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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娇娘医经txt下载     娇娘医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八章 丧报

    城外的喧嚣还在继续,徐四根在队列中穿梭,急切的询问,但所有人都摇头,他只得不断向后找去。

    一直到城门的喧嚣散去,大军都入了城,徐四根呆立在原地,一脸焦急。

    “四叔,怎么不见棒槌他们?”

    “对啊,四叔,大郎他们呢?”

    两个妇人急切跟在他身后急切的问道。

    “他们是去临关寨的,临关寨的先进城了…”徐四根对她们挤出一丝笑。

    “哦这样啊,那咱们快进城,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一个妇人说道,一面将绑在身后的孩子颠了颠,“大嫂,咱们快回去。”

    两个妇人转身忙向城中跑去。

    徐四根却有些艰难的转身,刚转身听的身后传来喧闹,以及车的响声,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到大路上走来一个人,拉着一辆车,旁边还跟着两个人。

    出什么事了?

    徐四根心中滚滚,突然有些悔恨自己竟然认的拉车的这个人。

    “我说刘奎,你他娘的别犯混了行不行?历来规矩都是就地掩埋的,哪有你这样硬是把人拉回来的!”

    两个兵丁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无奈的喊道。

    这种话他们几乎说了一天两夜了,但根本就没有用,这个刘奎就跟魔怔了似的。

    刘奎低着头一步一步的拉着车前行,车上的尸首被几件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烂衣裳遮盖着,只露出其下五双脚,随着车行晃动着。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茂修,徐棒槌、范江林、范石头,骑兵徐四根、徐腊月,校勇范三丑….”

    “…..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俺们不是逃兵!俺们是被狗厮官陷害的!”

    “我会看着你们的!别想跑!”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会看着你们。

    刘奎咬牙迈步,眼中遍布红丝,肩头已经被绳子勒出一道道血印。

    门前响起喊声,紧跟着是妇人的尖叫哭喊,其间夹杂着婴童的哭声。

    五月初,江州府已经开始变的炎热了。

    一匹骏马在大路上疾奔,干热的天气里扬起一片尘土,所过之处人人躲避,马上的兵丁风尘仆仆,显然是传送急报的,马匹径直向城门,守城的差役连拦都没敢拦一下,慌忙驱赶其他民众。

    “我的天,出什么事了?咱们这里可跟兵事无干的。”

    “是路过的吧?”

    他们正低声议论着,那马匹在城门勒住,马儿扬蹄嘶鸣。

    “江州府程家,程家在何处?”兵丁大声问道。

    不是路过,但也不是找官府的,而是找程家的,那就是说不是官事?

    守卫们稍微松口气,急忙指了方向,那兵丁不待听完催马便去了,大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娘子,出事了!”

    街门猛地被推开,曹管事面色发白的走进来,手里那这一封信。

    廊下正拉开门的半芹以及屋中的程娇娘都看过来。

    出事了?

    程大老爷撑着身子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出什么事都跟咱们无关,好事坏事都无关。”程大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扶着让他躺下。

    “说得轻巧。”程大老爷苦笑一声,“好事肯定与咱们无关,但坏事就不一定了。”

    一面示意管家快说。

    “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个当兵的在门前喊了一嗓子,只说找程氏娇娘,我们就给他指了过去,我不放心跟过去看,那曹管事见到这当兵的脸色就变了,待接过信身子都有些抖…”管家忙说道,难掩几分惊讶。

    能看到这个嚣张的曹管事也有这么一天真是想不到。

    “然后他就进去了,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哭声。”管家说道,“再然后就没有别的了。”

    哭声?

    “是那傻子在哭吗?”程大夫人忙问道。

    管家摇了摇头。

    “隔着门没看到,反正是个女声。”他说道。

    不管是那傻子哭还是婢女哭,总之是有人哭了,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程大老爷吐口气靠回去。

    出什么事了?

    怎么会这样?

    周六郎坐在营帐里,也正反复的问出这句话,耳边似乎战鼓还在擂鸣,厮杀声还在喧嚣。

    他已经这样坐了半日了,面前的纸张上还是空无一字,沾了墨的笔尖已经结干了。

    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讣告应该已经送出去了,不用他出面交代,虽然范江林还处于神智糊涂中,但那个养马官徐四根还很清醒,而且他们还那么有钱,有官有钱,这讣告一定能及时准确的送到,不像其他兵丁那样遥遥无期或者不了了之的。

    他还能写什么?将这悲伤的事再描述一遍吗?或者安慰她?

    安慰?难事已经发生,什么言语能抚慰?

    周六郎握住了笔,终于用尽了气力,啪的一声笔杆折断。

    哭声还在继续。

    半芹俯身在地不能起身。

    曹管事跪坐在一旁,看着屏风前的女子。

    女子面色没什么变化,视线还落在几案上摊开的信纸上。

    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作为武将出身的周家家仆曹管事甚至能背出来。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没于王事等等的话。

    程娇娘抬起手,抚过信纸。

    “范石头、徐茂修、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她慢慢的念道。

    半芹的哭声再次大作。

    “娘子,娘子,请节哀,请节哀。”她哭道,跪行上前几步。

    “我没哀。”程娇娘说道,手来回抚过信纸上的名字,“去问,他们怎么死的。”

    半芹还没回过神,曹管事明白了,带着几分肃穆,转身出去叫那兵丁。

    那兵丁被留在外院歇息。

    “什么时候的事?”一个随从正问。

    “四月十九。”兵丁答道。

    四月十九,今日是五月初三,那就是说用了十几天就从龙谷城来到江州府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看着随从们惊讶的神情,兵丁喝了一大口茶汤压了压嗓子的冒火。

    “…徐管勾给足了路费,一路保证了换足够的马匹…”他说道,而且还给了他这辈子送信都挣不到的钱,所以他几乎三天才一歇,就这样用最快的时间奔来了。

    随从们点点头,不再问了,他们跟着茂源山的几个兄弟不熟,也没什么太深感情,但人死到底是件悲伤的事。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

    兵丁又大口喝了茶汤,也许是因为奔波辛苦,觉得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他又抬头看四周。

    这个门房不大不小,摆设简朴却不寒酸,桌上摆着茶汤和果子,看上去也极其新鲜,既不像以前去过的那些寒门的吝啬,也不似那些富户的炫耀。

    这是一片好大的宅院,虽然这边新宅院不多,大多数宅居都很破旧寒酸,但已经超出兵丁的预料了。

    不是说这几个人是茂源山人氏吗?怎么在这富庶的江州府富庶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干亲妹妹?

    正想着,曹管事来命人唤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主家接到讣告肯定要问事,所以兵丁一直撑着没有去歇息。

    随着小厮迈入后院,兵丁也不敢乱看低头走向正屋,耳边没有其他人家那样接到讣告的痛哭哀嚎,安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到底是干亲,不是亲的吧。

    兵丁站在廊下施礼。

    “请坐。”

    屋中女声说道。

    兵丁便跪坐下来。

    “请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问题也不意外,兵丁便应声是,将当日的战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按理说只告诉家人致死的战事就可以了,兵丁或许是念在赏钱的份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随着叙述有低低的女声啜泣。

    哭了好,哭了好,哭了就正常一些,毕竟是死人了,虽然不是亲,也是干亲。

    “此战死伤甚多,范石头等五人英勇壮士,还请娘子节哀。”他躬身用官话收尾。

    “这么说,他们守城之举,对于此趟大胜至关重要?”

    女声又问道。

    声音并没有哭泣,难道哭的不是她…

    兵丁楞下神,点点头。

    “是啊,当时他们本为伏击之用,却恰好遇到西贼王精兵,点烽火派信使又拖战西贼精兵,以少战多,当真是英雄。”他说道。

    “为国事不惜命,遇危难不惧险,死得其所,当得嘉奖。”

    女声说道。

    “是,一定能的朝廷嘉奖。”兵丁说道,“小的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听见到奖赏,抚恤也定然是要下发的,如今朝廷涨了抚恤,俺们兵们能的钱五贯,绢六匹…..”

    或许是因为这家里没有悲伤的气氛影响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话题给扯远了。

    这句话说出来,屋中的女子哭声顿时变大,吓得兵丁住口抬头看过去。

    屋中正坐端坐一个素花襦裙妙龄少女,美貌如花。

    兵丁也只能只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多看受惊般就移开了,视线落在少女身旁一个婢女身上。

    婢女俯身在地,原来大哭的是她。

    “谁在乎那些钱,那些绢!”半芹哭道,“郎君们一个月的钱和绢就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啊!天也!”

    天也,怎么会这样!

    天也,不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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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来乍到坐井观天,展翅击水抟摇翱翔

    其实自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笑着流泪的故事,而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周末愉快~

第九十九章 之说

    南程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被一个孩童跳出来吓了一跳。

    “干什么!”孩童喊道。

    小厮瞪眼摆手。

    “滚滚。”他故作凶恶喝道。

    但以往见了他们连吭声都不敢的孩童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来,小厮只得骂了一声掉头跑了。

    “办丧事?”程大老爷惊讶问道。

    “是,置办了好些,家里的桃符也都遮上了,小厮们也束了腰。”管家说道。

    程大夫人气的放下茶碗。

    “这是咒谁呢!”她喊道,“闹腾的家散了还不够,又要咒我们死了吗?”

    程大老爷瞪她一眼。

    “别嚷嚷。”他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都没问清呢就上赶着闹,亏还没吃够吗?”

    “你这意思是说那些亏都是我的错?”程大夫人立刻喊道。

    女人的思维真灵活…

    程大老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去让四郎问问。”他说道,没有理会程大夫人的话。

    管家忙应声是退出来,走到院门还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争执。

    “….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们,还有老二一家的错…”

    “…没人说你错,你心虚什么…”

    “….你这还不是说我错!这家没法呆了,我走…”

    “….你走?你走哪里去?就你那哥哥嫂嫂,家还能回?”

    哭声顿时大作。

    管家逃也似的跑开了。

    程四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程娇娘家的,院子里果然收了鲜艳的摆设,而半芹坐在廊下正一面抹泪一面撕扯白孝,将自己的头上换上。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娘子结义的几个哥哥…”半芹哭道。

    “是半芹说过的郎君们?”程四郎问道。

    他去年年节时穿的新衣还是给这几个郎君们做的没用过的,也从京城的半芹口中知道一些。

    “那是娘子最依仗的哥哥们呢,比亲的还亲,一起杀过狼…”

    还一起杀过人…

    半芹听到这里再次抬手拭泪。

    没了,真的没了…

    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做梦一般,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没与王事…”程四郎听了之后叹口气说道。

    兵事伤事,这是在所难免的没办法的事。

    “当初好好的干吗非要走啊?留在京城不好吗?”程四郎问道。

    半芹的心顿时揪起来了。

    “四公子,这不是我家娘子逼他们走的,我家娘子不是…”她急说道。

    话没说完,她愣住了,程四郎也愣住了。

    所以,娘子心里会更自责,会更难过吗?如果留在京城的话…

    半芹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俯身掩面大哭。

    程四郎只得安抚她。

    “不是的,真不是的,妹妹是那种人吗?妹妹做事肯定是人所求她才有为的,是这几位…想要走才会走的….况且,世上的事也不能说如果。”程四郎说道。

    半芹哽咽止住道谢。

    “妹妹她…”程四郎又担忧问道。

    这说话一时也不见动静…

    “娘子,娘子去找程平了。”半芹拭泪说道,“我在家准备丧仪送去西北,曹管事跟着呢。”

    程平又是什么人?

    程四郎心里想到,妹妹好像跟他们是两个天地的人一般…

    曹管事站在门外,看了眼门内,廊下程平正与程娇娘相对而坐。

    “娘子见了这家伙总是会失态….现在这个时候见他,不是更糟…”一个随从低声说道。

    “或许以毒攻毒就好了呢。”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看向门内。

    “没与王事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打个哈欠。

    这女子真是,厉害的能一个人把程家折腾的散了架,偏有时候又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巴巴的跑来问一些可笑的问题。

    “我不难过。”程娇娘摇摇头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

    到现在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呢,沙场征战自来生死无定,况且对她来说,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本来就是….死的。

    她只觉得有些闷闷,奇怪的闷闷,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这就对了,既然忠于王事,职分所在,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当初既然去当兵,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可是没有人当兵是为了去死的。”程娇娘说道。

    就如同他们程氏扶持新帝也不是为了被灭族的!没有谁的死就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可以轻轻松松一句命该如此就过去了的。

    “那你这样说就又错了。”程平说道,“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在意为何而终。”

    程娇娘看着他。

    她曾经是家中最聪明的,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别人用一年学到的,她一个月就能学会,可是在先祖面前,却总是像个傻子。

    她的鼻头酸涩,是因为见到的是亲人吗?虽然隔了三百年的亲人。

    “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兵,也为此而愿意奋斗努力,这就足够了。”程平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死得其所,便是有为。”

    死得其所,是啊,她也是明白的,死得其所也算是有为,哥哥们死了,英勇而战,没与王事,扬名留功,得赏嘉奖,也算是不白活一回。

    可是父亲呢,亲朋好友们呢,族众们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奋斗了,努力了,可是却死在那样的人手中,那些为之奋斗的都没有得到,死的不得其所,白活一回。

    “你说什么?”程平侧耳,听她喃喃自语,模糊听到几个字,“你说奋斗了什么都没得到,那就不是死得其所?就白活了?”

    程娇娘看向他。

    “难道不是吗?”她问道。

    “当然不是。”程平说道,皱眉,“小娘子,什么叫其所?”

    “其所愿,其所为。”程娇娘说道。

    “对啊,就是我刚才说的,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程平说道,“你说的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程娇娘说道。

    我们是为了扶持新帝,成就功业。

    我们?程平的眉头挑了挑,不过没什么可在意的,随她说吧。

    “也为此而努力奋斗不惜?”他问道。

    “不惜。”程娇娘坚定说道。

    观天测地筹划的,率兵奋战浴血厮杀的,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那不就结了。”程平摊手说道,“这怎么就不是不得其所了?这怎么就不够了?”

    “这怎么够?”程娇娘拔高声音说道。

    门外的曹管事忙看进来,冲程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程平撇撇嘴。

    “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他说道,“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谁不会说啊,说说就行的话,世间岂不混沌?”

    可是..

    “可是你努力了奋斗了是不是?但别人呢?相对的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程平说道。

    什么?

    程娇娘有些怔怔看着他。

    “….只要知道为何而始,且为之努力奋斗,就是有为,就是得其所,沛公成帝是得其所,西楚霸王终乌江也是得其所,乞丐得讨一饭也是得其所,蝼蚁爬岸不得溺水而亡也是得其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又哪里来的底气以成败论其所,你哪来的规矩为天地定其所?那是你的其所,非是天道其所。”

    程平接着说道,声音激荡,神情明亮,精神烁烁。

    门外的曹管事都听呆了,怔怔看着破衣烂衫的小子。

    看着程娇娘疾步而去,曹管事又转过身,一把揪住程平。

    “疼疼疼..”程平喊道。

    “我家娘子心情正不好呢,你给她瞎叨叨的什么?”曹管事低声喝道,揪着他不放。

    “我就是开导她呢。”程平一脸冤枉的喊道,“让她放开心,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知道为何而终,不失本心,才得其乐。”

    曹管事将他狠狠一晃。

    “说人话!”他喝道。

    “尽人事,听天命,平常心。”

    “你这家伙,九个字也说出一大堆,不是骗子是什么!”

    夜幕降下来时,曹管事有些不安的来到内院,半芹冲他摆摆手。

    “没事,洗漱过了,要睡了。”她低声说道。

    “真没事?”曹管事低声问道。

    半芹摇摇头。

    这娘子真是难以捉摸,或者本来就不亲吧,哪有那么多感伤,曹管事摇摇头。

    “有事叫我,我今日值夜。”他说道。

    半芹点点头看着曹管事出去了,走到廊下看向程娇娘的屋内,灯还亮着一盏,窗上昏昏暗暗的倒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

    自从洗漱过后,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今日程平说的话太多,让她的脑子有点发懵发空。

    不想了,不想了。

    她摇摇头,松松挽着的发鬓垂落下来,伴着一物落地的声响。

    程娇娘扭头看去,裙边躺着一个小小的银梳,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

    “无疑是再生父母…”

    “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

    声音嘈杂乱乱在空荡荡的室内充斥。

    程娇娘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其实,那有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看到熟悉的人死去,这种感觉似乎有奇怪,那种悲伤跟失去亲族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忽远忽近,似真似幻。

    她伸出手拿起银梳子。

    所以,世上再没了这个人,这些人…

    “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

    “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耳房里和衣躺下辗转不能眠的半芹猛地坐起来,侧耳听。

    不是幻觉,夜风里传来击缶声,以及低低的歌声。

    她不由起身拉开门,声音合着夜风扑面。

    “问英雄…何事…难了….”

    娘子,在唱歌吗?

    好悲伤的歌,半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就是说嘛,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娘子只是不会说而已。

    这是什么歌?

    半芹不知道,曹管事却是听到有些怔怔。

    “你们还记得吗?”他呆呆说道。

    旁边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摇摇头。

    “哦你们不记得,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没有在场。”曹管事又自己笑了笑说道,虽然笑了笑,但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他伸手拉开门,让歌声击缶声更清晰的传来进来,眼前火光跳跃,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山谷。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男人的粗声在耳边响起。

    那个胡子拉碴看上去狼狈不堪的男人在火光下露出大大的笑脸。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席地而坐斗篷裹身的女子低头击打酒罐子而和。

    身旁几个男人的笑声和身影摇晃。

    没了,再也没了。

    曹管事忍不住仰起头。

    “曹爷,你哭了?”一个随从眨眼惊讶的问道。

    “哭了,可不是哭了么。”曹管事抬着头吸了吸鼻子,闷闷说道,“我就说了,程平这小子以毒攻毒,肯定得把人说好了,看,这不是哭了吗?哭了就好了,就正常了。”

    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难过,再明白再清楚再理智,也是有情的,所以才是人啊。

    随从们对视一眼,那到底是攻了谁的毒?娘子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

    歌声击缶声缓慢平平重复的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宅院上空,随着夜风盘旋四面散开,在夜色里呜呜而泣。

    ************************

    还记得以前提过的那首歌吗?我这几天一直循环播放,大家有兴趣的话再去听一遍吧。

    今日一更。

第一百章 悔否

    徐四根走进院门,一个年轻妇人含泪迎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婴童。

    “四叔,你来了。”她哽咽说道。

    “大哥还那样?”徐四根问道。

    妇人抬手拭泪。

    徐四根的视线落在妇人怀里的婴童身上。

    “七弟妹躺着起不了身,孩子我先带着。”年轻妇人说道。

    “她娘家来人了?”徐四根问道。

    年轻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帮着料理一下。”她低声说道。

    是帮着料理还是劝嫁就不一定了。

    这种事也不稀奇,徐四根看着眼外边。

    “四叔,你拿个主意吧。”年轻妇人低声说道,“按说七弟妹该守三年…”

    听到这句话徐四根鼻头一阵酸涩。

    什么时候弟兄们中间轮到他来拿主意,他们七个弟兄,一向是徐茂修拿主意,范江林点头招呼大家,他们兄弟只要跟着做就行,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扛,有福一起享…

    可是现在…..

    “别守三年了,年轻少壮的,何必苦了人家。”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说道,“嫁妆她带走,当初的彩礼也不要了,留着她傍身,将来也不会受苦,棒槌定然也是高兴的….…”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年轻妇人早已经哭起来,怀里的婴童不懂事反而被逗笑了,伸着手抓她的胳膊。

    妇人更是哭的厉害。

    “这孩子就有劳大嫂了。”徐四根嗓子沙哑说道,“好歹也是留下一个根…”

    可是其他人…

    徐四根再也说不下去了抬脚向屋子里而去。

    屋子里弥散着药味,还有微微的腐臭味,卧榻上躺着范江林,侧身向内不知是睡还是醒着,一碗汤药摆在一旁,一动未动。

    “大哥,我喊你一声大哥,都觉得丢人!”

    徐四根撩衣坐下,哽咽说道。

    “你这样像做大哥的样子吗?”

    范江林一动不动。

    “你躺够了没有?”徐四根说道,“你该不该起来做你该做的事了?”

    “我该做的事,就是去死。”范江林木木的说道,“和他们一起死。”

    徐四根抓起卧榻边的药碗砸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我也该去死是不是?”他喊道,“我们七个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是我们该践行诺言一起死的时候是不是?”

    “老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糟践自己来逼问我?”范江林依旧木木说道。

    “那你这是在糟践谁?”徐四根喊道,“你要让谁看?他们看不到了,你是要让我看?让大嫂看?让世人看?让妹妹看?”

    听他提到妹妹二字,范江林的身子动了动,但旋即面更向内。

    “四叔,四叔。”院子里传来妇人的喊声,“江州府妹妹派人来了。”

    此言一出,徐四根立刻不再理会范江林抬脚就出去了,卧榻上的范江林也撑着起身,听得外边传来说话声。

    “…郎君节哀,小的代娘子送丧礼…”

    从窗户里看出去,见院子里的来人带着孝,行家仆礼。

    范江林神情哀戚又躺了回去,将身子卷缩起来。

    还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脸面去见…..

    外边的说话声听不清了,过了很久,又也许没用多久,徐四根又进来了,重新坐下来,将程娇娘递来的礼单一一念。

    范江林一动不动。

    徐四根念完了放下来,看着他。

    “妹妹还有一封信。”他说道,“只写了一句话,我知道我自己的回答,但我不知道你的。”

    范江林依旧没有动。

    屋子里沉默一刻。

    “后悔吗?”徐四根忽的说道。

    范江林身子微微一僵。

    “妹妹的信上就这三个字,后悔吗?”徐四根又重复一遍。

    后悔吗?

    “我们是逃兵,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是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这便是第一份。”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

    “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如今没有建的功业丧了性命,你们,后悔吗?我应该后悔吗?

    如果知道结果是这样,他们是不是更愿意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是不是更愿意此时此刻在京城繁华地穿锦衣饮美酒,是不是更愿意如今只是一场梦。

    悔不该当初…吗?

    “范江林!”徐四根猛地拔高声音喝道,“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范江林喊道,撑身坐起来,嘶哑喊道,“我不后悔,他们也不会后悔,没有人后悔!”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他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才称得上是弓箭,不管是射入敌人的胸膛,还是自己的胸膛。

    徐四根看着他,范江林也看着他。

    “既然不后悔,那就快些好起来。”徐四根一字一顿说道,“去建功立业,去洗刷耻辱,去报仇雪恨。”

    “阿李,阿李!”范江林冲外喊道。

    门外早已经等候的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就进来。

    “大郎。”她哽咽说道。

    “去请王医官来…”范江林说道。

    年轻妇人哭着笑了,一面擦泪一面应声是转身就跑出去了。

    “老四,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你去忙你的吧,这些日子了,也耽搁不少了。”范江林说道。

    徐四根应声是。

    “大哥,功赏已经报上去了,这次是大功,想必很快就批下来了。”他说道。

    “到时候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范江林说道。

    室内一阵沉默。

    “七弟妹那边,我想还是让她别守着了。”徐四根说道,将自己的安排说了。

    范江林点点头。

    “你做的对,就按你说的来吧。”他说道。

    徐四根看着他。

    “大哥。”他喊道。

    范江林看着他,等他问话,徐四根却没问又喊了声。

    “怎么?”范江林问道。

    徐四根笑了,只不过笑中带泪。

    “大哥你回来了真好。”他说道。

    范江林看着他呸了声。

    “你给妹妹,回个信。”他说道,“我也不会写字。”

    徐四根点点头。

    “别的也不用说,老三临死前,给她留下一句话。”范江林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还留了话?那个眨眼而没的时候,给她留了话?

    徐四根有些惊讶,更多是心酸。

    三哥…

    “我说刘媒婆,这些庸脂俗粉你就别往我三哥这里送了,我三哥可看不上…”

    “那三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老婆子我就不信找不到…”

    “你找不到,我们妹妹那样的人物….”

    “..棒槌闭嘴…”

    徐四根忍着发酸的鼻头火辣辣的眼眨了眨。

    “大哥,你说,我这就写。”他说道。

    五月末的江州府城门又被疾驰的信兵引得一阵乱。

    “又来了又来了…还是西北兵….”

    “程家从这里直行到街口往右沿河…”

    城门的守卫不待马上的人询问就自作主张大声说道。

    那信兵看他一眼果然没有张口询问没停留片刻去了。

    “大郎君的信。”

    曹管事疾步而进,对半芹说道。

    半芹很是高兴,忙伸手接过向后院而去。

    后院里树荫下,程娇娘挽着臂绳,正对着三十步外的草靶子拉开弓弦,嗡的一声,箭离弦命中靶心。

    两个伺候的小丫头立刻惊喜欢呼。

    “娘子好厉害。”

    听闻半芹的话,程娇娘将手中的弓递给小丫头,伸手接过拆看。

    半芹站在一旁,从背面看到信纸上只有一行字,她不由有些不解。

    这么远又这么急从那边送来,就是一句话?

    是什么话?

    一句话,娘子竟然也看的这么久…

    盛夏的后院里似乎风都凝滞了,日头斑驳投在拿着信纸的女子身上,似乎是哗啦一声,程娇娘收起手中的信,叠好递给半芹,嗯了声,又转过身伸手。

    半芹后退一步,看着小丫头将弓箭再次递给程娇娘,程娇娘握住弓箭却又停下。

    “去让曹管事取一石弓来。”她说道。

    听了小丫头的话,曹管事有些惊讶。

    “一石弓?”他说道,“娘子能拉的开?”

    虽然口上疑问,但他还是立刻去库房取了一把来,亲自送过去,看着那娘子接过站定拉弓。

    行不行啊…

    曹管事微微皱眉,看着那女子纤细的手腕胳膊。

    “这边用力,来,拉弦。”

    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弓箭。

    程娇娘用力,丝麻绞弦颤巍巍的弯曲,弓弦拉开,羽箭稳稳扣住。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稳稳的射中草靶子,虽然未中红心,但也没有脱靶。

    小丫头们不知弓箭的分别,觉得没射中靶心还不如适才,曹管事在一旁脱口叫了声好。

    “妹妹慢慢来,将来能拉开五六斗弓已经很好了。”

    看,何止五六斗,我如今能拉动一石弓了。

    程娇娘将手中的弓箭垂下,看着远处的靶心一刻,垂目转身。

第一百零一章 质问

    而此时在西北,坐在院中尝试拉开弓箭的范江林也正放下弓箭,看着走进门的官司兵丁。

    “功赏下来了吗?”他问道。

    四月中的大战硝烟已经散去了,月余的时间让兵丁民众淡忘了伤痛,伤者求生,死者的家属等候抚恤,生者则期盼该有的功赏,将官们等待嘉奖升职,盛夏的西北充满了生机。

    范江林如今勉强能走两步,更多时候都是坐着躺着,军医说就算是痊愈了,腿脚和胳膊也不能如以前了。

    徐四根听了很难过,范江林倒看得开。

    “不一定都要上阵才能杀敌嘛。”他说道,看着徐四根笑了笑,“他们得偿所愿了,我就跟着老四你去养马,你养出那么多马,铁蹄带着咱们的好男儿们踏破西贼的头颅,不也照样是杀敌了。”

    这次算是一场大战,且是胜利的大战,朝廷很需要一场胜利带来喜气,所以功赏上上下下来去都很快。

    听到人进来,抱着婴童的范江林媳妇也忙从屋子里出来了,听着这几个兵丁拿着名单念出徐茂修等五人的名字。

    再次听到这些名字,范江林的眼前似乎浮现弟兄们大步走来冲自己笑着,他的鼻头发酸垂下视线。

    “是,都对的。”年轻妇人上前说道。

    “那这些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查点一下。”兵丁说道,脸上话语里并没有什么感情,这种事做的多了,就算是曾经有同情和感伤也都磨光了。

    年轻妇人应声是,抱着孩子过去看他们搬下的绢和钱。

    “….每个人六贯钱,八匹绢。”兵丁在一旁念着,一面不忘表功,“…这一次朝廷和姜总管严催快办发下的,一分一毫都没少…”

    那倒是,以往这种抚恤能全拿到手的可没几个,很多兵丁一战后都是尸骨无存,家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更别提抚恤在衙门胥吏等等上上下下过一遍,到最后大多数也都是无影无踪了。

    所以偶尔会有将官编造出伤亡,骗得到大批的抚恤的事发生。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认真的点查,一面对孩子说话。

    “铁蛋,这是你爹留个你的,你好好看啊。”她说道。

    孩童不懂挥舞着手高兴的伊呀呀呀,听在范江林耳中更是难受。

    “点好了。”年轻妇人说道。

    那兵丁便说了几句官话安慰,转身就走。

    “慢着。”范江林喊道。

    院子里的人都扭头看他。

    “还有什么事?”为首的兵丁问道,看着坐在廊下的明年的伤兵恍然,想到什么,“哦,对,对,还有。”

    听他这样说,范江林面色稍缓,看着那兵丁转身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吊钱。

    “伤兵也有一吊钱。”他说道。

    范江林怔了怔。

    “还有呢?”他问道。

    兵丁愣了下。

    “还有什么?”他也问道。

    范江林要撑着站起来,年轻妇人忙上前搀扶。

    “我这几个兄弟可都是临关寨守城的壮士!”他瞪眼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堆在院子里的钱和绢,“就这些?”

    兵丁笑了。

    “这些?这些不少了。”他说道,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其他人的抚恤只有五钱和五绢,因为你们是临关寨,方侍禁大人特意跪求了朝廷加重抚恤,甚至愿意不要自己的加官进爵…”

    “他跪求!他还加官进爵!”范江林喊道,打断了兵丁的话。

    看他一脸凶恶的样子,兵丁吓得后退一步。

    “你想干什么?”他喊道,“方侍禁英勇抗敌,视死如归,自然当得此战大功…”

    “他英勇抗敌视死如归!”范江林喊道,人扑过来。

    兵丁吓得跳开几步,范江林根本站不住,媳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扶他根本不得,范江林跌跌撞撞的跌倒在地上。

    院子里顿时妇人尖叫孩童哭乱成一团。

    “…..他英勇抗敌视死如归!他英勇抗敌视死如归!”

    男人嘶哑的喊声从中一遍一遍的传出来。

    官厅的后宅里酒宴正酣,笑声不断。

    大战过后,功赏落定,正是最让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这其间有一个人笑声最大,那就是方仲和。

    他也值得这样大笑,这一次他从正九品的侍禁一跃四阶,并被任龙谷城重寨函古寨的知寨,可谓一步登天,官阶是一方面,实缺又是一方面,有了这个知寨的资历,凭他方仲和这年纪,将来都监的位置都有很大希望到手了。

    都监啊,都监啊。

    方仲和忍不住再次大笑。

    “来,来,喝酒喝酒。”他举着酒碗跟一人大力相碰。

    “侍禁,侍禁。”有人在他身边低声唤道。

    方仲和皱眉,继续说笑喝酒。

    “侍禁…”那人继续喊道。

    真是没眼力的东西!方仲和回头冷脸。

    “什么事?”他问道。

    小吏松口气。

    “有人要见你。”他低声说道。

    “滚滚。”方仲和没好气的说道,转过身继续跟人说笑。

    那小吏便滚了出去了。

    “…姜总管的意思是要大人进京面圣呢…”

    姜总管,就是姜文元兵马副总管,如今经略使人选还没定,自来副的都不喜欢被人称呼副,所以大家言谈时都刻意忽略这个副字,除了个别人以外。

    “..那可真是姜大人厚爱了…”方仲和忙说道。

    才说到这里身后又有小吏喊侍禁。

    “你就不能喊点别的?”方仲和转过身咬牙说道。

    小吏愣了下。

    “大人。”他说道。

    方仲和吐口气,这个小吏可以收拾包袱滚蛋了。

    “说,又怎么了?”他问道。

    “那两个人说,要是你不出去,他们就进来见你说。”小吏低声说道。

    方仲和心里呵了声。

    “谁啊?”他问道。

    “范江林和徐四根。”小吏低声说道。

    方仲和的脸色顿时一变。

    怪不得呢,要是别人只怕也没这个胆子找过来,只有这个范江林。

    方仲和握紧了手里的酒碗。

    临关寨他临阵脱逃,跟他一起逃走的人自然不会去说这个事实,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当时留下守寨的人都死了,除了这个范江林,竟然最后从死人堆里被救活了。

    要是他出去乱嚷嚷,虽然也没什么可怕的,但在这个时候到底有些不好看。

    告身还没送到,万一出点事…

    方仲和放下酒碗。

    “我去方便一下。”他对周围的人笑道。

    后院一间侧厅里,看着方仲和进来,徐四根忙站起来,范江林也撑着拐站起来。

    “知寨大人。”徐四根上前施礼说道。

    这一声称呼让方仲和的满腹怨愤顿消,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不要这么说,告身还没下来呢。”他忙摆手说道。

    “大人的功劳已经板上钉钉了,早晚的事。”范江林冷冷说道,在功劳二字上加重语气。

    方仲和面色微微一僵。

    “你们找我什么事?”他捻须说道。

    “大人,我们弟兄战死,为什么只是抚恤?”范江林问道,“难道他们不是英勇抗敌视死如归吗?活着的大人你都得了封赏,他们难道不该得追赠吗?”

    原来是闹这个!

    “这件事我已经报上去了,只是死伤抚恤历来有定数,我只能再尽力争取。”方仲和说道。

    “我们不要抚恤,我那几个兄弟要追赠要封官要正名,他们不是抚恤,是壮士,是义勇。”范江林大声说道,一面撑着拐向前迈步。

    方仲和皱眉。

    “也没说他们不是啊。”他说道,“为国捐躯都是壮士义勇,不是多给了抚恤嘛。”

    “姓方的!你别在这里给我装糊涂!”范江林喝道,打断了他的话,浑身发抖,“你这功劳怎么来的!你把你的功劳的名字换成我弟兄的名字重新给朝廷说一遍,你看看会是什么结果?会是这多了一点的抚恤吗?”

    方仲和的脸色铁青,他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外。

    “范江林,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低声喝道。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要求抗敌拖延的是我三弟,最终抗敌拖延到最后的也是我们,你呢,你他娘的半路带人跑了,如今我弟兄们死了,你倒拿了功劳!”范江林说道,越说越激动,不由一阵剧烈咳嗽。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带人跑了?我是带人..准备伏击敌人了。”方仲和铁青脸说道。

    “方仲和,你就说你报不报吧?”徐四根插话说道。

    “报什么报,功赏一个半月前就报走了,这件事都结束了,还报什么报!”方仲和没好气的喝道,他咬牙一刻看向范江林二人,“算了,我得的那些封赏银钱绢,都给你们,走吧走吧。”

    “谁要你的钱。”范江林喝道,“我们不要钱,我要我兄弟的功赏!”

    要功赏,那他成了什么?

    方仲和冷笑,一个死人,还要什么功赏,不就是为了多要钱吗?

    “你们到底要多少?”他说道。

    “方大人,我们再说一遍,我们只要你如实上报。”徐四根说道,“不,我们不管你的事如不如实上报,方大人,你的功劳我们不计较,你得到这些该还是不该,我们也不会有看法,我们只要我们弟兄的事如实上报,上报那些死战守城的弟兄们,给他们追封。”

    如实上报那些人的事,给他们追封,当上头是傻子吗?还不是要断了老子的前程!

    方仲和心里恨恨,断我前程就是杀我父母,老子怎么会允许!

    不就是你一人吗?其他的人都是死鬼,你还能奈如何?

    既然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站直了身子,冷了脸面。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他冷冷说道,“没事的话就回去吧,知道你们失去亲人哀痛,本官不计较你们失礼,回去好好养病吧,休要再胡闹了。”

    范江林和徐四根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姓方的,你果然不报吗?”范江林踏上前一步,颤声喝道。

    “我要报的已经报完了,没什么可报的。”方仲和淡淡说道。

    范江林伸手指着他。

    “你怎么能昧着良心…”他吼道,话没说完一阵剧烈咳嗽。

    徐四根忙伸手搀扶他一面拍抚,一面看向方仲和。

    “方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这让弟兄们寒心啊..”他说道。

    “徐管勾,我已经尽力了,兄弟们要是寒心,我也没办法。”方仲和淡淡说道。

    徐四根还要说什么,方仲和一甩袖子。

    “来人,送客。”他拔高声音喊道。

    站的远远的小吏亲随立刻涌进来了,推搡着徐四根和范江林,范江林的拐杖被撞掉了,被四人拖着向外走。

    “姓方的,你别后悔!”范江林喊道,伸手指着,“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这有什么后悔的!

    当时不提前跑了,那现在他就没命了,那才叫后悔呢!

    如实上报自己临阵脱逃,那现在他就已经被关起来了,哪来的一升四级,那才叫后悔呢!

    方仲和一甩袖子转身背对门厅。

    你别后悔!你别后悔!

    一声声嘶喊渐渐远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请求

    周六郎疾步走进官厅时,赵成这边已经有人在说话了。

    “巡检大人,这都是谣言…”

    方仲和的声音在内响起,周六郎脚步停下。

    “都是那范江林对抚恤不满,先是找我要更多的钱绢,我不是说不舍得钱绢,我能把我的钱都给他们,但这毕竟是朝廷规矩,我给他了别人呢?”

    “所以他就四处造谣?说你是夺功骗赏?”

    官厅里的声音透过门窗传出来,门前的小吏看着周六郎。

    周六郎冲他抬手施礼,那小吏犹豫一刻,抬脚进去了,不多时听得其内传出赵成的声音。

    “进来吧。”

    看着周六郎进来,方仲和躬身告退。

    “这件事我会严查的,战后人心激荡,要注意安抚,你且去吧。”赵巡检说道。

    方仲和应声是,又和周六郎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什么事?”赵成看着他问道。

    那次之后,赵成对这个下属后辈多了几分亲近。

    “有关临关寨的事。”周六郎说道。

    自从两天前一个叫范江林的在官厅前痛骂方仲和贪功冒领赏,虽然当时就被兵丁吏员们赶走了,但这件事不仅没有就此了结,反而私下的传言越来越多。

    说当初临关寨这方仲和根本就不想守,是被几个人劝住的,说好守一个时辰,结果半个时辰不到方仲和就自己先跑了,引得军心涣散,导致守城的兵丁寥寥,只有那二十几人守城到最后以身赴难。

    方仲和颠倒是非,瞒自己临阵脱逃之罪,抢守城勇壮们的功劳为己用,当真是败类,朝廷重用这等小人,必将为大患。

    龙谷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再加上又是这种热闹闲话,很快传遍了全城,引得议论纷纷。

    这种事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身为西路巡检的赵成不得不叫来方仲和询问。

    “方仲和说是那个伤兵对抚恤不满才恶意中伤。”赵成说道。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军中总有很多兵痞子,战时怕死战后计较功劳,欺凌弱小,煽风点火闹事唯恐天下不乱。

    “大人何不找范江林问问?”周六郎说道。

    找那伤兵来询问?他这这个巡检亲自询问这个伤兵?这可不是问一问的事,这就意味着官厅的态度。

    只要叫了这个伤兵来问,且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已经表明官厅信了传言了,也就是对方仲和起了怀疑了。

    这种事,不好吧。

    这周六郎年纪虽然小,到底是官宦人家子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赵成看着周六郎一刻笑了笑,看来应该是如此了。

    “你认得他?”他问道。

    周六郎应声是,没有隐瞒。

    赵成点点头,果然如此,所以说世上的事都是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关乎自己了,才会出面理会,他来回踱了几步。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停下脚问道。

    “他不说假话。”周六郎站直身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竟然答的这样干脆。

    他不说假话,那岂不是说方仲和说假话?

    就是认识的人,也没这样直白的断定的吧?按照常规来说,不是该犹豫的说我也不清楚,所以想请大人费心定夺之类,然后他考虑一下,劝说安抚,然后周六郎再请求,然后他再决定给不给他这个面子…

    面对完全不按套路来的周六郎,赵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我相信当时的情境之下,他们几个弟兄肯定不会弃城而走,而且肯定会守到最后一刻。”周六郎接着说道,面色肃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起来。

    “六郎啊。”赵成又转了转身,停下看着他语重心长说道,“战场生死不定,刀箭无眼,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周六郎点点头,抱拳施礼。

    “所以请大人召范江林查问。”他说道,“也好还方大人一个清白。”

    赵成看着他,沉默不语。

    周六郎也抱拳躬身不动。

    室内陷入凝滞。

    其实这件事真要闹起来对自己也没好处,毕竟战前布置失误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这件事如今这样皆大欢喜就此揭过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赵成看着眼前躬身不动的少年郎。

    原来是认得的,看来关系还匪浅,那么说上次战时他坚持要拍援兵接援,也是因为这几个人吧…

    那周监察说的那些话,也许并非…

    陈相公…

    那就再赌一次?

    “好。”赵成点点头说道,“那就问问吧,这样闹下去,对方大人也不好。”

    “多谢大人!”

    周六郎躬身深深,咬住牙。

    多谢大人!多谢!

    家里的大门被敲开的时候,看着几个官厅的精兵,范江林的媳妇有些害怕。

    终于惹恼官府了吗?要被抓走了吗?

    “找我的吗?”范江林在院子里拄着拐站起来,神情淡然,看着媳妇,“你收拾东西去四叔那里吧。”

    当初决定闹起来的时候,兄弟二人还有些争执。

    “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为什么这件事你去不让我去?”徐四根说道,“当初我被人欺负,你们就不怕那些当官的,过来替我抱不平,怎么?如今三哥他们都这样了,我还要顾及这官身避祸吗?我要这官身有什么用!”

    “老四,你要这官身还有大用。”范江林说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兵,我闹大可以吸引官家们的视线,也不会引来太大的麻烦,最多被关起来罢了,但你要是闹,就是官身闹事,这对于官府上峰来说,是决不能容忍的事,我来开路,你来后续,把这件事闹起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再说,如今就剩我们兄弟两个了,妻子倒也罢了,男人没了再走一路,棒槌那里,可还有个小的,要是你我都出了事…也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们慢慢来,我们各自来。”

    徐四根眼圈发红,看着他。

    以往思维慎密,出了事安排决定怎么做的都是徐茂修,他们弟兄省心,只出力就好,现如今三哥没了,大哥就站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我听大哥的。”他点点头,“我们慢慢来。”

    婴童的哭声打断了范江林的走神,兵丁面色肃然,示意他跟他们走。

    “大郎。”媳妇拉住范江林哭道。

    “是谁找我?什么事?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范江林说道。

    反正他已经在官府眼里是一个无赖,那就赖到底。

    “巡检赵大人招你过去问话。”兵丁倒没有隐瞒说道。

    巡检大人!范江林一怔,旋即大喜。

    徐四根也得到消息了,赶过来亲自陪着范江林去巡检厅。

    “巡检大人竟然过问了。”范江林很激动,“这下好了..”

    “是啊,巡检大人竟然过问了。”徐四根也很激动,虽然当官时间不长,又是群牧监的官,但也多少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

    巡检大人招来询问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多少明白。

    真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这么快!

    是弟兄们的在天之灵保佑吧。

    徐四根深吸一口气扶着范江林迈上台阶进了官厅,他们进去的时候,周六郎从侧门走出官厅,看了眼相搀扶向内而去的二人。

    “这是妹妹给你的冻伤膏药…”

    “..这是妹妹给你送来的端午香包…驱蚊虫…”

    周六郎低头重重的吐口气,什么妹妹给我送的,那臭女人从来都不把他当哥哥,是他把自己当弟弟看吧。

    这个徐茂修,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一次,如今甚至记不清长什么样。

    周六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脚大步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不办

    听完讲述,看着俯身跪在地上的范江林,赵成点点头。

    “起来吧。”他说道。

    “请大人为小的兄弟们做主,小的们不是为了钱财,只想正名,正名啊。”范江林哽咽说道,“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徐四根也跟着施礼。

    “我知道了。”赵成说道,示意他们起来。

    范江林和徐四根再三道谢才起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大人,你怎么看?”亲随上前问道。

    “还看不出来吗?”赵成说道,看着已经走出官厅的被搀扶着的范江林,叹口气,“仅仅是为了钱为了功赏就能做出这种悲伤吗?”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悲伤钱哪里买的来。

    亲随点点头。

    “那如今怎么办?”他说道,“大人,此事说小,说大也大。”

    说小就是向上再申报一份功劳,不过是一封文书的事,文吏们抬手就能立刻写出来,说大,真要报上去,方侍禁冒领功赏被处罚倒是小事,关键是朝廷会问他们赏罚不明之过,这一个罪名就能让西北一线上上下下的官员被牵连,更不用说极有可能再牵连出此战战前的部署失误。

    那这样以来,原本喜气洋洋西北大功就瞬时要反转了。

    赵巡检捻须不语神情沉沉。

    刷拉一声响,一盏青瓷碗被砸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溅在斑驳陈旧的青砖地面上。

    “还我清白?当我是傻子吗?”

    方仲和拍几案喊道,脸色气的铁青。

    “..我的清白用还吗?真要还我清白就该把那小子打出去,就该把他关进大牢!军法处置!”

    他说着犹自气不休,一手掀翻几案起身来回踱步。

    几个亲随忙小心的安抚。

    “赵成这个吃饱撑的,我就知道他看我不顺眼,怕我顶了他的位置,故意借机整治我的吧?”方仲和挥着手喊道。

    “大人,大人,据说是陕州周家的那个六郎牵线说客的。”一个亲随忙说道。

    方仲和站住脚。

    “周家的六郎?”他说道,一面皱眉想起来了,“那小子!没错,原来是他,他那日去见巡检了….”

    说罢看着屋中的人。

    “他跟我有仇吗?”

    “他跟大人没仇,估计是跟那边有亲。”一个亲随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亲仇。

    方仲和眯眼思索。

    “当初巡检说过,之所以派援军就是因为这个姓周的小子的提醒…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现在看来,该不会是为了那几个死鬼吧?”

    “大人,现在这个已经无关紧要了,巡检过问此事,只怕要不妙啊。”亲随提醒道。

    “要么大人去见见巡检?”另一个说道。

    方仲和冷笑一声。

    “我见他干什么?心虚吗?”他说道,一面来回走几步,站住脚,“有人给他递话,我就没人递话了吗?”

    ………………………………

    “大人,大人,姜总管叫你过去。”有人急匆匆进来说道。

    姜总管?一日过去了,还在思索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的赵成一怔。

    西北经略使暂时空缺,姜文元任副兵马总指挥,虽然还有个钦命监察使周凤祥,但对于西北来说,姜文元到底还是算老大。

    听闻他相召,赵成不敢怠慢忙起身过去,一进门就看到其内站着的方仲和,赵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明白了,同时心里又有些恼怒。

    越级上告的事任何一个将官都不会喜欢的。

    这个方仲和要说心里没鬼谁信!

    询问一些军务政事,姜文元的话题便转到了如今的流言蜚语上。

    “如今大战才定,西北诸多事宜,这些细枝末叶的事,又不是什么正经事,还是少费些心思吧。”他慢慢说道,一面放下手里的茶碗。

    赵成躬身应声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方仲和得意的笑。

    “只是,大人,范江林所言之事如果不加以查证,只怕人心不定啊。”他又抬起头说道。

    这个混蛋是故意的吧?姜总管都说的这样清楚了,他还敢提这事!

    方仲和面色铁青忍不住上前一步。

    “巡检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了?”他毫不客气说道。

    反正日后他将成为知寨,不在这巡检眼皮底下当小,又有姜文元做靠山,怕他如何!

    “我是为方大人你的清白着想。”赵巡检说道。

    “我的清白着想,我的清白都要被....”方仲和瞪眼咬牙说道。

    “行了,方大人的清白无须印证,倒是那几个人,本就不清白。”姜文元打断他们直接开口说道,站起身来。

    此言一出,赵成和方仲和都愣了下,看着姜文元有些惊讶。

    难道大人也认得这几个人?

    那几个小兵卒竟然…这么有名?

    “他们以前就闹事杀过上官,本次回来是得以戴罪立功。”姜文元说道,心里冷哼一声。

    果然,搅得京城一番风雨之后,又是他们要在这里掀起风浪。

    请功要赏?真是荒唐!真亏他们敢说出口!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死了好几个,真是太好了,这种惹是生非的人还是死了好,如今剩下的两个竟然还要闹,上一次让他们搅了自己的差事,这一次难道还要被他们搅了自己的还没坐稳的差事吗?

    “此等兵卒闹事说的话,不可信,好言相劝不停,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引得人心不定,那是你们为官治下不严。”

    姜文元肃容说道。

    赵成和方仲和忙躬身应声是,不敢再多言。

    等候消息的范江林和徐四根再次来见赵巡检的时候,就吃了闭门羹。

    “大人,大人…”范江林拄着拐就要向内冲。

    徐四根伸手拉住他。

    “大哥,算了。”他说道,看着高高的官厅,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没用了。”

    范江林咬住牙看着官厅。

    “我没用了…”他喃喃说道。

    没有用….他们小小的蝼蚁一般,在这些门厅大人眼里有什么用…

    “不是我们没用了。”徐四根说道,“是他们没用了!”

    他说罢伸手搀住范江林。

    “大哥,走。”他说道,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

    “六郎,你干什么!”

    男人伸手却没抓住周六郎。

    少年郎如同小牛犊子似的直冲官厅而去。

    “这臭小子!”男人跺脚跟上,再次伸手,这一次将他抓住。

    他们已经站到官厅外,其内的说笑声正传出来,显然济济一堂满座。

    “如果他们还活着,倒也值得一问,但如今那几个已经是死人了,没有人会为了死人去追究生人的!你不要幼稚胡闹了!”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周六郎看着官厅。

    “有人会。”他说道,“我会,她也会。”

    他?她?是谁?

    男人一怔,周六郎已经挣脱他迈进官厅。

    官厅内的说笑顿时停下了。

    外边的男人气恼的一跺脚只得跟进去。

    正厅里坐了十几名将官,今日是给此战中获得封赏落了实缺的将官们设宴。

    此时看着站在厅中的梗着脖子的少年郎,方仲和满是嘲笑。

    “没错,是我说的。”姜文元看着周六郎淡淡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查证了吗?”周六郎问道。

    姜文元笑了,看着这个年轻的血性少年郎。

    “这不用查证。”他说道,起身站起来,抬手,“我相信我的下属英勇善战,临死不惧,清白坦荡,就好像我相信周小郎只是年轻气盛被人煽动一样。”

    “总管大人,六郎他确实如此,真是失礼了。”周家的长辈忙站过来歉意说道,一面狠狠瞪了周六郎一眼,低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忘了你姓周,再敢胡闹,送你回京去。”

    周六郎攥着拳头咬牙绷着脸。

    “大人,此事其实不会影响任何人,他们也不是为了表自己的功而要黑了谁,他们只要一份功赏就足够了,不用钱赏,只要功名。”他上前一步,在姜文元身边低头低声说道,“对大人来说,这是很容易的。”

    没错,是很容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活着不让自己过的舒服,而是专门找不自在吗?

    姜文元笑了笑。

    “周小哥儿,军事岂可儿戏?”他说道,“每战必伤,周小哥儿还是要多适应一下,不行的话,还是回家去吧。”

    周家的诸人再忍不住忙上前拉住周六郎一面狠狠瞪他一眼,一面对姜文元道歉。

    姜文元不再理会他们,笑着对在座默然的诸位招呼。

    “走,走,咱们且先去送诸位赴任的,有事回来再说。”他笑道,一面抬脚。

    大厅里顿时活络起来,大家纷纷说笑,拥着姜文元向外走,方仲和带着几分得意故意从周六郎身边摇摆而过。

    “姜大人。”周六郎又喊道,不顾身旁男人的怒视,转过身。

    走到门口的姜文元站住脚,其他人自然也忙站住脚。

    “姜大人”周六郎说道,“你别后悔。”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句气话,可笑的少年人的气话。

    姜文元笑了,没有回头抬脚继续前行,众人忙跟随热热闹闹的走出去了。

    方仲和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你别后悔..

    又是这句话。

    他回头看还站在官厅里的少年郎,里外光线阴暗不明,已经看不清那少年郎的神情,只看到他粗壮敦实的身子直直的站立着。

    别后悔,别后悔。

    你别后悔才是,得罪了姜大人,看你在这里的日子怎么好过!

    方仲和撇撇嘴抬脚跟上众人远去了。

第一百零四 尽力

    油灯昏昏,范江林有些笨拙的磨墨,对面的徐四根神情沉沉。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很没用?”徐四根说道。

    第一次投军从戎功名未成就成了逃兵几乎丧命,好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结果又…

    到如今,连功赏都保不住。

    蹉跎这么久一事无成,还要去依靠这个小女子,想起来都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从小我们都是穷,爹娘早死,混沌为生…后来老三提议大丈夫在世当有所为…”范江林说道,一面笑了笑,“他就想教我们读书识字。”

    徐四根哈哈笑了。

    想到年少时的情境,笑着笑着眼圈又发红。

    “后来他自己知道这不可能。”范江林接着笑说道,“就说劳不得心,就劳力吧…”

    另一边坐着哄孩子睡的范江林媳妇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

    “…咱们练武多年,终于觉得可以有所为了,便意气风发的投军,想着建功立业,结果功业还没捞到就因为争执不得不逃亡出来…”范江林说道,带着几分追忆,“…老三那时候背着你们和我曾说过一句话,他说,大约我们就是那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吧,世人多是这样,总想着自己是独一无二,老天爷会情有独钟另眼相看的,其实,不过是万千尘埃一颗罢了。”

    徐四根点点头。

    “可是我们还是有幸遇上妹妹。”他说道,“我们的确是受到老天的另眼相看。”

    “是啊,所以,这辈子值了。”范江林点点头说道,继续磨墨,“老四,我们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分量,正如当初在京城妹妹说过的话,我们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事有她,现在我们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余下的事我们没有能力去做,如果贸然去做,去跟姓方的闹,跟那些将官大人们闹,我想不仅冤屈得不到报,还会搭上自己,你觉得我们是要面子,还是要达到目的?”

    徐四根看着他,点点头。

    “大哥。”他喊道,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再次点头。

    “写吧。”范江林抬手说道。

    徐四根点点头提笔。

    看着这弟兄二人开始写信,范江林的媳妇抱起睡着的孩子退了出来。

    深夜的夏日有了一丝凉意,她站在屋外深吸一口气,又有些不解。

    这么大的事,连巡检大人都最后不肯管的事,告诉那个妹妹就有办法吗?

    那个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京城,天光大亮的时候,秦十三郎的屋门被婢女小心的拉开,看着屋中端坐的少年郎,婢女吓了一跳。

    “公子,你没睡吗?”她问道,忙跪坐过去。

    秦十三郎揉了揉肩头,将手中的信放下,拒绝了婢女伺候洗漱的请求。

    “我要写封信。”他说道。

    婢女应声是,忙取过笔墨纸砚,拂袖研磨。

    “…你说你恨不得像以前一样,把那个姓方的打一顿,但是却也知道打一顿也是白打….长大了活的反而如此的憋屈,或许还不如永远懵懂…就因为去找姜总管,已经被堂叔伯哥哥们轮番呵斥,禁了足,就差绑着送回家来……..他们都不明白…不明白这几个小小兵卒的事有什么可如此在意的….”

    我明白…

    秦十三郎提笔落字。

    我明白你的在意,也明白她的在意,而那些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事。

    不过,不是长大了才活的如此憋屈,而是长大了不够强才活的憋屈,人人都向往最高处,向往变成强者,或许便是发自本能的不被人欺负的念头所致。

    这世上没有什么道理,你如为强,你就是道理,所以,继续在西北努力吧,别忘了你吹过的大话,我可是明年就要下场了。

    这件事我觉得你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管了,对于西北来说,这件事已经封死了,你这样闹除了引发更多人对你的不满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外,没有任何作用了。

    接下来就是她的事了。

    不是她的东西她从来不在乎,但谁要是想要抢她的东西,那就要付出代价了。

    这一点,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小六子,其实你根本就不蠢…

    提笔写到到这里,秦十三郎停下手。

    很多时候人心里都明白,口上询问别的人,其实只不过是找个人说话而已。

    他抿嘴一笑,将纸团起来扔到一边,重新写来。

    看着信被小厮送走,秦十三郎站在廊下伸展了手臂。

    “公子,早饭送来了。”婢女在一旁请示道。

    秦十三郎看着夏日的庭院,吐了口气。

    “洗漱更衣,我出去一趟。”他说道。

    夏日里的神仙居一如往日,幽静娴雅,没有因为季节不适添了萧条。

    “秦郎君今日来了,正好还剩一间包厢。”引路的知客笑道。

    “我就是自自在在歇一歇。”秦十三郎说道,一面又问,“半芹在吗?”

    知客摇头。

    “不巧,大姐儿刚出去了。”他说道,“郎君有事小的这就去找…”

    秦十三郎抬手摆了摆。

    “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他说道。

    衣抉飘飘,走上楼梯,向东而去,从西边一间房中正走出来的春灵一眼看到了秦郎君,顿时惊喜忍不住疾走两步,张口要喊又停下看身后的朱小娘子。

    身后拉开的屋门里传来哄笑声。

    迈出来的朱小娘子眼圈微红,低着头急匆匆而行,显然这一次的陪宴并不怎么愉快。

    春灵咬了咬下唇眼神闪了闪,看着那边知客已经拉开一间房门,她加快脚步迈到楼梯故意脚步一错啊呀一声大叫着歪倒在楼梯上。

    朱小娘子以及身后的另一个婢女都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秦十三郎下意识的转头看过来,待看清这边的人,便停下来要迈进门的脚。

    已经有伙计上前搀扶询问,春灵被另外婢女搀扶着站起来。

    “没事没事我太笨了。”春灵含泪说道。

    朱小娘子说了句小心些,便要迈步。

    “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秦十三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朱小娘子转头看到他,有些意外,旋即又低头施礼。

    “不用,不用,我就是脚滑了下。”春灵低着头慌张不安忐忑的说道,一面忙急着迈步。

    朱小娘子再次冲秦十三郎施礼,低头迈步。

    “朱小娘子是要回去还是另有去处?”秦十三郎问道。

    朱小娘子停下脚,微微低头。

    “是要回去了。”她说道。

    “听闻娘子琴技高超,不知道有幸一听吗?”秦十三郎问道。

    朱小娘子略一迟疑。

    “公子谬赞了,奴不敢当。”她说道,一面转身施礼。

    秦十三郎一笑,自己先行迈步。

    朱小娘子抬脚跟上,那婢女忙扔开春灵抱着琴跟上去,春灵也站直了身子,一面伸手作势揉着腿,一面微微抬头,嘴边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包厢内,酒菜一一摆上,同时叮叮咚咚的琴声也在室内响起,一曲终了,秦十三郎回过神拍手赞了声好。

    “朱小娘子的技艺又精进了。”他说道。

    “两年多了,再不精进,奴只怕讨不到饭吃了。”朱小娘子低头说道。

    像秦十三郎这般人家的子弟,青楼风月场所很少踏足,更别提招纳官妓陪酒,上一次近听朱小娘子弹琴,还是在秦家的家宴上。

    秦十三郎被提醒立刻想到了。

    那次家宴是为程娇娘送行…

    转眼竟然这么久过去了啊,似乎还跟昨日似的。

    这娘子还真是无情,说别就别,再无只言片语寄送。

    朱小娘子看他一眼,调了调琴弦,素手拨动,另一首略悠长的曲子响了起来。

    秦十三郎闻声回过神,听着琴声,若有所思一笑,自斟酒慢饮。

    一曲终了,朱小娘子略作休息,端起一旁的茶。

    “慢着。”秦十三郎抬手说道。

    那倒也是,如果主人没说请茶,她这个作陪的妓人怎么能吃。

    朱小娘子欠身,将茶碗放回去。

    “茶凉了。”秦十三郎一面斟茶,一面说道,“朱小娘也是心中郁结,还是吃些热茶的好。”

    他说罢将斟好的茶推过去。

    跪坐在门边的婢女忙起身端过来递给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娇颜如花绽开。

    “那就多谢公子这一个也字。”她说道,端起茶一饮而尽。

    秦十三郎笑了。

    “不是该谢知音吗?”他笑道,“要不是知音,你这安抚我心情的曲子岂不是白弹了?”

    “公子差矣,知不知音是公子的事,弹不弹是奴该做的事。”朱小娘子笑道,“这是奴的本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好,好一个本分。”他说道,“你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她..

    谁家女子愿意和自己这样妓人相像,如果换做其他的妓女此时应该娇嗔自惭说一些不敢的话,但朱小娘子只是一笑,没有惶恐也没有受宠若惊。

    屋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迈步进来。

    “秦公子,您找我?”半芹笑问道,一面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朱小娘子。

    “是。”秦十三郎点头说道。

    朱小娘子见此便起身告退,秦十三郎没有挽留,让小厮奉上脂粉钱并送出门。

    “…..秦公子心情不好吗?竟然喝酒还招妓,小心你父亲知道打断你的腿….”

    “…..放心吧,我父亲可舍不得,再请一次你家娘子可真请不起了…”

    屋子里传来二人说笑,这种说笑带着轻松自在以及熟络,朱小娘子转过身,看着屋门拉上,低头缓步而去。

    “您说什么?”半芹惊讶的问道,坐直了身子。

    “我说,你家娘子就要进京了。”秦十三郎看着她说道,一面举起酒碗喝。

    半芹看着他一刻,神情肃重起来。

    “秦公子,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而此时在江州,南程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喊。

    “你跑什么跑什么跑!”曹管事揪住程平喊道,又看了眼身后的程娇娘,压低声音,“见了我家娘子你跑什么!”

    “不是见了你家娘子我才跑,我本来就是要跑的,天不早了,我要去街上挣钱…”程平一本正经说道。

    话没说完又被曹管事一巴掌打在头上,推了一把。

    程娇娘已经走近前,程平笑呵呵的抬手打招呼。

    “真巧,娘子又走走呢?”他说道。

    程娇娘屈身施礼。

    “大人要去做什么?”她问道。

    “我没什么,上街上走走去。”程平笑道,一面抬脚,“那我就先…”

    “我给大人的钱,您为什么不要?”程娇娘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您安心的修书立传。”

    程平摸着头干笑。

    “你觉得这样我能安心?”他说道,“娘子,还是让我随意吧,让大家都随意。”

    他说罢抬脚就走。

    程娇娘站立不动默然一刻。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子孙后辈将来会遇到难事,或许你变强一些….”她再次张口说道。

    程平站住脚回头笑了。

    “娘子还是没明白。”他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

    程平抬手指了指她。

    “我变强,只是我,与其他人无关,更与什么子孙后辈无关,就算我的子孙后辈有什么难,那也只是他们的事,最终也只有靠他们自己度过,与我,无关。”他说道。

    与他无关!怎么能无关!他这是不管了吗?他不管他们了吗?就如他所说,他们这样是命吗?就不得不认吗?

    “可是我们不甘心。”程娇娘说道。

    她想过程平的那些话,可是真的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去变强啊,不是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嘛,还不到认命的时候嘛。”程平皱眉说道,“总说别人干什么?你自己不快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还不到认命的时候?还不到吗?

    程娇娘忍不住迈上前一步。

    “还有机会吗?我变强,还有什么用?”她伸手抓住衣襟,有些怔怔,“他们都不在了…”

    “不是你还在吗?”程平打断她说道。

    我还在?我还在吗?

    “可是,我,我,不是我…”程娇娘喃喃说道。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你怎就不是你了?”程平笑道,一面摆摆手,“只要你知道你是谁,你就永远是你,你就一直在,你在,事情就还没结束,还没到最后,还有机会,快去吧,去吧,去变强吧。”

    我还在!还有机会!事情还没结束!

    程娇娘神情愕然,两耳嗡嗡。

    她还是程昉,她还是程昉,跟杨家的事还没完,她还没有死,她还在,她还有机会,有机会为家为族报仇,还有机会…

    看着这边的程娇娘不说话了,再看其他人都担心的围过去,程平忙趁机转身颠颠跑了。

    小孩子其实很好哄的哦….顺着她的心意说就行了…

    “这小子!”

    曹管事追了几步,看到程平一溜烟的跑了只得作罢,转头回去见站着不动的程娇娘,不由皱眉。

    又魔怔了?

    巷子里有脚步声急急的传来,看到他们,一个小厮忙过来。

    “娘子,西北来的信。”他说道,将一封信递过来。

    半芹伸手接过打开,递给程娇娘。

    程娇娘的略有些失神的视线的扫过信纸,慢慢的凝神。

    “竟然如此么..”她说道。

    “娘子,什么事?”半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没有回答,收起信,看着前方一刻。

    竟然如此!

    果然这世上只有为强才好。

    “收拾东西,我们进京。”她说道。

    进京?

    半芹听的有些愕然,忙回头看曹管事,却见曹管事也是神情惊讶。

    那就是说没听错了。

    “现在吗?”她问道。

    “现在。”程娇娘说道,抬脚转身大步向家中而去。

    ***********************

    今日一更。

    (呵呵风妈(*^__^*)嘻嘻……

第一百零五章 路上

    六月的西北清晨带着几分凉意,东边的天才微微发亮,龙谷城的南城门已经熙熙攘攘好些人。

    此战后获得封赏的人很多,尤其是有一些白身,获得举荐成为官身,这样就需要他们进京走一趟,递交解状备查。

    文官武官皆有,年轻的年长的不等,对于这些人来说不亚于金榜题名,除了来送行的官员,便是各自的亲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了,闹得整个南城门如同集市。

    周六郎也在被送行的行列,不过他倒不是要去递交解状,他本已经有了官身,此趟战后也升了两级,借着递交文书等事,官厅派他进京一趟。

    “出来两年多了,想家了吧?”

    周家的叔伯兄弟们围着周六郎笑着纷纷说道。

    “想,但也仅仅是想而已。”周六郎说道。

    “好,是我周家的好男儿。”几双大手纷纷揉搓周六郎的头和肩头。

    “你们几个老家伙,别把人家年轻人捶打散了,嫉妒人家这一身好筋骨,也用不着这样吧。”

    有人在后说道。

    大家回头看去,也都笑了。

    “周大人。”

    身穿紫袍的周监察使含笑点头。

    “这便是你们家的小六子吧。”他说道,目光扫过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结实英俊的少年人,“今年多大了?”

    “十八。”周六郎抬头大声说道。

    “壮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周监察笑道,一面伸手拍了拍周六郎的肩头。

    “大人,你还说我们呢,你也小心点拍。”一个周家的长辈笑道。

    周监察哈哈笑了,跟他们一边说话。

    站在周监察一旁的赵成此时上前来。

    “那件事真是过意不去。”他忽的低声说道。

    周六郎忙躬身施礼。

    “大人,折煞小人了。”他说道,“大人的恩情,小的没齿难忘。”

    “我也跟周大人提了,但是…你知道…”赵成接着说道,一面向另一边看去。

    周六郎也跟着看去。

    在另一边被许多人拥簇着姜文元正露出笑容。

    “回京去吧,避一避也好。”赵成说道,伸手拍了拍周六郎,“你还小,不急。”

    简单的做做样子送别后,将官们就先转身回去了。

    “姜副总管,姜副总管。”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这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微微低头。

    姜文元的脸色更是发紫,但却不得不挤出笑。

    在这西北路大家都称呼他总管,只有个别的人才会特意给他加上一个副字,而周监察就是这个别人中之一。

    “周大人。”他抬手笑道。

    “姜副总管,来来。”周监察伸手拉过他笑道。

    一口一个副总管,似乎唯恐他以及别人忘了似的,姜文元面色心里恨恨,但面子上不得不笑着。

    二人在一众将官的拥簇下进城去了。

    这些将官离开,其他人也开始上路,随着摆手拭泪送别,城门前很快安静下来。

    周六郎还站在原地未动,偶尔看一眼城门内。

    “六郎,还等人吗?”有人问道。

    周六郎摇摇头,收回视线。

    “不了,哥,那我走了。”他说道,一面翻身上马。

    小厮随从们也都上马,另有空马驮着一些特产礼物。

    周六郎再看了眼城门,催马疾驰而去了。

    清晨光亮,日渐午时,清晨的送行早已经散去,城门的喧嚣一如往日。

    两辆马车吱吱呀呀的从城门中出来,在这进进出出的城门前毫不起眼,只带着四五个随从,另有一个人骑马相送。

    “大哥,还是让我也去吧。”徐四根说道,带着几分不舍。

    “不用了,这边不能离人。”范江林在车上坐着说道,“家不能离人,到时候有什么人来往也不能离人。”

    徐四根显然也明白。

    “大哥你们路上小心。”他叮嘱道,又去查看随从,又去查看带的行礼车马。

    “四叔,你放心吧。”范江林媳妇抱着孩子说道。

    “管勾你放心吧,我们一定把大爷好好送到京城。”随行的几个兵丁也大声说道。

    这是徐四根从自己军中召来的兵丁,选的忠心可用又给足了他们银钱。

    “好,就有劳你们了。”徐四根点点头说道。

    “好了别送了,我们赶路了。”范江林说道。

    徐四根到底送出城十里,看着车马化作黑点看不到了才回来。

    “那范江林干什么去了?”方侍禁,不,如今已经是方知寨了,他不用去京城,直接到自己新任的寨堡上任了。

    不过临走前他是关注一下自己这边的旧人,其中就有这个范江林。

    却听说拖家带口的离开龙谷城了。

    “说是扶灵回乡。”一个亲随说道。

    “扶灵回乡?”方知寨失笑,摇摇头,“真逗,都过去两个月才想起扶灵回乡啊。”

    不过这跟他也没关系,走了更好,一走不回更好,这一件事就随着方知寨的履历变动而翻过去了。

    六月天娃娃脸,原本还展晴的天突然大雨点砸了下来,让热闹的街上顿时鸟兽散变成一片汪洋。

    吴掌柜伸手关上窗户,听着打在窗上的疾雨声。

    “哎呀,娘子他们不会淋了雨吧?”他担忧的说道。

    半芹坐着,将算筹拨算的飞快,一面翻着账本,头也不抬的笑了。

    “吴大叔,你放心好了,我家娘子能掐会算,跟老天爷关系好得很,下雨会提前告诉她的。”她笑道。

    吴掌柜也笑了,看着精神奕奕的婢女摇头。

    先是听秦十三郎说还有些疑虑,但很快接到江州府的来信,果然是娘子要进京了,这丫头欢喜的似乎不知道手脚怎么放,每日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散激动。

    “娘子这么厉害啊,那不知道老天爷将今年日食的时辰告诉她了没?”他笑道。

    说起这个两个人都笑了。

    原来前些时候他们要去普修寺拜佛做法事好保佑娘子一路平安,没想到普修寺被人提前定了法事停了接待,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太史局司天台的一群官员上香求佛。

    早知道太史局司天官员惫懒无用,编错历法也不稀奇,但能闹出求佛测天的事还真是第一次,虽然那些官员事后死活不承认,但也不妨碍这件事流传开来。

    有御史自然少不得趁机掀起了针对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士的讨伐,但这种讨伐很快就偏离了本意,最后吵闹不休,互相攻击,最终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朝廷的事民众们并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乐子。

    半芹和吴掌柜哈哈笑了一回,又算着程娇娘等人走到哪里了,外边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室内的乐意浓浓。

    而此时在百里之外,晴空一片。

    “娘子,过不去了。”两个侍从纵马而来,在车前说道。

    “怎么过不去?不能出城吗?”半芹掀着车帘问道,一面用扇子闪着,一脸的细汗。

    “城门被堵住了,不让过。”侍从说道。

    “城门为什么不让过?咱们的路引都齐全呢。”半芹不解问道。

    “说是要做法事,禁止通行。”侍从说道。

    半芹失笑。

    “做什么发事能封了城门?”她说道,“官府怎么敢?”

    这件事显然也超出侍从的预料,他摇摇头。

    “我们没能近前,被人拦在外边了,说明日才能午后才能走。”他说道。

    “荒唐,我们今晚要赶到平凉度驿站的,明日再走,路程耽搁了。”半芹急道,回头看程娇娘。

    车内的程娇娘点点头。

    “过去看看。”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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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书名:深闺作者:弱颜(坑品保证)书号:3159243

    重生闺中,揭开前世迷雾,她要向亏欠她的人讨回欠债。

第一百零六章 敢拦

    六月的日头热辣辣的照在地上,写有盘江县三字的城墙上的几个人虽然站在凉伞下,还是热的浑身冒汗。

    “韩大人,果然让他们如此做吗?”一个男人问道。

    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面带疲惫,又带着几分无奈。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他说道。

    “大人这秃驴越来越嚣张了。”另一个小吏模样的男人急道,“今日他敢堵城门,明日就敢堵衙门啊。”

    韩大人叹口气。

    “那又如何?”他说道,一面伸手指着下面,“你们,谁能制止?”

    大家都看下去,从城墙上看去,但见其下密密麻麻的民众,而再远处还有无数人赶来,一个个虔诚的叩拜。

    城门正中摆着一个祭坛,四周围着十几个小僧,最上端坐一个慈眉善目白胖的和尚,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下边民众一阵喧腾,旋即又是一片叩拜。

    这时候如果有人去要这和尚离开城门,相信只要这和尚伸手那么一指,哪怕说踩死,这些民众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官吏。

    城门上的人神情忧重又无奈。

    “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忍不住低声说道,“当初修沟渠的时候明明只是请来做个法事,给几个钱就打发走了,怎么留下了一两年变的如此?”

    “这秃驴连一卷经都念不全,竟然也成了大师。”另一个冷笑道,“果然民多愚。”

    “民多愚,也是你我失职的造成的。”韩大人叹气说道,“也怪我疏忽了,想他一个和尚,念念经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由他积少成多成今日之势。”

    “怎么把这老和尚送走呢?”有人说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另一人摇头,“这老秃驴如今在这里信徒众多,赚的金银满,让他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城门上的诸人都一脸无奈。

    “走一步说一步吧。”韩大人说道,一面抬头看天。

    原本晴空的天似乎有些阴云了。

    “但愿这次司天台的那群家伙预测的准一些,真要日食了,看这老秃驴怎么办。”他喃喃说道。

    众人正在城墙上无奈,忽的见下边一阵喧闹。

    “什么事?”

    “好像是有人要出城,被拦住了。”

    几人向前走了几步,见果然一辆马车被拦下。

    “看来是外乡人,不知道这件事,你们让人拦着点,这群和尚嚣张,别惹出什么事。”韩大人忙说道。

    便有一个官员应声是,对身旁的差役说了几句话,那差役便下来了。

    这边的气氛已经有些不好了。

    “我们急着赶路,还请行个方便。”随从说道,话客气,语气不客气。

    面前的两个和尚一脸倨傲。

    “你听不懂人话啊?”他们干脆连话都不客气了,“今日日食,我们师父要做法事祈福救护,你们要么回去躲一躲,要么就跟着在这边跪下来一起,别不知好歹啊。”

    随从咬牙,还没说话,身后的马车被掀开了车帘。

    “日食?”程娇娘说道,“今日日食?”

    “是啊,你们还不知道吗…”两个和尚说道一面看过来,话说一半声音停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好美人啊…

    “啊小娘子..”一个终于先回过神,忙合手抬步上前。

    随从伸手拦住,带着几分警告。

    “大师我要和有缘人说话,不行吗?”和尚却没有丝毫的惧怕,看着随从淡淡说道。

    此言一出,四周的民众立刻说话了。

    “哎呀你这年轻人快让开,怎么能对大师不敬呢?”

    “这小娘子是有缘人呢?真是太好了,快,快,听听大师怎么说。”

    四周涌涌,十几个随从见势不妙忙围在车前,但从城墙上看下去,在一片人海里显得很是势单力薄。

    “让让,让让。”

    几个差役喊着走过来,驱散围过来的民众。

    两个和尚看着他们,带着几分不屑。

    “什么事啊差爷,我们这里做法事呢,师父说了,差爷们煞气带刀的要回避。”他们说道,“待会儿影响了法事效果,这个…谁负责?”

    一听这话四周的民众顿时哄的涌上来了。

    “哎呀你们快走远点。”

    “时辰快到了,你们快走快走。”

    人多势众,几个差役顿时也化作人海中的一粟,随着拥挤摇摇摆摆欲坠。

    几个差役的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后退,直到撞上马车。

    “做什么法事?”女声在后问道。

    这大胆的小娘子,还说什么话,还不快放下车帘调头走。

    “为什么要走,我要出城,我要赶路。”程娇娘说道,看着两个和尚,“是你们不允许吗?”

    两个和尚笑嘻嘻的走近前,两个随从忙再次挡住。

    “小娘子,是急着出城?”他们问道,一双眼毫不避讳的在这小娘子身上扫来扫去,夏日里衣衫单薄,虽然这小娘子穿的宽松,但也掩不住玲珑曲线,“我们看不妙啊,不如小娘子下来,让我们师父瞧瞧可否。”

    “你们大胆!”半芹喊道,挡住程娇娘,“想干什么?”

    “哎呀你这小娘子,大师是好心,你这么凶做什么?”

    “就是,什么态度,怎么能对大师不敬呢?”

    “能得宁德大师一见可是修来的福气,别不惜福。”

    四周的人立刻不满的指责,两个和尚带着几分得意笑了笑。

    半芹又是气又是急,还要说什么,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好啊。”程娇娘说道,一面抬脚下车。

    真要去?半芹有些惊吓,伸手拉程娇娘的衣袖。

    “娘子。”她急道。

    “你在这里等着。”程娇娘说道,看了眼一个侍卫,“你跟我来。”

    那侍卫应声是抬脚跟上,小心的护在一旁。

    两个和尚对视一眼笑嘻嘻的引路。

    人群自动让开,祭台上的和尚一直垂着眼,专心的打坐念经,似乎根本就没看到这边的事,直到两个和尚引着程娇娘近前。

    城墙上的官员们忍不住再向前走了几步,扶住墙头。

    “这小娘子想干什么?”韩大人说道,带着几分焦急,“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大人,那秃驴可是祸害不少妇人….”一个小吏忍不住说道,“这小娘子是外地口音,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真出事,也只能是吃了哑巴亏了…”

    韩大人跺脚。

    “快,快,你们快让人过去。”他伸手指着说道,“劝她回去,先别出城了,急什么急啊,等一刻就怎么了?也不看看对方人多势众….”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急的心头冒火,看着城下,那老和尚已经抬头看向这小娘子。

    “施主,不知有何事?”他含笑问道,神态端庄,但眼中那一丝惊艳淫邪却没有躲过男人们的眼。

    这种眼神,是个男人都懂。

    程娇娘身边的侍卫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我要出城,听说还要你允许?”程娇娘说道。

    “施主,今日日食大不吉,午时就要做法,否则救护不及,小娘子莫要行路,不如留下,待法事过后,娘子自可上路。”老和尚含笑说道。

    “大师,我不信佛,自幼承袭圣人之学,不说鬼神之事,所以也不惧怕什么不吉。”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来问大师一句,我要出城,大师是允许还是不允许?”

    “阿弥陀佛,小娘子,对佛不敬可是要入畜生道的。”老和尚抬头说道,带着几分肃容又几分怜悯。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大师,是不允许了?”她问道。

    “一来是为小娘子着想,二来么,是为大家着想。”老和尚说道,一面看向四周,抬手,

    伴着他的抬手,四周的民众一阵喧闹,虔诚的叩拜。

    老和尚又看向程娇娘。

    “我们为了此次法事准备许久,乃是为万民之福,再为娘子一人拆了祭台让路,我想小娘子不会置民众之福而不顾的吧?”

    随从不由看向四周,老和尚的话近前的民众已经听到了,很快又说给其他人,话如同水波般散开让现场乱乱。

    这是威胁。

    这是恐吓。

    看着远处的其他随从,那条走过来的路已经被民众堵住了…

    随从不由再次往程娇娘身前站了站,手按在腰间。

    “大师说祈福这话真是太可笑了。”程娇娘说道,“没有灾厄,那用你来祈福?”

    老和尚看着她,嘴边的笑意更浓。

    这小娘子跟别的小娘子真不同,别的女子们此时此刻不是该恐慌,就是早已经顺从的施礼。

    不错,不错,倒是有些意思。

    “施主此话何意?”他随口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想必大师天文历法不错,所以今日没有日食,大师心里很清楚吧?”她说道。

    什么?

    老和尚一怔,还没回过神,这边程娇娘后退一步。

    “杀了他。”她说道。

    身旁的侍从毫不犹豫,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拔出腰里的短刀,矮身屈膝半跪下,抬手呲楞一声划过面前蹲坐老和尚的脖颈。

    老和尚的双目爆瞪,似乎不可置信,连抬手的机会都没有,头颅咕噜滚落,血顿时泉水般喷涌而出。

    城墙上的韩大人正在这个时候看过来,一脸的焦急凝结,张大嘴,呼吸都停下了。

    我的亲娘老子,我看到了什么!

    似乎又是一瞬间,热油锅中被倒入一碗水,城门下翻腾起来尖叫声撕裂了晴空。

    韩大人一个腿软依着城墙几乎跌倒。

    什么小娘子,原来是个金刚夜叉!

第一百零七章 断言

    无头的尸首倒在地上抽搐着血喷涌,头颅沿着台阶滚落下去,停在一个民众身前,还在地上跪着的妇人呆呆看着大师的头,嗷的叫了一声晕倒了。

    人群有向外跑的,也有向祭台这边围过来的,现场一片混乱,半芹受得惊吓不比别人少,随从们也吓的白了脸,因为站得远此时就是想挤着也挤不过去,眼睁睁的看着站在祭台上的程娇娘被民众淹没。

    “娘子,这和尚好似颇有威信…”随从低声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笑了。

    笑了…

    随从呆住了。

    且不说娘子本就很少笑,更别提如今这个场合,看看那些喧闹愤怒的人群就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你动手很快,我很喜欢。”程娇娘说道。

    啊?随从怔怔,腾地一下脸通红。

    程娇娘已经不理会他了,转过身看着四方涌来的人。

    “贼人,贼人。”其他的和尚们眼都红了,神情带着愤怒恨不得撕碎了这小娘子,但又因为那躺在地上的可怖尸首震慑又让他们几分畏惧,围过来却到底没人敢扑上前。

    杀人啊,那可是杀人啊,手起刀落断首啊,就是个大男人也要脸色变一变,看看这个小女子不没有色变,反而云淡风轻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魔,妖魔!”

    “打死她!”

    “烧死她!”

    大家指着纷纷喊道。

    “你们错了,我不是妖魔,他才是妖魔。”程娇娘说道,看着激愤的民众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抬脚走上高台,一脚踢开了蒲团法座,“就是他召来的日食…”

    因为现场一片混乱,随从不得不更大的声音将程娇娘的话喊出来,就近的人听到了,神情惊讶,然后再传给身后的人,一浪一浪的穿过去,现场的喧闹更甚。

    什么?

    说宁德大师是妖魔?

    说宁德法师召来日食?

    “休得胡言!”和尚们红着眼,终于在十几人聚齐后鼓足了勇气喊着扑过来。

    随从亮出手中的短刃护在程娇娘身前,日光下短刃还沾着宁德和尚的血。

    自己对付三四个人肯定没问题,远处其他同伴已经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拖延一刻应该保的住娘子。

    “这妖僧说他在才能制止日食,但事实上他做不到,如果不是我杀了他,过午之后一定会日食凸现!”程娇娘接着说道。

    什么?

    四周的和尚面色顿时变的惨白,看着那台上的小娘子。

    她胡说…

    那小娘子微微转头看着他们,嘴边若有若无一丝笑。

    “但如今我杀了他,今日便无日食,不信,大家就在这里等着看,不祈福不烧香不念经,天狗自退散。”她慢慢说道,一面抬手指着天。

    竟然!

    本要冲上前的僧众们面色惊骇,似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随从立刻大声的将话再次重复的大声的一遍遍喊出去。

    “….你们不用对我喊打喊杀,我就在这里不走,如果今日天狗不退,日被吞噬,我便斩自己的首级谢罪。”程娇娘说道,指向天的手放在脖颈前,做了个划破的动作。

    喧闹的民众停下脚步,带着惊讶质疑又迷惑的神情看过来,满场议论纷纷,不断的将程娇娘的话一个接一个的传开。

    完了!完了!

    咕咚一声,就近的两个和尚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看着这小娘子。

    怎么会这样?

    “休要听她胡说!”几个和尚回过神,白着脸喊道,“天狗退了,是我们师父日夜祈福的功劳….”

    他们的话音才落就被程娇娘喝断了。

    “那既然你们大师日夜祈福已经有了功效,何必还今日要在这里召民众一起祈福呢?”程娇娘说道。

    那自然是为了树立威信嘛,不过话可不敢这么说,几个和尚面色发白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从大声的重复着问话,好让更多的人听清楚。

    “…是不是单靠你们大师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需要民众们来一起帮忙啊?”程娇娘又接着问道。

    不是…不是的话那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召集民众。

    是…说是的话那…

    和尚们抬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娘子,忍不住咽口水,满口的苦涩。

    看到这一幕,调集了人马好容易分开人群冲过来的韩大人等人也停下脚。

    “这算不算老秃驴自己坑了自己?”他忍不住低声跟旁边的人说道。

    “差爷,她可是杀人了!杀人了!总不能不管吧?”一个和尚想到什么又喊道。

    此时围过来的差役看他们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畏惧,反而带着几分不屑的笑。

    这时候知道是杀人了要管,当初你们这些秃驴当街打死人是怎么说的?

    “别急嘛,急什么啊,这小娘子已经说出大话了,怎么也得看看到底是是不是如此,要不然就这样抓走,民众也不服啊。”几个差役笑道,“等戳穿她的谎话,我们一定会一并治她杀人之罪。”

    完了,完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有威信的和尚已经被斩杀了,就算民愤激动,也远远不如他活着的时候那样可以随意煽动了。

    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娘子还借着老和尚自己留下的矛,来攻击老和尚自己的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着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的僧人们,差役们几乎忍不住要大笑。

    哈哈的笑声从城墙上的凉棚里传出来,门外的小吏们不由也跟着露出笑容。

    “上一次听到县尊大人这样笑,还是沟渠完成那一日。”一个感叹道。

    “啊呀,真是没想到,原来可以如此简单!”一个官员抚手说道,来回走了几步,“我就说这日食预测的根本就不准,那老和尚必然心知肚明。”

    何止老和尚心知肚明,他们这些官员大多数也是心里明白的。

    “那又如何?”另一个官员捻须笑道,“你可敢上去斩了他?”

    敢吗?

    在场的人都在心里问自己,纷纷摇头。

    怎么敢?怎么敢?

    想起来这件事很简单,但真要做起来却不容易。

    “这小娘子肯定不是一般人家。”韩大人说道,“她当时过去之前说了什么?”

    “差役说她听到那贼秃驴说日食时便从车内出来了,语气显然是质疑。”一个官员答道。

    “这就对了。”韩大人点点头,“她肯定知道今日没有日食,所以才敢如此笃定。”

    说着捻须。

    那必然是知晓天文历法推演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精通,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大人,时辰要到了。”有人提醒道。

    虽然心里明白肯定不会有日食,但大家还是有些忐忑,闻言都迈步来到门外抬头看天。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有些阴云凝聚,这让城门前的气氛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高台四周已经换上了衙门的差役,老和尚的尸首也被拼凑一起盖上白布暂时还没抬走,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僧众们被赶到一旁围起来。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辰,对于僧众们来说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想到会拦下这么一个恶煞!早知道如此,他们就是拆了祭台也要送过去!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着渐变的天色,在场的人都很紧张,民众们更是忍不住跪下,握着带来的锣鼓神情惊恐。

    半芹等人已经来到程娇娘身边。

    几个随从也趁着这机会看好了地形线路。

    车不要了,直接骑马走…

    他们互相用眼神做了筹划。

    相比于他们的紧张,两个女子则是轻松。

    “娘子,你坐上去岂不是更好,更显得有威慑。”半芹低声说道,指着高台上开玩笑。

    程娇娘坐在高台下,斜倚着台阶看着自己的手。

    “威慑岂需外物。”她说道。

    半芹在她脚边坐着,一面抬头看天有些不耐烦。

    “还得等多久啊?好没意思。”她说道。

    程娇娘看了眼天。

    “半日就足够了。”她说道。

    半日啊,半芹有些闷闷的皱眉,又想到什么。

    “娘子,不如我去煮茶,看看新作的茶吃着如何。”她说道。

    阴云密布之下,高台之上,血流满地的尸首旁,渐渐的散开茶香,四周的人大着胆子抬头,看到那端着碗饮茶的小娘子都有些傻眼。

    似乎就在这一眨眼间,一阵风过,阴云散去,日光洒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日头由炙热变的昏黄,直直的日光也渐渐的西斜,投在城门墙壁上,带着几分霞光。

    程娇娘的茶已经喝完了,茶点也吃过一遍,就连一旁的随从们也都略作消遣吃了几个。

    或许是因为他们这样的气氛,城门下原本紧张不安如同大灾降临的民众神情也渐渐的变了,看向那些僧众的神情不再是依赖和敬畏,有些人也不再虔诚的跪着,而是慢慢的换成了端坐,由最初的议论这件事,渐渐有人开始拉家常。

    虽然城门还是那个城门,民众聚集还是那样的多,但已经完全不似最初的神圣,反而有些像西街的闹市,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边程娇娘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看着她站起来,原本议论纷纷喧闹的城门前慢慢的安静下来。

    密密麻麻的人群,却鸦雀无声,让站在城墙上俯视下来的官员们心里一阵发麻。

    如果这时候那娘子也说一声是她的功劳驱除了日食天灾,想必民众会立刻下跪参拜,就好像参拜那个死掉的老和尚一般。

    或许很多时候,民众只是要一个参拜的对象,而并不在意那个对象是谁。

    “太阳就要落山了,大家散了吧。”程娇娘说道。

    散了吧…..

    一阵静谧之后哄的一声城门下再次乱了,不过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官员们再没了紧张,反而都如释重负。

    “快,这个机会不能放过,一定要趁机说服民众,消除那贼秃们的影响。”

    “….把那群僧众抓起来,免得他们再妖言惑众…”

    “…让他们说出那老秃驴的劣迹然后张贴公告与众….”

    城墙上的官员们纷纷忙碌起来,各自安排领命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道谢

    天光大亮的时候,位于官路旁的平凉度驿站变得热闹起来。

    两个驿卒站在门边,正从一个进门的人手里接过驿券,这是一个过路商人,不知道从哪里的关系弄到驿券,每次都要白吃白喝,其实也没多少钱,不过对于商人来说能省一个也是赚到了。

    因为是熟客了,驿卒一面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扫了眼,就摆手让人进去了。

    “大山兄弟,没睡好?”那商人客气的问候道。

    “别提了,半夜来了一波人,吃吃喝喝还要洗澡,到天亮才眯一会儿。”驿卒说道。

    “什么人啊,这么折腾人。”商人立刻抱不平说道,虽然心里想的是驿站本来就是做这个的,日夜来人都不断嘛,有什么辛苦的。

    “女眷就是事情多一些。”另一个驿卒说道,一面瞪了叫大山的驿卒一眼,“又没让你白忙。”

    大山嘿嘿笑了,忍不住摸了摸袖子里的大钱。

    所以说只有有钱人才能折腾人啊。

    这边商人才牵着马车进去,后边响起一个大嗓门。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这一声喊让驿站里的人都看过来。

    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牵着一头驴正大喊大叫,驿卒看过他的驿劵,是盘江县城一个书吏的亲戚。

    “出什么事了?大清早的你就喊。”有人说道。

    “你们知道宁德大师吗?”男人喊道。

    宁德大师的名头在盘江谁人不知,四邻八府也小有名声,听说知府大人还请他为座上宾呢。

    “宁德大师又出了新的福经卷了吗?”

    “哎呀那快点去抢一个,我娘要了好多次了…”

    看着现场的人开始说话,男人咳了咳。

    “宁德大师昨日被人杀了。”他接着说道。

    这一声无疑是平地一声雷,炸的院子里的人都乱了,连驿卒都惊讶的围过来。

    “你说梦话呢吧!”

    “宁德大师怎么会被人杀了!”

    男人这时候反而不说话了,任凭院子里的吵闹议论越来越大,引得屋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将小小的驿站挤得水泄不通。

    驿丞也被惊动了,和四五个人站在最外边踮脚听,有人在他身后走过来。

    “看什么呢?”女声问道。

    驿丞回过头见是一个娇俏的小丫头,立刻堆起笑脸。

    “姑娘醒了,要些什么?”他忙热情的说道。

    “我要用你们厨房做饭。”半芹说道。

    “哎呀都做好了。”驿丞忙说道。

    “不用,我家娘子不吃这里的外食。”半芹说道。

    果然是有钱人娇滴滴的女眷…

    驿丞心里嘀咕道,脸上笑容不减,催着身边的一个驿卒快带路去。

    “这边说什么呢?”半芹要走又回头看了眼问道。

    “宁德大师死了。”驿丞忙答道,又想这是外地人忙又解释一下宁德大师是谁,“说是被人杀了…就在阻止昨日日食的时候…”

    半芹哦了声。

    “不是被人杀了,是被菩萨的使者杀了。”前边的听的全的人忙回头纠正,“宁德大师也不是大师,原来是妖僧…”

    驿丞被说得一脸尴尬。

    “去去,胡说什么呢。”他摆手说道,这种荒诞之言自觉在人前丢了脸。

    “哪里胡说,昨日的日食,宁德大师说要祈福救护的,结果那座下的使者说就是他引来的日食,一刀就把他杀了。”那人也不服气的说道。

    昨日日食驿丞自然也接到官府的通报,做好了准备,也知道宁德大师要救护的消息,昨日果然没有出现日食,他还以为是宁德大师救护的功劳呢。

    竟然被杀了还说是妖僧!

    “怎么怎么就被杀了?”他忍不住急急问道。

    “还能怎么啊,菩萨下凡除妖了嘛。”那人说道。

    驿丞呸了声,这种鬼话哄哄妇孺幼童还差不多。

    他还没问,身后有女声笑了一声。

    他们扭头看去,见那小丫头正要跟着驿卒走,又停下脚。

    “谁让他挡了路不让开。”小丫头说道,一面抿嘴笑着转身走了。

    挡了路?说谁呢?

    大家有些不解,不过也顾不上了,忙转过身继续听内里传来的震撼讲述。

    喧嚣持续很长时间,且伴随着更多的从盘江县城来的人加入这场议论,将气氛不断的掀高,越说越详细,越说越离谱,当韩大人带着人进来时,已经有人笃定的说当时看到观音菩萨现身了。

    “…你们当时没见,斩杀妖僧之后,那娘子安坐饮茶的时候,背后就有菩萨金身……”

    “等等,怎么又娘子了,不是说座下使者吗?”

    “观音菩萨三十二化身,其下使者难道就不能化作小娘子吗?”

    “…快别打岔,饮茶怎么了?”

    “…那不是茶,那是菩萨的玉净瓶甘露水,正是用这个救护了日食之灾的。”

    韩大人再也听不下去了,皱眉沉脸摇摇头,身旁的差役上前驱赶人员,大家这才发现官府的人来了,驿丞更是认得韩大人,忙接了过来。

    听道驿丞的称呼,本要散去的众人顿时眼睛又亮了。

    县尊大人!这可是最知道真相的人了吧!便有人忍不住大声的询问,这让韩大人很是尴尬,还好有差役相护,跟着驿丞进了内厅。

    站在厅内,看着院子里不肯散去甚至还大着胆子去询问差役的众人,韩大人再次吐口气。

    这次盘江县可出名了。

    “大人,你要找什么人?”驿丞恭敬的问道。

    韩大人转过身。

    “昨晚入住,女眷,江南口音,随从却是京城口音,大约也是去往京城吧。”他说道,“少年女子,很…很漂亮。”

    驿丞笑了,这一句话就知道问的是谁了。

    “有,有,昨晚半夜来的。”他说道,一面忙引路,“就住在上房。”

    韩大人却没有迈步。

    “我自己去吧。”他说道。

    驿丞有些尴尬的停下脚。

    看来这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他点头应声是。

    韩大人抬脚要走,驿丞又忍不住唤住。

    “大人,宁德大师真的被人杀了?”他问道。

    韩大人回头看他一眼嗯了声。

    “被什么人杀了?为什么?怎么收场的?”驿丞立刻一口气问出来。

    韩大人摇摇头有些想笑。

    “有眼不识泰山,这句话还真是说的没错。”他说道。

    什么?一句话说的驿丞不解,等着韩大人再说,韩大人却抬脚疾步走了。

    因为前院的热闹把人都引了过去,后院里安静的很,韩大人带着人走过来,便被廊下站着的随从们拦住了。

    “这是我们县尊韩大人。”差役忙说道,如果搁在别的时候,看到县尊被人这样阻拦,他们早就不客气,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些人,态度不由的恭敬。

    那可是一句话光天化日之下斩杀了宁德大师的人。

    那得有多大的勇气才敢这样做?杀人倒也没什么,但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那些众目还是信众,又是救护日食的名义,这三样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人不敢动手,更别提三样俱全了。

    差役们也不自主的信了民众们的话,果然是菩萨护佑,才能如此利索的斩杀妖魔。

    门很快被拉开了,先是一个婢女捧着食盒退出来,然后冲韩大人施礼。

    迈进门内,正坐的一个女子低头施礼。

    “娘子。”韩大人还礼,这才坐下来看清这个娘子的形容。

    当时在城墙上离得远看不太清,就所见的身形风姿,以及差役们的描述可知是个美人,此时近前观果然美人。

    这样的美人,前一刻笑语嫣嫣,下一刻就砍下了别人的头,还能端坐尸首血泊前饮茶,简直太难以相信了,如果不是亲眼见了,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说来惭愧。”韩大人吐口气说道,“别的也不多说了,今趟我来是专程谢娘子替我们绝了后患了。”

    他说着拱手施礼。

    程娇娘还礼,视线落在韩大人面上,几分审视。

    韩大人被看的有些不解,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但一眼就知道这女子的做派端庄有礼…怎么这样失礼看人呢?

    “大人姓韩?”程娇娘开口问道,“是哪里人士?”

    韩大人愣了下,但还是答了。

    “肃州人士。”他说道。

    此言一出,听得门边跪坐的丫头咦了声。

    “肃州!姓韩!”她说道。

    难道认得?韩大人面色微微惊讶。

    “娘子与肃州有亲?”他试探问道。

    程娇娘笑了,摇了摇头。

    “大人,无须多礼,那僧人挡了我的路,且拒不让开又威胁与我,非是为了大人或者其他,不敢担大人的谢。”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况且,我如果不先让他闭口,事情反倒麻烦些,我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

    回避了自己的问话,又跳去回答自己最初的话了。

    让他先闭口,不喜欢麻烦而已…

    是的,昨日没有日食的事,那老和尚显然也心里清楚,这娘子对民众说的话,老和尚显然也能说,只不过,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那娘子不是突然就斩杀了宁德大师,再多说几句的话,现如今这娘子只怕还要困在盘江县城。

    有谋有勇,手脚利索,果然不是一般人家养出的孩子。

    韩大人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娘子了。”他施礼说道,“昨晚连夜审讯,那些僧人作恶的事已经都问出来了,真是惭愧,我这个父母官真是对不住民众,这一次,一定要将这妖僧的恶势力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程娇娘看着他略一沉思。

    “大人这次来,只是专程道谢吗?”她问道。

    韩大人被问的一怔,旋即笑了。

    这娘子聪慧的很。

    虽然他来之前并不是专程道谢,但此时此刻他决定自己就是专程道谢了。

    “是,专程道谢,以及表达歉意,在我盘江县让娘子受惊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果然是姓韩。”她说道。

    果然是姓韩?什么意思?

    韩大人有些不解,不待问,程娇娘说话了,

    “那既然如此,我便送大人一个机会。”她说道。

    机会?

    韩大人更有些不解。

    “半芹,取笔墨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应声是。

    韩大人微微一怔。

    半芹?

    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正走神间,那边程娇娘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略一晾干。

    “大人可以好好的用一下这次的机会,想必一定能永诀妖僧惑众的后患。”她说道,伸手推过来。

    韩大人有些好奇的接过,顿时面色惊讶似有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

第一百零九章 敢为

    韩大人回到县衙时天已经黑了,衙门里依旧亮着灯。

    见他回来,大家都忙接过来。

    “大人,那小娘子抓到了没?”他们问道。

    韩大人面色微微尴尬。

    “找到了..”他说道,一面忙岔开话题问大家城里的事做的如何。

    “…僧众们都抓起来了…只是与宁德和尚以前勾结的地痞无赖趁机闹事…”县丞说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

    韩县令点点头。

    “此时尚短,就怕日长闹得民众不安。”另一个胥吏说道。

    “…是啊那小娘子就这样甩手走了,倒是扔下烂摊子不好收拾…”

    “…那些人一口咬定宁德大师先前有功,是被这小娘子抢夺去了…”

    “….今日就有人私下建了拜祭宁德的法会,还好我们去的及时驱散了…”

    官厅里议论纷纷。

    韩大人不由伸手扶了扶衣袖。

    “大家都辛苦了,今日不早了,先去歇息吧,我们明日再议。”他说道。

    众人点点头,便收拾了东西退出去。

    “大人,那娘子到底抓回来没?”县丞走在最后,待人都走了,才问道。

    韩大人叹口气摇摇头。

    “我们的事,怎好纠缠上人家。”他说道。

    “大人,可是是她杀了宁德。”县丞说道,一面皱眉,“我们不是说好了,请….那娘子回来,毕竟她杀了人,走个过场也不为过。”

    其实这件事的善后最便捷最好的法子就是推到这个小娘子身上,他们官府不必出面解决,作壁上观,然后借机平息引导民众,而不是他们迎头而上。

    韩大人摇摇头,伸手再次捏了捏袖口。

    没错,当时是说好了这样做,但是见到那娘子,他怎么都觉得这样做不好。

    “既然我们定性为妖僧祸事,那这娘子杀人就是锄奸驱恶,不当追罚,我问过话也让她画了押,就跟她没关系了。”韩大人说道。

    “大人,那我们就有关系了!”县丞急道。

    “我们有关系也没错,本就是我御下不严才致的祸患,如果说是那娘子杀了人,那刀子也是我递的。”韩大人说道,“这件事就不要牵涉别人了,本官自己解决吧,至少那娘子杀了宁德,已经给解决了最大的难题了。”

    韩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明明是文人偏偏武气太重。

    县丞摇摇头。

    “是。”他躬身施礼告退。

    走出门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果然看到韩大人又伸手捏着衣袖。

    真是奇怪,里面放了什么?

    县丞皱皱眉走开了。

    韩大人几乎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才要躺一躺,外边来报家里来人了。

    “我听说了,这么大的事,肃州都知道了。”韩夫人进门就说道,一面伸手拍抚心口,“怎么回事啊?”

    “说什么了都?”韩大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你们官府干的,还说为了争利。”韩夫人说道。

    “真是荒唐。”韩大人甩袖子说道。

    “我当然知道荒唐,但是老爷。”韩夫人转过来急道,“三人成虎啊。”

    又问杀人的人抓住了吧?

    韩大人再次捏了捏袖口不想回答这个话。

    “你放心吧,我自有应对。”他说道。

    “怎么应对?”韩夫人却不放心追问道。

    韩大人不想说这个,换开话题问家中的人。

    “元朝去给他丈人那里呢。”韩夫人说道,“明年又要进京了大考了,许是要嘱咐他,要是怕咱们元朝中了悔婚,何不早些成亲,非要拖着。”

    “他是为了元朝好,新婚燕尔的,怎么读的好书。”韩大人说道,“这是对咱们韩家人品行的放心,就算中了,也不会悔婚的。”

    “咱们元朝就是这样好。”韩夫人说道,“京城里半年的红利又送来了,还捎话说半芹姑娘准备了住处,待元朝进京备考直接住….”

    “半芹!”韩大人猛地喊道,打断了韩夫人的话。

    韩夫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半芹。”韩大人来回踱步,神情激动,又猛地站住,“难道是一个人?对,对,有可能,大家出身,又往京城去….”

    韩夫人被他嘀咕的一头雾水,忙伸手拉住询问,韩大人斟酌一下将事情说道,韩夫人听了也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老爷,只是重名吧?”她说道。

    “也有可能。”韩大人说道,“可是你知道吗?那娘子看着我,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大人姓韩?是哪里人士?”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问这句话,问就是为了印证什么。

    韩夫人也愣住了。

    “而我说了肃州之后,那个叫半芹的丫头失声惊讶。”韩大人接着说道,看着夫人点点头。

    “不会吧。”韩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重复说道。

    室内沉默一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娘子会给我这个也不是胡乱所为了,那我就要试一试了。”韩大人说道,手方才袖口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试一试什么?”韩夫人问道。

    韩大人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

    “我知道日食是什么时候。”他慢慢说道。

    “大人!你在说什么?”

    官厅里落座的官员胥吏们都惊讶的坐起身子,看着正坐上的韩大人。

    “没错,我说我知道什么时候有日食。”韩大人整容说道,“这是我们的机会,用这个让民众信服我们官府,一举消除妖僧留下的隐患。”

    “大人会推演历法?”县丞问道。

    “我只是会看戊寅元历,至于推演,没有那个本事。”韩大人摇摇头说道,一面将手中的纸推上前,“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事情太突然了,官厅里的人都愣住了。

    “大人,是那位娘子吗?”县丞问道,目光不由落在韩大人的袖口上。

    所以昨日回来袖子里放的就是这个吗?

    所以那娘子用这个换了大人不追责?

    韩大人点点头。

    “是,她告诉我的。”他说道,“她说,再送我们一个机会。”

    如果是真的,好好运作一下果然是个大大的好机会。

    但大人也太好骗了吧…

    在场的人忍不住低声互相议论。

    “如果不准呢?”县丞肃容问道。

    那就成了大大的笑话,而且极有可能就成了宁德和尚余孽的机会。

    风险太大了。

    “大人这次来,只是专程道谢吗?”

    “果然是姓韩。”

    “那既然如此,我便送大人一个机会。”

    她不会害自己的!她不会骗自己的!

    韩大人深吸一口抬起头。

    “一定准。”他说道,“公布于众,全城准备救护仪式。”

    官厅里的人都看向他,神情凝重犹疑。

    “大人,大人三思啊。”县丞说道。

    “是啊,大人,其实就算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的。”另一个官员迟疑一下说道。

    几年之后离任而去,这盘江县如何又跟他什么干系,但如果此时做了这个决定,万一没有日食,那就成了大笑话,官途可就完了。

    如果说以前还有些犹豫,待想到这个,韩大人反而笑了。

    “为国事岂敢惜身。”他说道,将手中的纸抖开,“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以我的名义发布公告,全城准备救护仪式,出了事,我担责。”

    天光微亮的时候,盘江县衙门打开,走出来几个差役,手中拿着纸。

    “你们去那边,我们去这边。”为首的伸手指着说道。

    众人应声是便各自去了。

    “是张贴什么呢?”

    “又在说宁德大师的坏话吗?”

    “这次不知道又编出什么话!”

    四周的民众议论纷纷跟着走去,看着差役在街上张贴公告,一拥而上。

    “快念念写的什么?”

    很快识字的被推过来,站在公告前一字一顿的念出来。

    依麟德历推七月初一午时一刻日食,届时全城民众救护。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又日食?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难道宁德大师说的不准吗?”

    “官府搞什么啊?谁说的啊?”

    “官府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准头啊?”

    伴着公告的张贴,喧哗蔓延满城。

    “韩文忠!”

    官厅里盘江县众官员垂手躬立,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面前这位上峰官员的愤怒。

    “本府都不知道,原来你已经成了司天台的大人了,下官可真是失礼啊。”

    那官员面色铁青,咬牙说道,还果然拱手施礼。

    韩大人忙低头施礼。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他连连说道,“大府大人说笑了。”

    “我说笑?是我说笑,还是你说笑!”官员吼道,一面手里抖着一张公告刷拉作响,“七月初一午时一刻日食,这是本府说的还是你说的。”

    “大人,这不是说笑,据推演历法确实是有日食。”韩大人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被官员用公告砸在身上。

    “要是没有呢?”官员吼道,“你们不去追缴凶手,安抚民众,反而搞什么取而代之,韩文忠,宁德大师死了,你是打算当第二个大师了好取而代之了吗?”

    “大人,下官不敢也不会以妖言惑众,这是依据历法推演而出,并非是什么神佛预言,下官谨记圣人教导,不言怪力乱神。”韩大人说道,“下官也正是要通过此事要民众知道明白,免得再被妖僧混淆所惑。”

    向来日食天变都是历法推演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明白其中道理也不觉得神奇。

    不过,相比于推演历法,大府大人更在意眼前。

    “那本府问你,宁德大师说有,结果被按上妖僧的名头斩杀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如今说有日食,要是结果没有日食,你打算怎么办?也扣上妖人的名头以死向民众谢罪吗?”大府大人喝问道。

    一直低着头被骂的韩大人此时此刻抬起头。

    “好。”他说道。

    官员倒是愣了下。

    “好什么?”他问道。

    “如果没有日食,我当场以死谢罪。”韩大人说道。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皆惊。

    “大人,大人,慎言慎言…”

    “大人这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

    旋即大厅里响起劝慰声,那官员已经气的面色铁青,点点头。

    “好,好,韩文忠,你记得你说的话。”他说道,说罢甩袖大步而去。

    “韩大人..你这是何必呢…”

    官厅里其他人纷纷跺脚又是埋怨又是无奈,转身都忙去追那位官员。

    转眼大厅里只剩下韩文忠一个人,韩文忠整了整衣衫看着外边站直了身子。

    最近盘江县很是出名,先是宁德大师在日食当日被人当众斩首,紧接着盘江县放走了杀人者,反而开始询论宁德大师妖言惑众,还没等民众理顺这两事之间的关系,盘江县官府又抛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县令韩文忠推演出日食的时刻,且立下如有虚则当场以死谢罪的誓言。

    韩文忠迈入后宅的时候,韩夫人哭着迎上来。

    “老爷,你这是何必呢!这件事做了也就做了,又不是你说的时辰,到时候有误的话,纵然对名声有损,也到底是有所推脱,你如今扔出这种话,可怎么收场!”她哭道。

    “父亲。”

    屋内还有一个年轻郎君喊道,面带几分惊讶。

    “父亲什么时候对历法有所得了?”

    看着他韩文忠露出笑脸。

    “不是我推演的,是别人告诉我的。”他说道。

    “哦对了,那个人,那个人可能是你京城那个半芹家的人,你父亲才如此的信她们。”韩夫人想到什么忙拉着儿子拭泪说道。

    半芹?

    韩元朝一愣。

    韩大人向他描述了当日女子的形容。

    “父亲,我并没有见过半芹的家人,所以你说的我也不认得。”韩元朝苦笑一下说道。

    “那这个半芹呢?”韩夫人忙说道,又催着韩大人描述一番。

    韩元朝听得脸色有些复杂。

    “说起来,的确有些像,我都记不清了。”他说道,又笑起来对着母亲点点头,“年龄还有口音很像。”

    韩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合手念佛,韩大人也点点头吐口气。

    “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我和元朝说几句话。”他说道。

    韩夫人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真是累了,便由婢女搀扶下去了。

    室内只剩父子二人,气氛有些凝滞。

    “元朝,这个半芹并不是你认得的半芹是吧。”韩大人先开口说道。

    韩元朝低下头。

    “父亲,孩儿只是记不清了,当时也没见过几次…所以…”他说道。

    韩大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一阵沉默之后。

    “是,据父亲的描述,这个半芹,不是京城我认得的半芹。”韩元朝抬起头说道。

    所以说,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并非是对他因为相识而特别对待的人。

    那么这个预测…

    韩大人的神情微变,所以这次就是赌了么…

    “父亲,您后悔吗?”韩元朝上前一步问道。

    韩大人转头看他,笑了。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说道。

    …………………………………

    不管是有人心急恨不得拉月推日摇漏催鼓,还是有人念佛求神恨不得时间停滞,六月结束七月还是不紧不慢的迈着自己的脚步到来了。

    盘江县的城门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这一次没有人限制人通行,但没有人想要通行。

    从早上站到午时,顶着七月依旧炙热的大太阳,民众们一个个汗流浃背。

    “这样子,像是有日食的吗?”

    “到底是宁德大师功德无量,还是官府言辞精准,就看今日了。”

    “真要是有日食,日后官府说什么我都信。”

    “要是他们糊弄咱们,就是害死宁德大师的凶手!”

    这种议论如同风过竹林沙沙不断。

    韩文忠站在城门下的正中,官服严整,形容肃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了,四周的官员和胥吏都站的离他有些远,远远的看过去,他一人孤立显眼。

    “…只怕到时候还要大府你费心了。”

    城墙上凉棚下的几个官员正对一个坐着的官员陪笑,又指着旁边的侍女快些打扇。

    安坐的官员冷笑一声,看着城门下的人。

    “官府的信誉都被败坏光了,我也不过是尽心罢了,至于结果如何,民众会不会信服我,我可没把握。”他淡淡说道,“我能给上边打周旋,可欺瞒不得人心。”

    “到底是让大人辛苦了。”官员们点头哈腰。

    “不辛苦怎么样?难道看着盘江县的官府被百姓放火烧了,本府面上就有光彩吗?”大府大人没好气说道。

    官员们又是一阵是是。

    “他又干什么?”大府忽的说道,抬身向前倾。

    大家忙看过去,见韩文忠指挥着两个差役将一根竹竿插在地上,地上立刻投下阴影。

    “大家可以看着时辰,午时一刻,如有不准,本官自当谢罪。”韩文忠大声说道,伸手指着竹竿。【注1】

    满场又是哗然,纷纷看着那竹竿投影,投影一点点移动,似乎一眨眼就要到了午时一刻。

    “这..这…”城门上的大府气的脸色发红,伸手指着。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四周的人忙又是打扇又是拍抚。

    那大府官员却是难以平息,推开众人疾步走到城墙便,伸手指着下边。

    “我息什么怒!韩文忠这厮迟早真是作死…”他吼道。

    话音才落,陡的一阵大风袭来,吹得众人一阵发慌,旋即明亮的天空变得阴暗起来。

    “太阳变黑了!太阳变黑了!”

    城门下传来无数人的喊叫声,轰轰的如同雷声,盖过了大府大人余下的话。

    而大府大人余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神情骇然,所有的心思念头随着那一块一块消失黑去的太阳而退散。

    日食!日食!果然日食!

    “快,快,快救护啊!”

    他大声喊道,不管不顾的抓住一旁差役的腰刀就敲打城墙。

    天色大黑,满城沸腾,锣鼓齐鸣。

    一直跪在庭院里的韩夫人俯身大哭,连连叩头。

    “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

    在她身后家里的仆从已经也尖叫着奔跑着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锣鼓敲响。

    昏黑的视线,满耳都是锣鼓声尖叫声,站在人群中的韩元朝被挤得东倒西歪,视线穿过人影绰绰落在前方,看着站的越发挺直的父亲,不由咧嘴笑了。

    而此时京城之中,看着天空突然消失的太阳,全城振动。

    上至天子皇宫,下到小民百姓,无不慌乱奔走,喊声锣鼓声尖叫声哭声沸腾而起。

    站在德胜楼的二楼,秦十三郎啪的推开了窗户。

    身后趴在地上的春灵等人尖叫更甚。

    “不知道过一刻司天台的官员会不会跟皇帝说这就是他们求神拜佛的功劳。”秦十三郎笑道。

    从一旁走过来的朱小娘子亦是一笑,在这昏昏暗暗中抬头看天。

    “他们应该会说,天事非人事能料,有所偏差也是理所当然,然后还会要天子修身养德,以谢天罚。”她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忽的笑声一顿,人不由向窗外更倾。

    “我的天..”他说道。

    人人都往天上看,他却往下看,朱小娘子好奇的随着看去,神情也不由一怔。

    混乱的街道上,忽的亮起四盏灯笼,前后左右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车帘掀起,借着灯笼可以看到其内端坐一个妙龄女子,在一片昏暗之中独她恍如明星,璀璨不可直视。

    这是谁家女儿?

    “大白天的出门还带着灯笼,难不成早就预料?”她不由说道。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身旁的秦十三郎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朱小娘子带着几分愕然回头看去,见一向飘飘然不急不躁的秦十三郎已经开始小跑,拉开了门,蹬蹬的脚步声从门廊里传来。

    朱小娘子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楼下街上,看着那在混乱奔跑尖叫的人群中缓缓移动的明亮一色。

    “这个,就是他说的她吗?”她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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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章合一章,大家周末愉快,看完了更新,该睡觉的睡觉,该玩的玩去吧不用惦记了(*^__^*)嘻嘻……。

    注1:取材唐李淳风推演日食故事。

第一百一十章 重逢

    日食黑天时间不长,秦十三郎穿过混乱的大厅奔出门外,天已经开始转亮,随着日头的一点点回复,狂风也渐渐退去。

    大街上依旧是奔跑叫喊的民众,秦十三郎看过去,看到在人群中摇摇晃晃而行的车马。

    半芹强忍着惊惧,待日光再次落在身上才松口气。

    “收了灯吧。”她说道。

    走在四周提着灯的随从们比她神情好不到哪里去。

    太惊骇了!太惊骇了!

    娘子说今日有日食,娘子说天要黑一刻,娘子说怕的话可以点灯笼。

    虽然娘子的话一向很准,但以前是人事,这一次可是天事,刮风下雨看云看草之类的到也可以理解,但天狗食日…

    大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况且官府说的日食时辰已经过去了,虽然官府说的不准。

    就在进城的之后,半芹打起了车帘,大家还以为娘子是因为热,结果走了一刻,抬头看天的娘子收回视线。

    “点灯。”她说道。

    随从还没回过神,天就开始变了。

    想到适才那一幕那一句话,随从们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灯笼熄灭,有人挤了过来,扶着车撑手坐了上去。

    半芹吓得叫了声,随从们回过神忙要动手。

    “是我。”秦十三郎说道,转头对车内的程娇娘一笑,眼睛里的笑意都溢不住。

    算起来一别两年多,但此时此刻却恍如昨日才见过一般。

    虽然有时候细想想不起她的样子,但此时见到,眉眼神情竟然是那样的清晰熟悉。

    不见时恍若隔山云雾,见时则亮若云霞。

    “十三公子,你吓死我了。”半芹脸色发白的说道。

    今趟进城受的惊吓可真够多了。

    “你们这些人不行啊,这要是个坏人,这一瞬间的疏忽,你家娘子岂不是危险?”秦十三郎看着这些随从说道。

    随从们神情羞愧。

    “你没听过高手总是在最后才出手的吗?”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秦十三郎转过头,看着那女子慢慢的摇着一把团扇,扇柄在已经恢复明亮的日光下闪着寒光。

    她从来不把别人的保护当作最后的依仗。

    秦十三郎再次笑了。

    “你看的什么历法?”他忽地问道。

    “麟德历。”程娇娘说道。

    “你还喜欢看这个?我倒也是学过几日,但还没到能够推演的地步。”秦十三郎说道,“你既然这么精通,不如教教我?”

    “你算学如何?”程娇娘问道,“可会天元术?”

    秦十三郎愕然。

    “别说会了,听都没听过,只学过九章。”他苦笑一下说道。

    “推算历法考订节气,自有司天台为主,公子还是精于六经攻与人事吧。”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学不会呢。”他说道。

    “天行有常,学不学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自己蠢笨学不会,这个话题不说了。”秦十三郎笑道,“好久不见,娘子一向可好?”

    “还好,秦公子还好?”程娇娘还礼说道。

    现在倒又行见面礼来了。

    “经年不见,街上相逢真是有缘,让我送娘子归家吧。”秦十三郎说道。

    半芹噗哧笑了,看着坐在车上的秦十三郎。

    这是谁送谁啊。

    程娇娘微微一笑低头施礼,马车前行。

    看着与车夫并坐,说笑而去的秦十三郎,德胜楼上的朱小娘子收回视线。

    “娘子,你别难过。”一旁的春灵忽地说道。

    这话让朱小娘子一怔,看向她。

    春灵有些不安的低下头。

    “你怎么会这样想?”朱小娘子说道,“春灵,这样想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也就是失了本分,人要是失了本分,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是,婢子错了。”春灵忙忙说道。

    朱小娘子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开了。

    听到门拉上,春灵才抬起头,哪里有半点惶恐忐忑,嘴边一丝不屑。

    “什么本分。”她说道,“不过是自己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做不得凤凰罢了。”

    她说罢又看向窗外,日食散去,街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混乱,那辆马车已经看不到了。

    回来了…

    竟然又回来了…

    回来的太好了!

    什么样的报仇才是真正的报仇?那就是让仇人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亲身的感受着,若不然就好似唱戏给聋子瞎子听和看,有什么乐趣!

    因为日食的事,满京城的人都陷入忙乱,那街道上一行人就如同那亮了一刻又熄灭的灯笼一般无声无息。

    站在大殿外,皇帝的愤怒声依旧清晰可闻。

    “….天变就是朕的职责,查日月星辰之变,是你们的职责,一有天变就要朕陛下勤政事,抚黎民,就是朕的错,那你们能不能提前告诉朕一下,朕到底错哪里?或者告诉朕朕错了?你们好歹进进你们的职责行不行?”

    “…陛下息怒,天变不足畏,陛下不要慌于政事,耽于嬉乐….”

    站在外边的几个大臣忍不住笑了。

    “这群家伙还真是敢说。”一个低声说道,“反正什么事都不知他们的错,脸皮还真厚。”

    “脸皮不厚哪里能在司天台呆下去。”另有人低声笑道,“反正陛下骂一通出出气,他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惩罚这些人吗?理由呢?没测出日食吗?会有人说天事不可测,因为日食吗?那就是天灾更没道理。

    说到这里听的内里唰啦一声响,似乎皇帝气急摔坏了就手的什么东西。

    “滚,给朕滚出去!”

    门外的官员们忙收起笑站好,殿门很快打开了,走出来一溜官员,他们神情坦然,似乎方才被皇帝骂的狗血喷头的不是他们,还对门外的其他官员施礼,然后走开了。

    “也不是没所得。”一个官员低声说道,“普修寺的香火只怕要少了他们的。”

    这话又引得众人几乎喷笑,到底记得是在殿前不得失仪强忍住了。

    等了一刻,并没有听到皇帝召他们进去,其内传出说话声。

    “陛下,别生气,他们说的也没错,这种事就不是他们该做的。”

    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在外的官员们对视一眼。

    晋安郡王。

    有人用口型说道。

    “怎么不是他们该做的?朝廷养着他们难道是白废的?”

    “陛下,也不是白废啊,他们制定历法节气嘛。”

    门外的官员们又忍不住噗哧笑了。

    “好嘛,郡王这一句话就可以撤掉司天台了,太史局随便找两个官员做就可以了。”有人低声说道。

    不止他们笑了,其内的皇帝也笑了,原本声音里的郁结之气也散去了很多。

    中书门下官厅里,陈绍放下手里的笔。

    “怪不得陛下如今常带着郡王在身边,他果然心思明白。”他说道,“至少比大皇子要好一些。”

    有官员笑着轻咳一声。

    “这话大约高殿侍不爱听。”他笑道。

    提到高殿侍陈绍面带几分不屑。

    “郡王所言极是。”他转开话题说道,“司天台的那些人是该清理清理了,碌碌无为之人空占着权位,可惜了有才之士白头。”

    妖言惑众!这理由不错,不过前提是能证明历法推演能得。

    “参政大人,有。”一个官员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有什么?

    “有人依据历法推演出这次日食准确的时辰。”那官员说道,“用的就是李天师的麟德历。”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讶不已,纷纷询问。

    “这件事怎么不早些上报?”陈绍问道。

    “这种事,怎么敢上报。”那官员笑道。

    那倒也是,天文历法虽然说有规律可循,但天事到底是令人存些敬畏,觉得不可掌控,这也是为什么司天台的官员们多次无用犯错,却始终没有重罚。

    “况且这是肃州府急报斥责盘江县过错的。”那官员说道,“说极有可能引发民乱。”

    大家都来了兴趣,陈绍也问怎么回事,那官员便将事情讲了,听到是一个女子当众斩杀了信众多的和尚,官厅里变得热闹起来,连外边的小吏们都跑进来听。

    没想到一个日食竟然还引出这么有趣的事。

    “快些,检正大人讲稀罕事呢。”

    大家纷纷呼朋唤友涌来。

    “…这娘子必然精通历法。”

    “何止这娘子,那和尚想必也是精通的。”

    “精通历法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娘子聪慧机敏又大胆,你想如果这件事换作你你怎么做?”

    此话问出,厅中的人都纷纷思索。

    要是我的话,大约第一个念头就是跟着老和尚辩论吧,告诉民众今日没有日食,老和尚是在哄骗你们。

    “你觉得能跟民众说清?”有人冷笑反驳,“要是能说清的话,那和尚何至于如此多信众。”

    “是啊,且不说民众多是和尚的信众,就是不是信众,是普通街坊,突然来个陌生人说这解放怎么怎么不好,你们信那陌生人还是你的街坊?”有人点头说道。

    当然是信自己熟悉的人…

    这是大约是人的本能。

    “辩论,根本就没用,且不说论的过否,只怕自己都要陷入泥沼。”有人说道,再次点头,“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机会,不给他跟你斗的机会,杀掉那老和尚,接下来怎么说都是她的对,死人,是没办法反驳的。”

    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机会…

    坐在几案后的陈绍不由攥住笔微微的点头。

    不过,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敢做到如此呢?

    要说有的话,大约那个小娘子…

    那个小娘子!

    陈绍猛地坐直身子。

    不会吧…

    陈绍吐口气站起身来。

    “那娘子,是哪里人士?”他忽地问道。

    大厅里热闹的说话被打断了,一个官员忙想了想。

    “公文上没说的那么详细,只说大约是江南口音,似江州府一代,但随从们是京中口音…”

    陈绍笑了,对众人略抬手迈步走出官厅,看着天上炙热的太阳。

    但凡这娘子一动,所过之处必然平地起波澜。

    “这京城只怕又要不安稳了。”他捻须苦笑一下说道,“要这么说,这天变还真是吉凶兆。”

    这么个小娘子么?他竟然这样想,也太高看她了。

    “将肃州府以及盘江县的认真查问,写成奏折,上报。”陈绍说道,“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该清理一下碌碌无用尸位素餐的司文台了。”

    官员们应声是,看着陈绍抬脚迈步而去。

    而此时此刻,玉带桥的宅里喧嚣连连。

    “半芹姐姐!”

    两个声音一个称呼抱在一起的两个丫头,让周围的几个小丫头看得呆呆。

    “想死你了!”

    两个半芹携手对看,又想到为什么会进京再见面,二人顿时又都哭了起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快去伺候娘子。”婢女哽咽说道,“咱们晚些再说。”

    “对啊,还有客人在。”半芹点点头说道。

    “真是的,这客人来的也太快了吧。”婢女说道,一面看向屋内,那里有个少年郎正含笑而坐。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少年郎笑意满面,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又是这句话!

    婢女在廊下翻个白眼。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少年郎更加温文如玉,小娘子也越加端庄娴淑,此时久别重逢,难道就不能说点好的事吗?

    她家娘子难道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要夺人性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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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看了一天剧,颓废了一天,一个字没写,心里很愧疚,所以今日一更,我去码字。

    PS:上一章日食时间改了,多谢书友指出错误,谢谢。

    推荐:吴千语《医律》

    金子,省厅叱咤法医界的法医之花,意外穿成胤朝一县丞家患有孤独症的女儿,众人口中克死生母的不祥人。

    为了生存下去,她绝不逆来顺受;

    谈谈情,说说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发挥才智,寻找赚钱法门,

    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头颅昂起来,那才是正事!

    (此段有修改,缺少字数在以后章节多余中补出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独一

    程娇娘当然不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没有哪一个山贼土匪能这么快的做出一碗煎茶。

    秦十三郎看着眼前的茶碗,这是一个黑釉茶盏,其内绿茶稀稠得当光鲜盈盈。

    “真是失礼了。”他施礼说道,带着几分歉意,“你长途奔袭劳累了,我却跟进来,倒要累的你给我煎茶。”

    “一碗茶还累不倒。”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笑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我这次进京只是来安葬几位哥哥的。”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放下茶碗看着她。

    两年不见,娘子还是这般说话,不过,他跟以前不一样,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娘子节哀。”他施礼肃目说道。

    程娇娘还礼。

    “那就不打扰了,你快歇息吧,有事….”秦十三郎张口要说道,话到嘴边想到,这娘子有事的时候简直少之又少,有了事会不会来找自己那就更少之又少,“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程娇娘再次施礼。

    看着街门关上,秦十三郎吐了口气,嘴边有笑意散开。

    怎么会这么巧竟然遇到了她。

    看来没有人知道她今日到了,他是第一个。

    第一个接到她且送到家的。

    第一个呢!

    “公子,你怎么说跑就跑了,我差点找不到你,天狗吃太阳呢,多吓人,你还乱跑….”小厮抱怨说道,一面将缰绳递过来。

    秦十三郎笑着上马。

    “天狗吃太阳有什么吓人的,真是个好日子。”他说道,说罢催马而去。

    天狗吃太阳还是好日子,小厮一脸愕然,公子真是奇怪。

    发觉秦十三郎变得奇怪的不止小厮一个人。

    秦侍讲一面迈进厅堂,一面又向后看,神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秦夫人摇着扇子问道。

    “十三怎么这么高兴?”秦侍讲问道。

    “他有不高兴的时候吗?”秦夫人笑道。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高兴。”秦侍讲说道,一面解下外袍,“高兴的他想掩饰都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

    所以才奇怪。

    “有什么高兴的事,日食?”他猜测道。

    秦夫人呸了声。

    “去问问十三公子在做什么?”她对婢女说道。

    婢女应声是出去了不多时回来。

    “十三公子在读书。”她说道。

    “这不跟以前一样嘛,真要高兴了,还顾得上读书?”秦夫人笑道。

    ……………………………

    秦十三郎看着手里的书卷,眼神来回移动,却始终读不进去任何一行字,眼前浮现都是今日见那娘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今日一大早他读了书,见了先生求解了几篇经文,又与几个朋友一起去德胜楼吟诗作对,没错,如今的他有很多朋友,同窗以及世家相交的子弟。

    他们请来了德胜楼的花魁,看了舞听了歌,兴尽而散,他落后一步略作歇息,这一天他的日子过的充实而自在。

    可是为什么,当看到那个娘子后,这一切都不见了,在心底没有留下一点一滴的痕迹。

    似乎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日子都是苍白的无力的,当这个娘子出现的时候,就如同画卷上一笔浓墨重彩,陡然鲜活起来。

    秦十三郎吐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这真是让人心酸难过。

    两年的时光难道就白过了吗?两年的快乐都是假的吗?

    更况且,自己的快乐只是自己的快乐而已,在那娘子眼里…..

    你们都是一样…

    秦十三郎伸手拿起书卷,凝神研读。

    可是,她还是为自己亲手煎了一碗茶…

    用自己的茶炉,亲自动手,炙烤研磨,点茶,用很少见的黑釉茶碗,那么独一无二的推过来。

    这个娘子不是没有心,她只是似乎不会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心。

    就如当初呆呆木木的将一盒点心推过来。

    “请你吃。”她说道。

    周六郎将此看做羞辱,打发小孩子哄小孩子,他当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但后来想一想,并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那娘子都想要哄的啊。

    能被那娘子哄的人一个手数的过来吧。

    秦十三郎笑了,将手里的书卷扔在几案上。

    暮色沉沉的时候,京城城门已经准备关闭了,原本以往不会关这么早,但由于今日突然的日食缘故,所以官府命令提前关闭了。

    三匹马两个人就在这时候来到了城门,守门官连招手都没招手,任凭他们穿过去了。

    “看那匹马上带的东西不少啊,怎么连查都不查一下就放他过去了?”一个小兵有些不解的问道。

    “要不说你还嫩的很嘛。”城门守卫带着几分不屑说道,下巴往城内抬了抬,“适才过去的那少年郎可是带着杀气的,穿戴也是行伍,风尘仆仆,可见是战场上见过血的,这种人你去查他?找打呢。”

    穿过城门,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疾驰,归乡的亲切感这才扑面而来,周六郎不由催马,华灯初上,因为日食的事,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喧闹的京城难得几分清净。

    “公子?”紧跟在后的小厮见周六郎突然收住马,忙也跟着勒马,到底越过去几步,他不解的回头问道。

    周六郎看着一个方向,座落在桥边的巷子里的院门前都点亮的灯笼,门前没有歇凉的人,看上去宁静而自在。

    不知道那女人到了没?

    跟西北相比,江州府的路途有些远,但她应该比他早些出发吧。

    “公子?要先去程娘子家看看吗?”小厮笑道。

    去看她?看她做什么?

    她稀罕吗?

    周六郎哼了声转头催马疾驰而去。

    小厮忙跟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那宅门打开了走出好些人…

    好些人?

    其中似乎还有熟人,好像家里的人…

    马蹄轻快夜色沉沉,转过弯一切就看不到了。

    “我们还是留下吧。”站在门外,随从们还是忍不住再次说道,“当初周老爷就是把我们给了娘子了。”

    “没说不要你们。”婢女笑道,“看把你们吓的。”

    听了她这话,随从们便都笑了。

    “可不是吓到了嘛。”有人还大着胆子开玩笑说道。

    “回去吧,出去这么久了,见见亲朋好友,歇息一日再来,这里有我呢。”婢女说道。

    大约是跟着娘子习惯了,说什么就是听什么,大家也不再客套,躬身施礼便离开了,看着他们离开婢女和半芹关上门,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旁边宅院的门便打开了,灯笼下照出这个看门人脸上的惊讶,他很快关上门疾步也离开了。

    夜色降临皇宫的宫门落锁,辛劳一日的皇帝也妃嫔们聚在太后宫中。

    才修过的太后宫殿簇新光鲜,灯火璀璨,如今皇帝有两个儿子三个公主,虽然算不上多,但也不少了,此时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聚集在此,说说笑笑童声童语很是喜人。

    “父皇,请。”最小的公主在妃嫔和乳母的教导下,奶声奶气像模像样的给皇帝捧酒。

    皇帝的疲惫一扫而光,笑着接过酒,将小公主抱在身前,视线扫过厅内。

    果然还是没有那两个孩子…

    “今日日食,叫郡王和庆王一起来坐坐,吃些酒压压惊。”他说道。

    “已经叫过了。”太后说道,“他的脾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别为难他了。”

    “总这样避这人也不好啊。”皇帝叹息说道。

    座下的贵妃撇撇嘴心里冷笑一声。

    他只是避着我们,做出一副可怜又懂事的样子,可没避着陛下你,要真的避人,就不该天天往皇帝跟前凑,还跟着上朝,大皇子上朝是应当,他跟着算什么,不过是一个郡王,还没得亲王封号呢。

    “他有在陛下面前给过你难堪吗?”贵妃低声问大皇子。

    大皇子不太喜欢这种无聊的场合,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避着人,在宫里读书或者与宫人们为乐,而不是在这里讨别人的乐。

    所以说当个傻子也不错,那傻子真应该谢谢他。

    听到贵妃的问话,大皇子哼了声。

    “他敢!”他说道,“蠢笨的人连经文都背不全,典故都说不上来,还给人难堪?”

    因为要照顾庆王,虽然太后和皇帝一再坚持让他读书,但晋安郡王还是慢慢的不再去学堂,学业算是荒废了。

    不过作为一个宗师王爷,又不用考科举,识字懂事也就足够了,不学就不学吧,慢慢的太后和皇帝也不再坚持了。

    “可是我听说,他常常给陛下出主意,说的事,也合陛下的心意。”贵妃说道。

    大皇子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转头看着贵妃。

    “娘娘,前日关山水渠案是我做的定夺,大河水患新法也是我参与了朝论,你都没听说吗?”他问道。

    虽然才十三岁,但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皇帝听事越来越多的缘故,如今的大皇子气势越来越大了。

    瞧这话问的多么咄咄逼人,多么有威仪。

    贵妃抿嘴笑了。

    “怎么会,娘娘我都听着呢。”她笑道。

    “那娘娘就请放心,不管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吾才是最合陛下心意的,吾才是常常跟陛下出主意的。”大皇子说道。

    “是,我知道了。”贵妃笑着说道,一面伸手拍抚他的胳膊,“我这不是怕别人抢了你的风头…”

    “没人能抢了我的风头。”大皇子说道。

    抢了我风头的人没有好下场,比如那个傻子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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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们可以攒文了哦,还是老规矩,十天~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惦记

    “你们说什么呢?”

    太后的声音打断了贵妃和大皇子的说话,二人忙都看过来。

    太后招手。

    “也说给哀家听听。”

    贵妃笑着推大皇子,大皇子含笑起身过去了,和小公主一起坐在皇帝身边,看着父子二人说话,太后又想到什么。

    “这新鲜的汤羹你们给皇后送些过去。”她说道,“她身子不好,今日只怕又受了惊吓,略尝一尝。”

    “朕一会儿去看看。”皇帝说道。

    太后点点头,看着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了,替皇后道谢。

    “皇后睡了吗?”太后问道。

    “没有,正和郡王说话呢,奴婢送了汤羹,还和郡王分食了,精神很好。”内侍笑嘻嘻说道。

    瞧见没,避着人,这就叫避着人,人不在,却又处处都在。

    贵妃攥紧了团扇用力的扇了几下。

    这内侍也是,多什么嘴,问皇后睡了没,答一句没有不就得了,罗哩罗嗦说这么多废话。

    太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了。

    “就知道他惦记着。”太后说道。

    皇帝没说话点点头,但神情足矣表达赞赏。

    哪又怎么样?一个郡王而已,现在靠着孝顺留在宫里,难不成他还能孝顺一辈子吗?

    太后用他孝顺,父皇用他孝顺,皇后用他孝顺,吾可不用他孝顺。

    坐在下首的大皇子端着金盏不紧不慢的吃着。

    金盏放下来,其内的汤羹一点不剩,晋安郡王用手帕擦了嘴,施礼告退。

    “娘娘早些歇息吧。”他说道。

    皇后斜倚着看着他后退。

    “出去吧,别耗费了。”她说道,“舍不得也要舍。”

    晋安郡王的抬起头笑着摇头,却没有说话。

    “你这是何必呢,被他捆着这一辈子。”皇后说道,“走吧,去外边过你的日子去吧,你陪他够久了。”

    晋安郡王依旧笑着摇头不说话。

    “如今你走,有皇帝和太后护着可以做个富贵闲散王爷,在宫里拖的时间越长,越是被人不喜,积怨越深,将来太后和陛下不在了,你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你不好过了,还怎么照看庆王?”皇后又说道,“你如果真心为他好,就该想想以后的路,别纠结着小情小义。”

    这大约是两年多来皇后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晋安郡王站住脚,冲着她躬身施礼。

    “所以请娘娘养好身子,照看我们长久一些。”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最终摇摇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宫女们放下帘帐,隔绝了视线。

    庆王宫里灯火明亮,远远的就听到其内传来的笑声。

    晋安郡王的脸上也浮现笑容,加快脚步迈进去,明亮的厅堂里,几个内侍正乱跑陪着一个孩童玩。

    圆滚滚的孩童手中一手举着一个拨浪鼓,笑得眼睛都没了,嘴角垂下的涎水已经打湿了脖子的围巾。

    他的脚步蹒跚,身子又胖,错眼不见就摔倒了,大声的叫喊起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几案也都撤了去,就连柱子上都用垫子围起来,保证他不会磕碰到,所以看他摔倒大家并不会太紧张。

    “六哥儿,怎么了?”晋安郡王笑着过去,跪坐在地上搀扶他。

    庆王躺在地上叫喊一阵将手中的拨浪鼓往最近的人身上摔打,晋安郡王的手胳膊便被打到,内侍们小心又紧张的想要拦着。

    晋安郡王制止了他们,一面任凭庆王打着,一面笑着哄劝他。

    站在外边的内侍忍不住叹口气。

    庆王认不得人,听不懂话,这些心思都是白费,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吵闹一时庆王自己累了,扔下拨浪鼓就倒头要睡,晋安郡王忙拉他起来,哄着劝着推着去洗澡更衣。

    卧榻上的孩童发出鼾声,晋安郡王才停下讲故事,将手里的小旗子小刀枪等玩具放下来。

    “殿下,不早了,您快也歇息吧。”一旁的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动,坐着看着酣睡的孩童,伸手抚着他的脸。

    “太胖了他身体不好,怎么才能瘦下来?”他说道,“找李太医问问。”

    “殿下,或许不用找李太医了。”内侍在一旁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他一眼。

    “方才人来说,程娘子进京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有些失态的站起来。

    “她来了?什么时候?”他惊讶问道。

    声音拔高,让卧榻上熟睡的孩童受到打扰,哼哼几声,晋安郡王忙伸手轻轻拍抚他一刻,呆睡得安稳了才放下帐子走了出来。

    “是今日到的。”内侍接着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握着手,想要说什么又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只觉得心内翻腾激荡。

    厅堂里一阵静谧。

    “殿下,你也洗漱歇息吧。”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抬脚迈步。

    热水被宫女小心的舀起来倒下,从年轻人宽阔的肩头滑过流入浴桶之中。

    晋安郡王闭着眼似乎已经睡了,宫女们更加放轻了动作。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哗啦一声,晋安郡王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宫女吓了一跳,怔怔看着年轻人毫无遮挡的精壮身子,待回过神纷纷红脸退后。

    宫中规矩多,尤其是晋安郡王这里,宫女们很少能近身。

    凉意袭来,晋安郡王回过神,又重新坐回水中,宫女们才再次上前,还没伸手,晋安郡王又站起来了,这一次他迈出浴桶,取过一旁的毛巾裹住,赤脚走出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秦十三郎的屋门还紧闭着。

    “公子还没起吗?”

    秦夫人过来有些惊讶。

    “昨晚读书读的晚了。”婢女们忙说道。

    秦夫人皱眉。

    “那可真是奇怪了。”她说道,看着屋门若有所思,“他父亲倒也没看错。”

    熬夜读书可从来都不是秦十三郎的做派。

    “来人,来人,昨日谁跟着公子呢?”

    听着门外母亲婢女们的说话,然后脚步声远去了,门内的秦十三郎在卧榻上翻个身平躺着,枕着铺散一床的头发,跷起腿看着帐顶,一手摇了摇扇子,还是不想起身。

    今日做什么好呢?

    功课不能丢,其实也没什么可丢的,他又不是学不会。

    朋友们要去见吗?也没什么可见的,说一些闲言碎语指点一番朝事纷争也怪没意思。

    弹琴射箭,天又热,不想动。

    手中的扇子摇了摇,秦十三郎再次翻身面向内,用扇子盖住脸。

    干脆大睡吧。

    但原本静下来的门外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睡不了了,母亲找了小厮一问就知道什么事了,就休想安生了。

    果然门被咚咚拍响了。

    秦十三郎依旧扇子捂着脸只当没听到,能安静一刻就是一刻吧,念头才闪过,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母亲不至于激动到如此吧?秦十三郎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看向门口神情顿时愕然。

    站在门口的人背对着明亮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昏,勾勒出一个宽厚结实的身形。

    “喂,太阳都这么高了,你还在睡觉?这就是你说的状元之风?”周六郎抱着胳膊,抬起下巴看着卧榻上披头散发穿着青绸里衣的少年郎,一脸嫌弃的说道。

    没有伶牙俐齿的回应反驳,室内一阵沉默。

    周六郎迈进来,走近几步看着他。

    “喂,不会读书读成呆子了吧?”他说道,伸手推下秦十三郎的头,“傻了吗?傻了吗?”

    秦十三郎伸手打开他。

    “滚滚滚。”他没好气的说道,“非礼勿视,卧房是你随便闯的吗?出去一趟倒是越发蛮夷了。”

    周六郎呸了声,再次伸手推他的头。

    “还非礼勿视,你光着我都看过,还在乎这样邋遢…”他说到这里啧啧几声,看着秦十三郎,一面又看自己,靛蓝色细麻布衣袍,青布鞋子,素色腰带,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光鲜亮丽。

    他不由哈哈笑了,一面伸手指着自己。

    “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你,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你这样邋遢,你可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笑声未落秦十三郎就跳了起来,抬手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力气不小,周六郎蹬蹬后退几步。

    “行啊,小胳膊还是有点力气…”他继续哈哈大笑道。

    秦十三郎抬手又打过来几拳。

    “你再打我可还手了…”

    “我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拳头很硬的…出手就要见血的…”

    “打伤你可别怪我…”

    “..你还打,你还打…我可真还手了….”

    屋子里叫声喊声紧接着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成一片,门廊下的婢女们看过来一眼,只是笑着又转开视线。

    滚倒在地上的两个少年人气喘吁吁,周六郎不忘最后又踹了一脚。

    “真是出息了,笑你两句怎么了?发什么疯!”他喊道。

    秦十三郎毫不客气的也还过来一脚。

    二人躺在地上又是一顿互踹。

    “行了,行了,够了,我可是战场上受过伤的!”周六郎喊道。

    秦十三郎呸了声,继续踹过去。

    “你可真出息了,长本事了,受了伤知道给我写信哭,回来怎么不知道提前写信告诉我!”他喊道,“从哪里学来的娘们把戏!”

    周六郎哈哈大笑。

    “怎么样,惊喜吧?”他躺着笑道。

    秦十三郎一脚踹在他脸上。

    屋子里顿时一声嚎叫。

    “我的脸!你这个该死的小瘸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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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介绍:
程娇娘的痴傻儿病好了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娇娘
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作为被程家遗弃的女儿
她还是要回程家
不过,她是来找回记忆的
可不是来受白眼欺负的娇娘医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娘医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娘医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