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心
“再来点茶汤。”
周六郎说道,举着手里的碗对婢女说道。
“不许给他。”
对面的秦十三郎说道,他早已经放下了碗筷。
婢女笑着接过周六郎碗,给他添了茶汤。
“六公子,是不是很想念我们家的茶汤啊。”她还笑道。
秦十三郎对着婢女笑了。
“你知道这是谁家的茶汤啊。”他说道。
婢女笑着没说话,将茶汤递过去。
“是啊,你知道西北那边吃的什么吗?”周六郎没有理会秦十三郎,对婢女说道,一面将一个团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井盐,井盐做出的菜,全部都是一个味道,苦。”
屋子里的婢女们一脸惊叹又连声感叹可怜。
“可怜什么,那是偏裨校佐兵丁们吃的,他吃不到。”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不耐烦的摆手,“撤了撤了。”
婢女们笑着看着周六郎饮了茶汤这才收拾了几案。
周六郎塞下最后一个团子,倒在坐垫上,拍着肚子打嗝。
秦十三郎拿扇子砸过来。
“都这么晚了,你留着肚子来我家吃啊?”他说道,“就穷死你了!”
周六郎捞过扇子扇了扇。
“走,走,吃饱了喝足了,我们骑马射箭去,看看你这娇滴滴的状元郎还能拉开弓否。”他说道,一面跳起来。
秦十三郎哼了声。
“不就晒的黑了点,吹得脸皴了些,学了些兵痞子的臭毛病,得意什么。”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走就走。”
吩咐小厮备了马,两人又去取弓箭,因为弓箭又吵吵闹闹。
“公子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是啊,也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婢女们站在廊下嘻嘻笑道。
马儿得得在街上穿过,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喂,小瘸子,你是不是这两年只坐车不骑马了啊?”周六郎回头说道,“怎么这么慢。”
秦十三郎催马赶上。
“我说你适可而止吧,独臂儿。”他说道。
周六郎呸了声,带着几分炫耀展示了下自己的结实的胳膊。
“胳膊没看出来,胆子看出来了,的确胆子大了,一口一个小瘸子,这话其实憋了很久了吧?”秦十三郎说道,“是不是从认识的第一次就心里这样称呼我了啊?”
“你这都不懂吗。”周六郎笑道,“这是反话,你在我心里不是瘸子,我才喊你小瘸子的,你要真是瘸子,我才不会这样喊你呢。”
秦十三郎看着他哦了声,挑眉。
“你心里明白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他说道,一面催马靠近,压低声音,“那么你那个心心念的香女人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谁要去看她。”周六郎哼声说道,说完一怔,脸腾地红了。
香女人!他一向是称呼她为臭女人的!所以反过来说,她在他心里是香女人…
“真不去啊?”秦十三郎问道,“久别归来,喜事嘛,怎能不见?”
周六郎没有和他笑闹,而是面色沉下来,看向前方。
“这可算不得是喜事。”他慢慢说道,“宁愿,不相见。”
程娇娘之所以会来京城,是因为徐茂修等五人死了。
秦十三郎不再说话了。
其实那几个男人他没有印象,但有印象的是那个娘子欢喜的过去。
“哥哥。”她认真的喊道。
认认真真发自肺腑,不是收买人心,不是故意做给别人看,就是哥哥,是亲人。
没了。
“对不起,我轻佻了。”他说道,“你说得对,我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直面过生死,轻佻了。”
周六郎转头看他。
“瞧你这轻佻样子!”他哈哈笑道,扬手挥鞭。
秦十三郎的马儿一声嘶鸣,扬蹄子冲了出去,秦十三郎差点被掀下马。
“你这混小子!”他喊道。
周六郎哈哈笑着催马追上来又越过去向城外而去。
看着疾驰在前的少年郎,秦十三郎露出笑容。
没错,他们不在,日子就是白过了,就是苍白的无趣的。
没错,他们回来了,他真的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承认这个又有什么丢人的!
秦十三郎催马追了上去。
虽然说不去见程娇娘,第二天的时候,周六郎还是来到了玉带桥。
“父亲已经来过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我过来送些吃食。”
站在门外,一面下马,一面抱怨。
“她瞧得上吗?”
小厮完全没听到周六郎的话,将手里的两个大礼盒拎好,眼睛亮亮的盯着那个门口。
公子愿不愿来他不在乎,要知道他这次能来可是多少人眼红呢。
想想前日晚上回来的几个随从,跟着这个娘子走了两年,家里人几乎忘掉他们了,没想到这次回来可是发大财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想想那娘子京城的三个产业吧,那可是交给一个婢女料理的,几个随从随手就拿出吓死人的钱也不该稀罕。
不知道这娘子身边还缺下人小厮不…
敲门的时候,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甚至都没有询问。
“….来了吗?怎么这么慢?下次就不从你家买酒…哎?周公子,怎么是你啊?”
婢女说道,看着周六郎一脸惊讶。
“我父亲让我来的。”周六郎说道,才要回头,身后的小厮已经嗖的跳过来。
“姐姐。”他恭敬的说道,将手中的礼盒捧过来。
婢女笑了,一面让人接过,一面扔过来一把钱。
小厮高兴的谢着躬身退后。
周六郎看了这小厮一眼。
“就是一些日常吃的用的,陕州那边的送来的家乡的…”他说道,以及大约还有自己从西北带回来的一些吧。
“那多谢舅老爷和公子了。”婢女笑着施礼。
周六郎抬脚要迈进门,婢女却上前一步拦住了。
“六公子,我们娘子有事不便见客。”她含笑说道。
廊下半芹正从两个小丫头手里接过碗,才要转身进厅堂就听咚的门被踹开的声响。
“周六郎!”
婢女的叫声旋即传来。
半芹才抬头看,周六郎已经大步走进院内,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曾经的那样长驱直入,而是被随从们拦住。
周六郎看着拦住自己的几个随从,嗤笑。
“你们姓什么?”他说道,“要拦我?”
“公子,我们姓周,但如今跟着娘子了。”为首的随从说道,一面抬手示意。
四面的随从便都围上来,要将他抓住扔出去。
周六郎看着他们一眼,吐口气笑了笑。
“程娇娘!”他抬头大声冲厅堂没好气的喊道。
厅堂另外的半扇门被小丫头拉开,半芹站开,露出其内端坐的女子。
齐胸的素花襦裙,缎衣外罩,青丝单挽鬓,面容依旧如瓷般白皙,干净的毫无人气一般。
许久不见,一如昨日。
婢女摆摆手,随从们让开,半芹以及小丫头们也都施礼,看着周六郎一阵风蹬蹬的迈进厅堂。
酒气熏熏。
周六郎的视线扫过程娇娘面前摆着的一溜大碗,以及一旁整齐摆放的酒坛。
“你干什么呢?”他喝道。
程娇娘端起面前的一个酒碗。
“喝酒啊。”她说道,笑了笑,果然抬手饮酒。
喝酒?
周六郎看着她神情凝重。
半芹以及两个小丫头都进来了,一个捧起酒坛往碗里倒酒,半芹再端起酒碗摆到程娇娘面前,而在另一边,四五个空了酒碗依次摆着。
“娘子,云仙居的酒送来了。”门外婢女说道,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进来,摆放在酒坛边。
小丫头们则搬起这个新送来的酒坛又倒酒。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酒碗到一边,又再次拿起一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喝道口中,周六郎几步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因为用力过猛,酒水散落打湿了衣衫。
夏日薄薄的襦裙顿时贴在身上,少女玲珑曲线顿显,在居高临下的周六郎双眼尽收山岭沟壑的风光。
半芹失声叫了声扑过来。
周六郎早已经跳开了,脸色涨红的转开视线,显然收的惊吓比丫头们不小。
“我,我,你不是不能吃酒!”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只不喜欢吃酒,不是不能吃。”程娇娘说道,一面接过半芹捧来的手帕擦拭衣衫,一面示意给周六郎一方手帕。
周六郎的袍子上也沾了一些,不过只是少许,看着小丫头递来素锦帕,迟疑一下还是接过来低头擦了两下。
“以前也不敢吃…本来人就傻脑子就不清楚,再吃了酒,怕醉了就醒不了。”
耳边传来程娇娘接着说的话。
那如今就不怕了?还是说悲伤大过害怕。
“你难过,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周六郎低着头闷声说道,“借酒浇愁算什么本事,最没出息了。”
放下手帕的程娇娘笑了没有说话,周六郎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又端起一碗酒。
“喂!”他抬头喊道皱着眉头。
程娇娘看他。
“你也要来一碗吗?”她说道,抬手示意。
半芹果然端起一碗捧过来。
周六郎伸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抬脚迈过来跪坐在程娇娘一旁,看着面前摆开的酒碗,一句话不说端起来就喝。
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几乎是一眨眼,大家都没回过身七碗酒都被喝光了。
少年人抬袖子擦了嘴角,看着程娇娘吐口气。
“是我没照看好他们。”他吐口气声音颤抖说道,猛酒上头,他的脸已经变得通红,眼里也似乎酒气弥散,“是我没有照看好他们,你要我做什么?”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没有谁该照看谁,也没有谁该被人照看,都是自己的事,这关你什么事。”
她说着看着手里酒碗抬手要喝,周六郎伸手夺过来,一饮而尽。
“没错,我说的就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跟他们也无关。”他说道,将酒碗扔下起身就走,刚迈了几步,脚一软扑倒在地上。
“娘子,醉过去了。”半芹上前看了看说道。
“八碗才醉过去,这酒真是差的不忍睹。”程娇娘说道,站起身来,看着屋子里摆着的酒坛,“搬下去,给大家分了吃吧。”
半芹应声是,看着程娇娘从周六郎身旁迈步走出去,又看了眼厅中趴着酒鼾大睡的周六郎。
“来人,把酒搬出去吧。”她也从周六郎身边迈过去,招呼院中的随从们说道。
………………………..
皇宫,李太医松开手,两边的内侍也忙松开,早已经被按坐不耐烦的庆王叫着跑开了。
“带他去院子里玩吧。”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们应声是。
“庆王殿下身子很好。”李太医说道,说罢又看着晋安郡王一笑,“这种话殿下也听腻了吧,殿下想听的其实不是这句话吧。”
晋安郡王笑了。
“没有,早就不抱希望了。”他说道,“人生苦短,哪有时间去浪费,做那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李太医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叹口气点点头。
“殿下还是要开心一点,人生苦短。”他笑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点点头。
“我很开心,我还会更开心。”他说道。
只要想到我要做的事,就很开心,做到以后,也会更开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惧
李太医慢慢的退了出去。
“殿下,要不要找程娘子再给庆王殿下看看?”身后的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她不是大夫。”他说道。
内侍沉默一刻。
“可是她现在回来实在不妙。”他低声说道,“她有时候会救命,救命有时候也是…..”
“我没问你的事,你不用回答。”晋安郡王打断他的话,说道。
微微的侧头的少年人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带着几分冷肃。
内侍低头应声是。
晋安郡王站起身慢慢走到廊下,看着在殿前跑着的孩童。
“六哥儿。”他说道,冲院子里的孩童走过去,一面拍手,“来,哥哥带你去玩蹴鞠。”
日光透过帐子照在脸上,虽然闭着眼,还是觉得刺目,耳边还有说话声不断的传来。
“…..老爷,找个大夫瞧瞧吧…”
“…瞧什么瞧,喝多而已…”
“..谁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给下药了?老爷,那女人那里怎么放心…”
“…你再胡说就给我回娘家去…”
“…你看看,你也不放心是吧,你只是怕她,就算她害了六郎,你也不敢说一句话是不是?”
妇人的哭声在门外响起,夹杂着周老爷的怒吼。
“母亲。”
周六郎翻身坐起来,大声喊道。
“我没事,你们别吵了,我只是想安静的躺一会儿。”
门外的哭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欢喜。
“六郎,你真没事?”周夫人在门外问道。
“真没事,我已经醒了。”周六郎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周夫人说道。
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了,门外恢复了安静。
“我现在越来越觉她真可怜,亲人们不认识她的瞧不起嫌弃她,认识的了解的又害怕她忌讳她,唯独没有的就是可怜她关心她…”秦十三郎说道。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周六郎说道,转头看着他,“我想一个人安静的躺一会儿。”
“听懂了。”秦十三郎说道,一面手里把玩着一串链子,依旧说话,“这是蕃人那里得来的缴获吗?狼牙?还挺漂亮。”
“漂亮你就拿走。”周六郎说道,倒头躺下来。
“我一个男人家戴着这个做什么。”秦十三郎笑道,将狼牙串扔在周六郎脸上,“不过,女人肯戴的也不多。”
周六郎哼了声,接过套在手腕上翻个身面向里。
“哎,昨日你们说什么了?你怎么喝醉成那样?她怎么会请你喝酒?”秦十三郎笑问道,伸手推推他。
周六郎又翻身坐起来。
“还有不到六个月就要大考了,你能不能回去好好读书?”他说道,“你说到时候名落榜外,我是安慰你还是嘲笑你啊。”
秦十三郎笑了,站起身向外走。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在她跟前只有丢人的事,不想说也好。”他笑道。
咚的一声响,一个兽头砸在门上滚落下来。
秦十三郎从门外探头。
“就好像你从来也不肯对我下重手一样,何必还做样子..”他笑道,看着周六郎抓起身边的茶碗扬手,他笑着大步走开了。
这一下里里外外才算是真的安静下来,周六郎吐口气再次倒回卧榻上,望着帐顶一刻,向外看了看,幕帘后有婢女走过的身影,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物抖开,是一方素锦手帕。
雪白的锦帕,其上绣着暗红的太平二字。
这肯定不是那女人做的,她才不会做女红。
周六郎撇撇嘴,扔到一边翻个身,过了一刻又伸手抓过手帕盖在脸上睡去了。
而这边秦十三郎又来到了玉带桥。
“快要大考了,外地的学子都已经有赶过来的了,公子还这么闲啊?”婢女也说这样的话。
“胸有成竹。”秦十三郎说道,一面迈进院门看着走出来的程娇娘,半芹手里拿着幂篱,“你要出去?”
程娇娘点点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这一次的事,跟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是在京中发生,又涉及朝争,这一次是西北军事,只是一次战事而已,而且这是一场胜仗,死伤几个兵丁,上下官员对这场战事没有一点异议,对于朝廷来说,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你想想在西北,在一个龙谷城这件事都闹不起来,都能被压下,在京城更没有人会感兴趣…”秦十三郎说道,看着程娇娘,“这次的事,你要堂堂正正来,只怕不容易。”
程娇娘点点头。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说道。
“当然。”秦十三郎笑道。
“帮我在京城附近找块墓地。”程娇娘说道。
墓…墓地?
秦十三郎愕然。
阴云密布,一阵狂风之后大豆般的雨点砸下来,马车冲进一间客栈,虽然有店伙计帮忙撑伞,大家的衣衫还都是湿了。
“上房,烧热水,给大家洗一洗泡一泡。”
听到说话声,店伙计神情有些惊讶,不由去看大厅里站着的新来的客人们。
几个正好奇的打量客栈对着一个荷花雕屏露出惊羡的年轻兵丁,一个抱着孩子姿色平平的妇人,不管是说话还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无一不透出乡下土包子进城的呆傻之气。
这种人要上房,还要烧热水泡澡?
店伙计撇撇嘴。
“屋里再送一壶酒,上好的酒。”
男人接着说道站定在店伙计面前。
这个男人一如那几个年轻人,瘦,精干,风尘仆仆,看上去毫不起眼。
“怎么?”范江林看店伙计站着没动,问道。
“大爷,我们这里住店先付…”店伙计抱着胳膊懒洋洋说道,话没说完,一袋子钱就扔过来。
店伙计动作敏捷准确的接住了,只这么一接,他就大约估算出其内多少钱。
“大爷上房请,来人,来人快烧热水…”
“…把马儿喂好了…换上等的草料豆子…”
大雨中整个客栈都热闹起来。
待范江林等人进去了,大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听到外边的雨声刷刷,角落里坐着的三个客人站起身来走到后院门口,透过雨雾看着上楼的几人。
“大哥…”一个人说道,冲另一边抬抬下巴。
其余二人的视线便看过去,见后院子几个人正抬着一个大箱子向房中而去,大箱子上过了防水的油布,两个人抬着小心翼翼,旁边撑伞的两人也小心翼翼。
三个人没有再说话,站在帘子后看着那箱子抬进来适才付钱的男人屋中,雨越下越大隔绝了视线。
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半轮冷月挂在夜空里,给雨后的客栈蒙上一层冷光。
因为大雨客栈里的客人不多,尤其是上房这边更显得冷清,除了虫鸣和瓦上残存的雨水滴落发出的轻微声响外,一片静谧。
三个人影就在月光下的院子里穿过,如同鬼影一般上楼停在一处房门前。
一个男人贴在门边听了一刻,慢慢的将一根细铁丝穿过门缝,不多时便将门轻轻的拉开了,冲身后的人招手。
月光照着两个人影投在室内地上,一眼可以看到摆在墙角的那个大箱子,为首的男人抬脚就要迈步,却被伸手的男人拉住。
那男人冲他摆摆手,指了指地上。
为首的男人有些不解,低头看去,接着月光的反射才看到门边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
竟然还知道做警戒线机关…
两个男人神情并没有害怕反而是几分喜悦。
这说明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很值钱。
男人做个手势,自己先抬脚小心翼翼的迈过去。
可是才走了没两步,就见他一脚跌地上,同时噗的一声,身后再次响起一声闷响。
“娘的,竟然还有一条暗线。”趴在地上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一面小心的捂着被划出血口子的腿起身,一面回头看去,这一看不由吓得呆住了。
跟在身后的男人已经倒下了,一动不动。
“阿四。”他哑声喊道,一面急忙回身几步。
地上的男人爆瞪双目,脖子里一只弩箭羽尾轻摇,身下慢慢渗出的血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当贼也敢大声说话,真是没规矩。”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跪在尸体旁的男人惊骇的回头,看到屏风后的卧榻里走出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张弓。
“大哥,我们这次失手,认了…”男人哑声说道,“行事留一线…”
他说这话,将手中握着的刀子扔到一边,举起手。
范江林看着他似乎在犹豫。
“大哥,混口饭吃,多有得罪,我这就走…”男人喘气说道,走字没出口,人就猛地往地上一爬,屋门口陡然站出来一个人,手中的飞刀一甩飞向范江林,旋即人向一旁躲去。
范江林的箭射了出去,飞刀虽然偏了,但这时间已经足够地上的男人扑过来,将从腿上拔出的另一把刀刺破他的脖子。
噗嗤一声,扑进的男人跌了出去,手中还紧紧握着刀子,一只弩箭刺穿了他的脖子。
似乎到临死都不可置信,咯咯两声瞪眼蹬了几下脚便不动。
“大..大哥…”
门外响起结巴声,扔飞刀的男人慢慢的站过来,身后两个人的刀子搁在他的脖子上,月光下泛着寒光。
“饶..饶命…”
范江林看着他,将手中的弓箭再次对准他。
“喊。”他说道。
“抓贼啊!”两个兵丁大声喊道。
喊声让院子里陡然变得热闹起来,很多屋子的灯亮起来,店铺的伙计拿着棍棒跑出来,嘈杂的脚步声询问声充斥。
贼而已,抓住就抓住了,不至于死…
被刀按着脖子的男人松口气,作为贼一向恨不得天天都是暗无天日,但此时此刻看到灯光与人群觉得高兴的不得了。
但他还没笑出来,就听嗡一声,屋中一只箭在月光灯光的映照下飞了过来,他连喊都没喊一声,被箭带着跌了出去,趴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抓贼啊!”范江林握着手中的箭,冲外大声的再次喊道。
天光大亮,客栈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向楼上这边看。
一个差官从尸首前抬起身,冲差役摆摆手。
两个差役便抬着蒙上白布的尸首下去了,引得楼下围观的一阵喧闹拥挤。
“他们要偷你的东西,所以都被你杀了?”差官看着屋内的问道。
屋内站着几个男人,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遇了贼,又杀了人,妇人的脸色发白,不停的拍抚怀里的孩子。
“是,不仅偷东西,被我发现了,还想杀了我。”范江林说道。
差官点点头,迈进屋子伸出手。
“哪里人?做什么的?”他问道。
范江林将一叠路引拿出来递给差官。
“茂源山人,范江林,西北军敢勇,携妻子回京探亲,这几个兵丁是帮忙护送我们的。”他一面答道。
核对了路引没有错,差官也释然了。
没杀过十个西贼是绝对当不上敢勇的,这几个贼他倒也知道,一向手脚利索,手上还有几条人命,正找机会抓住他们呢,没想到竟然倒霉的遇上这群杀人为生的家伙。
不过他们也是走了眼,几个穷当兵的有什么可偷的…
差官的视线落在屋子里的大箱子上,上好的木箱子,光着箱子的造价就不是小数目,那么其内的东西…..…
“是什么?”差官问道。
范江林几步过去打开了箱子,看着其内摆放整齐的五个陶罐,差官愣了下。
“我五个兄弟战死,我送他们回家。”范江林说道。
看着差官走下来,围观的民众又是一阵热闹。
“七爷,七爷,偷了什么好东西?”有熟悉的民众好奇的问道。
差官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死人。”他说道。
这话让围观的民众更为惊讶纷纷涌上前。
差役们驱散民众护着差官向外走去,看到客栈外扔在车上的三具尸首,差官再次摇摇头。
“真他娘的…死在几个死人手里,还真是倒霉催的。”他说道,一面回头看了眼客栈。
不过这几个当兵的也真狠。
难道仅仅是几个骨灰?那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吧?
站在箱子前看了一刻,范江林将一壶酒倒在箱子前,盖上箱子盖。
“江林哥,这箱子太扎眼了…”
“江林哥,你出手太大方了..”
“对啊,江林哥,咱们低调一些吧。”
三个兵丁纷纷说道。
范江林笑了笑。
“低调,也免不了被人算计伤害,高调也不过如此,既然都如此,那就让自己痛快一些。”他说道,“或许再高调一些,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的人就要掂量掂量犹豫犹豫。”
他说着话看了眼身后的木箱,将手里的弓箭握了握。
话音才落,门外蹬蹬脚步声,那位出去驿站打探消息的兵丁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驿站传递的急信。
“江林哥,京城给你的信。”他说道。
范江林忙伸手拆开,递给身旁的妇人。
妇人抱着孩子探身看。
“妹妹说,让咱们慢行,七月底到京,她还没准备好。”她念道。
还没准备好?
范江林看向外边,将手中的信叠起来。
那就等,等多久都等,因为妹妹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不管是自己人的期盼,还是别人该得的报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得
日食的影响已经消散了,七月里的京城生活一日既往。
清晨,散朝后的陈绍骑马经过玉带桥的时候勒住马,身旁的随从们忙来询问。
“去看看程娘子在没在?”陈绍迟疑一下说道。
一个随从应声是忙跑过去了。
陈绍站在这边看着门很快被叫开了,一个小丫头走出来,和随从说了两句话,随从便回来了。
“说程娘子不在这里。”随从说道。
不在这里?那就是还没来?莫非那个推演日食的不是她?
陈绍皱眉一刻,随从们也不敢催促,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投来好奇的视线,陈绍这才催马前行。
陈绍的马车进了家门,见一辆马车正要出门。
“父亲。”陈十八娘等女子从车中下来纷纷施礼。
“你们要出去?”陈绍问道。
“博阳郡主邀请诗会。”陈十八娘说道。
京中女儿家多有诗会为乐,这也是女子们游玩的机会。
陈十八娘一向很少参与诗会的,因为她不擅长作诗,不过这些小事陈绍也太理会,看着女儿们上车出去了。
但对于别人来说,这就不是小事了,看着陈十八娘的到来,博阳郡主家的女子们都很惊讶。
“十八娘,你该不会是听说博阳郡主家的厨娘熬的好茶汤所以才来的吧?”
一个女子笑道。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是啊,我就是心念着郡主家的好茶汤,吃过一次后便再难忘。”陈十八娘笑道,一面看坐上的博阳郡主,“我馋嘴吃,郡主不会笑我吧?”
博阳郡主笑着摇头。
“爱吃会吃懂吃,也是难得的。”她说道。
本来的取笑倒让她变成了恭维,笑是没法笑了,周围的人纷纷跟着恭维。
陈十八娘端坐吃茶一笑。
那边的女子们气恼又无奈。
“待会儿作诗有她好看的。”一个女子低声说道。
很快寒暄过后诗会便开始了。
“十八娘。”
果然当大家开始低头思索时,几个女子站定在陈家女儿们的几案前,其中一个带着几分得意唤道,一面看着陈十八娘面前空空几案。
“茶汤吃完,你这就无事可做了吗?”
“十八娘不通诗赋,所以只待给姐妹们帮忙。”陈十八娘说道。
“帮忙?帮什么忙?十八娘,今日是郡主为陛下寿辰所办诗会,你难道就不能用心和一篇?”另一个女子哼声说道。
“用心即刻,不一定非要是诗赋。”陈十八娘说道。
“那我们就等着看十八娘你的有心了。”女子们带着嘲讽的笑说道。
陈十八娘神情依旧坦然,点头一笑。
“陈十八娘如今变的古古怪怪的。”
走开的女子们很是气愤,这种一拳打出去连个闷响都没听到很是让人郁闷。
“那就等着看,看她怎么用心。”
几人站在一旁一面写了自己的诗,一面看着陈家女儿们这边,见陈十八娘一直闲坐一旁,直到一个姐妹招呼她,陈十八娘便走过去,提笔沾墨,在纸上写起来。
大家都愣了下,真的在写吗?却见陈十八娘在这边写完,又走到另一张几案,又开始提笔写。
“哦,她是在替她的姐妹们誊写。”一个女子终于看明白了说道。
此言一出大家也恍然了。
“这就是用心?”
“姐妹们作诗她抄写?”
“到时候说是她们姐妹一起所做的吗?”
议论很快传开了,投向陈家姐妹这边的视线越来越多,就连其上的博阳郡主都注意到了,侍女低声告诉她是什么事,博阳郡主听了也有些微微皱眉。
这样做就有点小家子气了,就算承认自己不会作诗就是来玩的又有什么呢?
博阳郡主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显然有些失望。
很快侍女们将写完的诗都收了过去,博阳郡主还请了一些老儒翰林作为评裁,大家在厅中说笑等候。
看着拿进来的诗作,饮酒正乐的老翰林们都带着几分不在意的笑。
如今的女子们学有所成的到底是少之又少,他们受邀而来并不是为了看诗,一来是抹不开博阳郡主的面子,二来也是贪杯。
博阳郡主家自酿的酒水在京中是有名的好酒。
“来来,赌一赌,今日能有几个对上平仄的。”一个翰林说道,举着手里的酒碗,“输了的自罚三碗。”
“这叫输了?这叫赢了的吧?喝三碗,倒称你这家伙的心。”其他人笑道。
虽然说笑,但吃人的酒还是要做事的,几个人分别拿过诗作开始看。
“嗯,这不不错,这个墨研的不错..”
“…看,看,这个竟然没有用错典..”
“….我已经发现一个对仗工整的…三碗酒估计就要属于我了…”
厅中的说笑嘲讽不断,忽的有人啊了声。
“好,好!”他拍着几案说道。
大家都看向他,等待听到暗讽。
“..真是太好了!”那人神情激动的说道,一面放下又去拿起另一张纸,再次赞叹。
真好?
“念来听听。”大家说道。
那人却似乎没听到,看着手中的诗作,一面连声说好,一面用手就在几案上描绘起来。
真有那么好?看到他如此,大家都忍不住围过来。
“哎呀!这!这不是…”
厅堂里顿时响起更多的惊呼声。
前厅里也很热闹,比以往都要热闹,围坐在一起的女子们不时的发出笑,笑的时候还会看向陈家的姐妹,在这样下去,陈家姐妹都要坐不下去了,除了陈十八娘,其他几个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到底是陈相公家的女儿,闹得太难看自己这个组织者也难免没面子。
博阳郡主看向一旁的侍女。
“还没好吗?”她低声问道。
怎么今日这么久?
博阳郡主可不会认为这些翰林们真的会认真的看这些诗作,她自己也是很清楚这些女子们写诗的水平,好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大多数都是勉强算的了通顺而已。
反正她也不指望真的遴选出好诗献给皇帝祝寿,不过是有这个活动表达一下自己的孝心。
侍女起身忙去问了,不多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
博阳郡主有些惊讶。
以往这些自恃清高的翰林们可不会亲自出来宣布诗作结果的,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邀请,他们根本就不会来。
“杨大人..”她说道,“您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那位老者已经有些激动的先开口了。
“这,这四首诗是哪位娘子所作?”他问道,一面看着手里的四张纸。
这四张纸是被他小心的捧在手里,而不是以往那样随意的捏着。
能得到博阳郡主邀请的都是京城有头脸的人家,为了不借家势以及保证女子们的闺名不被人知,所有的诗作都掩去了名字,每个人的几案上都编了号,以此为分。
见老者这样激动,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便是今日诗会的头筹。
在座几个一向文才好的女子们坐正了身子,准备接受众人的恭贺。
“一十二,一十三,一十四,一十五…”所幸老者并没有让大家久等,很快念出号码。
大厅里的人有些怔怔,尤其是那几个女子,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老者只得在重复一遍,这一次所有的视线都看向一个方向,在那边坐着陈家的几个姐妹。
“是陈家的小娘子啊。”博阳郡主问了侍女,有些惊讶的说道。
陈家的女儿们作诗一向是中规中矩,能对仗工整,但令人叫好还从来没有过,难不成这些日子在家名师教导突然进益了?
“念一念听听。”有人忽的大声说道,话音里难掩几分不服。
老者哦了声,随口扫了眼念了一首。
待听他念完大厅里顿时哗然。
虽然大多数人作诗水平一般,但诗词好坏还是知道的,这一首诗最多算上工整,要说头筹绝对不可能。
“你是不是看的不是诗啊?”
在场的自有好些家世不凡人家的女儿,她们或许家教不许仗势欺人,但被人欺负咽下口气却是不能的。
便有好几个站起来对那老翰林不客气的说道。
老者看着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的点头。
“对,对对。”他说道,“你们也都知道啊。”
对?知道?知道什么啊!
大家更加怔怔了。
这老家伙贪杯爱酒,不会喝多了耍酒疯呢吧?
博阳郡主忍不住轻咳一下。
“杨大人,你是说这几首诗做得好?”她问道。
老者摇头。
“不是,不是。”他连连说道。
不是?
博阳郡主想要抚额,果然是吃醉了胡说呢。
“这诗啊,我没看,可是,这字!”老者接着说道,一面双手捧着纸,神情激动,“这字!”
字?
在场的人再次愣住了。
“这字秉笔圆正,气力纵横轻重,四方停匀,八边具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疏密敬正,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可谓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庄严现妙相,,笔底有金刚!”
老者激动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这一串话只说的众人双耳嗡嗡,神情怔怔。
“翰林就是翰林,说话文采飞扬舌灿莲花…”有人喃喃说道。
不过,这话说的到底是什么啥?
“这字,是哪位娘子所写?”老者不理会众人的怔怔,迈步上前激动的问道。
“小女不才,多谢大人赞赏。”
一个女声说道。
众人怔怔的看过去,见陈十八娘缓步站出来,施礼微微一笑。
“哎呀,小娘子,可不敢当。”老者忙还礼说道,“小娘子这可不是不才,单凭这一手好书,可以入翰林!”
可以入翰林…
在座的虽然是女子们,但对于以书入翰林这个典故都还是知道的,毕竟这是京中有名的韵事。
当年太祖时,有阳州人钟公权佛寺中留书,太祖见后思之不已,命人召之拜翰林侍书,后迁右拾阂、司封员外郎,可谓官途顺遂,羡煞一干进士秀才。【注1】
当然也因此招致了不少批驳。
虽然后来皇帝再没干过这种荒唐事,以书入翰林的事虽然不会再有,但这种评价书好的标准却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在博阳郡主的女子诗会上,有人竟然得到了这种评价,满场皆惊。
“果然如此好?”博阳郡主代表大家问出疑问,伸出手,“快给我看看。”
老者并没有将手中的纸递给郡主,而是就手拿着展给她看。
这足以表明他对这几张字的不舍。
博阳郡主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认真看去。
其他人则死死的盯住博阳郡主,包括陈家的几个姐妹在内,神情都有些紧张。
博阳郡主就是一个善书的人,曾入能品,这老者可能是喝多了说胡话,博阳郡主可是清醒的。
真的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一定的。
在安静的厅堂里,陈十八娘神情轻松自然。
她练了两年多,没日没夜,放弃了无数游玩嬉乐,秃了无数笔,废了无数的纸,染黑了家中的洗笔池,为了就是今日。
今日在博阳郡主的诗会上,在特意为皇帝陛下庆寿办的诗会上,一鸣惊人。
博阳郡主似乎看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在大家的期盼中她终于抬起头。
“陈小娘子。”她看着陈十八娘叹口气说道,“我真有些后悔请你来了。”
后悔?
“如果我将你的字进献,陛下看到的话,肯定要说我不如你了,你必将蔽吾名。”博阳郡主说道,微微一笑。
必将蔽吾名。
这句话虽然不如杨翰林那句入翰林流传的广,但在座也有一多半是知道的。
这话不是博阳郡主后悔了,而是如同那杨大人一样在夸奖陈十八娘,而且比杨大人夸的还要厉害。
因为这句话是当年卫夫人看到王羲之的书迹后,对太常王策流泪说的话。
王羲之啊…
“陈素多谢郡主赞誉。”陈十八娘屈身施礼,“陈素不敢当。”
待她再起身,厅中投来的视线再没了一丝嘲讽,取而代之的是艳羡。
有了博阳郡主这一句话,陈十八娘就要名满京城了,而且她的书还会被呈现到皇帝面前,可想而知会有怎么样的荣耀。
真是没想到,陈十八娘什么时候写这么好的一手字了,从来没听过,简直平地一声雷。
“陈娘子。”老者手里依旧拿着那几张纸,根本就不舍给博阳郡主,一面前行几步,“娘子师从何人?不知与且停寺题壁五字以及太平局匾额有何渊源?”
博阳郡主闻言也恍然,怪不得看的时候觉得熟悉呢。
两年多了,且停寺的字虽然已经不似最初那样被人时常提起,但还是成为京中一个景点,外地来的学子以及喜好书法的人都会被介绍去看一看。
博阳郡主虽然不会去看了,但书房里也收藏着一副临摹卷轴,虽然也试着模仿这种字体,但看起来很简单的字写起来却并不容易,始终不得其方。
再看此时杨翰林手里拿着的字,果然与那五字有相似。
“那大人觉得,我的字可得且亭寺五字的精妙?”陈十八娘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杨翰林便又再去看手中的字,博阳郡主也坐不住了,伸手催杨翰林。
“杨大人,给我一张看看。”她说道。
杨翰林似乎有些不舍得。
“杨大人你别忘了这是我家的诗会。”博阳郡主笑道。
对啊,到时候要把这字带走归自己所有还得请这个主人说好话呢。
杨翰林立刻笑着将一张纸递过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张。
看着这二人有些可笑的举动,大厅里的人没有一个想笑的,反而越发的艳羡,很多人开始往陈十八娘这边站过来。
“十八娘,你竟然写这么好的字。”
“十八娘,怎么不早些让我们看看。”
大家七嘴八舌笑着说道,陈十八娘却没顾上和她们说笑,而是有些紧张看着杨大人和博阳郡主。
两个人低头看了一刻。
“我觉得比那五字好。”杨大人先说道。
博阳郡主也点点头。
“更为精妙,更为老成。”她含笑说道。
比那个好!
比她的好!
比她的好!
陈十八娘脸上笑容绽开,垂在身侧握紧的手也松开了。
做到了,努力就可以,努力就可以的,并非是什么天分所定。
“这么说,陈娘子与那五字有渊源了?”杨大人忙问道。
陈十八娘微微垂目。
“是。”她说道。
“那不知其师何人?”这一次杨大人和博阳郡主齐声问道。
五字的主人终于要揭开了吗?
陈十八娘抬起头。
“便是这五字为师。”她说道,“我临摹而成。”
*****************************
注1:取材自唐柳公权故事
今日一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多虑
伴着博阳郡主诗会的结束,陈家十八娘好书的消息顿时传开了。
反而陈家的人倒是听别人来说才知道的。
陈绍看着递来的纸上的字,身为严父的他也忍不住赞叹。
“原来这两年你精于勤练的是这个。”他说道。
面前跪坐的姐妹们都嘻嘻的笑起来。
“是啊是啊,以前我们还笑十八娘在屋子里参禅呢。”
“父亲你不知道,那些人以前总是嘲笑十八娘,笑她的诗做的不好,我们早就憋着一口气呢…”
“对啊,诗做的不好又怎么样?她们诗做的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哪像十八娘能得入翰林的评价…”
“是啊父亲你没看到当时她们的神情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陈绍面色沉下来。
“你这样做沽名钓誉,失了君子之道。”他说道。
沽名钓誉!这话真重。
屋子里嬉笑的姐妹们顿时安静下来,神情不安。
陈十八娘低头施礼应声是。
“父亲,不是十八娘故意这样的,别的时候就是去写也没意思啊,只有博阳郡主书有成嘛,所以我们才商量好要一起去的。”
“对啊父亲,我们可没想什么沽名钓誉,不过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姐妹们忍不住说道。
陈绍嗯了声,皱眉。
“不可花言巧语。”他说道,“做的不妥就是不妥。”
姐妹们应声是不敢再说了。
陈绍低头看着手里的字,想到适才询问陈十八娘婢女说的那些话,写秃了的笔,无数的纸,染黑的洗笔池,再想到十八娘这两年几乎从不出门游玩,就连逢年过节也没有懈怠,夜里的灯总是最晚才熄灭,比家里的儿郎们读书还要用功,他的面色渐渐缓和。
少年人,憋着一口气一鸣惊人,到底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如果没有这些诱惑,那些艰苦的反复的枯燥的练习大约也难以坚持下来。
有利有弊吧。
“你习字是为了让别人震惊的吗?”陈绍说道。
陈十八娘摇摇头。
“当然不是,我习字是因为爱好。”她说道,“因为爱好所以想要做好,并非是为了他人,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本心。”
陈绍点点头神情再次缓了缓。
“日后不可懈怠。”他说道。
父亲不再生气了,屋内的气氛缓和下来。
“还有,博阳郡主要把你的字在陛下生辰时献上去,你要重新再写一幅字,不用写诗,抄写经文便可。”陈绍又说道,
此言一出其他姐妹们又都笑了。
“父亲,你这是嫌弃我们做的诗不好了?”
“这还用我嫌弃,你们自己不知道?”
“父亲,你太偏心了!”
“我们也该要后悔了,原先我们才是家里学问好的,如今要被十八娘蔽名了!”
听着这里的说笑,从外走进来的陈夫人也不由笑起来。
很少见丈夫和女儿们如此轻松相处。
陈夫人进来,看了陈十八娘的字少不得一通赞叹,女儿们便起身告退。
“你上次说程娘子可能进京了?怎么不见她来拜见?要不找个人去看看?”
退出门外的陈十八娘站住脚,有些惊讶的回头看。
“没有,我前几日从那边过问了,说没在。”陈绍说道。
“没来啊,这一年多也没个音信,时间久了,都要忘了她什么样子了。”陈夫人感叹道。
“十八娘。”
有姐妹唤道。
陈十八娘回过神忙应声是,含笑跟上来,屋子里父母的谈话便再听不到了。
“她也没有送书信来吗?”陈绍又问道。
陈夫人摇头。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你还记得当初那几个在她店里抓到的逃兵吗?”陈绍说道。
陈夫人点点头。
当然记得,虽然是几个毫不起眼的逃兵,但最终却关系了西北军政人事任免,而且还打乱了丈夫的安排,让陈绍郁闷了好长时间。
“他们中五个战死了。”陈绍说道。
陈夫人大吃一惊。
“那,那程娘子她一定不好受吧。”她感叹说道。
想当初为了救这五人那娘子可是煞费苦心,可见必然是很在意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古来征战几人回,可怜无定河边骨,又是春闺梦里人,送他们上战场的那一刻,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
但旋即陈夫人就察觉到不对了。
西北战事频繁,死伤更是无数,虽然很是令人悲伤,但对于朝廷来说真的是小事而已,最多知道个伤亡数字罢了,不是高级将官连名字都没人知道,怎么这几个小兵的事会报给陈绍听。
“好像他们死后有些纠纷。”陈绍说道,“因为功赏的问题。”
将官争功推责的事并不稀奇,但兵丁死后争功的事还真是头一次。
“那她会来找你说说这件事吗?”陈夫人问道。
“我不知道。”陈绍摇头说道。
本来这件事他都不该知道的,这种小事根本就不会有人上报的,不过周凤翔大约是因为记得他提过这几个逃兵,所以将这件事给他以私信的途径说了下。
但为这几个死了的小兵去争功,他这个参政还真是做不出来,真要他来说的话,那就不是单单几个小兵的功赏问题了。
更况且,这是一场大胜仗,是皇帝也是自己渴望许久的也很高兴看到的大胜仗。
这时候跳出来说一些可能将这件高兴的事变成不高兴事,真不是头脑一热就能做的事,干系太大。
如果程娘子真的来找他,只怕自己的回答又不能让她满意了。
想来也有些奇怪,自从救了自己的父亲,给了她付了报酬之后,其他的事他们似乎总是处于对立。
“老爷,你多虑了吧。”陈夫人柔声说道,看着丈夫皱起的眉头,“这种事是没办法的事,平心而论战死的人都是有功的,但怎么可能人人都封赏,伤心都伤心,难过也是难过,但我想程娘子不会这样不明事理的。”
陈绍摇摇头。
“谁知道,这个程娘子让人总有些心惊胆颤。”他说道。
陈夫人笑了。
“就说是你多虑了,她到底是一个女子,能做出什么事。”她说道。
看陈绍要说话,她便忙又接着说。
“我知道,你又要说逃兵的事,逃兵的事也不过是凑巧了,为了救人四处求人,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谁想到张江州会把事情闹大。”
何止逃兵的事,杀人放火的事她可也没少干…
陈绍摇头,不管怎么说,他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
这一次,那娘子真的不会闹出什么事吗?
而与此同时,周老爷也正在审问周六郎。
“她到底跟你说要怎么做了没?”他急切的问道,“怎么人又走了?”
“没有。”周六郎闷闷说道。
“怎么能没有呢?”周老爷来回踱步神情几分忧急,“这要是什么都不做,你在西北为她做的那些事不是白做了?”
“父亲,我做的那些事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也不是为了谁。”周六郎瞪眼说道。
“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她,反正你是得罪人了。”周老爷亦是瞪眼说道,“既然得罪了人,就要斩草除根,不是别人除了你的根,就是你要除了别人的根,哪能什么都不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斩草除根么?
周六郎吐口气。
对那个女人来说当然是要除了别人的根。
“她到底让你帮忙做什么?”周老爷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追问道。
“什么都没有,我都没见她…自从那天之后就没见她。”周六郎也闷闷的继续答道。
“你妹妹让秦家的那小子帮忙买墓地,怎么你反而什么事都没有?”周老爷瞪眼问道。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
周六郎再忍不住跳起来。
“还有你妹妹到底去哪里了?”周老爷又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周六郎没好气的说道,甩手走开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外人,秦家那小瘸子是她亲哥哥呢。”
周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周六郎脚步更加加快。
这个讨厌的臭女人!
他才不管她做什么呢!也不管她去了哪里!更不会去找秦十三问!
雨是清晨开始下的,到午时的时候已经转急,在青石板路上浇出一片水花,位于京城十里的一个小镇里街上只有一人急急而行,停在一处有些简陋的店铺前。
“老板老板打酒。”那人迈进店内,一面摘下斗笠一面大声喊道。
从后边走出一个干瘦的男人冲他摆手。
“没了没了,到别处去吧。”他说道。
来人很是惊讶。
“路老四,你这个酒坊开不下去要转手了吗?还没找到下家,就不酿酒了吗?”他问道。
路老四呸了声。
“好好的咒我作甚,我们家的酒卖的好着呢。”他说道,“不是没有酿酒,是已经卖完了。”
卖完了?
“你这酒坊的酒还能卖完?”来人更是惊讶。
此处临近京城,京城之中好酒众多,像路老四这样的小酒坊,质量上不能跟那些正店的好酒相比,价格上也比官家的酒坊便宜不了多少,毕竟买扑钱也不少,因此生意并不是很好,都是卖给附近的穷乡亲们,很多时候都是半卖半送,从去年就已经说要关门了。
“不止现有的卖完了,接下来十天的也都卖。”路老四哼了声说道。
来人看着他如同看疯子,想发财想疯了吧。
“早说过了我家的酒不掺水,味道纯正,你们这些家伙不识货,如今想要吃,也吃不到了。”路老四看着走出去的人忍不住接着得意说道。
来人很快走入雨中不知听到还是没听到,另有人从一旁走进来,这是两个披着油布雨衣,带着斗笠的男人。
“老板,酒准备好了吧?”他们问道。
见到这两人路老四脸上的笑如同绽开的菊花。
“好了好了。”他说道,一面点头哈腰,侧耳听外边,除了刷刷的雨声,还有马车的声音停在门边,他立刻上前,“娘子,您请。”
他低着头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裙角从眼前缓步而过,待其他人也拥簇而去,路老四才敢抬起头,看着手中撑起一把油布伞走向后院的女子摇曳背影。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嗜酒,竟然要包下这个酒坊以及所有的酒为乐。
***********************************
推荐:沐水游《大香师》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已经三十七万,可以宰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趁机
“你是说中书卢检正问了上一次西北战事?”
官厅里,高凌波放下手里的茶碗问道。
面前垂手弓腰的青袍官员点点头。
“是他问,还是陈绍问?”高凌波哼了声说道。
“听说周凤翔一直跟陈大参有私信往来。”青袍官员低声说道。
已经两年了,西北经略使的位置还是没有落定,随着高凌波的地位越来越高,在朝中的分量越来越大,相信用不了多久,姜文元就能拿到这个位置名正言顺了。
落定了经略使,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监察使周凤祥就可以滚回来了,所以陈绍这是急了吧,两年了也没抓住个有点分量的把柄。
“所以他们想在这次战事上做手脚?”高凌波说道,带着几分不屑,“没这么傻吧?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嘛。”
“陈大参和周监察私信说什么下官还不知道。”青袍官员说道,“但卢检正问事下官知道。”
“他问的什么?”高凌波说道。
“他好似问上一次战事有没有冒名领功赏罚不明。”青袍官员说道。
………………………………………
卢检正走进宫殿的时候悄悄的抬头看了眼,见御床上的皇帝面色沉沉,再看四周的官员有面带笑意的也有面无表情的,便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
“…听闻西北军中对朕此次赏罚颇有怨怼?”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来。
卢检正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陈绍。
陈绍面无表情。
“姜文元等人拒收了封赏,说龙谷之捷,在于精兵悍将,他们不过是从军之将,并无尺寸之功,所以不敢受封赏,唯恐他人不服。”皇帝接着说道,视线冷冷的看着下面躬身而立的卢检正,“卢思安,你觉得,谁人不服?”
卢检正脸上的汗水冒出来,他很不想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
“陛下,没人不服,大军得胜,将官指挥得当,当得起封赏。”他说道。
“那就是你不服了?”皇帝淡淡问道。
卢检正立刻躬身。
“臣不敢,臣没有。”他慌忙说道。
“陛下。”陈绍忽的开口说话了,“姜文元无视皇命,行径轻佻,沽名钓誉当罚。”
如果是普通臣子做出这种打朝廷脸面的事,自然少不得被皇帝训斥,让他们求仁得仁。
但这一次是姜文元等人,是皇帝刚刚为了胜利大贺过的,昭告天下的一战,击溃西贼王师,功劳实在是太喜人了。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尤其是说话的是陈绍,谁不知道卢检正是他陈绍举荐的,这件事说是卢检正私下查问,其实大家心里都猜测是陈绍授意的,只不过没证据罢了。
不过这种场合,陈绍出来说话无疑是自辩,但不出来说话,也少不得时候被扣上一个薄情寡义明哲保身的帽子。
总之这一次够他在皇帝心里跌几个位次了。
高凌波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陈绍这种刚直不阿的态度。
“陛下,朝廷岂有有功不赏的道理。”看到陈绍还要说话,卢检正咬牙抢先说道,“臣行有不当,愿亲自往西北去为姜大人等人送赏。”
这是自请外放了!
皇帝的嘴边一丝冷笑。
看到没,这种才是沽名钓誉,他要求名,就给他这个名,就让他求仁得仁,当真以为朝廷会舍不得他么?
“朕还真是没听到有人不服,那你就代朕去听听,到底是谁在不服,有多少人不服。”皇帝淡淡说道。
看着朝臣们退了出去,皇帝有些疲惫的靠在御床上。
站在下边的大皇子立刻上前。
“父皇,还是回宫歇息吧。”他关切说道。
皇帝没有起身,而是伸手按了按额头。
“今日的事你怎么看?”他问道。
“怨望。”大皇子立刻答道,“他们有怨望,这种官员不可用,姜大人功劳可见,而这些坐与京中的官员却视而不见其劳,只见其得,生而怨望当罚,如果不罚,日后外军之中做事必将受困。”
皇帝点点头,大皇子忍不住带着几分得意,却见皇帝又看向另一边。
“玮郎,你说呢?”他问道。
晋安郡王躬身施礼。
“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他说道,“卢思安查的蹊跷,姜文元拒收封赏拒的蹊跷,而陈相公话说的也蹊跷。”
“所以这件事根本不在怨望。”皇帝说道,一面伸手按着额头,摇头无奈一笑,“看到没,不管什么事,好事坏事,高兴的事败兴的事,朕的这些参政大臣们总能找到机会互相攻击,芝麻大的事也能勾心斗角,永远是异论相搅,难得清静。”
“陛下宽心,制衡之道难免,只要他们有功于国,倒也可以不问其心。”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点点头看着他笑了,一面起身。
“好了,都累了,回宫吧。”他说道。
晋安郡王施礼应声是。
看着皇帝仪仗离开,大皇子抬起身面上几分愤愤。
“殿下,你要去太后哪里吗?”晋安郡王问道,“不如一起。”
大皇子冷哼一声,理都没理会他转身就走了。
晋安郡王不以为怪,微微一笑慢慢的迈步而行。
而在另一边,卢检正正对着陈绍施礼。
“大人,都是下官累害大人了。”他声音有些哽咽,“下人愧对大人的举荐,不仅没帮到忙,反而害的大人被人陷害…”
“思安,你说你也是,你,你怎么去问这个了?”旁边的人忍不住怨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这也怪我,不该跟他私下提起周监察的事。”陈绍说道。
卢检正神情更难过了。
“大人,是小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害的大人如此。”他哽咽说道。
“行事还是不够小心谨慎啊,这官厅里不知道安插了高凌波多少眼线。”有人感叹道。
陈绍点点头。
“事已至此,不要多想了。”他说道,“出去避避也好。”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卢检正躬身施礼神情沮丧。
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高凌波竟然抢先烧了一把火,烧的皇帝震怒,他陈绍等人简直是遭了无妄之灾,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骂的骂贬的贬。
这件事可怎么好?如果那个娘子此时再来找自己,自己只怕连稍微推托的话都不能说了,只能直接的劝阻了。
就如同上一次逃兵事件那样。
陈绍苦笑一下。
或许那娘子根本就不会过来找自己。
不管怎样,最好的就是能如夫人所说的那样,是自己多虑了,那娘子并不会真的上京来,也不会为了这几个兵丁的事争功。
毕竟,不管有没有高凌波的出手,这件事说起来都是太可笑了。
如果那几个兵丁还活着,倒也值得论一论,死了还争什么,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又是这么难的事,人生在世要做的可做的事多得很,没有必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不过我定然会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了你我。”他慢慢说道,“不过是一局而已,棋盘尚在,输赢未定。”
…………………………………
“虽然如此,结果如何也到底未定,娘子不用多虑。”
几日后,秦十三郎也说出这句话,手中端着一碗茶,坐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鼻息间还有腐败的臭味盘旋,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神情淡然。
“你说皇帝说没听到有人不服,所以要人去听听,到底是谁在不服,有多少人不服,”程娇娘问道。
“是啊,真是可惜了,我原本想着让我父亲找机会说说此事,没想到到底被他们提早一步,闹成这样,暂时这件事不能提了。”秦十三郎说道,“娘子莫急,咱们再想办法。”
程娇娘摇头一笑。
“我本来就不急。”她说道。
秦十三郎放下手里的茶碗,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以这小娘子的习性,向来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胸有成竹。
他抬起头看着四周,这个破旧的散发着腐臭味的城外小酒坊,难道是真的心血来潮搬来这里住的吗?
听婢女半芹说的时候他还以自己听错了呢。
“对,朝堂的事与你我无关,放在一边。”他又看向程娇娘,“娘子,那么你的事你到底有何盘算?可能与我说?”
程娇娘闻言笑了。
“我要做的事从来无不可对人言。”她说道,“就是迎我哥哥们英灵归来得以安葬。”
“那墓地已经选好,不知道娘子可准备好了?”秦十三郎追问道。
“就要准备好了。”程娇娘慢慢说道。
秦十三郎盯了她一刻,摇头笑了。
“好,那我就等着看你准备的什么。”他说道。
他等着看。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注1】
他等着看看。
两年了在这个她曾经留下痕迹却又几乎消失的京城,在这个她曾经声名大作却又不为人知的京城,看看这小娘子到底又将掀起什么风浪,到底又让多少人惊讶说谈,又到底让多少人命运瞬变,又会让多少人咬牙暗念一声江州傻儿。
*****************************
注1:《太公六韬.发启》战国末期道家兵书,作者不详,托名周文王师姜望。
PS:明天和后天,大家一定要攒着一起看~感觉应该会很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耳闻
“高凌波好狠!”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卢思安依旧恨恨不已,尤其是到了七月末八月初他出京赴任的日子。
怪不得他要如此愤恨,因为原以为自认罚去西北已经算是够可以了,没想到高凌波几番进言,最后竟然让他去南州路了。
说的还理所当然,姜文元是南州路起家,在那边剿灭过南人蛮夷,为了让卢思安好好的了解一个将官如何辛苦得功,所以要他从其最初察起。
话说得好听,但谁都明白这是摆明了要卢思安的命,南州那种地方,瘴疠遍地,去了十个九个丧命,还有一个病疾缠身苟延余生。
这是杀鸡给猴看,好让别人都看看,跟他高凌波作对是什么下场!
京官外放都不情不愿,在京中能拖久一点就久一点,卢思安也是这般,更况且他要去的地方可谓必死之地,家人都已经恨不得要提前给他办丧事了,但吏部却催促他出京赴任,几乎是立逼着。
“这是送赴任?这是押解!”卢思安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又是愤恨又是悲哀说道。
此时坐在德胜楼上好的包房里,陪酒送行的人心里都是如此心情。
闷酒喝的人易醉,在座的好些人都带着了醉意。
“…什么不察之过,污蔑将官之罪,一个武将有什么不能说的…”一个人放下酒杯,醉醺醺的说道,“有功,有功怎么了?当年王文成有大功,不也是说杀就杀了,连个敷衍的理由都懒的想…什么时候卢大人这般的文官,连武将说都不能说了?真是颠倒了乾坤阴阳!”
“那又怎么样?这件事跟那些武将无关,是因为高凌波!”另有人愤愤说道。
这句话让在场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闷。
是啊,都是因为高凌波,而且高凌波也做到了,这真是让人灰心丧气的事。
“今日是给思安兄送行,别再提那厌物了!”有人打起精神说道。
“对,这是我给卢兄你的好东西。”有人说道,一面拿出一个小瓷罐。
在座的都有些好奇纷纷问是什么。
“这是我从童内翰家好容易才得来的丸药。”那人有些得意的说道。
此言一出满座的人皆惊喜。
自从三年前童内翰死而复生之后就成了奇闻,尤其是他白发变黑,面容光泽,犹如返老还童,这绝不是他一直服用金石的缘故,而是从那位神医那里得到的一味药。
神医自此后悄无声息,但却有一个药铺曾有这位神医坐镇过,据说童家的还有另外彭家都曾从药铺里买到过这种药。
只是这种药太稀少了,其他人谁都没抢到,尤其是这两年药也断了,藏在童家和彭家的这种药就成了千金不换的珍品。
没想到这人竟然搞到一瓶,虽然只是一小瓶,那也够众人惊喜不已。
“童内翰当初服用金石,就是因为年轻时在南州伤了身子,如今金石不用吃了,吃着这药丸健步如飞,新生的女儿比孙女还要小几岁….”那人说道,一面将瓷瓶递过来去,“卢兄,你带着这个,到了南州定然能护身养气。”
这个倒真是不错。
虽然鬼神之说不可信,但这世间的确有些秘技神奇。
卢思安终于露出一丝笑,伸手接过道谢。
“说道驱瘴疠寒气,我本来在神仙居定了过路神仙,只是没想到今日神仙居竟然歇业。”另有一人想到什么说道,带着满满的遗憾,“过路神仙,离了京城可就吃不到了。”
“也容易自己做嘛。”有人笑道。
“那就不是过路神仙,那是乐得自在。”先前的人忙摇头整容说道。
“神仙居为什么歇业?连过年他们都不歇业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好像伙计说要接他们东家。”那人说道,“接东家也犯不着歇业啊,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瞅话题转到酒楼上去了,有人忙咳了声。
“他人的事莫要操心,我们今日是给卢兄送行。”他说道。
“对,对,事已至此,我们要向前看,相信陈大人一定会有办法保你的,说不定不等走到南州,调令就重新颁发了。”有人也忙符合转回话题笑道。
卢思安露出牵强的笑,和大家一一饮酒。
是啊,还能怎么样?只能寄希望与陈绍尽快占上风把他捞回来,可是俗话说人走茶凉,京中这么多人,到时候还有人记得他不…
卢思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口菜送入口中,却散不去满口的苦涩。
席间正劝酒热闹,忽地听的大街上一片骚动,伴着人声喧哗,大家不由对视一眼,便有一个窗边最近的人起身推开了窗户。
喧闹声顿时更响亮的涌进来。
“街上好多人。”那人说道。
“街上本来都很多人。”在座的人笑道。
“不,不,好像有什么事,有人分开了路,还摆放什么…”那人接着说道。
京中人的好奇心从来不分地位尊卑老幼,在座的好些人也都忍不住走过来向外看去,果然见下边街上站满了人,并且人越来越多,旁边的窗户也接二连三有人探出头看热闹,走廊里也响起脚步声。
“摆得是酒坛还有碗。”有人说道,看着街道上。
“为什么在街上摆酒坛子?是哪家酒楼要招揽生意做出的噱头吗?”也有见多识广的人猜测道。
“你们看,不止摆了一个,整条街上隔不远就有一个。”有人伸手指着下边说道。
众人抬眼看去,果然见整条街上每隔一段便有一堆人济济。
在座的人基本上都站起来去窗边看热闹了,独有卢思安依旧坐着慢慢饮酒。
这就是京城,富丽繁华,新鲜事层出不穷,只可惜自己就要有一段看不到这个了,也许一辈子也看不到了,在这一片热闹繁华中,卢思安心内凄凉如寒冬。
他饮完酒站起身来,看着还聚在窗边对着下边指指点点的同伴们,没有打招呼拉开门走出去了。
走廊里也不安静,不少人蹬蹬的来回跑。
“到底是什么事?”
“你们问清了吗?”
都是各家的伴当小厮被打发去问热闹的。
在这里里外外的热闹里卢思安迈步而行。
街上发出询问的人越来越多。
“是酒,是酒。”被缠问的无奈的摆放酒坛的男人答道。
这回答立刻引来更多的询问。
“是什么酒?”
“是要卖的吗?”
“不是卖的,是送的。”男人答道。
竟然有便宜沾!这种好事立刻让四周更加热闹起来,同样的问答在别的地方也在发生这,瞬时让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不要挤,不要挤!不是现在送,等人家东家来了才要送的。”
东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东家?
人群里要穿行而过的卢思安不由停下脚,忽地冒出适才听同伴说的一句话。
“神仙居为什么歇业?连过年他们都不歇业呢?”“好像伙计说要接他们东家。”
莫非这男人说的就是神仙居的东家?
果然是卖酒做噱头的。
卢思安摇头抬脚迈步,还没走两步,听的身后喧哗更甚。
“…..东家是死了的?”
死了的东家?
卢思安站住脚,回头看去,见那站在路边被人群围着的男人点点头。
“是啊,人家东家不在了,这是要接他们灵柩安葬。”他说道,“我们就是被雇佣来的散酒的。”
安葬!
这是要送灵?
“是送灵,从正西门入城,一直到正东门出,摆了一路呢。”男人接着说道。
那可是穿过了整个京城!
卢思安不由踮脚看去,单单这一条街上类似这样的男人就有十个,从西门到东门至少要穿过十几个这样的街道,那得雇佣了多少人,摆了多少酒啊!
“你们这酒是什么酒?便宜的吧?”
什么东家怎么死的,这并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便有人问最关心的问题。
不过免费送的,能是什么好酒。
“这是人家自己酿制的,独一无二,不外卖,据说是世上最烈的酒。”男人答道。
这话引的众人再次热闹,纷纷指责这男人说的不对。
“最烈的酒明明是德胜楼的云裳..”
“…什么呀,是秋水台的枣红酿…”
男人面对争论一脸无辜。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是这样说的,待会儿大家尝尝不就知道了。”他说道。
这话搅的现场更加热闹,更多的人涌过来。
这酒价值几何卢思安不在意,单单看雇佣的这些人就可以知道价值不菲了。
这些看起来普通却明显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能说会道的男人们,哪一个的工钱也不会少。
如今京中有些人家行事越来越铺张,不仅婚事大办,连丧事也要大办。
可是这就是京城,这样的繁华富丽堂皇。
再也跟他无关了。
卢思安转过头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自己将来死的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凄凉。
“这东家到底是什么人啊?”身后传来越来越多的询问。
什么人?有官身的人肯定不敢这样,只有那些什么都没有只有钱的人!
“说是西北当兵的,战死的。”
“五个人呢,一起都死了,很壮烈。”
当兵的!战死的!
哪个有钱人会去当兵?哪个有钱人还会去送死?
怎么可能!
西北,五个,战死,家在京城…
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卢思安猛地站住脚回过头,神情惊愕。
难道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目睹
一大早的时候位于城外的太平居前就已经站了不少人,虽然有人提前定位置的时候得知了今日歇业,但也还有很多人是临时随兴过来的,因此当听到歇业时难免扫兴。
“你们人都闲着,有什么事不开门啊!”
这样的质问不时的响起。
“我们有事。”门前站着的店伙计说道,神情有些哀戚,“我们东家过世了,今日是他们灵柩回乡的时候,我们都要相接。”
他的话才说完,从后院里走出不少人,虽然没有披麻戴孝,但手里都举着的丧牌灵旗白幡。
看到他们出来,这店伙计也不再和众人说话,跑过去站到队伍里。
果然是有丧事啊。
众人们无奈只得要散去了。
“诸位对不住了。”掌柜的躬身说道,连连歉意,一面指着路边正摆上的几个酒坛子,并一摞碗,“待会儿要散酒与大家吃,如果无事的话可以吃一碗。”
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数都不在乎这一碗免费的酒,更况且散的酒又能有什么好的。
便有人笑着摇头离开了,但也不是都走了,有些闲人无事的,也有些真的贪杯的留下了,站在路边好奇的看着这些人。
“你们东家不是陈相公吗?”
“你们东家怎么过世了?”
“你适才说他们,难道你们有好几个东家?还一起过世了?”
大家纷纷询问。
“我们东家为西北军中敢勇,五月时一场攻守战中与城同存同亡,五个东家战死。”掌柜的说道。
五月那场战事京城民众还是知道的,毕竟那是一场大战,报喜讯的兵丁喊遍了全城,城中钟鼓楼庙宇等处还唱了三天的大戏。
原来是在那次战中亡故的。
真没想到太平居的东家竟然还会去西北阵前,还竟然阵亡了,这可真是除了用一腔热血报国好男儿外没有别的解释。
大家纷纷感叹,有了这个由头,站在路边等候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毕竟这是个谈资。
大家一面低声议论着一面好奇的向大路上张望。
………………………………..
“范爷。”
一个男人上前施礼。
“都好了。”
范江林看向前方,五辆车,五具棺木整齐摆放其上,拉车的马也带上了白布。
他又转过头,看着妻子也换了孝衣,而怀里的婴童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套重孝,只不过孩童不知悲喜,此时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意。
范江林伸手抱过孩童。
孩童咿呀呀的伸手摸他的脸。
这些日子婴童跟他们同吃同睡,已经熟络了,在婴童的心里,这就是他的父母,而他真正的父母就算长大了有人告诉他,他也永远不会有半点印象了,唯一能记着的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范江林红着眼贴近孩子的脸。
胡渣轻轻蹭在孩子的脸上,对孩子来说这是一种逗弄,他咯咯的笑了。
棺木,白幡,麻衣孝布,孩童的笑,这场景带着诡异的美感。
范江林深吸一口气,将孩子抱好,一手接过灵幡。
“弟兄们,我们回家喽。”他扬起声音拉长声调喊道。
伴着他这一声喊,跟随在四周的随从们将篮子里的纸钱杨起来,飘飘洒洒飞扬如雪。
……………………………
“来了,来了。”
太平居前的人并没有等太久,就听见有人喊道。
而同时有一匹马儿奔来。
“英灵归来,英灵归来。”马上的人高声喊道疾驰报过。
伴着这声喊,其后的车马缓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东家。”
掌柜的一声哀嚎俯身跪地呜咽。
身后的伙计跟着跪下齐声俯身在地呜咽,另有一众人开始扬散纸钱。
“东家,一路走好。”
他们齐声拉长声调高喊。
原本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下来,在这漫天飞扬的纸钱中神情变得肃穆,尤其是送葬的队伍走近了,看到其前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孩童,虽然没人介绍,大家看装束也知道这是那车上五个死者中一个的遗孤。
范江林对路边拜祭的人视而不见,只是骑在马上抱着孩童目视前方,肩上扛着灵幡迎风飘扬,怀里的孩童张着手对着灵幡咿呀呀的喊叫。
“真是太可怜了。”围观的路人忍不住感叹道,那些妇人们则忍不住拭泪。
“这么有钱有业的,去当什么兵啊。”
“是兵吗?不是将官吗?”
“什么将官啊,是兵,战死了都白死了,听说连封赏都没有。”
“天啊,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吧?”
“怎么战死的?快说说。”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看着行进的队伍指指点点。
而行走在队伍里的几个兵丁也难掩惊讶。
他们早知道这茂源山的七人是京城一个店铺的东家,逢年过节送礼品堆满了营房,更别提每半年一次的红利,据有人亲眼见一次就有几万贯。
几万贯啊,对于西北来说,多少将官的身家都没有达到如此。
但很多人还是将信将疑,毕竟有了这些身家,谁还会在阵前拼命,放着金银富贵翁不做,去做着不知什么时候丢命的生计。
或许他们只是凑巧在京城发了什么横财吧。
此时此刻看到这些迎接的人,以及那嘶声裂肺的东家的哀嚎,几个兵丁才算是彻底的信了。
那个食肆就是吧。
看起来很不错呢,果然是有产业的。
几个兵丁心里五味陈杂,又是可惜又是难过又是说不上来的羡慕。
这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过去了,那些跪在路边哭丧的人群站起来,自动的排序跟在车后,白幡又增加了很多,飞扬的纸钱也稠密了更多。
送葬的队伍离开了,路边的人也要散去。
“来,来,诸位,请收下谢礼酒。”太平居留下的五个人说道,一面开始给诸人发碗。
有人接了有人迟疑没接。
“这是人家大东家自酿的酒,并不对外售卖,世间独一无二,据说是第一烈酒。”有人说道,一面抱起酒坛,说到这里停了下,“所以酒量不好的还是浅尝一下就可以了。”
这话让四周要散开的人顿时又聚拢过来。
“瞎说什么呢?”
“我们可没瞎说,人家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被雇佣来散酒的。”那人笑道,一面伸手推开酒坛盖子。
“好香!”
“闻起来不错,给我尝尝!”
“只有这两坛,饮完就没了,这是不外售的,是大东家特意为死难的东家们酿制的。”
酒水哗哗的被逐一倒入大碗中,很多手伸过来端走。
大多数人都一仰头大口喝了。
顿时响起一片嗷叫。
“好烈!”
伴着嚎叫,有人噗通栽倒在地上。
“有人醉倒了!”
“天啊不会吧,一碗酒就倒了!是不是不会喝酒啊!”
…………………………………
“来了,来了”
城门口聚集的民众忽的有人大声喊道,这声音让等候多时的人群骚动起来。
守城的兵丁们也顿时紧张起来。
“哎,大人,这事没问题吧?”一个兵丁低声说道,一面看着城门前拥挤的人群,摆着的几案,以及几案后举着白幡的十几人,其间竖着一个旗杆,其上怡春堂三字迎风飘扬。
怡春堂京城的人没有不熟悉的,就是那间曾有神医娘子坐镇的药铺,虽然后来神医娘子消声觅迹,但他家的生意一直不错,药好,大夫也好,毕竟曾有神仙光临过的地方怎么也沾点仙气。
这死者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跟怡春堂还有关系。
“没问题,不就是有钱人愿意吧丧礼搞得阵仗大些摆场些嘛。”监门官满不在乎的说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袖子里重重的钱袋。
这些有钱人就爱这个虚面子,不是还有人为了体面雇人在丧事上哭丧嘛,这在街上摆个拜祭,用些免费的酒水笼络一群看热闹的人捧场,跟那请人哭丧性质一样。
“天子脚下,京城之中,能有什么事。”
“英灵归来,英灵归来。”
举着白幡的一骑先疾驰而来,不做片刻停留径直穿过城门向内而去。
伴着他的过去,原本伫立的怡春堂的诸人便齐刷刷的撩衣跪地了。
“几位东家走好!”怡春堂掌柜的率先喊道,俯身呜咽。
身后的伙计俯身呜咽迎合,早已经拎着篮子等候的随从抓起一把把的纸钱扬起。
纸钱飞飞扬扬,与渐渐走近的送葬队伍里的纸钱混在一起。
“竟然死了这么多…”
“真是太可怜了…”
“孩子还小呢,真可怜…”
“怎么死的来着?”
围观的人群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看着面前的车马人经过,从这边过去,又有更多的白幡送葬人加入其中,站在城门上看去很是震撼。
“果然排场够大。”监门官点点头说道。
送葬队伍很快就过去了,监门官点点头,示意可以去驱散城门口的聚众了,却见还未撤去的几案前的几人抱起了酒坛子。
“诸位,这是我们东家的谢礼酒,请吃一碗吧。”
对了,这些人宣称要请路人免费吃酒。
“只有两坛子,是大东家家自酿的,不外卖,独一无二,世间第一烈酒,大家要少吃一口。”
监门官听了失笑。
“行啊,送葬还不忘做买卖,咱们真是小瞧这些生意人了。”他说道,一面招呼大家,“走,走,下去尝尝这第一烈酒去。”
………………………
“东家,东家…”
街道上人群里男人的嚎哭更外的引人注目。
两个伙计搀扶着一个哭的不能起身走路的男人拦在路中间。
其后跟随着十几人举着白幡,一旁写有神仙居三字的大旗飞扬。
“东家,东家,你们怎么就这样走了?你们怎么就这样走了?”
男人捶胸顿足几乎晕厥,两个伙计都搀扶不住,只得任凭他跪倒在地上。
“这人是谁啊?”
“你们不认得,那是神仙居的左手大厨李大勺啊。”
“左手大厨?就是那个做的一手好鱼生的神仙居大厨?”
“就说那个断了右手又用左手练了好刀工的厨子啊。”
“是啊是啊就是他,多少人去神仙居点名要他做的鱼生呢,好刀工。”
“这几个人竟然是神仙居的东家?”
这话立刻引来反驳。
“何止神仙居,还是太平居,还有怡春堂的东家呢。”
京中有名的三间店都与之有关?开什么玩笑啊,那得多大身家啊!这样身家的人还会死?死也许会死,但绝对不会死在阵前。
谁这么有钱还会去玩命啊,傻子吗?
“骗你们做什么,我是一路跟着看热闹来的,这几家都设这祭案,都有人跟随呢。”
“这三家店竟然是一个东家!”
这个消息顿时在街上散开,引得人群哄乱。
这可是个大消息,一直以来三间有名的店背后东家神秘,一直让人揣测却不得,没想到一场丧礼就要揭开谜底了。
“快去看,他们说的大东家到底是谁。”
街上人潮涌涌就要跟随已经过去的送葬队伍,但却被人喊住了。
“诸位,这是我们东家的谢礼酒,请吃一碗吧。”
“只有两坛子,是大东家家自酿的,不外卖,独一无二,世间第一烈酒,大家要少吃一口。”
“真是说的大话,这酒有什么可吃的?”
但这一次质疑的声音才起,就被人打断了。
“给我吃,给我吃!”
乱乱的声音引得这边的人都看去,见从那边跑来好多人,一个个面色通红眼睛发亮,有些还脚步蹒跚,但却不妨碍他们速度极快的冲过来,对着酒碗就是扑抢。
“这是好酒,好酒啊,世间第一烈酒啊。”
“真这么好?”
“当然,你们去看看,一路已经醉倒无数人了!一碗啊,一碗就醉了!”
“快追啊,那边还有呢,快追过去啊。”
身在其中的人倒不觉如何,只是觉得越发的拥挤,但此时街上两边楼上的人此时此刻都神情惊愕,一脸不可置信。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整条街上人潮汹涌,就好似上元灯节时那般热闹。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人了?
怎么一个送丧的队伍过去就过去了,为什么人群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追随其后奔走?、
他们不由向来时的方向看去,那边更有人群涌涌而来,就好似大河决堤洪流滚滚,竟让人忍不住几分心悸窒息。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
刚到家,昨天的二更~
第一百二十章 你听
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时此刻走在送丧队伍里的跟随范江林来的几个西北兵丁也不停的在心里问道。
在城外的时候看到那些送葬的人他们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好多人啊!
好多人啊!
我的天啊,怎么这么多人啊!好像整个京城的人都出来迎接了!
我的天啊,这真的只是一个小店的东家吗?
兵丁们木木的站在送葬的队伍里,放眼望过去,视线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前后左右,甚至路两旁的楼上,屋顶上,大树上也都站着人。
挤不进来的人大声的叫骂着,拼了命的向往里面挤,到处是人潮涌涌,原本送葬队伍中走出不少人手牵着手奋力的挡住人流,免得被堵住了路,一个个用尽了全力劝着喊着脸涨得通红。
兵丁们扬起头,看着铺天盖地的纸钱,将整个天地都变成一片白茫茫,似乎整个天地都在同悲。
满城带丧迎英魂。
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们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
这句话不是他们说的,而是以前听别人说的。
那是几年以前在西北一场大战后,一个城堡的官兵民众与城共存亡,以全城之力与西贼对抗了三天,最后几乎全亡,然后整个西北线为那些丧众盖了英灵庙,全体披麻戴孝送葬,那时候他们还小,印象里是震天的唢呐锣鼓声,以及就是这样铺天盖地的纸钱,七镇八堡前来送葬的民众。
当时便有文人雅士写了文章诗词来描述记载这件事,别的华丽辞藻他们也记不住,就记住了这么一句浅显直白易懂的话。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在京城也看到这一幕,而且送葬的是五个与他们一般的兵丁。
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们弟兄几个好好的护送他们进京,我们可保你们一个富贵前程。”
临行前徐四根的话在耳边响起。
当时听了他们几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都是嗤笑。
茂源山兄弟自己的富贵前程还没有呢,倒是把命都丢了,还说给他们?这话谁人听了不可笑。
此时此刻看来,这话还真不可笑。
能让全城都轰动涌涌来送葬的能力还能保不得他们几个小兵丁的富贵前程吗?
兵丁们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急速整齐的马蹄铁声在喧闹中涌来,伴着齐声的吆喝。
“让开,让开!”
得到消息的五成兵马司的巡城兵们待亲眼看到街上的人潮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城门官那边飞报要出民乱了,看着街上这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这十几众纵然铁甲长枪在手也觉得几分胆寒。
“干什么的?你们干什么?”为首的巡甲喊道。
“我们不干什么,看人家送葬呢。”
“顺便讨碗酒吃。”
人群里乱哄哄的喊道。
看人送葬?讨碗酒吃?呸,当他是傻子吗?
不知道死了什么人,这是要煽动民众闹事吗?
“送葬出城,为何进城?”巡甲喊道,摆手。
身后的兵丁立刻涌上,手上都拿着弓弩对准了这一行送葬的人,严阵以待。
“立刻散去,否则论罪缉拿。”
范江林骑在马上,怀里抱着婴童,神情木然的看着挡住路的兵丁们。
在他身后送葬的人也都肃然而立,白幡如林随风唰唰,几乎被纸钱覆盖的五具棺椁一字排在街上,和四周的喧闹形成诡异的对比。
看着这场面巡甲不由咽了口口水。
这到底是什么人?
“某西北营军下敢勇范江林,送五战死的兄弟归京安葬。”范江林慢慢说道,一面从怀中拿出一封告书。
巡甲接过告书,果然死者身份无误。
“原来是西北营军的敢勇。”他说道,神情稍缓。
不过他们怎么能闹的这么多围观?
这种场面只有在朝廷获大胜进京献俘的时候才能见到吧,那时候倒也有棺材随行,但那也是只有战死的五品以上的武官才能享受的待遇。
什么时候几个兵丁也能如此了?
“既然是安葬,就在城外,怎么进城来了?”他皱眉问道,“还是速速转出城去。”
“大人。”
巡甲愣了下,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愣神,怎么男人说话突然变成女声了?
“大人,之所以进城,是我的安排。”
众人忙都回过头,巡甲也会回过神转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一众人,与四周看热闹的民众不同,举着白幡,很显然也是丧众。
此时此刻一个带着幂篱的女子缓步上前,女子身穿黑衣,腰中束着一条麻绳。
“妹妹。”
看到这女子,骑在马上的范江林翻身下马,不知道是骑马久了还是悲伤过度,脚步踉跄,差点跌倒,怀里的孩子却因为这踉跄而咯咯笑起来。
“妹妹。”范江林近前哽咽唤道,“我带他们回来了。”
这一句平淡的话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来,站在一旁的巡甲忍不住心头一塞,视线落在那五具棺椁上。
而那女子身旁的两个婢女已经跪地大哭。
一路行来,只有男子们随行,除了路祭边初次的呜咽之后便没有在哭,此时此刻终于有女子的哭声响起,也让这送葬的气氛更加强烈起来。
而在这同时,不知婴童是终于被这么多人吓到了,还是被女子的哭声吓到了,哇的一声也大哭起来。
四周喧闹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却只有两个女子以及孩童的哭声回荡,气氛更为诡异和压抑。
“大人。”程娇娘看着巡甲,“墓地选在城东。”
巡甲看着她要说什么,程娇娘又先接着说了。
“不过,在城东也可以从城外转过去,不是非过城中不可。”她说道。
心里很清楚嘛,巡甲心道。
“可是,我答应过哥哥们,在他们离京赴西北的时候。”程娇娘说道,面上浮现微微一笑,只可惜幂篱下的微笑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视线转向那五辆车上的五具棺椁,“待他们为国尽忠,得胜凯旋回乡之日,便拥街骏马烈酒烟花相迎。”
她说着话慢慢的越过巡甲,向棺材走去,一面伸出手,抚摸拉着车的马儿。
这是五匹毛色相同的骏马,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乃是难得的良驹,不识货的人也会赞一声好马。
原来的视线都在热闹上,倒没注意拉车的马也是如此的好。
“此时他们归来了…”
只可惜走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归来的却是无具冰冷的棺椁。
周围的人随之感叹。
“他们也做到了为国尽忠得胜凯旋,那么我答应的话便不能不作数。”
程娇娘说道,从马上收回手。
旁边跟随的吴掌柜立刻亲手将一酒坛子递过来,程娇娘伸手接过。
“哥哥们,这是妹妹我亲手为你们酿造的烈酒,天下独一无二。”
她说着话将酒坛倾倒,浓香顿时散开。
看着白花花的酒水倒在地上,安静的人群一阵骚动。
“哎呀可惜了哎呀好酒啊..”
“可别都倒了,留点儿留下些…”
有乱哄哄的话在人群中响起,人群掀起一阵涌浪。
程娇娘倒完这坛子酒,又转身看向巡甲。
“大人,如今我的哥哥们归来,同悲同喜,所以我请大家同饮。”她说道,“大人,你也请尝一口,来品一品,我这酒可配上我的哥哥们的烈性忠肝义胆。”
巡甲怔了下,吴掌柜已经带着人将酒水捧过来了,不止他,每个兵丁面前都送了。
“此酒烈,大人浅尝。”吴掌柜嘱咐道。
烈?
老子一个男人还怕酒烈?怕的是不烈!
巡甲立刻伸手接过,似乎是为了嘲讽吴掌柜的话,将酒一饮而尽,顿时眼睛瞪大,面色瞬时赤红。
人群里响起笑声。
“哈,哈,倒,倒,倒。”
不知哪个还在喊。
伴着这喊声,只见那边的兵丁果然有几个摇摇摆摆一刻噗通倒在地上。
人群里顿时一阵哄笑喧闹。
“看,看,我说吧。”
“哈哈哈这一路已经倒了无数人了!”
好,好烈!
巡甲只觉得浑身如同火滚过,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双耳嗡嗡,汗淋淋而出。
好,好。
他忽地想大声吼叫,那些在家被人瞧不起,在外被上官同僚欺辱的憋屈一瞬间都发散而出,火烧之后,便是通体的顺畅。
他又想大笑。
好,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老子就要过的痛快。
“大人,这酒可配得上我战死的哥哥们?”
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死沙场痛快淋漓,不白活一回。
“配的上!”巡甲高声喊道,一面伸手一抱拳,“狄四九送英雄们。”
伴着他的话,挡路的兵丁呼啦啦的让开了,但也有没让开的。
有四五个兵丁醉倒地上没动。
巡甲呸了声。
“怂样。”他喊道,瞪大眼张红脸喷着酒气,“抬一边去。”
那四五人很快被抬走了。
“看,五成兵马司的人让开了!”
其实不用他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卢思安更是错眼不眨。
他们本来跟着人群,后来实在是被拥挤的站不住,便仗着身份来到这家酒楼的二楼,居高临下的看大街上。
“到底说了什么?怎么气势汹汹而来又俯首听命的让开了?”大家纷纷问道。
这就是上楼的利弊,看得清但听不清。
楼下此时猛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将几个议论的人的视线都又拉过来。
只见无数人在街上挤成一团,似乎在争抢什么。
“酒!”这一次大家看清了,原来是又要散酒了。
“这酒果然这么好?”几人纷纷不解说道。
适才他们可没有自降身份去吃人家散的酒。
“我让人去端几碗,待会儿咱们尝尝。”一个人笑道,带着几分先见之明。
不多时屋门被拉开了,几个小厮涌进来,一个人小心的端着一碗酒。
“大人,大人,拿来了。”他喊道。
那人愣了下。
“怎么就一碗。”他说道,一面看了眼递到跟前的酒,不,不是一碗,只有半碗而已。
“大人,根本就抢不到,这一碗我差点拼了命…”小厮苦着脸说道,“逃出来还能留半碗已经算是大幸运了。”
这么抢手?
几人又转头看窗外大街上,但见喧闹如巨浪狂潮,人流奔涌,只看得他们心惊肉跳,这要是在其中能抢到一碗可真是不容易。
所幸那酒水不过两坛,转眼便空了,要不然说不定会有人被踩死踩伤呢。
什么好酒竟然让人如此疯狂?
“都是因为那些前头吃过的,或者是前头没吃到听人说好的,涌来争抢得多。”小厮说道。
“真有这么好?”在场的人说道。
而卢思安则没有再看酒,而是去看街上的人群,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并不是说人群都散去了,而是跟着那送葬的队伍涌涌而去了,他抬眼看去,可以看着那边的街道上比适才这边还要热闹。
而这人潮必将如水一般奔流中越汇越多。
世人就是这样,一物扔在路边没人在意,一旦有人抢,不管有没有用好不好的,大家都忍不住要涌上去抢。
“好手段….”他喃喃说道。
“好酒!”屋中一声高喊让卢思安又将视线转进来。
看着自己的同伴之一正端着酒碗,满面通红。
“好酒,好酒,世间竟然有如此烈酒。”他高声喊道。
其他人也好奇的围过来,要尝一口,但那同伴竟然不舍得。
“这好酒应该有售卖吧?”他说道,“你们去买些。”
“大人,没有售卖,人家说了自酿的不售卖,只是为了祭奠这五个战死的哥哥。”
“真的假的?这么好的酒不售卖?祭奠完了就没了吗?这怎么可能?谁人肯放着钱不要?”
“如果,不是为了挣钱呢?”卢思安忽地喃喃说道。
说话的人都看向他。
“不是为了挣钱?那是为了什么?”他们问道。
卢思安视线再次看向大街,想到在街上涌涌时听到的话。
“…那五个人是茂源山人士,都是好汉,战死了…”
“…战死了也没得功赏…”
“…怎么没得功赏?”
“…怎么?肯定是蒙了冤屈呗,这世道…”
“好酒。”卢思安喃喃说道。
屋中的人都笑了,有人将余下的酒递过来。
“思安兄,你尝一尝,出了这京城,这等好酒只怕难得。”他们说道。
卢思安伸手接过酒,看了眼,一饮而尽。
酒穿肠而过,带起一片滚火,只烧的五脏六腑要炸了一般。
卢思安将手中的酒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屋中的人被吓了一跳,看着面色通红双眼迷离叉腰大笑的卢思安。
卢思安笑声未尽人就扑向窗口,这动作让屋中的人一声乱喊,忙扑过去拉住。
“思安兄不可。”
“思安兄且慢。”
他们喊道死死的抱住,只当这卢思安积郁愤恨难解,酒壮胆要自尽。
卢思安被众人拉住丝毫不察,一面放声大笑一面扬起手对窗外挥点。
“你要听!你要听!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
伴着他嘶声裂肺的大喊,就听空中一声巨响,如同炸雷,这声响盖过了众人的声音,大家愕然看去,但见东边的天空上,一束烟花正绽开。
白日里没有黑夜的背景,烟花没有五颜六色的光芒,但见一片炽白。
随着他们看去,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响,湛蓝的空中白花如云四散下坠,就好似雪片茫茫。
从来没见过白日烟花也能这般绚烂。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唯有头皮发麻,酥酸激痒瞬时传遍全身。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否
“那是什么?”
此时京城之中四面八方都有人看向空中。
“白日里有人放烟花?”
“可是这烟花飞的也太高了….”
位于京城南的九重塔上,几个游人正费了半日的功夫登上最高处,俯视整个京城,心情激荡才思泉涌,正要挥笔泼墨题壁的时候,平视中有白灿的烟花绽开,把这几人看得顿时呆住了。
“那是烟花?”
“怎么可能,上元灯节的满城烟花也不过三层塔高,这烟花怎么能飞这么高?”
说话间还有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只让这几个游人才思诗文纷纷被炸消,一心的争论烟花能飞多高。
在东门的城墙上,巡逻的兵丁们也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烟花。
“竟然大白天的有人放烟火。”他们纷纷说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驻足的。
巡城的队伍继续,直到为首的人停下。
东城门的监门官再次抬头看着天,脸色越来越肃穆。
“你们看…”他说道。
都看了啊?兵丁有些不解,再次抬头看。
空中的烟花还在继续。
“烟花竟然能飞的那么高…”监门官说道,神情惊愕。
离得远看得热闹,而就在烟花下的人看得更是乱哄哄。
城东一处阔场外挤满了人,看着那边空地上有人再次将一些竹筒摆在木架子上,大家这次便有了经验伸手掩住耳朵。
但见那边的人将火在竹筒上引燃,然后疾步跑开了,伴着嗖的一声,竹筒直飞向天。
众人的视线跟着抬起头。
轰的一声,空中烟花炸裂。
地下的民众亦是轰轰。
“…这烟花比李家铺子的追星还要厉害啊…”
“…李家铺子的追星真是徒有虚名,应该叫流星...”
“…对对,人家这个才应该叫追星,看这飞的高的…如果是晚上的话能追上星星了。”
持续了一盏茶的时候,烟花终于放完了,鼻息间都是弥散的火药味,被烟火炸裂声掩盖的哭声也停了,那边的棺木也入土了,墓碑立了起来。
墓碑是无字的。
这消息很快在看热闹的人中传开了。
“…说是待世人评断….”
“…也是本来有功却不被认,怎么甘心…”
“…这几个人是什么事来着?”
“…你白跟了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只顾着吃酒了?”
“…是啊是啊,街上散的酒太少了,你们看那边摆着两摞呢,一定能抢到喝个够。”
伴着众人的说笑,前边忽的响起尖叫声,同时伴着重物碎裂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四周的人潮顿时又是涌涌,待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现场轰然。
“我的酒啊!”
很多人失声喊道,
“范石头,吃个痛快!”
范江林拎着两坛子酒重重的摔在一个墓碑前喊道。
“徐茂修,吃个痛快!”
砰砰又是两个酒坛摔碎。
“徐腊月…”
“范三丑…”
“徐棒槌…”
范江林站在墓前,仰起头,扯着嗓子似乎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喊着。
一声一声,一声一声。
不管怎么喊,都是没有人会应答了,再也不会了。
以后连喊的机会都没了,没了。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粗哑的难听的嗓音,吼出的没有声调的歌,伴着不断被摔碎的酒坛,酒水墓前横流,酒香气四散。
这场面给围观的众人再次带来震撼,不管是为了酒还是为了看烟火,或者仅仅是为了聚拢而聚拢过来的人们都安静下来。
“..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
不远处的山坡上,秦十三郎慢慢的哼唱道,一面扭头看身旁的周六郎。
“我唱的怎么样?”
周六郎手中端着一个酒碗,神情木然的看着那边人群,秦十三郎的说话打断了他心中跟随范江林的哼唱。
他哼了声没说话,端起碗要喝酒。
“慢着,这酒太烈,你少喝。”秦十三郎说道。
“你喝过了?”周六郎看着他问道。
秦十三郎看着他摇摇头。
“没有。”他说道,“你这个妹妹太讲究规矩了,说用来祭奠她的哥哥们,说只能今日喝,就果然只能今日喝,我在今日之前,在你让人抢来一碗酒之前,连味道都没闻过。”
周六郎咧嘴笑了。
“那就好。”他说道,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还是低估了酒的烈性,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脸瞬时通红。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也是,难道没看到那些人吃酒吃什么样,没看到一路上醉倒了多少人,你还是不信她的话。”他说道。
“那又怎么样?又有什么用!”周六郎咳嗽着说道,伸手指着下边,“那些人,又不管他们的事,纯粹是看热闹的,他们连徐茂修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难道还指望他们去给讨公道?用他们来传播徐茂修他们的功劳委屈?等不了三天,他们就会忘了这五个人,不,用不了三天,明天就能忘了。”
秦十三郎摇摇头,看着下边的人群。
“如果只是看这一个热闹,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但现在,他们看到了不仅仅是热闹。”他说道,“京中人人好奇的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的东家神秘身份揭开了的热闹,白日也能绚丽的烟火,当然,这两个热闹最多也能让众人谈论三五日,或者更多的一个月两个月,但还有个热闹却是这件事中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
“酒?”周六郎说道,他看着手里的酒碗,话音才落酒碗滚落地上,人也噗通倒下去,幸好秦十三郎眼明手快将他揽住,才避免滚落下去。
秦十三郎将周六郎甩躺在旁边,揉了揉手臂。
“这小子,两年不见真是长得不少肉,重死了。”他嘀咕道,看着山坡上满面通红酒鼾声声不时咧嘴笑的小子,笑着摇了摇头。
伴着鼾声视线重新投回山坡下,那边的送葬的人已经要离开了,但围观的人还没散去。
“酒,这么好的酒,世间独一无二的烈酒,还是只此一回,世上再难见到的酒,尝到的人怎么会忘,不仅不会忘,还会在心里越来越酝酿陈香,没尝到的人也不会忘,不仅不会忘,还会因为没有吃到而后悔不已。”
“这世上最不能忘的便是不得。”
“并且会随着时间越久越难忘。”
“只要想起今日的酒,便会想到今日的事,便会记得这茂源山五兄弟。”
“这个酒,不出所料的话,自今日起便会被叫做茂源山。”
秦十三郎看着山下,站起身来,七月末的热风穿过原野回旋,卷起他的衣袍飞扬。
她的确什么都没做,没有找人,没有求谁,没有哭诉,没有上告,正如她所说,她只是要安葬自己的哥哥们。
可是谁会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安葬声势!
“你要听!你要听!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他抬头含笑说道,视线看向城门内。
天家们,朝廷们,官员们。
便让你听!便让你听!听这满城尽谈茂源山!
“一直隐藏其后的她,这次竟然一下子站到了京城人面前。”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伸出手,“太平居的豆腐、过路神仙、神医娘子、逃兵们的妹妹,不,摆明了这四个身份,便也相当于摆明更多的事,聪明的人肯定会联想到,比如刘校理、比如逃兵事件…”
说到这里他吐口气,看着山坡下。
“一下子抛出这么多本事,可见是真怒了。”
他说着又坐下来。
“会做豆腐,会做美食,会治病,会天文历法,这次又做出酒…”
他说这话扳着手指一一数道。
“每当对她一出手惊叹的时候,她旋即又会让你更惊叹,真不知道,这娘子还有什么神奇隐藏其后,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看也看不透看也看不尽…..。”
他说道这里用脚踢了踢一旁酣睡的周六郎。
“真是让人怎么舍得不去看不去想,真是让人舍不得离开,你说,是不是?”
酣睡的周六郎被他踢的哼哼两声作答。
天空已经恢复平静很久了,巡城兵甲也在城墙上转了两圈了,东城门的监门官还是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烟花怎么会飞的那么高?”他喃喃说道。
经过的兵丁们皱着眉一脸不解。
自从方才看到了那白日的烟火后,监门官就一直这样了,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发呆,偶尔还会冒出这一句重复的话。
怎么大人一下子变得跟女人或者文人似的感慨风花雪月了?
“那又怎么了?”有人忍不住接话问道。
“从来没有飞那么高的烟花,因为火药做不到。”监门官摇摇头说道。
兵丁们互相使个眼色,藏着几分笑意。
“李大人真是内行看门道。”有人似笑非笑说道。
这话让这监门官回过神,他皱眉头看了那兵丁一眼,自己虽然大小是个官,但在这京城官员遍地狗的地方,作为最末等的武官其实什么都不算。
看看眼前这个小兵,虽然是兵,自己是官,但人家却有个比自己官还要大的亲戚。
监门官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做什么呢?”远处走来一众人说道。
为首的将官威风凛凛,监门官忙上前迎接。
“李大人看烟火呢。”有人笑道。
这话引得一片笑声。
“李茂,既然花钱买了官身,就别总想着你家的生意了。”那将官皱眉带着几分不悦说道。
监门官面色尴尬低头。
“是,大人,下官,没有。”他说道。
“没有就好,好好的当差,将来混个班值做,到时候也让人知道你李家也有个好男儿,并非只有烟火,提起你们李家不只有爆竹祖师。”将官说道。【注1】
话虽然听起来是鼓励,但看着四周人或者掩藏或者赤裸的笑,就知道这还是一种羞辱。
监门官,京城盛名的烟火铺子李氏家的长房第三子,因为李家进贡烟火受到皇帝褒奖而得以获得一个武官官身的李茂,攥紧了拳头,躬身应声是。
众人呼啦啦的走开了,他才慢慢的站起身,一面再次抬头看天空。
“你们有没有想过,烟火直上能飞那么高,如果平射呢?”他喃喃说道,眼睛闪闪发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飞这么高的火药….”
******************************************************
注1:《唐史》载:“李畋,江南西道袁州府上栗麻石人氏,生于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四月十八日。”唐太宗李世民被山鬼迷缠,久治无效,遂诏书全国求医。时年24岁布衣猎人李畋应诏揭榜,借打猎用土铳原理,采用竹筒装入硝,爆驱逐山魈邪气,使皇上龙体康复,遂封李畋为爆竹祖师。
PS:今日一更…太累了出去玩一趟,关键是情绪跟不上,我得把故事重新读一遍才能重新融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日也不敢不码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止
街道上的热闹原本只是街面上的热闹,传不到深宅大院里去,但这一次他们比以往都更快的知晓了这热闹。
天空中的最后一朵烟花散去已经很久了,很多身大宅深院里站的人才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
“老爷,老爷,问清楚了,问清楚怎么回事了。”
然后很多人家的内宅都响起小厮这样的喊声。
“是她…”
陈绍听完了小厮的话,从惊讶到惊骇又到苦笑,神情如同春夏秋冬四季一般的变幻,最终话反而只说了这一句便坐着不动了。
陈夫人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情绪。
“她果然来了,老爷,你看,程娘子她果然来了。”她有些激动的重复说道。
“是啊,她果然来了。”陈绍说道。
就知道她不会不来的。
没有事倒罢了,有了事,这娘子什么时候后退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过,一向是抬脚就踏过。
“不过,老爷,您看,你果然是多虑了,能安排的这样说明她很早就来了,但她并没有找谁说这事,只是默默的忍着悲伤安葬了那几个人。”陈夫人接着说道,一面叹口气。
陈绍转头看她,神情古怪。
“默默?”他说道。
这叫默默?
这种默默可真是吓死人!
还真是要死人了!
陈绍吐口气,就知道这娘子一出手就要人命的。
是的,她的确谁都没来找,谁也没求,反而此时此刻,有人还算是求了她,受了她的情。
陈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准备些丧仪送去什么的,陈绍则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抬头看着门外,似乎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喧闹。
这还只是今日,待明日,待后日,待这热闹散开去,相传去,夸张发酵去…..
“来人。”他抬头喊道,打断了陈夫人的话。
门外小厮进门应声。
“去看看卢思安走了没?”他说道。
而在另一边,陈老太爷伸手拍了拍还站在廊下痴痴望着天空的陈丹娘。
“好了好了丹娘,小心脖子疼。”他笑道。
陈丹娘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爷爷,爷爷我们快去买,去买这种烟火。”她急急的喊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又摇头。
“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他说道。
陈丹娘不解的看着他。
“有些东西你可以要,但不一定能买。”陈老太爷笑道,一面拍了拍陈丹娘的头,“等过一段,爷爷带你去要。”
陈丹娘虽然听不懂前一句,但听得懂后一句,顿时高兴的点点头。
“我去告诉姐姐们。”她说道,高兴的跑开了。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孙女跑开了,他抬头再看了眼天空,又回头看室内,立在当中的屏风上曾经浅浅的圈圈点点因为越来越多而变得很明显了,让这张蓬莱山水六叠屏风失了原本的精致。
“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添上几个。”他说道,微微一笑。
当夜京城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京城更添几分清爽。
街道上的纸钱昨日就已经清扫了,再加上一夜大雨的冲刷,街道上已经恢复如初,似乎昨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只是似乎。
走在路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不同之处。
“那些人干什么呢?”路人好奇的问道,一面伸手指着一边,“拜祭吗?”
这是一处墓地,看起来不小,但又显得很简陋,几个新坟包几个石碑,几株新栽的树,但奇怪的是这墓地周围有很多人,甚至还有人干脆躺在地上。
“哦,他们不是拜祭,是在吃酒呢。”有人笑道。
路人们更为惊讶,吃酒?用鼻子吃吗?
他们抬头看四周上下。
“哪里有酒?”他们问道。
有人伸手环指四周一圈。
“这里啊到处都是。”他说道。
这一圈转的路人们更晕了,京城的人都这么疯疯癫癫吗?
“不知道吧?”
更多的疯疯癫癫的人过来了。
“昨日京城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也有更多的路人围过来好奇的问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墓地吗?”
“..这跟酒有什么关系?”
“..快说酒…”
“要说酒就得说这墓….”
而此时在太平居神仙居甚至怡春堂里都挤满了要买酒的人。
“且不说有没有酒买,你们怎么也不该跑到我们这药铺来买啊?”怡春堂的掌柜哭笑不得。
“那哪里有卖?”
“我昨天只吃了一碗啊,我只吃了一碗啊,这世间的酒我是再也吃不得了,都是寡淡无味的…”
“你还吃了一碗,我就舔了几滴….”
同样的对话自然在神仙居和太平居不断的响起,闹得乱哄哄的生意都快要做不下去。
两家各自的掌柜不得不站出来安抚。
“诸位,我再说一遍,这酒不是我们这里酿制的,我们没有。”
“不是说是你们大东家酿制的吗?”
“是我们大东家酿制的,但我们不卖啊。”
“为什么不卖?”
“这酒不是卖的啊,是我们大东家为我们几个东家特意酿制的。”
“那也跟卖也没关系啊?”
吴掌柜含笑摇摇头,看着乱哄哄急切询问的人们,伸手示意。
“诸位,诸位。”他含笑待场中的人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特意,独一,无二,只为他们,如果售卖的话,又算什么独一无二?”
满场的人看着他神情呆呆。
“就这样?真的不卖?”
周夫人问道。
面前的丫头婆子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多少人围着门问都这样回答。”
“还有好些食肆也都去了要订购他们家的酒,可是都被拒绝了。”
周夫人端着茶碗怔怔,又失笑。
“那酒果然这么好?”她问道。
“好,好的很,那些人都要出价一贯了。”一个丫头忙说道。
“不是,你那个是昨日的价格,今日已经涨到二贯了。”另一个丫头急急说道。
周夫人的茶一口喷出来。
二贯!
“她可真敢要价!又当是卖命呢?”她说道。
“夫人,不是她要的价,是人家抢着要给的价格。”丫头们说道。
还是跟卖命一样,她没要价格,别人哭着喊着要给她…
二万贯!
二万贯!
周夫人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初院子里的喊声。
她伸手拍着胸口。
真是疯了,又想到丫头们描述的那日的情境…不说街上散的酒,光在墓前砸碎的酒就少说有十几坛…
一壶二贯…
周夫人闭了闭眼。
怎么到这女人这里挣钱怎么就这么好挣呢?偏偏她还总不把钱当钱…
不就是几个人乡野汉子,认什么干哥哥,认了也就认了,还让他们当东家,当就当了,死就死了,还这么大排场的安葬…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啊?
“那这次呢,她卖了吗?”她吐口气问道。
要是卖了也算是不白摆排场,这个酒的名气也是打出去了…
丫头们摇头。
“夫人,人家依旧说了,不管多少钱,千金不卖,说不卖就不卖。”一个坚定的说道。
说不救就不救…
周夫人哼了声。
“不过,虽然不卖,但也不是以后大家就永远吃不到。”另一个丫头想到什么又忙说道。
大家都看过来。
“那掌柜的说,说到他们那几个东家周年祭的时候,还是会散酒的。”丫头说道。
…………………………………………..
“….这么说只能等那几个人周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这酒?”
一间茶馆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说笑热闹。
“是啊,是啊,只能等明年此时了。”
“错了错了,不是到明年此时,那茂源山五壮士是五月遇难,虽然此时下葬,但周年却应该是五月。”
“你记得可真清楚。”
“我当然要记清楚了,我回去就把这个日子刻在心上!”
“这么说还能少等三个月喽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叔叔家的侄子的妻妹的舅公的孙子就在太平居当差….”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有人放着钱不要?”
“人家缺钱吗?也不看看那是谁!太平居!怡春堂!神仙居!”
“..还有神医,一条人命万贯…”
“等等,说酒呢怎么又说到什么神医?”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说到这神医,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
“…等等,说神医呢,怎么又说到茂源山?茂源山是啥?”
“这茂源山是五个壮士啊,死在西北阵前….”
“..太乱了,谁能说个清楚?今日的茶钱我包了!”
“我来!我来!”
大厅里顿时更热闹了。
秦十三郎将几个钱扔在桌子上起身,看着对面还端坐似乎听得出神的周六郎,伸手拍他一下。
“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被打断很不高兴。
“你走吧。”他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听到了吧,放心吧。”他说道。
周六郎端起茶碗没理他,秦十三郎抬脚迈步,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我知道,你听别人说她,怎么听也听不够….”他低声笑道。
周六郎嗤了声。
“不过我要去见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秦十三郎笑道。
“伙计,添茶!”周六郎举起茶碗喊道。
正靠在柜台前厅那边人说的热闹的店伙计被喊了两声才回过神,忙应声拎着壶跑过来。
秦十三郎笑着抬脚走了。
门外街上人群熙熙,隔不远总有驻足的人群,其间一个高谈阔论,其他人听得神情激动,虽然听不清,但看那人伸手指着街道比划的样子也可以猜到毕竟说的又是茂源山。
秦十三郎含笑伸手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绳,一面翻身上马,要走之前又看了眼茶肆,透过直窗可以看到其内的周六郎坐在几案前。
少年郎专注认真的看着那边站着指手画脚说的热闹的一个茶客,如同其他人一般,不时的露出惊讶惊喜惊叹悲伤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那些事一般津津有味。
秦十三郎笑了笑,正待催马前行,另有一个小厮从远处疾步奔来。
“公子,公子。”那小厮近前,喘着气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十三郎神情微微一怔但旋即释然。
“真快啊。”他感叹道,“怪不得她说她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至于别的事,总有人会抢着去做。”
那一日的送葬之后掀起多大的热闹,对于程娇娘来说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几个哥哥入土之后她就回到了玉带桥的宅子,日子一如既往。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孩童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
“他是饿了吗?”婢女好奇的问道。
范江林的妻子黄氏一面哄着孩子一面摇头。
“不是,他就是没睡够就闹。”她说道。
二人正在说这话,廊下传来脚步声。
“娘子。”婢女扭过头高兴的喊了声。
黄氏也忙抬头看去,见门口廊下站着一个素衣女子安静的看过来,她顿时又低下头,依旧没敢看清她的样子。
“是不是,吵到…吵到娘子了…”她有些不安的说道,一面忙更快的摇晃哄抚孩童。
这动作却让孩童的哭声更大。
黄氏的额头冒出一层汗,她自己也想哭了。
“孩子就是爱哭的,这有什么吵的?”程娇娘说道,迈步过去了。
“大娘子,你别怕。”婢女又转过头,看着手忙脚乱的黄氏笑道,“我们娘子没那么多事,你放宽心,这里就是你的家。”
黄氏有些牵强的笑了,环视四周。
她一个西北屯堡城长大的女子,跟着当账房的父亲认得几个字,也算是有见识,但再有见识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京城有个家有个小姑子…
还是能引得全京城的人出门参加丧事的小姑子。
黄氏伸手抚了抚心口,将怀里的孩子拍了拍。
吓得她到现在连这小姑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那时候我刚和大郎成亲,七郎媳妇还和我猜测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想啊想啊,都想不出来,七郎说他的妹妹是神仙一样的…”黄氏一面晃着怀里的孩子一面说道,“那时候整日想什么时候见见,还想到时候七个媳妇一起来,没想到最后就来了我一个….”
婢女眼里闪着泪笑了,想到什么起身。
“大娘子,到家你也拘束,我带你看看郎君们住的屋子,都是按着他们离开的时候样子收拾的,摆设都没变,衣服也都留着呢。”她说道。
黄氏也跟着起身,一面晃着怀里的孩子。
“走喽,去看看你爹爹的屋子。”她说道。
后院里,嗡的一声,一支箭命中靶心,摇摇晃晃。
程娇娘举起手里的弓箭也对准了草靶子。
“妹妹还是每日都练箭?”范江林放下手里的弓箭问道。
程娇娘点点,手中的箭应声而出。
“好。”范江林拍手赞道。
程娇娘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弓。
范江林看着她有些不解。
“一石。”程娇娘说道,还微微笑了笑,带着几分炫耀。
范江林看着她一刻,咧嘴笑了。
“好,好。”他点头说道。
程娇娘重新站定拉弓,一支箭接一支的飞出。
范江林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好,好,他的视线有时候会有些模糊,似乎看到徐茂修等人在身边站着,也正笑着称赞。
“好。”他大声说道,拍拍手,“只是还不够稳。”
程娇娘转头看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过头继续拉弓射箭。
秦十三郎过来的时候程娇娘正在习字。
“还请公子稍等一刻,就要好了。”婢女笑道,一面侧身让开门做请。
“你如今倒在家闲着了?大掌柜也不忙了?”秦十三郎与她打趣道。
“我家娘子让我歇几日。”婢女笑道。
秦十三郎整了整衣衫。
“既然大郎君在,我自然要去拜见的。”他整容说道。
透过展开的门可以看到其内的范江林与秦十三郎对坐说话,看起来并不生疏,黄氏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
“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啊?”她忍不住问道。
“这是公主府秦家的小郎君。”小丫头说道。
公主府!
黄氏差点窒息,伸手抚着胸口。
她适才还看到那位小郎君与自己的丈夫持平礼的吧?我的天啊。
正惊讶间,见那边书房的门拉开,程娇娘走了出来。
“妹妹,我将在西北的事详细的告诉秦郎君了。”范江林说道,带着几分坦然。
程娇娘点点头坐下来。
“我们的事没有不可对人言。”她说道。
“那娘子接下来只怕要和更多人的说一说郎君们的事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和范江林都看向他,一个神情依旧,一个则有些不解。
“昨夜有人上书弹劾姜文元。”秦十三郎说道。
……………………………
高凌波被叫起的时候正在小妾屋子里温存,因此带着几分不悦。
今日不是大朝会,他便懒得去参加常朝看主持朝会的陈绍等人的脸色,虽然陈绍这些日子的脸色让他看了很愉悦,但山珍海味总吃也会烦,便告了假今日在家歇息。
“被人弹劾就弹劾,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没有被弹劾十次八次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侍制,把这种口水弹章当回事,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高凌波没好气的敲着几案说道。
面前跪坐的两个官员双眉紧锁,神情紧张。
“大人,这次不一样。”他们说道。
“怎么不一样?是谁?又是陈绍那群人中的哪个?吓得你们这样?弹劾了什么?叛国还是通贼?”高凌波喝道。
“是卢思安。”两人咬牙说道。
卢思安?
“这王八蛋还没滚出京城呢?”高凌波愣了下问道。
“原本是要走的…”一个官员说道,“我们已经命吏部催促他赴任…”
“行了行了,要死的东西了,你们怕什么?”高凌波打断他说道,旋即又是一怔,“不对啊,他怎么上弹劾奏折?他如今不过是个外放官,是陈绍干的?”
不待二人说话,他就冷笑,一面抬手拂袖。
“干的好啊,逾矩私递奏章,我正好送他们一起去南州做个伴。”他笑道。
“大人,大人,不是陈绍递的,卢思安走了驿站的漏子。”一个官员急忙说道,“充作边境急报直接递到了皇帝面前。”
高凌波换了个姿势坐,带着几分不解。
“这王八蛋是活的不耐烦了,急着要死呢?”他说道,“是找到什么新鲜事说了吗?”
“内里传来消息,奏章上写的是姜文元轻外敌,欺瞒朝廷,辅佐陛下不以道,赏罚不明,至军民怨道….”一个官员说道。
“停停停。”高凌波打断他,歪头看着这两人,“卢思安是不是疯了?”
两个官员对视一眼摇摇头。
高凌波猛地一拍几案,吓得两个官员打个愣怔。
“他没疯,那你们是傻了?”他喝道,被打断美人温柔的火气就这么再也压不住了,“因为打听了下西北功赏的事,他就被陛下踹出京城了,如今还敢写弹劾奏章又说西北功赏的事,这是好事,这是他自己寻死,你们吓得要死干什么?”
两个官员叹口气倾身向前。
“大人,他这次不止上了弹劾的奏章,还上一副送葬图。”他们说道,“倾城送英豪,万民哭不平的送葬图。”【注1】
*******************
周一,一更(*^__^*)嘻嘻……
注1:取自宋朝郑侠事迹,“….侠数以书言新法之为民害于王安石,不答久之,监安上门。时久旱,流民扶揣塞道,身无完衣,被锁械,犹负瓦揭木,卖以偿官。
侠知安石不可谏,悉总所见为图,奏疏诣合门,不纳。乃假称密急,民马处上之银壹司。神宗觉图长欢,翌日,下诏悉能青苗新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画
这一日的常朝会上,无一人缺席,就连很少露面的皇帝都来了。
两个内侍正缓缓的在殿中展开一张画卷。
“卢思安的祖父卢捷好画,朕记得当年先皇甚是喜爱,命人挂在寝殿中。”
皇帝坐在御座上淡淡的说道。
“只不过其后子孙灵性不足,传承其画笔的没有,又攻与学问读书,这些琴棋书画自然靠后几分,所以卢捷的画作如今倒是越发珍贵。”
朝堂上谈论诗词画作是很少有的事,因为会被御史弹劾为耽于嬉乐,但今日并没有御史跳出来说话,反而都认真的看着殿中展开的画卷,一个个眼神烁烁,就好似看到了待宰的羔羊,算计着从哪里咬一口合适。
“卢思安虽然没有学得其祖父的精华,但应该也不负出身,诸位爱卿,都来看一看吧,看看他画的如何?”
常朝会上的官员并不多,两排站立着十几位,此时听了皇帝的话鸦雀无声也没有人迈脚。
“陛下,卢思安越分言事当…”
一个官员看到高凌波的眼神,只得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
“卢思安越分言事朕知道,不劳你提醒,朕现在说的是画。”皇帝淡淡说道,“朕现在让你们说说这画画的怎么样!”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
“臣遵命。”
一个少年清朗声音说道,打破了殿中凝滞的气氛。
看着晋安郡王迈步,一旁的大皇子便紧走了几步,抢先站在了画卷前。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停下脚让开。
有皇子带头,陈绍便抬脚也站过来,余下的人便按照官位高低依次过来。
这是一卷长画轴,从京城正西门为起,描绘的景致倒不敢说多好,运笔也一般,但胜在栩栩如生。
一开始还沉默的殿内虽然大家脚步的移动,渐渐的低声议论而起。
那日的事这里的官员们自然都没有亲眼去看,但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此时此刻画作展现在眼前,颇有几分身临其境的感觉。
卢思安不愧是卢捷的子孙,勾勒描画的细致,连马儿头上戴着白花都没有草草了事。
举着灵的,打着幡的,抬手拭泪的,神情木然的,垂首的,还有那被人抱在怀里的孩童神态也是随着行走不断变化,或者抬手够飞扬的白幡,或者揉眼睛,或者吃手指,憨态可掬。
路旁的人男女老幼神态亦是不同,惊讶的探问的,还有抢酒人的醉态更是惟妙惟肖。
晋安郡王看着不由抿嘴一笑。
大皇子原本走的很快,眼角的余光看到晋安郡王走的很缓慢,便也放慢了脚步,看着晋安郡王一点点的在画卷上看,似乎怕遗漏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他讨厌看画!就好像舆图一般!但凡是线条勾勒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厌恶!
但是他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大皇子抬起头,带着几分倨傲将视线认真的落在画卷上。
找到了!
晋安郡王的脚步微微一停,视线落在画卷上的一处,乱乱的小小的人群中,那娘子正伸手抚摸马头,虽然戴着幂篱,但他依旧一眼认出来了。
卢思安画的的确比不上其祖父的精妙,那娘子的风华就是幂篱也遮挡不住的,瞧瞧在他的,竟然成了平平。
这里应该再高一些,这衣袖也要宽大一些,就算是幂篱也不至于涂的一抹黑,至少应该是隐隐可见其面容的…..
“殿下。”
身旁有人轻声提醒道。
晋安郡王站直身子,看了陈绍一眼点点头示意,继续走去。
看得什么?这么出神?
陈绍不由也凑上去瞧了瞧,没见有什么特别啊。
画轴很长至正东门结束,接下来就是墓前的热闹,以及空中绽放的烟花。
“画的怎么样?”皇帝的声音在御座上飘下来。
画的不怎么样,但是画的却实在是太可恨了。
高凌波几乎咬碎了牙。
图画歌舞永远比诗词描述更直观,也更让人震撼。
如果这件事仅仅是用一张奏章描述,无非是冷冰冰因为阅读人不同而感情不同的文字而已,但如果用图画呈现出来,就能给皇帝直观的冲击。
浩大的送葬队伍,密密麻麻的围观的人群,整个京城的喧闹跃然纸上,这给每年只有一两次可以出宫,且目的地是几里地外的御苑的皇帝来说,带来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
他似乎跟着这幅画将当日的场景走了一遍,也能体会到身在其中的感觉。
“民情忧愤,十人观九人哀,从西至北,涌涌不绝困堵道路,纸钱如雪,白幡如林,满城尽谈茂源山。”
“…臣曾有所闻而私查此事,却不想被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终生民怨,下被欺压不得诉,上不得听,今离京之际,亲见民自告天认英魂,罪臣不忍让陛下蒙受不白之怨,为证姜文元欺君慢天之罪,不惜越分言事,如有所济,甘愿乞斩臣于宣德门外…”
卢思安的奏章被内侍高声的在殿中朗读,让看完画卷的官员们再次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卢思安画的怎么样?”皇帝又问道。
大皇子很想迈步出来说两句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如果说画的好赖,那纯粹是敷衍之词,毕竟皇帝问的本意不是这个,但如果要说别的,更不合适。
前日师父已经讲课教过他,话要少说,自己如果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要说。
犹豫间,晋安郡王已经迈步出列了。
“陛下,卢思安画的不怎么样。”他说道一面笑了。
殿中所有的人视线或明或暗的都看向晋安郡王,多多少少有些难掩惊讶。
亲王上朝很多时候都是摆设而已,不像大皇子是作为储君培养可以论证,这一点晋安郡王显然也很明白,所以私下可以和皇帝论对,但在朝堂上从不当着朝官们的面这样公开说自己的意见。
今日这是第一次。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陛下还记得臣给陛下画的三山五岳行走图吗?”晋安郡王神情轻松,依旧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什么图?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不解,皇帝的面色则是微动。
“臣不太懂画,但也知道卢思安画的一般,比臣好不到哪里去。”晋安郡王说道,视线看向还被内侍们展开的画卷,“但是,臣看得出他用了心,就如同臣当初给陛下作的画一样,感同身受,以其眼着其笔勾勒而来。”
用了心!
这就是评价!这就是对画也是对这件事的评价!这就是皇帝陛下要听的评价!
这一句话,撕开了这个画卷,将画卷背后的事摆在了大家面前。
方玮!
你真是活的太自在了!竟然敢多管闲事!
高凌波难掩神情惊愕的看着晋安郡王,心里咆哮。
他不是对这句话感到震惊,他震惊的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这句话一定会有人说,但应该是陈绍一党的人来说,而不是这个毫不相干的郡王来说。
如果是陈绍,按理说也必须是陈绍等人来说,因为卢思安是陈绍举荐的,在皇帝眼里那就是陈绍的人,如果他不说,说明他心里有鬼,如果他上来就说卢思安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他就是亲者相隐,总之不管陈绍说还是不说,都会达到一个效果,那就是让皇帝更生怀疑。
怀疑这件事是陈绍幕后操控所为。
但现在因为晋安郡王这莫名的先说了这话,还说了什么以前的画,引起了皇帝自己的思索,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臣也是如此认为。”陈绍站出来说道。
听到没,这就成了他也这么认为了,而不是他认为!一字之差却能让陈绍的话在皇帝心里免去逆反和质疑!
“陛下,卢思安的确用了心,但却其心可诛!”高凌波也顾不得愤怒了,眼前的当务之急是争辩,将事情的不利之处化为最小。
“高大人真是看的奇怪,怎么就看出其心可诛了?”
“…卢思安说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臣认为倒是他煽动民众要挟陛下…”
“..煽动民众?这万民空巷的,高大人你可真是太看得起卢思安了…”
原本平静的大殿里顿时掀起了疾风猛浪,奏对驳斥不绝于耳,如同狂风骤雨袭面。
大皇子有些怔怔的站着,神情呆呆。
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原本还沉默的乖巧的如同瞎子聋子哑巴的朝官们开始你说我说,很快就面红耳赤,几乎要撸起袖子打起来了。
又是这样,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吵吵什么,多没意思啊。
大皇子站在大殿里,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替父皇临朝的时候,但此时比那时更为难受,因为好歹那时候他是坐着的,而现在是站着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吵闹到什么时候…
作为点燃了引线炸响了烟花的晋安郡王低下头敛去笑意,再抬头神情轻松依旧,视线落在那画卷上,耳边众人的吵闹都成了背景摆设。
“我很喜欢这幅画。”他低声跟大皇子说道。
大皇子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看,画的多好啊,多逼真啊,我以前出去的时候,就是常常走西门和东门…这个桥我还认得出来,桥头有三个狮子…”晋安郡王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道,一面看着画。
大皇子干脆站开几步离他远一些。
晋安郡王的视线落在画末的烟花上,那日的烟花城外看原来是这般的绚烂啊。
其实他也看到了,只不过只是星星点点几个,那日烟花炸开的时候,他正带着六哥儿坐在宫中那个荒废的最高处,当时真被吓了一跳呢。
原来那日京中是这般的热闹啊。
晋安郡王的视线再次盘旋在画卷上一遍又一遍。
她一定一定很生气很生气很悲伤很悲伤,她有的本就是那样的少,如今也失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底气
外贬官卢思安离京之际作伪报将弹劾摆到天子的案头,惹的天子震怒,不到半日就传遍了皇城官厅,到处一片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因此而倒霉,又是谁会因此而得利。
这引起的喧嚣不平,卢思安预料之中,但他却看不到,当他的奏章被皇帝打开的时候,御史台便将他从家里抓进了御史台的牢狱中。
看着被带进堂前问审的卢思安,高坐在堂上的御史有些恼怒。
大家都是朝官,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御史并没有多少不好意思,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事。
只不过今日这个卢思安一副挺胸抬头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
且不说这里是官员们闻之色变的御史台,就说卢思安这个家伙日常也没这么挺胸抬头过。
一向跟在陈绍等人身后言听计从,唯唯诺诺,耍些小聪明,胆子小,软骨头一个,什么时候一身正气这四个字也能在他身上体现?
“卢正,你可知罪!”御史一拍惊堂木喝道。
“卢正知越分言事之罪。”卢思安淡然说道。
“避重就轻!”御史冷笑一声,“你构陷污蔑朝廷吏员的罪是不肯认了?”
卢思安笑了。
“我构陷污蔑?大人真是抬举我,我自认还没那个本事,只不过是查民情以上报而已。”他昂头说道,“如果说察民情也是罪的话,卢正我自当认罪。”
御史心里呸了声,面上却换了副神情。
“卢正,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知道你被外放心中有怨气…”他带着几分诱导说道。
话没说完被卢思安打断了。
“此言差矣,我心中没有怨气,我只是替民抒发怨气。”他义正言辞说道。
御史看着他有些无语。
“卢正,你这次是铁了心要自寻死路了?”他问道。
卢思安哈哈笑了。
“这怎么能死路呢?替天子查明民情,使权臣不能蒙蔽圣聪,这是臣子之命,这是臣子之道。”他高声说道。
御史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人带走吧,反正第一次问也问不出什么,虽然御史台不能对士大夫用刑,但别的手段也不是没有,熬磨他几日就能让他清醒清醒了。
卢思安没有丝毫畏惧转身抬头挺胸大步,却见门口站着御史中丞,神情肃穆。
“卢正。”要擦肩而过时,御史中丞唤住他。
卢思安坦然看着他。
“你哪来的底气认为这次陈绍能保住你?”御史中丞低声问道。
卢思安看着他哈哈笑了。
“我的底气可不是某个人。”他说道,“而是天下人。”
这小子疯了吗?大约是因为被贬去南州,觉得人生无望,所以癫狂了。
御史中丞皱眉想到,但理智告诉他事情绝不会仅仅是这样简单,卢思安的确是在舍命一搏,但那让他舍命一搏而不在等候陈绍日后慢慢的挽救他的底气却是最关键的。
天下人…
这次真的闹得那么大吗?
“来人,你们去街上查一查问一问,卢正的那副图到底有多少夸张又有多少真实。”他招过几个小吏吩咐道。
而此时京城府衙管干右厢公事刘锦泉也正大发雷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刁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一点也不知晓!你们都是死的吗?”他喝道,自从得到消息后,他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日的事他事后倒也听人说了,但只说是有有钱人送葬,什么大手笔的花钱啊什么多有钱太平居神仙居什么的,他也没往心里去,谁想到这件事竟然被卢思安给利用了!
面前站立的下属也好都神情惶急。
谁也没想到都已经是垂垂要死的卢思安竟然还敢来了这么一招,其实上层的官员们谁弹劾谁对他们来说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图,图上的事是真实发生了,就发生在京城,而且还是从城西到城东,正好归他们右厢都厢统管。
如今这事被捅到天子面前,轻了府尹饶不了他,重了皇帝也饶不了他,总之是被卢思安害了!
“大人,这次好像不是陈相公他们安排的。”有人说道。
“不是他们安排的,那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怎么跑出来这么多人看什么送葬?”刘公事喊道。
“说是那送葬的人家给大家酒吃。”
“对对,特别特别好的酒,天下第一的烈酒…”
“我家小厮抢了一碗,醉了两天才醒呢!”
“真有那么厉害?”
眼瞅着屋子里的谈话变了味,刘公事从愕然中回过神,再次重重的一拍几案。
“酒!”他冷笑,“就是酒,不过是倾城抢酒吃,哪里来的什么倾城送英魂,卢思安真是狗屁扯淡!”
众人仔细回想一下,还真是。
“都是这酒惹出来的麻烦!”大家纷纷点头说道。
“这也好办。”刘公事点头说道,“神仙居太平居可不是正店,通通给我抓起来,以私酿售酒论罪!”
他恨恨的咬牙。
这件事不过是无良商家搞出的卖酒的噱头,什么民情怨愤都是没有的事!
没错就这么简单,抢在再扯到别的事之前把事情定性按下去,看卢思安还闹什么闹!
刘公事抚着美须又带着几分得意,这次不用府尹大人以及高凌波大人费心,他就能把事情办好,一定能得其赞扬。
“还不快去,多带些人查封了那几家店!”
……………………………………
距离徐茂修等人入土为安已经过去五日了,范江林迈出家门来到太平居。
吴掌柜亲自陪同,将这里的新掌柜介绍给他。
看着一路走来伙计们热情恭敬的问好,再看范江林坦然的神情,他的妻子黄氏也渐渐的放松了心情。
“东家你们的屋子一直留着呢。”吴掌柜说道。
黄氏有些担心的看着范江林,这些日子回到家,处处都有他们弟兄的旧事,说一遍看一遍,都难免难过一次,而范江林神情却没有丝毫的难过,反而越来越高兴,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你不用担心。”
在屋子里坐定,范江林含笑说道。
“他们是我的兄弟们,我失去他们了,但我不害怕,我也没必要刻意的去忘记他们。”
夫妻二人说着话忽的听得外边一阵热闹。
“东家,东家。”吴掌柜急步过来喊道,“官府的人来了。”
官府?
黄氏不由有些紧张,范江林则神情轻松,反而还笑了笑。
“果然来了,妹妹说的从来都不错。”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东家,不如请他们进来吧。”吴掌柜迟疑一下说道。
范江林笑了摇头。
“我们没什么不能摆到人前说的。”他说道,抬脚迈步出去了。
太平居里坐满了人,此时都停下了吃喝看着站在其内的几个衙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几位差爷。”
范江林迈步从后出来施礼说道。
“你就是这里的东家?把店关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衙役说道。
周围嘈杂的声音一瞬间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神情惊讶。
“封店?”
而在城中神仙居,婢女听着眼前衙役的话有些失笑。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你们私酿酒。”衙役说道。
厅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他们今日会聚到神仙居,基本都是因为前几日的酒的缘故。
虽然其中很多人都没有喝到,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象酒的美味。
京中的酒水只有正店、官家的酒庄以及买扑的私人酒庄才有资格酿制售卖,否则论以重罪,这一点自然人人都知道,但其实这只是针对平民白身而言,那些高官豪权人家都能私自酿酒,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见罢了。
以私酿酒论罪说白了就是个哄人的名头罢了,其内必然有别的原因,或者没给某个官员好处,或者被某个人在背后觊觎了。
这么美味的酒,一定会带来大笔的生意,而这必然会引来觊觎,虽然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婢女笑了。
“差爷,你误会了,我们没有私酿酒更没有售卖。”她说道,“我们这酒是从城外路老四的酒庄买来的,只不过略加改良,而且只是丧事上用了用,且不收钱,如今已经散完了,哪里来的私自酿酒售卖?”
这样吗?原来是在路老四酒庄里买来的!
在场的人都眼睛亮亮,更有心急的起身就要走,却被同伴拉住。
“你傻啊,人家明明说了是加以改良,你以为真是路老四酿制的酒就那么好啊。”
“不管是不是了,总之好歹有了出处,先去过过瘾解解馋。”
这边客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衙役们脸色也不好看。
“自然有人证。”为首的说道。
“那不可能。”婢女摇头,断然说道,“我们绝没有售卖,我们也有人证。”
她说着看向大厅里的人。
“诸位可曾买到我们家的酒?”她问道。
“没有。”
“谁要能买到我就从他手里买来,高价都成。”
大厅里响起应答声夹杂着笑声。
看着厅内的人声沸沸,衙役们有些不安又有些恼怒。
“行了,少废话,关店门跟我们走。”他们大声喝道。
婢女看着他们冷冷一笑。
“官爷,得给个理由吧?”她说道。
“理由,理由,你们以酒为噱头聚众闹事。”一个衙役灵机一动说道,“散布谣言,煽动民众!”
婢女看着他一愣,旋即抬手掩嘴咯咯笑了,越笑越厉害,只笑的大厅里安静下来,笑的衙役们心里发毛。
“你笑什么笑?”那衙役恼羞喝道。
“我谢谢你。”婢女看着他忽的说道。
谢谢?
衙役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见眼前的丫头笑声一收,神情一沉,迈上前一步。
“我们散酒,民众自来,怎么就是我们聚众闹事了?”她喝道,伸手指着外边,“那么此时外边这么多人聚集,都是因为你们来我们这里问事,那么你们这也叫聚众闹事了吗?”
衙役们下意识的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门前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正涌过来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
几个人顿时色变,怎么啰嗦的说了这么久了?
“有什么话到衙门再说,跟我们走…”为首的衙役喊道,伸手就抖开铁链子。
他还没上前,婢女再次迈上前一步站定在他的身前。
“要抓我?要关我们的店?我们安葬东家散酒路祭,是聚众闹事?我们东家死了,是我们散布谣言?我们东家死了,我们讲个排场安葬,这叫煽动民众?”她说道,“差爷,哪个是谣言?是我们东家没死,还是我们东家不是战死的?”
小丫头年纪小,说话又快又脆叭叭叭的只把几个衙役说的头晕,忍不住后退几步,有些发懵。
他们现在是在说什么?
“少废话….”为首的提高声音想要盖住小丫头的声音。
但婢女只给了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机会,便立刻接过话头。
“废话?我说的这是废话?我们不求功赏,连东家怎么死的都不能说了吗?说了就是谣言吗?”婢女尖声喊道,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襟,眼中泪光闪闪,“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你们为什么要来抓我们来封我们的店?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怎么?连正大光明的安葬都不能了吗?我们东家是战死的,是堂堂正正的,就因为我们没有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安葬他们,我们就有罪了吗?好,如果这是罪,那就抓吧!抓啊!”
衙役们连连后退撞上门框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就说这些了?他们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们扭过头,看着门外的人群,人群已经停下了喧哗,神情愤愤的看着他们,再看室内,大厅里的人也都站起来。
而在另一边,范江林看着迈步上前的衙役伸手拿出一把弓箭。
几个衙役立刻见鬼一般后退几步,将手中的腰刀举起来。
虽然过去很久了,虽然眼前不是七个男人而是一个男人,但当初在这太平居门前闯门的五个泼皮被当场射死的,太平居有金刚护法的事衙门里还在流传。
“范江林,你想干什么?拒捕杀人吗?”他们喊道。
范江林看着他们笑了,将手中的弓箭扔在地上。
“我现在杀不得人了,我现在拉不开弓,射不得箭,就是真要杀人,也只能用弩机。”他摇头说道,一面伸手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袍,露出赤裸的上身。
大厅里的人猝不及防,妇人们尖叫一声忙掩住脸。
“我现在杀不得人,我也不会杀你们,我的兄弟战死在西贼手里,我侥幸留的一命,我还留着去杀西贼,我怎么能把箭对准你们,对准我兄弟们死而相护的你们。”范江林慢慢说道,一面大笑起来,展开手臂,“来吧,抓吧,我听你们的,你们说我有罪,我就有罪,抓吧。”
衙役们呆呆,大厅里的人也都呆呆,看着眼前赤裸上身的男人,看着那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触目惊心,这么多这么可怕的伤口只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能有的,每一道每一块伤疤都是真真实实,没有半点虚假。
“抓…”
“抓你娘的头!”猛地大厅里有人爆声喊道,同时一个盘子砸过来,“有你娘的罪!”
这一声喊如同油里倒入的水,让油锅顿时炸响翻滚。
***************************
其实我真的真的更新不少了…算下来平均日更也有六千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应诉
啪的一声脆响。
刘公事捂着脸倒退几步,屋子里的官员都垂下视线只当没看到,但没看到不代表不存在,刘公事面色赤红浑身火烧,一旁的才府尹神情亦是难堪,看向刘公事的视线更为恨恨。
不管怎么说他不知情,这也是他的下属搞出的事,引得高大人屈身来见,府尹大人可没觉得受宠若惊。
他在这府尹的位置上才呆了两个月,当然权知府城只不过是一个过度,他的目标可是中书政事堂。
但如今却因为这件事被牵连,前程未知,方才要不是高凌波出手快,这一巴掌就是他打的了。
“你跟我有仇吗?”高凌波伸手指着刘公事喝道,“又或者你收了陈绍多少好处?”
刘公事在顾不得羞辱,连连摆手。
“大人,大人,我没有我没有,我是想为大人分忧….”他急急的说道。
“分忧!你这是给我分忧?”高凌波打断他喝道,“你这是火上浇油!事情压还来不及,你倒好,竟然去抓人,去把事情往大里闹!”
“大人,大人,这件事真不是什么民愤,就是一群人抢他家的酒吃呢,我,所以我才想把酒….”刘公事苦着脸说道。
高凌波冷笑一声。
“刘锦泉,你傻掉了吗?”他说道,“就你一个人知道私酿售酒是大罪吗?”
当然不是,人人都知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酒是散的而不是卖的,吸引民众是一个方面,规避麻烦罪责也是一个考虑。
“大人,大人我知道,只是我是想先把人带回来,先把事情压下来再说,没想到没想到这这几个人竟然如此…”刘锦泉结结巴巴说道。
高凌波冷哼一声。
“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不是听话怕官的小民,没想到连一个小丫头都能把你们套进去,你能想到借酒抓人,他们就想不到吗?”他说道,一面看着刘锦泉,“刘锦泉,你还记得当初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刘璋吗?”
这个名字有些生疏,别说刘锦泉没想起来,一旁的府尹也愣了下才想起来。
那个先是因为要升官而激动的中风,后又因为儿子犯事被牵连,削了职丢了爵灰溜溜被驴车拉着回乡,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刘校理。
不过,提他做什么?
“你觉得,你如今的地位跟他尚未犯病时比怎么样?”高凌波问道。
虽然自己是进士入官,又在地方任知县通判十年,因为成绩斐然所以被举荐到京城,但跟中书门下的校理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
或许再等五年六年十年的,他也就能混成一个朝官了,当然,如果他能度过这次危机的话。
刘锦泉愁眉苦脸的摇头。
“下官自然不能比。”他说道。
“你知道你比不得刘璋,那你有什么本事觉得太平居神仙居的那些人会怕你?”高凌波冷笑道。
什么?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的看高凌波。
这话的意思怎么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莫非当初刘校理的事……
“你知道太平居和神仙居的大东家是什么人了吧?”高凌波问道。
“是归德郎周家….”刘锦泉忙说道。
高凌波眉头竖起来,忽地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看着刘锦泉呸了声。
“废物,滚出去!”他厉声喝道,伸手向外一指。
被当众这样骂,再加上那一巴掌,这个京城他刘锦泉是呆不下去了,刘锦泉伸手捂着脸疾步而出。
“废物废物,竟然连问都不问,看都不看就敢下手。”
“连去的是什么山都不知道,就敢说打虎!”
“你们京兆尹如今都是这样的废物?”
大厅里回荡着高凌波的骂声,众官员低头鸦雀无声。
待高凌波骂够了也走够了停下脚。
“现如今如何了?”他吐口气,问道。
一个推官在府尹的眼神示意下上前。
“大人,太平居和神仙居都闭门歇业了,但这并不是我们的意思….”他说道。
高凌波冷哼一声。
“不是你们的意思,也是你们的意思了。”他说道。
昨日衙役到太平居和神仙居闹出的事,送葬的热闹还未散去,又与神医娘子有关,再加上一下子战死五人,还有留有一个遗孤的悲伤结果,这曲折离奇又荡气回肠的故事实在是太符合说书人讲书了,所以不到一日的功夫,整个京城又掀起一阵新的演说风浪,大大小小的酒楼茶肆、街头巷尾、内宅大院又一次满城尽谈茂源山。
在这一谈论中,官府明显成了对立的欺压小民的一派。
太平居和神仙居关门了,虽然对外说家中有事,但看世人眼里,那都是因为官府闹的事。
如果说前几日只是谈论酒和人等市井碎语,那么如今终于牵涉到朝廷官府了,这才是真正的激起民意民愤了,不给个结果给了定论就无法收场了。
“大人,这件事就压不下去了?”府尹迟疑一下问道,“其实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他们散了酒,官府前去查问也不为过,只不过言语起了冲突,把事情说清就应该能缓一下了吧?”
“事实?”高凌波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政事能靠事实来定论了?”
他吐口气看着门外。
“都是靠需要。”他说道,“看陛下的需要,看朝廷的需要,看民众的需要,要给的是他们需要的,而不是事实,没有人关心事实!”
所以卢思安才敢上弹劾,本来这只不过是要应对陛下的的需要,但没想到刘锦泉这个废物竟然主动跳出来,被人趁机利用挑起了民情。
这一次看来运气真的不再自己这边。
“那大人,难道真要查姜文元了吗?”府尹问道,“这,这其实不过是一件小事。”
“小事?哪一件大事不是从小事开始的?”高凌波说道,“如果不尽快让各方达到需要,牵涉必然越来越大,等着分享这个需要的人就越来越多。”
是啊,朝廷的纷争都是从小事开始的,然后便是一波又一波的弹劾,应对,争辩,牵涉的人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总有一方必然损失惨重,虽然谁也不想去做失败的一方,但毕竟只有胜负两种的结果,希望是好的,但坏的结果也是必须要考虑到的。
又是这几个逃兵!
上一次差点毁掉他的安排,这一次又来了!
又是他们!不,又是她!
她!
原来除了会起死回生之外,她竟然还搞出这么多事!
如果早知道这太平居神仙居的真实来历身份,上一次就不会仅仅考虑她会不会诊治二皇子了,如果那时候干掉她,现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事了!
“江州傻儿!”高凌波攥起手,咬牙慢慢的吐出四个字。
“江州傻儿。”
而在一另边陈老太爷说道,只不过他的脸上带着笑。
“日后京城里将有两个江州了,一个江州先生,一个江州傻儿。”
陈绍斟茶递过去。
陈老太爷伸手接住,一面摆摆手。
廊下坐着的说完茂源山演义的小厮忙叩头退下了。
“你竟然还想缓一缓等一等再让她诉不平,也不想想,这女子什么时候等过。”他说道。
陈绍笑着点点头。
“是啊,她不仅不等,还干脆拉了天下人,硬是把一场满城抢酒变成了满城诉不平。”他说道,又带着几分感叹,“而自始至终偏偏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说,都是别人在说。”
陈老太爷笑着饮了茶。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谢谢她了。”他说道,“卢思安更要感谢她。”
陈绍神情复杂的点点头。
正要说话,院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进来。
“相公,宫中来人召大人进宫。”
陈绍看看小厮又看父亲。
“来了。”他说道。
不知道是对宫中相召而说还是对即将到来的事而说。
位于正西门的宋家坛子在京中的酒楼中排不上名次,今日却迎来了一个贵客。
“哎呀半芹姑娘,您这大掌柜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宋家坛子的掌柜笑着说道。
神仙居太平居的婢女大掌柜可是京中酒楼人家无人不识的。
“我们的店关门了,我得找地方吃饭嘛。”婢女笑道,一面停下和掌柜的说笑,“要一间上房,临街的。”
掌柜的要说什么,目光落在了婢女身后,有一男一女正迈步进来。
少年郎衣袍华贵,腰间垂下的玉佩以及随着走动露出的银线钩织的鞋子,无一不彰显其非富即贵。
掌柜的视线又转在那女子身上,顿时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虽然被幂篱遮挡,看不清形容,但掌柜的却似乎看到世间的珍宝。
何止大掌柜来了,大东家也来了!
那么弄到那茂源山烈酒的机会是不是也来了?
“娘子这边请。”他立刻肃容不再调笑,亲自带路。
而就在他们迈入店中的那一刻,一辆从城外驶来而过的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掀开了,露出半边清丽无双的面容。
“姐姐,真的是秦家公子呢。”另一边的春灵凑过来说道,看着越来越远去的酒楼,眼光闪闪,“好久没见秦公子了,还以为忙读书呢,原来是伴美而游呢,怎么也不来找姐姐呢?是不是忘了姐姐了。”
“休要胡说,他要记得我才是不好呢。”朱小娘子说道,“世家子弟耽于嬉乐成何体统,况且他何曾来找过我,不是偶尔遇上了,就是其他人相邀同坐。”
春灵嘻嘻笑了。
“是,秦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她说道。
所以你才瞧得起才会忘不掉。
马车向城中而去,却见大街上猛地一阵喧闹,行人纷纷避让,却原来是一骑急报驿兵纵马而来。
“这是往西北去的急报。”秦十三郎看着远去的人马说道,一面回头看程娇娘。
室内的程娇娘摘去了幂篱,露出清容。
“自这一封急报传出,这件事就要开始彻查了,而你也就要被天下人认识了。”他微微一笑说道。
程娇娘一手扶袖用筷子夹了口菜慢慢吃了下去。
“我一直都在,认不认识看没看到是别人的事。”她说道,抬起头看着秦十三郎亦是微微一笑。
她可没有刻意的要让人认识,又或者藏起来不被人认识,别人不认识是他们看不到,就好比自己,自己可是一眼就看到她认识她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走过来坐下,对她举起酒杯。
家人离弃又如何,京城居大不易又如何,产业被人觊觎又如何,敢在高官口中夺食,敢对泼皮无赖下杀手,风风雨雨崎岖不平是她眼中的人世大道,龙潭虎须风吹浪打在她眼里与平地晴天又有什么区别。
都一样。
程娇娘端起茶碗与他虚碰一下,抬袖而饮。
…………………………………………
PS:更新是不少,但那又怎么样,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读者待我情,更再多也多不过你们给的我得到的。
咳,本来要一二一的,但情煽出去了没脸说一更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能行
八月下旬的龙谷城已经有些凉意。
一间简陋的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徐管勾,这个马掌烙上去真的能在冰上跑的很快?”
铁匠铺子一般的草棚外,几个兵丁或者蹲着或者站着看着草棚里的忙碌的人问道。
“是啊。”草棚里赤裸上身,忙碌着的男人答道。
“那这个冬天我们就能踏上亮马河,杀入西贼内腹营地了?”兵丁们笑说道。
“当然能。”男人说道,伸手接过几个铁匠递来的马掌,认真的看了看,又扔回去,“厚薄不够均匀。”
几个铁匠低着头回去重新打造去了。
而男人则走到保定的马匹前蹲下,动作利索的捞起一只马腿,一手扯过一旁的木砧放上马蹄,那边的手已经捞起烧红的烙铁烙。
虽然如今军马基本上都是打了马掌的,大家习惯了看马掌,但亲眼看着打马掌的并不多,这几个兵丁忍不住嘶嘶两声。
“多痛啊..”有人忍不住说道。
徐四根抬头看去,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兵丁,身材瘦弱,面色苍白,兵服穿在身上显得很不合体,但他的眼神很精神,还带着兴奋,就好像当初他们弟兄几个终于得了门路进了兵营,穿上发下的兵服的那一刻一样。
“不痛,怎么能快。”他笑了笑说道,一面烙上马掌,这边烙铁才放回去,那边的铲刀就已经夹在腋下蹬蹬几下修剪了马蹄,眼花缭乱之中四只蹄子就这样烙完了。
“徐大人真是好手艺。”大家纷纷称赞道。
徐四根笑着站起来。
“是啊,徐大人,真是好手艺。”
门外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徐四根脸上的笑沉了下去,大家也都回过头,看着有两三个将官走进来。
这是官厅的人,兵丁们忙低着头退开了。
“徐大人。”其中一个将官说道,在大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看来你在这里做的很开心啊。”
“未着官袍,不能与大人们见礼了。”徐四根说道,“这是某的份内事。”
份内事。
徐四根管勾兵马事宜,却不是真要自己来烙马掌的,不过是被斥责罚来的。
“徐四根。”一个将管沉脸喝道,“我们来不是和你废话的,你说说你最近伤了多少军马?”
徐四根嗯了声。
“二十五匹。”他说道。
“你还有脸说!”另一个将官喝道,迈上前瞪眼,“让你管兵马事宜,不是让你来糟践兵马的!”
“不能说是糟蹋,我们已经打出最好的重铁掌了。”徐四根说道,“今年冬日的时候,我们的兵马就能跑的更快更远,二十五匹马换至无数西贼的命,值得。”
几个将官对视一眼。
不过这还是真没办法的事,的确是这小子打出的马掌,而且还真的有用,虽然说以前没马掌也能杀敌立功,但如今有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啊,毕竟马儿损耗小了大家能配备的马越多。
还像以前那样在马掌上争辩功劳,已经不合时宜了。
在马掌一事上他有底气,他们没有底气。
“在这里好好干吧。”几人扔下一句调头就走。
徐四根也不理会,继续手中的事。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将官想到什么又转过头。
“徐茂修。”他忽的喊道。
徐四根的手一停,身子微僵。
那将官哈哈笑了。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的名字太像了,我总是叫错。”他说道,“不过这个徐茂修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还是头一次见因为自己没用战死了反而要功赏的,要是这么说龙谷城外地下躺着的多少兵都要爬起来了….”
徐四根握着铁铲的手攥紧,其上青筋暴起。
耳边那将官的话还在继续。
“…..我就是看不惯这种废物….”
徐四根猛地抬脚。
一声大喝在院子里响起,大家什么都没看清什么人,这个将官已经被人撞飞。
但这还没完那个人紧接着扑过去,拳头如雨点般的狠狠砸下去。
院子里顿时乱了。
所幸很快就被拉开了,那将官的脸已经被打破了,嘴角鼻子眼都在流血,他抬手擦拭,立刻愤怒的吼叫就要扑过去,被两三人死死拦住。
而另一边被人拉着的刘奎脸上也留了伤。
“来啊来啊杂种,看老子把你打成废物。”他喊道。
那将官气的连声吼叫。
“军中斗殴,没好果子吃。”
“不能跟这家伙胡闹。”
“他不要前程了,破罐子破摔,咱们可不能跟他一样。”
大家死死拦住说道,一面又看刘奎。
刘奎胡子拉碴,衣衫凌乱,面脸带着酒气,醉眼惺忪,见众人看过来,作势要打。
如今他在军中喝酒闹事依然不把自己当兵看了,上边已经告诉刘家的人了,也就这几个月就要打发回去,这一去可不像上次那样进京当个巡街的,而是彻底的回家养老了。
二次被从军中驱逐,就算在自己家里,也必然将是被人唾弃的废物了。
“我的拳头打你这废物都丢人。”将官只得恨恨扔下一句,被人拉着走了。
“废物,你的拳头也就能打打自己人罢了。”刘奎喊道,一面冲那群人啐了口,“爷等着,等着你来揍我!”
将官们离开了,围观人对着刘奎指指点点。
刘奎浑不在意的擦了鼻子流出的血。
“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啊?再看老子揍你们!”他喊道。
围观的人撇撇嘴一脸鄙视的走开了。
“疯子..”
“神经病..”
“窝囊废..”
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刘奎不以为意,低着头在地上乱转,然后发现什么宝贝似的扑过去,原来是一个酒葫芦,他抓起来高兴的擦了擦打开盖子就大口的倒下来,酒水沿着嘴角混杂着血水流下。
徐四根放下手里的铲刀走过去。
“你真是个废物。”他说道。
“当个废物也不错啊。”刘奎说道,瞪了他一眼,“对啊,我可比不上徐大人你,一心的埋头公事,等着升官发财呢。”
徐四根伸手将他的酒葫芦夺下来,狠狠的砸在地上。
葫芦碎裂酒水四溅。
“徐四根,你他娘的疯了!”刘奎吼道跳起来,一把揪住徐四根。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杂乱,马蹄急响。
“急报,京中急报。”
伴着喊声转瞬过去了。
京中急报?
徐四根神情一僵,旋即猛地推开刘奎冲了出去,看着急报的方向撒脚追过去,直到看着急报冲进了官厅中,他才喘着气在路边站住,视线犹自死死的盯着官厅。
“你死心吧。”
刘奎的声音在后响起。
“上一次,上一次你也这么追过来,可是怎么样?什么事都没有!人家还依旧喝酒吃肉痛快自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摇头说道。
“不一定不一定,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刘奎喊道,“根本就不会成真,根本就没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依旧摇头重复说道,神情坚定。
不一定!
不一定!
“四爷,四爷。”
身后传来喊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
徐四根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到一骑疾奔而来。
这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
这一次是真的吗?是真的有人来了吗?是真的成了吗?
“四爷,大爷的信。”来人翻身下马,递上一封信。
徐四根咽了口口水,迟疑的伸出手,一把抓过信,颤抖着打开。
范江林识字不多,徐四根也认不得几个字,所以自家兄弟都互相了解,信写的简单明了,一张信纸上只有一个字。
说。
说..
可以说了..
能说了..
要说了…
徐四根握着手里的信,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只觉得撕心裂肺,不得不伸手捂着胸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一定能行,妹妹一定能。
“说,这是什么意思?”
官厅里姜文元看着手里的文书,一脸愕然。
“大人,这是让你答复的问题。”兵丁说道。
话音刚落,姜文元就将手中的文书摔在几案上。
“我回答什么问题!我有什么好答复的!”他吼道,“赏罚不明,贪功冒赏,蒙蔽朝廷?我?要我答复这个?什么意思啊?”
兵丁被吼的哆嗦两下。
“意思就是,陛下收了卢正对大人你的弹劾,陛下要彻查茂源山五人之事。”
但他还是低着头将来时被交代的话结结巴巴的说出来。
茂源山五人!
姜文元瞪眼看着眼前的兵丁,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茂源山五人是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吼道。
“大人,看文书上说的就是范石头,徐茂修这几个人…”一个幕僚低声说道,“大人,他们果然,闹大了。”
那几个人?
姜文元怔了怔,想了想才想起来是什么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夺过文书重新看。
“…茂源山五壮士守城而死,忠义撼天…….士夫沸腾,黎民骚动….哀五人战死无功被没…姜文元刚愎不恤人言…致使天子受其蒙蔽…如姜文元这等蒙蔽圣聪,诳言欺君之辈,决不可留….”
他看到这里再也看不下去,再次愤愤的将文书摔在几案上。
“卢正!老子非要宰了他不可!”他喊道。
“大人现在不是卢正的事,关键是那五个人。”幕僚急急说道。
那五个人…
姜文元在厅中来回走了几步。
“行啊,有点本事啊,竟然闹到京城里去了..”他气喘吁吁的说道。
大人,你别后悔。
耳边响起少年郎的声音,姜文元猛地停下脚看向厅中,那里似乎有个少年看过来,一脸的倔强。
大人,你别后悔。
姜文元抬脚将脚边的几案踹开了。
“好你个姓周的!”他吼道,“你们能弹劾,老子就不能反驳了吗?”
指责弹劾,有比这更激烈的,他姜文元一路走到如今也不是娇嫩的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什么言枪唇箭没见过。
倒要看看最后是谁后悔!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问吧
京城的急报并不是只有姜文元一个人收到了,身为监察使的周凤祥也接到了。
“臣接旨。”他躬身施礼说道。
看着递过来的诏书,周凤祥有些激动。
两年多了,他这个西北监察使在就要滚蛋的时候,终于能够履行一下职责了。
当然皇帝并没有直接斥责姜文元,虽然留中了卢正的弹劾奏章,但发下来的诏书却只是要说西北核查茂源山五人的战功问题。
而且皇帝显然考虑到他的立场,所以只命他核查,而文书上报却要经过姜文元的手,既然要经过姜文元的手,那就是防备他肆意攻击,当然如果他真查出什么,姜文元也是拦不住。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绝对是个大大的机会,决定他和姜文元谁去谁留的机会。
这一次的去留必定也要关系整个西北军政人员的变动。
又如同回到了两年前王步堂案件的那时候,而且决定事件的机缘,都是这茂源山的几个兄弟的生死,只不过不同的是,两年前是为了生,两年后是为了死。
命运真是有意思…
周凤祥有些出神,心情也有些莫名的感叹。
大厅里幕僚们嗡嗡的议论打断了他的遐想,他回过神来回走了几步,分析如今的事。
上一次姜文元率人写了拒绝封赏的奏章时,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但官员被人弹劾攻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也没有在意,果然此事过后,朝廷就再次来送封赏,宣告文书上还用了很多华丽的赞扬辞藻,他就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不过过了一个月而已,竟然再次被弹劾,且皇帝还留中了,虽然没有的到了直接转发有司根究的地步,但这对于才立犒赏过的西北军将来说也是极大的惩罚了。
“大人,我适才已经问过周都监了,他说并不知道此事,看他的神情不死作伪。”一个幕僚说道。
周凤祥却不置可否。
这件事明面上是因为茂源山那五个人而起的,会为这五个人出头的在西北只有周家的小六郎,小六郎在西北这里吃了瘪得罪了姜文元,堵着气回到京城,在那里没有姜文元的牵绊,所以搞出了这出满城迎英魂的把戏,撞到了濒死的卢正手里,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事就闹起来了。
这种本来随性而起的事,估计连周家的人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更别提这里的周家族众提前得知了。
又或者是周家上下筹谋的,这当然周家的人也不能承认。
之所以筹谋大约也就跟卢正一般的心思,反正周六郎跟姜文元有了嫌隙,如果姜文元稳坐西北的话,他们周家只怕没好日子过,既然已经入了死地,干脆发狠彻底撕破脸分出个你死我活。
“大人,跟周家的确是有关系,但还真不是周六郎做的。”另一个幕僚放下手里的信说道。
随同皇帝的圣旨来的还有各自所属的密探亲朋好友递来的信件,单靠皇帝的圣旨,是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这一做法不止他们有,姜文元那边自然也有。
屋中的人都看向他。
“….是周家的外甥女。”幕僚说道,一面将手中的信推过来,“茂源山兄弟们的义妹。”
义妹?
一个女子?
大家的神情惊愕。
“你们还记得传闻说这茂源山兄弟很有钱吗?”幕僚说道。
那边已经有人拿起信一面看一面点头。
“说是京城什么店铺的东家…”他说道,“传得很离谱。”
“不离谱,他们的确是东家,而且还是很有名的店铺。”那幕僚接着说道,“太平居..”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在场的人有忍不住惊讶的低呼一声。
周凤祥虽然不是从京城来的,但当初在京中等候差遣也住了些时日,大家对拥有太平豆腐的太平居自然耳熟能详。
这可是个大大红火的店铺啊,对啊,当初那五人就是从太平居里抓来的,不过当时大家的心思没在他们身上,只认为是伙计打杂的而已,没想到原来是这般的关系。
怪不得都说那茂源山兄弟出手阔绰。
“…而他们这个义妹,就是太平居的真正的主人,大东家。”幕僚说道。
“不是周家?”有人惊讶的问道,“这一个小女子自己的产业?”
幕僚摇头还没说话,那边拿着信看得幕僚已经先开口了。
“不是周家,官府报备中已经查明了,周家也不可能让一个外甥女顶出去做幌子为东家,道理上讲不通….啊…还有...不止太平居…”他神情惊愕的说道,“还有神仙居…”
现场惊讶声更大,这还没完。
“…还有怡春堂…原来她就是那个治好了陈绍父亲,又起死回生了童内翰,非死不治,万贯卖命的神医娘子…”那幕僚接着说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变得尖亮,显然惊骇不已。
“这就说通了!为什么她会有这些产业,而不是周家!”
在场的人都哄的涌过去纷纷去夺那信抢着看乱成一团。
这种失态的行径周凤祥并没有呵斥,他自己也呆住了,站在一旁耳边回荡着幕僚们的话,再看这传阅那封信不时惊讶低呼的人们。
我的亲娘老子。
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大东家。
治好了陈绍父亲,解了陈绍丁忧之坎,救回了童内翰的神医娘子。
茂源山几人的义妹!
我的亲娘老子。
怪不得呢…
“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周凤祥想起那少年人曾说的话,对着姜文元说的被外人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孩子气的话。
原来这话根本就不是赌气的话,而是人家有底气的话。
“这不是添乱嘛…”周凤祥喃喃说道,“都有这样的妹妹了,还来当什么兵啊!”
急报引起多少人的愤怒惊讶,一直期盼着的徐四根反而平静的很。
在牧监马厩里完成一日的公事,也就是烙完马掌,日头西沉之后,徐四根直接拎水冲洗了,穿上自己衣裳走出院门,在街上打了两壶酒又买了些糖果小食等物满满当当的拎了一篮子,东绕西绕的来到一个巷子里。
一家门前有两三个小童追跑嬉闹,院门大开着,徐四根在门前站定,喊了一声刘江哥。
院子里一个男人站住脚带着几分无奈看过来。
“怎么又是你。”他说道,“徐四根,你回去吧,那件事我真不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徐四根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回避,将手中的酒放在门前。
“没事,我今日高兴,就打了些酒,也没人可以一起乐一乐,想到你和他们到底是同袍并肩而战一场,所以就过来看看。”他说道,不待院中的人说话转身就走。
看着徐四根离开,院中的人站着没动神情复杂,屋中有人妇人走出来。
“五郎,又是徐四根吗?”她低声问道。
男人嗯了声。
妇人叹口气。
“也怪可怜的…”她说道。
“可怜什么?”男人高声猛地打断她喝道,“战死的人多了,都要可怜吗?既然就是来当兵了,就知道有死的那一天,有什么可怜的!”
妇人被喊的面色微红。
“我就是知道都有那么一天,所以我才可怜!”她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低头温顺的走开,而是抬起头喊道,眼圈发红,“我可怜的是当兵的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到时候死了白死,还要被人构陷,妻儿不得安身立命,还要被人驱赶而去,所以我才可怜,今日不可怜他人,来日谁会可怜我们!”
男人被她喊的神情发白,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说八道什么!”他喝道,转身甩手进屋子里去了。
妇人抬手愤愤的拭泪,一眼看到门口放着的两壶酒,她熟门熟路的过去拿起来。
“…替人瞒着有什么好处,升个小兵勇,还要记着人家的情,又被人忌讳着,还不如…”她说道,说到这里向外看去,巷子里已经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
“…还不如被人记着恩情,况且又出手那么大方…”
她嘀咕一声,看了眼手里的酒,用力的嗅了嗅,带着几分欢喜冲门外喊道。
“…大头,大头,去街上买些羊骨头来,娘给你们加个菜。”
在这妇人让孩子去买骨头的时候,徐四根已经转到另外一家门前,不过他并没有进门,而是站在巷子里伸手抚了抚在门外玩耍的孩童的头。
孩童显然跟他熟悉了,嘻嘻笑着并没有回避。
门前有两个妇人,年轻的见到了立刻戒备要起来赶人,却被年长的伸手拦住。
“娘…他要是发了狠,恨着咱们…小宝可…”年轻的妇人低声焦急的说道。
年长的妇人摇头。
“面由心生,他不会伤害小宝,更不会害咱们的。”她低声说道,看着巷子口。
年轻妇人有些不安的也看过去,见徐四根已经蹲下,不知道和孩童说什么,他笑了孩童也笑了,然后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糖果塞给孩子,看着孩童高兴的举着跟同伴分发去。
他蹲在路边,看着嬉闹的孩童们,不时的咧嘴笑。
“听说那死的一人还留下一个孩子…”年长的妇人忽地低声说道。
年轻妇人被针扎了一般哆嗦下转过头。
“娘,别说这个!”她带着几分不安警告道。
年长的妇人看她一眼,低下头做针线不说话了。
年轻妇人再转头要喊孩子回来,却见蹲在路口的徐四根已经走了,她将张开的嘴又合上,神情有些复杂。
天黑的时候,徐四根的篮子已经空了,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轻松,站定在牧监马厩的门口,如今他寄居在这里,刚要迈进门,其内有五六人走出来。
“徐四根。”为首的沉着脸说道,“姜大人要问你的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四根神情坦然点点头,他就这样转身跟着,眼角的余光看着四周明明暗暗的许多人投来视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问吧,说吧,不怕问,不怕说,就怕没人问没人说。
…………………………………
抱歉我啰嗦了,没能在月底了结这个事,所以我一直想要大家攒,我很愧疚。
我算了下,再两天一定能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