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谁
看着那两个侍卫终于没有再扑上来,而是一脸愤懑的红着眼转身奔走,周箙收回手站好。
一旁的树后几个小道士探头探脑,一个被硬是推了出来。
“善人..观内不许..斗殴…”被推出来的小道士颤声结结巴巴说道。
“得罪了。”周箙冲他们拱手。
小道士们松口气颤巍巍的站出来,还没站稳就见这吓煞人的年轻人伸手将另一个年轻人一个单肩摔在地上。
力度之大,尘土飞扬,地面都在颤抖。
又要打了又要打了。
道士们嗷的一声喊又冲回树后了。
“秦十三!你竟然!”周箙胳膊压着地上的秦弧,咬牙喝道,“你竟然!”
他似乎嗓子辣痛说不出话来,只是重复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却能让人喘不过来气来,被摔的重重的秦弧吐口气。
“不是,不是我。”他亦是咬牙说道,一面挣开周箙的胳膊,冲程娇娘伸手,“给我看,给我看,写的什么。”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混帐啊!混帐啊!
听到这句话,周箙一把推开他,起身冲程娇娘过去。
程娇娘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张纸,看着被周箙一拳打的跪在地上起不来的男人。
周箙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纸。
“对来人说以下几句话,少一个字,多一个字,程四郎的尸体出门就能见到。”他一字一顿的念道,“什么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不用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你们另请他人吧。”
念完这个周箙将纸团成一团,暴喝一声双手将地上趴着的男人拎起来。
“说!”他喝道。
男人虽然咧嘴笑了笑。
“放心,娘子在这里好好的赏花,一切都安好,什么都不用说的。”他说道。
话音未落,周箙一拳打在他脸上。
男人一口血喷出来,鼻子都歪了,痛的整个人发抖。
秦弧起身按着肩头走过来了,程娇娘转过身看着他。
秦弧的脚步一顿,看着程娇娘。
“在哪?”程娇娘问道。
在哪…
终于她还是问出这句话了!秦弧闭上眼,重重的吐口气,再睁开眼,周箙的拳头已经到了面前。
“我不知道!”秦弧喊道,侧身闪避,伸手抓住周箙的胳膊,“我说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周箙看着他,双目赤红。
“秦十三,你信不信?”他哑声问道,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你信不信?你从来都不赏荷花的!”
秦弧看着他,周箙也看着他,抓着秦弧衣襟的手颤抖着,涨红的面皮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秦十三!”他嘶声喊道,“说!”
“我要是知道,还挟持了程四郎,我是绝对不会….”秦弧慢慢的摇头说道,眼睛也红了,抓着周箙的胳膊也在发抖,“周六,你知道,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的…..”
还挟持了…..他说还!
周箙看着他仰头嘶声喊,抬手一拳狠狠的打向他。
秦弧没有躲避硬生生的接他这一拳,整个人都跌了出去,弯下腰,嘴角流出血。
周箙又扑上去,伸手抓住他。
“说,他在哪?”他再次嘶声喊道。
他在哪?
秦弧脑子飞快的转。
高十四说让他带程娇娘出来吃茶,但是他怎么可能听高家这些人的话,他带她出来只能是因为自己想要请她,只能他自己想!
他才不会请她去吃什么茶,他要请她赏花,赏花,就像四月时那样。
他们竟然真的对晋安郡王动手了!
他们怎么动的手?刺杀?不可能的,如果闹这么大的动静,那是死路一条…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程四郎,程四郎,程四郎在哪。
“你就在今日午后去请她出来,安安静静自自在在的在德胜楼喝半日茶。”
秦弧一抬头。
“德胜楼!”他说道。
周箙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跑,路过那正晃晃悠悠站起来的男人,抬手又是一拳,这一拳让男人倒在地上再不动了。
程娇娘抬脚跟着跑起来。
“娇娘。”秦弧喊道,站起身来。
那女子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在眼前渐渐的远去了。
“娇娘!”秦弧再次喊道,声音嘶哑,抬脚追上去。
婢女已经哭着也跟过去,想到什么又回来,在地上胡乱的找。
“姐姐,姐姐。”半芹连滚带爬的过来了哭着喊道,“我有车我有车。”
婢女从地上捡起被周箙团烂的那张纸,塞入怀里,搀扶起半芹跌跌撞撞的向外追去。
周箙催马狂奔,随从们渐渐被他抛在身后,但很快又有得得的马蹄声追上,不仅追上,还有越过他的势头。
哪个手下竟然骑术能超过他了?
周箙忍不住分神看去,顿时惊讶的瞪大眼。
程娇娘从他身边纵马疾驰而过。
她竟然会骑马!
而且还骑得…..她怎么骑得?她穿的是裙子!
周箙再次看去,差点栽下马。
侧骑!
“不要命!”周箙旋即又惊怒喊道,催马追去,“停下!”
他再三拍马,却始终追不上程娇娘。
周箙心中的怒散去,只剩下惊骇。
我的天啊,这女人不是只坐马车,什么时候还学会骑马了?何止会,还是高手!
侧骑!就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也没几个能做到这种速度和稳妥的。
他知道她会射箭,箭术么还算可以,没想到她竟然还会骑马,而且还骑得这么好!
她还有什么不曾展露的技艺?
停下胡思乱想,周箙催马疾奔。
夏日的傍晚,暑气未散,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德胜楼里,虽然比不得以前,但还是看起来热闹喧喧。
这突然跑来的人让德胜楼更掀起一阵喧闹。
“搜!”周箙喊道。
身边的随从们立刻散开。
“干什么干什么!”大厅里的知客们喊道。
有人已经径直冲他们走来。
还是个女人。
知客们不由后退一步,刚要开口问,那女人伸手左右拨开他们。
周箙再次皱眉,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手。
他想到这个女人从自己手中挣脱的时候…..
她的手劲不小。
是日日练箭的缘故。
总不能事事都让这个女人在前,周箙加快脚步,左右推开拦路的知客们抢在了程娇娘之前。
“哎呀,这不是程娘子嘛。”
闻讯赶来莫大娘子忙笑着招呼。
这个散财娘子嘛,她可是记得牢牢的。
“我哥哥在哪里?”程娇娘问道。
莫大娘子笑着忙向二楼指。
“自然是在阿衡那里的,来了好一会儿了….”她笑道,话没说完,程娇娘已经越过她走了。
莫大娘子撇撇嘴自讨没趣,又回头含笑招呼。
“….娘子好好玩啊….”
虽然听起来有点别扭。
周箙先一步上了楼,一眼就看到走廊里倚靠栏柱说笑的原本周家现如今是程家的几个侍从。
几个侍从也看到了走来的周箙,神情惊讶一刻,旋即看到周箙身后跟来的程娇娘,便忙站好迎过来。
“娘子。”他们说道。
事情怎么看起来不对?要是真被人挟持了,这几个侍从还会如此轻松的聊天?要是他们投诚对方,那更是不可能的。
“四郎呢?”周箙问道。
“四郎君在屋里,朱小娘子也在呢。”一个侍从忙说道,伸手指门。
屋子里有琴声传出来。
是被讹诈了么?秦十三那混帐东西倒是会耍这种把戏!
又或者遵守道义,果然放人了?
不管怎么样,周箙只觉得一颗心落地,以至于有些腿软,抬手给了就近的侍从一巴掌。
“混蛋!”他骂道,“谁让你们跟他来这里的!都什么时候了!”
侍从被打的有些懵,但不敢反驳低头认罪。
还逛青楼,还招妓,还听琴!
“把人吓死了,他倒是自在!”周箙没好气的说道,抬脚踹向门。
程娇娘不由后退一步。
门应声被踹倒,屋内的琴声戛然而止。
“程四郎你…..”周箙怒喝道,话音就在这一刻也戛然而止。
程娇娘在他身后,抬脚要迈进去,却见周箙猛地转身,伸手将她抱住了。
一旁以及跟过来的侍从都吓了一跳。
莫非里面的场面太劲爆,年少热血的六郎受不了?
他就是再受不了,也不能对这女人失礼啊,那可是能被打死的!
侍从正愕然,程娇娘已经开始推周箙。
“别看。”周箙却更加用力的抱住她,哑声喊道,“听我的,别进去,娇娘,别进去,别看。”
这一句话传入耳内,程娇娘的身子一僵。
“阿昉,别看!别过去!阿昉!别过去!别看!”
不,不,她不要再听到这句话,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要听这句话的!
“让开!”程娇娘喊道,双臂一撑,将周六郎推进了屋内。
门口让开,站在门口的侍从们看向室内,顿时面色骇然。
“四郎君!”他们喊道,涌了进去。
屋内哪有什么美艳图,倒是艳红的很,血红…..
地上满是血,朱小娘子趴在几案上,程四郎的小厮歪倒在墙角,而程四郎…..
噗嗤一声,双手都是血的春灵将刀子从程四郎的心口拔出来。
“看,我特意的戳了好几刀,保证死透了,死透了,绝对不能起死回生了。”她笑道,看向程娇娘,“我知道你能起死回生,我防备着呢。”
周箙和侍从要扑上去,程娇娘已经先一步扑过去了。
春灵将刀子刺过来,程娇娘用手握住。
“娇娘!”周箙喊道,一步跪坐过去,劈手就打向春灵。
“你干的?”程娇娘抬手挡住他,直直的看着春灵问道。
春灵用力的想要收回刀子,但却被程娇娘握住死死,有血沿着手缝渗出滴落。
“是我干的。”春灵抬着下巴带着几分兴奋又自得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吗?”
程娇娘摇摇头。
“我只是要问是不是你干的。”她说道,“至于你为什么要干,无所谓。”
无所谓?
怎么能无所谓呢?
这一切可都是因为你!
春灵哈哈大笑,张口要说话,却觉得脖子一凉,听得咯吱一声,眼前视线一旋。
哎?怎么看不到这个女人了?看到的是窗户?
她什么时候转过身了?
念头闪过,人也向后倒去。
怎么回事?是那女人竟然拧断了她的脖子吗?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说呢!我还没告诉这个女人,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赶走了我和妹妹,因为你心狠如蝎不给我们姐妹留一条生路,因为你我的妹妹才死在野地里,今日终于也能让你尝尝看着你的亲人死在你眼前的滋味了!
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还没说呢!我还没说呢!这女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你们都被耍了!
大仇得报,看仇人哀嚎,如果不能让仇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仇人自己的缘故,都是报应轮回,那这一切岂不是白做了!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死,我还没说呢!
这女人甚至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
春灵咔咔两声,想要吐出一句话,却最终头一顿,双目暴瞪不动了。
*********************************
虽然女主被骂成狗,且大约也没希望了,但是,还没到最后嘛,那就继续求票。
PS:今日值班,二更的话还是要晚一些才更。
第二章 没完
秦弧翻身下马冲进来的时候,德胜楼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四散跑开。
“杀人啦杀人啦。”
秦弧几乎被涌推出去,在随从的拥簇下冲上了二楼。
风韵犹存的莫娘子此时正失态的在地上爬。
“杀人啦杀人啦。”她用变调的嗓音不断的喊道。
周箙这个家伙上过战场杀人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而娇娘她也不是娇滴滴的没见过血的女子,更况且那些人挟持的又是程四郎。
那可是程四郎。
当初高凌波为了挟制程娇娘把程二老爷调进京来,但其实对于程娇娘来说,这种挟制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挟制,孝道遵从父母之命,对于那女子来说,父母之命能有什么?无非是恭敬相待婚事嫁娶罢了。
恭敬相待,别说对父母了,就是对陌生人路人这女子都做得到,她无时无刻都端庄有礼进退有据。
至于婚嫁…对她来说更不算什么,因为都一样。
但是,这世上到底有不一样。
程四郎就是个不一样的,这个蠢笨的唯唯诺诺的弱不禁风的书生,才是真正的能挟制程娇娘的那个人。
虽然秦弧始终想不透这是因为什么。
论帮助,就算是周六,也比程四郎帮她帮的多,甚至他根本就算不上帮忙,他一直都在惹事。
可是为什么,她就愿意对他温柔以待,软心呵护。
温柔以待软心呵护。
你对我如何我便对你如何,也许仅仅如此吧。
有人敬她畏她信她,想帮她护她爱她,那些各色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心思,却偏偏少了那么一点点,少了一点温柔一点软心。
我家妹妹呢,别欺负我家妹妹,我家妹妹很不容易的。
好恨!
秦弧抬手捶了下廊柱。
该杀!
这些竟敢挟持程四郎的家伙,该杀!
所以,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吧……
秦弧站定在门边,一眼看到屋内,人便僵化了。
不…
不!
不!
“公子,是迷药茶!”一个侍从喊道,从朱小娘子和小厮身边站起来。
“泼醒。”周箙说道。
屋角的冰盆里冰已经化成了水,侍从们端起来唰啦倒在了二人头上。
“冷,冷。”小厮第一个醒过来喊道,一面有些迷糊的拍打自己的头,看到一头的水更加怔怔,“出什么事了?”
侍从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你还问!”他伸手抓他起来,咬牙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被打的晕头转向,站起来茫然的看,然后就呆住了。
那边!
“公公公….”他张口要喊,却发现抖的喊不出来。
与此同时朱小娘子的尖叫声也在室内响起。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她尖叫着,看着自己被染血染红的裙角,再看一旁躺着程四郎春灵还有….程娇娘。
怎么都是血?怎么都是血?那女子的手上也是血!
天啊,天啊。
“要问你!”周箙伸手将她拎起来,怒目喝道,“谁让你干的!谁让你杀了程四郎的!”
杀了程四郎?
朱小娘子惊恐的瞪大眼,摇头。
不,不,没有人让她杀程四郎,没有人要杀程四郎的。
“…这些钱你拿着。”
“不,奴不能要小官人的钱。”
她躬身施礼说道。
“拿着这些钱,还给程四郎,告诉他你跟他两清了。”
就这样吗?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
“你让我家小官人丢了这么多大的脸,我家小官人怎么也要找回来,跟程家的小子两清,七月七你要出现在我家小官人的宴席上,让小子知道,他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这样吗?
她看着扔到面前散落的几张飞钱劵。
这样也好,那程家四郎本就是不该被牵扯的,泥潭自己已经踏入了,本就不该拉他下来。
且不管高小官人到底要把自己如何,先与他撇清了也好。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
“四郎君,四郎君。”朱小娘子挣开周箙,跌跌撞撞的扑过去,又看到一旁躺着头诡异歪着瞪眼看着自己的春灵。
朱小娘子再次吓得大叫一声,浑身发抖的跌坐地上。
天啊,天啊,到底怎么了?
“我吃了茶,我就吃了一杯茶,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公子啊!公子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厮哭喊着也爬过来,在地上咚咚的叩头。
侍从将一壶茶拎过来,对周箙点点头。
“这壶茶下了药。”他说道。
“是,中间是停了一段,但是还有人在说话,说要吃茶,然后没多久,琴就又弹起来…再后来…”跪地地上的四个侍从咬牙说道。
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
再后来琴声断断续续…他们就没有太在意…
几个侍从咚咚的叩头,俯身在地呜咽。
好恨,好恨。
“谁让你们干的!”周箙再次将朱小娘子一把拎起来喝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朱小娘子哭道,伸手捂着头,“怎么会这样!”
周箙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说!”他喝道,又转头,“德胜楼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这一转头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秦弧。
秦弧!秦弧!
周箙一声怒喝,将朱小娘子扔下,直扑了过去。
“是你!我杀你!”他吼道。
秦弧似乎没有看到他挥来的拳头,只是看着屋内的安静坐着的女子,自始至终,不管这里怎么样吵闹怎么样说话,她都一动不动。
他们挟持了她的心,还杀了她的心…
娇娘…
娇娘…
“公子。”有人将他拉住向后带去,同时也有人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闷哼声,拳击声,呼呼的风声。
“周公子!不是我们公子!”
伴着人的喊声,回应的是闷哼痛呼声。
他们挡住了!他看不到她了!
“娇娘!”秦弧喊道,“娇娘,你听我说。”
他挣开拉着自己的人就向内冲去。
娇娘,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去死吧!”周箙抬脚。
纵然两边随从死死的阻挡,秦弧还是被扫到跌了出去。
看着红了眼的周箙,秦家的随从抓住秦弧。
“公子,我们快走。”他们喊道。
走?
这时候他怎么能走?看看她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能走!
秦弧要挣开,却被随从死死的拉住,向外退去。
“秦十三!”
这一声喊让秦弧终于凝聚了视线,看着被自己几个随从阻挡,愤怒的挥舞着拳头嘶喊的周箙。
“秦十三!”
秦十三…
“公子,程家的人疯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们不会听的,先走吧,以后再说。”
秦弧看着渐渐远去的面容。
没有以后了,没有了。
没有了…
程娇娘伸手抚上程四郎的心口,血已经不流了,人也凉了。
“娘子,娘子。”
“四郎君四郎君。”
哭声在耳边乱乱的响起。
哭声,到处都是哭声,火光,硝烟。
我来晚了。
东山哥哥,我来晚了。
“阿昉,不要看了,不要捡了。”
怎么能不捡呢?这是东山哥哥啊,这都是东山哥哥。
“阿昉!没用的!快走啊!不要捡了!”
没用的,没用的,东山哥哥,你教我这么多,还是没用的,没用的。
她伸出手,撕开已经被刀子戳烂的衣裳。
“拿针线,拿金针来,缝起来,我把他缝起来。”她哭喊道。
“娇娘!娇娘!”周箙伸手抓着她狠狠的摇着,“快放手,快放手,没用的,他已经死了,你快放手,你的手上还有伤。”
“没用了吗?”程娇娘抬头看着他。
这苍白的脸,满是泪的眼,以及从未有见过的惶惶神情,让周箙呆住了,旋即心中大痛。
“娇娘。”他忍着泪,伸手紧紧的握着她的肩头,“别….”
别难过吗?
这他娘的废话啊!怎么能不难过啊!
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仰头一声嘶吼,将程娇娘拥入怀里。
没用了,程娇娘靠在他怀里大哭,反正都死了,不管是三百年后,还是如今,都是没用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害了四郎君啊。”婢女和半芹的哭声传来。
为什么?因为她啊,因为他们要拦着她…
周箙感觉怀内的人猛地一挣,旋即被推开,程娇娘站了起来向外跑去。
“娇娘!”他喊道立刻起身追上,不会想不开吧?
“娘子。”婢女和半芹也忙爬起来,流泪看着冲出门的程娇娘。
女子在德胜楼里飞快的跑过,素淡的衣裙上沾满了鲜血,带着炫目的诡异的美感。
官府的差衙已经闻讯赶来了,看到这一幕吓得呆住了。
周箙追出门,看着那女子已经坐上马,在夕阳的余晖下疾驰而去。
“公子,这里怎么办?”随从们看着也翻身上马的周箙忙问道。
官府的人来了,必然要带走查问人犯,定性定论,万一有人从中作梗……
周箙的视线扫过官差们。
“那更好,正愁不知道是谁不好好办呢。”他冷笑说道。
扔下这句话他催马追去,街道上拉开的夜幕下那女子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他们要拦着我。
怎么能让他们如意?
“不甘心就去变强啊,不是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嘛,还不到认命的时候嘛。”
“还有机会吗?我变强,还有什么用?他们都不在了…”
“不是你还在吗?”
我还在,还没完,还没完,没完!
**********************************
抱歉,今天一天都在加班,现在才写完二更,让大家久等了。
明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我是做财务的,所以明天还要忙一天。
另我看到大家的打赏了和粉票了,谢谢,是的,还没完,不是吗?所以继续求票~
感谢书友10781017471的仙葩缘,donkey1、受不了真一起、hisokaqy的和氏璧。
第三章 不用
厅堂里站着的人来回踱步,簸箩里的药被拿起来又放下。
“李太医!”捧着盘子的内侍再也忍不住喊道,“到底怎么配药!”
李太医捏着面前的一把药,手微微的发抖。
“我怎么知道..”他喃喃说道。
“李太医!”内侍跺脚喊道。
“我治不好啊。”李太医说道,看着面前的玲琅满目的药簸箩,“但是殿下一定能治好的。”
“那快治啊。”内侍说道。
“我说不治的,她都能治好。”李太医说道,说着转身就往外跑,“我再去请她!”
内侍大怒,伸手将他揪住,还没说话,外边有内侍冲进来。
“殿下又吐了。”他喊道。
又吐了…
李太医抬头看外边,日光渐斜,再吐,吐到天黑的话,就不会再吐了….人也就没救了…
“李太医,她能治,你为什么不能治?”内侍揪住他喊道,“既然她能治,那就是能治的!李太医,你治了一辈子了,如今就因为那一句话,因为那个女人,你就要这么的瞧不起自己吗?”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这种事,瞧得起自己也不行啊。”李太医苦笑道。
内侍看着他。
“请她已经来不及了。”他说道,“殿下,只有你了。”
殿下只有你了。
“哪怕你治不好,也不能让殿下眼睁睁的等死!”
“也好让殿下知道,他这条命,没有被白白的扔掉,他这条命,有人在乎,有人尽心尽力!”
算了,是死是活就这样的来吧。
李太医看了眼外边,转过身没有再迟疑,飞快的抓起不同的药放入盘子里。
“这个熬成汤药倒入浴桶。”
“这个熬制饮用。”
一切很快按照吩咐准备好了,晋安郡王的屋门前,李太医抬脚要迈进去,一个幕僚抓住他。
幕僚看着他,却又欲言又止。
“日落。”李太医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日落之后,如果不吐,就成了,如果还吐….”
他说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下去,幕僚点点头也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头。
李太医没有再说话转身进去了,屋门被关上,外边的人一瞬间似乎都停下了呼吸,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天。
日落啊。
“师父,你的金针。”
屋子里小童将金针展开,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的令人眼晕。
李太医看着躺在浴桶内的晋安郡王,尽管小小的隔间内一片氤氲,依旧可以看到肌肤上那不正常的青黑。
沿着经脉将毒气一丝丝的逼出来…
李太医忍不住手抖了抖。
他从来没有施过这种针法,倒是见过…
见过!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光线若明若暗的室内,跪坐的女子转头看向他。
“无妨。看了,你也学不会。”
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事,就看你敢不敢学,就看是不是无路可退。
李太医的心忽地安定下来,他伸手捏起一根长针。
“师父。”小童忍不住问道,“行不行啊?”
“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李太医说道,俯身落针。
………………………………..
屋门外很多人站着。
“该走的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一个幕僚忽地说道。
这话让大家都看过来。
“顾先生,竟然要我们走吗?现在这个时候?扔下殿下就走吗?”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哑声喝道。
“我让你们走不是说你们怕死,而是要你们留着命,殿下的仇不能不报。”顾先生说道,“你们走出去,把咱们的人都安抚聚拢好。”
一个男人有些凄凉的笑了。
“殿下如果不在了,咱们这些人又能聚拢多久?”他说道。
树倒猢狲散,古时豫让今能有几人做到?
“能聚拢多久就多久,一年,二年,能报多少仇就报多少。”顾先生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先生们,还是你们都走吧。”一旁的内侍说道。
大家看向他。
“奴婢这些人,殿下如果不在了,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内侍揣着手神情淡然说道,“先生们都是有大才的人,死了就太可惜了,留着先生们的大才,总有利国利民的时候,能利国利民,就是帮到了庆王殿下,殿下必然也是愿意的。”
“现在走,还来得及,就算外边已经有人布置,拼了命也能杀出去,再晚,等殿下….”
内侍说到这里停了下,抬头看天。
日光在天边还有最后一道。
“…就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屋内脚步声响。
“来人,已经用完针了,抬殿下出来。”小童喊道。
日光消失在大地上,屋内的灯被点亮,围观床边的人在灯下影影绰绰。
“殿下,殿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内侍跪在卧榻前小声的唤道。
卧榻上的晋安郡王毫无回应。
众人的视线顿时又看向李太医。
“这脸色还是青黑的啊,到底…”一个人咬牙低声说道。
李太医绷着脸不说话,只是看着卧榻上的人。
卧榻上的晋安郡王身子开始微微的抖动。
“要吐了!”
这种反应大家已经很熟悉了,顿时惊惶的喊道,心也沉了下去。
还是要吐啊,那就是没救了。
“没有!”跪在卧榻边捧着痰盂的内侍忽地喊道,“没有!殿下没有吐血!”
没有吐血?
众人忙涌过来,看着卧榻上的晋安郡王果然微微抖了抖,起伏的胸口慢慢的平缓下来,嘴角只是流出一些涎水,并不是前时那骇人的黑红。
“李太医!这是不是说…”众人看向李太医,声音颤颤的问道。
李太医点点头,伸手搭脉一刻。
“好了,总算是,从阎王殿又拉回来一次。”他直起身子,吐口气说道。
众人瞬时狂喜,还未再问,李太医咕咚一声栽倒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乱。
“….李太医是欢喜的晕了…”
“…不是,不是,我师父是累坏了呜呜…”
“…快请太医来看李太医….”
“可以给宫里送信了,倒要看看他们要编出什么样的话来粉饰太平…”
“还是等明日吧,万一…”
“…万一不行吗?”
“…不是,万一贼人心不死….我们府里这点人可抵不住…”
正说话间,有人从外边急奔而来。
“先生,程娘子来了。”
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程娇娘微微后退一步,门前的灯还未点亮,整个人罩在昏昏夜色里。
她再一次抬手敲门。
“别敲了!”
有人在门内说道。
“我是应请而来的。”程娇娘说道。
门内似乎有人冷笑,紧接着门打开了。
“程娘子说笑了。”男人看着她,“不是已经回绝了吗?”
程娇娘看着他。
“先看人,再说事。”她说道,抬脚要进。
四五只长剑唰啦出鞘对准她。
“程娘子,多谢了。”男人淡淡说道,“如今不用了。”
“他没事了吗?”程娇娘问道。
“是啊,我家殿下,没事了。”男人含笑说道。
没事了啊…
程娇娘哦了声,再次迈上前。
“我还是看一看吧。”她说道。
她上前,对面持剑的人也上前,灯笼下长剑闪着寒光。
“程娘子,你不用看了。”男人看着她,“我们不信你。”
……………………………………………
看着转回的男人,屋内的其他人迎过来。
“果然是程娘子吗?”他们问道。
男人点点头。
“不如请她来看看吧,也许殿下能好的快一些。”一个人迟疑一下说道。
站在厅中的顾先生笑了,带着一丝嘲讽。
“你怎么不想她就是担心殿下好的快所以此时才来的?”他说道“这么久殿下的死讯都没有报出去,也许有人不放心,你能保证让她近殿下身前,不会对殿下不利?”
那人苦笑一下摇摇头。
“她纵然神技名声在外。”顾先生接着说道,目光看向门外,院内的灯正在逐一点亮,“但并不是殿下可靠之人,如果这件事真的靠她信她的话,殿下此时已经没命了,还提什么殿下会好的快一些。”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室内有动静响起,众人忙涌进去。
新来的太医正在给晋安郡王诊脉,晋安郡王似乎要醒,但最终只是挣扎一刻又陷入昏睡。
“殿下如何?”众人再次紧张的问道。
太医点点头。
“虽然凶险,但性命无忧了。”他说道。
已经有两个可靠的人说出这种,大家的心都终于落地了。
“我们有可靠的人,我们信我们的人,所以不用这个程娘子再进来。”顾先生沉声说道。
屋中的人应声是。
“只是…”最先出去的那个男人又想到什么说道。
“只是什么?”顾先生问道。
“只是程娘子看起来有些古怪。”男人迟疑一下说道。
古怪?
“就知道她古怪!”顾先生竖眉,“绝不能放她进来,如果敢闯的话,杀无论。”
不,不是这种古怪,是她的形容….。
男人张张口要说话。
“绝不能再让殿下出差池。”顾先生接着说道。
是啊,殿下不能再出差池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男人咽下话,点点头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除了留守的太医,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侍女上前整理被褥,忽地见晋安郡王身子微微的抖动。
“太医。”侍女忙颤声喊道。
太医疾步过来,看着晋安郡王的手在卧榻上慢慢的摸动,最终摸到什么不动了。
太医和侍女对视一眼。
侍女小心的将晋安郡王的手翻出来,见其手攥起,看清其中攥着的东西,侍女和太医都有些惊讶。
“怎么是块木皮?”太医低声说道,“殿下的卧榻没收拾干净吗?”
侍女忙摇头,也不敢多说伸手要拿出这块木皮,但晋安郡王似乎察觉,手攥的更紧了。
“算了,那就握着吧,许是疼的厉害,也好缓解一下。”太医便低声说道。
侍女应声是,将晋安郡王的手放回被子下,放下帘子。
室内静谧无声,夜色浓浓拉开。
看着紧闭再不开的门,门前的女子也慢慢的转过身,站在台阶上看向夜色笼罩的街道。
不用她的话,其实也是好事啊。
是的,是好事。
************************************
输人不输阵,继续求票。
二更在晚上,大家周末愉快,晚上睡前来看就可以了~
谢谢。
第四章 一夜
“娇娘!”
周箙跳下马,看着坐在庆王府墙角下的女子。
昏暗的夜色里,如果不是那匹白马在一旁呼哧呼哧低头响鼻,他都看不到她在这里。
在德胜楼不过是跟随从说了两句话的耽搁,这女人就跑的不见影了,害的他还差点追去秦弧家。
他想她是不是要去把秦弧杀了。
就像她突然拧断了那个杀人的婢女的头那样。
战场上死的惨烈恐怖的多的是,但那一刻他还是吓了一跳。
惊讶她的力气竟然这样大,原来除了骑马射箭,她还会近击徒手取人性命。
也惊讶她的这个举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以前不管天大的事,她都木着脸不咸不淡的说这不过是小事。
别说直接跟人动手了,似乎连多说句话都懒得说。
她就那样,伸出手拧断了那个婢女的头。
周箙疾步跑过去,扶住程娇娘的肩头。
“你怎么没进去?”他问道。
怎么坐在这里?难道是…..
“说没事,不用我进去了。”程娇娘说道。
周箙愣了下,旋即大怒。
“日娘的!”他破口大骂,抬脚就向门边冲去。
庆王府此时虽然看上去如旧,但其内已经是严阵以待,周箙的冲过来,立刻就被门内的人察觉了,更况且周箙还一脚踹在了门上。
庆王府的大门被踹的发出一声闷响,不过由于当初开府修整,晋安郡王曾撂下狠话,所以修整房屋的司衙用足了真材实料,大门只是响了声,纹丝不动。
“….你们不让进?安得什么心!你们他娘的耍我们呢!要不是你们,会害得我们这样惨!….”
“…开门!娘的混蛋!开门!”
大门伴着骂声打开了,齐齐的弓弩对准了门前的周箙,火把下闪着骇人的寒光。
“杀啊,杀吧,因为你们,我们已经死了一个,多一个也不算什么!”周箙冷笑说道。
“你干什么?”
程娇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来。”
周箙看着这些王府侍卫们,转身走开。
弓弩如流水般撤回,门也被关上,适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只是门前悬着的灯笼照耀下门上的一个大大的脚印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院落中侍卫们严阵以待。
“先生。”一个侍卫回头低声说道,“就这样不管吗?”
一个幕僚捻须面色沉沉。
“他们做什么?”他问道。
一个在门边窥视的侍卫跑过来。
“都又去墙角坐着呢。”他说道。
“赶走吗?”有一个侍卫问道。
幕僚摇摇头。
“此时不动制动,在没确认郡王醒来之前,我们一定要小心为上。”他说道,“他们不闯的话,就随他们去吧,千万不能出去给人可趁之机。”
“或许这程娘子就是后悔了来应邀呢。”一个侍卫又说道。
幕僚冷笑。
“晚了。”他说道。
周箙抬脚踢了一下墙角。
“你来这里干什么的?”他咬牙说道。
“看看还用我帮忙否。”程娇娘说道。
“那现在他们说不用了,怎么还不走啊。”周箙咬牙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在墙角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只剩下隐隐的疼。
“我只是想坐会儿。”她说道。
“你该不会是觉得愧疚吗?”周箙说道,伸手指着庆王府,“是他们欠我们的!今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而起的!我们才是无妄之灾!”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似乎要说话,却又不说了。
“喂,你说啊。”周箙看出来,竖眉道。
“不想说话。”程娇娘说道。
这话周箙听懂了,她这就是在说自己不懂,说了也白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到底想什么呢!要是秦十三那小子在一定知道….秦十三…
周箙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墙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一眨眼,变成这样了?
他伸手扶住墙,不说话了。
……………………………………………
啪的一声脆响。
高小官人捂着脸倒退几步。
“父亲…”他畏惧的喊道。
“谁让你杀了程四郎的?”高凌波竖眉怒目喝道,“我告诉你们多少遍,打蛇打七寸,做事做重点,真要杀,也是杀她本人!杀了程四郎,对程娇娘有什么用!除了激怒她打草惊蛇!”
高小官人欲哭无泪。
“父亲,我没让人杀她。”他说道,“我就是按你说的,让人拖住他,谁知道那小贱人竟然丧心病狂!”
高凌波再次抬手,高小官人忙捂着脸后退。
“父亲,父亲,我真不知道。”他喊道,“我也是被这小贱人坑了!谁知道她竟然会杀了程四郎啊!”
高凌波恨恨的收回手。
“人呢?”他喝问道。
一旁站着清客们此时才敢抬起头。
“仵作查完,程四郎已经被程家人拉走了,德胜楼的人都被关入大牢了。”一个说道。
高凌波来回走了几步。
“你怎么跟那官妓说的?”他又问道。
“父亲,你放心,我真是只说面子的事,其他的一点都没提及。”高小官人忙说道,“就是对那小贱人,我也只是吩咐要拖住程四郎留在德胜楼,再说,那小贱人也被那女人打死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个寒战。
来人回禀,那个叫什么灵的小贱人是生生被那女人一手拧断脖子死的。
拧断脖子啊!
“所以父亲你放心这次的事明查是查不到咱们身上的。”高小官人接着说道。
“那女人现在在哪?”高凌波忽的问道。
“在庆王府。”清客忙说道。
“庆王府?”高凌波顿时竖眉。
“大人放心。”清客含笑说道,“门都没让她进,一直就站在门外呢。”
“庆王府的人这是防着她呢。”另一个清客说道,“看来晋安郡王病急也不敢乱投医了。”
“她不走,也可见郡王那里不妙。”又一个清客说道,“人来报,已经又悄悄的请了两个太医了。”
高凌波点点头。
“总算有点好消息了,郡王如果死了,先后拒绝了庆王皇帝问诊的这个女子可是再也不可能饶了,一箭双雕,如果没死嘛”他露出一丝笑说道,“这两个从此生了嫌隙。”
他说着伸手按了按额头,可不想再闹出什么天象天命之说害得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了。
“大人说错了。”一个清客笑道,伸出手指,“不是两个,是三个呢。”
高小官人闻言忙上前再次点头。
“对对,三个,说起来这件事知道是咱们干的的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现在说什么,程家那群贱獠也不会信了。”他咧嘴笑道。
…………………………………………
阴暗的牢房里传来呜咽的哭声喊声,伴着刷拉的脚镣声一路走来。
“走快点!”
朱小娘子被推的一个趔趄,刷拉声一阵杂乱,她伸手扶住牢栏柱。
“进去!”粗壮的牢妇喝道,伸手狠狠的揪住朱小娘子的头发,“小婊子。”
朱小娘子痛呼着被推进一间屋子,跌倒在地上。
牢妇都没进来,立刻把门拉上了。
朱小娘子一点点的撑起身子,首先入目的是一件素锦华丽的衣袍。
“…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恩人呢。”
秦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朱小娘子本来撑起的身子顿时又垂下。
“奴知道,程郎君是个好人。”她说道。
“不,我不是说他。”秦弧说道,“我说的是杀了你家仇人刘校理的人。”
朱小娘子猛地抬起头。
“果真…..”她说道,“果真是她吗?”
那些私下传的沸沸扬扬,却没有人能拿出真凭实据,又因为有关那娘子匪夷所思的言论满天,虽然有所耳闻,但她一直没当真。
秦弧看着她微微一笑。
阴暗牢房里昏昏的油灯下,年轻男子的笑温润而炫目。
“当然。”他说道,“是我和她一起做的。”
朱小娘子看着他。
“主要是她做的,我只是稍微帮了下忙。”秦弧再次一笑说道,“你害了可是你要立长生牌位的恩人呢。”
朱小娘子泪水泉涌摇头。
“不,我没有,不是我…”她哭道,伸手想要抓住秦弧的衣角,“秦公子,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从来没有要害死四郎君的,我没有想过的….”
没有想过!谁想过!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可是…
秦弧看着眼前的女人,厌恶甩开她的手。
“可是,你还是害死他!”他喝道,“你害死了程四郎!”
他伸手揪住朱小娘子,将她拎起来。
“你害死了她在乎的人!她在乎的人!她已经失去那么多了!你又让她失去了!”
朱小娘子被勒住脖子不由面色涨红连声干咳。
不,不,不是我…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大约是她距离他最近的时候,还有,他的手就握着她的衣襟,隔着夏日的衣衫,能感受到那双手的温暖。
“茶凉了,朱小娘也是心中郁结,还是吃些热茶的好。”
“那就多谢公子这一个也字。”
朱小娘子看着眼前的面容。
她看得出他心事郁郁,而他也听得出她琴声的担忧和关切。
“不是该谢知音吗?要不是知音,你这安抚我心情的曲子岂不是白弹了?”
“公子差矣,知不知音是公子的事,弹不弹是奴该做的事,这是奴的本分。”
面前的人似乎大笑。
“好,好一个本分,你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是啊,其实他笑,他高兴,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和她那一分像的本分。
朱小娘子慢慢笑了。
秦弧松开她扔在地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朱小娘子伏地笑了。
“是,都是因为奴家。”她说道,一面抬起头,“秦郎君说是因为奴家,那就是因为奴家。”
秦弧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冰冷。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他慢慢说道。
朱小娘子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奴知道。”她说道。
说完这句话,秦弧再没有看她一眼,抬脚拉开门走出去,门被关上了。
朱小娘子看着空荡荡的牢房里摆着的一张矮足凳子,慢慢的爬过去,一面解下腰带,起身站在四足凳上。
这间牢房有窗户呢。
朱小娘子有些惊喜,伸手抓住腰带结成的环向上看去。
看,能看到外边呢,天光好像要亮了!
再高些,再高些,看清楚些。
朱小娘子踮起脚。
其实当初母亲这样的时候,就该带她一起走才是呢,不过现在也不晚,她就要去见父亲母亲了,虽然声名已经狼藉,但身子还是干净的。
她的嘴边浮现微笑,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啪嗒一声四足凳被踢倒。
东方发亮,站在牢房外的秦弧抬头看去。
不急,一个一个来。
他伸手掀起兜帽罩住头,坐上马车而去。
亮光渐渐透进室内,坐着打盹的内侍一个猛低头醒来,下意识的向卧榻上看去,却见一双眼正睁开看着他。
内侍一阵呆滞,忍不住伸手揉揉眼。
“殿下?”他喊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
“嗯?”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应答。
内侍蹭的从地上跳起来。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门哐当一声大开,让墙角这边坐着的周箙猛地转头看过来。
一辆马车疾驰而出,方向是皇宫所在。
不会是…
他站起身来,忍不住向这边疾走几步。
身后马儿一声嘶鸣,周箙忙回头,见程娇娘正上马。
“哎?”他喊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走吧,天亮了,我也坐够了,想回去了。”她说道,“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周箙看看庆王府,又看看她,点点头,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
迎着渐渐亮起的晨光一人一马一前一后在街道上远去。
*****************************************
写这个情节能要到票才怪呢哈哈哈,可是还得要啊,因为,我在意啊,我在意你们还在不在呢。
让大家郁闷了,抱歉了。
这个月多谢大家不弃,下个月,还要请大家帮忙了,拜托了,谢谢。
PS:明早的更新,推迟午后,待我调整过来。
第五章 退避
“娘娘!”
安妃的声音在天子寝宫响起。
皇后正喂完皇帝一碗茶汤,接过宫女捧来的帕子小心的给皇帝擦脸。
“娘娘别擦了。”安妃急急说道,转过卧榻这边拉住皇后的衣袖,“晋安郡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皇后问道。
“王府来报,说是中毒了。”安妃白着脸说道,“太后娘娘当时就哭了,说殿下想不开,早知道昨日就不说那些话了。”
皇后神情愕然。
“真没想到,这老妇如此的心狠啊。”她喃喃说道。
“娘娘,真的是太后吗?”安妃颤声问道。
“如今除了她,谁还能害到那孩子。”皇后说道,浮现一丝嘲讽的笑,“能害我们的大多是我们亲近的人。”
“那殿下他…”安妃问道。
“昨日的事,到此时才来禀告,可见是性命无碍。”皇后说道,吐了口气在卧榻上坐下。
“可是这样一来,宗室们只怕畏惧,就没人敢应和娘娘过继的提议了。”安妃怯怯说道。
皇后哈的一声笑了。
“那可不一定,世上可不缺不怕死的人,就看利益诱不诱人。”她说道,“没了晋安郡王,大家岂不是更有机会?”
“没到最后,什么都不一定。”
庆王府内,放下帐子的室内显得有些阴暗。
“太后…”
卧榻上晋安郡王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这样说的吗?”
内侍低头应声是。
“奴婢们什么都还没说,太后娘娘就先说了这个定论。”他低头说道。
是啊,要不然呢?追查下毒的凶手吗?
因为虚弱见不得光和风,躺在卧榻深处阴影里的晋安郡王似乎笑了声。
“既然娘娘想要本王做燕懿王,本王就如她的愿顺她的意。”他说道。
…………………………………………………………..
“没死?”
虽然庆王府门的打开,消息也终于散了出去了。
高凌波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结果,顿时有些恼怒的拍了下几案。
“竟然又是这样!”
“早知道就不盯着那程娘子了,该除掉的李四申。”一个清客皱眉说道,“没想到咱们的药量加大,这李四申的医术也随之增长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高凌波说道。
“不过大人,晋安郡王虽然没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了。”亲随忙说道,“半条命没了,这辈子能不能下床起身,都还不一定呢。”
“果真?”高凌波皱眉问道。
“是,小的亲自跟着太后派的人去看了。”亲随说道,“当真是….”
他说道眼前又浮现那个躺在卧榻上虚弱的几乎已经没有了生命力的年轻人。
“这样啊,都是残缺之人,谁也别嘲笑庆王了。”高凌波说道,“就算他这次不死,再敢又异动,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二次。”
屋内的人应声是。
“现如今该说说庆王的事了。”高凌波说道,抬脚要走,又想到什么,“还有,盯紧那些宗室们,看看哪个还想当燕懿王。”
………………………………………………………
太后的人离开后,庆王府就谢绝了任何来访探问,室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李太医你快去歇息一会儿吧。”
“殿下怎么样?”
“丸药已经喂下,殿下刚睡了…”
李太医小心的掀开帘帐,一面掀起被子,拉出晋安郡王的手,翻过来要探脉息,却见晋安郡王的手攥着。
这是什么?
他停下探向脉的手,移过去想要拿出来。
晋安郡王的手动了动缩了回去。
李太医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卧榻上晋安郡王睁开眼。
“惊扰殿下了。”他忙说道,又带着几分欢喜。
“又被你救了。”晋安郡王说道。
“是郡王吉人天相,老天也是有眼的。”李太医颤声说道,一面再次伸手,“来,让臣看看脉象。”
晋安郡王将手伸手来,慢慢的展开手。
李太医看着他握住手心的木皮微微怔了下。
是,这个啊…
“不,要等的,要等她的…..”
那只死死的抓住门框的手再次浮现在眼前。
李太医垂下视线,伸手探脉。
“殿下昨日那么凶险,今早又停了药,还用针封了一次经脉,可受得了?”一旁的内侍忧心忡忡说道。
“受不了也得受。”幕僚说道,“若不然更有受不了的。”
李太医收手起身。
二人停下说话忙看向他。
“不如,再请程娘子来看一看吧。”李太医说道。
幕僚和内侍面色大变。
“难道…”内侍忍不住喊道。
“没事,没事。”李太医忙摆手,“只是更稳妥一些。”
闻听此言二人松口气。
“如果她稳妥就不用累的你李太医你昏睡一晚了。”幕僚哼声说道,“离了她,殿下不是一样能治,你休要妄自菲薄了。”
内侍咳了一声。
“让殿下歇息吧。”他说道,一面对晋安郡王躬身。
隐在卧榻内的晋安郡王看不清神情。
帘帐再次被放下来。
“……你别总提她提她….”
“…..她的医术真的很厉害的…”
“….再厉害又如何?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人!她已经说了不给殿下治了,何必死乞白赖的求她!如今没有她,殿下一样能治好。”
外间屋子里低声的争执透过帘传过来。
晋安郡王展开的手又慢慢的合起来,感受那块木皮在手心的刺扎。
她说….不治吗?
“….顾先生,这话不对了,要是没有她,殿下还真治不好。”
晋安郡王的手再次一握紧,想要抬起头,好听得更真切些。
她…
“…我这个针法还是跟她学的,当初陈老太爷病重时,看她施针学来的。”
“…..那也是你学到的,是你,要是靠着她,殿下早没命了。”
李太医的脸拉下来。
“顾先生,你要这么说也对,如果不是她,殿下五年前就没命了。”他说道。
幕僚和内侍一怔。
“我们手艺人,讲究的是敬师,一针之师也是师,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管,但是你最好别在我跟前说她的不是。”李太医一甩袖子,抬脚走了。
幕僚和内侍对视一眼。
“什么都好,就是迂。”幕僚摇头笑道。
内侍迟疑一下。
“要不,请程娘子来看看?”他说道,看向内室的门,一脸的担忧,“殿下这次的身子可是糟践的太厉害了。”
“是啊,殿下的身子可是经不起一点折腾了。”幕僚说道,“所以,我真不敢冒这个险。”
内侍沉默一下。
“程娘子昨日在门外坐了一晚吗?”他说道。
“是吧,守卫们说,去宫里报信的时候,才走…..”幕僚说道,话音未落就听室内传来咚的一声响。
内侍一个箭步就冲进去了,幕僚紧随其后,见两个侍女已经跪在卧榻前,正搀扶扯开帐子挣扎要起身的晋安郡王。
“是要吐了吗?”内侍吓的脸色发白喊道。
晋安郡王到底没力气,又跌躺了回去。
“她,她来了?”他问道。
谁?
内侍愣了下。
“程娘子她昨晚来过了?”晋安郡王用力让声音响亮一些问道。
幕僚瞪了内侍一眼,上前俯身点头。
“是。”他说道。
晋安郡王喘着气笑了,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着,旋即又没了笑。
“我就..说等着…没等她…是我失信了…”他说道,“她..有没有..生气?”
“殿下!”幕僚不悦的说道,“她没有信,殿下自然也没有失信。”
晋安郡王笑了。
“瞎说,要说这世上,如果还剩下,一个守信的人,那一定,是她。”他喘息断断续续说道。
“殿下,昨日她连看都没看,就拒绝了给你诊治。”幕僚皱眉说道。
“那她一定有不治的道理。”晋安郡王立刻说道。
幕僚瞪眼。
内侍在卧榻边跪坐下来,取过侍女捧着的手巾给晋安郡王擦汗。
这短短的一撑身,几句话,让他的额头布满了细汗。
“你们昨晚没让她进来?”晋安郡王问道。
“不知敌友,小的不敢轻心大意,昨日太凶险了。”幕僚说道。
她在门外坐了一夜…
她在门外坐了一夜…..
“我要见她。”晋安郡王说道。
“殿下!这时候,怎么能!”幕僚急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
“我要见她。”他再次说道,没有别的话。
……………………………………………..
“怎么?”
站在程家门前,男人停下脚皱眉,看着面前家宅上贴上的白纸,鲜红的桃符也被遮上。
这是要办丧事啊。
“你要见我?”
站在门廊下,看着从屋中走出的女子,男人忙施礼。
“小的是晋安郡王的人。”他低声说道,一面忍不住抬头,这个女子他不敢盯着看,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婢女。
眼睛红肿的吓人,而眼中还含着泪。
果然是要办丧事?
庆王府封闭严阵以待了一夜,又所有人都紧盯着朝中的几个重臣猛将还有禁军兵马的动作,倒不知道其他的消息了。
“什么事?”程娇娘问道。
男人忙收起胡思乱想,再次施礼。
“殿下想见娘子一面。”他说道。
“抱歉。”程娇娘说道,“家有丧送,父母亲长不在,程氏着孝发送,不便见客。”
男人愕然抬头。
***************************************
求保底粉红票,拜托拜托了。
第六章 传言
江州程家又出事了。
其实昨日消息就传开了,到了今日就连站在桥头卖茶汤的伙计都能讲的绘声绘色。
“…..那朱小娘子拔出匕首,说上一句,你若负心,奴家挖出你的心…..”
小伙计翘起兰花指,手拿大铁勺摇头晃脑说道。
听众们立刻有人打断。
“哎哎,不对啊,是说朱小娘子的婢女杀的,说程家那郎君要强迫朱小娘子….”
“得了吧,程家郎君都花了五万贯了,强迫?把整个德胜楼的官妓睡了那也是应当的。”
哄笑声顿起。
“当时屋内只有朱小娘子和程四郎主仆四人,程家的侍卫们就在门外,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吵闹异动。”
“茶里被下了药,动手的是朱小娘子的婢女春灵,这个春灵也是江州人。”
“那到底她为什么要杀程四郎呢?”一个幕僚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亲随摇摇头。
“没人知道,朱小娘子昨晚在牢里用衣裙自缢身亡了,春灵被程娘子当场拧断了脖子死了。”他说道,“身边人说,程娘子当时也只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你干的?”
一个声音慢慢的响起。
声音虚弱这种节奏这种时候陡然冒出来,让在场的人心里毛了一下。
寻声看去,是卧榻上依着引枕半坐的晋安郡王。
“她是不是问的这个?”他又说道。
亲随这才回过神,点点头。
晋安郡王的脸上浮现一丝虚弱的笑。
“是,殿下猜对了,她就问了这一句,那婢女也就答了一句是,然后就….”亲随接着说道,伸手做个拧断的动作。
在场的人多数没有杀过人也是见过杀人的,但听到这里的时候神情还是微微的不自然一下。
按理说一个女子发了狂,拿刀子乱捅人也是正常的,但用手把人的头拧断…
这比见血还渗人呢。
“我就说昨晚看那程娘子古怪呢。”一个人又忙说道。
大家都看向他。
“你有说吗?”有人问他。
算说了吧?
“她身上染了好多血呢。”那人接着说道。
是从德胜楼直接过来的吗?
“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我?”晋安郡王慢慢说道。
“殿下是说程四郎被杀是为了威胁程娘子不来给你救治?”顾先生皱眉说道。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晋安郡王说道。
“世上巧合的事多了。”顾先生说道,“那程四郎在德胜楼张狂,程家娘子为了他一掷千金,都是因为这朱小娘子的算计,吃了这么大的亏,谁知道他怎么作践羞辱那朱小娘子,如果真是挟持他,怎么会这样轻松?程家当时四个侍卫在场,要不是周家和那程娘子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的主人死了呢。”
说到这里嘲讽一笑。
“我看不是有人挟持程四郎,不是他当时走不了,而是他不想走。”
顾先生说着又喊一个侍卫的名字。
门外有侍卫进来。
“你把当日怎么见的程娘子,她又怎么说的,再说一遍。”他说道。
“程娘子和秦家十三郎在赏花。”
“…她说殿下的症治不了,也用不着来看殿下,就是治不了,让咱们另请他人。”
“我们要强拉她来,那周家的六郎还打我们。”
顾先生看向晋安郡王。
“殿下,你听到没,她可是跟秦家的十三郎在一起。”他说道,伸手指向另一边。
一边摆着一个小箱子,满满的一叠叠奏章。
“这些是太后送来的要殿下你烧了的弹劾你的奏章。”他接着说道,“这些人这些奏章,都是秦家牵头带人搞出来的。”
“殿下。”他看着晋安郡王,“程娘子看来是选择了秦家了。”
室内的气氛似乎凝滞压抑起来。
看着卧榻上半坐的晋安郡王,内侍不由轻咳一声。
“顾先生,说太多了。”他轻声细语说道,一面上前扶住晋安郡王,“殿下才醒,今日就到这里吧。”
晋安郡王也似是没了力气,由他扶着躺下了。
“还有,今日咱们已经去请她了,结果呢,还是不见。”顾先生想到什么又说道,“说什么家有丧送,父母亲长不在,她不便见客。”
说着话又看其他人。
“看到没,青天白日请她见她都不见,昨晚夜黑风高倒是闹着要进来。”他冷笑一声,“亏得没放她进来,谁知道她进来是不是也要拧断殿下的头。”
“顾先生!”内侍拔高声音喊了声,冲他瞪眼。
“她说了家有丧送,父母亲长不在,她不便见客,那就是不便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晋安郡王开口说道。
顾先生看着他点点头笑了笑。
“是,殿下说是就是。”他说道,躬身施礼,“殿下快歇息吧,殿下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屋子里的人都施礼退了出去,内侍安排好侍女伺候,自己也忙跟了出去。
“…你瞎叨叨什么呢!还知道殿下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实话也挑时候说啊,殿下本来就没几个贴心的人…如今…嗐…”
低低的说话声隔着帐帘渐渐的听不到了。
如今…..
晋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张开手,看着其内的那块木皮,又慢慢的合上,垂下手。
睡吧,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不能死,一定要生,再难也要活着。
侧耳听着帐内,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点点头,蹑手蹑脚的退开几步,在一旁的坐下来也闭目歇息。
午后的室内安静如夜。
周家院内,乱乱的车马依次赶出门,周箙疾步追上。
“父亲!”他喊道,一脸的恼怒,“现在是走的时候吗?”
周老爷掀起车帘。
“现在还不走?再不走,我们也要躺在棺材里了!”他低声喝道,一面伸手点着周箙,“臭小子,你不跟我们走也就罢了,我已经给钟将军交代过了,立刻带你回西北。”
“父亲!”周箙再次喊道。
“我的人虽然走了,但是家里这些东西啊钱啊,你给娇娘说随便用,都给她了,有什么事往陕州捎信,想回陕州了也可以来,千万别见外。”周老爷又想到什么忙说道,说罢不待周箙再说话,放下车帘,催着车夫快走。
周箙只得送出去,站在城门外,看着一队车马在天边化为黑点才闷闷的转身,吐口气狠狠的一甩马鞭子,马儿疾驰。
“看,周家六郎又来了。”
秦家门前原本说笑的门房立刻严阵以待,门内的侍卫也涌出来。
“周公子!”为首的管事看着从身上取下长弓的周箙,大声喊道,“我们敬你,但你如果在我秦家面前亮了兵器,那就休怪我们也亮兵器了。”
周箙看着他,又看看秦家的宅院,看着如临大敌的门房侍卫,仰头哈哈大笑。
“周公子?”管事皱眉问道。
周箙笑声未收,忽的将衣袍撕拉扯下一片,以迅雷之势拉弓射箭。
秦家门前微微一乱,蹭的一声响,长箭射在门上,一片衣裳布被钉在其上。
周箙再看了眼这些人,调转马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下去吧。”
秦弧摆摆手,小厮忙退出去了。
看着眼前摆着的一片衣布,以及一只长箭,秦弧笑了。
“臭小子,还学会割袍断义了。”他笑道,伸手将布和箭拿起来,站起身向室内走去。
他走的很慢,双手捧着这一块布一只箭,如同捧得是世间的珍宝。
周箙此时已经迈进程家的大门。
院子里丧仪已经摆设齐整了,范江林和黄氏各自忙碌着,见他过来,迟疑一下,还是让仆妇撕了块孝布。
周箙伸手接过,也没说话径直向内去了。
程娇娘的屋内开着,一眼看到她坐在其中,半芹正捧着她的手落泪。
“怎么也没包一下。”她说道,“这么深的伤口。”
昨日娘子从德胜楼离开,一夜未归,回来后家里又忙着程四郎入殓,她自己又哭的不行不行的,竟然没注意娘子手上竟然有伤。
血已经洗干净了,一道横穿掌心的伤口越发显得狰狞。
“包起来好的反而慢。”程娇娘说道。
“可是要留下疤的。”半芹捧着程娇娘的手泪如雨下。
“没事,疤痕就疤痕吧,也不在乎多这一个。”程娇娘说道,收回手。
算下来当初死时前后左右飞箭如雨,扎的跟刺猬似肯定是伤痕累累了。
她抿嘴笑了笑。
笑?
周箙皱眉,抬脚走过去。
“四郎君的丧事,大郎君都已经筹办好了,娘子,还有别的吩咐吗…”半芹抽泣着说道。
当初茂源山兄弟死了后,娘子花了那么多心血为他们正名,做出的事足以让他们名留史册,但凡有人提起茂源山酒,提起天下第一行书,就自然会提到这茂源山兄弟的故事。
如今程四郎死在官妓之手,再加上朱小娘子在牢狱中自缢身亡,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在城中被传的极其不堪。
娘子是肯定要给程四郎正名的吧。
“烧了吧,让人送回江州,另在京城建个衣冠冢便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半芹看着她,等了半日没有听到再说话。
“就这样吗?”她问道。
“哦。”程娇娘又想到什么点点头,“碑上无字。”
当初茂源山兄弟的安葬碑上也是无字的,一直等到沉冤得雪得了追封赠才由娘子亲手刻上的。
看来这一次也是要等程四郎报仇洗名之后娘子才会给他刻名字。
半芹点点头应声是起身,对着周箙施礼低头走开了。
周箙在门外廊下撩衣坐下。
“你说吧,怎么做。”他径直开口说道。
怎么干掉秦郎君吗?
半芹的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似乎有个少年郎笑意满面,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话还是那句话,只是曾经说这句话的人如今成了要被干掉的那一个了吗?
*******************************
妈蛋说实话,不用你们骂,要票我自己都张不开口。
可是没办法,剧情就到这里了,剧透一下吧,明天就好了……
明天的更新还是今日这个点,下午和晚上。
第七章 悄然
夏日的午后一阵热风吹来,廊下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其实,失去一只手,也没什么。”程娇娘忽的说道。
并没有回答周箙的话,而是突然冒出这一句没头没尾。
周箙一怔,旋即皱眉。
当初程大老爷走的时候,为了继续给程四郎治伤手没有让他一同离开。
她这意思是后悔当初不该留下程四郎吗?
周箙猛地坐起半身。
“怎么没什么?”他竖眉喝道,“能好好的为什么要失去一只手?因为明日无常,今日就不过了吗?”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
周箙站起来了。
如果!她竟然在说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这才是她该说的话!
以前的她才不会说这种话,她只会木着脸说这是小事给你们点心一边玩去吧。
那些令人讨厌的动作令人气恼的话,此时此刻竟然是无比的怀念。
他宁愿她继续这样做说这样的话,也不愿意看到她说如果,看到她后悔,看到她自责。
“程娇娘。”他又停下脚半跪坐下来,看着程娇娘,咬牙说道,“程四郎的死跟你无关!”
“无关吗?”程娇娘说道。
周箙瞪眼看她。
“是,因为你是他妹妹,因为你能起死回生,因为他们不让你去给那混帐救命,这都是因为你,但是,这是能选择的事吗?你当他妹妹,是你能做主的吗?你能选择你不是你吗?”
他气急败坏喊道,又站起来来回踱步。
“你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自责!”
“你没有思虑周全,程四郎识人不清,这就是成了你们的罪过了吗?这就是你们该死该被算计吗?”
“什么道理!杀人的,设局的,是他们!是秦弧,是秦家,还有别的那些要阻止宗室过继的我们不知道的人!”
“你倒好,竟然埋怨责备怨恨自己了,这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程娇娘看着他。
周箙绷着脸看着她。
“我以前。”他又说道,“因为你是傻子,就欺负你,你该怨恨的是我,而不是怨恨自己是个傻子,该恨的是作恶的人,不是被欺负的倒霉的人,不能因为如何他们就该倒霉就该被欺负。”
程娇娘抿嘴笑了,垂下头,又抬起头,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坐。”她说道。
周箙腿一软噗通坐下。
“我没事,我是想那句话果然说得对。”程娇娘说道。
“哪句话?”周箙问道。
程娇娘看向院子里。
“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你努力了奋斗了?但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
“什么?”周箙皱眉,“你这话是说,他们算计你害了程四郎还是有理的?”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有理的。”程娇娘说道,“这一次明显的是要对付晋安郡王,要杀他,要成功,就要消除其他的阻力,我就是最大的阻力,要阻止我,就要牵制我,牵制我就要挟持四郎哥哥,这件事真是做的周全流畅…..”
真是疯了!
周箙再次气恼的起身。
“好啊,那我现在去秦家,叩头对秦弧表达一下敬佩,敬佩他这一招好棋!”他说道,“敬佩他杀了程四郎。”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室内沉默一刻。
“不是他的杀的。”程娇娘说道。
周箙一愣。
“我不知道!我说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我要是知道,还挟持了程四郎,我是绝对不会….周六,你知道,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的…..”
耳边秦弧的声音再次回荡。
“你信吗?”周箙咬牙说道。
“信。”程娇娘说道。
周箙双手撑身。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他说道,“我还不知道你!”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周箙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他肯定知道。”他说道,“他请你出来的那一刻,瞒着你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程娇娘没有说话。
是啊,那一刻…
谁知道那一刻之后等待的是…
真是天道无常。
“你说要怎么做吧?”周箙说道。
“先安葬了四郎哥哥吧。”程娇娘说道,“我应当给他的父母交代。”
“你要回江州吗?”周箙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回江州啊……
因为涉案的人都死了,德胜楼东家花了大笔的钱,教坊司莫娘子也被充了军,除了这喊冤倒霉的二人,程四郎被害的案件便最终定位争风吃醋的性质不了了之。
“看吧,这事肯定没完。”
“当初死了一个义兄,不给个说法还不行呢,如今死的可是亲堂哥。”
“快快,这次要提前站好位置…”
“罐子多准备两个,多派些人,到时候直接就那散酒的地围住,全收起来….”
满京城的人都激动的等待着再来一次盛况,可左等右都没有,直到有人发现茂源山墓旁边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无字的墓碑。
竟然这样下葬了!
满京城的人顿时失望不已。
“真是的,我还怕丢了位置连平王下葬都没去看呢。”
“就是早知道就去看平王,不是应该叫怀惠王了…”
“不过也是,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有好什么热闹的,丢人还不够呢,胡乱埋了就是了。”
“丢人?的确是丢了大脸面了。”
陈绍给陈老太爷斟茶说道。
“眼睁睁的被人算计的如此,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但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陈绍皱眉说道。
这个女子的行事可猜不到,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吃了亏就认了的。
“当然不会。”陈老太爷笑道,伸手指了指外边,“那墓碑又是无字的,且看是谁倒下为那墓碑添墨挂彩吧。”
说着又转头看自己的屏风。
而这个屏风上,不知道又将新增多少圈圈点点。
“这件事只是秦家干的吗?”陈老太爷问道。
陈绍沉默一下,想到陈夫人去质问秦夫人回来所说,秦夫人什么都没说,只说清者自清。
“秦家,不该是那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他说道。
陈老太爷吐口气。
“恩将仇报算不上。”他说道,“只不过有时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无可奈何罢了。”
秦家是坚决反对过继宗室的,士林中联合了一部分上了弹劾以及驳斥的奏章,与支持宗室过继的张江州等人形成对抗。
陈绍沉默不语。
“你,决定好怎么做了吗?”陈老太爷问道。
陈绍抬起头看着父亲,点了点头。
…………………………………
“娘娘,娘娘。”
安妃的声音再次在天子寝宫响起。
“您知道了吗?您听说了吗?不好了不好了。”
皇后看她一眼。
“要是什么事本宫等着你来说才知道,那才叫不好了。”她说道。
安妃上前半跪。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她说道,“还是庆王要当太子了。”
皇后笑了笑。
“怎么办?熬呗。”她说道,“他们打着等庆王生子的注意,他们能熬,本宫也能熬着。”
此时的朝堂上,庆王也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内侍高声宣读了册庆王为皇太子的诏书,然后几个内侍搀扶着庆王凑合着完成了太子仪式,然后太后亲自宣读了四位辅政大臣。
“所以暂时不内禅,庆王为太子,待将来生的皇子才登位为帝。”
高凌波站起身,对着陈绍躬身施礼。
“那日后这十几年,就要辛劳陈大人了。”
陈绍嗤声笑了还礼。
“当不起高大人的谢,本官辛劳又不是为了高大人。”他说道。
高凌波一笑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张江州先生会这么脸皮厚,竟然还留在朝堂,没有愤然上辞书而去。”他有意无意说道。
“这一点,高大人更有感触吧。”陈绍说道,沉下脸来,“高大人,事情已经落定了,您什么时候走呢?”
高凌波笑了。
“怎么也得等太子殿下选妃成亲之后吧。”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感叹,“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太后的第一个皇孙成亲,如果陛下能醒来,看到了会很高兴的。”
高兴?能高兴才怪呢,好好的一个朝堂,最终闹成这样,将来史书上必将成为笑谈。
可是又能怎么样?真让宗室过继,还指不定更闹成什么乱象呢。
如今唯一可安慰的是太子尚能人事,尽快成亲,明年后年得子,有个聪慧的正常的皇子,庆王这个太子也就完成使命了。
陈绍回到家中,看到一辆马车正好离开。
他不由停下脚步,看着马车远去。
“老爷?”门房小声的提醒。
陈绍才收回视线进门。
“是十八娘来过吗?”他问道。
陈夫人点点头。
“说什么时候走吗?”陈绍问道。
自从上次争执之后,陈十八娘没有再登门。
“就这两天了。”陈夫人叹口气,看着陈绍,“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你这个当父亲的别跟她计较。”
“我哪有计较,是她自己放不下。”陈绍说道。
陈夫人便笑了,将一套衣裳推过来。
“你们父女一般的倔,心里都服软了,谁也不肯说。”她笑道,“看,这是她给你做的。”
看着推来的衣服,陈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但旋即又收起。
“我又不缺衣服穿。”他说道。
陈夫人横了他一眼,将衣服推给他。
“去试试。”她说道。
而此时的陈十八娘放下车帘,收回视线。
“娘子,要不再回去一趟?”仆妇小声问道,“就说忘了些东西。”
也好见陈绍一面。
陈十八娘摇摇头。
“走那日必然是要见的。”她说道,“这几日朝中新旧交替,人员变动,朝事繁忙,父亲辛苦的很,让他歇息吧。”
仆妇应声是不敢再多说。
陈十八娘又想到什么,掀起车帘。
“从平王府过。”她说道。
车夫应声是,催马疾行。
怀惠王已经下葬,平王府牌匾摘下,此时有官府的人员在收拾封存。
“要下车吗?”仆妇问道。
陈十八娘掀着车帘子看着这座府邸,摇了摇头。
“走吧。”她说道。
才要放下车帘,见王府门前有人疾步跑下来。
“是陈家娘子吗?”他施礼问道。
仆妇应声是。
“我家大人有事想要拜托娘子。”那人说道,一面躬身递上一个名帖。
大人?拜托我?
陈十八娘皱眉,伸手接过名帖。
高凌波。
高凌波?要见我?
陈十八娘神情不解,看着手中的名帖,眼前不由浮现那个坐在平王书房哭的跟孩子似的须发斑白的老者。
原本高凌波没那么老,似乎从平王去世后,一夜就白了头。
拜托我….什么事?
陈十八娘神情变幻一刻,将名帖收过来,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行而去。
*************************************
二更还是在晚上,(*^__^*)嘻嘻……,记得保底粉票吼~
第八章 一点
“父亲,我们真走啊?”
高小官人疾步跟着高凌波问道。
“怎么?回去是让你吃不饱啊还是穿不暖啊?”高凌波淡淡问道。
回去他们高家就是土皇帝,可是人追求的又不只是富贵。
在家里再好,能比的上在京城朝中扬眉吐气吗?
“老爷。”齐国夫人在厅中施礼相迎。
“见过太后了?”高凌波问道。
“是,娘娘的意思,还是由我们来选太子妃。”齐国夫人说道。
高凌波摇头。
“不,我们不能选。”他说道,“这么好的机会,要留给别人。”
齐国夫人和高小官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好机会,为什么要留给别人?
“哦,还有。”齐国夫人又想到什么忙说道,“娘娘还是很惦记晋安郡王的。”
高凌波皱眉。
“妇人之仁。”他说道。
“老爷,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怎么能说断就断了。”齐国夫人说道,捧茶给高凌波,“况且如今晋安郡王这样子也不能怎么样了。”
“十几年前,他也这样子过一次,不是还是好好的活现在。”高凌波说道。
“娘娘到底舍不得。”齐国夫人说道,“况且她如今又心存愧疚。”
高凌波伸手捻须。
“虽然随着时间愧疚和不舍都会散去,但是,我这次再也不能等了。”他慢慢说道,“世事难料,就在几个月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时今日会是这般景象。”
“那父亲,干掉他吗?”高小官人忙说道。
“你是嫌别人抓不住彻底干掉我们的机会吗?”高凌波瞪眼说道,“如今四大臣辅政,朝中派系混乱,各自纷争,我们要做的就是避开这个纷争,要知道他们纷争是纷争,但对我们高家,那可是都一心的。”
高小官人讪讪不说话了。
“晋安郡王让太后厌恶的是他这个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高凌波捻须一刻想到什么含笑说道,“既然是人的话,也好办。”
“父亲,怎么办?”高小官人忙问道。
高凌波站起身来。
“我去进宫见太后。”他说道。
………………………………………………………………
“半芹姐姐。”
半芹伸手拉住婢女,低声唤道。
“我们真要去吗?”
婢女站在街角看向对面的府邸。
“当然要去。”她说道。
“不如问问娘子。”半芹低声说道。
婢女回过身看着她。
“你还不知道娘子吗?”她说道,“娘子这种人是从不来和别人解释的,别人喜欢她也好恨她也好,她都不在意,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半芹似懂非懂的点头,再次看向那边的府邸。
“周公子不是说了吗?郡王是误会娘子那日不救他,所以连府门都不让娘子进了,娘子那日可是在庆王府外站了一晚上。”婢女说道,神情又是急又是痛。
“坐了一晚上。”半芹纠正道。
婢女瞪她一眼。
“那不都一样。”她说道。
半芹讪讪一笑。
“娘子在京城,谈得来的人交好的人,如今都没了。”婢女低声说道,“秦郎君,已经反目成仇了,那是秦郎君自己的选择,但是晋安郡王这个,是被别人陷害的,就算不是为了成亲,就算娘子不在乎,我也不愿意娘子这样平白无故的….”
半芹伸手抹泪点点头。
“况且我这里还有证据呢。”婢女说道,伸手按了按袖口,“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明白的,殿下一直以来都是相信娘子的。”
“哦对了还有,我想问,你怎么知道,狼群是人引来的?”
“书上说,那时候,不该有狼群夜半大路觅食,更别提袭击人群车马。”
“哦,对。”
她说,他就信。
“不能让娘子就这样回江州。”婢女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走吧。”
……………………………………………
“殿下,殿下。”
李太医疾步而来,跨进门就忍不住喊道。
里间闪出两个内侍冲他摆手嘘声。
“李太医你干什么呢?”他们低声说道,“殿下才睡下。”
李太医歉意的一笑。
“有急事,我要和殿下说。”他说道。
“什么好事?太医你这么高兴?”内侍忍不住问道,看着神情激动的李太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程娘子不是那种人,她就是….”李太医搓手说道。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卧榻上已经闭上的眼晋安郡王猛地睁开眼。
谁在说她的名字?
“…李太医!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顾先生…这是找我的…”
“找你的?你以为我不认识神仙居太平居的大掌柜吗?”
“我们不是找李太医的,我们是来见晋安郡王的。”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想来就来?李太医,你竟然敢私自引外人进府,你是何居心?”
“这位先生,我们可是从门进来的,当初殿下进我们家,可是翻墙的。”
晋安郡王笑了。
“顾先生,是半芹来了吗?”他扬声说道。
门外的说话声停下来,过了片刻,人推门进来了。
“殿下。”婢女看着卧榻上躺着的晋安郡王,想要走上前来。
“站远点。”顾先生说道。
便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拦住,带着几分戒备。
婢女停下脚。
“殿下,我来是和你说,那日我家娘子说不救你,是被人胁迫的。”她说道,“是秦家的郎君骗我家娘子去赏花,然后又用程四郎威胁我家娘子。”
晋安郡王手撑着卧榻,用力的要坐起,一旁的侍女忙搀扶。
“是吗?”他说道,从帘帐内露出的虚弱的面容上浮现着笑意,“原来如此啊。”
婢女连连点头,半芹也抬手拭泪。
“是的,我这里还有证据。”婢女忙说道,伸手从袖子里小心的拿出一张纸。
“不用看的。”晋安郡王摇头。
婢女脸上的神情有些凝滞。
“这就可以了。”晋安郡王说道,叹口气,“我就说,程四郎是因为才遭此劫难的。”
听闻此言婢女喜极而泣。
“奴婢就知道,就知道殿下明白的。”她掩面说道。
顾先生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纸,带着几分冷笑扫了眼。
“对来人说以下几句话,少一个字,多一个字,程四郎的尸体出门就能见到,什么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不用看,殿下的症,我治不了,你们另请他人吧。”他念道。
婢女和半芹看着他连连点头。
“殿下你听,就是这样的。”她们齐声说道,“那些话不是我家娘子要说的。”
顾先生笑了。
“你们搞错了。”他说道,“我们现在要说的,不是你家娘子说的这些话。”
婢女和半芹愣了下。
“而是你家娘子做的事。”顾先生说道,看着手中的纸,“我想问问你们,如果这纸上写的不是不给殿下治,而是要你家娘子来取殿下的性命。”
他说到这里看向婢女和半芹。
“那,你家娘子,会怎么做?”
婢女和半芹面色微微发白。
她家娘子会怎么做?
她家娘子…..
“不,我家娘子不会的!我家娘子从来不主动害人!”半芹喊道。
顾先生笑了。
“是啊,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主动。”他说道,“就是被动啊,那你家娘子被动受胁迫,会不会害人呢?”
看着两个婢女发白的脸,顾先生再次笑了。
“你们是程娘子的贴身人,答案是什么,心里一定很清楚吧。”他说道,又看向卧榻边的晋安郡王,“殿下,心里也清楚吧。”
婚嫁对我来说是小事。
对她来说,都是小事…
“顾先生,你这样说就错了。”晋安郡王慢慢说道,“我受害,不是她害的,被害的结果,也不该由她承担。”
顾先生应声是。
“殿下明智。”他整容说道,不再多说一句,“那殿下歇息吧,养好身子要紧。”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慢慢的躺了回去,侍女们放下帘帐。
“殿下…”婢女颤声喊道。
“请吧。”侍卫伸手对她们说道。
婢女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帘帐,抬手擦了下流下的泪,低头走了出去,半芹忙抹泪跟上。
“大掌柜。”
在门外顾先生又唤住。
婢女转过身看他。
“还有,你的这个忘了。”顾先生说道,将手里的纸一撕随手扔开。
纸片三三两两飞落,婢女的眼泪再忍不住涌出来。
“不许撕!不许撕!”她喊道,冲开侍卫的阻拦,跑过去捡。
看着哭着捡纸片的婢女,半芹掩面大哭。
不许撕!不许撕!
而此时的皇宫内,太后正有些惊讶的看向高凌波。
“你说什么?”她问道,“太子大婚的事还不要紧?要紧的要先另外一件事?什么事?”
“娘娘。”高凌波叹口气笑道,“今年来宫中霉运不断,你看看如今…”
平王死皇帝病她这个太后又被大臣们欺负连娘家都要赶出京城…
太后抬手拭泪。
真是霉运连连。
“不如先冲个喜吧。”高凌波说道,“也好让太子的大婚更吉利一些。”
“冲喜?”太后不解的看向他,“让谁冲?”
“自然是吉利人冲了。”高凌波说道,“一直以来给宫里带来吉利的晋安郡王啊。”
太后恍若点点头。
“对对,还有他,还有他在,他在就太好了。”她忙说道,“太子殿下一定能尽快的得子。”
得,这就更舍不得怎么样他的了,这些女人们想的都是什么!高凌波皱眉,不过算了,这样说更简单。
“是啊,让他先成亲,对他的病呢也冲一冲,对皇家来说,也是一件大喜。”高凌波含笑说道。
太后连连抚掌点头。
“是,是,哀家怎么没想到,是该冲一冲,玮郎他也是够多灾多难的。”她说道,“当初陛下就是要给他结亲,这不耽误了….”
说到这里又有些上愁。
“可是这个比太子妃还要难选啊,这么急急的怎么挑个合适的呢?”
高凌波笑了,伸手拿出一张纸,放在几案上。
“娘娘忘了吗?人不是早就挑好了啊。”他说道,伸手在纸上点了点。
太后看过去,见高凌波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
江州程氏。
什么?
她!
*******************************************
注1:汉武帝死后,汉昭帝即位时年幼无母,因鄂邑公主为汉昭帝唯一活着的姐姐,便由她抚养汉昭帝于宫中
不好意思晚了晚了,不过喏,是好一点了吧,所以,给票啦给票啦嘿嘿~
谢谢谢谢。
另,明日更新在下午。
第九章 说动
“她这么个混帐东西算得上什么吉利!”
太后拍几案说道。
“就是因为她,才这么多倒霉的事。”
的确是啊,高凌波捻须点点头。
“可是她有好医术。”他说道,“原本晋安郡王求娶她就是为了照顾庆王。”
太后呸了声。
“好医术?治不好庆王救不了陛下,什么好医术!”她说道,“都是吹出来的名声,哄那些愚民百姓呢。”
“吹出来的名声,不是正合适吗?”高凌波说道。
太后愣了下。
吹出来的华而不实的医术,治不好庆王,救不了陛下,自然也治不好毒已入心的晋安郡王,但是外界的人还是认为她一定能好好的照顾好晋安郡王。
不用担心晋安郡王能治好,且还能在世人朝堂宗室们面前得个好面子,可不是正合适嘛。
“更何况,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呢。”高凌波说道,“太后娘娘遵从陛下的意愿,绝不干涉违背,朝臣们也放心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们为什么如此抗拒太后临政,就是怕她不懂朝政,在某些人的蛊惑下,改了大家已经稳定的秩序乱了既定的利益。
太后迟疑一刻点点头。
“娘娘圣明。”高凌波施礼说道。
离开皇宫,高凌波的马车并没有回家,而是进了一间茶楼。
在这里陈十八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抱歉来晚了。”高凌波说道。
陈十八娘还礼。
“冒昧请娘子来也没什么事。”高凌波说道,对亲随点点头示意。
亲随上前递上一个小包袱。
陈十八娘的仆妇忙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卷书。
“这是怀惠王的旧物。”
高凌波含笑说道。
“他的旧物也没几个人愿意要,别的倒也罢了,这些书扔着就糟践了。”
是这样啊,陈十八娘伸手拿起一卷,看其上平王的印章还在,神情有些怅然。
“是,殿下是爱书之人,常说书要是不被珍惜就糟践了。”她说道一面施礼道谢。
“陈娘子要离京了?”高凌波又问道。
陈十八娘点点头。
“外子自进士之后还未归家呢。”她说道。
高凌波点点头。
“那是应当的。”他说道,“那这件事就算了。”
“高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陈十八娘说道。
“其实是太后对陈娘子辞了公主们的教习有些不舍,更况且太子要选太子妃了,如今宫内陛下太后年长,贵妃病了,皇后又守着陛下,太子又是这般状况,太后一个人抚养教导不来,也没有长成的公主可托付,还想劳烦陈娘子些时日照看太子妃。”高凌波说道。【注1】
陈十八娘忙施礼说声不敢。
“臣妇粗鄙,怎么敢担此重任。”她说道。
“娘子家事要紧,至于粗鄙这话可说不得。”高凌波笑道,一面起身,带着几分感叹,“太子到底是痴傻之人,虽然尽心择选,也怕再出个贾南风,毁了朝政。”
“大人!”陈十八娘说道,“有朝中重臣在,断不会出这种事。”
忘了她父亲可是重臣辅政之一,这岂不是骂人家父亲呢。
高凌波忙施礼道歉。
“是啊,这是陛下的江山,也原本是怀惠王的江山,说什么也不能毁了。”他说道,再次施礼告辞。
陈十八娘还礼,看着高凌波离开,视线又落回那几本书上,伸出手抚了上去。
“姐姐!”
一个声音从门外陡然传来。
陈十八娘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陈丹娘从门外探进头。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喝茶?”她瞪眼问道。
“你怎么来了?”陈十八娘问道,一面拿了书走出来。
“我和爷爷去看杂戏。”陈丹娘笑嘻嘻说道,“见到你的车在外边,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陈十八娘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你跟我们一起去看杂戏吧,要不你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说的话跟咱们口音也不一样,唱的戏肯定也不一样…”
陈丹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陈十八娘只是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停下脚。
“姐姐?”陈丹娘察觉她不走了,抬头看她,见陈十八娘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怎么了?”
一面伸手摸了摸脸。
“我脸上的妆花了吗?”
十一岁的陈丹娘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姐姐们出门会客,也开始施淡妆,初学阶段总有些不自信。
陈十八娘笑了。
“没有。”她伸手刮了刮陈丹娘的鼻头,拉住她的手,“走吧。”
“姐姐,你跟不跟我们去看戏啊?”
“看完了还可以回家吃饭嘛,父亲今日在家呢。”
“姐姐你什么时候走啊?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黄鹂般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站定在茶园门前,陈十八娘看着她。
“不。”她终于答了一句话。
“不回来了吗?”陈丹娘一脸难过的问道。
“不,不走了。”陈十八娘微微一笑说道。
陈丹娘有些惊讶,才要问,视线又落在街上。
“哎?那是半芹姐姐们。”她忙说道,丢开这里的话,伸手指过去。
半芹?
陈十八娘看过去,果然见街上夏日敞开的马车上坐着两个婢女正驶过。
“半芹姐姐们怎么在哭啊?”陈丹娘皱眉问道,一面抬脚要过去,“我去问问。”
陈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她家正办丧事呢,哭也是正当的。”她说道,“你别去叨扰。”
陈丹娘站住脚哦了声,看着街上驶过的马车。
“半芹姐姐们哭的真伤心啊。”她叹口气蹙着眉头说道。
婢女伸手拉了拉半芹,抬头看着前方。
“别哭了。”她说道,“快到家了,别被娘子看出来。”
半芹点头一面用手帕擦眼,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
“你们去哪儿了?”
黄氏看到她们进门,忍不住问道。
“我们…”半芹犹豫要答。
婢女先开口了。
“去了趟墓地。”她说道。
黄氏哦了声,看着二人哭肿的眼叹口气。
“好了,快进去吧,别引着妹妹伤心。”她叮嘱道。
婢女二人施礼忙进去了。
“半芹姐姐,你怎么没说是四郎君的墓地?”半芹忍不住问道。
“去墓地是晦气的事,去四郎君的墓地可不是。”婢女说道。
半芹愣了下。
“晦气?”她问道。
“对啊,难道刚才去的地方还不够晦气吗?”婢女哼声说道。
半芹噗哧一声笑了。
“半芹姐姐!”她拍婢女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
说着话迈进院门,坐在廊下看两个小丫头逗鸟儿的程娇娘看向她们。
“娘子,我们出去了一趟。”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视线在她们的脸上盘旋。
妆面也花了,眼也哭肿了,鼻头也红了…
半芹低下头做掩饰,婢女则强笑一下。
“想起来,这心里还是难过。”她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看她们一眼,收回视线。
“那我们下去洗把脸。”婢女说道,一面忙拉着半芹转身向侧房走去,走了半路又一跺脚转回来。
“娘子,你知道我没说实话。”她说道,“你不信,也不问,反倒是我自己憋得慌。”
半芹愕然看着她。
看来婢女姐姐这次真是伤心极了,行事也变得反复古怪了。
程娇娘看向她,笑了笑。
“那你们去哪里了?怎么哭成这样?”她问道。
“我和半芹去庆王府了。”婢女说道。
廊下逗鸟儿的两个小婢女听到了,面色惊讶,又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退开了。
听婢女讲述,半芹又忍不住掩面哭。
婢女因为是讲述的人,这次倒没有哭。
“这有什么好哭的。”程娇娘笑道。
“他们欺人太甚。”婢女说道,“凭什么怀疑娘子。”
“没怀疑啊。”程娇娘说道,“说的也都是事实。”
婢女抬头看她。
“他不是帝君,忠孝为道,谈不上忠,孝为先,我自然要第一选则我的家人。”程娇娘说道,“所以,他们没必要质疑,我更不会因为他们的质疑生气而难过。”
婢女和半芹怔怔。
其实,事实也的确如此。
本来就该如此!
念头转过,婢女又愤愤。
“就是人人都会如此的,我还没问他们呢。”她气道。
“但人人往往会忘了人人。”程娇娘说道。
只记得要求别人该怎么做,忘了如果是自己又会怎么做。
“忘了,便烦恼生啊。”
“就是,让他们烦恼生去吧。”婢女恨恨说道。
这边主仆正说话,黄氏急匆匆的进来了。
“妹妹,宫里来人了,说要成亲的事。”她颤声说道。
成亲?
婢女和半芹都愕然的看过来。
程娇娘也有些意外。
“成什么亲?”范江林问道。
“范军监说笑了。”内侍含笑说道,“当初陛下金口玉言已经说定的,程娘子和晋安郡王的婚事啊。”
范江林神情愕然。
“这,这还作数啊?”他脱口说道。
内侍的脸顿时沉下来。
“荒唐!你们把陛下的金口玉言当什么!”
晋安郡王要与程娘子成亲的消息风一样的一日不到就传开了,不过在众人还没来得及热闹议论的时候,又有新消息随之传来。
晋安郡王拒绝这门亲事。
***************************************************
注1:汉武帝死后,汉昭帝即位时年幼无母,因鄂邑公主为汉昭帝唯一活着的姐姐,便由她抚养汉昭帝于宫中。
第十章 亲定
“….这可不是我提议的…这是殿下自己的主意….”
“我?我当然也赞同,谁知道太后是不是让她新婚之夜拧断殿下脖子的。”
门外的争执声以门的咣当一声响结束。
随着屋门的打开又关上,一丝光亮透进来。
李太医站在室内,却又停下脚。
“太医?”倒是侍女低声上前问道,“是要施针还是诊脉?殿下才睡了。”
“睡了啊。”李太医低声说道,看了眼垂帘帐子,“那,那没事了,等殿下醒来再说吧。”
侍女应声是。
李太医又看了眼卧榻,转身慢慢的走出去了。
卧榻内晋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将一块木片转动着。
“娘娘,殿下这是舍不得呢。”
太后宫里,一个内侍一脸感叹说道。
“殿下的身子是不好了,唯恐委屈了程娘子呢。”
太后呸了声。
“委屈她?她算个什么东西还委屈?”她没好气说道,“多少人想嫁给皇家的牌位都抢破头呢,她委屈,我还不愿意呢。”
内侍顿时吓了一跳,说过头了!
“娘娘,你可不能纵着。”他忙说道,“可不能让殿下孤零零的去了…..况且殿下对她如此的情深意重。”
没错,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必须给晋安郡王陪葬。
当晋安郡王病体不治死了的时候,这个女人自然要跟着去。
“倒是成全了她节烈的好名。”太后冷哼一声。
想起她的怀惠王死后还要被人私下说笑的名声,太后心里就更恨。
“娘娘,您也不能这么想,她的名声,还不是为了咱们皇家的,太后娘娘您的名声嘛。”内侍忙笑着说道,一面捧茶过来,“那,奴婢就去传旨?”
太后接过茶,嗯了一声。
晋安郡王府内一派忙碌,几个内侍看着人踩着梯子更换门匾。
庆王府三字撤下,换上了晋安二字。
“….大人放心,这里都是新修整好的,大婚再布置也容易省事的很….”几个内府以及府衙门的官员连声说道。
宫里的内侍嗯了一声。
“说什么话,说的是让你们尽快准备好,不是让你们省事准备好。”他竖眉说道,伸手点着这些官员,“丢了太后娘娘的脸面,你们担得起?”
众人忙应声是再三保证。
另一边一个内侍含笑看着卧榻上的晋安郡王,将手里的内旨递过去。
一旁的内侍跪下双手接住。
“殿下,您可听到了,太后娘娘可是说了,不许你再胡闹。”他笑眯眯说道,一面又叹口气,“这到底是陛下早就定好的,殿下你大婚,陛下必然也是高兴的,说不定一高兴就能好了。”
晋安郡王在卧榻上以头碰了碰枕头表示叩头。
“是。”他说道。
内侍这才再次笑了,又叮嘱其他人。
“太后娘娘说了,殿下毕竟病着,你们尽心准备,但一切从简,千万不能扰了殿下的养病。”
屋中诸人叩头应声是。
卧榻上晋安郡王慢慢的合上眼,似乎陷入昏睡中。
程家院子里,范江林领着家人接旨叩头。
“时间仓促了点,也不用过于准备。”内侍说道。
“那该准备的也得准备啊,毕竟是成亲的大事。”范江林说道,“况且家中的亲长们都还没来呢。”
内侍顿时哎呦一声。
“江州隔着这么远,来来去去的一个月呢。”他挑眉说道,“再说这怪谁?陛下早就说了亲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准备吗?爹娘急惶惶的走了,连舅父都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呢,急惶惶的让人奇怪。”
这话说的范江林心里咯噔一下。
“是家里的老夫人身子不好了。”他忙说道。
“所以啊。”内侍一挑眉,尖声说道,“那还不快些?等着守孝三年呢吗?”
范江林低头应声是。
内侍这才嘟嘟囔囔的走了,院子里也恢复了安静。
范江林转过身,看着院子里的人,又看着院子里摆着的一箱箱聘礼。
果然是一切从快,一面传旨一面送了聘礼下了定,接下来就可以成亲了。
成亲啊,人生中第二件最重要的事,看着院子里悄然无声的人,看着一个个古怪的脸色,跟那边大红的箱子架子对比,越发显得诡异。
“那,都快些准备吧。”范江林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发涩。
这一句话打破了院子里的凝滞,一时间人乱走,婢女带着管事的收聘礼记录,范江林又安排人往江州陕州送信。
“….西北也要送。”范江林说道。
屋子里的灯已经点起来,围坐着的管事正提笔写着,闻言点点头。
“已经写了。”他说道。
范江林身后按了按额头。
“走兵部的路子送的快。”他说道。
“那是自然,姑爷可是郡王呢,不用特意送信,江州陕州的官员们都会抢着去说的。”管事笑道。
不过这话在屋子里没有引起任何愉悦,管事讪讪的笑了笑,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安安静静的写完书信,念给范江林听。
范江林也无心斟酌字眼,意思说清了就行了。
管事拿着书信退了出去安排发送。
黄氏从外边走进来。
“根本就准备齐全不了。”她说道,坐下来叹气,“田地铺子好说,那些金银首饰头面做不出来。”
范江林看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发呆。
“四弟那边我以前提过,他一定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他忽地说道。
“准备好也送不过来啊。”黄氏说道。
嫁妆嫁妆便是嫁的当日为妆,过了那一日,再多也不算是嫁妆。
“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没人看这个。”范江林闷闷说道。
黄氏也看着烛火。
“终于要嫁了呢。”她说道,“可是,怎么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婢女迈进屋内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屋子里灯火通明。
“半芹,你还没吃饭呢?”她问道,看着摆在一旁的丝毫未动的食盘,又看飞针走线头也不抬一下的半芹。
“顾不上了,一会儿再说吧。”半芹说道。
婢女跪坐过去。
“吃饭的功夫总是有的吧。”她说道。
“一顿不吃又有什么。”半芹说道,依旧头也没抬。
婢女看着她,又看着铺开的大红嫁衣,伸手抚摸。
“外边铺子里也有现成做好的。”她说道。
“不行!”半芹停下手抬起头,红红的眼瞪圆,“不行!”
婢女看着她,对她突然的恼火有些惊讶。
“反正不行。”半芹说道,眼中有泪流出来,她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反正不行,别的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娘子不能连嫁衣都穿不上自己人做的….”
这句话出口,婢女伸手掩嘴,泪如泉涌。
“我想的娘子的嫁,不是这样的。”半芹哭道,一面用袖子忙忙的擦泪,一面继续飞针走线,“不是这样的。”
待嫁的年华,相悦的良人,十里红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此时未眠的人不止她们两个。
陈夫人再一次披衣坐起来。
“又怎么了?”陈绍问道。
“我心里还是不好受。”陈夫人说道,“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陈绍有些不解的问道。
“原本给丹娘准备的嫁妆,明日全送程家。”陈夫人说道,“我可看不得一个好好的女儿家这样仓促寒酸的出嫁。”
“怎么会寒酸。”陈绍笑了,“她可比你我有钱多了。”
“可是除了钱,她也没有别的了。”陈夫人说道,“而这钱,才什么都不是。”
所以那娘子也从来不把钱当钱。
陈绍默然一刻。
“你也别多想了,嫁过去日子过的好不好,也不在乎这出嫁的排场。”他说道。
“那是两回事。”陈夫人说道,“你们这些男人家根本就不懂。”
陈绍笑了,点头认错。
“是,是,我不懂,夫人随意安排就是了。”他说道。
陈夫人吐了口气。
“一定要让她嫁的风风光光的。”她说道,干脆起身下榻。
“哎哎,这大半夜的,你要怎么风光?”陈绍有些哭笑不得。
陈夫人不理会他,已经唤外边值夜的婆子。
“把人都给我叫来。”她说道,“就当咱们家嫁女儿了。”
*************************
明日的更新在下午。
第十一章 待嫁
天刚亮,陈夫人的院子就热闹起来,确切说已经热闹了一夜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陈丹娘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忙得很,你去添乱吗?”陈绍皱眉说道,“在家做你的功课。”
“到成亲那日,自然会让你去的。”奶妈也小心的哄劝道。
陈夫人换了衣裳一面和仆妇说话一面走出来。
“….全福人还要好好挑一挑。”她说道。
“也不好挑,不是所有人都像夫人这般的。”管事娘子含蓄说道。
毕竟如今程娘子被太后嫉恨高官夫人们都心知肚明。
“不是所有,但一定还有。”陈夫人说道。
这边陈丹娘扑过去。
“母亲,我也要去帮忙。”她喊道。
陈夫人一心想事说话被陡然拦住差点绊倒。
仆妇忙涌过去拉开陈丹娘。
陈夫人看着可怜巴巴的陈丹娘笑了。
“行,去吧。”她说道,“去了帮忙。”
陈丹娘顿时雀跃。
“她能帮什么忙!”陈绍摇头无奈说道。
“她啊,能帮忙热闹。”陈夫人说道,又想到什么,“来人,不止丹娘,让家里的媳妇儿带上孩子们都去,过喜事,就要过的热闹,就要有这个喜气。”
仆妇们含笑应声是。
才要出门,人说秦夫人来了。
打发孩子们都出去准备,陈夫人在自己的客厅见秦夫人。
“也不耽误你出门,就说一件事。”秦夫人说道,一面伸手。
身旁的仆妇将一个单子递过来。
“这些是我的心意。”秦夫人说道。
陈夫人伸手接过单子,看着其上写的田宅店铺,神情有些复杂。
“我知道,她这个人从来不肯承认对别人有恩有情,不管对方受了多大的恩惠,她都要把自己撇开。”秦夫人说道,带着几分感叹,“真是个胆小鬼啊,也不知道到底怕什么。”
陈夫人看着她,忽的笑了。
“怕的什么?”她重复一遍,意有所指。
秦夫人的面色闪过一丝黯然。
“这世上不是好心就能成好事的。”她说道,“你拿着吧,让我占你的便宜,借借你的名。”
陈夫人轻轻叹口气,将单子递回来。
“你既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有这个心思就够了,趁兴而来不一定非要见到人,有这个兴就够了。”她说道,“况且,我不忍瞒她,也不忍她抉择。”
她握住秦夫人的手拍了拍。
“就这样吧。”
秦夫人笑了,将单子递给仆妇。
“其实我也知道。”她说道笑着施礼,“只是,还是要来要说。”
陈夫人点点头。
“你快去吧,她那里,外乡来的义兄弱嫂还不知道愁成什么样呢。”秦夫人说道。
陈夫人带着一家子媳妇孩子下车时,程家的确正有些乱。
范江林和黄氏倒是成过亲的人,但他们当时在西北成亲,一个破落账房先生家的女儿,一个大字不识的军将,因为有钱办的场面倒也热闹,但那种热闹可不是如今能借鉴的。
“全福人去哪里请?”黄氏青黑着眼圈说道,一面又自责后悔,“我真不该躲在妹妹身后,什么都不管,别说其他人了,连你的同僚的家眷都没几个认识的。”
“没事,我去请。”范江林说道,“虽然都是一些军汉,但我想妹妹不会在意这个的。”
也只能这样了,黄氏点点头,范江林正要出门,陈夫人来了,夫妻二人又惊又喜迎接,待看到陈夫人车拉来的几个箱子,便有些惊慌了。
“这怎么使得。”黄氏忙说道。
“使得,这跟你们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陈夫人说道,一面让人卸下来。
媳妇孩子们也都下了车,在院子里乱哄哄的。
黄氏喊着人端茶倒水,又让给孩子们抓蜜饯糖果,程家的院子里瞬时喧闹无比。
“你也不用忙,家里的事都准备到什么地步了?交给我吧。”陈夫人说道。
黄氏还要客气,范江林在一旁郑重施礼。
“那就辛苦夫人了。”他说道。
陈夫人一笑,黄氏便也不再犹豫,转身做请,二人进内室商议去了。
“外边怎么这么热闹?”
婢女说道,停下手里的算筹,从几案上抬起头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是陈夫人带着家人来了。”一个小婢女忙说道。
家里人手不够用,她现在来回跑,因为知道外边的事。
婢女便眼睛亮亮的笑了。
“娘子,这下大娘子不用愁的起一嘴的燎泡了。”她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一面起身。
“我去见见。”她说道。
婢女也忙跟着起身。
“那这些…”她又问道,看着几案上的纸张。
程娇娘看了眼。
“都送回去吧。”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喊小婢女跟着,自己则继续忙。
陈夫人已经将事情分配完了,仆妇们各自忙去了,黄氏陪着她在厅内吃茶,一面说些零零碎碎杂事。
“我说忙完了再去看你。”陈夫人说道。
程娇娘施礼。
“你的表哥在,就由他送嫁,全福人我斟酌了几个,也不和你说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呢就安心的等着出嫁就行了。”陈夫人一面和她交代,又看黄氏,“那些事,你说还是我来教她?”
那些事…
黄氏纵然成亲许久了,但还是腾地红了脸。
陈夫人就笑了。
“我忘了,你也是个年轻媳妇呢。”她说道,“我来说我来说。”
黄氏讪讪的笑了。
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家里第一次这么多人,被丫头婆子带着的小宝高兴的又喊又叫,不管认识的不认识,大的小的,他都跟着跑闹。
黄氏看着听着,熬了一宿的眼又有些酸涩。
总算是有些喜庆的味道了。
夏日里,炎热的一丝风也没有,门窗紧闭的室内并没有闷热的吓人。
内侍迈进门来,看着屋角摆着的冰盆。
“去,再换换些。”他说道。
侍女看了眼,见其内还有不少,但并不敢反问,应声是忙出去了。
内侍左右看了看,将身后拎着的一个包袱打开,疾步迈到卧榻边。
“殿下?”他轻声唤道,一面伸手掀起帘帐,探头向内看。
卧榻上晋安郡王看着他。
内侍咧嘴笑了。
“殿下,你看看这个。”他说道,将一件衣服拎出来。
帐子被拉开一半,光亮投在衣服上,暗红的喜服有些闪亮。
这是…
“您的喜服做好了。”内侍笑嘻嘻说道,“我悄悄拿过来给你看看。”
大红的礼服,精美的刺绣,带着刺目的光芒。
晋安郡王闭上眼。
内侍刚要说什么,外边侍女进来了。
“景公公。”她们说道,“顾先生找你呢。”
内侍将手中的礼服一松,扔在晋安郡王身上,放下帐子。
“又什么事?不是说不用管,宫里的人要怎么安排就由他们去吧,在咱们府里要做手脚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他嘀嘀咕咕说道,一面抬脚出去了。
侍女们送他出去,在屋子里摆冰盆,一面低声的说话。
“…你见婚房了吗?”
“…婚房不设这里啊?”
“…顾先生说不设这里,在那边跨院,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挺好看的….”
“…王妃会带几个人过来呢?”
王妃…..
晋安郡王睁开眼。
王妃…
他从被子下探出手,慢慢的抚上盖在身上的大红礼服。
喜服。
这就是喜服啊。
脚步声在外响起,侍女的说话声也停下了。
“景公公。”
晋安郡王忙将手放回被子里,闭上眼。
内侍掀起帘子看着睡着的晋安郡王,将礼服三下两下叠好包起来退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安静,晋安郡王闭着眼伸手在枕头下摸出一物,手心内攥住,渐渐的睡去了。
周家虽然只剩了几个看宅子以及周六的伺候人,此时也是很热闹。
“公子,这些是老爷留下的所有的了。”管事将几张文书递过来。
“这些是库房里挑出的金银首饰,还有布料。”一个妇人说道。
“不用看了,都送去都送去。”周箙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
管事和妇人对视一眼,妇人冲他使个眼色,二人应声是便出去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乱,套车,搬箱子盒子。
周箙看了一刻,转身走开了,院子里两个婢女正在玩翻绳,见他回来忙上前要伺候。
“去去。”周箙摆手。
婢女们也知道他的脾气,笑着退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箙似乎怔怔的站了一刻,想到什么打开柜子,整个人钻进去,从中拖出一个箱子。
在厅中席地盘膝坐下,看着箱子上的锁子,周箙又一拍头跳起来,左右乱看,皱起眉头。
“钥匙呢?”他嘀咕说道,在书桌上书架上乱翻。
“公子,你找什么呢?”有小厮从门外探头问道。
周箙吓了一跳站直身子。
“滚出去。”他竖眉喝道。
小厮也吓了一跳,吐吐舌头跑了。
周箙站到门边又左右看了看确信没有人了,才走回来,叉腰皱眉环视室内一刻,一拍头恍然。
从卧榻下掏出一个小盒子,周箙打开看到其中的钥匙,高兴的一握拳。
小箱子被打开,比上一次看其内堆放的物品又多了一些,依旧是零碎的小物件。
周箙伸手一一的拿起端详,一面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是上巳节的礼物…..”
“这个是端午的…”
“这个….是见到了就买了…..”
一一的拿起又放下,将一箱子的物件嘀咕一个遍,周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
其内一只八宝如意金簪,红的宝石,金灿灿的钗身,随着周箙在手中的转动熠熠生辉,不知道看了多久,周箙停下手,将金簪放进盒子里,对着箱子松开手。
盒子啪嗒一声落入其内。
“新婚如意。”周箙慢慢说道。
新婚如意,程娇娘。
******************************
竟然提前写完了~终于能调整回正常更新了。
第十二章 有贺
院子里的车上婆子们来回卸了几趟都还没搬完,程二夫人嘴里跟着念佛也没停。
屋子里传出程大夫人尖利的哭声。
“谁要她的东西!”
伴着哭喊声,程大夫人跌跌撞撞的从屋内出来,将几个盒子狠狠的扔出来。
盒子里的金银首饰哗滚落一地,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地的仆妇丫头抢着要去捡,却谁也没有程二夫人动作快。
程大夫人哭的跌坐在地上,闭着眼捶胸。
“这是买我的儿的命的啊!”
“这是买了我儿的命啊!”
程二夫人撇撇嘴,也不管丫头仆妇在一旁看着,动作飞快的将这些首饰都捡起来。
“什么买你的儿的命,四郎明明是自己逛青楼被妓女杀的,碍我们娇娘什么事。”她嘀咕说道,“平白还被累害了我们娇娘,要不然嫁与郡王家为郡王妃该多风光,如今这样匆忙寒酸….”
嘀咕到这里,程二夫人又急了,扭头向一旁的书房看去,看着这边程大夫人哭的昏天昏地,丫头仆妇们也都顾着她,便抱起收拾好的盒子转身就走。
院子里侍立的两个丫头目瞪口呆。
“二夫人..”她们忍不住喊道。
程二夫人停下脚瞪她们。
“怎么?”她说道,将怀里的两个盒子抱紧了,“这可是我们娇娘送的。”
她这个做继母的难道拿不得吗?
丫头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程二夫人疾步走了。
而在书房里,听着这边程大夫人的哭声,程大老爷也在默默的流泪。
“老爷,这些并不是我们娘子给您的补偿。”曹贵说道,“这是…”
程大老爷抬手打断他。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的。”他说道,一面流泪,“她要是真无情,也不会催着我带着他们急回江州,京城里,她面对的情形有多危险有多难,我现在是真的明白了,只难过我帮不了她。”
曹贵俯身施礼。
“小的谢过大老爷明白。”他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四郎他是被别人害的,不是被娇娘害的。”程大老爷抬手擦泪,“娇娘保的他一命,又保他声名前途,结果还是难逃,这就是他的劫数了,最要紧的是,娇娘她自己也要想开,莫要执拗窝在心里。”
曹贵叩头。
“这些…”程大老爷看着推来文书,“她要成亲了,这般仓促,皇家明显是不给她脸面,还把这些都送回来做什么?你们在京城给她装门面。”
曹贵摇头。
“娘子也不在乎这些门面。”他说道,“娘子说既然这些该是家里,那就是家里,已经走过文书官府的,怎么能不作数,她只让小的把夫人留下的嫁妆送去。”
程大老爷神情怅然。
言必行,行必果,她并不是说笑也不是什么周全进退敷衍。
“好。”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那就请娘子放心,这些产业,这些心血,我必然不会糟践了。”
曹贵应声是。
“那小的明日就启程回京了。”他说道。
“你们都是要跟过去的?”程大老爷问道,“这才几个人,不如家里你再挑几个带过去。”
“不用了,娘子一向用人不在多。”曹贵说道。
在精干。
比如自己。
他忍不住几分小得意。
程大老爷叹口气看着外边。
“婚期是后日,你也赶不上她的婚礼了。”他说道,“我们也赶不上。”
“娘子说了,千万不要你们去的。”曹贵忙说道。
程大老爷肃然点头。
“我知道,不仅不去,我还会把家族中的子弟们严加看管,不离江州。”他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外边有老妇人的喊声。
“…干什么呢还,还不快备车…….我家娇娇的大婚呢….嫁给皇家宗室贵人,娘家怎么能没人呢….”
“是啊,母亲,这成何体统啊。”
“你还说,你这个当父亲既然早知道她要与郡王成亲,还跑回来做什么!”
“母亲,还不是大哥!”
曹贵看向程大老爷,露出几分同情。
“那就辛苦老爷了。”他说道一面起身告退。
程大老爷点点头,站起身来,带着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迎向母亲和弟弟。
给了这么多金钱产业,如果还不能护住程家的周全,那他这个家长也不用再做了。
离开北程,曹贵又到铺子里叮嘱交代一番,回到南程这边天已经黑了,如今的南程新宅子又盖起了好多,地面也修整了,不似往年一下雨就污水横流蚊虫遍地,夏日里歇凉的人很多,孩童们追打笑闹。
“曹管事。”
见他过来一路问好声不断,还招呼他一起吃饭。
曹贵笑着走过。
“程平。”他喊道,看着在大树下坐着被一群孩子围着正说得口沫四溅的程平。
程平冲他摆手。
“忙着呢正讲到关键地方。”他大声回到。
曹贵无奈只得走过去。
“…损为益首,益为损元,进为退本,退为进根,福为祸始,祸为福先….”【注1】
程平大声说道。
孩童们却吵闹起来。
“不要念经不要念经,讲故事讲故事。”
“讲一个故事就要说一段经的嘛。”程平说道,“你们可别不知足,这可是我阅书十载,得出的精血所在,可不是谁想听就能听到的,听到了可是受益匪浅的。”
曹贵摇头笑了。
“程平。”他说道,“你真不跟我进京吗?”
程平摇头。
“我的一百文挣够了,我要闭门读书了。”他说道,一面笑着摆摆手,“不过我早晚会进京的,到时候咱们再见吧。”
曹贵撇撇嘴。
“一百文能闭个什么门,也不怕饿死。”他嘀咕道,看了眼又开始给孩童们讲故事的程平,转身走开了。
迈进家门,虽然程娇娘不在这里住,正屋也亮着灯,两个小婢恭敬的施礼。
曹贵冲正屋施礼,然后才由小婢伺候着洗漱更衣,刚摆上饭,程计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看看还有什么帮忙的吗?”程计问道。
“不用,没什么收拾的。”曹贵说道。
程计几人对视一眼,将一个盒子推过来。
“这是做什么?”曹贵问道。
“娘子的大婚,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程计说道。
曹贵皱眉。
“谁让你们破费,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了就是给我们娘子最大的心意。”他说道。
程计笑了,点点头。
“我们知道的。”他说道,将盒子打开,“不是钱财的,是我们几个打了一个瓦当。”
瓦当?
曹贵好奇的看过去,果然见盒子里摆着一个瓦当。
“这是…”他看着其上的图案。
“折枝莲。”程计说道,“这是老程家祖上的徽记,娘子从小没有在家长大,如今要嫁人了,娘子什么也不缺,我们就想给娘子个念想吧,让她知道,走到那里,老程家都是她的家。”
曹贵点点头笑了。
“好,你们有心了。”他说道,“娘子定然很高兴。”
程计等人也松口气高兴的笑了。
“那,给娘子的送好了,现在我们几个想要给曹管事你送送了。”一个男人说道,拿出一壶酒,往几案上一摆,“来,不醉不归。”
曹贵哈哈笑了。
“好,摆酒菜来,不醉不归。”
这一醉让曹贵的赶早启程,变成了日中而行,在众人的相送下走出南程,却见北程这边正洒扫街道,摆出几案条凳,来来往往的车不断,挨着墙角的一溜搭起了草棚,正在修锅垒灶。
“这是?”曹贵惊讶问道。
“曹大爷,程娘子明日大婚,程老爷要摆流水席三日庆贺。”一个看热闹的人忙说道,面带兴奋,“请的是德兴楼最好的厨子掌勺,江州城的人都可以来吃,还不用随礼。”
“那厨子岂不是累死了要。”曹贵笑道。
“程大老爷给了足足一车的大钱,就是累死也有人肯干。”另一个看热闹的喊道。
四面一阵哄笑。
曹贵也哈哈大笑。
好,就是要热闹,虽然不在眼前,也要热闹。
他翻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程家院子里也乱的跟街道上差不多,程老夫人就坐在正堂里,被程大老爷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七八姑八大姨围着。
“….老夫人可是有福气了….”
“…我说前几日做梦梦到摘一院子的花,果然是大富大贵…”
“…老夫人有个郡王孙女婿了…”
程老夫人被恭维的面色通红,双眼发亮,说起话来也响亮。
“…这个孩子她爷爷早就知道不凡…”她大声说道,“…为了起名字翻了半年的书,结果都不满意,临了生了还没起好,出去撞名,结果正好遇到一个过路的大和尚,开口就吐了一个…..”
程老夫人说到这里磕巴一下。
那傻子叫什么来着?
“昉。”一旁的仆妇忙低声提醒道。
“一个昉字。”程老夫人接着说道,笑的眼睛都没了,“…更神奇的是,老爷低头念道两句,要请那和尚来家吃顿饭,抬起头那和尚就看不到了…”
“哎呦,那是遇上佛爷了!”四周顿时一片惊叹声。
站在门外的程二夫人呸了声。
“不要脸。”她低声骂道,“说的好像是要当皇后娘娘似的,还佛爷送名,当初你们把人扔到尿桶里时,也不怕佛爷咒发你们。”
程二夫人闷闷的走出家门站在内巷子看出去,听着这边喊米来了,那边喊菜来了,更有几瓮的酒水正在卸下,心里不停的念佛。
“糟践啊,糟践啊,果然谁拿着不是自己的钱都可着劲的糟践。”
此时的京城程家,也正满院子的热闹。
“来了来了。”
几个仆妇喊道,一面打起帘子。
程娇娘从窗前转过身,看着衣架被抬进来,其上大红遍地金喜嫁衣。
随之进来的还有一群小孩童,倚在门边,好奇的看看嫁衣,又看看程娇娘。
陈夫人亲自进来,带着几个夫人和年轻媳妇对着嫁衣审视夸赞说了一番吉利话。
“你来,我和你说几句话。”陈夫人便要拉着程娇娘,还没坐下,外边又喊童家夫人来了,陈夫人便忙起来。
“我晚些再和你说。”
随着陈夫人的离开,屋子里的人也便忙都散了,室内恢复了安静。
程娇娘慢慢的走到衣架前,看着嫁衣,门窗都开着日光盈满室内,让嫁衣越发的耀目。
“好看吗?”
有人在外问道。
程娇娘回过头,见陈丹娘从门边探头。
“好看。”她笑说道。
陈丹娘迈进来,也站在她一旁看着嫁衣。
“我也觉得好看。”她说道,一面摇着程娇娘的衣袖,“姐姐,你穿一下试试。”
程娇娘笑了,看着嫁衣一刻,伸出手。
周箙迈进院子的时候,抬头就看到门厅里的女子正伸展手臂转过身,人不由呆住了。
红色…
大红的,绚烂的大红,金色的丝线,盘花刺绣。
他自然是见过婚娶的,但这一刻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红色。
这样美的红色。
穿在那个一直穿着黑素衣衫的女子身上,就如同暗夜里盛开的牡丹。
穿着素衣她夺目,穿着夺目她依旧生辉。
独一的是她这个人啊。
“嫁衣真好看!”
厅中传来陈丹娘娇俏的喊声,围着程娇娘转,程娇娘的嘴边带着一丝笑,似乎看向一旁的铜镜,端详着,憧憬着,期待着…..
嫁衣真好看啊…
“六郎?”
身后有妇人喊道。
周箙心跳几乎停止,身子一僵,做贼一般忙转过身。
“你的衣裳那边都准备好了,你试过没?”陈夫人含笑问道。
周箙是送亲的哥哥,也准备了喜服,他的父母不在,黄氏便一手操办了。
周箙低头嗯了声,转头出去了。
陈夫人这才看向内室,顿时皱眉。
“哎呀你们这两个孩子,谁让你们现在穿呢?这是玩的吗?丹娘,把你的手拿开,印上脏手印,明日可怎么办。”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家里的人都散去了,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屋子里婢女和半芹还在忙碌,点看着箱子包袱,一遍又遍的查看装全了没。
“能有什么东西,不用在意。”程娇娘看着两个人紧张的样子说道。
程娇娘如今是家里最闲的,洗漱过后,在窗前由小婢女擦拭长发,一面随手拿起一卷书。
“只要人在,什么都能有。”
她说道,看着手里的书。
“比如这本书,不带也无妨,再去买一卷….”
话音未落,婢女疾步走过来,伸手拿过去。
“不说就忘了。”她说道,将几案上的其他几卷书也都收起来,招呼半芹放箱子里。
程娇娘笑了。
“我还要看呢。”她说道。
“今日别看了,日日都这样,就过一次不一样呗。”婢女说道,“要看明日晚上再看。”
小婢女忍不住在后瞪眼。
明日可是洞房。
不过,新郎连迎亲拜堂都不能,洞房么….娘子果然有的是时间。
只是怪可惜的,那可是洞房夜呢。
小婢低下头一点一点的擦拭手中乌黑的长发,明日这一头的乌发就要挽进凤冠,成为他人的妻了。
夜色深深,夏虫呢喃。
“阿景。”
帐子里传出轻微的唤声。
坐在地上打盹的内侍立刻醒了,不待睁开眼就跪行过去。
“殿下,要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喝水吗?”他掀起帐子进去问道。
昏昏的夜灯透过帐子更为昏昏,卧榻上的人竟然撑手要坐起来。
“太医说了,少起身。”内侍忙搀扶劝阻,又担心的询问怎么了。
“我没事。”晋安郡王说道,迟疑一下,“是,明日么?”
内侍笑了。
“是,是明日。”他说道。
一面在卧榻前跪坐,一面扳着手指将太史局算好的几时出门迎亲,几时进门落轿,几时拜堂一一的说给他听。
“…….永轩国公爷代您接亲,大公主驸马和李翰林迎亲….”
伴着内侍的絮絮叨叨,晋安郡王神情恢复平静,呼吸也缓和了很多,忽的又想到什么。
“那喜服…”他说道。
内侍被打断愣了下。
“喜服国公爷也要穿我的吗?”晋安郡王问道。
内侍笑了,伸手掀起帘子。
“殿下,您的在这里呢。”他说道,“国公爷不穿,喜服只有新郎穿。”
昏昏的夜色里,床边立着的衣架上喜服与夜色融合看不出颜色。
“好了,殿下,你放心吧。”内侍笑道,“别太担心了,这些到底是个仪式,日后过日子才最重要的。”
晋安郡王嗯了声,慢慢的闭上眼。
睡醒,明日就到了。
这一日,就到了。
***************************************
注1:严君平《道德真经指归》8卷0章
这几日遇上离任审计,很忙,暂时不能二更了,抱歉。
第十三章 嫁送
天色还青蒙蒙的时候,程娇娘就被叫起来了。
“不是说下午才迎亲的吗?”她问道,一面穿上日常的罩衣,伸手拿起室内悬挂的长弓。
“哎呀我的娘子。”婢女喊道,伸手就夺过来,“让你起这么早不是练箭的。”
这边半芹也在屋子里转转。
“是等梳头的来了一并洗漱还是先净面?”她嘀嘀咕咕说道,一面又问珠宝钗环可摆好了没。
“就是没摆好,这么一点的屋子里,也不过是三两步拿到。”程娇娘说道,慢慢的走到镜子前坐下。
“半芹,你别这么紧张,一晚上没睡,你先把自己的妆面画好了。”婢女说道。
半芹这才恍然,伸手掩面。
“别给娘子丢了脸。”她忙向外跑,看不到脚下的路差点绊倒,引得两个小婢大呼小叫。
黄氏正进门,被吓了一跳。
“半芹怎么紧张成这样。”她笑道。
“这样的大事。”婢女笑道,“大娘子嫁给大郎君那日感觉怎么样?”
“哎,那个时候啊。”黄氏带着几分追忆,“只顾着紧张了脑子一片空白,就记得我娘塞给我一个果子让我吃,结果一直攥在手里到了大郎家,也没吃。”
婢女丫头们哄得都笑了。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
那个时候啊…
家里家外都是皇家来的伺候人,程家里外布置的不像是嫁女,倒像是娶妇。
她紧张的心咚咚跳,将嫂嫂给她吃的参片在手里揉烂了,结果绕城半日又进宫行礼,她差点虚脱了,还是杨汕注意她的不对,悄悄的把他自己的参片塞给她。
“…看,还好我知道你丢三落四的肯定准备的不齐全….”
他带着几分小得意笑她。
“…抡得起大刀,弯弓能射马,怎么连饿一饿就不行了?”
其实后来她想并不是饿的,是紧张的。
笑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走神。
“看,娘子也紧张的吧?”婢女笑问道,在她面前半跪下,将一双新鞋子给她穿上。
“别紧张,其实事后我就后悔了,说起来这一日是最清闲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你操劳奔忙,只有你可以什么都不管,这样的日子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真是该好好的享受。”黄氏笑道。
这边说着话小丫头跑进来说陈夫人来了,黄氏忙接过去。
屋子里就更热闹了,程娇娘坐在铜镜前,由人梳头画妆,听着身边围着妇人小媳妇们说着喜气的吉利话。
天色大亮的时候,一切都装扮好了,她就要这样坐在室内一直等到晋安郡王府里的人来迎亲。
“姐姐这个样子真古怪。”陈丹娘笑着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有些古怪,她那时候的新娘妆不是这样的,此时的好浓艳。
“别瞎讲。”陈十八娘说道,“新娘妆都是这样的。”
“姐姐你这样不古怪,但程姐姐这样就看上去好古怪。”陈丹娘笑道。
“好了,外边的宴席开了,大家都出去吧。”陈夫人的仆妇来招呼。
“用我陪着你吗?”陈十八娘笑问道。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那也是,我们陪着你你可能还不习惯。”陈十八娘笑道,“等吃过饭我们来和你说话。”
这些人多数是陈夫人请来的,虽然对程娘子久仰大名,但想要做到其他女子般说笑相处,大家还是做不到的。
相陪说笑到底是很不习惯。
“多谢你们了。”程娇娘看着她们起身施礼。
“哎呀,不用的。”陈十八娘笑道,一面拉起不想走的陈丹娘走出去。
屋子里的人散去恢复了安静。
“娘子,你饿不饿?”半芹问道。
“饿也别吃了,好长时间呢,万一内急怎么办,忍忍吧。”婢女说道。
“可是好长时间呢,娘子早上都没吃东西呢,拜完堂都要天黑了。”半芹一脸担忧的说道。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不会太长时间的。”她说道。
虽然被吩咐了别打扰晋安郡王养身,外边院子里还是有说笑声传进来。
“什么时辰了?”
帘帐被掀开,传出晋安郡王的声音。
两个侍女忙答了。
听到这里的说话,外间的内侍忙走进来。
“怎么了?”他问道,看着半坐起来的晋安郡王。
“时候不早,怎么还不走呢?”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笑了。
“殿下不急的。”他说道,“从咱们这里到程家走的近路,来回很快的。”
晋安郡王愣了下。
“走近路?”他问道。
成亲要的就是热闹,男方炫耀欢喜,女方炫耀嫁妆,尤其是如今京城嫁女的陪嫁越来越丰厚,为了展示自己家的底气,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恨不得绕城一圈,最次也要捡着京中最热的大街上敲锣打鼓的穿过。
走近路?做贼还是逃难?娶妻嫁人还是纳小偷人?
“是太后的吩咐。”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嗯了声慢慢的躺回去,视线落在一旁的喜服上。
外边的喧闹声一阵阵的传来。
“来了来了。”
几个小孩子先喊着跑进来。
站在廊下的半芹就松口气。
“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慢。”她说道。
她几乎都要以为不来了,或者以为今日只是她的梦境。
“娘子,快盖上盖头。”她转身进室内说道。
大红的盖头落下,遮挡了程娇娘的面容,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日光透过盖头,让程娇娘的视线一片艳红,她不由闭上眼,放在身前的双手攥了起来。
“娘子,别紧张。”婢女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道。
耳边有半芹的说话声。
“我就说娘子会紧张的…你们还乱讲…”
“可是先前娘子一点都不嘛,怎么看都是置身事外的轻松。”
“那是还没到时候呢。”
程娇娘的手松开了。
她不是紧张,她只是不喜欢这红色,尤其是这么近的贴在眼前的视线里只有的红色。
就像她们程家族灭的时候….就像她梦境里那永远重复的铺天盖地的鲜红……
“怎么这么慢?”
周箙看着迈进来的迎亲人,沉着脸问道。
来人笑了。
“来得早做什么?”
“又不用给家长敬茶。”
“来了就走,来得快去得也快。”
七嘴八舌的话语冒出来,伴着哄笑声。
范江林的脸色很难看。
“行了,快些吧,别误了吉时。”内侍尖利的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本就是为了吉利事,要是误了就白费功夫了。”
这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了。
四周的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更有不少忙避开。
周箙看了这些人一眼,转身向后院走去。
“六郎君送娘子。”
伴着司仪的喊声,周箙将程娇娘背了起来。
这是他和她最近最亲密的接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周箙慢慢的迈步,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下台阶。
“如果…”他忍不住低声开口。
爆竹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锣鼓也终于吹响,嫁娶的气氛终于浓烈起来。
“哥哥要说什么?”
一片喧闹声中,周箙听她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没什么。”周箙说道。
身后的人便不再说话了。
周箙抬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四周喧闹渐渐淡去,眼前的路也忽远忽近。
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多好。
程家门前的街道上早已经挤满了人,如果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维持就要水泄不通了。
“出来了,出来了。”
看着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背出来的新嫁娘,街上顿时喧闹更甚,人人向前涌。
但与其他看婚嫁热闹的不同,很多人手里抱着瓶子罐子。
“有酒吗?有酒吗?”
还有此起彼伏的声音询问着。
但看到新娘子坐进了轿子,迎亲送亲的都上了车马,仆妇丫头们在轿子边两排站好,前边的兵马开路,后边的力士们抬起嫁妆,一切都还与其他人家的嫁娶没有不同。
“又没有啊!”
现场响起一片遗憾声。
“怎么回事啊,死了几个义兄都搞得那么大阵仗….”
“..是啊,连新科进士们游街这种事她不是也酿酒了嘛….”
“…怎么涉及到自己,自己亲哥哥等事,反而什么都没有….”
不过还有人带着期盼。
“说不定热闹要在大街上。”
“对对,神仙居那边。”
人群又涌涌的向最热闹繁华的大街而去,但涌到一半有人发觉异样。
“哎?不对啊。”
他们惊讶的喊道,伸手指着那送嫁的队伍。
“怎么往小街去了!”
骑在马上的周箙,看着前边的人马,阴沉的脸露出一丝冷笑。
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而送嫁这边的其他人也终于察觉不对了,面色都微变,丫头婆子忍不住低声言语。
“哎呀,是不是走错了?”
因为怕有什么意外,陈夫人亲自当全福人送亲,她一直注意着外边,见状如此,立刻掀起车帘问道。
“鲁国夫人。”一旁的内侍含笑说道,“陛下病着,郡王也病着,太后说一切从简吧。”
搬出了太后说,陈夫人就不能说什么了,勉强的笑了笑不再问了,看向前边窄窄的街道,轻轻叹口气。
没办法,皇家摆明了就是要落新嫁娘的面子。
走在轿子旁的半芹面色微微发白,眼圈一红。
“我知道娘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喃喃说道。
“什么话?”婢女低声问道。
“不会太长时间的。”半芹喃喃说道。
不会有绕城游街,不会有热闹的送嫁,只有尽快的抄近路进门,所以不会等太久就能进门,能吃饭,能歇息。
她向前看去,那群从皇宫里来的伶人吹奏的唢呐敲打的锣鼓都有气无力稀稀拉拉。
而街道上的人也突然被这拐进来的送嫁队伍吓了一跳。
竟然还有避着大街走的送嫁?难道是嫁妆寒酸见不得人的小门小户?
但看到前方引路的兵马禁军,众人吓得顿时纷纷让路。
这最少是个亲王才能有的规格。
不过亲王纳侧妃也不会这么寒碜吧?
众人又好奇的抬头看去。
“我说的没错吧。”
接亲的队伍里,两个男人正在闲闲的说笑。
“虽然这条路比大街窄,但对与娶亲来说却是宽敞。”
因为不用驱散拥堵的人群,也不用因为人群的围观而不得不放慢脚步。
“我就说再吃碗酒才出门嘛。”另一个男人抬手打着哈欠,带着几分宿醉未醒抱怨说道,“我们兄弟吃酒才是重要的事。”
这边嘻嘻哈哈说笑,忽的看到前方从小巷子里驶出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走在队伍之前。
前方开路的禁军哎哎两声驱赶,那赶车的老翁似乎耳背没听到,依旧牵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这像什么样子!
禁军拍马要上前驱赶。
不像样子才更好嘛,太后的意思不就是要让这次的亲事不像个样子嘛。
一个内侍反应过来,忙唤住禁军。
“没多远,路又窄,避让反而麻烦,让他先走吧,我们走慢点。”他说道。
“是啊是啊又不急。”有人笑着符合。
这话引得更多的笑声,盖过了鼓乐声。
半芹不忍再看,垂下头,让滑出的眼泪滴落,免得弄画了妆面。
狭长的街道很快走出去了。
“拐过去再走一条街就到了。”
“一会儿继续喝酒去。”
队伍里的说笑一直未停,拐过弯,忽的有琴声传来,欢快又高亢,一声一声的盖过了说笑声。
谁在街上弹琴?
送亲的人们不由停下说笑看去,见这条街的前方不远处此时席地坐着一个男人。
“哎?崔琴师?”有人喊道。
这句话出口,便有更多的人认出来了。
宫廷里的乐师崔琴师是重大祭祀不可缺少的人,也是京中权贵人家宴席上能请到以为荣的人。
他怎么当街弹琴?
而崔琴师似乎沉浸在琴声中,并没有看队伍里的任何人。
伴着队伍的走近,他的琴声也越来越欢快,鼓乐声还在继续,说笑声打招呼声也都回响,但奇怪的是每个人又清楚的听到这琴声,琴声就在耳边萦绕,眼前似乎有百鸟聚拢盘旋,又呼啦啦的散开,令人忍不住想要跟着舒展身子,想要追跑跳跃。
这琴声让街上的人都看过来,门内的走出来,路旁的停下脚,听得懂痴迷,听不懂的愉悦。
“这个曲子从来没听过。”有人说道。
这是接亲队伍里的一个人,神情带着几分激动。
“一定是崔琴师新作的曲子!”
“可是崔琴师为什么会来这里弹琴?”也有人问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了崔琴师所在,但耳边的琴声还在萦绕不绝,大家忍不住回头看。
“你们忘了吗?”有人忽的说道,“这崔琴师当初是听谁弹琴而后破境?”
程娘子!
琴声净宅,冷到了痴傻儿庆王,迷倒了崔琴师。
“这么说,崔琴师是…..”大家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但又几分恍然。
是特意来给这程娘子送嫁了。
“这个曲子太好听了!”
“我一定要请崔琴师到我家弹奏!”
但更多的人开始激动的说起这个,更有人恨不得立刻去问崔琴师曲名,但无奈身在接亲队伍中不能。
“对对,我也一定要请,请他弹这首…首…程娘子送嫁曲!”
程娘子送嫁曲?!
这一曲定了名,那程娘子嫁人这件事也就能永远随之流传了。
街道四面相连,这里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快去看啊,那边一个皇宫琴师给程娘子送嫁弹琴呢!”
“好听的不得了!”
程娘子?
竟然还有这种热闹?
顿时人群向这边的街道涌来。
队伍行进,琴声渐渐远去,但很多人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正回味间,前方陡然有人喊了声。
“快看!那是做什么?”
难道还有人弹琴?
众人都向前看去,只见街道的两边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好些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穿青布衣衫,但相同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笔端着墨。
这是?
伴着众人的疑惑,两边各有好多人跑动,随着他们的跑动,一张白纸在人前如同围布一般徐徐展开。
“提笔!”
有人高喊道。
伴着这一声喊,两边的人都握住手中的笔。
离开了崔琴师的琴声,本来重新弹奏的鼓乐声再次停下来,伶人们也看着这街边的排开的看似整齐却又因为身份年龄不等而显得混乱的人排。
远处前后左右无数人正在涌来。
“起!”
伴着这一声喊,这些人开始在自己面前展开的白纸上挥毫泼墨。
这是…
送亲的队伍都惊呆了,马儿向前惯行,而他们人已经僵硬,随着走动目光掠过这些写字的人,。
有满头白发的老者,有年轻的俊秀,更有垂髫小儿,但相同的是他们的神情专注,挥动着手中或者名贵的候笔,或者秃了的鸡豪,白纸上逐现大的小的娴熟的青涩的字迹。
“程女昔授习字技。”
“一撇一捺有道循。”
“先动情真后笔画。”
“四郊秋叶惊摵摵。”
伴着挥毫泼墨,有人大声的念道。
先是一个人,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多,苍老的稚嫩的,一声一声,一步一步就如同画卷般在众人的眼前展开。
马上的人再没有了嬉笑,明明没有了崔琴师适才那动人心魄的琴声,但心内却激荡不已。
程女昔授习字技!
那门前无声的习字观摩,那谁求便给的字帖,从未说过教授,但原来依旧能被尊为师。
婢女伸手掩住嘴,泪如雨下。
原来他们都记得,原来大家都记得。
娘子不说,不求,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不问,不赠。
不知什么时候街上人潮汹汹,比京城最热闹的大街还要喧闹。
“这是在给程娘子送嫁吗?”
“天啊,第一次见到这种送嫁!”
“你看我认得那个写字的,那是孟林馆有名的先生呢!”
“我也认得一个,那个是我邻家的三小子。”
路两边展开的纸张足足的有百丈,原本百丈对于嫁娶的队伍来说瞬时就能过去,但此时此刻却走得缓慢。
一来大家忍不住看着,二来街上的人也涌涌而止,前方禁军不得不艰难的开道。
“原来走近路走小路,也不行啊。”队伍里有人喃喃说道。
走哪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因为这个走路的出嫁的是程娘子啊。
队伍里没有人说笑,就连那个一心要快走回去喝酒的男人,脸上的宿醉似乎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就在此时空中陡然一声巨响,街上的喧闹拥挤的人群吓得呆了呆,尚未回过神,就见半空中烟火炸裂,灿若云霞。
白日里灿若云霞的烟火!
一瞬间满街喧闹尽消,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脚底直冲头顶。
一声接一声的响声接连而起,半空五彩云霞散开。
哄的一声,大街上再次沸腾。
“这不用说了。”有人喃喃说道,“这一定是另一位得以昔授技的人前来相送了….”
“太后娘娘你不送…”
迎亲队伍里有人抬头看着半空中不断炸裂的五彩云霞,看着这恍若梦幻的大街,喃喃说道。
“有人送…..”
而这种送,太后娘娘你却纵然富贵天下为尊也不能送不得…..
程女昔授…….有道循…….先动情真…….惊摵摵…..
惊摵摵!
半芹伸手抓住轿子窗。
“娘子,娘子。”她大哭喊道,“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好多人来送你!好多人来送你的!娘子你说错了,送嫁是有很长时间的!”
轿子里端坐的自从盖上盖头之后就再没睁开眼的程娇娘慢慢的松开手,慢慢的睁开眼。
红,眼前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红,但是,似乎也没有那么的让她害怕了。
“娘子,娘子,你看到了没?好多人都记着你的,娘子,他们都记得你的。”
半芹的声音在外和着声声不绝的烟火声撞击在耳内。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程娇娘目光直视前方,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
第十四章 拜堂(答谢加更)
空中的烟火还在不断的炸响,此起彼伏,似乎永无止境一般,在这漫天云霞的映照下,行走大街上的送嫁队伍是那样的绚丽。
“原以为当初茂源山下葬时已经是最好的白日烟火,没想到更有胜景!”
“这是不是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名师出高徒才对吧。”
街上人潮汹涌,说的笑的喊的叫的,孩子们被抗在肩头,举着手指着天上的烟火。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放烟火的人才看到。
李家烟火的伙计们各自忙碌着,身着新衣袍的李茂看着过来的人马躬身施礼。
“李大人。”接亲的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就在马上探身问道,“这些烟火是你们李家铺子的新货吗?”
“是。”李茂说道。
这种白日能绚烂五彩的烟火是从未见过的,想必不待送嫁结束,李家烟火铺子里就能被人挤破门。
不过…
一个人忽地想到什么,眉头一皱。
“不会是仅此一次,不对外售卖吧?”他脱口问道。
李茂微微一笑。
“是。”他说道,“专为师父结亲贺礼。”
此言一出四周听到的人都发出一声哀叹,没听到的人也听到哀叹忙询问便得知了,这哀叹声便波浪一般涌散开。
“又是这样!”
“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弟子,怎么都弄这些好东西出来,偏又不卖!”
“勾起人的馋虫,却看不到也摸不到,只能梦里回味!”
四周的吵闹声中李茂神情不变,含笑保持施礼,花轿,嫁妆慢慢过去,天上的烟火却依旧未散。
临街的一间小茶楼上,高凌波收回视线,烟火的映照下神情有些复杂。
“可惜了。”他喃喃说道。
“就是,可惜竟然还是让她出了风头。”
高小官人在一旁点头说道,一面向楼下看,人潮已经随着送嫁队伍涌涌而去,但楼下的街上的人并没有减少,激动的说着笑着。
看这样场面高小官人心里很憋气,呸了声。
“摆出这么大的场面,请了这么多人,不知道五万贯够不够。”
话说完抬头看父亲,见父亲也正看着他,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父亲?”他问道。
可惜当初晚了一步,如果早一些见这程娘子,也许今日风光大嫁风光迎娶的就是他们高家了。
高凌波吐口气,从窗外看向郡王府方向,迎亲的队伍已经鱼贯进府了。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这一进去便出不来了。
“可惜啊。”高凌波再次感叹。
可惜这么个惊艳之才,要是早一步相见开诚心布公道,他相信这个女子一定会嫁入他们高家。
不,不可惜。
一步错,但绝不能步步错。
正因为她是个惊艳之才,所以才不能可惜。
“都安排好了吗?”高凌波问道。
高小官人忙点头,高凌波抬头又看了眼还在燃放的烟火。
“烟花是绚烂,就是不长久啊。”他带着几分感叹说道。
进入郡王府,外界的喧嚣就隔绝了,但府内也很热闹,所有人都在说方才路上的所见。
“….真是太热闹了….那种热闹可不是以前那种热闹…”
“…当时看到街道两边的人开始写字的时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怎么想起了孔圣人行走七十二弟子….”
“…你瞎说什么,要是想也该想起老子骑牛入关…”
“...嘘嘘,还是别说了,要是传进宫里….”
“…传进去也没办法啊,又不是我们安排的…”
四面的议论声不断,但这些话听在程家的人耳内没有丝毫的得意,反而越来越烦躁。
“到底怎么回事!”
陈夫人再忍不住恼意,看着这边的全福人低声喝问道。
“哪有让新娘子在轿子里等着的?”
全福人是自然也认得陈夫人,闻言有些尴尬。
“我也不知道,我再去问问。”她低声说道,一面暗自后悔不该接这个差事,但不接又能如何?
陈绍能忤逆太后,她可不敢。
全福人急匆匆的来到后院,还没进门就被两个侍卫给喝止了。
“劳烦问问总管大人,郡王妃已经到了…怎么还不拜堂?”她只得站在院门外问道。
适才外边管事的内侍突然都被叫走了,只说稍等片刻,扔了一群人傻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也亏得是皇家宗室,这要是搁在别人家,夫家敢这样慢待,女方便是能抬起轿子就走的。
不过就算是皇家,这样做,比如陈绍这般的重臣可也是敢立刻抬起轿子就走,然后去皇宫跟皇帝要说法的。
只是如今这个程娘子…
尽管有陈夫人做送亲,但她到底不姓陈啊。
全福人胡思乱想,忽听得前方一阵脚步声,抬起头一看不由神情惊愕瞪大眼。
这…这…..
………………………………………………
“莫非找不到公鸡了?”
半芹听身边的一个仆妇低声说道,她不由皱眉,转过头瞪那仆妇一眼。
晋安郡王病重不能起身,迎亲由人代替,拜堂自然也要人抱着公鸡代替。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来冲喜就是对新娘子的屈辱。
“他们要如何,咱们就如何。”她低声说道。
婢女低低的笑了。
“半芹姐姐怎么突然这么沉稳了?”她低声打趣道。
半芹抬起头站的直直的。
“没什么可怕的嘛。”她说道。
就如同娘子说过的,日子嘛,没过怎么知道好坏。
不出门的时候,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来为娘子送嫁,那担心的恐惧的难过的凄凉寒酸场面根本都没有。
现在,还没拜堂,所以也根本不用害怕,谁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
这个念头闪过,前方出现一阵喧闹,半芹下意识的看过去,顿时也惊呆了。
这…这…..
婢女正打趣半芹,突然见原本肃目带着前所未有庄重神情的半芹忽的变了脸色,伸手掩住嘴,还没干的脸上顿时再次泪水泛滥。
这又是怎么了?
婢女想笑,下意识的随着半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呆住了。
这!这!
……………………………………………
外边的低声窃窃嘈杂,轿子里的程娇娘并没有在意,坐着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反而是很习惯的事。
就算这样坐一天,她也没事。
但是这个时候果然还是不可能让她坐一天的,外边传来喜娘夸张的喊声。
“新娘子下轿了。”
轿子被微微的压下,有陌生妇人的手伸过来扶住她。
盖头遮挡了四面八方的视线,但没有遮挡脚下,程娇娘看着脚下,抬脚迈步。
下了轿子四周的嘈杂反而小了很多。
大红的地毯一直延续到轿子这边,红色的衣裙,傍晚太阳昏红的余光,程娇娘没有闭上眼,她就这样看着。
一个红色的绸带被递过来,程娇娘伸手接住,似乎等了一刻,绸带传来前方人走动的微微触动,全福人做个提醒,程娇娘稳稳迈开步子,稳稳的迈过马鞍,迈进厅堂。
厅内更是安静,如果不是杂乱的呼吸声,衣衫朱钗晃动的细微声,就要怀疑厅内没有人了。
有人在她一旁站着,这个距离能够看到同样大红喜服的一角。
“一拜天地…”
司仪悠长尖锐的声音在厅中回荡。
程娇娘收正视线,屈身低头。
我拜天地。
“二拜高堂…”
程娇娘再次屈身低头。
我拜父亲母亲。
“夫妻对拜….”
视线里的衣角慢慢的退开了。
喜娘搀扶着她转身。
程娇娘屈身低头。
我拜夫君。
手中的红绸再次微微动了下,伴着司仪送入洞房的喊声,程娇娘抬脚迈步。
脚步声嘈杂声随之而起,似乎很多人跟随。
新房并不算太远,很快就迈进室内。
屋子里的钗环声就更多了,脂粉香气也更为浓烈。
进新房观礼的自然都是女子们。
在床上坐定,程娇娘可以听到四周的窃窃私语,按理说该掀盖头了,但是一切似乎又一次停顿了。
不过,鉴于新郎不能参加婚礼的缘故,掀盖头是不是就算了?
程娇娘的念头才闪过,就觉得眼前猛地一亮,盖头被挑开了。
太阳已经落山,夏日里天光还亮,屋子里点起了灯火,视线里有些明明暗暗交替,旋即便是一片珠环玉翠锦绣辉煌。
“哎呀新娘子真漂亮。”
耳边陡然热闹起来,窃窃私语不见了,莺声燕语潮水般涌来。
程娇娘迎着这些好奇的探视的视线,也渐渐的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眼前的人和摆设布置也清晰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旁,先是看到适才那喜服的衣角,然后就是黑玉的腰带,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银挑子,再向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闯进来。
程娇娘不由一怔。
身形看上去瘦了一圈,但身姿笔挺。
因为瘦了,棱角更为分明,因为面容肤色黑黄,那双眼也更为幽深。
见她看过来,晋安郡王的神情并没有变化,只是看着她。
屋子里的说话声似乎在这二人的一对视间瞬时消散。
怎么…方才一直….都是他吗?
是他啊。
*******************************
不说话,只更文,唯有以此报谢诸位恩情。
多谢:Sherrytsai的阆苑仙葩,雨季来了、长白山£雪、光之風、梅75018、诋凋的和氏璧,小妖rachel、fo111、云芳菲、不爱化妆的猫的桃花扇,林妮儿、baifang818、绿茶小清新、XJYSADCOCO、喵呜的喵、淡淡的喜、红茶拿铁、卓梦的香囊,以及在后台能看到的所有的平安符,多谢给程昉的添箱钱。(截止更文时)
第十五章 礼成
“来,殿下快坐吧。”
妇人的说话声在室内响起,四周的说笑声也随之涌涌而来。
程娇娘垂下视线,眼角的余光看着晋安郡王由内侍搀扶着坐到她旁边。
有两个婢女捧来托盘。
“因为殿下的身子,所以咱们就不闹洞房了,饮了合欢酒就礼毕了。”全福人说道。
婢女们半跪下捧起托盘。
程娇娘伸手拿起酒杯,晋安郡王也伸手拿过,屋子里的人都笑嘻嘻的看着。
程娇娘转过身与晋安郡王面对面,晋安郡王伸出手,程娇娘从手臂中环过,当要饮酒的时候,她的手微微回伸,手背贴住了晋安郡王的酒杯轻轻的敲了敲。【注1】
半臂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气。
程娇娘微微的摇摇头,晋安郡王看着她微微的点点头。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动作,众人再看时,程娇娘已经仰头饮完了酒,晋安郡王则只是抿了抿酒杯。
“好了殿下,快些回去歇息。”内侍再也等不得了,立刻说道。
不待晋安郡王说话动作,不由分说要搀扶起来,却身形一顿。
“来人。”内侍转头唤道。
门外进来两个内侍。
“轿子在外边呢吧?”内侍问道。
两个内侍点点头。
“扶殿下回去。”内侍便说道。
两个内侍便忙左右过来。
程娇娘站起身让开,看着二人搀扶晋安郡王慢慢的走出去了。
“夫人,奴婢告退了。”内侍对程娇娘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内侍这才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那,那夫人歇息吧。”全福人最先反应过来,忙笑着招呼大家,“我们就告退了。”
众人便又凌乱的说了几句吉利话就退出去了。
“….还以为好了呢…”
“…怎么会…一个内侍都搀扶不起来了…还装出样子唤其他人进来…..”
“…..刚才那一瞬间真是吓到我了…”
“….你们看到没?殿下的脸都僵了…这要是喜事变成丧…”
“…啊呸呸你可真敢说!”
门外廊下的婢女和半芹看着低声说话离开的妇人女子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内的惊骇,立刻转身推门进来了。
屋子里程娇娘正对着铜镜要摘下凤冠。
“娘子,我们来。”她们忙说道。
程娇娘便坐下来由她们伺候。
“娘子,没想到郡王会亲自来拜堂呢。”半芹迟疑一下,说道,带着几分期盼,“是不是他身子好了?”
当看到晋安郡王穿着喜服出现的时候,半芹真是喜极而泣。
虽然晋安郡王是坐着轿子来的,而且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向轿子,被搀扶着引着娘子一步步的拜堂,但这就够了,对于女子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啊终得圆满。
“没有。”程娇娘答道。
没有半点的含糊。
半芹的心顿时忽悠悠沉下来,解钗环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可是有娘子在,总会慢慢养好的。”婢女忙笑着说道。
半芹便期盼的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还没说话,郡王府的侍女送席面进来了。
从早晨到现在,三个人都是滴水未进,白日里一颗心提着也不觉得如何,此时婚礼终于超乎预料的圆满结束,一口气松了只觉得饥肠辘辘眼冒金星。
“别的事都先放一放,吃饭事大。”婢女说道。
半芹点点头。
“先吃饭,然后娘子洗漱。”她说道。
“还有问问咱们随身带的箱笼在哪里,把娘子惯用的都摆出来。”
“我知道我看着呢就放在东次房里。”
外边夜色渐浓,门窗都开着,夏日的风悠然而进,屋内琐碎的话语随风散开。
郡王府的宴席已经散去。
站在郡王府外,上马的周箙忍不住又回头看。
“周公子。”
陈夫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看我还是去程家一趟吧。”
周箙忙整容过去施礼。
“夫人劳累几日,快些回去歇息,这里的事我会回去给..范大哥大嫂们说的。”他说道。
陈夫人难掩倦意的脸上浮现笑容。
“不管怎么说,殿下能自己来拜堂,可见是好转了。”她说道。
周箙的脸色犹豫一下。
当时看到晋安郡王坐着轿子出来,他也有些惊讶,虽然看上去脸色很不好,但还是能被内侍搀扶着站起来走动。
可是后来席面上传的话可就不怎么好了,以至于无人吃喝,只顾着低声议论,到最后连晋安郡王昏厥在新房里的话都有了。
虽然后来他找人问了半芹,半芹亲自来回话说并没有才稍微安心。
“你也别担心,有娇娘在总能调养好的,再说他这又不是病….”陈夫人看着周箙的脸色忍不住说道。
不是病,才最可怕,病能治,命却难治…..
周箙低头应声是。
喧闹的晋安郡王府前随着车马的离开而恢复的安静。
程家里随着周箙等人回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送嫁送的热闹,那些人写的两张足有百丈的字都送进去晋安郡王府了…..”
“虽然说写的并不是多么出彩,但能得这么多人落笔提字,就好像…就好像那青天大老爷得了万民伞一般。”
“是啊,所有人都围上去看,都没人看嫁妆…”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看什么嫁妆。”黄氏抹泪说道,“我们家娇娘就是天大的珍宝。”
“大娘子,郡王也亲自拜堂了。”两个妇人欢喜说道,“亲自,从引着下轿子一直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都是自己来的。”
听到这里范江林也端起一碗酒喝了,眼中难掩欢喜,抬头看对面的周箙神情木木。
“周公子。”他开口唤道。
周箙没有反应。
“周公子?”范江林再次提声喊道。
周箙这才看过来。
“周公子,也累了好几天了,快些歇息吧。”范江林说道,一面想到什么,“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吧,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周箙摇摇头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
范江林和黄氏忙亲自送出去,看着夜色里年轻人骑马慢慢而去。
“也是…怪可怜的…”黄氏忽地忍不住说道,“其实,这孩子也不错…”
范江林没有说话,看着周箙的背影,忽地让门房去取一壶酒来。
“做什么?”黄氏忙问道。
“我出去一趟。”范江林说道。
黄氏抬头看看天色。
“天黑了,况且又累了好几天了,要去哪儿?”她一叠声的说着,范江林却已经拿着酒壶骑上马得得的走了。
夏日夜晚街上比白日还要繁华热闹,范江林沿着河边大街径直出了东城门,出城几里地后热闹喧哗都消失了,四面茫茫的夜色笼罩,夏虫夜鸟的叫声此起彼伏。
范江林撩衣席地坐下,将手中的酒壶打开。
“弟兄们,给你们送酒送的晚了些。”他说道,“哥哥我先自罚三杯。”
说罢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你们喝酒吧,我和老三说几句话。”
范江林笑着,将手中的酒壶往一旁一抛,酒壶跌碎在地上,浓烈的酒气瞬时散开,他的眼前似乎响起弟兄们的笑闹争抢声。
范江林再次咧嘴笑,又看向眼前的墓碑。
“老三。”他说道,“她不难过,你放心。”
说完这句话墓地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你也别难过。”
似乎过了许久,范江林喃喃说道。
夜色越来越浓,大街上的人也渐渐的散去,除了经营宵夜的外摊铺都收了,在后走的腿都麻了的小厮再忍不住上前。
“公子,不早了,回去吧。”他说道。
“这不是正往回走吗?”周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道。
小厮咧嘴。
可是,这都走了半个城了要…..
“公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也累好几天了….”他说道。
“谁心里不好受?”周箙顿时更没好气瞪眼喊道,“我不过是想要随便的走一走。”
小厮讪讪点头应声是不敢再说话了。
周箙抬头看了眼四周,带着几分这是哪里的迷茫一刻。
“回去吧。”他闷声说道,翻身上马。
远远的看到周家的宅门,小厮心里松口气,总算是回来了,念头才起就见前方的周箙又猛地勒马,还没等小厮反应过来,人已经跳下来,径直冲路旁扑过去。
出什么事了?
一声闷哼,秦弧倒在地上,看着周箙再次挥来的拳头,他却没躲,而是笑着,手里握紧酒壶。
周箙狠狠的打了几拳,看着倒在地上只是笑的秦弧。
“你想干什么?”他咬牙吼道。
秦弧有些费力的举了举手里的酒壶。
“喝酒啊。”他笑道,一面说一面扬手将酒壶对着自己倒下来。
酒水在脸上跌落,打湿了衣襟。
周箙看着他,抬脚重重的又踢了一下,转身就走。
“六郎。”秦弧在后喊道。
周箙脚步停了下。
“要不要一起喝酒啊。”秦弧躺在地上看着他,举着手里的酒壶说道。
周箙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说,她信你的话。”他忽地说道。
秦弧哈哈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信的。”他说道,脸上水泽闪闪,不知道是酒水还是泪水。
周箙看他笑了笑。
“她信的是她自己,不是你。”他说道,说罢转身迈步。
“周六!”
秦弧的声音在后传来。
“喝酒也不行吗?”
周箙脚步再没有停顿大步而去,身后小厮赶马跟上。
夜色里周家的门打开又关上,大街上恢复了安静,秦弧躺在地上慢慢的将酒壶再次倾倒下来。
“喝酒也不行吗?”
“送贺礼也不行吗?”
“什么也不行吗?”
“再也不行了吗?”
“就跟做梦一样。”
“这一切,只是个梦吧?”
是梦!一定是梦吧!
酒壶的酒倾倒光了,秦弧举着晃了晃,似乎因为酒水没了,怒吼一声,将酒壶狠狠的摔了出去,碎裂声在大街上回荡。
“我…有…一副画….”
“美人…为我…作….”
“葡萄..美酒…贺得意….”
“..有美人兮…见不忘…”
支离破碎或笑或念的长吟短叹在夜空里散开。
院子里的周箙抬头向外看了眼,举起面前的酒壶仰头而饮。
“…一日不见兮….思如狂…”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夜色深深,从净房出来,谢过两个婢女并谢绝她们再次伺候的半芹迈进屋内时有一阵恍惚。
原本的八盏灯已经撤去,只留下两盏,那些琐碎凌乱花哨的装饰也撤去,窗前摆上了几案坐垫,墙上挂上了长弓,四足凳,熏炉…
半芹忍不住揉揉眼。
几案前依着凭几看书的女子看她一眼。
“怎么了?”程娇娘问道。
半芹这才回过神。
“娘子,我还以为做梦呢。”她喃喃说道,又笑了,“还以为是在咱们家里。”
“是在咱们家里啊。”程娇娘说道,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
家里…
是啊,这里以后就是娘子的家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家,家,自然都一样。
半芹眼睛里的笑意满溢,疾步过去给程娇娘斟茶。
“娘子,果然要看书啊?”她笑道,“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程娇娘嗯了声。
“我看完这一篇。”她说道。
半芹便去整理卧榻,看着大红的双人枕被,迟疑一下,刚要收起一套,就听的外边一阵嘈杂。
“出什么事了?”她吓了一跳。
侍卫们虽然都当作家中的下人跟来了,但郡王的内院他们还进不得,尽管这是郡王府,但半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娘子。”婢女也推门进来了,面色有些惊慌,“殿下过来了。”
这个时候过来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卧榻边的半芹脸色刷的白了。
那些妇人们低低窃窃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而且娘子也说了殿下还没好……
该不会真的不行了,所以要娘子来救命了。
半芹只觉得腿一软,坐到了卧榻上,手里抱着的枕头跌落下来。
****************************************
注1:古代交杯酒不是这样喝的,这里是为看着好看所以这样写了,抱歉抱歉。
今日二更。晚上要晚一点。先去开会回来改错字。
谢谢:圈圈1、伊丽沙、炎骑士、lulubobo、Tabalgin和氏璧,林宸_如梦的财神罐,云芳菲、tycheqing、露纳啦啦的桃花扇,玄香太守、秦津、Alice梦游、夙沙铭霜、消夏陆、狼筱筱的香囊,以及所有的后台能看到名字的平安符打赏。(截止更文时)
已修改不占正文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