺候。”另一个也说道。

    二人向这边张望一下,似乎闻到血腥气,最终掩住口鼻。

    “那算了,我们改日再来。”她们说道,转身由丫头拥簇着走开了。

    仆妇们叹口气,回头看了眼院内。

    “…烧水…要烫一下才好褪毛…”

    里面清朗的男声隐隐传来。

    “是啊,怎么偏偏这个古怪。”一个低声感叹。

    “毕竟…”另一个低声说道,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腿,“….这样的人,都有些古怪….”

    先一个忙打了下她的手。

    “说什么呢,传到夫人耳内,你不想活了。”她瞪眼低声喝道。

    那仆妇忙做个噤声的动作,缩缩头,脸上却是几分笑。

    院子里灯点亮,秦郎君将一把山菇放进砂锅内。

    “好了,待半个时辰后就与我盛上来。”他说道,放下束起的袖子。

    丫头们应声是,看着秦郎君伸手要拿拐杖。

    拐杖因为方才碍事被推到一旁,秦郎君一时够不到,丫头忙过去拿起来递给他。

    秦郎君含笑的脸上似乎凝滞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伸手结果拐杖,由丫头扶着站起来,慢慢的一瘸一拐的走向室内。

    屋内四个丫头捧着更换的干净衣袍,又有三个丫头上前褪下秦郎君一层层的衣裳,只剩下最后里衣,搀扶着进去洗漱。

    洗漱过后由两个丫头跪坐身后擦拭头发倚在凭几上的秦郎君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十三公子,汤羹炖好了。”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

    秦郎君猛地坐起来,身后的丫头不提放,揪到了他的长发,吓得忙叩头。

    “无妨,退下。”秦郎君笑道,摆摆手,坐正身子,“速来,速来。”

    热腾腾的山菇炖鸡摆上几案,香气四溢。

    “美味,美味。”秦郎君笑着先深深嗅了一口,这才拿起勺子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身后两个丫头不由对视一眼。

    这算美味吗?在普通不见肉腥的人家或许是美味,但秦府这等人家一碗鸡汤算什么。

    她们再看向身前的少年郎君,白衣翩翩,长发及地,一手拂袖一手畅饮,腾腾蒸汽中白玉般的面容染上几分迷离。

    “我做的。”秦郎君喃喃说道,“我做的,我做的,我做的,我自己,做的。”

    他低下头,将一口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大口大口的嚼着。

    畅游归来,一夜好眠。

    程娇娘再来陈老太爷这边做例行的针灸,少不得被问出游乐趣。

    “还可以。”程娇娘木然说道。

    “看来且停寺果然灵秀地。”陈老太爷说道,含笑看着程娇娘,“娘子精神好多了。”

    婢女下意识的看程娇娘,还是木木呆呆,在世人眼里多有几分精神不好,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娘子先时略有些郁结,现在看来已经好了。”陈老太爷说道。

    郁结吗?婢女不由再看程娇娘,这神情能看出郁结来?

    程娇娘略一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捻起金针。

    周夫人迈进室内,带着几分疲惫坐下。

    “母亲。”跟进来的周六郎问道,“她又找借口不见吗?”

    周夫人接过仆妇递上的茶。

    “见不见的,随便吧。”她说道,“反正我是尽到心意了,接不接,就是她的事了。”

    周六郎绷着脸。

    “是儿让母亲委屈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周夫人忙搀扶。

    “什么话,关你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更何况是那丫头自己不要脸,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倒要怪到我们身上,才是没规矩。”她嗤声说道。

    走出父母的院子,到演武场练了一通棍棒,大汗淋淋的少年回到院子里,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才端起饭碗,就见门外秦郎君扶着小厮急忙忙的进来了。

    因为腿脚有疾,他一直慢行,很少如此失态疾步。

    周六郎坐直身子。

    “周六,都是你害我错过好事。”秦郎君开口说道。

    “什么事?”周六郎松了口气,问道。

    “昨日且停寺出了一首好诗。”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撇撇嘴,也就这些闲人整天诗啊干啊的。

    “什么好诗?”他漫不经心问道。

    “山寺待梅开。”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端起汤碗,等了片刻不闻秦郎君再念。

    “然后呢?”他问道,一面喝了一大口。

    “没了。”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噗的一口喷出来,对面的秦郎君被溅了一身。

    他不拘小节丝毫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似乎沉浸在好诗韵味中。

    “这就是好诗?”周六狼瞪眼喊道,一面推开慌忙来擦拭的丫头,自己拿过手帕胡乱的擦,“你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我虽然武人一个,但我周家也不是请不起教书先生的!来来,你听听我也做的一首好诗。”

    他说道,将手帕仍在一旁,瞪眼。

    “一碗茶汤好。”他一字一顿说道,“山寺待梅开,一碗茶汤好,瞧,我还合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

    “蠢儿。”他笑道,伸手从身旁小厮手里小心的取过一张纸展开。

    “山寺待梅开。”周六郎念道,“果然好诗。”

    一面喊着拿笔墨来,他要将自己才做的续上,锦上添花。

    秦郎君笑着呸了声。

    “看字。”他说道,将几案推过来。

第三十二章 明白

    天下的字不过如此,有什么可看的。

    “这是我适才临摹来的,虽然形似,但到底是不如在那里看的妙。”秦郎君也端详说道,“因为看得人太多,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临摹发痴,且停寺怕毁了字迹,已经罩上青纱,有了这五个字在,那面墙没人会去献丑涂抹了。”

    他说到这里,含笑感叹。

    “今年盛景诗会尚未开始,此字一出,便已经提前结束了。”他说道。

    有那么好?

    周六郎看着铺在几案上的字。

    山寺待梅开,山寺待梅开。

    他一字一字看去,其他平平,只是看到这个开字,心中大动。

    他的视线落在开字上,竟然似乎金戈铁马直冲眼前。

    周六郎不由闭了闭眼。

    父辈都是马上征战过,他如今年幼,又逢太平盛世,那种金戈铁马只能在长辈的描述以及演武场上体会,真实的感觉如何,一直向往,午夜梦中惊醒,似乎还意犹未尽。

    那种感觉,颇有几分看到这个开字的感觉。

    他伸手忍不住在这开字上轻轻的摩挲。

    山寺待梅,开!

    看到周六郎的动作,秦郎君秦郎君一笑。

    “我倒是更喜欢这个待字。”他说道,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带着几分感慨,“这五个字,不同的人看到皆感受不同,如此浅显直白的五个字,竟然能写出如此味道,不知是何人能为。”

    “不知道是谁?”周六郎很惊讶,“你们这些文人墨客不是最爱留名吗?”

    秦郎君哈哈笑了摇头。

    “没有名字,也没人看到是谁写的,有人说是一个卸任垂暮老官,有人说是胸有滔志的文士,也有人说是待建功立业去的武将。”他笑道,一面再次看着纸上的字,“我倒觉得,此人笔力似乎还不够,是力气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带着些许,女气。”

    周六郎再看一刻。

    “也不用猜,写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名,如今已经满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自己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看着几案上的字。

    室内沉默一刻。

    “哦,算起来已经将近十天了,你家表妹可要回来了?”秦郎君想到什么问道。

    “爱回不回,坏了好心情!”周六郎顿时拉下脸没声好气的说道。

    秦郎君哈哈大笑。

    清晨屋中渐亮,丹娘从卧榻下来,奶妈丫头悄无声息,她自己愣了一刻,只穿着袜子走到窗边,用力的推开。

    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吹进来。

    “啊,真的下雪了!”她喊道,“姐姐果然说对了!”

    说话声惊醒了外边的奶妈丫头。

    “我的娘子,可不敢吹风。”

    乱哄哄的将丹娘抱开窗边。

    此时程娇娘的住处,婢女也拉开帘帐,推开窗户,只觉寒风吹在手上隐隐生疼。

    “哎?下雪了。”她向外看去,高兴的喊道。

    程娇娘从屏风后转出,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边细细如同米粒的雪正刷刷撒下。

    “娘子,仔细冷。”婢女忙过来,将大斗篷与她围上。

    下雪了,程娇娘看着外边,第一次觉得心跳的有些起伏了。

    是曾经的下雪时,有过什么难忘吗?看到雪,会让她想起什么吗?

    就如同那日寺庙提笔,脑中闪过的父亲,虽然到底什么都没抓住,但总好过始终无波无绪。

    程娇娘伸出手,一时不动,感触这突来心悸,只可惜转瞬即逝,就如同雪粒子落在手掌上,转瞬即化。

    陈绍迈入陈老太爷的室内,看到程娇娘坐在一边,正念药方,一旁婢女提笔而写。

    “爷爷,真的呢,下雪了。”陈丹娘的声音响彻室内,“娘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果然真的下雪了呢!”

    看到陈绍进门,丹娘高兴的喊了声爹爹,但下一刻就顾不得又转向程娇娘。

    “会下雪,还是天告诉姐姐的吗?”她问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尾。

    陈绍却是微微一愣。

    这女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早已断定?看天?

    他想到当初父亲讲的路遇这娘子,那时似乎曾经就是断定雨来雨停。

    不过当时一心挂念父亲病,并未往心里去,此时想来,难不成这女子有观天识气之术?

    就如同太史局的那些人?

    可是那些人十次也没二次中,要想观天知气,必然要天文地理皆通,读千卷书行百里路,尽管如此,三分努力,七分还是天给的才智,智近乎妖。

    就如同借东风的诸葛,就如同断不食新的巫士,又或者像当初开国袁太史相公。

    这般厉害的人,世间百年难得一见。

    给父亲问过安,又打发走女儿,在程娇娘告辞时,陈绍到底忍不住问了疑问。

    “娘子,师从何人?”他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果然是有师父的吧,会医术,会观天,这些可不是凭空就能生来的。

    教会一个痴傻儿,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或者,程娇娘这个痴傻儿也是那个高人治好的?

    看着程娇娘沉默,陈绍的心内已经翻江倒海。

    对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对啊,高人啊!高人啊!

    一直以来让陈绍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迎刃而解,醍醐灌顶!

    “如果,我说我,不记得,大人信还是不信?”程娇娘说道,抬头看陈绍。

    陈绍的神情明显是已经想通了,且已经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立刻点头,但又疑惑。

    “怎会,不记得?”他问道。

    “道观曾遭雷火。”程娇娘说道,“我被雷击中,侥幸,得一命,醒来,往事俱不记得,也不是记不得,有些记得,有些却忘了。”

    陈绍哦了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说道,已然深信不疑,“不过,娘子无须忧心,想来总会好的。”

    程娇娘点点头。

    “是,总会好的。”她说道。

    告辞了陈绍,主仆二人回转住处。

    婢女撑着伞,一面走一面一脸不解。

    “娘子,这位大人,明白什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然看着扑扑而落的雪。

    “这个,我不知道,他明白就好。”她说道。

    婢女愕然失笑。

    “所以说,说不说话,其实,没什么必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接飘落的雪粒。

    自这次出游后,陈家几个姐妹便再次发出邀请,只不过程娇娘都谢绝了,姊妹们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她这里座谈说话。

    这个程娘子,着实不爱说话。

    “那日一路上,她只说了三句话,错了,应该是三个词,丹娘,这边,好。”一个女子扳着手指说道。

    屋内坐着的女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又如何?”一个女子嗤了声,看了笑着的几人,“你们倒是说话多,可是,有什么用?能治好祖父的病,还是能让人恭敬千里相迎接?”

    女子们顿时窘然。

    “十八娘,我们没嘲笑的意思。”先前说话的女子讪讪说道。

    “没有就好。”那女子说道,“谁该嘲笑谁,还不定呢。”

    “好了好了,今日午后,我们去探望祖父吧。”一个女子打圆场笑着招呼大家。

    女子们纷纷应是,起身结伴摇曳而来,刚到院门口,就见程娇娘也正带着婢女进门,众人忙下意识的停下脚。

    “不是上午诊治吗?”大家疑惑道。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陈老太爷处,陈绍夫妇以及丹娘都在,对于程娇娘这时候的到来也很惊讶。

    “可是父亲的病..”陈绍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忙紧张的问道。

    “无碍,老太爷明日就不用施针了。”程娇娘说道,坐正身子。

    陈绍夫妇松口气。

    “请把诊金结一下吧。”程娇娘说道,“我该告辞了。”

第三十三章 谁来

    告辞?

    屋内的人再次吃惊,连陈老太爷也坐直身子。

    “姐姐要走了?”丹娘喊道。

    “我自然要走的”程娇娘说道。

    她在这里安安静静,每日施针开药过来,其余时候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如果不是陈老太爷一日一日的好起来,陈家的人几乎都忘记她的存在了。

    “娘子,还是多留一些时候吧。”陈绍说道。

    “三郎,不可如此。”陈老太爷说道,“娘子已经来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娘子既然说要走,便是我的病可以离开人了。”

    程娇娘点点头,陈绍也只得不再强求。

    “那娘子是回江州还是…”他迟疑一下问道。

    “我会,留在京城时日,再说归程。”程娇娘说道。

    陈绍松口气,只要还在京城就好,毕竟父亲才好,虽然这娘子说的放心,但为人子实在是不放心。

    当天傍晚,陈绍夫人就亲自把诊金送来了。

    程娇娘将红封又推回去。

    虽然程娇娘没说收多少,陈夫人也没说给多少,但可以想象,那个递过来的红封数目不会小。

    陈绍夫人有些不安,还是嫌弃少吗?

    “还请夫人,帮个忙。”程娇娘说道,“我在京中不熟,请夫人,帮我寻个宅子租住。”

    陈夫人一脸惊讶,外边跪坐的周家的仆妇和丫头惊愕的对视一眼。

    天啊!

    陈夫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太突然太急,一时不好找,娘子不如住在家里,等找好了再搬去,也可尽心挑选。”陈夫人说道。

    程娇娘嘴角弯一弯。

    “夫人,我之所以,请你找,就是因为,这件事太急了。”她说道。

    陈夫人一脸尴尬,这个娘子看上去文静娴雅,说话也不多,但一张口总是犀利。

    这边陈老太爷听了陈绍夫妇的话,哈哈笑了。

    “那就依她之言去做吧。”他说道,“她说的也是大实话,真要想找,再急也找得到。”

    说罢略一思索。

    “也不用问她了,我们在玉带桥边的宅院就卖给她吧,家具什么的都是齐全的,直接过去就能住人。”他说道。

    陈绍略一迟疑。

    “父亲,是,卖给她?”他问道。

    不是,赠送?

    “卖给她。”陈老太爷点点头,重申一遍说道。

    陈绍应声是。

    消息很快传到周家了,就如同陈家初听到一般,周家亦是哗然。

    “她果然是如此说的?”周老爷喝道。

    面前仆妇颤颤而抖。

    “是啊,是啊,老爷,陈夫人已经去和陈老爷商量为程娘子买宅子了。”她说道。

    “这个贱婢!”周老爷大怒骂道,“如此目无亲长!”

    “老爷,这如何是好?”周夫人面色难看说道,“传出去,外人如何说道我们。”

    原先诊治中不知结果,陈周两家都没有宣扬请医,如今随着陈老太爷病退日渐恢复,周家已经有意无意的表明自己与陈老太爷病愈的干系。

    每隔三日,周夫人都会到陈家一趟,虽然或者见程娇娘一眼,或者没有见到,但这并不妨碍让外人发出询问。

    一个低等武官,频频登文职相公的家门是为什么?

    才因为毫不留情驱逐仆妇的事,安抚了陈家的猜疑,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女子不声不响的突来来这么一出!

    “真是忘恩负义,俗语说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果然没错,也不想当初是靠着谁家,才安稳活到现在的。”周老爷越说越怒,“没人教养的小儿!”

    周老爷气急,当下就要起身去陈家教训这个不孝女,被周夫人拦住。

    “老爷,那是个傻儿,什么事什么话说不出来,当着陈家的人闹,那可就撕破脸了。”她劝道。

    “这难道还没撕破吗?”周老爷气的哆嗦。

    “到底有回转的余地。”周夫人说道,“反正陈家也知道这丫头与咱们不亲近,来了京城,也正好治好了陈老太爷,要个宅子傍身也是说得过去的。”

    周老爷咬牙。

    “然后呢,咱们就看着她住进去?”他问道。

    “住进去,再请回来就是了。”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冷笑。

    “所以,我到底还是要忍着被这贱婢当众踩一脚,然后再堆着笑脸去讨好她?”他吼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这么做!她忘了她身上一半的血是周家的吗?”

    门外的周六郎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猛的松开,转身走开了。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到天明地上已经厚厚的一层。

    “进了冬,京城的雪特别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收拾好的包袱。

    或者说只有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几件程娇娘自己做的衣裳以及梳头的东西。

    那些周家夫人送的衣裳,已经被婢女赠予陈家的丫头了。

    就跟来时一般,依旧一个简单的包袱相随。

    京城地产贵,陈家付的诊费刚好换一个宅院。

    虽然这样说,但大家谁心里也明白,这是陈家半买半送了。

    所以看起来她们是空空来,再空空去。

    “我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雪。

    婢女撑着伞一路出去,就看到金哥儿也跑过来。

    “金哥儿。”她忙喊道,“你先去那边新宅子收拾。”

    金哥儿的腿伤已经养的好了,闻言点头。

    “我正要坐车去。”他说道,指了指一个小驴车。

    “去吧,把地龙烧热。”婢女嘱咐道,“烧些水,雪扫不扫的先不要紧。”

    “姐姐放心,我们一同去,自然收拾好了才走。”赶车的两个小厮说道。

    婢女笑着道谢,去看给程娇娘准备的马车。

    这是陈夫人日常出行的马车,又按照婢女的叮嘱重新布置了。

    再三确认检查一遍,婢女才放心的回去请程娇娘。

    “娘子,请。”门外仆妇举着伞过来恭敬说道。

    程娇娘抬手将兜帽带上。

    陈绍夫妇以及全家都来相送,老太爷因病冷天不好出门,昨日说告辞时已经提前告别了。

    “既然还在京城,等我好时再来见。”他爽快的说道,“就不拘泥今日了。”

    当那女子出现后,不负大家所望,细雪青伞,墨色斗篷,随着走动露出其中的深袍大袖,直接盖过四周其他颜色。

    “我也要去做一件这样的衣服。”一个女子喃喃说道,紧紧的盯着那走来的女子,要记住一丝一毫。

    怔怔间,大家向外迈步。

    “姐姐。”陈丹娘越过众人跑近前,拉着程娇娘,仰着头眼巴巴的问道,“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可以。”程娇娘说道。

    在陈家这几日,她们一大一小相谈甚欢。

    是因为旧相识的缘故吧。

    旁边几个年轻女子看着,略有些羡慕。

    明明是同龄,这女子却让她们觉得怯怯,虽然同游过一次,但还是不敢也不知怎么上前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更多交集。

    马车停在二门外,陈夫人亲自看着她上车。

    “那边都收拾好了,过去看了,缺什么你再说。”她说道。

    程娇娘点头道谢,没有再说话坐入车内。

    车帘垂下终于隔绝了视线,现场似乎响起低低的哀叹可惜声。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自有陈大人等男人再相送,其他人都留步目送。

    “不知这程娘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陈四老爷的夫人忽的喃喃说道。

    “年纪还小,不过,也到了说亲年纪。”陈夫人说道,因为刻意打听,对与程娇娘相比他人是最了解的,“先是病着,这才好了,应该并没有说亲...”

    尚未说亲,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旋即心中一热。

    年轻女子们忙回避不听,少年们虽然也故作侧头,但却都忍不住竖耳倾听。

    “嫂嫂,那不如…”陈四老爷的夫人眼睛一亮忙走过来几步开口说话。

    话没说完,有仆妇小厮从外跑来。

    “不好了,程娘子的车被人拦住了。”

    什么?

    众人一惊,怎么会被人拦住?什么人敢在陈家门前拦车?

    “荒唐,你是何人?”陈绍疾步下去,沉声喝道。

    门前路上,一个少年郎抬头抱臂而立,腰间一柄跨刀。

    “我乃周家六郎。”他朗声说道。

    周家?

    陈绍忙抬手,制止身后已经涌过来准备将这狂徒教训一顿的家丁们。

    “你?”他皱眉说道,“这是做什么?”

    “陈大人,儿来接舍妹。”周六郎说道

    说罢抬脚上前,手一撑坐在车上,顺手将车夫踹开,拿起跨刀重重的拍在马臀上。

    马儿一声嘶鸣,扬蹄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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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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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介绍:
程娇娘的痴傻儿病好了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娇娘
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作为被程家遗弃的女儿
她还是要回程家
不过,她是来找回记忆的
可不是来受白眼欺负的娇娘医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娘医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娘医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