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怕
西北开始核查的时候,京城里御史台里也不断的有人被带进来。
“…怎么样?说了没?”
“..很精神,昨日还做了一首诗呢…”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硬气?还以为最多扛三天就要哭着写遗书呢。”
御史台里很多人聚在一起说笑,正说着话见外边有几个人板着脸疾步进来了,大家忙停下说笑站直身子肃正面容,视线却随着那几人进了官厅。
“又抓了谁?”他们低声议论,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见有几人又出来了。
“传他们进来。”一个御史沉脸对小吏说道。
小吏应声是疾步而出,众人的视线跟着看去,带着几分好奇又兴奋。
皇城外的省寺诸衙街上马车缓缓而行,这里的门庭都算不上豪华,反而有些破败,但却带着肃穆而庄严,一路走来门庭基本相同,只有他们停下的一间门向北开,与其他南开门不同。
范江林跳下马,看着身后的马车,半芹下了车,扶下程娇娘。
“妹妹,你还是别去了。”范江林说道,“要怎么说你告诉我,我能行的。”
程娇娘伸手掀起一角幂篱,露出面容微微一笑。
“上战场血战的事是大哥你做的事你来说,迎接哥哥安葬哥哥们是我做的事,我做的事自然我来说。”她说道,“我们说我们做过的事,我们也不怕他们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范江林点点头。
“好,那妹妹你跟着我。”他说道。
二人抬脚迈步,猛地一旁疾走过来几个人,硬生生的撞开他们。
范江林眼明手快的将程娇娘扶住,一面愤怒的伸手,程娇娘抬手拉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这里什么地方?堵着门做什么?”那几人已经尖声喊道。
这是几个皇宫里的内侍。
范江林和程娇娘后退一步,看着他们过去了。
“没事吧?”范江林问道。
程娇娘嗯了声,手在幂篱内展开,露出其中被塞过来的一张纸条,她没有迟疑伸手打开了。
程昉别难过。
“妹妹?”范江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不解。
程娇娘将纸条叠好放入袖中,抬起头。
“走吧。”她说道。
………………………………………………
“老爷。”
周老爷书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喊门猛的被拉开了,周夫人迈进来,神情激动,打断了周老爷和周六郎的说话。
周夫人的视线落在几案上,哪里摆着一张奏章,周老爷手里还握着笔。
“你要写什么?你要写什么?”周夫人疾步上前一叠声问道。
“妇人家,问这个做什么?”周老爷沉脸说道。
“你是不是写弹劾奏章呢?你写这个做什么?如今街上人人惶惶怕被卢正牵连,怕御史台的人上门,我已经打听了,所有的事人家都认定是那女人干的,把我们家撇开了,你怎么上赶去作死啊!”周夫人说道。
“母亲,没那么严重…”周六郎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周夫人扬手甩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周老爷都懵了。
屋子里一阵安静。
“我送你去西北是让你建功立业的,不是让你为了女人舍家弃业的!”周夫人哭道。
“你懂什么?”周老爷有些羞恼,巴掌打在儿子脸上就好似打在自己脸上,他伸手拍着几案喝道。
“我什么都不懂。”周夫人哭道,“可是我懂六郎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拍着良心说。”
她看向周六郎。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当初会跳出来说话?”
周六郎沉默一刻。
“不会。”他说道。
“你看你还说不是因为….”周夫人气道。
话没说完被周六郎打断了。
“母亲,她不是那个女人,她是程娇娘,她是姑母的女儿,她是我们周家的外亲。”他说道,“我们这辈子只能跟着她走,她荣我们则荣,她败我们也得不到好,如今事情已经出了,不是我们要撇开就能撇开的,就算现在没事,将来也少不得被清算。”
“哪有那么严重,是你们非要往她身边靠。”周夫人拭泪说道,“是你们不舍,舍了舍了,也就舍了。”
“母亲,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周六郎说道,上前几步跪坐在周夫人身边。
“怎么不会有事?闹出这么大的事,被人当刀子使,不管那个赢了,她都逃不掉一个忤逆的煽动民事的恶名,朝廷怎么会忍受这样的人在!”周夫人拭泪说道。
周六郎笑了。
“母亲,你也懂这个。”他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我又不是傻子。”周夫人哭道,“我好歹也在京中混迹多年。”
周六郎笑了。
“母亲,你放心,她不是刀子,她是打造刀子的人。”他说道,“她可不会让刀子伤了自己。”
相比于周家的焦急忧心,皇宫里气氛一如往日,晋安郡王的宫殿里更是安静和煦。
因为昨夜睡得晚,吃过早饭又在院子里追着球跑了一大圈,庆王便又困了去睡了。
庆王睡了的时候,便是晋安郡王抓紧时间读书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他坐在几案前拿着书却久久不翻一页,每一次殿外有脚步声走动,他便坐直了身子,直到最后干脆扔下书走出来站在廊下。
“殿下要出去吗?”门外随侍的内侍问道。
晋安郡王摇头,不说话也站着不动就那样看着外边。
郡王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沉默古怪,大家低头不再说话了。
八月末九月初的风凉凉的闷闷的在宫殿里外安静的盘旋。
殿门外出现一个内侍,手里拿着一个奏章,笑眯眯的走来。
这是皇帝身边的从六品的内侍官,见他到来晋安郡王立刻展开笑容。
“殿下,陛下有份奏章要你看看。”他笑眯眯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转身进门,内饰跟进来,门自动的被外边的内侍拉上。
“见到她了吗?”晋安郡王转过身就问道。
内侍依旧笑眯眯。
“殿下,咱家办事还不放心吗?”他说道,一面将手中的奏章捧过来,“别急别急先接着这个。”
一面又啰嗦的叮咛。
“殿下,您这样子可不能被人看到,殿下您上次在陛下面前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惹到人生气了…要是在被人抓住把柄可了不得…”
晋安郡王笑了,伸手接过奏章。
“了不得就了不得,又有什么。”他说道,一面再次催问,“怎么样?见到她没?”
“见到了。”内侍说道。
“给她了?”晋安郡王看着他眼睛亮亮问道。
内侍笑着点头。
“那她怎么样?难过吗?不,不,她就是难过也不会显出来,那她..她..什么样?”
看着眼前少年人明亮的脸,听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询问,内侍有些无奈的笑。
“殿下,人家少年女郎出门,又是来御史台,怎么能不遮挡的严密?”他说道。
晋安郡王一愣旋即也失笑了。
“有劳公公了。”他说道,再不提半句。
内侍反而有些好奇。
“殿下,您不该问她怕不怕?那可是御史台。”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坐回几案前,一面打开奏章。
“她不会怕,这世上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偶尔会难过吧。”他说道。
内侍慢慢的退了出去,殿门拉上。
而此时的御史台内,台上的御史看着下面站着的人,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你们这等平民白身能站到这里可是头一次啊。”他说道,“这种地方只有官身的人才能来,如今你们也真是实属荣幸了。”
不过这种荣幸只怕没人愿意要。
御史的笑意一收,惊堂木啪的一拍。
“范江林,你可知罪!”他喝道。
………………………………………
PS:不许骂娘,有加更,我在写,要用最简单办法了结此事真不好写。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认
“小民不知。”
“你和卢正怎么认识的?”
“小民不认得。”
御史台大堂里的一问一答,紧闭的殿门隔绝了外间的窥探。
因为朝北向,所以御史台的大多数房间内都阴暗的很。
御史中丞坐在室内,总觉得今日的御史台有些不一样。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门被敲响。
“大人,童内翰来了。”
话音才落,门已经被拉开了,一个高大微胖的身影走进来。
“子文老弟,可是许久不见了。”爽朗的男声在阴暗的室内响起。
虽然如今自己的官位比童内翰高,但当初他也是从翰林学士升上来的,与童内翰关系还不错,只是当了御史中丞要做孤臣,与其他人都疏远了。
李子文站起身来,对童内翰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话该我才是,中正兄如今才是难得一见。”他说道。
“我这不是身子不好嘛。”童内翰笑道。
还是童内翰够干脆,不像前边来的两人,罗嗦好几句才转到正题。
御史中丞微微一笑。
与御史台相隔一段的官厅里,高凌波也正露出笑容。
“人怕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说道,“连秦皇汉武还想要求仙问道,这神医娘子就在眼前,不是虚幻难寻,大家恭敬相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亲随们含笑应声是。
“来说情的人越来多越好。”高凌波说道,将手中的奏章仍在几案上,“去,街上也添些热闹,抓了神医娘子这么大的事可是了不得。”
亲随应声是。
御史台紧闭的大门并没有阻止各种各样猜测的流传。
“听到没,那程家娘子被抓了…”
“这可真是泼天的冤屈了….战死了人没有功劳不说,连亲友都要遭殃了…”
“神医娘子那可是道祖的亲传弟子,他们也不怕被雷劈了…”
“….走走,咱们去瞧瞧去,说不定到时候道祖会显灵呢….”
看着不知道在哪个人的召集下,茶馆里的人果然轰轰的向外涌去了,周六郎放下手中的茶碗,神情沉沉。
“这四处传说的人肯定是高凌波的人!”他说道。
“这下糟了。”秦十三郎说道,神情也是几分忧色,“要是被靠到神佛之说上,这种民众之情,可就完全变味了。”
“所以她就不该治病!”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
“所以她当初才设下那三个规矩。”秦十三郎说道,看着周六郎摇头,“凡事有利有弊,总不能因噎废食,当初治病对她来说助力大过弊端。”
“那现在呢?”周六郎愤声说道。
先是因为那战死的五人人人激愤大骂,对于皇帝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如果是因为神医娘子而引人人趋之若鹜,那在皇帝眼里可就不一样了。
“…先后有童家彭家还有等等人家跑去御史台,或明或暗的打听递话…”陈绍说道。
“他们是想要把这件事推到卢正身上,说程娘子他们不过是被卢正利用了,此事跟他们无关?”陈老太爷问道。
陈绍点点头。
“父亲,您也快些去帮帮她。”陈十八娘忍不住插话说道。
陈绍看向她苦笑一下。
“高凌波也正这样想。”他说道。
陈十八娘一怔,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的错了。
“得人恩惠替人说话。”陈老太爷说道,叹口气,“天子最怕的不就是恩惠二字吗?”
天下的恩惠只有天子施的,如果有人想要分一杯羹…
“就如同她一刀斩杀那宁德大和尚一般,早晚有人一刀斩了她。”陈绍说道。
宁德和尚又是什么人?
她又什么时候杀的人?
陈十八娘面色惨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次的事怎么就闹得这么大了?不就是安葬了几个义兄吗?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就是站出来的结果,你不站出来,谁也看不到你。”陈绍说道。
“这话不对,难道人一辈子都能躲在后边吗?她既然敢站出来,自然有站出来的底气。”陈老太爷说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
“真不知道她这样做值不值得,这么点小事,缓一缓说又如何,非要如此急躁猛进。”陈绍叹气说道。
“大事有大事的值的,小事也有小事的值得。”陈老太爷说道,“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值得。”
陈绍笑了对陈老太爷施礼。
“那儿也去做值得做的事了。”他说道。
看着父亲退出去,陈十八娘还呆呆的坐着。
“祖父,这么大的事真的是程娘子故意的?”她说道,“她胆子可真大。”
“有时候胆子大,不过是别无退路罢了。”陈老太爷说道,叹口气,“别羡慕这个,如果可以,谁愿意如此,程娘子心里还会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哪里比得了她。”陈十八娘笑道。
“自然是你有的她没有的,就如同你羡慕她有的你没有的那些一样。”陈老太爷说道,“人人都有人值得别人羡慕的,别看别人有的,多看看别人没有的,这才是常怀慈悲之心。”
自己有的她没有的…
门外传来姐妹们的说笑声,陈十八娘看过去,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难过,眼圈不由泛红。
“本来就没有了,还被夺了去,换作我也必然是要不计一切不甘罢休的。”她攥住手说道,“小事,义之所在,情之所由,根本就不是小事,是天大的事。”
她转过头看着陈老太爷。
“祖父,我想到给陛下献书写什么了。”
陈老太爷有些惊讶,旋即又笑了。
“你可别跟着胡闹。”他说道,“能之所为才是值得。”
“祖父,你多想了,我只是想要抄写哪篇佛经了而已。”陈十八娘笑着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我总说你父亲一惊一乍,其实我到底也被你们这些小娘子们行事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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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江林,你就做了这些事?”御史看着文吏递上来的笔录问道。
“是。”范江林答道。
“那你是如何与卢正攀连上的?”御史问道。
“大人,我不认得他,我只是送我的兄弟们回京安葬。”范江林说道。
御史冷笑一下。
“你们不是茂源山人吗?京城又不是你们祖籍,隔了一个月跑这里来安葬?”他说道,猛地一拍惊堂木,“说,谁人牵线,谁人安排,谁人聚众!”
“我。”
范江林没说话,厅堂里响起一个女声。
御史的视线落在一旁站着的女子身上,其实他的视线一直都看着这个女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个小娘子,竟然就是那个神医?谁信啊,怪不得会被传为道祖仙人之徒,还有那被普修寺视为珍宝的豆腐,还有京中有名的过路神仙…
如果不是周家,那她背后站着的是谁?
已经有人去打听她的父族,翻了家状暂时没什么发现,有待再打听。
小娘子站出来一步,对着堂上略屈身施礼。
“你?你什么?”御史皱眉问道。
“是我要哥哥们回京安葬的。”程娇娘说道。
御史冷哼一声,才要开口程娇娘先开口了。
“是我让哥哥们回京安葬,是我让人摆出路祭,是我散酒聚众。”她说道。
承认的到干脆。
御史握住惊堂木要拍。
“没人要我这样做,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微微一笑。
御史可没有因为美人一笑失魂,而是被美人的话说的愕然,手中的惊堂木都忘了拍下。
“你说什么?”他问道。
“是我要闹大,是我上达天听。”程娇娘说道。
也就是说她承认京城被掀起的民愤是故意为之…..
适才那个男人什么都不承认,而这个女人还没问就什么都承认了,御史有些怔怔。
“你为何要如此?”他问道。
“因为我要争功。”程娇娘说道。
御史台里闭门安静,次日朝堂上却是热闹的很。
“…高凌波表里擅权,致使朝臣多知而不敢言,姜文元等辈颐指气使欺下瞒上,有功不赏,陛下,曹川河畔耻血尚未消散!”
今日是大朝会,原本只是走一遍程序,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御史竟然就在这里开始弹劾高凌波。
言辞激烈神情激动,就差站在高凌波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殿堂中别无声息只有这个御史的声音回荡,但就算低着头,天子也能看到每个人眼中闪烁的兴奋,看热闹的兴奋,伺机也凑热闹的兴奋。
就知道会如此。
天子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陈绍和高凌波身上,见这二人各自神情木然,似乎泥塑一般无知无觉。
谁的主意?是高凌波自污以退为进,还是陈绍两败俱伤也要拉人下马?
不管是他们中的谁,天子心里都有些厌恶。
这都是那个什么送葬搞出来的事!
神医娘子…
“这种朝堂失仪,御史中丞就不管了吗?”有朝臣看不过眼,出声喊道。
坐在一旁的御史中丞神情木然。
“风闻奏事乃是御史之责,不能同其他朝臣之礼仪对待。”他淡淡说道,一面伸手指着那朝官,“尔退下,不得喧哗!”
那朝臣气的脸通红甩袖只得退回去。
这边御史的话还在继续,已经开始说道高凌波不学无术,侥幸立身于朝堂之侧,不知报天子恩…
“卢正的事查问的怎么样了?”
知道再不说话纵容只会让朝堂变的更不像话的皇帝开口了,打断了御史的话。
大朝会上,皇帝亲口问起卢正也就相当于明明白白的接了卢正的弹劾。
高凌波看了陈绍一眼,闪过一丝恨恨。
逼得皇帝在众臣面前开了口,大朝会终于勉强走完该有的步骤散了,一众升朝官转入另一个宫殿开始正事朝议。
“已经传了那西北茂源山五人的亲属问话了。”御史中丞出列答道,“御史台正在誊抄整理。”
皇帝点点头伸手按了按额头。
“李大人,不知昨日有多少人拜访你这御史台呢?”高凌波忽地问道。
御史中丞神情依旧。
“七人。”他没有丝毫隐瞒的说道。
“其中多少是为这程娘子来的呢?”高凌波含笑问道。
这话本来他也可以说,但从御史中丞口中说出来效果更好,这个李子文一向孤寒,但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用起来却是再合适不过。
“都是。”御史中丞毫不迟疑的说道。
“这程娘子神医之技了得,看来真的很得人心啊。”高凌波笑道,看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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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娘也没办法了,写不完,我不管了。
还有,明日早上的更新推迟。
还有,七月结束,谢谢大家又陪我一个月,我时时刻刻做好散伙的心理准备,但必将会为了让你们继续爱我而努力不休!
第一百三十章 为谁
虽然早已经知道会这样,但真真切切的听来,以及眼角的余光扫到皇帝的神情时,陈绍的心里还是快跳了两下。
“陛下,救命之恩当以关切,他们此举反而是人情,如果避祸不问,甚至落井下石,才是其心可畏。”陈绍说道。
高凌波笑了。
“那么陈大人此时也是为人情说话了?”他说道。
“臣是为人情。”陈绍淡淡说道。
殿中的人都看向他。
“适才御史钟会提到了曹川河,曹川河当年为何大败,大家都知道吧。”陈绍说道。
当年太祖平天下,一路杀到西贼境内,本可以一举夺下西贼王庭,却因为先前战时的功赏迟迟不到,以至于人心涣散,就在西贼城下曹川河功亏一篑大败而归。
“教化世人当以忠义孝悌,但民智未开却多是看重财帛利益,朝廷对将官可以职位前程束缚,但对于下层兵丁,却不能当以同待。”陈绍接着说道,“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无往而不利,如今此事论的是姜文元行事是否妥当,是否有功不察,此关乎兵士们的切身利益,关乎他们是否对朝廷产生怨愤,这是人之常情,而兵士的人情,也是关国事。”
“所求不满,一时不平,难道就可以煽动民众要挟朝廷吗?”高凌波冷笑道,“难道朝廷是不为民做主的吗?农家妇人丢了一头猪都知道去敲登闻鼓,难道这个治得了不治之症开得了食肆酒楼的、亲父为权知州,舅父为归德郎将的神医娘子却不知道怎么诉冤屈?”
“这么说高大人也知道他们有不平了?”陈绍淡淡问道。
“他们有没有不平本官不知道,不过看起来陈大人有不平。”高凌波冷笑道。
“李子文。”
一直沉默的皇帝忽然开口了,打断了殿中两人的争执。
御史中丞站出来一步应声是。
“问的怎么样?”皇帝问道。
御史中丞应声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
“你说,朕听着呢,大家也都听听。”皇帝说道,没有接。
连接都不愿意接…
可见心内的厌恶。
高凌波眼中闪过笑意,对面陈绍的神情木然。
“范江林说他们随将官方仲和要绕过临关寨时突遇西贼王师,本是寡不敌众,但为了给后方布阵防备拖延时间,便以不到二千众守城迎敌,说好守城一个时辰,却不想半路方仲和弃逃,他们弟兄和其余被遗弃的兵士坚持守城,在烧城的时候,西贼攻破城门…..”
李子文略有些生硬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到有关这场战事的细节描述,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战事是残酷的,大家可以想象到,那又如何?他们这些能站在这里的官员要考虑的难道是这些吗?
他们要考虑的只是结果,胜了还是败了,至于怎么胜怎么败都无关紧要。
高凌波嘴角一丝浅笑,接下来是不是该描述怎么样的战况惨烈,他们多么的英勇了吧。
“….然后他就被西贼的重箭击中跌下城墙晕死过去,后被前来接应的援兵救活,留的一命。”御史中丞说道,然后放下手里的奏章,表示说完了。
满场的人有些愕然。
“就这样?”有人忍不住问道。
李子文又认真的拿起来看了眼奏章确认一下。
“就这样。”他点点头说道。
就这样…
“他是半路晕过去的,侥幸得了一命啊…”
“那他要干什么?没死成,也要抚恤吗?”
“因为将官跑了所以就是他们死伤了的罪魁祸首吗?”
殿中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两边的御史站出来呵斥一通,殿中才安静下来。
“那位程娘子呢?她又怎么说?”皇帝开口问道。
这种事大皇子可比大臣们吵架听得有趣多了,大皇子兴致勃勃的看着御史中丞,想到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向晋安郡王。
别的时候都精神的晋安郡王此时神情却有些木木。
御史中丞看了眼奏章。
“她说,她要争功。”他说道。
她说要争功。
大殿里再次静默一刻。
她说要争功,不是只是无辜的要迎接安葬义兄们,不是只想摆场面闹阔绰做丧事,没想到会引起这种事,不是她是无意的无心的…而是她有心的有意的。
她要争功!
大殿里再次哗然。
“她争什么功?死战不屈的人多了去了,哪有这样的!”
“她有钱能造势就能这样肆意妄为吗?”
“要挟民意!”
两个御史不得不再次出声呵斥让殿中安静下来。
龙椅上的皇帝倒是微微一笑。
“承认的倒干脆。”他说道。
看着皇帝的表情再听了皇帝的话,高凌波和陈绍眼神都微变。
皇帝就是这样,喜欢这种你们做什么我都知道,休想欺瞒我的感觉,如果这女人一直喊冤说无辜,皇帝只会更生厌恶,但如果她承认了,虽然坐实了要挟民意为己用的定论,但却让皇帝的厌恶稍微缓和了。
不过也只是厌恶稍缓而已,坐实了这个名头,不管卢正的弹劾结果如何,她的罪名是逃不了了。
陈绍凝住眉头,这个小娘子啊….拼了命也要为那几个死难的义兄博功,就算拿到了功名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出口气罢了,如此名望好好利用本该大有好处,这么一闹名却望成了她的累害。
到底是女子心性狭隘意气用事。
“传她来,朕要问问她要争什么功,有什么不平。”皇帝接着说道。
此言一出殿中的人皆惊。
“陛下不可,此等鄙妇岂能纵容。”
“没错,她如是敲登闻鼓陛下倒可以见,却仗着神道之言煽动民意,勾结官员,诽谤构陷边将岂能纵容!”
官员们纷纷说道,朝堂上再次喧嚣混乱,御史这次呵斥了很多次也没能让大家安静下来。
“正因为她是如此,朕才要听她说,朕让她说,朕不仅是给她一个交代,也是给民众一个交代,也是给被构陷的官员一个交代。”
虽然官员们还想要反对,但皇帝心意已决,得到命令的小黄门们飞跑去传人,而皇帝也趁此略做歇息。
皇帝会后殿歇息,官员们只能等候在前厅,虽然御史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站着,但也挡不住大家站着轻声的议论说话。
每个人神情都不同,有兴奋的有漠然的也有忧色的,显然都猜测了皇帝这个决定将要产生的后果。
“卢正完了。”高凌波说道,神情带着几分轻松。
其他人也点点头。
“陛下这是要学太祖。”一个官员说道。
朝堂上议论纷纷,朝堂外亦是躁动不安,朝堂上发生的事瞒不住人,更何况又是这样稀罕的事,很快就在有心人中间传开了。
“当年边将宋明有功烁烁,为人暴虐贪鄙,在治下横行,抢夺人钱财妻女,被一小民来京敲了登闻鼓,太祖亲自召见此民。”
因为身份的便利,秦十三郎得以坐在父亲官厅外的隔间里,一面对周六郎说道。
周六郎神情沉沉,虽然端着茶碗,但半日没有送到嘴边一口显示了他心情的紧张。
“她能借着名望要挟民意,陛下自然也能借着她的要挟来博得名望,不管怎么说,陛下肯接见程娘子已经让民众很满意了,至于能不能得到功赏本来就不是民众在意的事,他们只是在意这件事而已。”
“然后陛下会轻描淡写的斥责姜文元安抚军心不当,让西北军为死难的兵丁再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祭祀,民众就更得到安抚,姜文元也更为感激陛下的回护,上下皆感恩赞誉陛下宽厚仁慈明君,至于卢正,先是擅发马递,又夸大民意构陷功臣,愚弄朝廷,陛下仁慈,不杀文臣,但只怕他也没命走到南州去了。”
“这么说,徐茂修他们还是什么也得不到?”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看他一眼。
“我觉得他们已经得到了。”他说道,“满城尽谈茂源山,连皇帝也亲口过问,不得功也是大功名了。”
周六郎沉默一刻,放下手里的茶碗。
“你说得不错,但是我觉得结果不会如此。”他说道,“难道她这样忙一场只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吗?”
她是那种人吗?
“做这种事本就是白忙一场。”高凌波低声笑道,看着对面的陈绍,见他神情不喜不怒,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轻松。
“怎么能是白忙一场呢?陛下是学太祖,那也就是说陛下认为姜文元有过。”陈绍看着他亦是笑了笑说道。
高凌波笑意更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性高于人,众必非之,姜文元坐镇西北,事物繁杂,稍有慢待兵丁之心,只能说是考虑不周,算什么大过。”他说道。
这种过对于皇帝来说,反而是好事,安抚军心的事让皇帝来做比姜文元来做要合适的多。
陈绍亦是笑了。
“如果,他犯的不只是这种过呢?”他说道。
不只是这种过?
还能有什么过?
高凌波皱起眉头,还要说话,御史在上重重的咳了一声。
“程氏女来了。”他说道。
殿中的官员都安静下来,视线看向门外,远远的空旷的宫殿前有一个小黄门引着一个女子正缓步而来。
因为面圣卸下了幂篱,撤去了罩袍,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似乎瘦了一圈,在四周高大的重重宫殿映衬下,越发显得渺小瘦弱。
这就是那个程娘子么?在场的人除了陈绍都是第一次见,不由都眯起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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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
还有骂娘散伙什么的是俏皮话….大家别误会,我是想幽默一下…汗,换个语境大家连起来说一下就能感受到幽默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恶
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这声音殿阁间穿梭回荡。
“阿昉!”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站得的被对日光被阴影笼罩的高大的男人。
“阿昉,这大周朝的废都虽然只剩了这些台基残殿,但看得出当初建的真不错啊…..”
他展开手臂指着两边笑道。
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荒凉空旷的宫殿里,忽远忽近。
“哪有那么好,比不上将来你家的。”
她展颜笑道。
身后的男人笑声更亮,冲她伸出手。
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程娇娘抬头,看着面前正回头的内侍,再看两边重甲持戈的护卫班直带着几分警告。
“….别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内侍接着絮絮叨叨,对于这小女子突然的停下并没有什么惊讶。
初次面圣,就连那些得到觐见的官员们都会惊慌失态,更别提一个小娘子了。
这个小娘子原来这么小啊,听人说神医娘子总觉得应该是七老八十,最不济也二十多岁,没想到从御史台引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小丫头。
十六还是十七?
程娇娘略低头施礼,看着四周高有十丈的层层殿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阿昉我做的诗怎么样?”
女子的笑声咯咯扬起。
“呸,骗子,我虽然不爱诗词,但不是不知诗词。”
骗子…不,没有骗子。
“自是当时天帝醉,不关秦地有山河。”【注1】
程娇娘看着眼前的喃喃。
“你说什么?”内侍问道,微微的倾身,不待程娇娘说话他又带着几分警告,“在宫里不问不得答。”
程娇娘再次施礼没有说话。
“原来这么小。”
殿内的官员们收回视线。
“看着是被吓到了,不过怎么又胆子闹出这种事。”
不少人低声议论,御史们又警告两声让大家安静下来。
要说没人在背后教唆才怪呢。
虽然已经得知这小娘子的年纪,但真真切切看到的时候,高凌波还是发出一声太小了感叹。
如果不是打听到的那么多消息千真万确,他真的没办法相信有人会扶持她,也不敢相信她也能有本事被人扶持如此。
也许这就是刘校理马失前蹄的原因吧,这个对手实在是太容易被轻视了。
他微微皱眉,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陈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给陈老太爷治病的时候就搭上了么?要是真能挖出些什么,单凭这神医娘子外传的道祖弟子就能将陈绍赶出京城,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自始至终那娘子从来都不承认这种传闻,而且还急流勇退,只留下神医的名,却没有遍地生果,让人抓也抓不出把柄。
还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啊。
高凌波凝眉思索,对眼前的事倒不怎么在意了,眼前的事已经不算事了,胜局已定。
走到殿前时,那女子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站定在廊下一侧,听的内侍从侧门进去通秉了。
晋安郡王在内站着,眼角的余光看着殿门,以前他还觉得上面的雕花镂空不好,冬天冷夏天热,此时此刻却觉得镂空还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一些大一些,就能看到其后的人了吧。
害怕吗?
应该不会害怕的。
就如同小时候他跟随父母第一次来皇宫的时候,见到那么大的宫殿,那么多护卫,以及那么多人真是很害怕,后来当父母将自己送到宫里女官怀里头也不回的离开时之后,他就不再害怕了。
当你尝过最害怕的感觉之后,这世上便没什么事能让你害怕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没多久,那边传来皇帝命传的声音。
脚步声响是那女子从侧门走近后殿,隔着扇门,这边的人虽然不能看到但能听到那边的说话,有几个官员便忍不住向隔扇门边走了几步,最终在御史的瞪眼下停下脚。
“….你遇道祖的事是真是假?”
皇帝的声音传来,让这边的官员们有些愕然,就连御史中丞都皱起眉头。
没想到皇帝第一句话竟然问的这个有些儿戏的话。
不过这个儿戏的话可不好回答。
殿中除了大皇子面带好奇兴奋,其他人神色都有些紧张。
说是真的,那就怪力乱神胡言乱语到皇帝面前了,不用皇帝开口,大臣们都能让人把她推出去斩杀了。
说是假的,便是她明知这种传言存在,却不辟谣,亦是妖言惑众。
怎么说?怎么说?但又不能想太久,否则君前奏对唯唯诺诺亦是心思不正。
这边人的只觉得一吸之间,那边的女声便响起来了。
“民女知己不知人。”程娇娘低头说道,再次跪坐施礼。
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笑,但很快低下头隐去。
皇帝抬起头,看向面前跪坐的女子,也不由如同他的朝臣般发出一声感叹。
这么小啊。
然后他就看到她的仪态,虽然垂着头但跪坐的笔直,肩张背挺。
重臣高官,威仪自生,平常人见了都战战兢兢,更别提见一次天子了,每年殿试大选上总有贡生做出丢人的姿态。
而眼前这个小娘子,虽然规矩端坐安稳,却形容自在。
相由心生啊,这女子果然了得。
确定了这两个印象,皇帝就垂下视线。
“那你自己呢?”他问道。
“民女遇到的是人,不是仙。”程娇娘说道。
果然是有师父的!隔扇们外的官员们忍不住低语,少不得引来御史的再次呵斥。
皇帝对于这个回答没有惊讶,通过皇城司他能得到京中的流言蜚语,陈绍当年在并州寻找程娇娘之师的事自然也知晓了。
外边的官员们不知道并不是陈绍做的隐秘,而是根本就没人在意,就在这几天之前,谁会关注这个小娘子。
“你师父是什么人?”皇帝问道。
“民女当时混沌未开,如果不是陈大人寻找,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程娇娘说道,“待得知的时候人已经故去,连姓名都不知道,只留下一句当头棒喝让民女警示。”
“留下什么话?”皇帝好奇的问道。
外边的朝官们也很好奇,这一次对于那些又往扇门边挪了几步的朝官御史都没有呵斥,他们也侧耳静听。
“你是谁。”程娇娘说道。
那封差点让她陷入混沌再醒不过来的信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心口放着,虽然不知道是谁留给她的,但可以肯定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她来处的人。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狠狠的限制着自己的思绪,每每只认准一事而去做,比如寻找杨家,她就一心的寻找杨家,别的事以前的事所有的事她不去想,因为她怕想得太多自己就乱了。
想来也没有用了,知道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程娇娘垂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最终克制没有去按心口。
没错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我是谁?
当听到这个回答外边的官员有些怔怔。
“这是什么当头棒喝?”大皇子再忍不住嘀咕一声。
“这当然是当头棒喝警示之言。”陈绍看着他神情肃正低声说道,“圣人夫子穷其一生,经义书卷泱泱无数,说到底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明智,知道我是谁记得我是谁,这句话说来简单答来不易做到更不易。”
大皇子心里要撇嘴,但陈绍曾经当过他的老师,对于老师是不能不敬,他躬身应声是。
这边大家继续听,却听那边室内沉默一刻。
“退下吧。”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大皇子一愣。
“怎么不说了?”他脱口问道。
还等着听那些传闻呢,这可比听朝官们吵架有趣的多,怎么才开始又不说了?
这一次老师陈绍没有回答他。
“因为程氏女可恶。”高凌波低声说道,“叫她进来已经足够了。”
足够给看天下人看了,看一看,就足够了。
皇帝怎么可能对这个要挟民意要挟自己的女人废话。
“殿下,子曰人之五恶,胜于盗窃者,这个程氏,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这种人决不可用也不可纵容。”高凌波谆谆说道。
子曰!
大皇子眼睛发亮终于找到他能说的话题了。
“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他说道。
高凌波含笑点点头。
“殿下经史子集记得详熟,出处释义信手拈来,真是聪慧。”他说道。
大皇子带着几分矜持又孤傲笑了。
“欲陷君于不义,这就是恶人。”高凌波接着说道。
大殿里已经没有人还像适才那样好奇的听了,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心里都早猜到了,适才好奇的不过是仅仅对这个程娘子本人而已。
陈绍可以暂时不考虑,西北周凤祥滚蛋之后,要安排哪个人去呢?因为王步堂案件牵连贬去的将官们也该往回调动一下了…
高凌波的思绪已经飞到别处,他可不担心那女人在皇帝面前强行说话,或者说巴不得她这样说话,最好冲皇帝大喊大叫,平民白身此举是可以被殿外的班值们当场诛杀的。
要是真死了更好,到时候直接说她是被卢正陈绍鼓动欺骗,将民意转到他们身上,不用自己出手,陈绍都得请辞…
他眼角的余光便看向陈绍,陈绍神情依旧,就在这时另一边一阵疾风,脚步声响。
高凌波下意识的转头见晋安郡王竟然迈步越过隔扇冲进了后殿。
这混账!高凌波心中大怒。
“大胆!无召而入!”他喊道,带着难掩的愤怒。
殿中其他人还没反应过,耳边高凌波的声音未落,那边晋安郡王的声音响起来。
“程氏,既然你谨记此言,那又为什么做出这等荒唐事?朝廷自有律条在,你有不平,你有怨愤,为何不依规矩而告,你自己尚且知道立下三个规矩,就连皇子也不肯救治,那又为什么要无视朝廷的规矩,无视天下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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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商隐《咸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能告
晋安郡王认识这个程氏,大家心里都知道。
当初带着庆王离宫外出寻医,第一个寻的就是这个神医程娘子,当然结果也看到了,庆王依旧痴傻。
据说这神医娘子用三个规矩拒诊了庆王。
到底是因为规矩而不治还是不能治,得知这个事之后官员们也都私下里想过,越想越觉得这个是说不清的答案,如果说她是因为规矩不治,这可是皇子啊,治好了一辈子富贵无忧,什么规矩能抵过这个诱惑,如果说治不了…可信吗?
到底如何,只怕只有这位娘子自己心里清楚了。
但现在看来,晋安郡王必然是不信的,站出来呵斥这个程娘子,是因为想到了求诊被拒绝而产生的怨气吧。
御史中丞自然也冲过去了。
“无召而入!当知失仪之罪!”高凌波已经站在晋安郡王面前大声喊道,气的面色涨红。
“君前何敢喧哗!?当治失仪之罪!”御史中丞则冲着高凌波大喊一声。
高凌波面色更红,瞪眼看着李子文恨不得咬他一口。
“尔等要如何?”李子文没看他而是看向身后喝道。
身后试探着想要趁乱也进来看热闹的官员只得缩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在隔扇门外站好。
李子文这才看向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君前失仪,臣请治大不敬之罪。”他肃容说道。
皇帝坐在龙榻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晋安郡王似乎没看到殿中的其他人,只是看着已经起身要随内侍退出的程娇娘。
“你不是讲规矩吗?你不是要守规矩吗?你如今为什么不守规矩?吾要治你的罪!”他喝道,伸手指着程娇娘。
神情激动似乎不可抑制。
“民女没有不守规矩。”程娇娘说道,屈身施礼。
“你这是守规矩吗?守规矩你为什么煽动民众而不是敲登闻鼓?”晋安郡王冷笑道。
“住口!”御史中丞喝道,“还不退下!”
“吾..”晋安郡王依旧看着程娇娘,伸出的手紧紧的攥起来,“吾不甘心!”
御史中丞还要说什么,皇帝开口了。
“是啊,程氏,你这样怎么是守规矩?”他问道。
“民女聚众安葬义兄们,就是为了引起民众注意,以求不平上达天听,而果然有位官员看到了民女的诉求,为民言事,乃是官员该做的,这不是依着规矩吗?”程娇娘说道。
看,看,什么叫言伪而辩,今日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高凌波冷笑。
而晋安郡王则笑出声。
“那你不平的规矩呢?每战必有伤亡,兵伤不可避免,那些战死的战伤的无数,怎么就你们偏偏不平不服?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去当兵?”他问道。
“是啊,我们有钱可以在京中做个富贵翁,那又为什么非要去当兵?”程娇娘说道。
皇帝皱眉。
“这就是你的所求?”他开口问道,“有钱了所以还想要名?”
皇帝主动开口了!
不是方才为了给晋安郡王解围的开口,这是他自己要开口询问了。
还是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人有好奇才会去了解,这不是高凌波想要看到的,只有生厌才会远离,越远离才会越生厌。
好容易用生厌压住了皇帝的心思,这个女子奸诈,多跟她说一句话就多被她蛊惑,都是这可恨的晋安郡王,给了这女人说话的机会!
没错,晋安郡王根本就不是什么怨愤,而是跟陈绍一样的为人情!跟那些去御史台打探说好话的童内翰等人一样为了人情!为了讨好这个女人为用!
又或者是陈绍和他提前串通好的?
他们什么时候串通起来的?
晋安郡王竟然敢勾结大臣!
高凌波脑子一瞬间思绪乱纷纷,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耳边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哥哥们的所求。”程娇娘说道,“求报国之名,为洗刷逃兵之辱,为死得其所之名。”
“报国?不过是贪功图利罢了。”高凌波冷笑道。
“贪功图利又如何?他们一则上了前线,二来奋勇杀敌不退不逃也为国捐躯而不惜,这种贪功图利朝廷不喜,难道是喜欢无欲无求的将兵吗?”程娇娘问道。
就知道不能让这女人说话!高凌波心中暗恨。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怨愤的?”皇帝问道。
“因为不公。”
“到底何为不公?别人没死,你们战死了就是不公吗?”
“不是。”
“因为活下来的人得了功你们就要争功?”
“不是。”
“程氏,你可知道你这几个义兄抚恤比他人重?”
“知道。”
“那到底有什么不公?又要争什么功?”
“因为无功还能争功,有功自然也能争功。”
“功不功的,官府说了不算,你说了就该算吗?”
“我不信官府。”
“官府如何信你?”
“官府朝廷不用信我,信该信的人。”
“谁是该信的人?”
“身在事中的人。”
“谁是身在事中的人?你那个晕死侥幸逃得一命的义兄吗?”
“是。”
“他与你有亲,难以服众,你们亲亲相隐如何服众?”
“那就找与我无亲的,西北身在事中余众甚多,总有朝廷能信的吧。”
伴着这个女声的落地,殿内忽的安静下来。
隔扇门那边的官员们也不由屏气。
这小娘子胆子可大啊,跟皇帝应对没有丝毫的胆怯,而皇帝显然还被激怒,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一句接一句的问下去。
“这么说,西北也有美酒了?”皇帝说道。
讥讽!
“没有。”程娇娘的神情声音始终未变,“所以陛下能信吗?”
要挟!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的笑了。
隔扇门后的陈绍轻声叹口气,虽然他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皇帝此时的愤怒。
“朕能信。”皇帝说道,“不过,你信不信西北身在事中的人呢?”
“民女自然信。”程娇娘说道,“如果西北核查兵众我义兄们抚恤得当死得其所并无不公,民女既然邀万民听我诉,必然还要万民听我告。”
“怎么告?”皇帝淡淡问道。
“民女自罚天雷灭。”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下,就连高凌波也难掩几分惊讶。
天雷灭?被雷劈死?那倒真是自罚了,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雷劈,如果死在雷劈下,自然就不会再被民众信服。
但是,引雷劈…..
“谁知道什么时候有天雷,让雷来劈你,雷一日不来,或者来了劈不死你,倒是老天的过错与你无关了?”高凌波笑道,“程娘子这样说真是得道家真传啊,连自裁都这么高深莫测。”
皇帝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告大人知晓。”程娇娘说道,“民女略通天象,何时有雷如何引雷自有知晓和安排妥当。”
高凌波再次笑了。
还说不是故弄玄虚,起死回生也罢了,如今呼风唤雨都出来了。
这女人疯了!
不管最后西北那边核查什么结果,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她都死定了。
高凌波看着眼前的女子,自从殿外一撇之后,他第一次正视看她。
小女子豆蔻年华,貌美如花,端庄站立,跟自己府中的女子们没什么两样。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小女子的双目上,这一双目初看妙丽,再看幽黯,三看深沉难测。
这绝不是一个小娘子该有的眼。
莫非真的是遇仙了……
要不然哪来的这样的张狂这样的胆气?就靠陈绍给的底气吗?
“准。”皇帝开口说道。
金口玉言,落地成定。
程娇娘俯身跪坐三叩九拜,一板一眼,连最挑剔的御史中丞都挑不出一丝错。
一层层的宫殿慢慢的退在身后,内侍的视线几次回头落在程娇娘身上。
真是奇了,这小娘子步伐稳重,进宫的时候没有变,出宫的时候也依旧如此。
虽然殿中的事刚刚发生,但他们这些内侍已经知晓了。
这娘子敢皇帝打赌,赌命。
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说难听点,天下万物的命都在天子掌控中,根本就没有可赌性。
“小娘子,你哪里来的底气?”内侍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哎呦,这小娘子还会笑呢。
“因为我信公道。”她说道。
“公道?”
内侍低头应声是。
公道,这天下他就是公道,没有别的公道。
皇帝将手中的奏章扔在几案上。
“晋安郡王呢?”他想到什么又忽的问道。
一个内侍上前,欲言又止。
“说。”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郡王在….山上坐着呢。”内侍低头说道。
自从庆王出了事,梅山已经成了宫里的忌讳,轻易不敢提起,因为庆王是为了折梅才出事的,大家连梅都不敢说了,各宫里也没人敢摆放梅花。
皇帝沉默一刻摆摆手,内侍低头退了出去,宫殿里层层帷帐落下。
“我一向知道这个小娘子胆子大,可是没想到她的胆子大到威逼皇帝的份上,这不是大,这是偏激。”陈绍说道,轻叹一口气,“毫无生路的偏激。”
“其实这娘子一直以来不都是在和生路相斗吗?”陈老太爷说道,“引雷杀人,夺人生路,夺己生路,起死回生,夺人生路,夺己生路,太平居前光天化日,连杀五人….”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着身后的屏风。
“逼死刘校理,说服张江州,射杀驿站黑心吏,散财拉垮父族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毫不掩藏这强硬狠辣非死即生的性格,也就是这两年她先是四处游历后又蛰伏不出,你就忘了吗?”
陈绍苦笑一下。
不是他忘了,是见了这娘子都会忘了,或者说不会相信。
那么一个年轻的端庄文雅,几乎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闺阁女子的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是的,她不说话,只动手。
蛰伏两年,一出门先是斩杀了大和尚,迈进京就掀起涛浪,看起来端庄守礼,说起来规矩万全,但她的规矩却是不管对手是谁,只要惹了她就不分猛兽还是弱虫,都要毫不犹豫的拍死打烂。
狠,对人狠,对自己狠。
“这一次她断自己的生路,也不知道要断了多少人的生路。”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沉默一刻,抬头看西北。
“西北那边,你有多少把握?她可不在西北,跟京城不一样,她的手伸不到,势也亲自造不了,假与他人之手,到底变数多。”他说道。
“我说实话没有多少把握,但我觉得她胜券在握。”陈绍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吧。”
那么这一次呢?
就在他们父子看向西北方向的时候,京中很多人也都抬起头看过去。
这一次成败就在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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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各位,爱你们~
PS:别担心,我不说一更的时候,绝对是有二更的,咱们这里二更是常态,一更才是例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想
醒目提醒攒文的同学们要继续攒着,听我号令再看,攒不住的不要骂娘,一切还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为了不被骂我也真是瞒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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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的一直未停,程四郎撑着在巷子口迟疑一下,每次想要出来走走的时候都会走到妹妹这边来。
虽然妹妹并不在这里了。
马蹄声在背后响起来,得得的敲打在雨中的青石板路上,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据说这是京城如今最时兴的马蹄铁,钉或者烙在马蹄子上,就能保护马的蹄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由曹散财曹大管事第一个在江州用之后,如今很多人家都琢磨着也要给自己的马掌上这个,只不过一时铁匠铺子还拿捏不准,不像曹散财那样财大气粗到直接从京城买了两个马掌师父来。
“四郎君!”曹大管事的喊道。
伴着这喊声程四郎忙转过身。
“曹管事莫要多礼。”他说道。
但还是晚了,穿着上好的油布雨披带着斗笠的曹管事恭恭敬敬一板一眼的施礼,没有丝毫的懈怠。
“四郎君来的正好,我新得了好茶,雨天正好品品。”他礼毕才笑着说道。
程四郎略一迟疑便点头应允了。
“妹妹在京城还好吧?”
“放心,我家娘子哪里有不好的时候。”
“她可有捎了书信来?”
“四郎君,我家娘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写信。”
“那倒是…”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才到家门口就见两个妇人打着伞陪笑接过来。
“我不是说过了,要钱不可,得我们家娘子允许才成。”曹管事说道。
两个妇人期期艾艾的也不敢多说起身走了。
“是..”程四郎问道。
“是二夫人要钱,说是给二老爷用。”曹管事满不在乎的说道。
二老爷又到了三年任满调任的时候了,所以要走动走动。
“四郎君,请。”
曹管事的说话打断了程四郎的念头,他笑着点头迈进门。
“不给?要他家娘子允许?”
程二夫人问道,看着仆妇们。
仆妇点点头。
“呸。”程二夫人啐道,“这时候就要你家娘子允许了?往日你看个戏高兴了往台上撒钱怎么就不用你家娘子允许了?还有,什么你家娘子,是我家娘子!”
她愤愤的吐口气,端起几案上的茶碗吃了口,又一口吐出来。
“什么茶!是人吃的吗?”她喊道。
仆妇们低着头不敢言,如今的家里比不得以前了…..
“又不能分家,受着他们拖累…”
程二夫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愤愤不停。
“去,给大夫人说,快些把钱给二爷送去,耽误了前程,他们当得起吗?”
仆妇们忙起身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听得二夫人的声音。
“…如今家被他们败坏了,就靠我们二爷了,还不眼明手快些,难道害的我家二爷前程没了他们才高兴…”
仆妇加快脚步走远了。
“我知道了。”
程大夫人说道。
面前的仆妇却没有起身退下。
“大夫人,可是要快些。”她们低着头说道。
看着仆妇这样的态度,前一段程大夫人还会恍惚一下,现在则已经习惯了。
“去吧。”程大夫人拿下库房的钥匙,递给一旁的管事娘子,“支了钱都给二爷送去。”
管事娘子神情有些迟疑。
“可是…”她要说什么,程大夫人摇头打断她。
“她说得对,前程要紧,要是连前程都没了,那可就真没了。”她说道。
管事娘子应声是出去了。
如今家里的仆妇丫头变卖不少,此时人退出去,里外都安静得很。
程大夫人有些呆呆的看着几案上,她正在翻看账册,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变卖的。
她的视线落在账册上,这是很久以前的录册了,一个陌生有熟悉的名字浮现在眼前。
周戈娘。
程大夫人伸手慢慢的抚上去。
“我听大嫂的,大嫂你说,我来做。”
耳边有响亮的女声说道。
虽然也是按闺阁女子教导的,但到底是武将家出身,总是带着几分粗糙。
那时候她心里总是有些嘲笑看不起,不会说只会做。
后来娶了这个续弦,知书达理书香人家,文文雅雅,能说会道,怎么看都舒服。
如今看来,能说的又有什么好!只会对着自己人耍横,而当初戈娘只会对着外人维护自己。
程大夫人伸手抚着这个名字,眼泪忍不住滚落。
“大嫂,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娇娇儿可怎么办…..”
“大嫂,我想我好不了了…”
程大夫人俯身在几案上哭起来。
要是戈娘还在,要是戈娘还在该多好。
厅内传出咳嗽声,程大夫人慌忙停下哭,胡乱的擦泪起身向内。
“老爷,你醒了?”她问道。
却见卧榻上的程大老爷早就醒了,手里还拿着一卷册。
“没睡。”他说道。
没睡..那就是刚才的事他都听到了。
程大夫人坐下来抬手拭泪,程大老爷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卷册,程大夫人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问他看的什么。
“族谱。”程大老爷说道。
“看这个做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笑了笑,伸手指着其上。
“你还记得父亲当初怎么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吗?”他说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谁?她侧身看去。
程昉。
程昉是谁?
她的视线再向上,看到程二老爷的名字,顿时觉得心口一闷。
“老爷,你别看了,也别想了。”她又流泪说道。
程大老爷笑了笑。
“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想,真真切切存在的事和人,不舒心难过,不看不想,就不存在就能过去了吗?越是遇到这难处,也越要认真的对待,不逃不避。”他说道。
程大夫人拭泪有些无奈。
“可是大夫说了,你这病不能生气。”她委婉提醒道。
看一次被那女人气一次,非要气死了才算好吗?
程大老爷没理会她,依旧看着卷册上的名字。
“程昉,当时本是给男孩子的名字,明亮,光亮,父亲知道我平庸,二弟也不过是了了,所以咱们程家的前程就要看这一下辈了….”他接着说道。
程大夫人闻言流泪更凶。
“可是咱们家的前程,却是毁在她手上了。”她哭道。
“不是。”程大老爷说道。
不是?程大夫人流泪看他,瘦了一圈,原本带着病态的程大老爷好些日子不言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还说要请大夫来瞧瞧。
这是…疯癫了?
“你想啊,她能毁了咱们家的前程,那自然也能撑起咱们家的前程,这其实是一样的道理。”程大老爷说道,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什么一样的道理,果然是疯癫了。
程大夫人目瞪口呆。
而与此同时,洛州府衙。
程二老爷正送别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分恭敬。
“你放心,这件事我家大人心里有数。”男人说道。
“这是一些辛苦钱,你拿着吃茶。”程二老爷将一信封递过来。
男人没有丝毫的客气接住了。
程二老爷神情更高兴。
“那我就不亲自送了。”他说道。
男人带着几分了然点点头转身。
“哦对了,上边你也别忘了走动。”他想到什么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
程二老爷忙点头。
“多谢大人提醒,已经送去了。”他说道。
男人这才点点头离开了。
看着这个男人消失在宅院门口,程二老爷才转过身,神情轻松自在。
“恭喜老爷。”两个门客笑着出来施礼,“这一次莱阳刺史的位置是准准的了。”
程二老爷带着几分矜持摇头。
“还未定,还未定。”他说道,但神情却并没有未定的感觉。
“定了定了,刘玉昆不是回话了,他叔父那边已经说好了,这上上下下的都说好了。”门客笑道。
程二老爷含笑不语。
当初虽然并没有得到张纯的助力,但在张家门前结识的刘玉昆可是不错,这三年间一直没断了关系,而且他官途顺遂,最关键的是他的叔父刘平官途也是大好。
这一次走了他家的关系,应该是没问题了。
“总算是拿到莱阳这个位置了。”门客们也感叹,“虽然晚了三年。”
提到这件事,程二老爷的脸顿时沉下来。
三年!
他不由咬牙,他本该三年前就得到这个位置的,却不知道被谁坏了前程,生生的白蹉跎了三年。
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好了大人,不管怎么说,心想事成就好。”门客们忙安慰道。
程二老爷吐口气点点头,是啊,心想事成就好,他乐滋滋的哼着小曲进去了。
京城,位于宫城内的流内铨内有些冷清,官吏们都聚集在通往政事堂的小路上窃窃私语,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大家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面容肃穆的官员。
“刘正言。”大家忙施礼说道。
来人是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判国子监的右正言刘平。
“成何体统。”刘正言皱眉说道。
大家忙缩头都散了。
一个官员将刘平请进官厅内,一面捧上一个册子。
“大人,这次的官职调动安排你过目。”他说道。
刘平也不客气随手翻起来,翻过几张停下来,伸手点了点。
“这个,不动。”他说道。
官员有些惊讶的低头看去,看到其上的笔迹标识更有些惊讶。
“这个,这个不是大人你….”他忍不住说道。
“我什么?”刘平皱眉打断他。
官员愣了下,在宫城内混的官吏哪个不是机敏灵慧。
“大人你说得对,这次三年大动不能不慎重,要严加查核。”他整容说道。
刘平点点头转身走了。
官员站在室内一脸不解,再次打开书册。
“难道是闹崩了?”他自言自语。
旁边有人站过来,侧身看了眼嗤声笑了。
“你傻了啊,你也不看看这人是谁。”他说道。
是谁?官员认真的看这个名字。
程栋。
州县官员众多,他怎么记得住。
“程!”旁边的官员提醒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宫城内,“才说了西北事,你就忘了?”
那官员顿时恍然,旋即面色大变,拿起笔干脆三下两下把程栋这个名字勾了,完了又添了两笔干脆涂了这个名字,这才放了心。
“还指望升官呢,出了这么个女儿,破家灭门也不远了。”他嘀咕说道。
“那也不一定。”旁边的官员说道,“西北事的还没定呢。”
官员撇撇嘴。
“西北又不是她的天下。”他说道,“军中又不是小民,吃些酒就会晕头吗?”
那倒也是。
“不过我倒真想看看怎么引天雷的…”
“我还真没亲眼看过天雷劈人的。”
官厅里响起说笑声,两人一面扭头看向西北方向。
西北事到底会如何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明白
就在京城的人都兴奋的看向西北的时候,因为距离原因,西北的人对于自己变成了成败关键这一事还不知道。
朝廷的公文急报还在路上,不过龙谷城里的气氛并非轻松自在。
官厅门外,刘奎被几个人扔出来,发出的喧哗引得街上的人都看过来。
“看什么看!”为首的兵丁喝道。
原本要聚起来的民众顿时忙低头散开了。
“把徐四根放出来!要不然没完!”刘奎喊道,一面伸手擦去鼻子上的血。
那几人冷冷看着他。
“滚。”他们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们驱赶逼走了范江林,如今又抓了徐四根,到底是怕什么?到底是徐茂修他们五人死的多不明不白,姜文元,你他娘的怕什么?”刘奎喊道。
听到这喊声,原本站在远处好奇的看着的民众顿时轰的一声散了,这种事可不敢围观,听到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官厅一个西贼奸细罪就能让人死在牢狱里。
而与此同时刘奎也被人一拳打在脸上。
“绑了他,以抗军令关起来。”为首的将官说道。
涌出来七八人冲刘奎围了去。
伴着马蹄急响,有一队人马从街上而来。
“干什么?”马上的人喝道。
大家抬头看去,忙垂手站好。
“周大人,此人醉酒官厅闹事,我等奉命将他抓起来。”为首的将官说道。
周凤祥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
“行了,带他去醒醒酒。”一旁的赵成说道,摆摆手。
几个兵丁应声是将刘奎扶起来。
那将官还想说什么周凤祥已经走过来了。
“让开。”亲随们喝道。
将官忙垂首让开了。
“副都使你把人抓起来是什么意思?”
官厅里,周凤祥神色沉沉的问道。
几案前坐着的姜文元神色淡然,以前听到这种称呼,他觉得很刺耳,但现在心里很平静,就好似秋后的知了叫不了几天了。
“徐四根他造谣生事,蛊惑军心,自然应该军法处置。”他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一个奏章扔过来。
周凤祥接过册子。
“他怎么造谣生事了?你别再造谣生事了,还不够麻烦啊。”他说道,一面打开册子看,顿时面色大变,带有恼意,“你这是什么?”
“朝廷要的急,我都尽快查好了。”姜文元笑道,一面冲周凤祥抬抬下巴,“毕竟这是针对我的弹劾,我自然要尽心一些。”
“尽心一些,就该回避。”周凤祥说道,将手中的册子扔回去,“这叫什么?怎么就查问了?怎么就诬陷了?”
“查问了徐四根,他不是事主吗?这难道不是查问吗?”姜文元说道,“他没有上阵,一切话都不是亲见,都是听人说的,这不是传谣诬陷吗?”
周凤祥被他气笑了。
“他没上阵,别人难道没有上阵吗?他不是亲见就是传谣,那亲见的人说难道也是传谣吗?”他说道。
姜文元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闻言伸手扶住几案淡淡一笑。
“好叫监察大人知道,本都使都问了。”他说道,一面又拿出一个册子,“所有的人,上上下下,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接到的探报,怎么安排的战术….”
他说道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在战术二字上加重语气。
周凤祥的面色微变。
“…对了,就差监察大人你了,本都使就不便询问了,大人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写自己的吧。”姜文元说道,将手中的册子递过来。
周凤祥迟疑一下伸手接过,姜文元却没有松手,二人一时僵持。
“大人要是信不过我,自己就亲自去问问,问问所有人,问的清清楚楚。”姜文元一字一顿说道。
周凤祥神情木然伸手夺过册子。
“多谢副都使大人提醒。”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
看着周凤祥走出去,侯在偏厅的方仲和走进来,带着几分忐忑施礼。
“大人,下官可以回去了吗?”他问道。
“可以回去了。”姜文元说道。
“那,那周大人他,不会再问下官什么…”方仲和不安的说道,一面扭头看外边,那里周凤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不会问。”姜文元亦是看着外边冷冷一笑,“也不敢问。”
“是啊,大人,那有什么可问的,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方仲和忙陪笑说道,话没说完就见姜文元目光森森的看向他。
方仲和打个激灵没了声音。
“不光彩?你是说你弃城先逃的事吗?”姜文元冷冷说道。
方仲和噗通跪地上。
“滚出去,再有不思报国之心,军法难饶。”姜文元带着几分鄙夷厌恶说道。
方仲和重重的叩了三个头说声多谢大人忙低头疾步出去了。
“都是这方仲和惹出的祸事….”一旁的清客幕僚说道。
“这叫什么祸事?”姜文元打断他们,竖眉说道,“他没有遵命行事吗?他没有到达临关寨吗?他没有及时给后方信使报警吗?他没有带人以少不惧守城吗?”
有,都有。
清客们点头应是。
“那他惹了什么祸?就因为他没有战死就是罪过吗?”姜文元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守城战如此惨烈,死伤难免,就因为那几个人死了,他们就可以要挟生者吗?”
清客们再次点头应声不能不能。
“道理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些守边疆亲身临战的人都知道,可是京城的那些骑马簪花游街的文官老爷们却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战死了才是应该的。”有人说道。
姜文元面色阴沉。
“我们这些武将,胜则不能加功,败则不免责罚,动不动就被弹劾指责。”他说道,“如果此趟我认了,那日后谁都可以去京城闹,何以成军!”
清客们点头。
“那周监察他看起来似乎对那茂源山五人很是回护…”一个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那又如何?为了这茂源山五人,他连自己的前程也不要了吗?他要摆开这件事来说,要说我们当时探查失误,安排出错,险些酿成大过,仓惶迎敌,损失惨重才得胜吗?这种事说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姜文元冷笑说道,“他跟老子斗了这么久,为了什么?为了我们一起从西北滚蛋吗?他就是想,也要问问别人想不想!”
只要踏入官场的文武官员,就如同套上了永远挣不脱的枷锁,官身,更高的官身,成了一生都不会放弃的追求,不止自己这一生,还要为儿孙,为世世辈辈的荣华富贵。
“德行如谢安,还能为了家族背弃东山誓言,他周凤祥再厉害也是比不上谢安的吧。”姜文元冷冷一笑说道。
“大人!大人!”
看着周凤祥走出来,刘奎忙上前,亲随们伸手拦住他。
“大人,请大人为徐四根做主啊。”
周凤祥看他一眼抬脚迈步。
“大人!”刘奎顿时悲愤,不顾亲随们的格挡就要扑上来,“大人!”
周凤祥停下脚。
“徐四根他造谣乱说动摇军民心当治罪。”他说道。
“大人,他没有造谣乱说,那都是事实,那是事实。”刘奎喊道。
“证据呢?”周凤祥扭头看着他问道。
刘奎张口却又无语。
“你证明?”周凤祥接着说道,“徐四根没有参战临关寨,你也没有,你们何以言之凿凿?就因为范江林说了吗?临关寨参众二千余人,余者尚有百人,就范江林一人之言,百人无言,刘奎,你让朝廷怎么信?你让民众怎么信?”
刘奎再次张口结舌。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分得明。”
周凤祥说道,再看他一眼抬脚走开了,这一次刘奎没有再追赶,站在路边如同泥塑。
是啊,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街上人来人往,看着站在路边呆呆的男人,都一面指指点点一面自动的避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所图
“让开让开!”
马蹄急响人声高喝,但这也没有用,站着的男人依旧不动,亏得是那骑马的人技艺高超硬生生的从他身边险险而过。
“找死啊!”
骑马人吓出一身冷汗回头斥骂,甩下一鞭子。
鞭子狠狠的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让刘奎终于回过神,再看四周天色竟然黑了。
他站了多久了…
刘奎将视线看向一旁的官厅,官厅早已经闭门落锁了。
只有范江林一人言没有用,没有用….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会看着你们的!
刘奎喃喃说道,一面抬脚迈步。
临关寨参众二千余人,余者尚有百人….
人证,人证。
刘奎猛地停下脚,攥起拳头,然后拔脚就跑。
一阵喧哗打破了夜色的安静,小小的巷子里变得有些嘈杂。
“你出去!你出去!”
妇人的声音喊道。
“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
刘奎也喊道,死死的用手推门。
妇人哪里是他的对手,门很轻易的被推开了,但一个男人冲过来,将手中的棍子狠狠的打向刘奎。
啪嗒一声木棍生生的被打断了,刘奎半跪在地上,伸手抚着肩头,嘴角有血滴下来。
门前一阵安静,妇人吓得脸色发白,那手中还拿着半截棍子的男人也呆住了。
似乎没料到他会不躲开。
刘奎笑了声,将余下的半条腿也跪下了。
“我刘奎这辈子除了天地君亲师还没跪过别人,今天我给你跪下了。”他说道,“只求你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男人将手中的半截棍子扔下来。
“我没什么话可说。”他说道,转身向内,“关门。”
“我知道,当初你们人少,形势险峻,后无援兵,就是留下了也救不了徐茂修他们,他们的死与你们根本无关,也不是要怨恨谁,只是想要一份认可,认可他们誓死守城的功赏,方仲和半路弃逃还能还能获得功赏,为什么他们不能?这不公,不公啊。”刘奎说道,声音沙哑,抬头看着那男人的背影,“当时行事险峻后无援兵孤立,就是你们想救也救不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人问了,现在朝廷派人询问他们的事,朝廷要给做主了,有朝廷做主了,你们能救他们了,你们能了,只要你们说句话,说句公道就能救他们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你能救的,你们现在能救他们的,也只有你们能救他们了!我求求你们!”
刘奎说着咚咚叩头。
妇人在一旁看着已经摇着衣袖流泪,身子发抖。
男人的背影似乎也有些轻轻抖动,但他还是抬脚迈步。
“关门。”他再次说道。
“大郎…”妇人忍不住喊了声。
“关门!”男人陡然拔高声音喝道,甩手进了屋子拉上了厅门。
妇人叹口气看了眼门外跪着叩头的刘奎把门关上了。
夜色越来越深,小院子里的灯逐一熄灭了,边境重地入夜宵禁,天地间一片漆黑。
妇人蹑手蹑脚的透过门缝看出去,一片漆黑的巷子里有一处更黑几分,认真看一刻便能看出一个跪着的人形。
妇人蹑手蹑脚的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黑着灯。
“他还跪着呢。”妇人低声说道,看向漆黑的室内,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便看到男人坐在卧榻上。
男人没说话,倒头在卧榻上,妇人坐过去却没有躺下。
室内静默一刻,只有呼吸声。
“大郎。”
“闭嘴。”
室内再次沉默。
“大郎,..”
“我说过了闭嘴!”
“大郎,嘴闭了你的心就安了吗?”
男人猛地坐起来。
“你想干什么?”他咬牙低声喝道。
黑暗里夫妻二人对视而坐。
“…他说得对,你现在能救他们。”妇人低声说道。
“疯了!人死了,还有什么可救的。”男人气道,又要躺下。
妇人一把揪住他。
“人死了就要白死吗?”她颤声说道。
“不白死还能如何!”男人气道。
妇人沉默一刻。
“大郎,我在街上也听说了,朝廷真的再查这些事,而且方仲和急了,连都使大人都怕了,要不然怎么会去把徐四根抓起来,大郎,如果我们站出来作证,或许真的能….”她颤声说道。
“闭嘴!你活的不耐烦了!”男人压低声音喝道。
“我只是不想你活着窝囊,一辈子窝囊,一辈子心里压着这块石头。”妇人哭道,“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也是个痛快。”
男人躺下扯着被子盖住不说话了。
妇人拭泪低哭。
“范江林被赶走了,徐四根被抓了,都已经这样难了,还有人为他奔波如此,还有人可怜他,如果最后没办成,人心世道真是没有盼头了。”
“人心世道本来就没有盼头。”
哭泣低低缓缓渐渐的化为无声。
夜色褪去,天色渐亮,妇人睁开眼,却见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她忙翻身起来,打开门见男人正打开院门。
九月初的西北天气已经转凉,晨雾里一个身影直直的跪着。
男人扶着门的手一顿。
竟然跪了一夜!
“你这是图什么?”他闷闷开口问道。
刘奎抬起头看着他咧嘴笑了笑。
“公道。”他说道。
“公道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名而已,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男人说道。
刘奎笑了。
“是啊,没用,死了的没有用,但是,不是还有活着的吗?还有那么多跟他们一样活着的吗?”他说道,伸手指着身后,“为了死了的公道,为了活着的以后不被欺。”
男人看着他,抬脚迈步走过去。
“好吧,我来做这个公道。”他说道,伸出手。
刘奎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直到男人再次伸手向前,他才回过神,伸出手握住。
男人用力将他拉起来,二人的手紧紧的握住。
看到这一幕的妇人在屋门口抬手拭泪,不过脸上却是笑的。
刘奎一瘸一拐的转身。
“你要去哪里?”男人愣了下问道。
“我再去找公道。”刘奎说道,回头对他咧嘴笑,“能找你一个,一定就能找到更多。”
男人看着他,抬脚跟上去。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道,“两个人找更快一些更容易一些。”
………………………………………….
疾驰的马仗着手中的金牌以及马上人身后的黄色绢绸,一路毫无阻拦的径直进了龙谷城的官厅。
“接旨。”
伴着传旨太监的尖声,龙谷城诸将在官厅里纷纷下跪拜倒,聆听皇帝的训示。
说的话还是上一次的内容,只不过比上一次语气更严厉的几分,看来京中的人闹得还不轻。
姜文元心中冷哼,此时旨意传达结束,他忙伸出手高喊着臣遵旨伸手接过。
“大人,陛下要立刻得到结果。”内侍说道,辞谢了众将官的请他去歇息的话,似乎立刻就要拿着结果飞奔回京去,一刻也不耽搁。
真这么急?
“真这么急,不能拖了。”内侍说道。
姜文元看了周凤祥一眼,周凤祥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说话。
“大人,事情已经查好了。”姜文元含笑说道,一面捧上一封奏章,“都是虚妄之言,逐一核查,根本就没有证据来印证他们五人的事,可以确定,这是那范江林等人怨愤挟报。”
内侍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奏章。
“确定?”他问道,带着几分肃穆凝重。
“我确定。”姜文元毫不犹豫的说道。
内侍点点头才要说话,门外响起急报声。
“大人不好了。”
一个兵丁疾驰奔入,在门外停下喊道。
真是大胆,在场的人面色都变了,不管什么事,也不能在天使在场的时候来喊!
靠近门口站立的将官立刻要喝断,但还是晚了一步。
“门外来了好些人,说是临关寨守城战的生还者,要来给徐四根范江林的诉求作证!”
什么?
在场的人顿时都愣住了,姜文元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耳边响起天使略有些干涩的声音。
“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坐实
什么意思?
这是有人故意害他的意思!
世上从来没有巧合,只有人算!
算的这样好的时机,就在天使传旨的时候,算的好的布局,让这传令兵张口喊出有人来所为何事来。
就是想要让他瞒也瞒不住拦也拦不住。
周凤祥!
姜文元的视线狠狠看过去,站在人群里的周凤祥没有看他,神情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惊讶,反而带着几分了然。
果然是他,姜文元咬牙,恨不得当场一口吞了他。
“姜大人!”
天使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冷肃。
“你想我欺君吗?”
姜文元看着官厅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最终一咬牙。
“开门!”他喊道。
官厅的大门打开,一众将官走出来,看着门前站立的高高矮矮数十人,有兵丁有甲勇还有民夫。
听到消息赶来的方仲和腿脚不由一软伸手扶着墙角,神情惊愕不可置信。
这些人怎么又聚在一起了?
临关战后他走之前,特意将跟随自己逃出来的生者打散分布到不同的地方,为的就是免得他们聚到一起,想起说起那些不该想不该说的事,他相信随着时间那些事都会忘却的,更何况,临战而逃,对他们来说也是要杀头的大罪。
没有人会傻到为了死了的人不要自己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西寨帐下敢勇刘奎,我愿证茂源山五人死战守城有功,将官方仲和弃城而逃夺功。”
“我是临关寨生者,我愿意证茂源山五人死战守城有功,将官方仲和弃城而逃夺功。”
伴着这两句话喊出来,更多的喊声随之响起来。
“我愿作证!我愿意作证!”
“我能作证,他们才是守城的死士!”
“我作证,我作证!”
数十人的声浪此起彼伏响起最终汇在一起,整条街上都充斥这声音,又似乎满城军民都在呼喝。
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将官们脸色都变的很难看,而人群外的方仲和则面色惨白的转过身掉头疾步跑了。
声音在四周散开,坐在官厅牢房里的徐四根慢慢的转过头。
“是什么声音?”
“怎么了?”
外边的守卫们纷纷问道,一面向外看去,不多时便有人传来了消息。
“是好些人来给茂源山五人作证的!”
“有数十人呢!在天使面前正喊话呢!”
“这么说,茂源山五人真是有功?”
大家的视线便都看向牢房里。
牢房里的徐四根并没有激动失态大喊大叫,而是依旧坐着侧耳贪婪的去听外边传来的嘈杂的模糊的声音。
我们作证,我们作证。
徐四根的头靠在墙上,被鞭打过伤痕遍布的脸上有泪水滑落。
知道他们战死的时候,他没有哭。
他们被烧化成骨灰的时候,他没有哭。
不用哭,为国捐躯有什么可哭的,反而应该笑。
他果然裂开嘴笑了,该笑,必须笑!
………………………………………
“这是我做的?我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门窗紧闭的官厅内,周凤祥冷笑道,伸手拿起几案上摆着的奏章。
“这奏章上署名是我的,探查也是我听的,大军调动也有我的同意,姜文元,你是副都使,我是监察使,你指挥不当,我便是监察不利,要治罪先治的是我的罪!”
姜文元冷笑不语。
有人推门进来了。
“大人,问清楚了。”那人说道,“那传令兵是收了刘奎的钱。”
姜文元依旧冷笑,目光看着周凤祥。
“这么说那么多人都是收了钱?这个刘奎可真有钱买下这么多人的命啊。”他冷冷说道。
“不是刘奎有钱,是茂源山这几人有钱。”有一个将官说道。
“对啊,我也听说了,这些日子,那徐四根散尽了家财。”另有人也说道。
这话让姜文元面色更怒。
“他有多少家财可散?”他喝道。
“大人,适才探查询问走访知晓,自从临关寨战之后这将近四个月,他日日走访那些余众家,柴米粮油不断,人家扔出来他再送,扔出来又送,还有钱,那些人半遮半掩但我们粗略也能估算出来,大约有二十万贯。”一个将官从一旁站出来说道。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都惊呆了。
二十万贯!
“我在西北路整整三年,才攒下十万贯身家….”一个将官坐在后边喃喃说道,“他们几个小兵丁三年就有二十万贯身家…”
“这不可能!”姜文元喊道。
这不可能,在座的很多人也都心里喊。
二十万贯身家,谁还会来这里!
二十万贯身家,谁会这样轻易的就散了!
二十万贯的身家,谁他娘的还管平不平的!
“我为什么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态?我知道,姜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周凤祥冷笑道,“京城太平居的东家,一年一人最少二万贯的红利,七个人,三年,二十万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有二十万贯甚至还会更多,人家都肯把命扔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博个前程,博个功劳,把人家的功劳抹去,怎么肯罢休!”
“二十万贯,怎么买不来那些人站出来作证?”
“出来作证怕被追罪,有了这二十万,别说罪了,就是买他们的命他们也肯干!”
“早说此事要好好查要好好查,姜文元,你不去当回事好好查,反而威胁我不要纠察,拿着大家的前程来要挟我?你能要挟我,怎么不能去要挟这些数众!”
“也不想想,人家在京城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闹到陛下眼前,一个小小的西北又如何?”
“现在还怀疑我,怀疑我又怎么样?我还怀疑你要故意送我们去死呢!”
周凤祥呸了声愤愤将手中的奏章砸向姜文元,旁边的将官们忙上前相劝。
官厅一阵乱糟糟。
姜文元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当然也知道这茂源山兄弟的身份来历,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下这么大的本钱!
二十万贯!这次朝廷奖赏西北总共也不过二百万贯,那可是整个西北上下的奖赏啊,而他们七个人就二十万贯。
这么有钱,还来当什么兵!是故意来坑他的吧?
“姜大人,周大人。”一个将官迟疑一下站起来开口,“现在咱们就别再互相质疑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那边天使还等着呢,如果不给说法,他起身上路就凭今日所见也足够给皇帝回话了,那到时候,可真的是….”
厅内的人都安静下来。
是啊,现在最要命的是天使。
刚才为了留下暴跳如雷起身就要走的天使,他们可是足足给了一万贯的茶水费。
二十万贯..
姜文元心里闪过这个数,再次狠狠的骂了声娘。
本以为是比权,没想到原来是比钱,真他娘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阴沟里翻了船!
“大人,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方仲和冒功瞒报。”一个将官说道,“战后大伤,军心要安抚,被他欺瞒过去了,直到今日你我才知情的。”
“就这样?”姜文元说道,扶着几案神情沉沉。
“那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是我们逼他冒功领赏加官进爵的吗?”周凤祥说道。
姜文元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人,事不宜迟啊。”
“大人不能再拖了。”
将官们纷纷说道。
“这样,到底是坐实了他们所告非虚。”姜文元说道。
“现在难道还没坐实吗?”有人急道。
只要不扣上西北的官印那就不算完全坐实。
姜文元扶着几案神情变幻。
“大人,那些人诉求也只是说方仲和当时的事,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将官弃逃被丢下不服委屈,那就让他们不委屈就好了。”有人催促道。
厅中的人也纷纷的符合。
看来只能这样了,再拖下去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呢,赶快了结吧,也不过是被皇帝训斥个不察疏忽之罪罢了。
“把方仲和带来。”姜文元说道,“请天使大人,亲自查问,听他供认不讳。”
他在亲自以及供认不讳上加重的语气。
“可要好好的看住,别让他跑了,到时候胡言乱语。”一个将官又慢慢补充一句。
站在厅中的亲随眼神闪烁躬身应声是。
当看到官厅前聚集的那些人后,调头跑的方仲和并没有出得了城,在城门被守城卫拦下,不管他拿出什么说什么这些人都不让他走,而是关了起来。
这不是意外,这是有人安排好的,要不然城门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拦住他?明明官厅那边什么消息都还没有传来呢!这不是那几个闹事作证的兵丁能做到的事,而是官厅里的人!
城门处简陋的厢房里方仲和被绑着坐在地上咬牙切齿。
是谁?是谁?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门外传来马蹄疾驰以及说话声,紧接着有人站到了门边。
“方仲和,天使要召你去问话。”门外的人说道。
这话没有让方仲和害怕反而兴奋起来。
要治老子的罪,你们也休想逃!
门被拉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方仲和脸上的兴奋顿时僵住了,看着眼前的二人,以及他们手里的破布。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天使….”
门旋即关上了,隔绝了视线,听得几声呜咽便没了声音。
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当最后一口气息吐出,方仲和视线模糊的时候,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
“不,我们不管你的事如不如实上报,方大人,你的功劳我们不计较,你得到这些该还是不该,我们也不会有看法,我们只要我们弟兄的事如实上报,上报那些死战守城的弟兄们,给他们追封。”
“姓方的,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其实想想这样做本来很简单的….至少比丢命要简单吧…..
方仲和头一歪,不动了。
鲜红的大印在奏章上重重的扣上,周凤祥轻轻的吐口气,卸下了一副重担,再看四周的人都如同他一般。
书吏将奏章小心的捧过来。
“让大人辛苦了。”姜文元说道,一面带着几分惭愧,“这些证人证言都在这里,只是可恶那方仲和畏罪自尽了。”
天使哼了声,看在袖子里的钱的份上,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罢了,由小内侍将这些奏章以及证言文书都起来,用来时的黄布包了,二人翻身上马。
看着视线里绝尘而去的人,姜文元重重的吐口气。
“你我都去准备上个不察的请罪奏章吧。”他说道。
将官们都应声是,不察之罪也就足以了,不过是被罚一些俸禄以及被皇帝训斥几句。
这件事总算过去了,姜文元心里带着几分厌恶,甩袖子转身迈进官厅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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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被休,她被后母陷害,这次她决定不走悲情隐忍路线,斗了这么久,就算是宅斗也该变变样子,咱不受气行不行?心理医生在古代,各种心理学应用,爽点多多,保证好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了
九月的京城,一场雨添了几分凉意。
大路上奔来一队人马,看到前边路边的幌子,其中一个便勒马。
“看,那个就是太平居,他家的豆腐可是独一无二的。”他喊道,“我们去那边打尖。”
大家带着几分好奇纷纷点头,一行人正要过去,路旁有人忙喊住他们。
“可别去,可别去,现在去不得。”那路人摆手说道。
一行人有些惊讶不解。
“为什么去不得?”他们问道。
“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吧,如今太平居惹上官司了。”路人说道。
那人听了笑了。
“哦,惹上官司嘛,怕什么。”他说道。
这话让同伴们很惊讶。
“惹上官司还不怕?”他们问道。
“你们不知道,这太平居啊可是有金刚坐镇的。”那人说道,“以前又不是没惹上官司,最后都没问题。”
同伴们哦点头。
“这次可不一定。”路人摇头说道,“这次金刚遇上的可是天子。”
天子?
一行人神情惊愕,对视一眼又听那路人讲了一番,便立刻勒住要转的马头,沿着大路毫不迟疑的飞奔远去了。
虽然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再似以前那般都冲太平居而来,但太平居里也不是冷清无人。
大厅里坐着几桌人,有平头百姓,有商人,还有几个读书人都在吃喝说笑的热闹,虽然身份不同,但说笑的内容却都是围绕如今这个太平居的大东家,以及茂源山兄弟与朝廷的交锋。
因为程娘子道祖李真人弟子的传言,百姓们自然站在她这一边。
“也不想想,那可是李真人的亲传弟子呢,怎么可能说假话?”
“就是,不过朝廷也真的是,连神仙弟子都能坑,咱们这些百姓更没活路了。”
听到这边几个百姓的低声说笑,另一桌的几个商人摇头。
“….怎么不能坑?神仙弟子手里拿着多少秘技,那可都是钱呐..”
“…所以说就算名头再大又如何,没有根基…”
“…也不算没有根基吧,人家也是官宦人家子女呢..”
“….官宦人家多了去了,她那出身算得了什么,一旦出了事,什么都帮不上,连个助阵的都没有,反而都是被牵连…”
听到这商人们的谈话,那几个读书人点点头。
“这的确是一方面,无根无基的人,名望反而是能悬起的刀,最终落下来只会伤了自己。”一个士子说道。
“不过这件事到底如何?”另一人说道。
“这件事到底如何,也就是一张嘴的事。”一人端着茶碗笑道。
“不过看如今…”先前那士子一面说一面微微抬下巴示意在座的大厅的他人,“街头巷尾,可都是对朝廷大骂的,不知道这多张嘴可管用。”
“何止百姓,多有官员也纷纷为那程娘子说话,那娘子在御史台的牢狱里只怕住的也舒心的很,所为什么,不过是为了神仙娘子的恩惠,世人都是如此,得人恩惠,便说人好处,没什么道理可论。”
大厅里的喧哗说笑透过窗户飘到二楼,周六郎更觉得烦躁。
“干脆关门好了,还开什么门,召来这些人胡言乱语。”他没好气的说道,将手中的酒碗扔在几案上。
“当时关门说家中有事歇业三日,难道能言而无信,岂不是坐实是跟官府要挟。”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嗤声。
“你以为开门就不坐实了?”他说道。
“那当然。”秦十三郎说道,给他斟茶,“只要你自己不坐实,就永远只是别人说。”
周六郎闷闷的端起茶碗,视线再次看向窗外的大路上,忽的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突然,手里的茶碗都忘了放下,茶水洒了一身。
“来了!”他喊道。
秦十三郎也忙跟着看去,但见大路上两骑飞驰而过,虽然动作很快,但依旧能一眼分辨出,那是朝廷的急脚递。
“比预想的还要快,看来这事已经有人接手了。”他慢慢说道。
周六郎闻言一怔转头看他。
什么事?有人接手?接什么手?难道他们如今惦记的不是同一件事吗?
急脚递很快穿过了城门,畅通无阻街上行人纷纷退避,让喧哗更甚。
位于闹市旁的巷子里的张家自然也听到了。
“快去问问,快去问问出什么事了。”老门房催促着小厮说道。
“老伯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爱热闹。”小厮嘀咕道,但还是往街上去了。
不多时回转。
“过去了一个急脚递。”
小厮话音才落就见老门房立刻站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他说道,不待小厮回过神人就飞快的向后院去了。
后院里老太爷门前廊下有一个丫头正在低头拭泪。
“半芹啊,这事真不是谁都能帮上忙的。”
张老太爷站在院子里,正在修剪一株山茶,一面说道。
“你家娘子这次行事真是有点糊涂了。”他说道,“就是天大的冤屈用这种方式闹出来,在皇帝眼里就是大错。”
丫头闻言哭的更厉害。
“老爷也不喜欢怪力乱神,名望欺民欺君的事,这件事,别指望他能去说话。”张老太爷又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陛下是个仁慈,最多事后斥责几声,也不会真把你家娘子怎么样。”
“可是如果我家娘子非要怎么样。”丫头哭道,“她可是真的会….”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
握着剪子弯身对着盆景的张老太爷的手也微微停顿一下。
真的会引雷火劈人吧。
虽然早有猜测,但今日却是真切听到了。
这个小娘子啊…
张老太爷摇摇头站起身来。
“半芹,你别担心。”他只说道。
你家娘子能欺天能欺人,虽然守矩,但却非是仁慈之辈,当初纵然是有心送你这小丫头一个前程,但也没耽误换了自己更需要的好处,说出来虽然无情,但也无可厚非。
她这种人从来不是殒身而不恤的,所有人想到的后果她自然也想得到,她怎么会自己往万劫不复的火坑的里跳了呢?
一定还有后手安排。
不过这话给这小丫头说也说不清。
“半芹,半芹,急脚递来了,急脚递来了。”老门房的声音大声的在院子里响起。
那就等着看吧,很快就见分晓了。
张老太爷笑了笑又转过身继续修建盆景。
急脚递从街上奔驰而过的时候,皇宫里的日常朝会正在进行。
“军政朝事岂可谋于众人,如今满城乱纷纷,都在说茂源山事,各种荒诞。”一个御史说道。
御座上的皇帝神情淡然。
自从卢正上书之后,又有满城尽谈茂源山事件,再加上皇帝准了要西北核查,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忙碌起来,借着这次机会各自翻找事件在朝堂上大开弹劾。
今日还不算多,回头看看几案上摞着的各色各种弹章堆的高高的了。
但皇帝有些不耐烦。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说道,“既然事情出了难道能不让民众说吗?”
“这都是因为卢正小儿,抗旨矫诏,大坏国事…”御史很高兴皇帝说话,这让他更有借口继续说下去。
“西北之事尚未定论,谁欺上瞒下大坏国事还不一定呢。”有人反驳道。
“西北军政大事竟然要被一个神棍作弄,陈绍你身为参政却知而不谏,反而为打压异党,不思报天子恩,以国事为重,纵容要挟陛下查虚妄之言,惑天下民众,无疑李林甫之辈。”那御史顿时更为愤怒,又迈上前一步将矛头对准了陈绍。
立于朝堂侧的陈绍神情木然,御史受命于天子,风闻奏事,真伪本无限制,所以像他这种地位的,对于弹劾不能反驳,只能等弹劾完了再应对。
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搅得民间朝堂都不得安生,耽误多少正事。
皇帝的眼神暗了几分。
高凌波看到了微微笑了笑,对另外一个朝臣使了个眼色,那朝廷领会立刻站出来。
“陛下,太常寺报京西有民众要在太一宫修神医祠,将程娘子塑身与真人身边为弟子侍奉…”他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皇帝更是哈了一声,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一声哈足以表明他的愤怒。
“报。”
殿门外传来一个声报。
“中书送来西北急脚递。”
西北!
大殿里的喧哗顿时停了,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怎么也会拖上个十天八天的。
“呈上来。”皇帝说道。
在满殿人的注视下,皇帝接过内侍捧来的带着火漆和西北经略司大印的信折拆开了,目光只那么一扫,他的神情就微微一沉。
成了!
陈绍心里吐口气。
而满大殿内人的心里也都透亮了。
看来看不到引雷火劈人的稀罕事了…一多半朝官心内暗自遗憾。
真是一群废物!高凌波恨恨想到,但面上并没有多少气愤,亏的是已经让这娘子在皇帝心里变得厌恶至极,就算西北的事她所求有据有理,也翻不了大浪。
皇帝很快看完,他只是看了一个信折,然后撇了眼一旁的另外几张文书,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并没有拿起来。
“李子文。”他说道。
御史中丞立刻应声站出来。
“御史台可以定论了。”皇帝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信折点了点,示意内侍,“传阅一下吧。”
大皇子手里拿着信折,又看了看一旁高凌波手里拿着的文书,似乎有些看不明白。
“…就是说当时这个方仲和下令守城一个时辰,结果没到时间他先撤了,所以留下的这茂源山兄弟们守城便十分艰难….”高凌波低声与他解释道。
一旁陈绍冷笑一声。
“高大人,什么叫没到时间就先撤了?”他说道,“那叫畏战而逃。”
“什么畏战而逃,如果真的畏战,他一开始就下令撤退了。”高凌波亦是冷笑说道,“本来就敌我悬殊,没必要死战。”
“没必要死战?敌我悬殊就该弃城而逃?高大人,你这么说,西北诸将可是要寒心的啊。”陈绍冷笑说道。
站在殿中的御史中丞重重的咳嗽一声,大家停下话,看到外边内侍引着程娘子从侧殿进去了。
高凌波和陈绍各自对视一眼转开不说话了。
看着跪在地上施礼的小女子,皇帝面色并不好看,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但很快掩饰了。
“民女谢陛下明察。”程娇娘叩头说道。
御史台已经将事情说了。
“你几个义兄的功赏待中书审定。”皇帝淡淡说道。
程娇娘再次拜谢。
室内一阵沉默,并没有按习惯那样说一些宽慰的话,看来皇帝是连个样子也不愿意做,心里对这件事是厌恶到极点了。
高凌波心里冷笑一声,真是损不了人也利不了己,就算得了那么一个虚名又有什么意义,真是自己作死!
“退下吧。”皇帝果然没有再多说话,开口说道。
程娇娘叩谢起身。
“程氏。”皇帝又唤住她。
程娇娘再次跪下。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问道。
“民女说过,无功的还能争功,有功的为什么不能争。”程娇娘说道,“民女不以争为耻。”
皇帝看她一眼,摆摆手。
内侍忙冲她提醒一下,程娇娘施礼退了出去,听得那边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大臣们进去了。
“…中书和御史台商定着办吧,但是,别以为死了一个方仲和这事就算了,姜文元呢,周凤祥呢,让他们上请罪折子,罚他们俸禄…”皇帝沉脸说道。
下边的人齐声才要应声是,就听一个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陛下,西北监察使周凤祥上请罪疏。”陈绍说道,一面低头捧上一个奏章。
高凌波愣了下,旋即嗤声一笑。
比别人快一些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更坐实了自己失职之罪罢了。
这个时候,陛下正因为临关寨的事羞恼的时候,还玩弄这些小聪明岂不是自找麻烦。
果然皇帝的面色沉了沉,连话都懒得说只给内侍抬抬手,内侍忙下来伸手接过捧上来。
皇帝伸手展开,只看了几行字,面色顿时又变了。
比起适才看西北来的奏章时的脸色变化要大的多,站在最近的官员都能看到皇帝拿着奏章的手都在微微的发抖。
出什么事了?看个请罪的章疏怎么能气成这样?
高凌波面色闪过一丝不解,目光不由看向陈绍,陈绍神情肃然什么也看不出。
大殿里一片沉寂,皇帝看的时间比适才长了很多,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室内的气氛越来越凝滞,而不管是内侍还是官员,都终于察觉到皇帝渐渐凝聚的情绪了。
那是…愤怒…
愤怒?
适才得知临关寨的事,皇帝也不过是羞恼,就算因为周凤祥亡羊补牢自作聪明明请罪暗推脱的把戏而生气,也应该是冷嘲不屑,怎么会是愤怒?
出什么事了?
“混帐!欺朕如此!”
安静的大殿里爆发一声怒喝,纵然闭着门,也让外边走下台阶的内侍的脚步一顿,带着惊讶回头。
这可好多年了,第一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出什么事了?
一声女子的轻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内侍的出神,他视线落在这女子身上,见她神情依旧,只是用眼神似乎在提醒他带路。
见天子不害怕,见到天子一怒竟然也不害怕,这小娘子还真不一般。
内侍转过头抬脚迈步,紧闭的门窗有说话声继续传来,但已经听不清了,他也不敢去听。
所以说无功还敢争功,有功的为什么不能争功。
程娇娘跟随内侍在重重宫殿中慢行而去,身后有内侍们慌慌散开向中书门下等等所在之处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急
“周凤祥上了请罪疏!”
“什么罪?茂源山事件的不察之罪吗?”
“不是,是与西贼王师大战的谎报军功。”
“我的天啊,那怎么是谎报军功?”
就在皇帝怒喝一声之后,紧闭的殿门根本就挡不住消息的散开,转眼间宫城内最便利的中书门下政事堂等等都知道了。
这可是大事件,跟这个一比,什么茂源山,神医娘子引天雷都成了儿戏。
谎报军功可是欺君大罪,大周朝优待士人不杀文官,但对武将可是敢下手的,没有正当理由还能斩杀一个大将,更别提谎报军功这种大罪了。
怎么就谎报军功了?是,是谎报军功,不过不是说的是临关寨一战那个方仲和谎报军功的事吗?怎么又成了与西北王师大战的军功了?
站在朝堂上,高凌波脑子还有些懵。
“…..当时是西边斥候先来报,估西贼五千众,我龙谷将兵有万众,两相对比必能为大胜,吾等求胜心切,未等其他斥候来报,便下令大军出营….”
“…..接临关寨烽火以及信使急报,才知不仅没有包抄西贼,结果反而被西贼军包抄….”
“….前有西贼兵二千众,后有西贼王师主力八千众,仓皇应战…”
“……西贼屠两堡,我军伤千众…”
“……龙谷城守住,西贼王军最终退去,说其败退,其实可说是双方僵持不下,不胜不败…”
“…此战如果事先详查,不至于中了西贼之计,安排周当也不至于伤亡惨重….”
“……臣身为监察使,却急功好利,深受陛下深恩却不思回报…”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是胡说!这是诬陷!不对,不对,这是混淆视听!
就算是如此,也到底是胜了,也守住了龙谷城,那还是胜了啊,这算什么谎报军功!
“既然不是谎报,那为什么临关寨的事上下瞒着不肯查,不肯报,为什么逼的那茂源山兄弟闹到京城来!”
皇帝慢慢说道,目光落在高凌波身上。
高凌波心里咯噔一下,似乎乱哄哄的脑子里有些念头清晰了。
“…朕还说这次急脚递来的可真快啊,原来是急了啊,不想要要查下去啊…”
皇帝的声音接着从上边落下来,砸在高凌波头上,哄得一声他彻底清楚了。
原来如此!
高凌波猛地看向陈绍。
陈绍!
上当了!
他一直在引导皇帝想陈绍和那程娘子的恩情关系,而陈绍如何不是也在顺手推舟的让自己认为如此!
上当了!
一直以为这是陈绍想要保住那程娘子,然后自己借着这茂源山临关寨事拉他下水,而陈绍何尝不是也如此想!
什么狗屁为了程娘子,为了茂源山,他就是要让西北经略司承认坐实临关寨事件!
坐实了这个,就坐实了皇帝的疑心!
临关寨的事能是真的,还有别的什么事是真的?
临关寨的事能瞒着,还有别的什么事是瞒着的?
谎报军功其实没什么事,不是什么大事,不可怕,别说是周凤祥现在一人认罪,就算是西北经略司都认罪,也不可怕。
什么最可怕,皇帝的疑心最可怕!
这一次西北经略司让皇帝起了疑心,那以后任何行动和言辞,便免不了天子心内狐疑。
这他娘的是挖了西北经略司的根基啊!
高凌波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当场生吞了陈绍!
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到了!
都是步步看似掌握在自己算计中,所以松了戒心,竟然被他钻了空子!
他把视线落在了陈绍和这神医娘子的身上,不管茂源山事件如何,皇帝对陈绍和这程娘子都生了厌恶之心,他以为这是胜券在握,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绍!高凌波恨的咬碎了牙。
紧闭的殿门和宫门并不能阻止朝堂上消息的传出,周凤祥上了请罪疏,指出西北经略司谎报军功的事就好似风一样散开了,在原本就已经起了风浪的朝局中,掀起了更大的狂涛。
“行啊这周凤祥真是豁出去了,这可是搭上了前程啊。”
“陈相公这一招又狠又准啊,真是打的西北经略司措手不及,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舍得一个周凤祥,换一个姜文元,不,不,不止一个姜文元,姜文元整个派系的人都将要动荡,这个买卖做的值。”
“何止这一次,还有以前啊,这次的军功是谎报的,那以前的有多少是真的假的。”
“还有,偏偏是在陛下刚刚因为茂源山几兄弟的事受了憋气,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的时候….正愁有气没地方撒呢….西北经略司就把这么大的脸送上来了….不打陛下都对不住他们的……”
“那完了,这次肯定要大查了。”
“要下诏狱也说不定…”
“你们猜会有几个?”
“还以为这件事就算落定了,没想到这才是刚开始!”
各种各样的言语散布在官员们之间,一天之后,甚至已经散布到酒楼茶肆间。
“…别的不说,至少那个倒霉的卢正是没事了,还会被视为忠心明察…”
张家,张老太爷跟一个清客幕僚说道。
那清客幕僚点点头。
“卢正这次不仅捡回一条命,还会官复原职。”他说道。
张老太爷摇头。
“下一任御史中丞的位置他也有能力争上一争了。”他说道。
说到这里二人对视都笑了。
丫头在一旁听的再忍不住了。
“太爷,太爷,我家娘子呢?”她急道,什么卢正什么西北经略司的,她可不关心,她只想知道皇帝怎么判她家娘子。
张老太爷看她一眼,又看清客。
“看到没,三四年了,咱们始终不是人家的家…”他笑道。
三四年了张老太爷的脾性丫头早就熟悉了,闻言也不慌也不怕,而是往前坐了两步。
“太爷,我笨,你别逗奴婢了。”她眼圈发红说道。
“半芹,没事了,卢正是告方,你家娘子也是,他如今没事了,你家娘子自然也没事了。”清客笑道。
丫头看向张老太爷,张老太爷冲她点点头,她这才喜极而泣,合手念佛。
“虽然说她没事。”
看着高高兴兴跑开的丫头,清客又摇摇头说道。
“也到底没落下什么好啊。”
张老太爷捻须不语神情意味深长。
“不管这次西北事如何,谁得利谁倒霉,她都是落不到好的,陛下也好,朝臣们也好,都会记得这此的事是怎么起来的。”清客说道,“从她用了她的名望掀起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以名望要挟起事,在朝廷眼里都是忌讳厌恶,且不允许的存在。
“这样说来她是被当了刀子用了?”张老太爷笑道,“可是,茂源山兄弟的事最终有了交代嘛。”
“但那交代有什么意义?”清客说道。
“得其所以,就是意义。”张老太爷说道,手轻轻拍了拍几案上的书卷,“她要的不就是茂源山兄弟的事有个交代嘛。”
清客看了眼,见是一卷太平经。
“而且,该交代的不管大的小的死的活的,这不是都要交代交代了。”张老太爷笑道,“这把刀子,锋利啊。”
“他们做的这些事,你知道吗?”
而与此同时在玉带桥程娇娘的宅院里,周六郎说道。
“哪些事?”程娇娘问道。
“谁对你的名望夸大怂恿宣扬,谁在抓了徐四根,谁安排了将官兵丁推波助澜,谁出力鼓动民众在太一宫给你建生祠….”周六郎咬牙说道,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谁,谁都有,那些敌对的,应该和善的,有仇的,有恩的……
程娇娘笑了。
“我不需要知道。”她说道。
“可是他们靠踩着你得利!”周六郎咬牙说道,“这可是毁了你,你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走到门边的范江林听到这句话停下了。
“妹妹。”他喊道,扶着门的手攥起来。
是因为这件事,就要被驱逐了吗?
“我想在哪里就能在哪里,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还有,别人靠着我得到什么,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有没有得到了我想要的。”
不在乎别人得到什么,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有没有达成目的。
“你倒是看得开。”周六郎哼声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大方。”
“小气的是你,有点事念念不忘的也是你。”一直没说话的秦十三郎此时笑道,一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起来。
对啊,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记得,都是他自己自寻烦恼,在这女人眼里,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周六郎甩手站起来抬脚就走。
“你想要的估计得再等些时日。”秦十三郎笑道,一面对程娇娘施礼告辞。
因为出了周凤祥的事,中书门下省都顾不得别的事了,原本要立刻定夺了结的茂源山五人功赏也自然推后了。
“那个么,倒不急。”程娇娘含笑说道,还礼。
那个,不急?那,哪个急?
秦十三郎看着她了然一笑,所以她想要可不止这个,陈绍等人想要的,何尝不是她也要的。
早说过了她不是刀子,她是制刀子的人。
可怜的西北经略司一干人,他们不知道这个娘子是个多么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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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一章末尾娇娘冷笑已经改了,我只顾自己冷笑了,忘了女主不爱笑哈哈,不如大家重新下载下,虽然细节无关情节,但看起来的话会舒服一些。谢谢提醒的书友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助
西北经略司官厅里灯火明亮,几案上美酒佳肴还摆的满满,但大厅里却空无一人,不,有一人,主座上的姜文元还坐着,在明亮的灯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惨白的吓人。
今日是他生辰,虽然事务繁杂躬身劳顿,但总的来说,还是过的顺心。
才得了功赏,即将取下这个副字,被人理直气壮的喊一声经略使,还有同时落定的知州。
当然,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比如那个虽然无关紧要却让人恶心的茂源山兄弟争功。
不过最终还是顺利解决了。
还有,就在几天前,他的小妾又给他添了一个儿子,这是他的第十三个儿子,对于子嗣难养的很多人来,这真是让人羡慕的事。
所以这个四十六岁的生辰,姜文元办的极其开心,只是没想到宴席还没开始,就被京城送来的密信惊散了。
周!凤!祥!
一声怒吼,姜文元掀翻了面前的几案,盘碗杯碟酒壶噼里啪啦的在厅堂里散发乱乱的脆响。
“杀了他!杀了他!”
他喊道疾步而出,从廊下站着的侍从腰里夺过刀,直奔大门而去。
“大人,大人不可!”
亲随将官清客幕僚们纷纷扑过来,死命的拦住夺下刀。
“现在去杀了他,杀了他。”姜文元面色阴狠的喊道。
“大人,别说大人了,现在整个西北想杀他的人多得是。”幕僚劝道,“杀他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在战场上,不管是马惊了跌死还是中了流矢都能说的过去,但现在是在龙谷城,又无战事,怎么能杀?”
更何况就在刚才,接到密信后派人去找周凤祥,却发现借着病身不来参加宴席的周凤祥原来已经卸除官袍,自己进了大牢,说以待罪之身等候朝廷钦差的到来。
“他自己要去监牢里,牢房里死个人算什么!”姜文元红着眼咬牙说道。
要是个武官死也就死了,但周凤祥可是文官,而且还是在已经请罪的时候。
“大人,这时候,他死不得,他要是死了,咱们这上下可真说不清了。”幕僚叹气说道。
姜文元何尝不知道这个。
“那现在他不死,咱们这上下也说不清了!”他吼道。
他来回踱步,就如同暴跳的却被关在笼子的猛虎。
接到密信的那一刻,他就一下子明白了,多日来心中那一点点莫名的不安也彻底的落定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四根在牢中被打伤的消息是谁散出去的,那些散步在各处的民夫兵丁又怎么能这么巧都来到附近的,还有方仲和为什么逃走时被城门那么巧的拦住…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同意写下认可临关寨事件的奏章,也为了让他的大印落在那封奏章上!
“他们耍诈!这是骗证!”姜文元喊道,“这是构陷!再说谎报军功又算什么大事,这叫什么谎报军功?这不过是战后吹嘘!我们不过是夸大吹嘘了一些,杀良冒功的事都多得是…..”
幕僚们忙劝住他不要说了。
没错,谎报军功不是稀罕事,他们敢打包票说历来每一战都少不了粉饰夸大一番。
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说没事的时候就没事,说有事的时候就有事,全凭一张嘴啊。
更况且此次谎报军功被上奏的时机也不妙。
偏偏是在确认了临关寨冒功事件时,又是在京中皇帝被一个女子逼迫赌誓的时候。
“这是打了皇上的脸,落了皇上的面子啊。”幕僚们叹气说道。
皇帝不震怒才怪。
所以说周凤祥这一招真是又狠又毒啊。
姜文元一脚踢飞了一木架,其上的仪仗等物哗啦倒地。
“大人,我们自然要上表自辩。”幕僚们说道,“但现在的关键是,你不能被召去京城。”
一旦去了京城,那就必将陷入无休无止的争论自辩中,就算是最终得胜,西北这边只怕也不好回了。
没错,他不能走,他如果真走了,那就无可挽回了。
“可是怎么才能不走?”他咬牙说道。
周凤祥闹的这么大,京城中必然也咬的紧,皇帝又是震怒中,怎么才能不走?
“趁着天使还没到,咱们再想想办法。”幕僚们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说道。
站在庭院中,夜风呼呼,虽然还没到寒冬腊月但姜文元还是觉得被吹得透心彻骨的冷。
天色大亮的时候,官厅里的人双眼通红,虽然一夜没睡,但大家谁也没有睡意,或者说麻木了。
无数的文书邸报兵书散落在地上,却找不到能解他们燃眉之急的办法。
“我先杀了周凤祥!”姜文元暴起喊道。
幕僚们再次拼命拦住。
“大人,犯不着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命!”
“对啊,事情还没定论,就算离开了西北,还有别的去处,高大人一定会保着你,用不了多久就能起复的!”
至少他们现在不似昨晚那样说要留在这里不进京了。
姜文元心中冷笑,又有些绝望,已经输了一半了…
“…….报…..”
一声拉长声调的急报在官厅里响起,有兵丁急闯了进来。
“青山堡急报,东南有西贼集结,目标是归顺的黑山蕃族,黑山蕃族求援!”
官厅里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人数有多少?”姜文元不亏是老将,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
“二万!”急兵跪报,一面捧上火漆印信以及证明身份不作伪的金牌。
二万!
在场的人一瞬间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没了血色,但旋即他们又想到什么,面色顿时又变得通红。
“来得好!哈哈哈哈哈!来得好!”
震耳欲聋的大笑在官厅里瞬时炸响,只把报信的急兵笑的呆呆。
二万敌军,这难道是很开心的事吗?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当坐在监牢里的周凤祥听到这个消息时,本来淡然的面容上顿时变得呆滞,瞬时毫无血色,虽然身形还未失态,但站得近的话可以看到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正在颤抖。
“时也,命也..”他喃喃说道。
相比于这些高级将官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那些低等的兵丁则落后了很多,尤其是还是住在监牢里的兵丁们就更晚了。
当然他们听到后的反应也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让不让我们上阵…”
“…立功赎罪吗?”
还有人开玩笑。
但坐在最里面的徐四根和刘奎却笑不出来了,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里的绝望。
完了…
姜文元走不了了…
真是老天助他么?
如同西北这边众人的各自反应一般,当这个紧急军情传到京城的时候,有人大笑有人则面色发白。
笑不是对战争的无情冷血,面色发白也不是对战事的畏惧害怕,而是对时和命的感叹。
皇宫里的议事殿内再次大门紧闭,但一如既往消息很快就在京城散开了。
“…..大战在即啊,这下姜文元没事了…”
“..是啊,战前最忌讳换将,这一下皇帝也不敢动他了…”
“…姜文元这小子还真是好命…”
虽然朝里还没消息传来,但外边的民众士人等等都已经替朝廷做了决定了。
张老太爷放下手里的剪刀,看着面前的盆景轻轻叹口气。
“至少也不算都落空,毕竟正了名。”他说道。
不过眉头却没有轻松。
正了名又怎么样?茂源山兄弟从无名到争名,那西北经略司那边自然也能如此。
“真是时也命也啊,无奈,无奈。”张老太爷最终摇摇头,扔下剪刀,转身进屋子里去了。
虽然上一次愤愤离开玉带桥且发誓再也不来,当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周六郎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娘子去陈相公家了。”留下的小厮说道。
去陈绍家?
找他做什么?找他有什么用?且不说这一次陈绍坑了的可不止高凌波,更何况如今他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而听到程娇娘来访,陈家也是惊讶不已。
陈十八娘赶过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她不由停下脚。
“十八娘,不去了吗?”拉着她的陈丹娘不解的问道。
“她来找父亲是有事,咱们过会儿再去吧。”陈十八娘说道,看着迈入父亲书房的女子。
比起两年前,个子高了很多…
“十八娘,那个就是程娘子吗?”陈丹娘问道。
“你啊,和她最亲的,都忘了吗?”陈十八娘伸手戳了戳她的头说道。
“过去太久了嘛,我忘了嘛。”陈丹娘嘟嘴说道,视线看着进了屋门被挡住的背影,模模糊糊中似乎很亲切。
“我们在这里等等吧。”陈十八娘说道,看向那边的屋子,眉宇间几分忧色。
陈绍是才从宫里回来的,面色疲惫难掩。
“程娘子,这事不急,别担心没事的。”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大人大道为公,我不担心。”她说道。
这笑落在陈绍眼里神情不由一滞。
大道…
陈大人,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才是你如今该认清的大道。
他的耳边响起这句话。
是啊,这一次他做的事,的确是不论是非,使用了一些手段,一些两年前自己的眼里都是不光彩的手段。
他之所以一心要驱逐高凌波离开朝廷,是因为这个人妨碍的国事民生,这样的一个奸邪小人,对于朝廷来说,绝不能重用。
他也知道高凌波等人一直以来对他用的那些手段,但他从不屑也不愿意采用同样的手段回击,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事不是党争,而是为官忠君的大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无意间他就变了,尤其是这一次,当幕僚亲随下属们聚集在一起商定对策时,他并没有反对他们的决定默认了,不,不止默认,他还亲自力行了。
而这些手段必然会伤害一些无辜的人,比如…..
陈绍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他不由苦笑一下,曾经提倡的手段如今应验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这真是时也,命也。
“….只是大人的运气还是不怎么好。”
耳边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话听到陈绍耳内,似乎有些讽刺。
讽刺,对这娘子来说,也不算失礼的举动。
“程娘子,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也不要急。”他轻叹一口气,又肃容意有所指的说道。
“怎么能不急?”程娇娘看着陈绍,微微一笑,“大人难道不急吗?”
不急?不急他会一夜长了一口的燎泡!
“程娘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现在急不得,要徐徐图之。”陈绍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哦了声。
“那换句话说吧。”她说道,“我来帮帮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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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
第一百四十章 请说
帮我?
陈绍愣了下。
“其实说起来,都是娘子在帮我。”他沉吟一刻说道。
“不,大人想多了,之前我并没有帮谁的心思。”程娇娘摇头说道,“我只是做自己的事而已。”
所以至于谁从中得利跟她无关。
她无心思帮人的时候还能帮的人如此,真要动了帮人的心思,那会如何?
陈绍看着她,说起来似乎不可置信,此刻坐在这里这个娘子跟他女儿一般的年纪,但看发生过的种种事,却不能以晚生后辈的眼光对待。
“那多谢娘子了,娘子请说。”他肃容说道。
事到如今,这件事必须分了胜负,不能像上次那样由皇帝玩弄制衡和稀泥什么异论相搅的把戏,必须让他在西北军政上做个了断。
要不然周凤祥这样舍生取义岂不是成了笑话!
“我几个哥哥的功赏不要再拖了,请立刻放下来吧。”程娇娘说道。
陈绍愣了下,什么?
功赏?
他们说的话题,换了吗?
“娘子说的是功赏?”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功赏,这个事皇帝不是已经做了定夺吗?那就请不要再拖了。”她说道。
所以还是先帮了她,再说别的…
陈绍释然点点头,这是应当的,她该得的,虽然此时提这个添乱,但是没问题。
“好。”他说道。
陈丹娘已经站的有些不耐烦了。
“十八娘,我要去找母亲了。”她说道。
陈十八娘忙拉住她。
“再等等,就要出来了,那可是程娘子。”她说道。
陈丹娘甩开她的手。
“我又不是认得,十八娘,你想见就自己等嘛,怕什么!”她说道,调头就跑。
陈十八娘忙伸手拉住她。
“你瞎说什么我怕什么,你快站住,当初程娘子对你最好了,她来了你也不见见….”她说道。
姐妹两个正拉扯着,那边脚步声响。
“娘子。”仆妇喊道。
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停下转过身,看到仆妇引着一个女子一个婢女站在几步外。
素色襦裙,素色罩衣,高挽的发鬓上挽着一根木簪,侧面插着一只小银梳,两年不见面容一瞬间的陌生,但旋即便又与记忆里的眉眼重合。
“程娘子。”陈十八娘展开笑颜上前一步。
程娇娘含笑点头。
“十八娘子。”半芹含笑施礼。
“你..”陈十八娘笑道,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我哪里坐坐如何?”
程娇娘还没说话,一直歪着头看着她的陈丹娘站出来。
“你是程娘子?”她问道。
程娇娘看向她,微微一笑。
“你是陈丹娘?”她问道。
“对啊,你还认得我?”陈丹娘问道,一面摇头,“可是我不太认得你了。”
陈十八娘忙伸手拍她一下。
“丹娘。”她嗔怪道。
程娇娘再次笑了。
“没关系,再认识就好了。”她说道,一面施了半礼,“我是程娇娘。”
陈丹娘笑了,迈上前。
“我是陈丹娘。”她说道,提裙屈膝施礼。
看着这二人的样子,陈十八娘有些失笑,一旁的仆妇们则笑了。
“….果然这娘子还是跟小孩子说的过来。”一个低声说道。
经过这一说笑,原本有些生疏的尴尬顿时消散了。
“嗯,我仔细看了看,有点想起来了。”陈丹娘歪着头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程娘子,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我们去院子里说话吧。”陈十八娘说道。
“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吧。”程娇娘说道。
这是推脱么,又或者是回避,或者…..。
陈十八娘第一时间念头纷纷闪过,但旋即又醒过神,看着认真听陈丹娘说了句话的程娇娘,不由自嘲的笑了。
这娘子说有事那就是有事,没有别的意思。
这边程娇娘施礼抬脚迈步。
“程娘子。”陈十八娘忙跟上,“我送你。”
程娇娘笑着点头。
虽然两年不见但其实一点没变,这个程娘子还是不喜欢说话,不过有人爱说话。
“我跟你不熟,所以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陈丹娘说道。
“我也是。”程娇娘含笑点头。
陈丹娘的眼睛顿时亮了。
身前身后的仆妇们再次笑了。
这娘子哄孩子特别有一手。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有话说的。”陈丹娘跟上她,高兴的说道。
“其实也容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程娇娘点头。
看着这一大一小说的热闹,陈十八娘落后一步。
“哪里是不熟,这不是跟以前一样嘛。”她摇头说道。
马车早已经等在门边,半芹扶着程娇娘上了马车。
一直沉默的陈十八娘上前一步。
“程娘子。”她说道,“一定会没事的。”
“是,一定会没事的。”程娇娘含笑点点头。
看着马车离开,陈十八娘还是有些不安心,打发走了叽叽喳喳的陈丹娘,她来到祖父这里,却见父亲也在。
“父亲,程娘子是来请你帮忙的吗?”她径直开口问道,不待陈绍回答,便带着几分哀求,“父亲,您帮帮她吧。”
陈绍闻言笑了,只不过笑的有些古怪。
“她,是来帮我的。”他说道。
陈十八娘一怔,以为听错了。
“帮父亲你?”她问道,“帮父亲你什么?”
给茂源山兄弟颁下功赏。
陈绍心里说道,不是他不想告诉女儿,是觉得怎么说也说不通。
这到底是谁帮谁?
“是她帮你。”陈老太爷思付一刻说道,看着陈绍神情沉沉,“有时候能让你帮忙,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忙。”
帮忙就是最大的帮忙?这是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扭头看父亲,见父亲神色复杂慢慢的点点头。
如果连帮忙都不让帮了,那才是彻底的生分了吧。
………………………………..
“这是什么?”
勤政殿里,皇帝看着陈绍递上的奏章问道。
“是茂源山五人的封赏。”陈绍说道。
听他说出这句话,跪坐在一旁的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看过来,大皇子还难掩几分惊讶。
这个时候他竟然来说这个?
皇帝的脸色果然沉了几分,将奏章放在几案上。
“朕知道了。”他说道。
陈绍却没有退下。
“陛下,中书已经审议过了,还请陛下过目允准。”他说道。
“你就那么急吗?”
皇帝猛然拔高声音喝道。
“急着去报人恩情就一点也等不得了吗?”
大殿里一阵安静,眼见皇帝发怒,跪坐的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站起来垂手而立。
“陛下,当初程娘子给家父治病之后,收了我家一幢宅院作为酬金。”陈绍神情无波,既没有回答皇帝的话,也没有说有罪。
“所以你就不欠她恩情了吗?”皇帝冷笑道。
“臣不这么认为,但那娘子的确是这么说的。”陈绍说道,“她说,她是大夫救命,我是患者付酬金,这是你情我愿你求我得,所以,她不欠我我也不欠她。”
皇帝更是笑了。
“所以这小娘子能说出这种话,你就觉得着实不俗吧?”他问道带着几分讥讽。
陈绍笑了笑点点头。
“着实不俗,但又让人可怜。”他说道。
可怜?皇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她怎么会不信也不靠人情?”陈绍说道。
世人多是看得透却放不下,而要真正能放得下,得看透到别无退路。
晋安郡王垂下视线。
“陛下想必也知道,这程娘子的来历身份。”陈绍接着说道,“天生痴傻,几被溺毙,母亡父弃,人人避之,有家无亲。”
“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可怜不是作….事的理由。”皇帝说道,“而你当怀慈悲之心,但不能不顾国法律规。”
陈绍应声是。
“臣正是如此,臣并不认为臣不欠她的恩情了,所以一直想要还报,但没想到报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说道,一面自嘲的笑了笑。
皇帝神情木然似乎不屑,但并没有阻止他说话。
“两年前的逃兵事,她第一个就求到了我的面前来。”陈绍接着说,说到这里叹口气苦笑一下,“但是陛下,臣不能帮。”
两年前的事皇帝本来已经忘记了,但因为这次的事他又想起来了,点了点头,那一次的事的确陈绍没有帮忙。
“反而臣还劝她国法军规不可违,虽然陛下最终定夺,但就算到现在,臣还是认为,逃兵当斩。”陈绍抬起头说道,神情肃然。
这话并非作假,皇帝没有说话。
“当时拒绝了那娘子的请求,臣心里不悔但到底是歉意,后来那娘子离京归乡,臣也没有再补偿的机会。”
“没想到两年之后她又进京了,而且一进京就又求到了臣的面前。”
“而这一次,臣还是不能偏帮...”
“臣得知了她的诉求,当时就很惊愕,这事不可不慎重,所以并没有如何,只是在下属面前略问了句西北事,待日后慢慢查问,结果卢正有心先去问,然后发生的事,陛下就知道了。”
“陛下,臣这次不仅没有应那娘子的诉求,反而是断了她的诉求,陛下怪罪那娘子不击登闻鼓诉冤,其实是臣逼的那娘子无奈,不得不以此举上达天听,论起来,这一切都是臣的缘故。”
陈绍说着又拿出一张奏章躬身捧上。
“臣,请辞。”他说道。
请辞?
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看过来,这一次连晋安郡王都难掩惊讶。
朝臣请辞是很常见的,比如奏请的事被皇帝驳回不高兴了耍性子,比如被御史弹劾赌气,比如要升官,比如表示认罪等等事都能请上一请。
当然,这种请辞不过是做做样子。
但陈绍自入朝以来还从没有这样过,别说请辞了,就是被御史弹劾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按规矩避位过。
受君恩,尽心国事,不辞。
这是当初殿试钦点相谈甚欢的时候,陈绍对皇帝说过的话,而他这么多年也一直这样做,站的笔直刚硬,在国事上从不肯退让服软。
皇帝的面色缓和下来,轻轻叹口气,看着面前躬身的臣子,不知不觉曾经意气风发的簪花郎也两鬓染白了。
“只是在请辞前,臣还是要请陛下准了功赏。不论西北他事,至少这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可以定论的,陛下也是允诺过的,臣此举是依照旨意而行,没有违规,也算是终于能为那娘子略尽一分薄力,且不负国法律规,不负陛下。”陈绍再次躬身说道。
皇帝看着他一刻,伸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奏章,打开了。
片刻之后,陈绍上了请辞奏章的事就传遍了。
“真迫不及待狗急跳墙的都要,连这种撒泼打滚的把戏都拿出来了!”高凌波冷笑说,“明知大战在即,更换将帅是动摇军心,还敢不计国事朝利胁迫皇帝,倒也真是黔驴技穷了。”
“大人,他好像求的不是西北的事。”一个下属说道,“是那茂源山的功赏。”
高凌波愣了下。
“就这个?”他问道,又嗤声,“怎么可能?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的确是这个,陛下也准了。”下属说道。
陈绍在搞什么?
高凌波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如今的陈绍行事越来越怪异,官位越来越高,与他来往的越来越多,但想起来反而有些陌生,好似还不如以前熟悉呢。
难道是越了解越不不了解?
“是觉得此事必败,与让皇帝心中猜疑此次他与那程娘子的勾结密谋,还不如自己干脆承认其之间的勾连,或许还能诉诉旧日的君臣情让皇帝免了心结。”一个幕僚说道。
仅此而已?
高凌波抚着胡须没有说话。
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已经被陈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了,万幸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
“大人,这次战事又不是人力所为,说没有就没有了吗?不管怎么样,陛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的,周凤祥也好,陈绍也好,都无力回天了。”幕僚说道。
按理说如此。
高凌波点点头。
“看着他点。”他说道,迟疑一下又补充一句,“还有那个江州傻儿。”
一个江州傻儿能被高侍制心里惦记一下,还是和陈相公平起平坐,可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幕僚心里说道,应声是。
“……..临关寨百众为贼围,坚壁不退,竭力捍御,守死一节,忠义不衰,当倍赙其家…..”
玉带桥的宅院里,朝廷颁旨的官员正举着诏书抑扬顿挫的念着。
“…..有范石头、徐茂修、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追赠为正名军将,范江林封殿侍,徐棒槌其子委三班借直..”
门外围观的民众听到这里都嗡嗡议论,看着那个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的小童。
这么小的娃娃都成了武将了,虽然是最低等的,但相对于他老子拿命换来的一个正名军将来说,真是太容易了。
皇帝这次做的真够厚道大方。
“可见陛下是仁慈有功必赏,有冤必申的,只是被蒙蔽了圣聪。”
听着民众的议论宣召的官员只是闪过一丝释然,但也并没有多少激动。
现如今也顾不得这个了,皇帝正为了西北的事焦头烂额,这次如果定夺不慎,那可不是因为一个神棍胁迫被天下人耻笑的问题了,只怕朝臣们都要闹翻天,说不定他还要去列祖列宗面前痛哭认罪。
官员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叩头谢恩的范江林,草草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带着人走了。
官员离开后民众都围上来说着恭喜。
那边婢女早准备了两簸箩钱唤着小厮抬上来。
“多谢诸位乡邻。”她说道,一面让小厮们放钱。
玉带桥门边顿时哄的一声乱了。
而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门前都开始放钱,引得街上又喧闹涌涌。
外边的热闹欢庆范江林等人并没有在意,坐在厅堂里,看着面前摆着的告身和诏书,范江林红着眼一遍又一遍的看,旁边妻子则不停的拭泪。
“妹妹,我去他们墓前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范江林捧起告身来说道。
坐在一旁的程娇娘摇摇头。
“还不急。”她说道,“还不够。”
还不够?
范江林愣了下有些不解。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程娇娘接着问道。
范江林神情一黯。
受伤之后,虽然日常行动不受影响,但还想像以前那样拉开三石弓,十箭连发,挥刀劈开敌人的铠甲是做不到了,最多也是拿着弩弓近距离射杀敌人。
但战场上哪里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拿着弩机近距离杀人。
原来一心想要为兄弟们正名,并没有想以后的事,如今心愿达成,又被程娇娘这样一问,他不由有些颓然。
他是废人一个了,还能做什么…
一旁的黄氏心内有些惊讶,大着胆子看了眼程娇娘,这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吧。
“我啊,就留在京城看店吧。”范江林故作洒脱的笑道。
“哥哥不想杀敌了?”程娇娘问道。
怎么会不想…
可是怎么杀?
范江林看向程娇娘,这个妹妹从来都不会替人做主,她只会遵从你的心意而做主…
在她面前你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心意,不要揣测她的心意,她问什么就是什么,你要做的就是大声的说出你真实的想法。
“想。”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头。
“那我助哥哥你去做万人敌。”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
万人敌?将帅吗?
范江林惊讶的看着程娇娘。
他知道什么叫万人敌。
当初徐茂修曾和他们说过,弓马武艺只是匹夫之勇一人敌,武艺练得再好,能杀的敌人立下的功劳也是有数能计的,而那些指挥杀敌的将帅才是万人敌
指挥杀敌的将帅吗?他怎么可能!大字都不识得一个!
“世上能做万人敌的也不仅仅是将帅。”程娇娘说道,“哥哥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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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章,下午的更为盟主加更,多谢新盟主,希行不胜惶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来(为盟主donkeyoo1加更)
“这下完了完了完了….”
厅堂里周老爷一面念念一面来回踱步,廊下跪坐的婢女们神情木然,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者惶恐不安,因为这句话周老爷已经说了将近四五天了,就是害怕也已经麻木了
“我就说不让你跟着写奏章,你非要写,还振振有词,现在好了,老天爷都在帮他.”周夫人在一旁拭泪说道
“老天爷怎么会帮他呢?”周老爷皱眉说道,一面踱步,”不应该啊,我家娇娇儿才是老天爷亲生的啊…”
周夫人呸了声
“别管你的娇娇儿了,这次忤逆了陛下能不死她已经算是老天爷亲生的了.”她说道,一面想到周六郎就再次悲从中来,喊了声我的儿,”这下可怎么好,难不成真的要被赶到南州去平乱,那可真要了命了….”
一面说一面大哭,哭着又问周六郎
门外的丫头期期艾艾
“六公子出去了.”她们说道
“去哪里了?”周夫人察觉不对立刻喝问道
“去程娘子那里了.’丫头们低声说道
“真要被那女人害死了,这是几辈子的冤孽啊我周家…..”
厅堂里周老爷的念念声听不到了,周夫人的哭声响起来
“你去哪里了?”
而此时玉带桥程娇娘的宅院里,周六郎看着刚进门的程娇娘也没好气的喝道
“有事?”程娇娘没回答,一面摘下幂篱,一面问道
“收拾东西,跟我回陕州.”周六郎说道
半芹和院子里的小丫头小厮都惊讶的看向他
程娇娘神情无波
“遇到事就跑?”她说道,看了眼周六郎,”你真是当兵的?”
周六郎哼了声
“避其锋芒,也是战术,怎么能说是懦弱?”他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没错锋芒只有人避,不避人.”她说道,抬手制止还要说话的周六郎,”你的箭术怎么样?”
周六郎愣了下,旋即哼了声,抬起头不屑回答
“如果你信的过你的箭术的话”程娇娘说道
什么叫你信得过你的箭术?
这臭女人但凡说话都要羞辱人!周六郎瞪眼,还没说话,程娇娘接着的话传入耳内。
“…..我请你帮个忙…”
请你帮个忙…
请你帮个忙!
周六郎顿时浑身发热,她说什么?请,你,帮个忙!
终于看到自己了,终于肯让自己帮忙了,终于….那些人不在了,所以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帮忙了吧
周六郎低下头欢喜沸腾又酸涩酿酿,这滋味真是…
“帮什么忙?”他闷声问道
“跟我来.”程娇娘说道,”我要先看看你敢不敢.”
什么?
周六郎哼了声抬起头,看着这女子已经抬脚向后院走去
他撇撇嘴抬起头大摇大摆的跟过去
秦十三郎下马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迈进神仙居,而是抬头看了眼彩楼,又看了看左右
左右都是食肆,此时临近饭点其内都满座很是热闹,因为天气转凉,乐得自在点的便多了起来,从窗口看去,每个食肆里都热气腾腾,恍若仙境
秦十三郎的视线又转回神仙居,神仙居里与以往一样安静,但这安静还是跟以往不同了
“真是奇怪,客人少了很多.”吴掌柜说道,一面翻看账册,”不应该啊,东家们的事不是已经落定了吗…..”
“太平居还可以.”婢女说道
看着秦十三郎走进来,二人忙施礼迎接
“太平居还可以,是因为受众不同.”秦十三郎说道,”太平居民众们去的多,看到你们东家封赏,都认为事情落定了,但神仙居可不一样,来的都是高官权贵,对他们来说….”
秦十三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
对他们来说看得清朝中局势,也看得清茂源山事件看似赢了实则陷入险境
“没事.”婢女笑道,”胜负还未可知呢.”
“这一次运气似乎不在你家娘子这里啊.”秦十三郎说道,眉头微皱
这一次也是出乎他的预料,谁也没想到西北会在这时候遇到战事,哪怕晚那么一个月也好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时也命也啊
婢女咯咯笑了,将手中的账册啪的合上
“我家娘子可从来不靠运气.”她笑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挑眉
“你家娘子最近忙什么?怎么总是不在家?”他问道
婢女抿嘴一笑
“我家娘子给人准备一个重礼.”她说道
重礼?
秦十三郎若有所思,又是送礼,就好像当初茂源山兄弟们离京赴西北那样的吗?
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啊
……………………………………………
大皇子放下手里的奏章,看着几案后伸手按着额头闭目养神一刻的皇帝
“父皇,明日是你的寿辰.”他说道,”还是早些歇息吧.”
“是啊,陛下.”晋安郡王也说道,”劳累多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皇帝笑了睁开眼
“是啊,偏偏在朕寿辰的时候,西贼王这是要给朕送份大贺礼啊.”他说道
皇帝在笑,可是眼里的冷怒恨却是毫不掩饰
这要怎么安慰?
经书里史书里有例子吧,大皇子脑子里飞快的翻找
“焉能不说真是一份大礼呢.”晋安郡王说道,”陛下当年五岁就敢着甲,区区西贼王能奈陛下何.”
皇帝看着他,少年人抬起头,带着几分傲然又意气风发,顿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这事是朕的不是,不当提不当提,更不能以为荣.”他说道
但晋安郡王依旧一脸敬羡,以为荣的样子
“人前不可说,可是要被朝臣们训斥兵者,凶器也..”皇帝笑道,并没有因为晋安郡王的不听话而生气的意思
这句话传到大皇子耳内,他的眼便亮了
“….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他立刻接话说道
当初几个重臣就是这样指着小皇帝的鼻子口水四溅的骂了一日,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皇帝还记得清楚,此时陡然被大皇子喊出来,皇帝的面色不由一僵
殿内诡异的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
大皇子有些怔怔,又有些茫然,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张口结舌
“陛下,这个倒是有趣,我才知道.”
晋安郡王忽的咦了声说道,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知道什么?”皇帝顺着问道
“原来这个马蹄铁便是这茂源山兄弟们做的.”晋安郡王说道
茂源山…
皇帝原本缓和的脸色再次凝滞
目光扫过面前跪坐的两人,这两个孩子啊,真是…..
圣人不得已而为之是怎么回事大皇子不知道,但茂源山为什么让陛下不高兴他却是知道,顿时眼中不由几分幸灾乐祸
“好了,朕累了,都下去吧,你说得对,这些奏章一时也看不完,朕就歇一歇,说不定过了生辰,就有好消息了.”皇帝说道
大皇子和晋安郡王忙都施礼告退,才要起身,门外有内侍进来
“陛下,中书呈报,请陛下定夺.”他说道捧上一个奏章
皇帝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又脸色沉下来
这一次他反而被气笑了
“这还真是…”他说道,将奏章扔在几案上,”一个二个的争着抢着来堵心.”
晋安郡王慢慢的后退,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的内侍冲他做个口型
程…
“陛下,什么事?”他停下脚,抬头问道,“又是在争论催促姜文元的事吗?”
见他停下脚,大皇子也忙停下脚,跟着看向陛下。
“父皇,不是说了仔细商定,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论的。”他忙忙的跟着说道。
皇帝摇头。
“他们说茂源山兄弟的范江林,要给朕献礼谢恩。”他说道,嘴边浮现一丝嘲笑,重复一遍,“给朕献礼谢恩。”
看到皇帝嘴边的嘲讽,本要开口的大皇子便聪明的不说话了。
“是跟马蹄铁一般稀罕的事物吗?”晋安郡王似乎并没听到皇帝的讥讽,而是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马蹄铁..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微微一闪。
“马蹄铁有什么稀罕的?”大皇子带着几分不屑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笑了,真心实意的连眼里都是满满的笑。
“殿下,马蹄铁虽然看似毫不起眼,但每年减少损耗军马千匹,减少了就是新增了,也就是一年能赠千匹军马。”他说道。
“千匹又如何,不过是马…”大皇子哼声说道。
“好了。”皇帝开口说道,“你们下去吧。”
大皇子和晋安郡王忙不敢再说躬身施礼低头退了出去。
殿中安静下来,皇帝的视线落在几案上。
马蹄铁竟然也是茂源山兄弟中一人做的?恍惚记得当时是说一个叫…叫..什么的人做的
马蹄铁啊…
皇帝伸手拿起奏章打开
庆王宫中,传来一阵阵欢笑
“六哥儿,六哥儿这边,这边,给哥哥.”
院子里一群人正在玩蹴鞠,晋安郡王穿着短衣,束着袖子喊道
那一边踢着蹴鞠哈哈笑的庆王自然听不懂,也不会给他传来,但晋王郡王依旧笑着奔跑
庆王跑了一会儿,胖乎乎的身子便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
“六哥儿,来,来再玩一会儿.”晋安郡王跑过去,劝道
但不管他怎么劝,庆王都不听,干脆躺在地上乱蹬,晋安郡王侄儿好言劝起来,亲自拉他去洗澡换衣裳
“怎么样?”
一面给庆王身上浇水擦洗,晋安郡王一面问进来的小内侍
“陛下准了,明日那范江林会被在宣德门前召见.”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嘴边浮现一丝笑意
“六哥儿,你猜她送的是什么?”他笑道
坐在浴桶里玩着玩具的庆王自然不会理会他
“肯定是大杀器.”晋安郡王接着说道,一面将庆王洗过的头发挽起来,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了,不过,也没什么,知道就可以了.”
他取过一旁的裹巾.将庆王拉起裹起来,再有宫人们合力抱出来
“明天,真是让人期待.”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陈十八娘就已经坐在室内了,屋子里挤满了人,母亲姐妹们正说笑的热闹
“这身衣服太素了,要不换个喜庆的吧.”
“还有这个簪子,太少了.”
“贴个花钿吧.”
姐妹们围绕着陈十八娘的装束议论纷纷
“我就穿这个,只是陪同博阳郡主去,不一定会见陛下面的.”陈十八娘说道,一面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
还是两年前做的款式,只是裙角束腰加了一些金丝花坠,添了几分生动,也没有减了庄重
这个衣服似乎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个念头闪过,她又笑了,或者说,是自己有了让自己心安的能力吧
“我该走了,不能让郡主等着.”她说道站起身来,在姐妹们的拥簇中向外而去
她准备好了,将来真是让人很期待啊
天光大亮的时候,皇帝带着朝臣们站到了宣德门上,早已经聚集等候的百官以及远处的民众都爆发出万岁的高呼声,声浪震天
就算每年不止一次听到,但每次听到还是还是让人很高兴
虽然日夜辛劳,朝臣争执不休,边关危急不断等等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但这种掌控天下的滋味真是让人迷醉啊
“陈大人也太不知礼了,这么个日子竟然不来.”
身后的声音传入耳内,让皇帝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陈绍的请辞,皇帝已经驳回两次了,但陈绍依旧避位在家,今日自然没来
这都是那个神医娘子闹得,天下人尝到了要挟的好处,一个两个都学会了
还说要献礼谢恩…
难道还要朕陪你们在天下人面前做戏吗?
皇帝转身要走,有朝臣站出来
“陛下,等候献礼的人已经准许过了,岂能言而无信?”
朝臣说的义正言辞
还有这些朝臣,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就拿中书来说,驳回皇帝诏书的事一年之中可是增多了好几次
“陈大人虽然没来,中书依旧尽职啊.”
似乎是无意间有人说话传进皇帝的耳内,这让皇帝的面色再次难看几分
好,朕就陪你们做这场戏
他转过身
“宣范江林.”他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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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你们打赏投票不是为了让我加更,而我加更也不是为了你们打赏投票,我们是为了心意,你们对我,我对你们,我们互相知道也互相体会的心意
四千字加更,聊表心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箭
城门上有一个男人越过众人而行,下边的民众百官家眷没有在意,在城门上的皇亲国戚则注意到了
站在博扬郡主身后的陈十八娘听到茂源山三字的时候便也惊讶的看了过去
这个男人毫无特色,甚至还有些落魄
就是为了这样的人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害了自己
范江林在天子面前跪下大礼参拜,或许是知道皇帝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参拜之后便径直开口了
“草民感激陛下圣明,必将为国尽忠赴死不惜.”他大声说道
可别,你们的命可真是珍贵,死不起啊
皇帝心里冷笑,当然身为天子不至于小气的在众人面前给一个小民摆脸色,他含笑点点头
内侍们便忙示意范江林叩头退下,范江林叩头却没有退下
“陛下,小民身残不能再亲上战场为陛下杀敌,所以小民献上一物,替小民为陛下杀敌,为陛下扬威.”他说道
看了眼这范江林两手空空,不知道要献上什么?一首贺寿的诗词吗?还是那神医娘子神仙之口的吉言?要么长生不老的药
皇帝心里不咸不淡的讥讽的想着
“呈上来吧.”他说道
“小民献上的是一件杀器,未经允许,不敢呈上.”范江林说道
杀器?
这一下其他人也低声议论,而皇帝心里忽地闪过马蹄铁三字…..
“是什么杀器?”他迟疑一下问道
“弩弓.”范江林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面露不屑,还有人干脆就笑了
“不知道这弩弓是哪位圣人用过的?”
“错了,是神仙用过的吧.”
后边还有低低的说笑传来
皇帝的面上神情依旧
“小民的弩弓胜重弩百倍.”范江林又说道
胜重努百倍!
现场顿时哗然,但还没完
“小人的弩弓,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范江林接着说道
他就那样跪的直直的,神情肃木,既没有面对天子的战战兢兢也没有因为四周惊讶喧哗而惶恐不安
“范江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也微微动容了,看着眼前的小民,问道
如今军中惯用的利器就是重努,攻防必备,比重弩还要厉害的,还是厉害百倍的弩弓,那得是什么样的弩弓啊,这话说的也太大了吧?
“陛下可以验证.”范江林说道
皇帝看着他
好,既然如此,朕成全你们,这可不是朕要你们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准.”他说道
如果果真的话…
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
虽然身子一直不好,也不算年轻了,但平心而论这个皇帝骨子里还是很好战的,为此年轻时没少被朝臣们训斥
听范江林说的这一句话,皇帝心里已经算出这弩弓有多大的威慑力以及杀伤力
如果是真的的话…
那可真的是大杀器
如果是真的话…
皇帝抬起头看着已经去传令的内侍兵卫,因为是凶器,自然不可能靠近皇城,所以过了好一时还没运来
城门上的动静终于被百姓注意到了,纷纷的询问,因为内侍传旨一路过去,大家也便都知道了,顿时沸腾起来
“不是三月皇帝游园,咱们也能看到禁军表演骑射了.”
民众们纷纷说道,他们并不知道将要试射的弩弓是夸下了什么样海口,只要有热闹瞧就足够了
“来了来了!”
伴着一阵热闹,一个内侍并一队神情肃重戒备深深的禁军拥着一个少年郎走来
少年郎穿着战袍,手中举着一把弩弓,看上去英武俊朗
此时民风开放,周六郎如此便引来不少女子们的呼唤说笑,还有手帕香囊被扔过来,就真的好似是三月皇帝游园盛会迎接那些表演骑射的禁军们一般
一路的热闹到官员们所在便沉寂下来,官家的女眷可不敢像民间女子们一般大胆,但忽地一处喧哗起来,伴着女子们的尖叫
这是谁家如此失礼
大家都皱眉看去
“六郎!那不是六郎吗?”一个周家的小娘子喊道,伸手指着路中昂首阔步而行的少年郎
周夫人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
“他不是说今日不出门吗?怎么,怎么不仅出了门,还跑到皇帝跟前了?”
“他要干什么?”
小娘子们唧唧喳喳的喊道,直到周夫人眼一翻晕过去
这边的喧哗随着周六郎的走过远去了,来到高官权贵这边,虽然没有女子们的尖叫,但却响起男子的胡哨
周六郎依旧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秦十三郎笑嘻嘻的收回视线,看着两边狐疑愕然看自己的人
“很英武,不是吗?”他笑道
众人给他一个白眼,继续低声议论那少年郎手里举着的弓弩
“…看起来不怎么样…”
“….那是什么做的,好象都没有牛筋牛角…小儿玩的吧..”
玩的?
真要玩起来,你们可玩不起啊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看着已经走到城门下的周六郎
因为持有弓弩,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天子,禁军们都没有散开,手扶着腰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周六郎,保证一旦他有异动便乱刀砍死
“周箙请为陛下试弓.”周六郎朗声说道,一面冲城门上的天子单膝跪下
身着战袍免大礼
皇帝点点头,看了眼这少年郎
年纪太小了吧,力气怎么样?不如找个更厉害的射手来试试吧
他心里闪过念头,但并没有说出来
“摆板甲!”
早已经得了吩咐的禁军高声喊道
另一边便站出来许多捧着盾牌的禁军,站定在七十步外
而与此同时城门上也站了一排禁军举着盾牌护住其后的天子皇亲国戚大臣们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拿着弓弩的少年郎身上
少年郎放下弩弓,伸脚踩在其上
远处的人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动作,只见少年郎已经又举起了弓弩,现场安静下来
但少年郎却并没有射箭,而是皱眉看向身旁的禁军
“还是只留下盾牌,人离开吧.”他说道,”只是试射没必要出人命.”
此言一出近旁的禁军们面色愕然
怎么着?这么远距离,射穿铠甲都不错了,还能射死人?
皇帝看没有动静不由皱眉,往前站了站,内侍明白他的意思,忙高声询问,下边的禁军只得把周六郎的话报上来
城门上再次哗然,摇头的笑的板着脸斥责的
“陛下,此言不虚,还是小心些吧.”范江林说道
事到如今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皇帝摆摆手
伴着命令举着盾牌的禁军便都推来了,只留下盾牌被木架支撑在原地
周六郎举起弩弓,对准了面前的盾牌,现场再次安静下来,数不清的视线就好似炙热的日光一般凝聚,几乎能让人烤化,再加上那令人窒息的安静,身旁的禁军也神情有些紧张,不由看这个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可曾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可还能射的出箭?
禁军的视线落在周六郎的手臂上,锐利的目光想要发现其一丝的抖动
“哎呀娘子,娘子…”
周六郎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女子的惊叫,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玉带桥宅院里,看着站在草靶子旁的伸手解下发鬓,乌发瀑布一般散落的程娇娘
一个梨子被放在了她的头上
青脆的梨子,乌黑的长发,明媚的大眼,白皙的面颊,墨色垂顺的襦裙罩衫,在日光下构成一幅妙趣的图
“来,射吧.”程娇娘说道,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梨子
婢女们发出惊叫
周六郎也愕然
开什么玩笑!
“不敢还是不能?”少女微微一笑问道
话语和笑容同时击中了少年郎的心口,他哼了声,抬手拉弓
“哎呀周公子,不可以啊.”半芹吓的忙喊道,张着手就站了过去挡在程娇娘身前
“半芹,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周公子?”程娇娘说道
半芹扭过头
“娘子,让我来,让我来吧.”她急急说道
“你来不如我来.”程娇娘说道,一面抬手示意她让开
半芹咬着下唇,扭头看周六郎,周六郎迈步张弓神情倨傲并没有说句话的意思
这两个人啊,其实都是倔强的很
半芹只得不情愿的站开
“来吧.”程娇娘说道
她的话音才落,周六郎的手便松开了弓弦,伴着丫头们的尖叫声,程娇娘头上的梨子被箭穿过飞了出去
半芹拍着心口忙上前,用手帕擦拭溅在脸上的几滴汁水
“好了好了,别玩了别玩了.”她连连说道
程娇娘却摇摇头,伸出手
“再拿来.”她说道
半芹瞪眼
“我不是玩,我没有时间玩.”程娇娘说道,’我也,不会玩.”
没有时间玩…不会玩…
这话听起来怎么让人觉得那样的心酸呢
一旁的果盘里再拿来一个梨子,看着程娇娘搁在了肩头
这还没完,程娇娘看着周六郎伸手按住梨子慢慢的倒退,半芹以及婢女们的心在提起来
“娘子..”大家忍不住喊道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周六郎看着那女人,心里默默的数着,终于在墙边她站住了脚
“家里太小了.”程娇娘说道,一面伸出一只手将头发拢到一边,另一只手指了指肩头的梨子,微微一笑,”来吧.”
周六郎咬住了下唇,眯起眼看着她,日光下翠绿的梨子就在少女的面容一旁,头发被拢到另一边,露出耳朵,小小的白皙的,并没有其他女子们带着耳坠子,应该就没有耳洞
从小痴傻,谁会想到给她扎耳洞呢
谁又舍得擦破她的这样的肌肤…….一点也不行也舍不得…..
周六郎松开弓弦
嗡的一声,旋即又是当的一声响
七十步外的一架盾牌摇晃
这还没完少年郎垂下弓弩弯身脚踩,再举起弩弓
嗡嗡嗡当当当,声音不绝,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在场人的耳膜
“好快的上弦速度…”一个禁军喃喃说道
“好轻松的上弦…”另一个禁军也喃喃说道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能节省时间,时间意味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生命
很多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胜负也就在一瞬间..
一连十只箭射完,周六郎才放下手里的弩弓,一直盯着他的禁军也如愿的看到少年郎的喘息以及手臂的抖动
可是现在谁他娘的还在乎这个!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转向七十步外的盾牌上
有禁军跑过去
“洞穿!”他高声喊道,举起一个盾牌,冲城门上的皇帝展示然后又冲四周的民众转去
民众嗡的要欢呼,但声还没起,就有一个又一个的盾牌被举起来
“洞穿!”
“洞穿!”
“洞穿!”
伴着一声声的喊,一个个的盾牌被举起来,要欢呼的人反而不喊不动了,站在最近的都是高官权贵,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思,一个个神情震惊,他们没有喊声,其后的百姓虽然不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但也跟着不喊了
偌大的人群济济的城门前一片安静,就好似适才等候天子登城门的那一刻一般
而此时天子站在城门上
万民安静,被举起的并排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破洞的盾牌,构成了一幅诡异的场景
“你们想一想,如果眼前是一排甚至两排或者一个军阵手持如此弩弓的将士的话,那是将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一支支弩箭从结阵的将士们手持的弩弓中离弦而出,箭雨泼洒向西贼敌军,不似以前那样撞到盾牌铠甲跌落,而是洞穿
洞穿!
洞穿!
血肉纷飞哀嚎遍野铺天盖地所向披靡,什么西贼的重兵,什么西贼的铁骑!
哈哈哈哈哈,站在皇帝身边的一个禁军首领忽地失态的大笑起来
没有人第一时间想到斥责他的君前失仪,而是伴着这笑声都头皮发麻,一股炙热瞬时传遍全身
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