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合适
更合适的?
太后愣了下。
“是谁?”她问道。
高凌波笑了。
“我正问着,还没底,等有了确切的信再和娘娘来说。”他说道。
太后稍微松口气。
“你可快点。”她说道,“早些定了,也早些安稳了,看看如今这日子,过的像什么样子。”
说这话又要哭。
“娘娘,当心吧,祸兮福之所倚,好日子就要来了。”高凌波含笑劝道。
又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告退了。
而此时的侧殿里,陈十八娘五日一次的授公主习字正在进行。
“…陈娘子,你看我这样写对不对?”年纪最小的四公主脆生脆气的说道。
陈十八娘走过去矮身看去。
“公主写的很好。”她含笑赞叹道。
年约六七岁的四公主便高兴的笑了,继续提笔认真的描写,陈十八娘跪坐一旁纠正她的姿势。
另一边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二公主并没有认真的写字,而是侧头看旁边的陈丹娘。
“十九娘,你写的真好。”她说道。
陈丹娘含笑冲她施礼。
“十九娘子和大娘子学的时间多嘛。”一旁与陈丹娘同年的三公主带着几分不服低声说道。
陈丹娘摇摇头。
“不是的。”她嘻嘻一笑,“我和我姐姐学的不多,但我和程姐姐学的多。”
程姐姐?
两个公主对视一眼有些好奇。
“你还有一个姐姐会写字啊?”二公主问道。
“不是,是程娘子,哦不是,是晋安郡王妃。”陈丹娘笑着说道,忍不住眉飞色舞,“当初晋安郡王妃在门前开席写字供人观摩的事你们知道吧?”
两个公主点点头。
那个程娘子的事在宫中不管是私下还是明面上都长谈不衰。
“这么说,你是拜程娘子为师的?”
“你亲眼见过当时的场景吗?当时什么样,你快说说。”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们虽然因为身份差异以及初次见面有些隔阂,但还是很快就能说到一起,尤其是有了共同的话题的时候。
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
几乎碰头凑到一起的三个女孩子忙分开坐正。
陈十八娘面带几分肃正看着她们三人。
“学当专心致志。”她说道,“丹娘,我让你来是和公主作伴习字的,不是来作伴说笑的。”
陈丹娘应声是,低下头却与两位公主交换个笑嘻嘻的眼神。
两个公主也都低头笑了。
门外有宫女含笑进来。
“陈娘子,太后娘娘有请。”她说道。
陈十八娘忙应声是,又对殿中的公主们施礼。
“今日就到这里吧。”她说道。
三个公主还半礼起身。
“丹娘,你在这里等着。”陈十八娘叮嘱道。
陈丹娘点点头,看着陈十八娘和那宫女走出去了。
“十九娘子。”二公主忙说道,“你跟我们出去玩吧。”
“对对,跟我们讲讲你跟程娘子习字的事。”三公主也点头说道。
陈丹娘摇摇头。
“姐姐让我在这里等着,不能乱走的。”她说道。
“陈娘子是很严厉的。”三公主带着几分同情点点头说道。
陈丹娘也点点头,压低声音。
“姐姐成了亲,越发的严厉了。”她说道。
毕竟是背后说人,又是自己的姐姐,陈丹娘吐了吐舌头。
三个公主却因为这句话而对她更亲近几分。
“不过,你还是跟我们去我们宫里歇歇吧。”二公主神情微微动了动,说道,“可以和陈娘子说,我们是去练习写字了,这样她就不会怪你的。”
“对啊对啊,这时候一定送来茶点了,宫里新进了一些鲜果,十九娘你尝尝。”大公主也说道。
同龄人递来的善意让陈丹娘有些心动,但想起母亲和姐姐的叮嘱,她还是摇了摇头,施礼道谢。
“我以后会跟着姐姐常来,下一次再次去吧。”她说道。
二公主和三公主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那好吧。”她们便说道。
话音才落,四公主走到了陈丹娘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仰起头眨着大大的眼睛。
“十九娘子..”她压低了童声童气,“你别在太后娘娘这里,这里有太子呢,很吓….”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二公主三公主同时伸手按住她的嘴,将余下的话堵回去。
“那十九娘子你就在这里稍等吧,我们就先走了。”二公主说道。
说罢不待陈丹娘再说话,拉着四公主就疾步而去了。
“…淑宁,孙婆婆是怎么教你的,不要乱说话…..”
“…你忘了淑慧姐姐是为什么被送到朱贤妃娘娘那里养着的吗?”
伴着低低的说话声,三人离开了太后寝宫,侧殿里恢复了安静。
“十九娘子,坐下来吃茶吧。”两个宫女捧来茶以及一碟子点心含笑说道。
“谢谢姐姐。”陈丹娘施礼说道。
两个宫女笑意更浓,跪坐下来陪她说话。
正说着话,听得门后一阵喧哗,有人咚的撞开门冲了进来。
这是一个胖乎乎的人,手里举着一个皮球,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喊声。
厅中的人猝不及防吓的都尖叫一声,陈丹娘更是躲在两个宫女身边。
“别怕,别怕。”两个宫女说道,一面揽住陈丹娘。
一个则指着在殿内围着柱子跑的人急慌慌的喊道。
“快些快些抓住!”
“怎么让殿下跑出来了!”
殿下?
陈丹娘听到了忍不住从宫女身后探出头。
如今宫里的殿下只有一个了。
她看过去,见那位殿下正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抱住腰,因为太子殿下跑的快,猛地被抱住人跌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陈丹娘不由跟着哆嗦一下,不忍直视。
殿内响起哭喊声。
“不许哭,不许哭。”
痴傻人的哭声也和正常人不一样,听起来很是怪异,陈丹娘再次忍不住看过去。
趴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被几个内侍胡乱的要拉起来,太子却不肯起身,挣扎着向前伸手,一瞬间殿内乱成一团。
“哎呀你们真是干什么,快些带下去,不是说了关好门不让出来的嘛。”
陈丹娘身边的宫女带着几分不耐烦,一面安抚了陈丹娘,一面向前走了几步说道。
“娘娘要静养的。”
“别让殿下喊叫了。”
“…那些药没吃吗?怎么又乱跑乱叫呢?”
伴着两个宫女的叽叽喳喳,太子的哭喊声顿时没了,只剩下呜咽声,陈丹娘看过去,见地上的太子竟然是被一个内侍用布塞住了嘴,或许是被宫女催的又或许是被太子挣扎的没了耐心,动作加快且粗鲁的架他拉他起来向后退去。
胖乎乎的太子呜呜的挣扎着,挥舞着手,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憋得脸通红,看上去越发的骇人。
拉扯中有人踩了下他的手…
陈丹娘忍不住握住了手。
痴傻的人也不知道疼痛吗?
两个宫女也上前帮忙了,正拉扯间,有人将一个球颤颤的递过来。
“殿下…是…要这个的吧….”
众人愣了下,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带着几分怯怯的陈丹娘。
这一愣神,被抓住的太子猛地挣开了,扑向陈丹娘。
陈丹娘短促的叫了声,缩肩转头,但手里还是保持向前伸着。
手中猛地被一拽,球被拿走了。
预料中的挨打什么的都没有,有人从她身边哈哈的叫着跑过去了。
陈丹娘慢慢的站直身子,看向跑过去的人。
胖乎乎的如同球一般的身影在殿中欢快的跑着,手里的球被抛起落在地上,然后又捡起来,再次抛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边动静的太后急匆匆的走过来,陈十八娘亲自搀扶着。
站在殿门口,太后却猛地停下脚,有些惊讶的看着室内。
室内内侍宫女们都站着,而那个似乎从来都坐不住的傻太子竟然坐着,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的确是坐着。
一只球从一旁滚过来。
陡然高声喊叫就在殿内响起,傻儿伸出手抓住了球。
“殿下,再推过来。”陈丹娘冲他笑眯眯的招手,一面伸出手冲他连连的比划示意。
对面坐着的傻太子就猛地将手里的球推过来。
球被推的歪歪扭扭,陈丹娘忙探身伸手抓住。
“殿下好厉害!”她高兴的拍手喊道。
对面的傻太子就也跟着拍手咧嘴笑起来,涎水流的更猛了。
“哎呦。”
太后看的惊讶不已。
“这,这谁家的孩子,竟然能跟太子玩到一起?”
别说生人了,就是宫里这些常见的内侍宫女,都没有这样跟太子殿下玩过。
这个陌生的年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和傻儿玩到一起,她竟然,不怕…
站在太后身后的陈十八娘微微垂目,掩去了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是舍妹,十九娘。”她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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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弹劾也好以及会有什么责罚也好,晋安郡王通通没有在意,闹了一通在京城掀起一片轩然大波之后,晋安郡王府反而安静的很。
只是今日府里有些热闹。
“真要搬啊?”半芹问素心。
“也没那么快。”素心说道,一面翻看着府里的账册,“粉刷,隔断,新家具,怎么也到中秋了。”
半芹哦了声,坐在一旁从盘子里捏起瓜子吃。
“你怎么闲了?”素心问道。
“娘子习字呢,殿下在屋子里歇息,我就来乐得自在一下。”半芹说道。
素心便扔给她一本账册。
“既然闲了就把这个给我对一下。”她说道。
半芹笑着只是嗑瓜子没动。
“说了乐得自在嘛,做不来姐姐这神仙的事。”她说道。
二人正说笑着,有小丫头急急的过来了。
“夫人催着找殿下呢。”她说道。
半芹和素心吓的忙都疾步出来,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已经乱乱的跑出去了。
“殿下只躺了一躺就出去了。”
“有人跟着呢,没问去哪里。”
低低的乱乱的声音响起。
“出什么事了?”素心忙拉住一个侍女问道。
“娘子习字出来,看不到殿下,就要找呢。”侍女低声说道。
素心和半芹愣了下,看向廊下,程娇娘站在那里视线看向门外。
翘首以盼…
素心不由闪过这个词。
“怎么了?”
听闻消息,晋安郡王从自己原先的屋子里疾步迈出来,急急问道。
“不知道。”侍女不安的说道,“王妃只说找殿下。”
晋安郡王不敢再问,将刚找到的木片小心的在怀里放好,疾步向这边过来了,还没进门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女子。
似乎等了很久一般,晋安郡王忙加快脚步进来。
“怎么了?”他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你去哪里了?”程娇娘问道。
“我去那边的房子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去哪里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愣住了,再看程娇娘已经转身进厅内了。
什么嘛!
人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这是一时不见如就慌了吗?
晋安郡王旋即笑了,适才的紧张散去,脚步轻快的迈上台阶进门。
景公公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
一个如今跟他们议事总是心不在焉恨不得一口气说完赶他们走,一个竟然时时刻刻的视线离不开,还真是合适般配的二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他摆摆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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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因为这段情节难写,我又那啥了(就是木桩说的那些情绪),所以躲起来了,书评也不看了,求票更是张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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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有赠
晋安郡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一面摆摆手。
侍女忙退了出去。
“我睡不着。”他说道,“就去那边看看,你写字呢我没打扰你。”
就算不打扰她,也该跟小丫头说一声,可是他是想去找那块木皮的,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就没有说。
“我临时起兴。”他接着说道,“下次一定说一声。”
府里其实也就这么点地方,就是不说,到时候一问也就找到了,可是晋安郡王进门之后还是絮絮叨叨的解释着…
而且想来娘子也并不是真要找他,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说,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去哪里了。
只不过,从娘子口里问出的话,听的人想的却不一样。
王妃问郡王殿下呢。
王妃要找郡王殿下呢。
郡王殿下在哪里?
快去找殿下来。
王妃立刻要见郡王殿下…..
半芹不由抿嘴一笑。
“好。”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我是觉得万一有事,我也好尽快找到你。”
果然是在担心自己呢。
晋安郡王心里就美滋滋的。
想起来自从相识以来,她就一直很关心他,帮着他,几次三番的死里逃生都是靠的她。
这样一想,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狼狈的总是处于危险境地的。
好似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难为她还不嫌弃自己。
“我怪没用的,在家里还让你不放心。”他忍不住笑了说道。
“不是,是你太有用了,所以才要更小心。”程娇娘说道,“如果是无用之人,便也没人特意花费心思要害你了。”
人总是只肯为值得的人花费心思,不管是为了对他好还是为了害他,甚至害人比爱人花费的心思更多。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原来你也这么会夸人。”他笑道。
娘子也会夸人么?
半芹有些不解扭头看素心,素心显然听懂了也正露出笑。
“程昉,程昉,你来。”晋安郡王又招手说道,一面向东次间走去。
程娇娘跟过去。
素心便冲半芹使个眼色,二人转身向外退去。
“….我适才看了,觉得我现在住的屋子也不太好,不如重新布置下,你看我在这里做个隔断可好?”
晋安郡王已经在东间坐下,提笔在几案上勾画,一面眉飞色舞的说道。
程娇娘闻言坐在他旁边,探身看去。
明媚的日光下,年轻男女含笑说话,一个娇俏一个俊朗,当真是赏心悦目。
素心嘴边的笑意更浓。
“我从来不知道娘子竟然也会这么哄人开心。”她忍不住低声说道。
半芹嗔怪的横她一眼。
“娘子本来就是最体贴人的。”她说道。
正因为体贴人,娘子才从来不说不劝,任人来去悲喜不辨不解。
只是这种体贴能领会的人不多。
“只有觉得她好的人才会领会到她的好。”素心笑着点了下半芹的鼻头。
二人笑着掀起帘子退到门外廊下,听的屋内晋安郡王的声音响亮不断,偶尔能听到程娇娘应和一两声,但这足以让晋安郡王兴致勃勃的说下去。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的室内也正说笑热闹。
“…爷爷,还有这个,还有这个,也是太后娘娘赏的。”
陈丹娘说道,将手里的红玛瑙串放下,又打开一个盒子。
里面是满满的一匣子鲜果小吃。
“….三公主她们说这是新进贡的,还要邀我去吃,我记着母亲她们教过的话,并没有因为别人客气的请就一概应去…”
“没想到太后娘娘也赏了我这个了。”
陈丹娘清脆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看,爷爷,还有水晶饼。”
陈老太爷笑着听着,不时的应声是吗真好啊谢过太后娘娘了吗。
“谢过了,我认真的叩头行礼呢,出来后姐姐都夸我没有差错呢。”陈丹娘带着几分激动又欢喜说道。
“我们丹娘学的好,怎么会出差错。”陈老太爷赞道。
陈丹娘就更是笑嘻嘻的,一旁的侍女便忙跪坐下来。
“十九娘子,这些收起来吧?”她忙问道。
陈丹娘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点点头,看着侍女收拾,忽的又伸手按住。
“祖父。”她抬头看着陈老太爷,带着几分迟疑。
“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陈老太爷一眼看透她的念头,含笑说道。
陈丹娘顿时高兴的坐起来。
“那我把这些给程姐姐送去一些。”她说道,伸手指着那匣子点心果子,“程姐姐喜欢做点心,一定也很爱吃。”
说到这里又叹口气,小小眉头蹙起,看上去又滑稽又惹人怜惜。
“听姐姐说,郡王惹恼了太后呢,太后都不许他们进宫呢。”
陈老太爷笑了。
“…程姐姐他们也不会在意的。”他说道。
一旁的老仆忍不住轻咳一声。
这种话就有些悖逆不道,虽然在家里,但当着小孩子说还是不妥的。
陈老太爷笑了笑没有再说。
“想送就送去吧。”他说道。
陈丹娘便高兴的让侍女去拿匣子装,忽的又停下手神情有些担忧。
“可是祖父,这样会不会不好啊。”她说道,“我拿太后的东西给程姐姐,她会不会不高兴?”
陈老太爷看着她。
“太后赏赐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他含笑说道,“你把你的东西给程姐姐,你说,她会不会不高兴?”
陈丹娘展颜笑了。
“高兴!”她说道,动作轻快的开始向侍女拿来的小匣子里摆放,认真的挑拣,“这个好,这个也好…”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她,待她斟酌再三终于挑选好之后,让老仆亲自带着婢女送去。
看着老仆离开,陈丹娘依旧还在激动。
“不知道程姐姐会给我什么好吃的?”她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说了半天,你是想要程姐姐的回礼啊。”他故作打趣说道。
“那是应该的嘛。”陈丹娘笑嘻嘻说道,“我对程姐姐好,程姐姐也会对我好的。”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
陈丹娘却又忽的叹口气。
“爷爷,你说,程姐姐以前很可怜吧。”她说道,“我以前没见过痴傻的人…原来痴傻的人..是那样的啊…”
就连身份尊贵为太子,那些内侍宫女们也都带着几分鄙视敷衍,还用脚踩他…反正傻子也不知道疼痛羞辱,也不会说…
而程姐姐当时什么身份都不是,被家人遗弃,她过的日子更会是多么的可怜…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她转过头,看到陈老太爷面上浮现惊讶的神情。
“丹娘,你今日还见到太子了?”他问道。
…………………………………………
“丹娘进宫了?”
程娇娘问道,看着面前的婢女,神情微微惊讶。
婢女施礼应声是。
“…十八娘子在宫里教公主习字,太后娘娘说人少了些,要找个陪读,今日十八娘子便带十九娘子去了….”她说道,眉眼含笑。
能与公主皇子陪读,到底是一桩美事。
“…太后娘娘见了很喜欢,赐了十九娘子好些东西,十九娘子特意选了一些给程娘子你送来。”她接着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匣子一刻。
“半芹。”她喊道,“把我屋子里的长弓拿来。”
半芹愣了下,坐在里间依着凭几看书的晋安郡王也愣了下。
长弓?
晋安郡王看着半芹走进来,从墙上摘下长弓走到客厅。
“这是我送给丹娘的。”程娇娘说道。
看着推到面前的一把长弓,陈家的婢女也有些呆滞,被半芹提醒了下才忙施礼道谢,有些狼狈的拿起长弓告退了。
晋安郡王透过窗子看着院子里那婢女走出去了,便忙低下头继续看手里半日未曾看了一行的书。
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也不见程娇娘进来,他再忍不住放下书向外看去。
程娇娘还坐在厅内,依着凭几似乎在出神。
晋安郡王踌躇一刻,还是走出来了。
“你可真有趣。”他站在月洞门前笑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晋安郡王笑道,“你怎么想起来赠陈家的小娘子长弓的?”
“因为..”程娇娘开口,吐出两个字却又停下来,沉默不语了。
她从来都是有问就有答的,这样话说一半不说了还是头一次。
晋安郡王忙走过来几步。
程娇娘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似乎沉静又似乎惊讶又似乎不安凝重,总之很复杂。
复杂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就是很稀奇古怪的事。
“程昉,怎么了?”他收起笑,问道。
“我觉得,有些….”程娇娘说道,“熟悉。”
熟悉?
晋安郡王更惊讶不解了。
“熟悉什么?”他问道。
熟悉什么?
“….你在杨国公家玩得高兴吗?”
“…高兴啊,父亲,杨国公还送了我好些东西,你看…”
面前的男人含笑看着一脸喜悦的女童,起身从一边的墙上摘下一把弓。
“..那父亲也送阿昉一件东西…”
程娇娘转头看向里间,墙上空空。
“从此以后,阿昉要练好箭自己保护自己。”
“为什么?不是有父亲吗?父亲可以保护我的。”
“父亲,有时候可能顾不过来的。”
“阿昉!”
有人在耳边拔高声音喊道,同时一双手扶上了她的肩头。
程娇娘一个激灵回过神,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抬手按住她的心口。
“怎么了?是这里不舒服吗?”晋安郡王急问道,手抚上顿时神情一惊。
夏日的衣衫薄,猛地探上去触手细腻柔软,但旖旎尚未来得及生,便被手底传来的感觉惊没了。
“怎么这么凉!”
晋安郡王的喊声在屋内响起,让外边侍立的半芹急慌慌的进来了。
“去叫李太医来。”晋安郡王冲她忙喝道。
半芹吓的哆嗦一下,立刻就转身。
“不用。”
程娇娘的声音响起。
半芹站住脚。
“阿…”晋安郡王扶着她,带着几分焦急。
“我说过别叫我阿昉。”程娇娘打断他,说道,一面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我没事,我这里,一直都是凉的。”
一直都是凉的?
那怎么可能!人的心窝怎么会是凉的,只有…
晋安郡王皱眉。
“好好的,是怎么了?”他不由脱口问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他一眼。
“哪里好?”她说道,“一直都不好,现在更不好了。”
……………………………………………
“一把长弓?”
陈老太爷看着婢女推来的长弓,神情也有些惊讶。
“这是程姐姐给我的?”陈丹娘倒是很高兴,但看着弓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把弓立起来都快要跟她一般高了。
“程姐姐是要我练箭吗?”她又激动的说道,又伸手拉住陈老太爷摇着他的袖子,“爷爷,爷爷,我要练箭,我要跟程姐姐一样的好箭术。”
陈老太爷被摇的笑,点头。
“好,好,跟她一样,跟她一样。”他说道,视线却还落在这把长弓上。
按照这女子的习惯,回礼应该也是吃食吧,怎么突然送了长弓?
真的是让丹娘练箭?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丹娘练箭?
这把弓看起来是常用的…
陈老太爷忍不住转头看一旁的屏风。
这把弓是否见过血取过人命?这屏风上是否就有死在这把弓下的魂灵?
第三十三章 意思(加更)
半芹看着程娇娘起身向内室去了,忍不住看向还半跪坐在原地的晋安郡王。
似乎对于程娇娘的猛然起身走开有些意外,手还保持伸出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尴尬。
半芹忍不住握住手,咬住下唇,踌躇一刻。
“殿下,我家娘子她,她说话没别的意思….”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晋安郡王已经向内去了。
“…不用李太医看的话,吃一碗药茶汤如何?”他问道,丝毫没有听到半芹的话。
半芹也不再说话了,看着进了内室的二人,稍微松口气,又蹙起眉头。
素心被门外听到的动静的侍女叫来正进门。
“怎么了?”她有些紧张的问道。
半芹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说有事她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说没事吧,看这样子又不像是没事。
“姐姐,殿下让做药茶汤来。”她拉着素心的衣袖低声说道。
殿下让做?不是娘子?
素心眉眼有些惊讶,看着半芹有话说便忙跟着她出来了。
“…就这样?”
听了半芹的讲述,素心反而更惊讶了。
半芹点点头。
“这算是吵架了吗?”她带着几分担心问道。
这算是吵架?
“不算是吧。”素心说道,“娘子不是说了嘛,只是不喜欢殿下叫她阿昉的,以前就说过的。”
说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半芹。
“你别多想了,娘子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半芹稍微松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室内。
希望,郡王殿下也别多想…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但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晋安郡王看着在卧榻上坐下的程娇娘。
“我…”她张口说道。
话没说出来,晋安郡王已经先一步过去,伸手将枕头摆好。
“你躺一躺吧。”他说道,带着几分担忧。
程娇娘看他一眼躺下来了。
“我想自己….”她再次开口。
晋安郡王还是先一步开口了。
“程昉,我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他在卧榻边坐下,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想成亲了,提着你的名字喊,总有些失礼。”
那还有小名呢。
晋安郡王伸手去拿一旁的扇子,借此移开视线。
“我不想叫他们叫你的那些。”他语速很快的嘀咕一句,拿到扇子便坐正身子看着程娇娘,“那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说着话给她扇扇子。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说道。
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称呼的人,眼前这个人,不是杨汕,她不能做这样无理取闹的事。
“我以后也不会这样了,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吧。”程娇娘对他笑了笑说道。
晋安郡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
我以后不会这样。
这句话是道歉吧?
她竟然会道歉?
看来也不能总是顺着她,如果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自己就这样走了,估计这件事便就这样揭过去了,她不会再提,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晋安郡王脸上笑意散开,手中的扇子摇的更轻柔。
“你这样想也不对。”他说道,说到这里将手推了推她,带着几分随意,“往里点,让我坐上去。”
程娇娘看着他。
“…你可真是…”她轻声嘀咕一句,起身往里挪了挪。
没人敢这样缠着她吧,晋安郡王心里带着几分得意说道,那是他们不知道她的脾气是多么的好。
他装作没听到,盘膝坐在卧榻上,手里继续摇着扇子。
“你怎么能说我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呢?”他说道,“难道我是那种我喜欢就不顾别人的人吗?”
说到这里又愣了下。
“好像是。”他又点点头。
要不然也不会把打死的人扔到别人的门口,甚至还故意吓唬太后娘娘了。
这就是他喜欢,才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
“难道我是那种我喜欢就不顾你的人吗?”他又换了句话说道。
程娇娘微微有些愕然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
原本木然的神情瞬时绽开,一双大而黑的眼便闪闪发亮。
她很少被逗笑,大约也是没有人会逗她。
晋安郡王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
“程昉,你别不高兴,你不高兴了,我就有些害怕。”他说道。
程娇娘身子微微僵了下,脸上的笑便凝滞,但旋即便恢复如常,似乎脸颊并没有一只男人的手抚上。
“我没有不高兴。”她说道,“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
欲言又止,也是她从未有过的。
晋安郡王扔下扇子,另一手也伸过去,捧住了她的脸。
“只是什么?”他问道。
虽然这动作有些古怪,但他问的很认真…
“只是我从来没有高兴过。”程娇娘说道。
从来没有高兴过。
虽然常感叹她比自己惨,但她自己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半点,此时这么一句话简单的连抱怨感叹都算不上的话传入耳内,晋安郡王只觉得一阵心悸,同时还有几分欢喜,就好像小时候六哥儿第一次对他伸出手,抓着他奶声奶气的喊哥哥一般的感觉。
那是被信赖的感觉。
晋安郡王的心便有些鼓囊囊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白润的脸,修长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嘴,忍不住就俯身贴了上去,就像当初抱住小小的六哥儿一样,想要亲亲她。
温润的唇贴到面颊上,柔软和微微硬实的肌肤碰触,让原本都无意识的二人同时打个战栗,身子瞬时僵住了。
这,这,这跟当初亲六哥儿的感觉不一样…
晋安郡王只觉得身上被泼了一壶油又点了一把火,噌的一下血都沸腾了,在身体里乱窜,人也坐不住,就势压了下来。
他想起来曾经抱住过她,那种感觉虽然极力压制,但偶尔深夜的时候还是会想起,让他辗转难眠一刻。
此时此刻跟曾经站着抱住的感觉又不同,被压在身下的身子就如同柔软的锦被一般。
晋安郡王喉咙里咕咚一声,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喃喃,伸手就攥向身下人的腰,贴在面颊上的唇就毫不犹豫且准确无误的滑向程娇娘的唇。
蹲在窗下的半芹和素心也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径直就向后跌去,有些狼狈的却又不敢做出声响的手脚并用的逃开了。
同时身后响起咚的一声。
但半芹和素心根本就无暇理会了,在一旁的树下站定,二人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红透的脸。
“就说了别担心嘛。”素心结结巴巴说道,“夫妻嘛,床头拌嘴床尾和的。”
半芹要说些什么来应和一下,却说不出来,红着脸笑了。
“以后别拉我干这种事。”素心瞪眼说道。
半芹不说话还是笑,素心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正笑着,院门外景公公急惶惶的进来了。
“殿下,殿下。”他口里喊道。
半芹和素心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着。
“我有要紧事要说。”景公公皱眉说道。
“殿下和夫人…忙着呢。”半芹红着脸说道。
他们有什么忙的!
景公公跺脚。
“别闹了,真是要紧事。”他说道,不由分说推开拦路的丫头。
他虽然自小进宫残了身子但功夫并没有丢,两个丫头哪里拦得住他,轻轻的拨开就越过迈上台阶。
素心和半芹惊慌不已,还好景公公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站在门外施礼。
“殿下,殿下。”他喊道。
听到这一声殿下,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晋安郡王忙站起身来,逃也似的出去了。
走出内室,晋安郡王又有些后悔。
不知道他的面色什么样?衣衫可整齐?
应该先进净室整理一下。
景公公又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不过就算他要问,自己喝止他住口就是了,在自己屋子里衣衫乱不乱的又有什么…
他这边胡思乱想,景公公透过帘子看到他,不待说话便急忙进来了,晋安郡王就更不好转身再去净室了。
“殿下。”景公公却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先察看他的脸色形容,而是急急的开口了,“不好了。”
……………………………………………
而与此同时,归来的陈绍正重重的将茶碗撂在几案上。
“有什么不好?”他带着几分不不悦说道,“你还问有什么不好?”
陈夫人有些委屈。
“进宫陪读的也不是没有过。”她说道,又带着几分赌气,“老爷既然说不好,那我就告诉十八娘,不让十九娘去了。”
陈绍叹口气。
“进宫陪读自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的意思是说,此时做这件事不好。”他说道,停顿一刻,“如今,太后正给太子选妃呢,丹娘的年纪也该回避了。”
陈夫人恍然,旋即又笑了。
“老爷忌讳的是这个啊。”她笑道,重新给他添茶,“就算太后看了丹娘喜欢,我们不同意也就没事的,太后如果有心的话,自然会问老爷你的,难道老爷是那种不敢回绝太后的人吗?”
别说回绝太后了,驳回陛下的事他也没少干过,陈绍接过茶碗眉头皱了皱。
“只是如果….”他要说话,门外侍女疾步进来。
“老爷,老太爷请你过去说话。”
陈绍忙停下话,放下茶碗。
“我换了衣裳正要去。”他说道,因为陈夫人说了太后赏赐丹娘的事才耽搁了一下。
刚要迈步出门,家里的管事又疾步进来了。
“老爷,宫里传旨了。”他说道。
陈家接宫里的旨意并不稀罕,因此上上下下都没什么惊慌失措。
不过这个时候传什么旨?
而且一般所谓传旨只是做个样子,传旨的和接旨的都已经提前沟通过。
陈绍皱起眉头。
这样突然一点消息也没有的传旨是传的什么?
…………………………………………
“什么不好了?”晋安郡王皱眉问道,一面伸手不经意似的理了理衣衫。
景公公甚至都没有注意他这个小动作。
“太后下诏定了太子妃。”他忙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
“是谁?”他立刻紧张的问道。
但有一个声音比他的更大。
“下诏?”程娇娘问道,声音传来时,人也走了出来。
晋安郡王便顾不得自己的话,忙转身看她。
“你是说,太后定太子妃,用的是下诏?”程娇娘看着景公公再次问道。
还越过丈夫说话…真是失礼啊。
景公公心里不满的嘀咕,冲程娇娘施礼。
“太后娘娘下诏选定陈绍陈相公家十九娘子为太子妃。”他说道,着重回答晋安郡王的话。
陈家!
晋安郡王神情惊讶。
而程娇娘则神情沉下来。
“下诏啊。”她慢慢说道。
…………………………………………………
站在厅内的陈老太爷手一松,那柄长弓就落在了地上,重弓撞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让里外的侍女都惊讶的看过来。
陈老太爷面色微微发白。
“下诏…”他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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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得接着潜水去。
第三十四章 宣旨
“千真万确是陈家十九娘。”
半芹和素心站在门外,听着从厅内传出的声音,二人脸上的红晕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
陈丹娘!要当太子妃!
当太子妃是天大的喜事,但是,现在这个太子是个痴傻儿,这…
嫁给一个痴傻儿,绝对不是一件喜事。
怎么会是陈丹娘呢?
“丹娘今日去过皇宫吧。”程娇娘问道。
景公公应声是。
“上午去的。”他答道。
程娇娘看向门外,隔着帘子看着院子里铺上了一层霞光。
“连夜都不过了,真够快的。”她说道。
……………………………………
“当然要快,做事可真的不能等,夜长梦多啊。”
而此时高凌波正站在廊下,看着几个美婢逗猫儿感叹道。
如果不是因为要等一等,今日说不定就是另一番境遇。
“以陈绍父子的机敏,定然会察觉陈家小娘子进宫的不妥,如果再得得知太后这些赏赐是因为陪太子殿下游戏,那他们一定会做出应对的。”
现在好了,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事情摆出来,先发制人,后发被动。
也是时候让陈绍尝尝这个滋味了,自从月蚀之后,他这口气憋的太久了。
对于一个小气的人来说,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诏书是已经写好的,就等今日的时机。”一个幕僚笑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高凌波笑了。
“虎父无犬子。”他说道,一面捻须,“陈家十八娘子果然杀伐果断。”
“最难得是太后也喜欢。”幕僚笑道。
“只是有些事单单太后喜欢还不行。”高凌波说道,甩了甩手。
一旁的婢女忙扶着他,在交椅上坐下。
“陈绍是什么人啊。”
晚夏的傍晚院子里有风盘旋,靠坐在交椅上,高凌波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舒坦说道。
“为政当计较利害,岂能以喜恶左右,喜欢的事多了,难道都能去做吗?当初皇帝可没少被他斥责玩物丧志,反之亦是如此,有些事他也不会因为厌恶而不去做,。”
“端要看是否与国与政有大利。”
“陈相公,是个忠义之臣,我虽然与他不和,也并不否认这一点。”
幕僚们含笑应声是。
“大人是能容人者。”他们恭维说道。
“不过这件事陈大人定然很意外。”一个说道。
何止意外,只怕会惊怒,而且也必然会反对的。
“这世上的事,哪能都随心所欲。”高凌波笑道,一面摇晃着腿,显示他心内的愉悦,“女儿都能想明白做出决断,父亲想必也能吧。”
……………………………………………
“怎么会是丹娘啊。”
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
素心的神情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冲她做个嘘声,继续侧耳听室内的说话。
“这些日子,太后招了好些人家的夫人带着子女进宫。”景公公说道。
太子已立,大婚的事已经提上日程,此时召京中的夫人们频繁进宫所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这些夫人中多是皇亲国戚权贵,重臣清贵的人家并没有。
陈绍家更是没有。
只是没想到,陈夫人没有进宫,陈丹娘却进了,而且还得了太后的赏赐。
“这么多人,只有陈家的小娘子得了赏。”景公公接着说道。
“所以,太子妃的人选就再清楚不过了。”晋安郡王说道,神情有些复杂,“这么说,这件事是已经说好了的….”
要不然陈丹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宫。
“陈家的小娘子还陪着太子殿下玩球了。”景公公又说道。
晋安郡王的脸上浮现惊喜的笑容。
“她不怕六…太子吗?”他问道,带着几分紧张又期盼,“是真的玩,还是….”
还是装出样子。
他自然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别说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连的宫里血脉相连的姊妹都害怕嫌弃…
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太后根本就顾不上也没心思照看他,一味的交给内侍宫女,而那些内侍宫女则越来越敷衍。
毕竟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说。
为了不磕碰到,被关在一间殿内不让出来玩,为了让他坐住,胡乱的不分时候的给东西吃,如今越发的胖了。
当初李太医叮嘱过,因为痴傻,且不知饥饱,所以太子容易发胖,便要多跑跳玩耍,吃食上也要控制。
可是,没有人在意…
晋安郡王神情黯然。
要是真的有一个人对他的六哥儿不怕也不嫌弃且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所以做出的样子……
“没有呢。”景公公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忙认真说道,“奴婢亲自的问了,再三的确认,当时陈小娘子初见太子殿下时也很害怕,后来还主动捡起了太子殿下的球递过去,哄着太子殿下玩球,并没有不耐烦以及故作的不害怕。”
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还是不容易的,尤其是逃不过这些在宫里最惯于察言观色的人的眼。
“真是个好孩子。”晋安郡王就忍不住感叹一声,想到什么转头看程娇娘,“我记得陈家的小娘子跟你认识最早,如果不是她,陈老太爷那时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他的话没说完,程娇娘起身走出去了。
晋安郡王和景公公都愣在原地,神情惊讶,旋即尴尬。
景公公大怒。
这个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看着走出来的程娇娘,门外的半芹和素心神情也有些惶惶,但也不敢阻拦或者问什么,看着程娇娘进了书房。
半芹迟疑一下忙跟过去,素心则深吸一口气迈进厅内。
“殿下,我家娘子..该..写字了。”她挤出一丝笑解释道。
景公公就笑了。
“你家娘子。”他拉长声调。
素心的笑就更加难看了。
“奴婢说错了…”她要下跪说道。
话没说完人也没跪下,晋安郡王开口打断了。
“我知道的,你不用说。”他说道。
他说的是知道的,而不是我知道了。
一个的一个了意义却截然不同,更况且还补充一句不用说。
素心的心就落了下去,大着胆子看了眼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神情中正,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她突然想起当初那个在墙头上探身和娘子说话的少年人。
“哦,对。”
墙头上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欢悦。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聪明早已经知道不是觅食之处,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盖过了后天的惯性。”
“…我后来查了,原来是血,那贼人在后用马血做引,我们赶夜路,夜色做掩饰不会发觉。”
“我看的是密林斋事录,你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
虽然眼前的少年人已经褪去了青涩,面容变得棱角分明,但一切似乎又从未改变。
素心跪下来叩个头。
“是。”她却只是说道。
说声是却行了如此的大礼。
“张家教出的丫头果然知礼。”看着退出去的婢女,景公公忍不住说道。
是张家,而不是程娇娘的丫头。
晋安郡王笑了笑。
“觉得别人知礼,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罢了。”他说道,“知不知礼的,也都是自己觉得而已,其实没资格评判。”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又有些闷气。
到底是护着那女子……
“阿景,其实,是我失礼了。”晋安郡王说道,叹口气,“我顺的是我的心意,而对她来说,却又是不同的心意。”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明白了。
能给太子娶一个不嫌弃他能够善待他的太子妃,对晋安郡王来说是很欣慰很好的事,这是作为太子的亲人而该有的欢喜,但对于太子妃那边的亲人来说,让自己关心爱护的孩子嫁给一个痴傻儿,哪怕他的身份尊贵,也到底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而相比于太子,程娇娘更亲近的是陈丹娘吧。
“这又不是殿下决定的。”
景公公有些委屈说道,看殿下能为她着想至此,她怎么就不能呢?
竟然还这样的甩脸就走了。
这还当着奴婢的面呢,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殿下留,太过分了。
“再说,殿下就不能欢喜了吗?”
“我当然能欢喜。”晋安郡王说道,“那又怎么能苛刻她不欢喜呢?”
…………………………………………………
书房里,程娇娘神情一如既往,只是落下的字迹却比平时浓墨几分。
一旁跪坐的半芹有些怔怔失神,忽的眼泪滴落下来,她惊回神,忙匆匆的擦去,似乎怕被人看到。
“想哭都不能哭,那还叫在家吗?”程娇娘说道。
半芹的眼泪便如线一般滴落。
“娘子,陈大人怎么会同意让丹娘嫁给太子呢?”她哭道。
程娇娘停下手里的笔。
“我想不是他同意的。”她说道。
半芹愣了下,忙抬头看她。
不是吗?刚才景公公不是说太子选妃的时候陈家让丹娘进宫,那自然就是有意。
怎么原来不是吗?
半芹的脸上难掩几分惊喜。
“那,丹娘就不用嫁了吧?”她带着几分期盼问道,“陈大人一定不会同意的是不是?”
程娇娘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纸上的字。
“我想他会同意的。”她慢慢说道。
半芹愕然。
不是说不是他同意的,怎么又说他会同意呢?
陈大人怎么能同意呢?那是丹娘啊!
半芹不由坐起了身子,握住手,眼中的泪水满溢。
……………………………………………
陈家院子里,香案依旧摆着,落日的余晖给地面上铺上一层嫣红。
手中握着诏书的内侍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看着面前已经跪了很久的陈绍。
“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说道,“您得说句话啊,这么干耗着成何体统啊。”
陈绍抬起头,天边的落日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但他的眼似乎还是被刺的生疼,不由微微的闭了闭。
再睁开,他的神情恢复了肃正,也似乎做了决断。
“请太后娘娘恕罪,臣,不能奉旨。”他说道,俯身。
这句话说出来,跪在后面的陈夫人再忍不住伸手掩嘴,堵住到了嘴边的哭声,人也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俯身下去。
宣旨的内侍神情却并没有什么惊讶,似乎早已经料到一般。
“是吗?”他拉长声调挑了挑眉说道,目光居高临下的落在陈绍身上,“陈大人您这话可是想好了才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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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不安
天擦黑的时候,宣旨太监们从陈家鱼贯而出,鲜明的服侍以及身后背着的黄布包彰显他们的身份以及来意,在大街上招摇而去,引来一片指指点点。
“是陈相公家的。”
“是又要给陈相公进爵了吗?”
民众们对于陈家接旨没有觉得稀奇,只是带着几分好奇议论。
而宣旨的太监们前脚进了皇宫,后脚便有不少人从皇宫出来,在夜色里飞奔向京城的各方。
高家的内宅院子一如既往灯火通明,来往间莺声燕语。
高凌波喜奢侈,并不在意自己在外的权贵的声名。
“不管是否恭顺节俭,本官都逃不了他们背后骂一句,那还不如干脆自在喜乐呢。”
此时此刻,厅堂里正有歌伎婉转歌唱,屋中济济满堂,伴着笑声调笑声。
如今皇帝尚在病中,外边的酒宴玩乐都停了,但在深宅家中都渐渐恢复了以往。
有人急匆匆的从外边迈进院子,在廊下被拦住。
“大人正高兴呢,别去扫兴,有什么事?”门外的亲随问道。
来人带着几分焦急。
“宫里说了,陈相公抗旨了。”他压低声音说道。
亲随闻言就笑了。
“这样啊。”他笑道,“这事就不用回了。”
来人愣了下。
“要是陈相公答应了,倒值得回一回。”亲随笑道,一面看着厅内,听着其中的调笑声,有个笑嘻嘻的婢女从一旁过,被他悄悄的捏了把,引来一阵嬉笑。
“行了行了,你也自在的去吃杯酒吧。”他拍着来人的肩头笑道,“这件事啊不用咱们费心,费心的是陈相公。”
而与此同时,景公公也迈进厅堂,对着吃饭的晋安郡王和程娇娘说了这个消息。
一旁侍立的半芹就忍不住松口气,伸手拍了拍心口,嘴唇动了动似乎念了句佛。
晋安郡王和程娇娘神色依旧,只是在景公公说话的时候停了筷子。
“知道了。”晋安郡王说道,低下头接着吃饭。
那边程娇娘也再次拿起筷子。
屋子里安静无声,只有偶尔轻轻的碗筷相碰的声音。
景公公便垂下头退了出去。
半芹也走出来,看着廊下的素心眉眼都是笑。
“就说嘛,哪个父母不爱幺儿。”她低声说道。
素心就笑了。
“那个。”她说道。
半芹一怔,旋即又呸了声笑了。
不过到底是程娇娘的长辈,她们做奴婢的不能非议。
“…纵然是泼天的富贵,那也是…”半芹接着适才的话题低声说道。
那也是个傻子啊,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一辈子守着傻儿。
素心点点头应声是啊。
这一日的心情真是起起伏伏,半芹此时松口气,忍不住话多了一些。
“..娘子还说,陈大人会同意呢,她这次说错了。”她掩嘴笑着低声说道。
素心脸上的笑却有些牵强。
娘子,什么时候说错过呢。
但看着欢喜的半芹,她还是咽下了话。
“夫人和殿下没事了吧?”她低声问道。
别人的日子终归是别人的,她们要在意的还是娘子的日子。
半芹便丢开陈家的念头,眉头蹙起看向厅内,摇了摇头。
“看上去没事,但感觉不太好。”她低声说道。
虽然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不过两三次,但想到上一次还满屋子都是晋安郡王的说笑声,此时其内的安静让人心里堵得慌。
素心也忍不住向内看去,厅堂里灯光柔亮,对坐的二人各自低头吃饭。
吃过饭看着婢女们收拾了,晋安郡王也站起来。
“你用书房吗?”他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我在这里看书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那我去书房谈些事情。”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没有说话,拿起一旁几案上的书。
侍女打起帘子,晋安郡王迈出屋门,看着夜色中的院子,有提着灯的内侍引着几个幕僚正走来。
今天晚上不知道多少人都正聚在书房呢。
他轻轻的吐口气,抬脚迈向书房。
………………………………………………..
屋子里的灯又被点亮一盏,侍女小心的将灯放好,便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灯下陈老太爷仔细的看着誊抄下来的诏书的内容。
“还好,不是大诏。”他说道。
陈绍的脸上并没有轻松几分。
“也没什么分别。”他说道。
不管是大诏还是太后的懿旨,都是一个诏,宣诏,公开宣告,人人皆知,要在意的不是诏的规格,而是诏这个举动。
“这也没事。”陈老太爷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纸说道,“这又不是别的事,儿女婚嫁,本就是有商有量的事,人家能求,咱们能拒,也不是见不得人的说不过去的事。”
陈绍神情更加晦涩。
如果是普通的人家,自然没什么,就算是皇家皇子也没什么,结亲本来就该是你情我愿,没有人愿意结个怨偶的。
但现在这个皇家的皇子是个痴傻儿…..
“是太后看中了丹娘….”陈绍慢慢的开口,声音有些涩涩。
话没说完就被陈老太爷打断了。
“不是。”他说道,声音干脆利索,“如果是太后看中了丹娘,就不会这么快下诏书。”
上午才见了丹娘,下午诏书就下了,这绝不是太后能做出的事。
太后的性情他们再清楚不过,犹豫反复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但又因为身份尊贵比一般的妇人更执拗。
如果她看中了丹娘,肯定要考虑再三,绝不会连夜都不过就下了决定。
“这诏书,是有人提前已经写好了。”陈老太爷说道,“就等着丹娘进宫这个时机。”
陈绍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想骂一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有些骂不出。
似乎好像不知道该骂什么。
“这无疑是高家的主意。”
陈老太爷的声音接着想起,让陈绍收回神。
“他这是什么意思,你心里也明白的很吧,不过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不是以外戚的原因将高家驱逐出朝堂,还不允许太后垂帘听政,那要是你陈绍也当了外戚呢?
“咱们不想当外戚,他这闹也就空闹罢了,抗旨就抗旨,不过是让太后不高兴罢了。”
说到这里,陈老太爷再次笑了笑。
“太后本来就不高兴了,也不在乎你再让她不高兴一次。”
这话带着几分打趣,陈绍对着父亲笑了笑,只是这笑有些勉强。
“好了,旨意已经拒了,这件事就过去了。”陈老太爷说道,“最要紧的是高家是绝对不能在京里留着了。”
陈绍肃然点点头。
“我明日就去办。”他说道,“我们知道这件事背后是高家的故意为之,别人自然也知道,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左右太子亲事,左右天子家事,断然不可再留。”
陈老太爷点点头。
“正是如此。”他说道。
“父亲今日也受惊了,早些歇息吧。”陈绍施礼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陈绍退了出去。
小厮提着灯带着陈绍消失在院子里,站在厅内陈老太爷原本带着笑意的脸顿时垮下来。
他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屏风前摆着的那把长弓。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他喃喃说道。
………………………………………………………
廊下小内侍低声说了几句话,半芹面色变幻一刻,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她说道,转身进了厅内。
程娇娘已经洗漱过换上了亵衣坐在了内室里,一面由一个小侍女擦头发一面看书。
半芹低头走过去。
“夫人。”她说道,“殿下要出去一趟。”
程娇娘抬起头,微微皱眉。
“不是出府,只是出咱们这个院子,是有什么人来了,他要去见见。”半芹忙低声说道,“让来和娘子说一声。”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道。
半芹却没有转身走,迟疑一下。
“夫人让殿下去吗?”她问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笑了。
“让啊。”她说道,“在家里,没事。”
半芹这才应声是忙退出去了,门外的小内侍还等着,听了他的话便笑着道声谢,又回书房去了,不多时就见晋安郡王一众人走出来向外去了。
适才虽然人多,但书房里并没有显得嘈杂,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但这些人走了之后,半芹觉得院子里比适才安静了很多,静的让人有些闷闷。
夜色浓浓的铺下来,院子里值夜的侍女不由打个哈欠,素心走进来时,就看到内室的最后一盏灯灭了,只余客厅里一盏昏昏的灯亮着,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说不过来了吗?”她不由压低声音问道。
半芹摇摇头,灯笼照耀下眼中似乎有泪光闪闪。
“没人…和我说…”她低声哽咽说道。
她问过那些侍女了,侍女们却都摇头不知道。
“我们也是在院子里没出去的。”她们说道。
半芹就让她们去问。
侍女们还是摇头。
“姐姐,府里只有殿下吩咐,没有奴婢们去打听的规矩。”她们低头说道。
府里只有殿下的吩咐。
这是晋安郡王府,并不是她们的府。
半芹的眼圈便发红。
素心摇头推了她一把。
“你疑神疑鬼的自己吓自己做什么。”她低声说道,“殿下和夫人哪里就生分了!我去问。”
说罢转身就走,半芹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她,不多时,素心就回来了。
“怎么样?”半芹忙迎过去,急急问道。
素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殿下,歇在外书房了。”她说道。
也就是说,不回来了,不和娘子同寝了。
半芹的脸顿时唰的白了。
看吧,就说看上去没事,其实是不太好了!
………………………………………
夜色深深,陈绍洗漱过后,带着几分疲惫迈入室内。
陈夫人给他捧过来一碗茶,灯下可见眼还红肿着,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丹娘不知道吧?”陈绍问道。
陈夫人点点头。
“她不知道,我已经叮嘱吩咐了,家里人不许谈这件事。”她说道,说着又忍不住要流泪,“怎么会这样?”
她说道,用帕子拭泪。
“….真是飞来横祸…”
话音未落,面前的陈绍勃然大怒。
“什么叫飞来横祸?”他喝道,“难道给太子议亲就是祸事吗?”
此话一出口,陈夫人惊愕的看着他,陈绍自己也愣住了。
“老爷。”陈夫人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似乎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看着陈绍,“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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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周末了(*^__^*)嘻嘻……
第三十六章 难眠
屋子里陡然拔高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外边值夜的丫头们对视一眼,忙匆匆的退避出去。
陈夫人手里握着茶碗气的浑身抖。
“那老爷的意思是这倒是一件大喜事了?”她哑声问道。
灯下陈绍面色晦暗不明。
“你要我怎么说?”他慢慢说道,“从哪里一方说?”
太子成亲,皇统得以延续,是大喜事,也是他一心要促成的事。
女儿待嫁痴傻儿,则是…..
陈夫人抬手掩面大哭。
“天下想要嫁太子的人多的是,又不是非我们不可。”她哭道,“你要做的事是扶持太子,稳住陛下的江山,又不是连太子的婚嫁大事都要担起来,有所为有所不为,老爷,君子之道你都忘了吗?”
陈绍叹口气,伸手拍抚大哭的妻子。
“我知道的。”他说道,“我就是说这件事。”
“这件事没得商量!”陈夫人哭道,“老爷别忘了你是要做什么事的,你要做的事可是跟高凌波那般的人不同的,忤逆了太后、嘲讽了太子残身又如何?你为国为君之心不变,就行的端立的正。”
陈绍笑了。
“是,我知道的,我不是说丹娘,我只是说这件事。”他说道,“这件事一出,少不了得起一番风波了,你和丹娘,先回去住些日子吧。”
陈夫人这才安心,再次抬手拭泪喊了声老爷。
“你舍不得,我做父亲的又怎么舍得。”陈绍叹气说道。
陈夫人拭泪。
“这件事,都怪我。”她哽咽说道,“我不该疏忽让丹娘去宫里。”
可是万万想不到太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陈绍摇摇头。
“高家既然起了心思,就算不是这次,也有别的算计。”他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下,“十八娘肯定也听到消息了….”
太后赐婚是在见了陈丹娘之后,而陈丹娘是跟着陈十八娘才进的宫见的太后。
“只怕她心里也不好受。”
陈夫人点点头。
“我已经人去和她说一声了,今日就没让他们夫妻过来,等明日再说吧。”她说道。
陈绍点点头。
“不早了,也都累了,歇息吧。”陈夫人说道,“明日,还要忙呢。”
屋子里的灯被吹灭了。
远远站着小丫头们看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进了值夜的房间。
身边的人翻个身,暗夜里面向内的陈夫人始终睁着眼,可想而知陈绍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怎么能睡的着,那些劝慰的话就没必要说了。
陈夫人看着一片漆黑一动不动。
………………………………………………..
晋安郡王在卧榻上翻个身。
外书房是他日常歇息的地方,不在这里睡算下来还不到十天。
被褥都是新的,连帐子都新换了,风从窗外吹来,伴着夜虫的鸣叫十分的怡人。
晋安郡王再次翻个身,将手枕在头下,看着随着风而微微晃动的帐子。
他是惹恼她了吧?
真是…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晕了头做出那种事。
念头闪过,眼前便再次浮现卧榻上程娇娘的面容。
白的脸,红的铺盖,黑的发,亮亮的眼…
日常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脸摸起来竟然柔滑无比,比脸更柔滑的还有…
晋安郡王猛地坐起来,伸手扇风,只觉得脸滚烫。
他们是成亲了,可是这亲事成的时候不对,本来就是逼不得已的,他怎么能真的就肆无忌惮的对她这样了。
再说就算是夫妻了,也不该这个时候做出这样轻狂的举动。
在这京里与她熟悉的人本就没几个,陈家是最熟悉来往最多的,更况且成亲时陈夫人一力承担操持,如今丹娘发生这种事,她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自己先是失态欢喜,接着又肆意亲近…
被她踢下床倒是轻的,按照她的脾气拧断自己的脖子也不为过。
明明是懊恼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晋安郡王却忍不住笑了,越想越想笑,干脆抽出手捂住脸笑起来。
“殿下?”
景公公在外低声问道。
已经这么久了里面的人先是不停的在床上烙饼,现在竟然笑起来,这大半夜的…
回答的他的不是说话声,而是脚步声,有人转过了隔扇走出来。
夜色里显得身形高大。
“殿下?”景公公惊讶喊道,一面忙去点灯,“怎么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他身边穿过,带起一阵风。
“我回去。”
回去?回哪儿?
景公公一怔,看着已经走出去的晋安郡王,有些恼怒的一跺脚。
干什么呢这是!
“来人,提灯。”他忙喊道追上去。
素心猛地从卧榻上爬起来,一旁的半芹也猛地起来了。
“怎么了?”她问道。
话音未落,脚步声就到了门外。
“殿下..”
门外传来侍女略惊讶的声音。
殿下!
素心和半芹一惊,有些慌乱的从卧榻上下来,又忙扯衣裳胡乱穿上,顾不上穿鞋就过去开门。
灯笼明晃晃的照进来,素心忙避开灯光,里边半芹已经在点灯了。
“不用了。”晋安郡王压低声音说道,“别吵醒她。”
说罢人就向内室去了。
素心和半芹愣在厅内,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净室的灯亮起来了,不多时又灭了,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晋安郡王视线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轻轻的打起帘子,卧榻上的女子侧身睡着,就像那两夜一样睡的靠外,里面留着位置。
以他的长腿,应该能轻松的迈过进去…
晋安郡王抬脚...
门外的半芹和素心已经回到了次间,看着铺着的被褥。
“那咱们还在这里值夜吗?”半芹小声问道。
素心还没说话,就听得内室传来一声闷响,二人吓了一跳。
身下的人虽然伸出手撑住了,但晋安郡王还是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如同火烫一般,晋安郡王又忙翻身下来,脚踢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室内一阵凝滞。
“..我..才好了,身子还是虚弱…”晋安郡王忽的讪讪说道。
程娇娘向外挪了挪,又给他让出一点位置。
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晋安郡王躺好了,吐出一口气。
“吵醒了你。”他低声说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我还没睡。”
还没睡…
晋安郡王沉默一下。
“我。”他开口说道,“我怕你恼我,所以想睡在外边。”
素心和半芹正抱着铺盖蹑手蹑脚的向外走,恰好听到这一句话,二人不由站住脚。
廊下的灯笼照着二人惊讶又惊喜的神情。
素心摆摆头,半芹忙抬脚,二人走出来,轻轻的带上屋门。
素心转头看半芹合不拢嘴的笑颜,忍不住也笑了。
“就说你瞎操心。”她低声嗔怪道。
半芹只是笑。
素心回头看了眼,带着几分欣慰叹口气。
“有什么话都能敞开了说,就没有事。”她低声说道。
耳边悉悉索索,晋安郡王转过头,模糊的夜色里看着程娇娘也转过头来。
“那,现在不怕了?”女声问道。
晋安郡王噗嗤笑了。
“怕。”他在枕头上点点头。
程娇娘转过头去了。
晋安郡王笑着伸手戳了戳她的肩头。
“这是怕?”程娇娘的声音传来,因为背对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远有些闷。
晋安郡王就哈哈笑了,戳她的手指就变成了两根。
“方伯琮。”程娇娘转过头。
她一定在瞪眼,只是夜色里看不清。
晋安郡王便松开手躺回枕头上看着她。
“哎。”他应道,再次笑了。
程娇娘又转过头去了。
晋安郡王在枕头上晃了晃,身子也挪了挪,寻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真是奇怪。”他似是自言自语说道,“你把我踢下去,我突然觉得再上床很轻松了。”
旁边的程娇娘噗嗤一声笑了,笑声很短,很快收起来。
如果不是夜深安静就听不到。
晋安郡王再次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后背。
“你也是这样觉得吧。”他说道。
“我一直都这样觉得。”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嘿嘿笑了。
“人家第一次成亲嘛。”他笑道。
话音才落,就觉得旁边的人身子绷紧,他的声音也就戛然而止。
“我说错话了。”他立刻说道,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肃正,“我不该开这个玩笑。”
什么叫第一次成亲,难道他还想成第二次?
他们是新婚,而且这个婚成的如此的没有喜气,他实在不该拿这个开玩笑。
屋子里似乎凝滞了,程娇娘的身形一动,人转过来。
“没有。”她说道,看着晋安郡王,“你没有说错话,是我想错事了。”
晋安郡王看着她,近在咫尺,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呼出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总是这样,为别人考虑,从不责怪别人,什么事都会归结在自己身上。
晋安郡王觉得心里鼓涨涨的,有些酸涩。
“程昉。”他说道,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胳膊,很快就收回来,“我知道了。”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睡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嗯了声,闭上了眼。
淡淡的清香,温暖的气息,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
明明身边多了一个人不过才几天,怎么就成了戒不掉的习惯了?
在枕头上微微的动了动,松懈安心的感觉涌来,睡意便袭来,但当刚要睡去的时候,晋安郡王又猛地睁开眼。
屋中寂静无声,身边的人也安静的平躺着。
“程昉。”晋安郡王低声唤道,撑起手臂抬起身看向她。
黑暗里有一双眼闪闪的发亮。
“你睡不着。”晋安郡王说道,“就和我说说话吧。”
程娇娘没有说话,目光垂下。
“我以前有什么事也常常自己闷着。”晋安郡王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没有人可说。”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
“虽然好些事过了去再回想也不算个什么事,只是当时毕竟是当时,如果能找个人说一说,也许会好一点吧。”
他的话音落下来,屋子里便恢复了安静。
“不过,想不想说,还是在自己的。”晋安郡王又忙忙说道,“我就是…”
就是什么?
自己这样啰啰嗦嗦的…
她是程昉,不是六哥儿。
“我就是怕你闷着。”他说道。
她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自己这样倒是逼着她改变了。
被人逼着的感觉很不好。
晋安郡王又有些懊恼。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让人讨厌,让别人讨厌无所谓,但是怎么能让她讨厌呢?
他借着抬手揉了下鼻头躺下来。
“我是在想丹娘的事,所以睡不着。”
程娇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晋安郡王觉得心内嘭的一声响了,忙转过头。
“你别担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静下来,认真说道,“虽然陈大人拒旨会有一些麻烦事,但都是咬咬牙就能忍过去的事,只要忍过去了,事情就过去了,只是丹娘将来的婚事可能有些麻烦,不过,跟这样比起来,还算是好的。”
因为有了这件事,陈丹娘将来的婚事必然要说的艰难,必然要远嫁离开京城父母,但到底是能嫁一个体貌周全的丈夫,总好过嫁给傻六哥儿…
他的六哥儿这辈子都与好字无缘了,虽然很残酷,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反正将来娶得女子好也罢坏也罢,与六哥儿其实都无关,他不知道也不会在乎。
“那,你呢?”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
“我?”他问道,看着程娇娘又笑了,“我不骗你,虽然我知道娶什么女子对太子来说都一样,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妻子作伴,如果太子妃是陈家的女儿,我会高兴。”
程娇娘支起身子来,夜色里视线似乎在他的脸上盘旋。
“你觉得,太子真的应该为太子吗?”她忽的问道。
晋安郡王一愣,心猛地跳动了两下,脸色变幻一刻,旋即恢复如常,只不过这一切都在夜色下无声无息。
“当然是啊。”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太子是陛下的子嗣,唯一的子嗣,那他就应该为太子。”
“可是,他不合适。”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也支起身子来,看着程娇娘。
“程昉,合适不合适,不是人说了算的。”他带着几分含蓄说道。
一个人的血统出身,不是人能选择的。
“如果是天定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既然是天定,那我们人就不该说了。”他说道,“就等天定吧,更不用烦恼了。”
等?
“可是天道也要顺的,也要人顺天道行事的。”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再次笑了。
“我不懂这个。”他说道,带着几分坦然,“我只知道我要做什么就是了,至于天道,天道太高远了,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
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可是…
“我们知道呢…”程娇娘喃喃说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以顺天道为任。
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程娇娘不由身子僵了下,那只手并没有躲开,而是继续的抚摸了两下。
程娇娘的身子就松弛了下来。
道,要得到,就要舍弃,按理说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有些难过。
是因为陈丹娘要嫁给傻太子的缘故吗?
嫁给一个傻儿,的确是件令人悲伤的事,但是跟死相比呢?
比如知道嫁给某个人会是死路一条,一个父亲还是让女儿嫁了…
抚着她的头的手动作更加轻柔了,程娇娘慢慢的躺下来。
室内停下了说话,重新陷入安静中,但与刚才不同的是气氛似乎舒缓了很多,程娇娘慢慢的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微亮。
身上异物的重量让她下意识的抬手,碰触到一只手臂,程娇娘的动作就停下来,她侧头看到几乎贴着自己的晋安郡王。
他闭着眼,睡的沉沉。
一只手抚在自己的头顶,而另一只手则搭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就保持这样相对又如同相拥的姿态。
程娇娘的动作让晋安郡王睁开眼,看到睁着眼的她,他显然也受惊一下,人向后退避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还早呢。”他眯着眼看了眼帐子外,带着几分慵懒说道,“再睡会儿吧。”
说这话,手又似乎是下意识的拍了拍她,不待程娇娘动作,他就闭上了眼。
迟疑一刻,程娇娘还是伸手轻轻的拿开了他的手,不过并没有起身,而是翻个身面向外闭上眼。
在她身后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笑,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再将手搭在她的身上,只是在枕头上微微的向这边移了移,贴近她散开的长发睡去了。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陈家夫妇却早已经起身了,梳洗完毕正要吃早饭的时候,人来报陈十八娘来了。
“十八娘。”看到迈进门的陈十八娘,陈夫人红肿的眼忍不住再次发涩。
陈十八娘神情跟她一般,显然昨日也没睡好,带着几分凝重在厅内坐下施礼。
“姑爷呢?”陈绍问道。
“他去打听消息了。”陈十八娘说道。
昨日下诏的事一夜之间肯定都传遍了,今日京城也好朝堂也好必然喧喧。
“也不用打听,会说什么,我心里有数。”陈绍说道。
陈十八娘沉默一刻。
“十八娘,我和丹娘准备回去,你也跟姑爷回去吧。”陈夫人说道。
陈十八娘抬起头。
“丹娘的事,父亲已经决定了吗?”她问道。
陈绍还没说话,陈夫人先开口了。
“十八娘,你放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她说道,“进宫的事,是个意外….”
她的话没说完,陈十八娘摇摇头打断了她。
“父亲,母亲。”她说道,放在膝上的双手攥起来,抬起头看着陈绍,“丹娘进宫不是意外。”
陈绍夫妇一愣,看着陈十八娘。
“是我要把她引荐给太后的。”陈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松开,一字一顿说道。
什么?
陈绍夫妇面色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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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周末愉快~~
我写完这章是凌晨二十五分,眼已经睁不开了,先定时更新,睡醒了再改错字。
第三十七章 所虑
啪的一声响,陈十八娘偏过头去,头上步摇垂下的珠子在晨光下荡出一道亮光。
廊下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退下去了。
“十八娘!你敢再说一遍?”陈夫人颤声喝道。
适才那一巴掌陈夫人下手很重,陈十八娘白皙的面上浮现一片浅红,但她的神情沉静如水,转过头来面对陈夫人愤怒的视线,眼神没有丝毫的畏缩。
“是我要把丹娘引荐给太后的。”她说道。
陈夫人再次扬起手,陈绍出声喝止了。
“行了。”他说道,“现在打还有什么用?”
陈夫人的手还是打了下去,一声耳光响之后自己也跌坐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又气又悲的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十八娘面上的红印更深,神情却依旧。
自从进来以后,她就很平静,此时在陈绍的惊讶以及陈夫人的愤怒中,更显得沉稳如水不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说道。
“那你在做什么?”陈绍问道,看着陈十八娘,“十八娘,你拉着妹妹的手进宫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点的难过?”
听闻此言,陈夫人想到昨日陈丹娘高高兴兴的拉着陈十八娘手与自己告别的情景,谁知道那一刻竟然是送女儿踏入了困境。
自责悔恨悲痛齐涌心头,陈夫人再忍不住抬手掩面大哭。
陈十八娘的眼圈发红,俯身以头碰地行大礼。
“父亲,母亲,女儿不相告而先行事,是女儿不孝,女儿有愧。”她哽咽说道。
“你没有愧。”陈绍摇头,“你怎么能有愧?你之所以不告而行,不就是知道告诉我们之后,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吗?”
陈十八娘俯身肩头微微抖动。
“是谁让你这样做的?”陈绍忽的问道。
虽然这个念头不可思议,但却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的女儿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八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意味这什么?”陈绍说道,神情难掩悲哀,“你这是,断了父亲我的退路。”
这次的赐婚对于陈家来说是很不利的局面,因为太后下旨是在见过陈丹娘之后,外边的人会认为是陈家先有意,但这也只是外界的揣测而已,没有证据,陈家依旧能理直气壮的做出抗旨的事,喧嚣一阵也就能尘埃落定了。
但此时陈十八娘的一开口让这个揣测不再是揣测而成了事实,那这件事就不仅仅是抗旨,而是欺君了。
出尔反尔,戏耍皇室,这一切便都是陈家的错,是陈家无信无义,让皇家成为笑话,让他们陈家也成为了笑话。
无信无义非君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担当扶太子坐稳江山的重任,怎么能为百官之师。
陈绍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悲哀。
千防万防,千算万算,没想到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是自己的女儿。
陈十八娘抬起身来。
“父亲,难道父亲不想这样做吗?”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十八娘,你从哪里认为,父亲我就想这样的做?”陈绍深吸一口气,慢慢的问道。
“那要问父亲为什么不想这样做。”陈十八娘说道。
“十八娘!”陈夫人怒声喝道,“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这样做吗?”
陈十八娘看向母亲。
“母亲,作为一个姐姐,我知道为什么不想这样做。”她含泪说道,“我也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母亲,为什么不想这样,但是。”
她的视线又看向陈绍。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深受陛下所托,身负君恩大义的辅政大臣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
“爷爷,十八娘来了,我去看看。”
陈丹娘听得老仆低声说的话,忙小心的抓着手里的长弓起身。
“让她也看看程姐姐给我的回礼。”
陈老太爷笑着伸手拦住她。
“稍等一会儿,你姐姐和你父亲母亲说话呢。”他说道。
陈丹娘哦了声。
“丹娘啊,我让他们在后院给你立了一个草靶子,这几日就找人教你射箭,你先去试试如何?”陈老太爷又想到什么说道。
陈丹娘顿时高兴的点头。
“好啊好啊。”她连连说道。
陈老太爷笑着便让仆妇们带她去。
“小心些,别伤了手。”他嘱咐道。
“爷爷,你也记得吃药。”陈丹娘也叮嘱道。
陈老太爷笑着点点头,看着仆妇们用着陈丹娘离开,站在廊下看不到她们的身影,陈老太爷脸上的笑便散去。
“真是没想到。”他慢慢说道,神情悲愤,“真是没想到啊,我的十八娘,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老太爷,十八娘子,也许是被人蛊惑了。”老仆低声说道。
陈老太爷笑了,笑容里带着嘲讽。
“被人蛊惑?”他说道,“这世上从来没有被人蛊惑这件事,能蛊惑自己的只是自己,如果自己无心,又怎么会意动?”
老仆垂目叹口气。
“就算如此,她也只是她,不是老爷。”他说道。
陈老太爷再次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沉默一刻。
“我有些后悔了。”他慢慢的说道,看着暑气褪去渐渐初现秋日高远的天空,“当初要是带着丹娘没有进京来…..”
后悔?
只有当一件事结局已定的时候,人才会后悔,才会追忆当初。
老仆愕然抬头。
“老太爷!这件事不会的….”他急急说道。
陈老太爷却转过身打断了他。
“去收拾东西。”他说道。
老仆一怔,面色有些悲戚。
“老太爷!”他再次喊道。
陈老太爷抬脚迈步进厅内去了。
……………………………………………………
陈夫人面色泛白看着眼前的陈十八娘,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啊?
怎么她好似一点也不认得?
“…父亲不愿意这样做,是因为太子是个傻子吗?”
不待陈绍回答,陈十八娘已经自己先摇头。
“不,我相信父亲不是因为这个。”
她神情郑重,神情平静。
“因为那是太子,父亲如果嫌弃太子是个傻子,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太子,是父亲同意立庆王为太子,是父亲同意待太子有了皇子,就可以登基为帝,太子在父亲眼里不是傻子,而是君,要忠要敬的君。”
陈绍的脸色微微泛白。
这话好熟悉啊,陈夫人想到,好似昨日就听过了。
“什么叫飞来横祸?难道给太子议亲就是祸事吗?”
陈夫人耳边响起陈绍的声音,陈十八娘的声音又随之响起。
“….如果父亲因为太子是个傻子而不屑与之结亲,那岂不是口是心非?父亲都不屑,那别人愿意跟太子结亲又成了什么?那谁还敢跟太子结亲?此等让太子成为笑谈的事,父亲绝对不会做。”
“别人愿意结亲为了什么,别人心里清楚。”陈夫人心内一团火在烧,她竖眉打断陈十八娘,喝道,“那不是你父亲所求,而你父亲也不会去嘲讽别人的所求。”
“那父亲所求的是清名吗?”陈十八娘说道,声音拔高一分,“是因为不想当外戚,所以才不肯让丹娘做太子妃吗?”
“十八娘,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陈夫人也拔高声音喝道,“你父亲是用外戚驱逐高凌波的,你却让你父亲去做外戚,难道是要自相矛盾吗?”
陈十八娘的声音此时平静下来了,没有看母亲,而是看着陈绍。
“哦。”她说道,“那这么说,父亲原来是为了这个才不愿意为外戚的。”
陈夫人一怔,为了什么?
而陈绍则看着陈十八娘,神情一息数变。
“高凌波为了弄权所以要做外戚。”陈十八娘眼神凝重,直视父亲,一字一顿,“那父亲这是为了弄权所以不做外戚。”
弄权!
此言一出,陈绍面色巨变,而陈夫人则扬手就给了陈十八娘一巴掌。
“逆子!”她不可置信的喝道,“你竟然如此说你父亲!”
这一巴掌比先前的一巴掌要重的多,又是猝不及防,陈十八娘被打的歪身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来。
陈十八娘却笑了。
“母亲。”她说道,并没有擦去嘴角的血,手扶着地,“人都是因为做了,才会被别人说的。”
说到这里又是笑,眼泪滴落下来。
“外戚,我自然知道成为外戚会面对什么境遇。”
“士林最忌宦官和外戚,外戚得权,便会被指责为乱政,御史言官更是紧盯着外戚,不能升官不能委以重任,稍有不慎,便是蜂至沓来的弹劾。”
“但尽管如此,我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当外戚,为的就是如同高凌波那般得权拿势,为了富贵滔天,对他们来说,外戚就是他们谋利的手段身份,而国事朝政如何,根本就不关心。”
“是的,太子殿下并不会缺少太子妃,并不是非丹娘不可。”
“可是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丹娘不可以?”
“那些想要成为外戚的人有所求,而父亲正因为不想成为外戚而无所求,对于太子来说,对于朝堂来说,此时此刻无求才是大幸。”
“父亲常常说为国岂敢惜身,但如今为了所谓的清名,为了能够留在朝堂,为了不被外戚身份所牵连,就不肯解太子困境。”
“原来为国不惜身父亲也只是说说而已,是女儿糊涂了,不该当真,是女儿错了。”
陈十八娘坐正身子,冲陈绍再次俯身以头碰地叩拜。
“女儿自当去太后面前谢罪,此事皆是由女儿所起,女儿一定会让父亲得清白。”
说罢叩了三个头起身。
“十八娘,你只想着大道,难道就忘了人道了吗?”陈夫人说道,看着陈十八娘,只觉心灰意冷,“你要你的妹妹嫁给一个傻儿,那是一辈子啊。”
陈十八娘再次跪下来。
“母亲,那是一个傻儿,但还是一个太子。”她说道,“嫁给太子,就是太子妃,是皇家贵妇,是将来的一国之母,母亲怎么能以平常夫妻论处?”
“太子妃要嫁的可不仅仅是太子,而是将来的皇帝,是国,太子和太子妃是夫妻,但又不同于平常夫妻,太子护的不是小家,而是国家,太子妃相的夫是太子,教的子,是皇子,是未来的国君。”
说到这里,陈十八娘看着面前的父亲和母亲,深吸一口气,神情肃正,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
“为国岂敢惜身,岂能谈小情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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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__^*)嘻嘻……
第三十八章 艰难
相比于陈家的激荡,晋安郡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静。
听到内院说传早饭时,外院的顾先生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早饭可真够早的。”他说道。
“昨夜殿下忙的晚,如今身子才好,累了起的晚也是应该的。”景公公说道。
顾先生便哼了声。
“那要看忙的什么。”他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这边景公公就噗嗤笑了。
忙的什么…
小夫妻两个前脚拌嘴,后脚日上三竿还没起,能忙什么…
顾先生听见他笑了顿时回过神,面色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恼。
“你想什么呢!”他说道。
议论主上的内宅时可不是他们能做的事。
景公公却正了神色。
“我想的是殿下能得血脉延续,也算是了得一桩心愿。”他说道。
是啊,如果殿下有了子嗣,晋安郡王这个血脉就算是稳稳的能传下去了,对于几次三番被害的晋安郡王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喜事。
还有什么比血脉得以延续更重要的事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忧,但是那个女子的孩子的话,一定能够护的稳稳的。
再不是殿下一个人努力着,而是夫妻同心。
顾先生的神情变得柔和。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蹬蹬进来。
“景公公,长弓找好了。”那人说道。
顾先生愣了下。
“要长弓做什么?”他问道,看着那人手中拎着的一把长弓。
景公公已经高兴的伸手接过,端详一刻。
“不错,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说道,说罢兴高采烈的拿着弓就忙忙的走了。
顾先生在后皱眉,这才想起昨日陈家的人来,走的时候捧着一把弓。
原来如此啊。
王妃将自己的长弓赠人了,所以景公公就忙另寻一张弓来…
不对,景公公虽然是个内侍,但媚的却只有一个上,他才不会主动去为王妃寻弓的,除非是得到了晋安郡王的叮嘱。
看来这真是动了心的喜欢了。
顾先生忍不住笑了笑。
也好,也好,有个人真心喜欢的人作伴是件极难得的,只是…
想到这里顾先生又忍不住摇头。
只是如果反过来是那女子对殿下全心全意就更好了。
看着景公公亲自将长弓挂在墙上,晋安郡王带着几分随意。
“…业精于勤,不可一日废。”他说道,“随意拿了一把,你先用着,再寻你中意的吧。”
随意拿了一把…
这随意可让他们从昨夜忙到现在,就差跳进陈家拿出那把弓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找了。
这就是所谓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吧。
景公公撇撇嘴。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嘛。”程娇娘说道,看着晋安郡王笑了笑,“你这个随意,就足够我中意了。”
景公公愕然转头看过来,见那女子手中握着筷子正慢悠悠的吃饭,嘴角带着一丝笑,看着对面坐着的晋安郡王。
而晋安郡王手中也握着筷子,不过此时神情有些呆呆。
她知道殿下花费的心思,直白的点出来,然后还说一句我喜欢……
我喜欢……
这是…在调戏殿下吗?
景公公的视线落在晋安郡王身上,清清楚楚的看着年轻人的耳朵慢慢的变红。
“那也是。”年轻人又故作几分洒脱,略伸展了下手臂,“礼轻情意重嘛。”
程娇娘一笑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
晋安郡王也若无其事的吃饭,只不过借着喝汤抬袖子掩饰时笑的嘴都咧开了,站在景公公这个角度看的清清楚楚。
景公公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
晋安郡王有些狼狈的放下汤碗,瞪了他一眼。
“你用小书房吧。”
吃过饭晋安郡王说道。
“我用外边的。”
说到这里一笑。
“现在我在府里走动应该没事了吧?”
程娇娘点点头。
“是啊,现在大家顾不得你了。”她说道。
现在所有人都关注的太子的婚事了。
晋安郡王点点头。
“我去听听外界如今都是怎么说的。”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晋安郡王带人走了出去,并没有过多久,程娇娘在书房里才写了一张字,晋安郡王就回来了。
“怎么说?”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的脸色不太好。
“还能怎么说。”他说道,“有推的有拉的,有架火的有浇油的,反正都是要陈相公在火上烤,你是不知道高凌波的手段的,这个人啊,又聪明又能干,又吃得苦又享的福,忍的骂也受的赞,说他是君子,他又小人行径,说他是小人吧,他又有些君子坦荡之风,我虽然恨不得他去死,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厉害。”
他说着笑了笑。
“此时外边人人都说,是陈相公先有意让女儿为太子妃,因为家中妻子反对才反悔。”
“宫里也传出消息说太后病了,太医院都乱成一团了。”
说到这里又盘膝坐好,往程娇娘这边倾身。
“还有,那些原本曾进宫有意选妃的人家都纷纷将家里待嫁的女儿定了人家。”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
“他们说不敢受人揣测,只能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私心。”晋安郡王说道。
你陈相公嫌弃太子是个傻子不屑于嫁女,那我们这些嫁女的人在你陈相公眼里是不是也要受到嫌弃?
你陈相公嫌弃外戚私心弄权,那我们这些人家真嫁了女儿便是坐实了心不正。
既然这样,谁还敢让自己家的女儿做太子妃。
“总有人会敢的。”程娇娘说道,“等着就是了。”
晋安郡王叹口气。
“可是陈相公是个君子。”他说道,“君子慎独,所以可欺之以方。”
这根刺扎在陈绍心里了,拔不出来了,就算别人不再说这件事,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了。
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的程娇娘便更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晋安郡王迟疑一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我们出去走一走吧,一天天的闷在院子里怪无趣的。”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抱怨,“…还是回门那日从街上走了一圈。”
“那当日就该转的圈子更大些。”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想到那日景公公自作聪明而不敢停车又不敢乱走只得围着郡王府转的事。
这家伙竟然以为他们是在马车里做那种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念头闪过那种事,晋安郡王的脸便忍不住红了下。
“你又打趣我。”他说道。
程娇娘神情依旧。
“没有啊。”她认真说道。
晋安郡王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可真有趣。”他说道,站起身来,“走,走,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似乎怕程娇娘不答应,伸手拉她的胳膊。
“……我现在身子也没好,自己一个人走不太放心。”
“…..李太医出门没在家…”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半芹和素心忙施礼,待他们先行几步后才远远的跟上。
“姐姐。”半芹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说娘子真有趣,娘子真的很有趣吗?”
素心笑了。
“在喜欢的人眼里,自然是有趣。”她低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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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芹心里松口气,只是想到听到殿下说的陈绍的事,心又闷闷。
“那这件事是不是还是会成?”她低声说道。
就说了娘子说的话哪里错过…
虽然很残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以前咱们在京里刚站住脚的时候,娘子带着我坐车从街上过。”素心忽的说道。
半芹看向她有些不解。
“娘子要我看外边,那时正路过神仙居,那时候的神仙居还不是咱们的神仙居,娘子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了人气不如以前了,娘子又问我还看到了什么,那时候是因为窦七上赶着来惹娘子,所以娘子才做出了乐得自在,神仙居的生意便一泻千里,本来娘子是根本就不在乎他据过路神仙为己有,偏偏他自己不信,疑神疑鬼,结果自己找了麻烦。”素心说道。
半芹想到那时候的事,忍不住也笑了。
“所以呢我就看到了做人要厚道,别以为是在欺人,欺人也是欺己。”素心接着说道,“可是娘子还是问我看到了什么。”
半芹听到这里忍不住讪讪。
娘子问了这么多,换做自己只怕一个也答不上来,不过,又一想娘子从来不会乱说话,她肯说话就是知道你这个人能听她说话,所以娘子一定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只会问自己能答的问题。
半芹脸上的笑便散开,伸手挽住素心的手。
“就这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啊?”她说道。
“其实就一个问题。”素心说道,微微一笑,“我答不上来,娘子便和我说,艰难。”
“艰难?”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脚,要站稳脚,很艰难,很不易。”
无关善恶,天道无情,世道艰难。
是啊,真是艰难,谁想到陈绍会突然遇到这种事呢。
半芹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丹娘知道了,会怎么难过。”她低声说道。
丹娘,才十一岁,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少女怀春憧憬自己将来要嫁的人。
怀春的少女憧憬的夫君断然不会是一个痴傻的人。
“那样也好。”素心垂目说道。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绝望。
…………………………………………………..
陈老太爷的院子里一派肃然,虽然以往就没有多少仆从,但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一个人都没有,乍一看好似这院子没有住人似的。
脚步声轻轻的响起,有人从厅内走出来,看着还跪在院中的陈绍,轻轻的叹口气。
“老爷,您起来吧。”老仆低声说道,“老太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绍面色凄然并没有起身。
“怎么?你能管你的儿女去留,还要管我这个当父亲的去留吗?”陈老太爷的声音从厅内传来,人也随之走出来,看着老仆,“车都装好了吗?”
老仆低头应声是。
陈绍就咚咚的叩头。
“你也不用给我叩头。”陈老太爷淡淡说道,“你我父子再熟悉不过,我知道你的念头,你也知道我的念头,就不用再说那些虚假的客套话,我就再问你一句话,你是要你的臣道,还是要人道?”
“父亲。”陈绍抬起头眼圈发红声音涩涩,“儿子如今境遇父亲也很明白,儿子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会如何父亲也明白,儿子为了什么,父亲也明白的。”
“那你也知道不同意这件亲事,相比于同意这件亲事,其实要容易一些吧?”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叩头应声是。
“儿子知道。”他说道。
纵然会被外界喧喧唾骂嘲讽,但只要他咬定牙关也都能熬过去。
“那你就是真的舍不得放弃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再次叩头,抬起头身子挺的笔直。
“父亲。”他声音哽咽,“如果儿子真是贪恋权势,当初就不会同意扶持庆王立为太子了。”
扶持傻子为太子,驱逐高家,逼退太后,做出这一系列的事,将背上飞扬跋扈的名声,这名声可不会保他的权势地位,反而会成为朝臣眼中钉,可以说此一举已经让他四面树敌,可想而知他将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相比起来,与张江州等士林人联合过继宗室来承继大统,反而他就能因为拥立之功被新帝敬重,必将官运亨通,备受敬重。
“自从陛下重病不醒以来,儿日夜难安。”
“儿常常想到当初陛下和儿促膝长谈,谈古论今,儿亲眼看着陛下有多少宏图大志,如今尚未实现。”
“儿实在是放不下啊。”
陈绍哽咽叩头俯身不起。
“那也不是非要丹娘不可。”陈老太爷哑声说道,“等一等忍一忍,处置了高凌波,一切都好说。”
陈绍没有起身。
“父亲,儿等不及了。”他哽咽说道,“陛下等不及。”
陈老太爷神情一怔,旋即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明年还没有定下太子的亲事,到时候真的就要乱了。”陈绍哽咽说道。
明年……
明年陛下崩,痴傻太子亲事未定,子嗣未定,必然朝堂又要乱纷纷,如今偃旗息鼓的过继宗室派肯定又要站出来。
那时候皇帝病重久了,残存的敬畏已经消耗殆尽,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要另起心思。
陈老太爷看着陈绍慢慢的摇头。
“可是,这些事,最急的不该是你。”他说道,“在朝堂上,身居高位,其实遵行的并不该是君子之道。”
太子不能登基为帝,最该急的是高凌波,该出面应对想办法的是高凌波,而不是陈绍。
这件事已经可以明知就是高凌波弄权陷害,欺的就是陈绍的忠君廉耻君子之道,给他泼上污水,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百姓百官中承受着骂名,还要护着新天子坐稳江山,而一旦新天子坐稳江山,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陈绍。
明知这是被小人算计,如果还要奉行君子之道,那就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应该做的就是抛弃君子之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舍弃君子之道。
陈绍抬起头,看着父亲神情带着几分决然。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慢慢说道,“曾子之守约也,儿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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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宣告
晋安郡王府的校场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已经走了好几圈了。
素心已经去忙府内的事了,剩下的半芹已经走不动了,干脆和其他的侍女等候在一边。
絮絮叨叨将程娇娘拉出屋子的晋安郡王待开始沿着校场走的时候就不再说话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的慢慢的走着,诡异却又自在。
“你觉得陈家这样看起来可笑吗?”程娇娘忽地说道。
晋安郡王愣了下回头看她。
想了这么久竟然想出这个。
“怎么会可笑?”他说道。
嫁女儿给一个傻子么…
“应该是可怜。”他笑了笑说道。
可怜么。
程娇娘默然。
被逼到这种境遇,不得不迎头而上,明知是被陷害,却也不得不生生的接住咽下,的确是很可怜。
她的脚步一时走快。
但又不能说是可怜。
脚步又放慢。
“又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他不想走,这只能说他是求仁得仁。”程娇娘慢慢说道。
晋安郡王也放慢了脚步。
“那,他是可敬。”他说道。
可敬?
程娇娘停下脚。
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无反顾是可敬,但是如果道不对呢?
“忠君之道怎么不对?”晋安郡王问道,语气柔和,似乎唯恐惊吓到她。
虽然这两日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但从那只总是不自觉的攥起的手上可以看出来,这个女子此时此刻很紧张。
所以他才不想让她一个人呆着,要缠着她说话,要拉她出来走走,他不想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声无息的坐着。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他了。
忠君之道是没有不对。
程娇娘再次沉默,抬脚迈步。
就像他们程家认定的天道一样没错。
当初大庆朝末四方纷争,当继位的正统就有四支,而其中在世人眼里最当也最有实力得位的是顺王和宁王,但程家却选了没有丝毫皇家血统的杨国公,背负着谋朝篡位的名声也要拥立新主。
因为那是天道选定的君,那就是程家认定的君。
背负骂名,征战筹谋奔走十年,终于新帝登基得顺天道,换来的却是灭门绝嗣之灾。
可敬?可怜?可笑?
……………………………………………..
陈老太爷的院子又陷入了一片肃静。
有脚步声响起,陈绍抬起头看到是陈老太爷转回了屋内。
“父亲。”陈绍喊道,带着几分悲痛再次俯身,却听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夫人和丹娘都收拾好了吧?”
陈老太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绍身形一颤,听的一旁的老仆应声是。
“那就上车走吧。”陈老太爷说道,“天黑还能赶到驿站落脚。”
“父亲!”陈绍抬起头哽咽喊道。
抬头就见陈老太爷的手里握着一柄剑。
他才抬起头,陈老太爷的手一扬。
哐当一声,长剑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既然忠孝不能两全。”陈老太爷微微一笑,“那你就尽忠尽孝吧,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保住了忠君的清名,逼死儿子的骂名归我。”
陈绍愕然,陈老太爷却不再看他,抬脚迈步下了台阶。
“……你算着点时间,给我们留出走和回的功夫。”
陈老太爷从陈绍身边而过,说着让人听的心惊肉跳的话,口气却轻松的如同今日天气如何。
“老太爷!”老仆忍不住跪下了。
陈绍喊了声父亲俯身在地叩头呜咽。
陈老太爷脚步没有停。
“你想留下就留下吧,谁想留下就留下吧。”他慢慢说道。
陈绍哽咽着起身,伸手抓起那柄长剑。
“老爷!”老仆跪行过去拦住喊道。
“我有四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三个,三个儿子资质平平也无妨,我还有孙子…”
陈老太爷的话继续慢慢的传来。
“孙子们不行,还有重孙子,一代不成还有二代,只要清清白白的,总能再晋身为相。”
陈绍握着剑掩面呜咽。
“祖父!”
有清脆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院中的三人皆是一怔,看着从院门外跑进来的陈丹娘。
陈丹娘已经穿上了行装,因为跑的匆匆面色绯红。
“丹娘,你怎么来这里了?”陈老太爷说道,一面伸手,“来,跟爷爷走。”
陈丹娘没有伸手而是跪下来了。
“祖父,我想留下来。”她叩头说道。
原本因为丹娘进来而转头掩面不忍看过来的陈绍闻言转过来,神情复杂。
“丹娘..”他喃喃说道。
陈丹娘抬起头对着陈老太爷笑。
“祖父,我留下来吧。”她说道。
陈老太爷神情哀戚。
“丹娘,你知道你留下来会如何吗?”他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
“爷爷,我知道了,她们瞒着我,但是我都听到了。”她说道,“是要我嫁给太子。”
不待陈老太爷说话,陈丹娘伸出手拉住陈老太爷的衣袖。
“爷爷,我想嫁给太子。”她说道,大眼睛眨啊眨,“我很喜欢太子的。”
闻听此言陈绍再次掩面。
陈老太爷则摇头握住丹娘的手。
“丹娘,你不是喜欢太子,不用用话来哄骗爷爷。”他说道,“来,听话,跟爷爷走,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不是,不是,爷爷,我真喜欢太子,太子挺好的,也不吓人,你跟他笑,他也会对你笑。”陈丹娘大声说道。
陈老太爷不说话,只是拉她。
“来人,你们是怎么看着丹娘的。”他又对外边惶惶不安跟来的仆妇们喝道。
仆妇们便要过来抱丹娘,陈丹娘挣开陈老太爷俯身叩头。
“祖父。”她喊道,“祖父不是最疼丹娘的吗?难道祖父是要看着丹娘背负逼死父亲的罪名过一辈子吗?祖父难道忍心让丹娘这样吗?”
陈老太爷身子一僵。
“祖父,我愿意嫁给太子。”陈丹娘接着说道,抬起头看着陈老太爷,“我是真的愿意,不是委屈的。”
看着眼前透亮如甘泉的一双大眼,陈老太爷面色凄然,动了动嘴唇。
“丹娘,你不懂的。”他说道,“你不懂你这一句话说的容易,而将来却要面临多难的日子。”
陈丹娘点点头。
“爷爷我是不懂,但是我不愿意后悔。”她说道。
陈老太爷摇头,伸手抚上陈丹娘的头。
“傻孩子,你以后会后悔的。”他哽咽说道。
“爷爷,以后会不会后悔是以后的事。”陈丹娘认真说道,“我只是想做到现在不后悔。”
说到这里她再次一笑,点点头。
“是的,爷爷,我现在这样做,不后悔。”
陈老太爷抬手掩面,一旁的陈绍早已经哽咽出声。
院门外的陈夫人身子一晃,软倒在地上,再忍不住掩面大哭。
……………………………………
屋子里的灯点亮,半芹忙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
“就这样?”晋安郡王问道。
景公公点头应声是。
“陈大人下午的时候进了宫,但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出来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的视线忍不住看了眼程娇娘。
程娇娘坐在一旁的灯下看书,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不过并没有别的消息。”景公公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毕竟陈大人先抗旨,不可能转头就同意。”他说道,又轻轻叹口气,“而陈大人做了这么大的让步,太后一定会给足面子的。”
景公公应声是。
“不过也不会拖太久,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他说道。
晋安郡王在灯下垂目嗯了声,握着茶碗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要成亲了。”景公公忍不住说道,“陈家的女儿总是好过别人……..”
晋安郡王撂下茶碗。
“你下去吧,我要歇息了。”他说道。
景公公讪讪的应声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陷入安静。
“早点睡吧。”晋安郡王转头看程娇娘说道,“晚上别看书了,仔细眼疼。”
程娇娘没说话,晋安郡王便走过去,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
“别看了,你帮我洗头吧。”他说道。
“我不会给人洗头。”程娇娘说道。
“那我给你洗。”晋安郡王便笑道。
听着净室的水声,外边的半芹忍不住看过去。
“….你的头发长得真好……”
内里还传来晋安郡王的说话声。
“…水凉吗?还要再添点吗?”
“殿下真会给人洗头呢。”素心含笑低声说道。
半芹就想到刚才内里铜盆打翻的声音,低头抿嘴一笑,才要说话,见晋安郡王从内走出来。
“服侍夫人洗漱吧。”他说道。
半芹忙应声是进去了。
等晋安郡王洗完出来后,程娇娘已经躺在床上了,屋子里的丫头婢女也都退下,他随意的端起一旁斟好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还喝水吗?”他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
晋安郡王便放下水杯,灭了灯,悉悉索索的声响后,越过程娇娘躺在床内。
“真跟你说的那样。”他伸手撞了撞身边的人。
“哪样?”耳边传来说话声。
晋安郡王就转过身侧躺着,借着月色看着蒙蒙帐子内的人。
“睡一张床习惯就好了。”他笑道。
程娇娘便笑了。
“方伯琮。”她说道。
晋安郡王哎了声。
“我没事。”程娇娘说道,“陈大人会答应,这件事我早已经知道的。”
早在预料之中。
谢谢你这样的担心我。
她什么都明白,对她好对她的不好,她都清楚明白。
晋安郡王心里软软的叹息一声。
“可是,就算是早有预料,还是会难过的。”他说道,忍不住伸手抚了下枕头上散开的长发,又忙收回手。
“我吗?”程娇娘说道,转过头看他。
夜色里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我不难过。”程娇娘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别人的事我何来难过。”
晋安郡王笑了。
“是,是我多想了。”他说道,又轻叹一口气,“丹娘是个好孩子,却遇上这种事,她会难过的。”
程娇娘在枕上摇了摇头。
“不,她不难过。”她说道。
晋安郡王支起身子看着她。
“哦?”他说道,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因为我其实也是鱼。”程娇娘说道。
……………………………………………
天色蒙蒙亮,城门刚开守卫带着几分睡眼惺忪准备洒扫的时候,一辆马车就晃晃悠悠的驶出城门。
谁家这么早啊,守卫们带着几分好奇看过去。
这样子可不像是辛劳求生的穷苦人。
有马蹄声急响从城中而来,守门们看过去,见其上是一个中年男人。
“陈相公!”有守卫一眼认出,惊讶失色。
还没来得及施礼,陈绍的马儿已经穿过城门而去了。
“父亲!”
马儿在车前勒住,陈绍哑声喊道,面色虚白,眼圈发红,翻身下马跪地叩头。
“你不用拦我。”陈老太爷掀起车帘说道,“你的子女我由你做主,我的子女由我做主,陈绍,从今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你如果真的尽忠尽孝,那就别再纠缠了。”
陈绍呜咽叩头喊父亲。
“怎么?你难道真要逼着我也从了你的大义?”陈老太爷含笑问道,“想要逼我不原谅你不体谅你就是我的错吗?”
“儿不敢!”陈绍说道,抬起头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
“不敢就好。”陈老太爷说道,“那你让开吧。”
陈绍再次叩头,赶车的老仆看不下去了。
“老爷,就这样吧,就放过老太爷吧。”他低声说道。
放过……
陈绍身子一震,深深的俯身埋首,人跪行两步到路边让开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放下车帘的陈老太爷再没有看陈绍一眼。
马车渐行渐远,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跪在路边的陈绍始终没有起身,任凭路人惊讶的指指点点。
看着身后的陈绍画作一个黑点,老仆才叹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初秋的天不似往日高远,有些阴沉。
“怕是要下雨啊。”他喃喃说道。
陈老太爷掀起车帘看向天空神情有些怔怔。
“嗯,是棉絮云要下雨。”他说道,似乎带着几分追忆,“你还记得吧,咱们第一次遇到程娘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呢。”
老仆怔了下,想起了六年前,记忆已经模糊了。
“如果不是遇到她,我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陈老太爷笑道,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如果我当时听信了她的话,说不定也不会进京呢。”
不会进京,大概就没有今日的事了吧。
老仆神情凄然。
“老太爷。”他说道。
陈老太爷叹口气。
“虽然她治好了我的病,但我到底还是要回乡下去,所以说能治病不能治命。”他喃喃说道,“命都是自己定的,怪不得别人。”
陈绍跪送陈老太爷离京的事沸沸扬扬的还没传遍,三日后,册封陈氏十九娘子为太子妃的诏书就宣告天下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程娇娘正在校场射箭,晋安郡王亲自来告诉的她。
伴着嗡的一声,箭头没入草靶子红心中,在日光下箭羽微颤。
“虽然我们不便外出,但陈家那里你还是去一趟吧。”晋安郡王说道。
说着苦笑一下。
“陈相公也不在乎因为我们探访而再多些弹劾嘲讽。”
程娇娘垂下手里的弓箭,还没说话,素心急匆匆的从远处走来了。
“夫人,夫人,曹管事来了。”她高兴的喊道。
曹管事?
程娇娘看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半芹也带着几分欢喜,总算是来了,怎么这么慢,算日子前两天就该到了的。
素心面满喜色的站到面前。
“还有,程平也跟着一同来了。”她说道。
程平?
晋安郡王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人名,就见程娇娘扔下了手里的弓箭,人向外疾步而去。
扔下弓箭!疾步!
他都没见她这样失态的走过。
但下一刻更让他失态的场景出现了,原本疾步的女子干脆跑了起来,晨光下罩衫大袖裙角飞扬。
谁啊这是!
晋安郡王面色愕然。
谁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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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有人
厅中有女子的哭声传出来,犹豫再三过来的晋安郡王收住了脚,神情再次惊愕。
哭啊!
认识四五年了,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哭,大哭。
什么人能让她这样毫无顾忌的宣泄大哭?
晋安郡王忍不住小心的探头看去。
厅堂的门开着,隔着纱帘隐隐可见其中有两个男子,因为背对着看不到形容,只看到其中一个身形微微伏低,这个晋安郡王认得,就是那个曹管事。
而另一个,穿着打扮有些破旧,人也干瘦,但坐姿轻松随意,那女子正俯身在地面向他,肩头耸动。
是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谁啊?
“说是家里人。”
有声音在耳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吓了一跳忙站直身子,看着身边的景公公。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他竖眉低声喝道。
谁鬼鬼祟祟啊…
景公公心里嘀咕道。
这是你的院子你的屋子,你的妻子在见外男,结果你还不敢进站在外边偷看。
“殿下,说是江州来的人,既然是王妃娘家的,殿下您得见见。”他说道。
厅内的哭声还在继续。
其实能哭也是一种幸福啊。
晋安郡王摇摇头。
“让他们先自在说话吧,一会儿他们自然会来见我的。”他说道,转身迈步,“我去外书房了。”
景公公又看了眼院内,见那女子还俯身哭泣。
真是奇怪,是因为见到娘家的人了吗?
真是奇怪,她娘家还有人能让她如此动容?
而此时厅内坐着的程平和曹贵神情也很古怪。
曹贵下人身份微微屈身低头,程平则揣着手望着厅堂内神情迷茫,嘴唇微微动,似乎在念念自语。
屋子里程娇娘的哭声渐渐小,然后她施礼起身。
一旁的陪着抹泪的半芹忙起身跟着去净房帮她洗漱。
曹贵和程平就都松口气。
“毕竟成亲的时候也没个娘家人在。”曹贵忽的低声说道,“乍见了长辈,娘子难免心里难受。”
他们本来在外院等着通传,没想到程娇娘亲自跑过来了,跑过来之后不由分说大礼参拜掩面大哭。
吓得程平当场就要拔脚跑,还好曹贵对这种场面也不陌生了,及时的又不动声色的将程平按住。
这悲伤还是从外院延续到内院。
乍见长辈?当初在江州初见时她可不缺姓程的长辈,不是照样看到自己就哭了。
因为这张脸啊。
程平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这样啊。
“按辈分算,我得叫她小姑姑。”他干笑一下,也低声对曹贵说道。
曹贵瞪他一眼。
“少废话,抬举你做长辈是便宜你了。”他低声说道,“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还以为娘子如今嫁人成亲过好了日子,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没想到……
曹贵突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把程平带来是对还是错。
对的是,娘子对这程平果然不一般,错的是,娘子见了这程平就会变得古怪。
脚步声传来,洗过脸重新施了妆的程娇娘走出来。
曹贵忙垂头坐好。
屋子里却是一阵沉默。
“原本是早就出门了,只是后来得知程平又惹了祸,又折回去带他来,来回便耽误了功夫。”曹管事便忙先开口说道。
“你这人,怎么叫惹祸呢?我惹什么祸了?”程平皱眉说道。
曹管事转头瞪眼。
“人死在你跟前的,不是你的惹的祸是什么?”他说道,“要不是你说人家寿命到了,人家会气死在你跟前?”
当初你还说我们家娘子是无命之人呢,这天下能有几个人像我们家娘子,让你动不动就跟人胡说,惹出祸事来了。
“他死在我面前是因为他寿命到了嘛,这怎么是我气死的呢。”程平摇头说道。
曹管事瞪眼要说话,有人比他先开口了。
“他寿命到了,所以你气死他只是顺天命对吧?”程娇娘问道。
程平愣了下。
“没有。”他忙摆手说道,“没有,我真没有气死他,他寿命到了是天命,但我也不能气死他啊。”
“如果天命如此,为什么不能?”程娇娘问道。
为什么不能?
这不用问程平,曹管事觉得自己都能回答。
因为无缘无故的无仇无恨啊,怎么能因为这个人要死了就把人弄死呢?
看吧看吧,真不该带程平来见娘子,就该把他扔给程大老爷管着,看看引的娘子说出的傻话。
“你说这个啊。”
程平却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几分恍然说道。
哪个?
曹管事愣了下看向程平。
“当然不能,因为万物有道,道德之生人也有分。”程平含笑说道。
……………………………………………
晋安郡王将手里的书再次拿起来。
“殿下,不想看就别看了。”景公公说道,不待晋安郡王说话,又忙接着说道,“殿下身子毕竟才好,还是养神的要紧。”
反正也看不下去了,拿来放下的来回折腾,养神好。
晋安郡王便将书扔下来。
“席面备的可好?”他问道。
“殿下放心,都备好了。”景公公笑道,“夫人娘家难得有个要紧的亲戚上门,怎么也不能落了殿下的脸面。”
难得她有个在乎的人来…
晋安郡王点头又摇摇头。
“别人给的脸面不脸面的,她并不在乎。”他说道,到底难掩好奇,“……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背影很年轻的,比程娇娘也大不了多少吧。
“没仔细看,被那个曹管事呼来喝去的,以为都是夫人的使唤人呢,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纪,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景公公说道,话没说完有小内侍进来了。
“王妃让人来见殿下。”
终于来了。
多少还知道些规矩。
景公公腹议,晋安郡王已经高兴的点头了。
素心带着程平进来了,曹管事则在门外叩头。
果然是个白净的年轻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跟程四郎差不多,但是又比程四郎看上去精神很多,那种一看就是走了很多路见过世间百态的精神。
“……论辈分夫人是我小姑姑…”程平施礼说道。
论辈分!
晋安郡王挑眉。
是辈分就是辈分,除非不是辈分才说是论辈分的。
是南程的人。
晋安郡王顿时就明白了。
南程与北程早就隔着很远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让她失态的人。
程娇娘可绝不会在程四郎面前失态,南程的本家远支…….。
“宴席摆在哪里?”晋安郡王按下念头问道。
“夫人安排在外院了,由奴婢陪着就可以了。”素心忙说道。
竟然还不用他相陪?而且她自己也不陪!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但既然是程娇娘说的,他也不会再多说,看着程平施然行李告退。
景公公则点点头带着几分满意。
原来是远亲,那自然不够资格让殿下来相陪,别说远亲了,程家大约只有程二老爷和程大老爷来才能够资格让郡王相陪。
看来也不是多么看重的亲戚。
“殿下,您在这里吃,还是….”他问道。
话没说完,晋安郡王就已经向外走去了。
废话,还用问,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不离开呢。
景公公低下头撇撇嘴忙抢着打起帘子。
回到内院,晋安郡王发现连半芹都不在跟前了,惊讶又有些恍然。
说是不用自己相陪,也可以说不用那程平陪自己吧。
这何尝不也是一种看重。
“还以为娘子要亲自招待呢。”半芹低声说道,看向厅内。
外院的客厅里摆了席面,侍女内侍鱼贯的而入又鱼贯而出,偌大的厅内只有程平一个人安坐。
“竟然我一人独享这么好的席。”
他丝毫没有拘束笑哈哈的说道。
“曹管事在另一边。”素心含笑说道,一面亲自斟酒,“不敢和您同席。”
程平笑着接过酒杯。
“正好我也能吃个自在饭,他太唠叨了。”他嘻嘻笑道。
没有惶恐也没有得意,坦然处之。
素心笑着退到一旁。
“知道夫人为什么不亲自招待吗?”她低声对半芹说道。
半芹摇摇头。
还以为是要晋安郡王相陪呢,结果也没有。
“因为不敢。”素心低声笑道,“你没看到夫人都不敢看程平,更别提同入席了。”
晋安郡王视线再次落在程娇娘身上。
她哭过,虽然净面施粉也掩盖不了,但这一点变化他是知道的。
这心不在焉的变化才是让他奇怪的。
“从小就认识的吗?”他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抬起头,似乎没听清他的话,晋安郡王便又笑着问了遍,问了又有些后悔。
他对她的事知道的很清楚,知道她从小痴傻,从小又离开家,小时候,小时候她能认识什么人……
从小认识的吗?
程娇娘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她说道。
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抱着指着祠堂里的画像。
“阿昉,这是先祖大人哦。”
只不过那画像的先祖大人并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而是个和蔼的老者。
程娇娘的嘴边浮现一丝笑。
晋安郡王听到这个回答都愣住了,再看她嘴角的笑,那瞬时柔亮的眼……
不会吧?真的从小认识!
“夫人,已经吃完了,说要告辞。”半芹从外边疾步进来说道。
程娇娘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
“请他稍等,我有些话想要和他说。”她说道。
半芹忙应声是,打起帘子,程娇娘漱口擦了嘴角就忙出去了。
屋子里陷入安静。
晋安郡王握着筷子坐在几案前,神情惊愕。
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她竟然也会有和人想说话的时候!
她竟然想到某个人的时候也会笑!
世上竟然有这个人!
这人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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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剧情连贯,下午补一段算二更。
第四十一章 是错
“你要记得你是谁。”
院门外曹管事拉着程平叮嘱说道。
“别再乱跟我家娘子说话。”
程平甩开他的手。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家娘子说话啊。”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搓搓手,“这次见到你家娘子,我发现跟以前比……”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发现如何?”曹管事有些紧张的问道。
他这么久没在娘子身边,好多事都是通过书信得知,但纸上写的自然没有亲身感触多,当初那个被亲人厌弃的女子如今再见已经成了郡王妃,他都没敢多看多说话,不知道是因为生疏了还是别的什么,他也觉得娘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程平侧身抬手遮挡凑近他。
“你家娘子看起来更古怪了。”他低声说道。
曹管事呸了一声,抬手打了他的头一巴掌。
“那是因为你古怪!”曹管事说道。
二人正拉拉扯扯,那边半芹引着程娇娘过来了,曹管事忙施礼,又对程平投个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们进厅内去了。
“其实我进京也没什么事,既然来了也就来了,打算还是重操旧业。”
程平先开口笑嘻嘻说道。
“京城人多,想来日入百文钱很容易,我也能有更多的空闲看书。”
也就是说他不打算依附晋安郡王府。
程娇娘点头应声是。
“您随意。”她施礼说道。
程平对她的礼坦然受之。
“你也随意。”他笑道,又看着面前恭敬的女子,“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程娇娘垂目施礼。
“您刚进京,不知道可听说了陈相公之女为太子妃的事?”她说道。
程平一怔,一旁陪坐的半芹也有些惊愕。
竟然问这个?
“我听说了一点。”程平说道,“刚来嘛,听人说太子妃定了,是那个陈相公家的女儿,结亲嘛好事好事。”
“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好事。”程娇娘说道,在程平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程平听得眼睛亮亮,似乎对于能听到这样的朝廷秘闻很是惊讶又有些激动。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道,又有些感叹,“真是不容易啊。”
“您觉得谁不容易?”程娇娘问道。
程平哈哈笑了。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他说道。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他。
“那您认为陈相公做的对不对?”她问道。
程平神情再次愕然。
……………………………………………
“就在厅内说话。”
内宅院,景公公低着头慢慢说道。
“殿下,要不要听?”
这里是晋安郡王府,在这个府里有些地方说话是能被人窥听到的。
“她就在厅中说话,就是说没有什么要避开的,既然没有什么要避开的,还有什么非要去听的?”晋安郡王将书扔回几案上,冷冷的看了景公公一眼,“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王?”
景公公忙跪下了。
“奴婢们不敢。”他低头说道。
“不敢就好,记住,你们怎么待我,就要怎么待她。”晋安郡王慢慢说道。
景公公应声是,起身退出来。
有小内侍疾步近前。
“正说陈相公的事,问那人陈相公做的是对还是错…”他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景公公抬手打断。
“撤走撤走。”他说道。
撤走?
小内侍一怔,旋即忙应声是转身就走,又被景公公叫住。
“周围弄得干净些。”他低声叮嘱道。
小内侍领会应声是。
看着小内侍走开,景公公皱了皱眉头。
跟这个毫不起眼的家伙说陈绍的事,还问陈相公做的是对还是错?
真是太奇怪。
不过,陈相公做的是对还是错,那人会怎么答?
“不谈他人对错,不谈他人对错。”程平笑着摆手说道,“再说,陈相公做事,又岂是他人能论对错的?”
程娇娘应声是。
“那,如果您是陈相公的话,您会这样做吗?”她问道。
程平哈哈笑了。
“当然不会。”他毫不迟疑的说道。
不会?
这次换做程娇娘神情一怔。
“怎么不会?陈相公这样做是为了他一心向的道啊。”她说道,“为臣道不敢惜身也义无反顾,向道之心不就该如此吗?”
程平嗨了声笑了,屈膝依凭几斜坐。
“那叫什么道。”他笑道,“而且那样做也不是为了道。”
不叫道?也不是为了道?
程娇娘看向他。
“怎么会不是?”她脱口喊道。
她这样子让程平的笑有些讪讪。
“啊,我也是瞎说的。”他忙说道,“这只是我自己想法。”
程娇娘摇头。
“不,你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想法。”她急急说道,“太子是他认为的天道所在,为了这个天道,我们甘愿赴汤蹈火死而不悔.”
我们?
这一句话似乎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他是一件事,而我们又是一件。
程平让这两个字从耳边滑过,笑着看着这女子再次摇头。
“不是,太子不是他的道,这种道不是天道,这也不是为了太子或者谁….”他笑道,在嘴里飞快的滑过或者谁三个字,“这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求,怎么能算是天道呢?”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似焦急又似迷惘。
“为了自己?大人,不是,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她急说道。
不是的,他们程家前仆后继,怎么是为了自己!如果为了自己,他们何必要这样的做!
“不是为了自己?又怎么做出这种有失人道的事?失了人道,何谈天道。”程平说道,语气依旧轻松。
人道?
“何为人道?”程平忽的拔高声音问道,“我之所以为我者……”
“……以有神也。”程娇娘跟着念念。
程平一怔,口中的话未停。
“……神之所以留我者,道使然也。”他说道。
除了他的声音,程娇娘的声音也在继续。
“…..拖道之术,留神之方,清净为本,虚无为常……”
话音落下,室内安静一刻。
“夫人好悟性。”程平嘻嘻笑道。
什么好悟性。
程娇娘看着他苦笑一下。
“是啊,以有神也,所以才一心求天道,遵从天道。”她接着说道。
“天道?”程平再次笑了,“生无根蒂,出入无门,可闻而不可显,可见而不可阐,可得而不可传,可用而不可言,你用了一个求字,那已经不是大道了。”
“求?”程娇娘看着他问道。
“天道可不用求,用了求,那就是为了自己。”程平笑道,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为名,为权,为利,有欲才有求。”
说到这里嘻嘻一笑。
“有求就有得失,这都是该得的,自己为自己所求,也说不上什么对错,但也别太看得起自己,把自己标榜的太过,披上向道之名,就也只是哄哄自己罢了。”
程娇娘霍然起身。
“不是的。”她喊道,面色涨红,“不是的!我们是顺天道,是顺应天道,是天道该是如此,所以我们才这样做。”
半芹颤颤惶惶站起来,不知道该劝还是该如何。
程平收起了笑。
“顺天道才作为?怎么?能窥破天道,就能为所欲为了?”他慢慢说道,“那不是道,那只是术!”
不是道,是术!
程娇娘看着程平,耳边如同炸雷顿响。
是术!不是道!
“我们程家历代豪族。”
“那是自然,因为我们程家顺应天道。”
我们程家是因为顺应了天道,窥破了天道,所以应道而行事,所以才能得名得利,所以名盛族壮。
名盛族壮,那就要顺应天道,才能保名不堕族不败,顺天道,为名,为权,为利,为绵绵无绝的程氏族盛,追逐新帝,得到拥立大功。
窥破天道,为所欲为,用权谋之术,顺应天道,推动天道。
不是道,是术!
不是道,是术啊!
父亲!错了!
程娇娘跪倒在地,俯身掩面大哭。
父亲!我们错了!
程平吓的跳起来,往后躲了一步。
看吧,又来了,就说更古怪了嘛。
虽然没有具体听他们说什么,但程平告辞,程娇娘并没有回内室而是去了校场,晋安郡王还是知道的。
“又哭了一场。”景公公说道,“在校场走呢。”
晋安郡王犹豫一下最终没有起身。
“那就让她静一静吧。”他说道。
这一静就静到了天黑,从校场回来径直进了书房,直到晚饭摆出来还没出来。
“夫人说不吃了。”半芹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摆在面前的几案,又看这个丫头。
“你们也从来都不劝她吗?”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晋安郡王几乎从来不和她们这些婢女说话,陡然被问半芹有些惊讶。
“是。”她点点头说道,又忙解释,“娘子从来都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劝的。”
晋安郡王笑了笑。
“让厨房备着,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再做。”他说道。
夜色浓浓上来,晋安郡王揉了揉眼,将手里的书扔下,看着空空的内室觉得是那么的不习惯,正犹豫要不要去书房看看她,门帘响动,程娇娘进来了。
“怎么还没睡?”程娇娘见他坐在床头,问道。
声音没有沙哑,面色只是有些苍白,乍一看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才是不好的,又把自己藏起来了。
晋安郡王心里叹口气。
“等你呢。”他笑道,一面躺下来,“快去洗洗吧。”
程娇娘便不说话进去了。
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室内陷入黑暗,身边有人躺了下来,晋安郡王便向里挪了挪。
“要是饿了就说,别忍着。”他笑道,“天大地大,吃饭事大。”
他的话音才落,身边的人便翻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
抱住了他!
晋安郡王只觉得身子一僵脑子一懵,薄薄的亵衣有温热的湿意传来让他有惊回神。
“没事,没事。”他有些僵硬的伸手拍抚倚在身前的人,一面说道。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那样抱着他。
夏日里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胸口四周的冰凉。
晋安郡王抬起手,将程娇娘揽在胸前。
“没事,没事。”他继续说道,另一手拍抚的动作渐渐变得熟练而轻松,心里有些担忧也有些难掩的欢喜。
有些人受了伤就会不让人看到也不让人靠近,就如同受了伤的野兽,比不受伤的时候更警惕戒备,绝不会把自己的伤口展露人前,而是选择躲起来自己疗伤,比如他和她。
而此时这个明显受伤的女子,却抱住了他,愿意和他分享悲伤。
这都是因为那个程平吧?
这人的到来倒也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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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上论道出自严君平《老子指归》
三千五百字,好久没二更了,抱歉抱歉。
月底了,求粉红票,还望大家支持,谢谢。
第四十二章 知道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爽,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帐帘子摇动。
“我以前也哭过。”
晋安郡王说道,手一下一下的拍抚着怀里的人。
“你猜是在谁面前哭?”
没人问他。
晋安郡王也没想有人问,自己接着说。
“李太医。”他说道,说着笑起来,胸膛震动身子微微抖,“我当时把他快吓死了。”
笑了一刻他又安静下来了,继续轻轻的拍抚怀里的人。
“有个人能让你失态大哭,就是一种幸福啊。”
怀里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嗯的闷哼。
传入晋安郡王耳内却如同炸雷。
“是啊是啊。”他低下头忙笑道,“虽然我们都很惨,可是也不是不幸福,苦中也有乐。”
低下头感觉柔柔软软的,他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然后又飞快的闪开。
怀里的人并没有异动。
“真的很惨。”闷闷的女声从他的身前传来,带着几分涩涩,“没想到,竟然是错的,做了那么多,都是错的。”
“知道错了就不错了。”晋安郡王忙笑道,“有的人可是永远都不知道错了呢。”
他说着话又小心的将下巴放低,在怀里人的头上轻轻的蹭蹭。
刚挨到头发怀里的人身子猛地一动。
晋安郡王忙抬起头,心跳的咚咚。
还好,还好,并没有被踢下床。
怀里的人抬起头。
“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知道了。”程娇娘说道,声音带着哽咽。
永远不知道了。
他们都死了。
永远不会知道了。
晋安郡王忙伸手抚她的脸擦去其上的眼泪。
“可是你知道了,还好你知道了,还有你知道了。”他忙说道。
对,我知道了,还好我知道了,父亲就是让我来问的,我现在问到了,知道了。
程娇娘泪如雨下,再次将头埋在晋安郡王的身前抱住他。
晋安郡王心里的欢喜早已经烟消云散,也伸手紧紧抱住她。
别哭了,别哭了,宁愿看到你面无表情,宁愿你木然拒人千里,也不愿意看到你伤心如此。
是什么样的心伤让一个悲喜不表于外的人这样的泪流不止。
“程昉。”他只觉得嗓子发涩,紧紧拥她在怀,手一下一下的拍抚她的肩背,“别难过。”
程昉,别难过。
晋安郡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迷迷糊糊中伸手摸了下然后猛地惊醒了,枕边空空怀里空空,昨夜的事好似一场梦…
他忙坐起来,低头看到胸前皱巴巴的亵衣,其上还残留些许湿意。
不是梦!
晋安郡王的脸上绽开笑意。
“殿下。”
听到动静,外间景公公忙走进来,看着掀起帘子坐在床边的晋安郡王,目光就落在他的身前。
皱巴巴的歪扭扭的亵衣都已经不算是穿在身上,只能说是挂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
再看晋安郡王抬手半掩嘴打个哈欠。
“夫人呢?”他疲惫的问道。
夫人呢…
景公公撇撇嘴,看着晋安郡王发青的眼底。
“夫人练箭去了。”他说道。
作息锻炼恢复如常,那就多少好了些了,晋安郡王松口气,起身去净房。
“我也得练起来啊。”他说道,“问问李太医,我能骑马射箭了否。”
“那个倒不急。”景公公忙跟着去一面嘀嘀咕咕,“要紧的是节制些,殿下毕竟才好,仗着年轻可是不行的。”
“什么节制些?”晋安郡王皱眉问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待景公公答话又想到什么。
“昨日京城里都有什么动静?”
随着太子妃人选落定,京城里朝堂里哗然很是热闹。
景公公忙整容进了净房低声答话。
程娇娘回来时候,晋安郡王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了。
晨光里女子依旧的高鬓罩衫襦裙,带着汗水的面容显得几分精神,神情又恢复了淡然,目光扫过晋安郡王时也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晋安郡王有些怔怔,似乎昨夜那个缩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女子是他幻化出来的。
“先摆饭吧,我去洗洗就来。”她说道。
不一样了。
晋安郡王笑了。
这句话昨日可没有。
“摆饭吧。”他说道。
院子里的人应声是,不知道是不是晋安郡王的错觉,只觉得侍女们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欢悦,只是当饭摆好,程娇娘刚坐下的时候,素心急匆匆的进来了。
“夫人,曹管事说,程平不见了。”她说道。
不见了?
晋安郡王神情惊讶。
昨日曹管事和程平都歇在了郡王府,好好的人怎么能不见了?
素心的神情有些讪讪。
“是跑了吧?”程娇娘说道。
是,刚才曹管事让人来说,原话就是这混帐小子又跑了。
可是这要是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曹管事已经去找了。”素心回避含蓄说道。
程娇娘笑了。
“要找他可没那么容易。”她说道,放下碗筷起身。
半芹和素心立刻反应过来,忙跟着动作。
程娇娘停下脚。
“我去找找他。”她说道,看向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端着一盘子米糕就站起来了。
“昨晚就没吃饭呢,先吃两口,让府里的人都去找。”他说道,一面夹起一块就送过来。
屋子里的侍女们忙低头。
程娇娘张口接了,一面抬袖子掩嘴遮挡着说话。
“别人不行的,他要是要躲,没几个人能找到他。”她说道,一面往里走去。
半芹和素心忙跟去伺候更衣,晋安郡王端着盘子也跟了过去。
“他那么厉害啊。”他笑说道。
程娇娘咽下口中的米糕点点头,展开手臂由半芹穿上一件外袍。
晋安郡王又递来一块。
素心跪下整理衣角,半芹则矮身束上腰带。
“喝一口茶。”
看着穿好衣裳,疾步出门的程娇娘,晋安郡王又从侍女手里拿过茶拦住说道。
程娇娘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递给他。
晋安郡王一面接住,另一手又将一块米糕送过来,程娇娘一口吃了疾步向外而去。
景公公站在厅内从头至尾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
西城门外,曹管事有些气急败坏的骑马追来,看着侧骑上披着连帽斗篷罩住面容的程娇娘。
“跑的时候很早,肯定还没开城门,我一发现就让人守住四个城门,都没有见到,这小子一定躲在城里。”他说道。
“没有,他已经出城了。”程娇娘说道,抬眼看向城外,毫不犹豫的一催马前行。
曹管事等人忙呼啦啦的跟上。
这一队且为首的还是个女子的人马引得路上的人纷纷侧目。
“看,在那边。”
奔出没多远,曹管事就猛地喊道,指着前边大路上正晃悠悠走着的人。
身后的马蹄声也让前边走着的人回过头,顿时撒脚就跑。
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围住了。
“你这混帐,你跑什么跑!”曹管事跳下马揪住程平喊道,“你要跑半路跑,竟然这个时候跑,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你这是让我家娘子没脸了!”
“没跑没跑。”程平一面躲一面喊道,“不是说好了我进京后随意的嘛。”
“你他娘的这也太随意了吧?”曹管事瞪眼喊道。
二人拉扯着程娇娘下马在路边站住,曹管事忍住打这小子一顿的冲动,将人揪过来。
“王妃。”程平一脸坦然的施礼,整了整被曹管事揪歪的衣襟。
“您要走了吗?”程娇娘问道,带着几分不舍。
程平干笑两声,神情闪烁。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条路上的?”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的问道。
对啊,娘子为什么出了府就径直往这边来了?还让人把自己叫回来。
曹管事心里说道。
“我家娘子当然知道。”但嘴上他还是哼声说道。
程娇娘伸出手,在程平面前展开。
“这个。”她说道。
在旁的人都忍不住看去,见她的手中是三枚大钱。
这是?
曹管事有些怔怔。
程平笑了,抬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果然我辈之人啊。”他说道。
话一出口,就见这女子的双眼又泪光浮现,程平不由下意识的后退,但这一次那女子却没有失态大哭,而是低下头施礼。
地面上有两滴泪瞬时湮灭。
“那娘子就不用问我为什么要走了吧?”程平又笑着说道。
为什么?
曹管事继续怔怔。
就说是因为他古怪所以娘子才古怪所以二人只要见面就都古怪了嘛,说的话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程娇娘抬起头带着几分激动。
“您也看到了吧?”她说道,“那您说他是否…..”
程平抬手打断她的话。
“娘子。”他带着几分肃然说道,指了指程娇娘手里的三个大钱,“既然是同道中人,不问不说的规矩不会忘了吧?”
求卦问相,吉凶之测,是非当事人不问不说的。
“况且,又没给钱。”程平又揣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眼中泪光闪闪。
“是。”她施礼说道,起身又抬头看着他,“可是,为什么您要走呢?您来京城,是为了他吧?”
明年现在的皇帝中宗崩,新帝登位,程平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声名鹊起,就是给新帝占卜一卦成名。
现在那个历史上让程平占卜的新帝平王已经死了,程平还是来到京城了,而且见到了……
为什么会走呢?不是应该留下来,或者问一卦,然后名声起……
“我不是为了他。”程平笑了,“我怎么会是为了他呢?我有余,非不足,为什么要来找他?”
程娇娘看着他。
“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她说道。
程平眼一亮,伸手点点。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娘子果然同道中人。”
程娇娘笑了,抬袖子掩面将眼中的泪擦去。
这便是先祖大人给表明身份的平王说的话,拒绝了平王许他做官,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由自己说出来的。
“更况且有了娘子。”程平看着她又一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我也没必须在了。”
程娇娘一怔。
“那我就告辞了。”程平施礼说道。
程娇娘避开他的礼,一面匆匆还礼一面又上前一步。
“您要去哪里?”她急急问道,“回江州吗?”
“是啊,回江州去,哦,对了,听说太平观是娘子的,那不知可借来一用?”程平问道。
程娇娘应声是。
程平便笑着再一施礼。
程娇娘自然忙又避开。
程平站直身子,看着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女子,神情里敬畏减缓,更多的是不舍,就好像幼童离开亲人一般恋恋。
他停下脚,看着程娇娘。
“我研读老子有些所得。”他说道,“不知道娘子想不想听一听?”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抬起袖子半掩,眼中的泪滑出,不待泪水滴落她深深的弯腰施礼。
“请大人赐教。”她哽咽说道。
初秋清晨的官道上,进城的出城的人渐渐的多起来,骑马的坐轿的,挑担子的推车的,绫罗绸缎的粗布麻衣的老老幼幼男男女女不绝,经过这里时,人们都忍不住将视线看向路边。
路边的野地里孤零零的长着一棵大楸树,此时枝叶依旧浓绿。
这么大的楸树并不是很少见,吸引大家的是树下坐着的两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抬手指天指地侃侃而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端坐认真的聆听。
“…所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为物有所宗,类有所祖,天地,物之大者,人次之矣……”
这是做什么呢?
有人便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树下四周侍立的随从并没有阻止,那说的听的人也没有不悦,如同忘我一般各自入神。
“……天地生于太和,太和生于虚冥,则为有生于无….天地之道,一阴一阳…..但伺命在我,何求于大….”
朗朗的声音在野外树下散开,渐渐的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远远看去成为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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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娇娘终于破境展翅翱翔,我也终于又活过来了!!!!!
足足将近一个月卡文卡的死去活来的!!
谢谢不离不弃一直陪伴的朋友们,谢谢一直投票的朋友们,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本书如果能略有成绩,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一步一步都是被大家扶持着指点着鼓励着走过来的。
闲话不是现在说以后再说,现在我满血复活开启求票模式,请求还没有票的朋友们,来吧,为了月底的粉红,开始吧。
第四十三章 抬手
城门外晋安郡王妃树下听人讲道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京城人的多大关注,不管是百姓也好还是朝臣也好,都关注着即将到来的太子大婚。
七月末,钦天监选定了太子大婚的日子,当宣告的那一天,有两个老臣哭着皇帝一头撞在了宫城门前。
死谏。
但这一次不管是太后也好,还是被弹劾的陈绍也好,都前所未有的强硬。
太后甚至派了两个内侍来到那两个老臣家中,不是来劝慰而是对着撞得头破血流的老臣一通大骂,两个老臣没撞死结果差点气死。
民间朝堂哗然。
“其实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他们气什么气呢?”
桥头散坐的一个人力抱着扁担摇头。
“气什么?”一个人力手里举着半块干饼,一面嚼着饼子一面含糊说道,“当然是气自己晚了一步,没把女儿嫁给太子,让陈相公占了大便宜不甘心嘛。”
这话让四周的人力都笑起来,而让一个前来寻人力干活的腆着肚子的男人皱眉。
“瞎说什么。”他说道,“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还是什么要抢的好事吗?”
“这位东家,那要看那傻子是什么人了。”这人力立刻说道,“那可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要是嫁过去那可是吃喝不愁富贵荣华一家子几辈子都升天了。”
这个穷鬼人力竟然敢反驳自己,这个东家便瞪眼拉脸。
“你个穷鬼就知道吃喝。”他嘲笑道。
“人不就是为了吃喝吗?”人力也瞪眼说道,“你要是不为吃喝,还找人拉货做什么?扔河里好了。”
东家顿时跳脚。
“你个死穷鬼!”他骂道,伸手就揪住这人力的胳膊,“轮到你来教训我。”
“干什么!干什么!有钱了不起啊,打人啊!”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人力们虽然穷,但看着一个受欺负,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桥头这边顿时喧嚣热闹起来,引得其他地方的人都看过来。
“吵什么呢?”有在草棚下吃饭的客人忍不住问道。
从草棚外收回探长脖子的店家嘿嘿笑,一面往灶上的大锅里加水。
“说太子大婚的事呢。”他说道,目光在这三个客人身上滴溜溜的一转。
这三个年纪三十多,穿的衣服半旧不新,质地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吃的是最普通的茶汤和烤肉,坐姿却保持着吃上等酒席的端正。
这便是京中常见的青袍小官。
虽然不用惧怕但也不能太瞧不起。
店家便放下勺子走过来,才要继续说,有几个人走进来坐下。
“……真是世风日下,堂堂陈相公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真是司马昭之心….”其中一个带着几分愤怒说道。
店家吓了一跳,又摇摇头。
敢这样大言不惭评议朝臣朝事的除了那些学子文人们没有别人了。
“….子墨兄慎言。”另一个士子忙说道。
“还慎言什么!”第三个脾气更差,拍几案说道,“卿为谋私,礼仪廉耻都不要了,原本一个王莽就够了,如今又多一个杨坚,偏偏太后还要堵天下悠悠之口,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王莽杨坚都骂出来了,店家吓的连上前摆饭都不敢了。
“那也不能这样说,陈相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那位脾气温和的士子摇摇头,“如今之事,太子妃出在陈家,倒比出在高家要好。”
“好?能好到哪里去?”先前的士子哼声说道,“有司马帝在,又怎么能挡住臣子弄权。”
“就该如张江州先生所说的那样,过继宗室…”另一人说道。
说到这里温和的士子轻咳一声,招手叫店家。
店家这才走过来。
这边因为点饭菜议论暂停,那边的三个男人便起身,会了钞走出草棚。
“真是荒唐荒唐啊。”
走出草棚其中一个男人才开口摇头说道。
“是啊,说是国事,也到底是家事,别人家的家事一个个的跟着操什么心。”另一个点头符合说道
三人对视一眼都呵呵笑了。
“今晚刘大人家的家宴,你要去吗?”一个问道。
另一个摇摇头。
“不巧,家母有些身子不适,这几日我都不能出门了。”他说道。
三人说着话走到了路口,便施礼分手,说家母病的那个向东去了,余下两个自沿路向西。
两人走了没几步,其中一个就转头呸了声。
“家母不适,诅咒亲长,也不怕遭雷劈。”他低声说道,“以为咱们不知道他接了宋大人家的帖子吗?”
另一个带着几分淡然笑了笑。
“不奇怪,如今这个时候,大家虽然都沉默不语,心里却都有了各自的计较了。”他说道。
事到如今,看太后对待那两个老臣的态度,结果已经可想而知了。
“濮议事满朝反对又如何,最终还不是皇帝如愿?”
说是朝事,也是家事,说到底大家吵吵闹闹的也不过是吵吵闹闹而已,说陈绍求名图利,那两个撞门死谏的就不是吗?
所以现在虽然嘴上还议论,但私下已经开始各自站队了,陈绍的旧人会分离散去一些,但还会有新人添进来,而有了新外戚陈相公之后,旧外戚高家还能否延续权势,也会让一些人犹豫重新选择去留。
“张江州怎么说?”
书房里,秦侍讲问道。
面前的秦弧却看着窗外似乎出神。
秦侍讲皱眉,又问了声,秦弧这才回过神。
“他说,现在不说,以前没有做才说,如今有人已经做了,那就不用说了。”他说道,“世人能看自有评判。”
秦侍讲笑了。
“做人做到张江州这般,也真是洒脱自在了。”他说道。
“父亲,他要是真辞官走了,才是亲者痛仇者快。”秦弧说道,一面将一个奏章推过来,“陈相公让人送来的奏章。”
“这么说我们秦家是要跟陈家合作了?”秦侍讲说道。
“父亲,您说错了。”秦弧笑道,“我们是要赶走高家。”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窗外,院中的景致已经秋意明显了。
这么快就从夏天到秋天了,好像一眨眼间。
荷花早已经败了,但他这辈子都没有兴趣去看了。
一眨眼而已。
“父亲,您说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他忽地说道。
秦侍讲看他一眼。
“求不得?”他说道。
秦弧笑了,看着父亲施礼。
“父亲大人睿智。”他说道。
秦侍讲皱眉。
“十三。”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休要做那种小儿女状态。”
秦弧点头应声是。
“是,我不是说我。”他笑道。
不是说你看着那程娘子最终嫁做他人妇,且还与你反目成仇吗?那还说谁?
秦弧没有说话,看向窗外,原本的含笑的神情闪过一丝冷峭。
好些人都该如此,怎么能单单只有他一个呢。
…………………………………………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纷纷,太子大婚按制按步开始进行了。
“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宫里现在忙的很。”景公公说道,“不过东西都不缺。”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当初怀惠王时都准备好的。”
晋安郡王点点头。
“那些都无所谓。”他说道,“只要六哥儿成亲就好。”
“陈家的十九娘一向跟王妃交好。”李太医说道,“能和王妃玩的好的,必定是个好孩子,心肠慈善,一定能好好的待殿下。”
跟王妃玩的好的就是个心肠慈善的?说的好像王妃是个多么心肠慈善的人呢。
景公公心内暗笑。
听提到王妃,晋安郡王便想到了什么。
“王妃出门去哪里了?”他问道。
“不知道。”景公公有些不满的说道。
自从追过一个那个什么程平之后,王妃就开始出门了,前日刚回了一趟程家,今日又出门了。
难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多陪陪殿下吗?
更何况此时也不方便出门。
素心看着门房,有些愤愤的哼了声,转身回来了。
“夫人,陈相公说不见。”她走到车前隔着帘子低声说道。
“我又不是见他。”程娇娘说道,一面打起帘子,“我是要见陈夫人。”
素心忍不住笑了笑。
并不是谁家都是女主人能够自己做主的。
“陈相公说忙着婚事,又有宫里的人在教导丹娘礼仪,所以,不便相见。”她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向陈家的门庭。
有人正从内走出来,丫头仆妇拥簇。
“…宫里我亲自走一趟吧。”陈十八娘说道,一面跟身边的仆妇叮嘱,“还有什么规程我亲自看一看…”
话说到这里猛地停下,看到了门前车里的程娇娘。
她的神情变幻一刻,抬脚上前。
“见过王妃。”她施礼说道,身后的丫头仆妇便都跟着施礼。
程娇娘下车,还了半礼。
“是你引荐丹娘给太后的?”她问道。
陈十八娘坦然的点点头。
“是。”她说道,“我知道王妃想要说什么,但举贤不避亲….”
话音未落,面前的程娇娘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十八娘猝不及防被这一巴掌打的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你!”
火辣辣的疼痛让陈十八娘有些眩晕,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又一巴掌落了下来。
伴着清脆的响声,还有程娇娘的话。
“疼不疼?”她说道,手背一翻。
又是一声脆响。
“疼不疼?”她说道,手一回。
一声脆响。
左右各两次,陈十八娘跌坐在地上,嘴角血流出来。
这一切是发生在一眨眼间。
陈家门前响起尖叫声,丫头仆妇们涌涌而上,却没人敢靠近这个收回手端正而立的女子,乱哄哄的哭着喊着搀扶陈十八娘。
程娇娘看着几乎昏厥的陈十八娘。
“你疼不疼?”她再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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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章错别字,皇帝死是崩,不是薨,跟以前的戕弑一样用词错误已改。
另更新完了会更改检查,有些字句是改过的,细节控记得回头重看一下
第四十四章 居心
陈家的丫头仆妇,门前的小厮们都看呆了。
这个晋安郡王妃不会又犯了痴傻了吧?莫名其妙一句话不说的就打人,打完了还问人疼不疼?
你自己打着自己试试啊!你说被打疼不疼!
“打在你身上,你疼不疼?”
程娇娘看着被仆妇搀扶起来的陈十八娘再次问道,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一般。
面颊上火辣辣的疼,口中满是铁锈味,口鼻呼吸困难,两耳嗡嗡。
嘴里一定破了,脸也肿了,这疼痛让眩晕的陈十八娘倒是很快的清醒过来。
没有人敢近这女子的身前,围观的人都神情惶惶不知所措,这并非是因为她晋安郡王妃的身份,更多的是曾经的救命之恩吧。
打在你身上,疼不疼?
陈十八娘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女子,笑了,一面抬手擦去满嘴的血。
“王妃殿下,有什么事,进去说罢。”一个男仆疾步走来,施礼说道。
陈家位于闹市,再加上如今又处于风头浪尖,窥探的视线无数,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慑于陈相公的身份地位,大家不敢近前,站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不用。”
陈十八娘说道,一开口她自己就被疼的打个机灵,这疼痛让她更加清醒,推开搀扶这自己的丫头仆妇,站直身子抬起头看着程娇娘。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程娇娘看着她。
“疼不疼?”她依旧问道。
陈十八娘再次笑了,抬手掩住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她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疼。”
这叫什么对话?
周围的丫头仆妇小厮呆呆。
“那不是别人,那是我妹妹。”陈十八娘喊道,看着程娇娘,“有多疼不用你来告诉我!”
程娇娘看着她。
“我不是来告诉你的。”她说道,“我就是来问问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的话,就好办了,我还真以为你连疼都不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
“程娇娘!”陈十八娘怒声喊道,“疼的也是你自己吧?”
程娇娘转过身看着她。
“因为你想要的没有实现吧?”陈十八娘看着她说道,因为口舌受伤话音含糊,“因为你没想到天算也不如人算吧?没想到就算天命夺了他的才智,可是他能有的,你们还是不能有了吧?”
“十八娘子!”一旁的男仆一震,忙喝道打断了陈十八娘的话。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陈十八娘喝道,虽然是呵斥家仆,视线还看着程娇娘,“不说就能瞒得住天下人吗?”
程娇娘笑了笑。
“不。”她说道“我不疼,我说过的,我不谦虚,你忘了吗?”
不谦虚?
陈十八娘看着她。
“我的字,也不怎么好。”
“不,不,程娘子,您谦虚了。”
“我,没谦虚。”
耳边的话掠过,因为双耳嗡嗡,似乎有些遥远不真切。
她没有忘,她怎么会忘呢。
就算在努力也不行,因为没有天分。
“你忘了。”程娇娘说道,摇摇头,“陈素,你忘了你是为什么习字?”
陈十八娘一怔。
习字?
“你忘了。”程娇娘接着说道,摇摇头,“而且你也忘了,我说不好就不好,我说再努力也不行就是不行。”
她说着看着陈十八娘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
“所以我不疼。”她说道,“因为我有的还是会有,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
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
自己方才提的人可是太子,她答的也是太子吗?
她这话岂不是说太子还是会……
陈十八娘霍然变色,但因为面色本已经红肿也看不出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上前一步喝问道。
“就是你想的意思。”程娇娘点点头说道,说罢转身。
“程娘子。”
有女声喊道。
程娇娘脚步一顿,看向侧边,见门内陈夫人正由两个仆妇搀扶着站着看过来。
陈夫人面容憔悴,再不复以前那般气度闲雅富贵。
看到程娇娘,她的眼泪流出来,抬手掩面。
她喊得是程娘子。
程娇娘看着她,屈身施礼。
“王妃殿下,我家老爷请您进来说话。”一个男仆从陈夫人身边走出来说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我今日来就是见见陈夫人。”
说着话看着陈夫人一笑。
“现在已经见到了。”
陈夫人看着她流泪。
“你去看看丹娘吧。”她说道。
“不用了。”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转身迈步而去。
车调转疾驰而去。
陈夫人忍不住迈几步要追出来,身旁的仆妇死死的拦住。
“夫人,不能出去,这样的时候见程娘子,对她不好的。”她们说道,“她现在是郡王妃了,而郡王府又刚闹出那样的事,您听老爷的话吧。”
陈夫人收住脚看着离开的马车泣不成声。
“疼不疼?”
书房里陈绍始终保持最初的坐姿不动,听着家仆低声的讲述,慢慢的问道。
“她就说了这句话?”
家仆低头应声是。
陈绍便不再说话了摆了摆手。
家仆忙低头退了出去。
书房里陷入了安静,过了一刻忽的响起一声脆响。
“疼不疼?”
陈绍说道,一面抬手再次打在脸上。
清脆的响声又响起。
不是你要面对的事,不是你将要过的日子,疼不在你身上,你知道疼不疼?
打在你身上,你觉得疼不疼?
室内传来的一声一声的脆响让外边侍立的小厮们更加垂首。
……………………………………..
听到门外的动静,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程娇娘进门。
“回来了。”他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进去洗漱。
等她洗漱过后,晚饭已经摆好了。
“见到丹娘了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伸手拿起碗筷。
这个时候,又是这个身份,估计陈相公家有些避讳。
“这次我们一样了。”晋安郡王笑道,“我请求进宫见太子也被驳回了,而且太后还让我离京去封地。”
就在将打死的人扔到官员门前以及将打个半死的内侍扔进宫吓晕太后之后,借着那些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朝中定了晋安郡王的封地。
位于西南蜀中附近的松平县。
“在舆图上瞪大眼也找不出来的地方。”晋安郡王笑道,“我现在身子这么不好,怎么长途跋涉到那么远,所以我就拒绝了。”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你想出去这几日就尽多的出去,估计明日我们就要被禁足了。”
程娇娘点点头。
“我不用再出去了。”她说道。
“夫人忙完,可以在家陪我了?”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眼,神情淡然。
一点也不好笑,根本就比不上她调戏自己有趣。
晋安郡王低头扒饭。
洗漱过后,屋子里的丫头们收拾好都退了出去,晋安郡王一面散开发髻,一面看着坐在内室窗前灯下看书的程娇娘。
穿着绿色的小衣裙,头发已经散了下来,披散在身后,柔和的灯光勾勒的她的身影恬静。
晋安郡王忍不住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怎么这么喜欢看书?”他问道。
“因为看书一个人就行。”程娇娘说道。
一个人…
晋安郡王伸手拿住她的书。
“那现在是两个人了。”他说道,挑眉笑道,“我们下棋吧。”
程娇娘看他也笑了笑。
“好啊,你可别嫌弃无趣。”她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缘故,灯下的程娇娘眼睛亮亮,多了几分白日难见的神采。
“跟你在一起,怎么都不会无趣。”晋安郡王脱口说道。
话说完脸便腾地红了,耳朵发烫。
这句话比吃饭时那句更赤裸裸的了吧。
“我去把棋拿进来。”他说道忙跑开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程娇娘说的无趣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棋盘上再一次胜负已定,晋安郡王甩甩头,手扶着棋盘看着对面的人。
“程昉!”他喊了声。
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
程娇娘看着他抿嘴一笑。
“好了,又赢了。”她说道,伸手要落棋子。
“等等…”晋安郡王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再看看。”
他低着头瞪大眼看着棋盘,妄图寻出一线生机。
握在手里的手又软又滑,因为捏着棋子微微弓着手背,撑满了他的手掌。
就跟她身上的肌肤一样,滑腻…
晋安郡王的视线有些迟钝,看着眼前的棋盘有些恍惚,觉得心跳加快。
手里的手任他握着,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就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
然后呢?
然后应该怎么办?应该做什么?
晋安郡王只觉得头上冒出一层汗。
“看够了吗?”程娇娘笑道,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或者说摸够了没?
这一眼让晋安郡王被火燎了下一般松开了手。
“输了输了。”他说道,伸手拨乱棋盘,“不玩了,睡觉睡觉。”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晋安郡王睁着眼看着黑黑的帐子,再次翻个身,似是有些无意的将手伸到枕头上慢慢的向一旁滑过去,直到碰触到柔滑的头发,他的手边嗖的收回来。
过不了多久这一个动作再继续。
身旁的人却始终面向外侧睡着,沉稳舒缓的呼吸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她睡着了。
出门累了吧,心里也更累吧。
晋安郡王便讪讪的收回手。
再冷一些吧,再冷一些的话,就让她来自己怀里,给她取暖。
他向这边靠了靠,嗅着萦绕在鼻息间的清香闭上了眼。
……………………………………………..
“王妃殿下!”
清晨的宁静被景公公略有些急躁的声音打破了。
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碗筷,面带不悦。
景公公却顾不上看他的脸色,而是看着程娇娘。
“您昨日去陈家将陈家的人打了?”他说道。
打人?是因为不让见丹娘吗?
晋安郡王惊讶的看过去。
程娇娘神色淡然。
“是啊。”她说道。
“您,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景公公急道。
“打自然是有该打的理由。”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还护着,还护着。
“人都说了,夫人是一句话没说就打人的。”景公公说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摇头。
景公公和晋安郡王都看着她。
“我说了一句话之后才打的。”程娇娘答道。
景公公一怔,晋安郡王噗嗤一声笑了。
“夫人!”景公公几乎要跺脚,“您知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吗?您怎么能跑到陈家去打人呢?别的时候也就罢了,这时候陈家定了太子妃,你这样做可是要被人认为居心叵测的!”
程娇娘点点头。
“那就好。”她说道,看着景公公一笑,“我就怕别人不认为我居心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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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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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不良
错字错句已修改,看过的重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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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别人不知道!”
景公公愤愤说道,一面迈进厅内。
走路急带起一阵风让几案上茶汤腾起的热气一阵摇晃散开了。
“哎哎我的茶。”顾先生忙喊道,伸手拢住茶碗。
午后一杯茶是顾先生的习惯,上好的茶饼炙烤煎泡,加上盐,三沸之后酝其精华,斟入碗中热气腾腾。
顾先生最爱的就是这腾腾的茶香气。
“照这样下去,你以后想吃茶的功夫都没有。”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一面甩袖坐下来,“我们已经被盯得四面不透了,她又闹出事来。”
顾先生将茶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早就该想到她会这么做。”景公公接着说道,“当初为了那程四郎都能在青楼一掷千金,如今陈丹娘被迫嫁给太子,她自然也是不忿的,跑去打人倒也不奇怪。”
说着也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
“殿下还护着她,说什么他不高兴了能将人打死扔别人家门口,她不高兴了自然也能打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她出气了吗?打人太子妃就能不嫁了吗?除了给人以把柄,让人更宣扬她的居心。”
顾先生听到这里放下茶碗。
“什么居心?”他问道。
景公公瞪眼。
“什么居心?”他皱眉说道,“能有什么?自然是不轨之心了。”
“不轨之心么…”顾先生慢慢说道带着几分若有所思握着茶碗。
…………………………………………
“父亲,她不能留在京城。”
陈十八娘说道,因为脸上口中的伤说话含糊不清。
陈绍看她一眼。
打的可真狠啊。
不过也不算狠。
如果她真有心伤人,一巴掌就能让陈十八娘躺下起不来。
那可是能拧断人脖子的手。
“父亲!”
陈十八娘的声音陡然提高,有些恼怒的看着陈绍。
陈绍收回神点点头。
“你回去歇歇吧,养一养,大婚的事原本也不用我们多费心,宫里都安排好了。”他说道,带着几分疲惫。
陈十八娘看着他。
“父亲认为我是因为挨了她的打,才要赶她走的吗?”她说道。
陈绍没有说话。
“她打我是为了丹娘。”陈十八娘说道,“她对丹娘多好,我心里是知道的,丹娘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对丹娘也是极大的伤害,母亲打了我,也不再见我,祖父更是弃了我们一家而去,父亲虽然赞同了我的做法,我也知道父亲心里也是怨我的。”
“我没有怨你。”陈绍说道。
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我之所以要赶她离开京城,是因为她说的话。”陈十八娘接着说道。
“气话,听听也就算了。”陈绍说道。
“父亲,我说晋安郡王不能被过继是气话,但是她答的可不是气话。”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皱眉。
“父亲,她答有人没有的,还是会没有。”陈十八娘说道,“她的意思就是,太子就算此时当了太子,将来还是不能为帝。”
“十八娘,这是你说的意思。”陈绍说道,一面摆摆手,“说了都是气话,以后这种气话断不可再说。”
陈十八娘笑了,笑牵动伤口一阵剧痛,她抬手掩面。
“是,这是我的意思,但是父亲,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我想的意思。”她说道,再次抬起头看着陈绍,“父亲,她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父亲也很清楚吧?”
陈绍垂目,握着面前的茶碗。
“她这个人,说过气话吗?”陈十八娘说道。
没有。
寡言少语,不轻易开口,但一旦开口,就必然是……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她走不走,跟我也没什么干系,如果还是以前的她,就算她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干系,但是,现在的她,是晋安郡王妃,她的背后是一个郡王,是一个宗室。”
“父亲,这么多年来,她做出的让人惊讶的事,还少吗?父亲,这一次,你还想试试看看吗?”
陈绍握着手里的茶碗沉默下来。
试试看?
在这女子面前说试试?
他不由回头,一架屏风安静的立在一旁。
陈老太爷走了,什么都没带,陈老太爷的屋子陈绍保持原样,只有这架屏风陈绍搬到自己书房来了。
屏风上点点圈圈很显眼。
想要在这女子手里试一试的人已经这么多啊。
试一试这个女子怕不怕,试一试这个女子敢不敢反抗,试一试这个女子会不会认输后退…
不管是那个乡下小财主还是那个行事沉稳的京官刘校理,不管是路遇的素不相识的骗财聚众的大和尚还是驿站里意图放火的小吏们,他们本心里最初都没有要和着女子拼个你死我活的念头,都只是试一试而已。
但他们让那女子伸出了手,这一出手便魂飞魄散。
现在再让她试一试………
陈绍放下了茶碗。
“来人。”他慢慢说道。
…………………………………………………………
“赶他走!立刻传旨。”
太后手中拿着玺印,催着内侍盖上去。
“竟然还敢跑来要过问太子的婚事,他想干什么?在大婚的时候再摆一溜尸体当贺礼吗?”
内侍的视线看着高凌波哆哆嗦嗦的不敢接。
“娘娘。”高凌波开口说道,“您想太多了。”
因为太子的婚事落定,太子妃还是陈绍家的女儿,这一下陈绍就彻底绑在了皇家,再不能动不动就摆出清臣直臣的派头对她指手画脚了,太后的心情好了很多,身体也好了很多,中气十足。
“哀家怎么想多了!我告你,他们心里想什么,哀家清楚的很!”她拍着几案说道。
“既然娘娘心里清楚,那就更不能放他走了。”高凌波说道,“臣以前和娘娘说过的,他如今在京城已经败坏了名声,就被娘娘握在手心里翻不起浪,如果放他走,可就不好说了。”
“哀家一天也不想看到他。”太后气道。
“不急不急,臣说了,太子的事要紧,先让太子成亲,然后就轮到他了。”高凌波笑道。
说道太子,高凌波神情肃穆几分。
“那件事,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道。
太后便冲一个内侍摆摆手,内侍忙转身出去,不多时引着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太医进来了。
“昨晚怎么样?”太后问道。
年亲女子低着头。
“不,不行。”她低声说道。
“怎么不行?太子又不是不能….”太后皱眉说道,要说哪个词,又觉得难以出口,便又咽下了。
“太子,太子能…能…但是…进去…不…不行了…”年轻女子头都要埋到衣服里,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到。
虽然说得乱七八糟结结巴巴,但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懂。
太后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不行,还是太小了吧。”她说道。
“过了年太子都十三了,不小了,外边这般大的当三个孩子的爹的都有。”高凌波皱眉说道,看向太医,“太子的身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按理说没问题的。”太医说道,“许是太子心智不全,所以,受的刺激,不是那么的..敏感和强烈…”
“随着年龄长大会好一些吗?”高凌波问道。
太医的眼神便有些闪闪。
“大概会吧。”他说道,一面又忙补充,“我们再加些补药,给太子殿下调理下。”
高凌波看着这太医。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的尽心,把太子的身子,尽快的调理好。”他慢慢说道,“别说什么多多养养就会好,什么叫多?十天半月叫多,一年三年也较多,这世上有些事,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等,凡事还是要着眼当下才是要紧。”
太医打个机灵。
没有时间等,尽快,着眼当下,当下什么事要紧,诞下皇子,皇室血统得以延续,至于这个太子以后么……
“是。”太医低头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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