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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娇娘医经txt下载     娇娘医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偿

    攒文党,可以开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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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个盾牌都被摆到了城门上,皇帝亲自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这不仅仅是洞穿,从破洞的形状可以看出,其后的人果然能被射杀

    皇帝的神情难掩激动

    “陛下,陛下,还有上弦的速度快啊.”一个武将激动的说道,”适才这小将一连十发,只不过喘气手抖,这如果放在重弩上是完全不可能的,是因为用脚踩着容易发力的缘故.”

    听他提到小将,皇帝便转过头看去

    范江林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年郎,弓弩已经被取下不得带上陛下面前

    “你是谁家的?”皇帝问道

    周六郎跪下施礼

    “臣归德郎周钺六子,今西北经略司赵成帐下三班周箙.”他朗声说道

    少年英武,意气风发,看上去就让人赏心悦目啊,皇帝点点头笑了

    “好箭法,赏.”他说道,说了一声赏又停顿下,”晋右侍禁.”

    四阶!

    周六郎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他在西北杀敌两年,不过才升了一阶,而此时在皇帝面前试弓弩,就一下子被提拔了四阶!

    再看四周的官员,武将们没什么反应,能站到皇帝面前的武将级别都很高,在他们眼里一个右侍禁提都没必要提,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而文官们,虽然对皇帝这样信口赐爵赏官不满意,但也知道此时是在兴头上,没必要去讨没趣

    再说也只是一个武官而已,如果换做文官试试,当场敢跟皇帝脸红脖子粗的骂起来的都有.“谢恩啊.”旁边的内侍忙提醒道

    周六郎这才回过神忙大声的喊着谢恩

    对于他的失态皇帝并没有不悦,反而还带着几分喜色又夸赞一句

    站起来的周六郎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我请你帮个忙

    帮个忙,帮她一个忙,就能得官加爵,这到底是谁帮谁?

    他还在愣神,这边范江林接着说话

    “陛下,此弓弩还可以找其他人试试验证.”他说道

    皇帝含笑摇头

    “不用试了.”他说道,”朕信你.”

    面子?被伤了面子?跟西北功绩相比,被一个小女子家赌气驳了面子又算什么大事

    小女子嘛,就是小性子多

    范江林闻言跪下叩头

    皇帝的面色带笑,站在一旁的高凌波也带着笑,只不过这笑有点发冷

    他的视线落在范江林身上,又转到一旁的盾牌上

    “果然大杀器,跟重弩差不多大小,看起来更为精良,如今做弓弩院做一架重弩要十天.”他说道,看向范江林,面容含笑,”不知你这架要用多久?”

    这话出口,愣神的周六郎猛地打个寒战,不好,高凌波用心毒也!

    律法规定民间不得私藏弩器,五具者就能斩,如果范江林造出这具弓弩私藏不上报,不管是在进京前还是进京后,十天半个月之久总是不妥的,虽然现在皇帝高兴不会乱想,但架不住日后被人提起来挑拨两句,皇帝肯定要疑其用心

    他张口要抢话头,却还是晚了一步

    “此弓粗糙而制成,小民日夜赶工,足足用了六日。”范江林说道,带着几分惭愧。

    而妹妹只不过用了三日。

    这不可能!高凌波差点脱口叫出声,死死的咬住牙才挡住。

    而身旁其他官员已经大声喊出来了

    这不可能!

    而皇帝则已经激动迈上前一步。

    “六日?”他问道,“果真?”

    范江林点点头。

    “小民不欺瞒陛下。”他说道。

    “你一人?”皇帝又问道,呼吸有些急促。

    范江林再次点点头。

    “陛下!陛下!快,快让弓弩院去造,召集调配所有人,所有的工匠,十天之内要造出百架!送去西北,送去西北!某要替陛下送他们一份大礼!”皇帝身边的武将有些癫狂的喊道。

    没有御史出来呵斥这个武将的失仪,因为他们都被这话惊呆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还有,陛下,小民的弩弓用的是木羽箭。”范江林又补充一句。

    喊叫声顿时停下来。

    还有……

    皇帝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瞬间也停止了。

    “不需要翎羽…..”他颤声说道。

    “是的,用木片就好,还有,弩身弩臂也不用牛筋牛角,山木就可以,再加上麻绳….”

    还有…..

    范江林的声音还在说,但听在皇帝耳内有些忽远忽近了。

    强大的杀伤力,是让人惊喜,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惊喜的

    重兵利器最关键的是钱。

    军备最费钱,谁不想要壮兵利器,但钱呢,千万贯千万贯的砸进去也不嫌多啊,关键是国库真穷啊,皇宫里废弃的房屋不能修缮的多得是,皇帝已经够节省了,但还是觉得穷啊。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大臣指责好战为害,实在是投入太大耗费国本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这个弩弓不仅杀伤力比重弩强百倍,造价却还不到重弩的一半!

    皇帝的眼角的余光看去,果然见几个皱眉似乎有话要说的朝臣收回了脚

    他们显然也知道在耗费上无法攻击反驳了

    这范江林说的话太好了,一句话就省了他在朝堂上跟大臣们拉锯战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军配备这种弩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全军啊!全军啊!

    “……沾水而不吸水…只是比起重弩,损耗要快一些…”

    范江林的声音还在继续,皇帝的手都要发抖了。

    “来人,来人,快去给朕算,算,全军配备…配备…”他喊道,喊到一半又想起不知道这弩弓的名字,忙看范江林,“它叫什么名字?”

    范江林再次叩头。

    “小民还未起名字,请陛下赐名。”他说道。

    皇帝看向城门下,弓弩已经被收起来了。

    “神弓…神….神臂弓…就叫神臂弓。”他思付一刻说道。

    “恭喜陛下得此神物。”高凌波第一个喊道。

    虽然心里恨的要死,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还不至于糊涂

    顿时四周的人纷纷下跪高呼,城门上的人喊出来,城门下的人立刻也跟着喊起来,顿时山呼声如海浪般汹涌澎湃。

    皇帝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这个生辰真是过的好啊!

    接受了民众的山呼恭贺之后,皇帝转身摆驾回宫,一干大臣皇亲国戚们都跟随来到宫内的宴席上,包括范江林和周六郎也被请了进来。

    “范江林,朕要赏赐你,你想要什么?”皇帝说道,坐在龙椅上,兴奋激动还未消散,一向苍白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红晕。

    范江林叩头。

    “小民只想杀敌报国,如今身残拉不得弓箭,所以小民想造弓箭来让其他人杀敌,这样也算是小民达成了心愿。”他说道。

    皇帝带着欣慰点点头。

    “朕封你为御前藩方都军头,判弓弩院军监。”他说道。【注1】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如果说适才在城门给周六郎升官的速度不小了,那跟此时一比,连在场的武官都有些不淡定了。

    “陛下,是不是中书商议一下。”有官员站出来说道。

    皇帝面色沉下来。

    “西北战事你们可商定好了?”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朝官被呛了一下只得退回去。

    反正虽然官职封的高,但其实说只是去弓弩院监造弓弩罢了,罢了罢了也就是个匠人而已。

    千金买骨,鼓动吸引更多人献计献策献物为国之大利,这一招从上古时就开始用了,也是很正常的说的过去的事。

    范江林叩头谢恩。

    “那个做出马蹄铁也是你的兄弟?”皇帝想到什么问道。

    范江林应声是。

    “当时是,妹妹送我们七人上战场,说根据我们每个人的擅长和喜好赠予一技,四弟善养马,所以妹妹教授马蹄铁之技,我如今身残而废,妹妹便赠予另杀敌之技。”他说道。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而大殿里的人反应过来的脸色也变了。

    姜文元完了。

    高凌波微微闭了闭眼,只觉得有些眩晕。

    从弓弩杀伤力到制造容易不耗费钱财,一把接一把的刀子扔出来,直到最后这一把也是最锋利的一把直刺皇帝的心。

    七个兄弟,根据各自的擅长和喜好各自赠予一技,已经有两人选择适合自己的杀敌之技,且均可以称得上军国利器,那如果余下的五人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又会得到什么惊人的技艺?

    没有人知道了,因为那五人已经死了,他们没有了擅长也不会再表达自己的喜好…

    误国啊。

    这才是误国啊。

    只要想到这个,就会想到这五人,想到这五人就想到他们死了,想到他们死了,皇帝就会想到这次的事。

    一天天一念念的积累,姜文元不止西北呆不下去了,这辈子都休想在皇帝心里落个好了。

    好,好,好狠的江州傻儿!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有人算硬是压过了天算。

    “老爷,老爷.”

    此时陈家,坐在宅院里和父亲下棋吃茶的陈绍被小厮打断了落棋

    皇宫里发生的事小厮还不知道,但城门前的事人人都看得到,小厮眉飞色舞的讲来

    陈绍听得惊讶不已,挥退了小厮,陈老太爷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姜文元完了.”他说道,一面看着陈绍意味深长一笑,”原来,她果然是在帮你.”

    陈绍点点头,神情还是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又有些怅然

    “原来她要我催皇上下了封赏,是为了借此给皇上谢恩献礼.”他慢慢说道,”也正因为献上这个礼,翻云覆雨了.”

    神臂弓!

    真是大杀器!

    “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激怒皇帝又如何,名望被皇帝忌讳厌恶又如何,原来她根本就靠的不是这个.”他摇摇头感叹道,”原来她靠的是实力,真真切切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又不是神仙之术虚幻的实利.”

    身份平平,无家族依仗,建立起来的声望如同空中楼阁,但如果这声望之下是结结实实的与国大利的功绩呢?

    “看不透啊看不透了.’陈绍喃喃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又是一声声老爷老爷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两个小厮跑进来叩头喊道

    恭喜?对于皇帝来说此时说恭喜合适,但对于请辞避位在家的陈绍有什么可喜的?

    “老爷,十八娘子献书被皇帝大赞,封写书御人,请授大皇子书.”小厮叩头喊道

    什么?

    陈绍惊讶的站起来,就连陈老太爷也难掩惊喜

    皇宫的宴席上,陈十八娘正叩头谢恩,在无数视线的艳羡下转过身,手里捧着皇帝赐予的诏书

    虽然梦想过很多次,但当成真的那一刻,那种滋味心情梦里是根本梦不到的

    陈十八娘慢慢的迈步走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否还保持依旧,但眼中已经有些闪闪的看不清路了,但她抬起头挺胸走的稳稳端端

    “今日是朕最开心的日子,这是朕生辰受到的寿礼最多最大的.”

    御座上皇帝笑道,举起酒杯

    大殿里顿时一片山呼万岁,宫乐齐鸣,舞伎翩翩,彩带云裳飞舞,恍若人间仙境

    偏僻的庆王宫中一片安静,那边的热闹一点也传不过来。

    晋安郡王与庆王也摆着宴席,因为庆王痴傻,很少带去人前,更别提这样的场合去给皇帝添堵了。

    “来,尝尝这个。”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将一口茶汤喂给庆王吃。

    庆王一手抓着羊肉真吃的开心,不高兴的躲开了。

    “小心噎到。”晋安郡王耐心的劝着,最终喂进去半盏,然后才看向面前侍立的内侍,“这么说,竟然有三人都得了封赏了?看来陛下这个生辰过得真是不错。”

    内侍笑着点头应声是。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开心就好。”他说道。

    内侍低头退了出去,看了眼屋内斜依而坐端起金盏慢慢的饮的少年拉上了门。

    而此时京城外的大路上行人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荒地一处新墓前,那里站着一个拎着篮子的丫头,有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正席地而坐

    秋高气爽,日透过树枝叶斑驳的罩着这女子身上,模糊了她的形容

    程娇娘伸手扶着一块墓碑,在她脚旁散落着凿子等等刻墓碑的工具,片刻之后从中拿起凿子锤子,对着墓碑开始慢慢的敲打

    “范石头.”

    “徐茂修”

    “徐腊月”

    “范三丑”

    “徐棒槌”

    妹妹来给你们立碑题名

    新墓,古槐,立婢,席地而坐的娇娘子,构成一幅行野图,让路边而过的几个士子看呆了

    “可惜可惜,如斯美人,却手持锤凿,如果换成抚琴就无缺了.”一个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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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取材自宋朝李宏献神臂弓事迹。《宋史兵志》,李宏当年具体的封赏没查到,总之封赏丰厚得官职不小。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所愿

    宫宴散后,虽然正式的告身封赏还没有放下,但皇帝金口玉言,又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宣告,所以这一次宴席上大放异彩的几人家里,已经宾客满堂道贺的礼物堆满了门房。

    “六郎呢?六郎呢?”周夫人的声音在院子里传开,”老爷让他去见客.”

    “夫人,夫人,大夫来了。”婢女们喊道。

    “谁要找大夫,我找六郎呢。”周夫人说道。

    这一日周夫人晕倒了两次,一次是在城门外被拿着弓弩走过的周六郎晕倒了,刚醒来没多久,又因为传来皇帝给周六郎封赏晕倒了,一惊一喜两次昏厥,周老爷不放心请大夫来。

    周夫人挥开婢女仆妇,疾步走到屋门外,午后的日光下纵然是残妆未换,亦是神采飞扬

    “六郎没回来.”有人说道,”宫宴散了就没见他.”

    周夫人愣了下,旋即又笑了

    “一定是找他妹妹去了.”她笑道,又忙赶着人,”快,快将家里的这些贺礼也给娇娇儿送去,还有,问问她想回来住几天不….说话客气点…别多说..呱噪了她….”

    仆妇们连连应声的去了

    周六郎早已经到了玉带桥的宅子里,范江林还没有到家,被几个武将迫不及待的拉去弓弩院了,但封赏的消息已经送回来了,院子里已经装扮起来,侍卫小厮丫头们都笑意满满

    抱着孩子的黄氏面对这个少年郎很是局促不安,但家中又没有别的人,她怎么说也是被喊声大嫂的,不得不来迎客

    其实到底谁是客也说不清,眼前这个少年人可是程娘子的亲哥哥

    “你们走了,她就出门去了.”黄氏说道

    “去哪里了?”周六郎问道

    黄氏摇摇头

    那女人古怪才不会和人多说话,周六郎皱了皱眉头,猛地想到什么恍然,调头就走,走出门又想到什么转过身,带着几分生硬

    “叨扰嫂嫂了.”他飞快的扔下一句,不待黄氏反应过来便上马疾驰而去

    黄氏看着绝尘而去的少年郎才回过神

    “怎么敢当,怎么敢当.”她连连说道

    街上人潮涌涌,不断有人再说城门前射箭的时

    “那么好大的弓…”

    “你瞎说什么啊,你看到了吗?明明跟平常的弓弩差不多大….”

    “..总之一箭嗖的就射穿了好远好远外的盾牌…”

    “…皇帝亲自赐名神臂弓…”

    “…真恨不得让西贼们立刻看到这神器,不知道他们会吓得屁滚尿流不..”

    “…好些武将争着要领兵杀敌呢…姜文元快点滚蛋别占着地方…”

    穿过嘈杂的人群,周六郎径直出了东城门,远远的果然看到前方停着马车站着熟悉的侍卫们,他勒住马有些迟疑,才要过去,就听的一旁有人喊他。

    周六郎转头看去,竟然看到秦十三郎站在路旁冲他招手笑。

    “也不知道你这眼力到底是好是坏,那么远的盾牌能一箭射穿,我这么英俊潇洒的郎君近在咫尺你都看不到。”秦十三郎笑道。

    周六郎呸了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瞪眼问道。

    “应该不是等你。”秦十三郎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不再理会他抬脚迈步,秦十三郎伸手拉住他。

    “别过去了。”他说道。

    周六郎皱眉看他。

    “我想她现在想要自己一个人呆会儿。”秦十三郎说道,冲那边抬抬下巴。

    周六郎看过去,见那女子席地而坐,在墓碑上认真而又专注的敲打着,一下又一下,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敲打在人的心上。

    周六郎停下脚,和秦十三郎并立。

    “恭喜啊。”秦十三郎忽地说道。

    周六郎绷着脸。

    “你啊,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心好意,别人的好心好意并不会有损你什么。”秦十三郎感叹道,“别人的好心好意是世上很难得的,要珍惜啊。”

    “聒噪。”周六郎说道,又转头瞪眼看他,“明年要开考了,你到底能不能考中?一天到晚的乱晃。”

    秦十三郎似乎没听到,只是看着那边的程娇娘。

    周六郎抬脚踢过去,秦十三郎迈步躲开。

    “你这种蠢问题我只能当没听到了。”他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要说话听的大路上又是马蹄疾响,他扭头看去,见是范江林。

    如同周六郎一样,范江林的视线只盯着那边的程娇娘,其他地方视若无睹,径直的过去了。

    “大郎君。”半芹施礼含笑,“恭喜大郎君。”

    这一声恭喜让范江林的眼圈有些发红,他疾步过去,看着停下手里的凿刀看过来的程娇娘。

    “妹妹。”他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这一句话。

    程娇娘微微一笑。

    “哥哥以后要辛苦了。”她说道。

    “能活着怎么能怕辛苦。”范江林说道,目光落在墓碑上。

    徐茂二字已经成行,修字尚未起。

    徐茂修…

    范江林忙坐下来接此低头挤下两滴眼泪入土,再抬起头挤出一丝笑。

    “我来帮妹妹吧。”他说道,虽然不知道能帮什么。

    程娇娘点点头。

    “哥哥帮我递东西吧。”她说道。

    范江林哎了声,看着程娇娘又开始慢慢的刻字,一点一点一笔一笔,远不如写的畅快,却比写的沉重有份量。

    “….我都是按照妹妹教的说的,没有说错,皇帝很高兴。”范江林一面说道。

    “说的都是实话,又不虚假,自然不会让人不高兴。”程娇娘说道。

    范江林点点头。

    “…周家公子先升了官,然后陛下又问我….哦还有,还有陈家的娘子也得了封赏呢,是什么我没听清….只顾着跟那些大人们说话了….”

    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范江林啰啰嗦嗦的讲述着今日发生的事,程娇娘神情含笑,虽然没有多说话,但用眼神表示她听的很认真。

    其实这些事都跟她有关,但此时她却是旁观者听别人的事。

    范江林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程娇娘也停下手里的凿子看他。

    “妹妹。”他说道,“这些本该是你的,你为什么自己不要,而给我..我们…..”

    程娇娘笑了。

    “这些与你们有用,与我无用,没有用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反倒耗费了精神。”她说道,“物尽其用,说的是物,也是人。”

    没有用…

    所以不要…

    范江林明白了了一半,那既然妹妹说没用,那就没用吧,他点点头给程娇娘递过锤子。

    程娇娘接过继续刻字。

    更何况这些,也没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更好的都有过。

    有又怎么样,不是还是什么都没了。

    夜色降下来时,陈家的宴席摆上,却发现找不到主角陈十八娘。

    “她出去了?”陈夫人惊讶的问道。

    面前的小丫头点点头。

    “这么晚去哪里了?”陈夫人问道,更何况又有这么多亲朋特意为她而来,这孩子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啊。

    “去程娘子那里了。”小丫头说道。

    陈夫人和陈绍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去她哪里?

    “当初除了丹娘,十八娘与她走的最近,如今得了这等赞誉,想让她也同乐吧。”陈夫人说道。

    “那也用不着现在就去,明日也可以啊。”陈绍说道,微微皱眉,想到什么,“当初十八娘常去程娘子那里,说是读书?”

    陈夫人愣了下,过去太久了,她都记不得了。

    “大概是吧。”她说道。

    是吗?陈绍捻须皱眉不语。

    而此时陈十八娘已经坐在了程娇娘的面前,躬身将一封诏书推过来,抬起头眉眼难掩喜色激动。

    程娇娘拿起来看了眼,便放下。

    “给我看看你的字。”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取过一张字推过来,带着几分紧张又期待看着眼前的女子。

    四盏宫灯照耀下,女子的神情蒙上了一层柔光,那种不可近人的感觉消退了几分,但很快女子垂下的双目抬起来,明明是幽深的眼神,却依旧盖过了灯的光芒。

    陈十八娘移开视线。

    “还不错。”程娇娘说道。

    还..不错?

    陈十八娘笑的有些僵硬。

    “多谢娘子。”她施礼说道。

    室内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哦还有,恭喜娘子,心愿达成。”陈十八娘想到什么忙又说道,试图打破尴尬。

    程娇娘摇摇头。

    “谢谢。”她说道。

    谢谢,却是摇头,那到底是喜还是不喜啊。

    陈十八娘咬住下唇,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跑来是错了。

    那一腔的想要与她分享感谢她的激动似乎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其实,自己与她始终都是不熟的吧,她也并没有与自己深交的意思。

    又或者这封赏在她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还不错…

    那是不是该真正不错的得到封赏…

    “娘子,不如把你的写的字也献给陛下,陛下很喜欢书的…一定能赏....”她忙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面前的女子面色一凝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被那样的双目凝视,陈十八娘一瞬间发慌,话竟然也说不下去了。

    “陈素,你为什么习字?”程娇娘问道。

    陈十八娘一怔。

    “因为我喜欢习字…”她说道。

    “不是,习书是为了让大家都说好。”程娇娘摇头打断她,“陈素,想要让自己,也成为自己喜欢的,成为自己仰慕的。”

    这是当初自己说过的话…

    陈十八娘有些怔怔。

    “陈素。”程娇娘看着她,“你,在怕什么?”

    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

    陈十八娘咬住下唇,面色发白。

    “我怕…”她颤声喃喃,“我怕我不好..不够好…没有..没有你好…我比不上你…”

    她说道这里抬起头。

    “是,我怕我比不上你,我比不过你。”

    坐在门边的半芹低下头轻叹一口气。

    “厌恶吧?这样的陈素,很令人厌恶吧?”陈十八娘说道,面色发白,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我也想喜欢自己,变成自己喜欢的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是..可是…”

    当见到这女子的时候,不,听到这个女子的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没有做到……

    她抬手捂住脸埋首哽咽。

    “这样啊。”程娇娘说道,摇摇头,“要是跟别人比的话,那就难了,那样,你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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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休息一下,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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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妙曦前世伤心而死,这世费尽心机报复。

    什么?他竟然说一切只是个苦逼的误会?

    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礼 (为盟主涳谷~茗杺加更)

    外边的小丫头好奇的向屋门口探望,看到半芹从廊下走过,忙缩回头。

    “陈娘子,请用茶。”半芹将一碗热茶推过来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微微侧面端起吃了口。

    “陈素失礼了。”她低声说道。

    程娇娘略点头还礼。

    室内沉闷一刻。

    “陈素是自己不足,急躁狭隘无礼了。”陈十八娘接着说道。

    或许是终于说出了心内的积郁,哭过一场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

    “我今日是来感谢….”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程娇娘,果不其然那娘子平静的看着她,

    陈十八娘便自嘲的笑了。

    感谢….骗谁?

    “我今日来一半是来感谢娘子,一半是来想要得到你的赞许的,结果…”

    结果赞许没得到,感谢也成了嫉妒…..

    骗谁?

    “我今日来就是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没有用,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进益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再次拿起那张字看了眼。

    “进益了。”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

    陈十八娘脸上展开笑容。

    “真的吗?”她跪坐直身子再次问道。

    “我不说假话。”程娇娘说道,点点头,看着手里的字,“进益了。”

    陈十八娘喜极而泣,抬袖子掩嘴,又再次施礼。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她说道。

    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嘛,一开始进门直接说不就好了,半芹摇摇头。

    “叨扰娘子了,时候不早了,我告辞了。”陈十八娘说道,“娘子要在京中住下吗?”

    “还未定,暂时不走。”程娇娘说道。

    “那我日后能来请教娘子吗?”陈十八娘问道。

    “当然,只要你愿意。”程娇娘说道。

    陈十八娘笑着再次施礼。

    程娇娘还礼起身相送。

    廊下灯笼悬亮,随着夜风摇晃,伴着叮叮当当的占风铃声音,竹笕有节奏的敲打着石头相合,一切如同两年前。

    陈十八娘回头看站在廊下的程娇娘,灯下女子的身影勾勒看不清形容。

    是的,一如既往。

    陈十八娘屈膝施礼,转身迈步,走了几步又停下似乎想要转身,但迟疑一刻还是疾步而出了。

    马车驶进陈府,家里的人都急的不得了。

    “十八娘,你干什么去了?”姐妹们纷纷抱怨。

    “我去感谢程娘子了。”陈十八娘含笑说道。

    感谢?

    陈夫人微微一怔,要问什么,内里亲朋女眷都涌出来。

    “快来入席,我们的御人娘子。”

    “不管别的,今晚十八娘你都要给我写一幅字。”

    大家纷纷说笑着,陈十八娘含笑一一道谢,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去了。

    厅堂内灯火明亮,笑语喧喧。

    陈夫人笑了笑,看着内里女儿明亮神采飞扬的也抬脚进去了。

    而玉带桥里,半芹逐一熄灭了灯,室内变得昏昏。

    卧榻边,程娇娘正解发鬓。

    “娘子。”半芹迟疑一下,走过去说道,“你适才只答了陈娘子的一个问题吧?那哪一个呢?”

    程娇娘看着她笑了。

    “半芹也进益了。”她说道,“竟然还想到几个问题。”

    半芹噗嗤笑了。

    “娘子,我是笨,不是傻。”她嗔怪道,一面坐下来,看着程娇娘,“娘子,你不生气吧?”

    程娇娘摇摇头。

    “我从不生气。”她含笑说道。

    半芹这才松口气点点头,站起身来。

    “娘子,快歇息吧。”她说道,“明日还要去刻碑呢。”

    屋门拉上,夜灯昏昏,帐帘后卧榻上的女子侧卧。

    因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该死。

    我不生气,只是偶尔有些难过。

    九月中旬,也就是自皇帝生辰那日现世神臂弓十日后,由禁军护送的装有满满三百张神臂弓的车向西疾驰而去,而本就是戒严密防重地的军器弓弩院,更是严密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远远的只能听到其内叮叮当当日以继夜的敲打声。

    “就等战场上验证其效果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精神奕奕,难掩笑意,“看看哪个西贼有荣幸来给朕祭弓弩吧。”

    京城外,一队精兵壮汉疾驰停在了禁军前。

    “溪州兵马府总管钟承布奉旨调任西北经略司。”

    伴着亲兵的高声报道,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年轻将官纵马上前。

    虽然迟了两年多,曾经被陈绍一力举荐的钟承布终于如愿以偿,但到底是因为年纪太轻,并没有立刻落定经略使的位置。

    不过钟承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懊恼,反而带着几分傲气。

    年轻又如何?他需要的不过是几场功绩而已。

    钟承布的视线落在马车上,亲自伸手掀开油布,露出其下摆放整齐的弓弩。

    “这就是那号称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的神兵利器?”他问道,眼中带着几分质疑,伸手拿起一架弓弩,努身上的毛刺扎的他的手有些刺痛。

    这种粗糙的做工…

    “不是号称。”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而就是。”

    钟承布转头,看着这边站着的一个少年将官。

    “你就是为陛下试射神臂弓而得官的周侍禁周箙吧。”他微微一笑问道。

    周六郎施礼。

    “见过将军。”他说道。

    钟承布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神臂弓放回车上。

    “那就让某来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他说道。

    不知道说的是神臂弓还是周六郎。

    周六郎神情无波起身。

    “出发。”伴着传令兵的号令,大军轰轰疾驰向西而去。

    大路上的行人早已经避开了,看着这群大军远去才重新回到路上。

    “看到没,那车上装的就是神臂弓。”有人指点着说道。

    路人们纷纷看去,其中有几个学子装扮的年轻人,风尘仆仆显然是为明年科考而提前进京来的士子。

    皇帝生辰时有人献上神臂弓的事早已经传开了,还有一些诗词传出来,当然其中多数是吹捧皇帝的堆砌之作,但这并不妨碍神臂弓的流传。

    这些进京的士子们路上都听说了,不过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有些怀疑。

    “每年都有进献的祥瑞,结果呢?”有人摇头说道。

    “是不是神兵利器还是看了成效再说吧。”另有人说道。

    “且不听这些吹捧的祥瑞,要说这京城,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还是有的,比如那且停寺的无名氏五字。”另有人岔开话题说道。

    读书人最爱的还是谈诗论道,说到这种事有兴趣还有隐隐的不服气。

    “对,对,我也常听人说了。”

    “我一直等着去看看到底怎么好。”

    “临摹回来的字帖看着总有些不够味道,终于能亲眼看到了。”

    先前说话的士子被抢了风头有些闷闷,跟在人后前行,此时他们远远的可以看到城门,他的视线落在一旁忽的一亮。

    “哎呀,那边就是那个茂源山墓。”他大声喊道。

    正议论字的士子们被他的喊的又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

    “哪个贤人的墓?”他们问道。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茂源山兄弟啊,说起来就话长了,要说这神臂弓也是因为他们呢。”那士子得意的说道,“那且停寺五字是三年前的事,不新鲜啦,这茂源山可真是最近的大新闻,当时事啊满城空巷….”

    伴着士子的讲述大家都聚拢过来,随着讲述听得大家时惊时愤时而悲叹。

    “…如今这卢正已经放出来,还擢升了…”

    “这就对了,才是当维护的谏官。”

    “既然到了,那就去那好汉墓前看看。”

    “对对,只可惜没有带酒,要不然敬上一碗。”

    大家说笑着果然下马走过去,听到说酒,最早说话的士子又笑了。

    “那程家娘子在墓前砸碎了二十多坛子烈酒,据说这里的地都是酒味,多少人来此地寻味解馋。”他笑道。

    此时众人站定在墓前,听了这话大家都笑了,还有一个果然低下头在墓前。

    “我来闻闻可有?”他说道。

    “据说这是天下第一烈酒,那一日醉倒无数的人…..”那士子说道,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众人吓了一跳忙看过去,见那位低头在墓前的士子跪下了。

    跪了?

    “天思兄,果然闻了味就醉了吗?”有人哈哈笑道。

    那跪下的士子神情呆呆盯着墓碑。

    “醉了…”他喃喃说道,伸手颤颤的抚上墓碑,“徐茂修…”

    这样子不像醉了,倒像是中邪了,大家忙围过来询问,那士子却不回答,只是抚着墓碑,在其上开始描画。

    “徐茂修…”嘴里一遍遍的念道。

    徐茂修是谁?

    大家看向墓碑,顿时也愣住了。

    “这这,当初是无字碑,什么时候刻上碑文了?”先前的士子嘀咕道,话音到此也停下了,神情也如同那跪着的士子一般呆住了。

    “徐茂修…”他喃喃念道。

    而与此同时更多念念声响起。

    “范石头!”

    “腊月!”

    “徐棒槌!”

    “范三丑!”

    一声声的喊在墓前响起,一众士子涌涌慌慌,要坐坐不得,要站站不得,举止颠颠,引得路上的人都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

    大家惊愕不已,待看清那是什么地方后,就更加怔怔,这墓前前一段也是如此热闹,是好些酒鬼来此寻酒,但一来酒味早已经散尽了,二来毕竟是他人墓前,很快就没人再来了。

    怎么突然又来了这些人,看装扮也不是酒鬼,而是读书人,怎么一个个癫狂的如同酒鬼一般?

    “该不是…闹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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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的更新推迟哦~

    还欠Tabalgin盟主的加更,以后补。

    谢谢,谢谢厚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阻

    西北龙谷城官厅,此时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瘦,不过随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位天使抑扬顿挫的诵读,原本惶恐不安的神情渐渐的变成了激动喜悦。

    “….封宣节校尉,命掌管军马事宜…”

    天使宣读完,看着面前跪着的徐四根。

    “徐四根接旨。”

    徐四根叩头哽咽,伸手接过。

    站在一旁的人轰的一声将他围住。

    “太好了,太好了。”

    “又升官了又升官了。”

    还有人激动的哭起来。

    “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友吗?听到徐四根升官,怎么比升官的人还要激动?”围观的人们好奇的问道。

    “不是,这些人都是临关寨那些逃兵还有民夫,他们被关了好一段,都以为要死了,这突然被放出来,那徐四根又被升职,可见肯定是死不了,所以才高兴的哭呢。”有知晓的人笑着说道。

    场中的人还在激动,官厅里迈步走出一众将官。

    “你们这些怕死的家伙们!”他大声喊道。

    声音响亮,顿时盖过了喧闹,院子里安静下来。

    “你们这些怕死的家伙们。”男人又重申一遍,似乎怕大家听不清。

    在场的才逃过大难的欢喜的人面色顿时又微微发白了,都看着这个将官。

    钟承布目光扫过这些人,毫不掩饰眼中的鄙视。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官厅去。”他说道,“脱下你们的军袍,合家滚出龙谷城,滚出西北境。”

    现场一片安静。

    “滚!”钟承布猛地喝道。

    一多半的人打个哆嗦,忙转身悉悉索索的低着头向外走。

    但除了徐四根和刘奎,还有一个人始终站着没动。

    “你,怎么不滚?”钟承布竖眉喝道。

    “大人又没有说我,我自然不滚。”男人说道。

    钟承布笑了,看着他。

    “我怎么没说你?”他问道。

    而此时走的人也悄悄的回头看,更有人小声的唤那男人,催促他好容易逃出一命别再激怒这个凶煞煞的将军了。

    男人依旧站着不动。

    “因为,我不是怕死的。”他说道,“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现场安静一刻,钟承布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好,前一段西贼横扫我两寨两堡,那么不怕死的儿郎们,我们就去一雪前耻。”他抬起手说道。

    院子里侍立的亲兵将官们便齐声应和。

    “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

    先是院子里,接着传到外边,声浪阵阵滚滚不绝。

    那些已经走到门口的兵丁民夫面色白白红红,先是有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的都转过身走回来。

    “娘的,谁怕死!”

    “死有什么可怕的,死在床上跟死在战场上不都一样!”

    “徐茂修他们死了都能挣回一个功赏,咱们活着的难道还不能么?”

    看着他们站定在那男人身旁,跟着齐声呼喝,钟承布嘴边浮现一丝笑。

    厅堂里的将官自然听到这声响,其中几个年长的神情复杂。

    “果然是年轻人能鼓动士气。”有人说道。

    “钟将军到底年轻啊。”也有人慢慢说道。

    一雪前耻这种话也敢这样轻易的说出来。

    前耻,前任造成的耻辱吗?

    姜文元可还没走呢,也还没定论呢,就这样大咧咧的无视脚踩,好吗?

    “长不错,说的也好听,就看看干的怎么样了。”有人捻须说道。

    大街上将官士兵们不断的跑过,各自集结。

    从牢房里放出来的刘奎只换了身衣裳就跑出来,连脸都没顾上洗。

    有人在身后叫住他。

    刘奎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郎君骑在马上,马上装备齐全,这是中等将官们才能有的装备,啧啧看看这刀这矛枪还有三个弓弩…

    那少年将官伸手拿出两个递过来。

    刘奎愣住了。

    “这是范江林托我给你的。”周六郎说道,“一个是徐棒槌的三石弓,一个是朝廷新配置的神臂弓,至于怎么用,你可以去弓弩阵那请教。”

    刘奎怔怔的接过,不待他说话,周六郎纵马而去了。

    “站住,把弓箭留下来。”

    “什么?”

    “军中没有给你配发弓箭吗?谁让你用这个的?私配器械,乱军纪,给我拿来。”

    “呸,没听过有好兵器不让用的,不让军中花钱这等好事还有人嫌弃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们的手里就是糟蹋,拿来,我说有就有,你敢不听上官将令?如此目无尊长,谁人敢用?让你们做役丁都不能!”

    刘奎握紧了手里的弓,闷闷一刻视线才落到另一架弓上,神臂弓?什么东西?

    ……………………………………………

    “拿神臂弓来!”

    有人高声喊道。

    伴着这声喊,原本位于城门的一排弓箭手立刻退了下去,另有一排举着弓弩的兵丁站过来,日光下可以看到他们的弓已经上了弦。

    位于城门下沟壕里的刘奎回头看去,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弓弩。

    “不就是重弩吗?”他嘀咕道,将手里的刀握紧,“朝廷这是又被那个贪财想富贵的家伙忽悠了?前几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他嘀咕声未落整个人绷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里一大波集结的蕃军正慢慢逼近,马蹄震得整个地面都在发抖。

    刘奎放下手里的刀,来抓弓弩,迟疑一下,自然拿起了徐棒槌留给自己的那把弓,对准了前方,心中默默的计算着。

    棒槌,看好了,我用你的弓怎么杀贼…

    再近些..

    再近些…

    再…

    隆隆的鼓声就在这时震响了耳膜,这是进攻的鼓声,刘奎下意识的就随着鼓声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旋即他便回过神。

    “干什么?”他愤怒的喊道,扭过头,“新来的小子吓傻了吗?这他娘的能射中鸟……”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看着头顶着如雨飞掠的箭矢。

    脚下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忽的乱了,惨叫声在前方如雷般滚滚而起。

    刘奎呆呆的看着前方如同被收割的麦稻一般齐刷刷的从马上跌下的蕃贼。

    这么远…这么力强…

    击鼓声未绝,耳边嗡嗡的弓弦声相合,刘奎昂起头,看着头顶上似乎一直未间断的箭雨。

    这么快…这么密集…

    刘奎浑身发抖,扔下手中的弓,抓起一旁的神臂弓,有些慌张的踩空了几次脚蹬,心中暗恨自己没有认真的听那弓弩阵兵的讲述。

    耳边已然有欢呼声响起。

    “娘的!”刘奎恨恨的骂道,看着本来要逼近的蕃军似乎流水般的开始后退,越发的焦急,“给老子留点!”

    他吼叫着将手中上好箭的弓举起来,狠狠的扣动。

    龙谷城里,姜文元已经在自己私宅的厅堂里坐了很久了。

    “姜大人。”门外有人大步走进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可以起程了吧?”

    姜文元神情木然。

    “再等等。”他说道。

    那人吐口气,又走近几步。

    “还等什么?”他问道。

    姜文元不说话,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

    他不信,他不信,老天爷都不让他走,这些人怎么能让他走!

    “报!”

    外边传来高声的呼喊。

    “…..大捷大捷…..钟将军收复两堡三寨….”

    这喊声传进来,姜文元的脸色顿时变白了,他猛地坐直身子,身子前倾要听清楚。

    但喊声却远去了。

    是听错了吧?是幻觉吧?

    屋中的人已经疾步出去了,不多时又进来。

    “露布飞捷,姜大人,钟将军一战大胜,西北可稳。”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以安心了。”

    可以安心了…

    姜文元颓然坐回去,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是因为那个神臂弓吗?”他闷声问道。

    屋中的男人嗤声笑了。

    “大人,这话说的,自然是因为钟将军指挥得当。”他说道。

    姜文元也嗤声笑了,站起身来。

    “走吧。”他说道,抬脚迈步,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脚,“那个神臂弓是范江林献的?”

    男人含笑点点头。

    “是范军监。”他加重语气说道。

    范军监。

    姜文元觉得有些滑稽,又觉得有些恍惚,他不由回头看院落。

    三年了…

    还以为能住的久一些呢…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是怎么成这样的呢?

    “你别后悔!”

    耳边少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道就是因为当初没有核查这几个死兵丁的功赏事?就因为这个?

    “姜文元,你别后悔!”

    姜文元闭了闭眼转过头迈步而出。

    姜文元还在路上的时候,西北大捷的消息已经通过急脚递报到京城,一路上高喊着捷报穿门过街,让街市都沸腾起来。

    临街的一间酒楼里,高凌波忍不住向下看去,清楚的看到疾驰而过的信兵。

    “…大人,你要为我们家老爷做主啊。”

    面前几个年长或者年轻的男子们还在唠叨。

    “我家老爷这是被人嫉恨栽赃污蔑才至此的,这件事跟他是无关的…”

    高凌波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能叫和他无关呢?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便一定成了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无关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就是不给人留下拔出自己的机会,但偏偏姜文元留下找个机会了,虽然这个机会说起来本是那么的可笑。

    屏退姜家的人,高凌波缓步走出来,沿着楼梯慢行。

    他又想到了陈绍,心里终于肯定陈绍是真的变了。

    陈绍学会用上了一些不便见人的算计,比如在西北鼓动安排的那些手段,学会了跟皇帝以退为进闹请辞的把戏,还会说煽情的话来哄皇帝

    这些陈绍以前从不会干的事

    他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又或者说,他是听了谁的变了的?

    难道是…江州傻儿?

    这个江州傻儿吗?

    是因为一个酒楼,就无声无息的将刘校理弄的生不如死,如今不过是几个死了的兵丁的封赏,逼死了一个当事官员还不够,非硬生生的死咬着毁掉了一个经略使的江州傻儿吗?

    多大点的事啊,至于吗?而这一切听起来是不可思议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仅想了还做到了,且还轻轻松松,举重若轻

    这个江州傻儿!

    “徐茂修!”

    “不对,不对,范石头最好!”

    “你懂个屁!茂源山五人里徐棒槌最精妙!”

    喧哗声让高凌波猛地停下脚步,什么?

    茂源山?怎么还有人提起呢?没完没了了吗?又这徐茂修是什么东西?

    “官人,您不知道吗?那茂源山五壮士的墓前立了碑文了。”身旁的知客大声说道,眉飞色舞,“这徐茂修范石头徐棒槌范三丑徐腊月便是这五壮士的名字….”

    听着这知客顺畅熟络的报出这名字,高凌波难掩惊讶。

    怎么这几人的名字也变得如此的人尽皆知了?

    光一个茂源山还不够吗?

    “那碑文上的字,精妙无比,如今满京城的人都涌去看呢,那些人说,说,比且停寺的字还要好…当得起天下第一…”知客眉飞色舞的大声说道。

    天下第一!

    高凌波愕然。

    好,好,果然是光一个茂源山还不够,果然一群市井小民间说书流传还不够,还要读书士人大夫们牢记不忘!终还要五人留名人颂念!

    好个江州傻儿!高凌波眯起眼。

    “…看就是这几个字而已…但是城里的人都疯了….”

    “…官府不得不派人把那墓地围起来,那程家也派了人守墓呢,要不然只怕要被人偷了去…”

    “…别逗了,谁会偷人的墓碑啊..”

    “…谁会偷?我告诉你吧,我看了这字我都想偷,别提那些恨不得日日守着墓碑的那些人了…”

    “..连博阳郡主都亲自去看了,看完了回去哭了呢…”

    “…气的?”

    “什么呀高兴的,说这辈子能见到如此碑文值了…”

    耳边的窃窃私语不断,然后有人轻声咳嗽一下。

    陈十八娘不由绷紧了身子。

    “…比陈娘子的字如何?”

    “…哎呀你这话问不是白问嘛,那怎么能比啊…”

    “..那是谁不能比谁?”

    没有人回答,响起了高高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比回答还让人…难堪。

    陈十八娘咬住了下唇,抬脚迈步,走出去好远,似乎还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以及指指点点。

    还好大皇子这边的课堂宫殿闲人少,她很快就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站住脚,从袖子里拿出手,展开握着的一张纸。

    范石头。

    三个字狠狠的撞进视线,令人目眩。

    陈十八娘不由闭了闭眼。

    “我今日来就是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没有用,想让娘子看看,我是否进益了。”

    “进益了。”

    她说进益了,回答的是第二个问题。

    那么是否努力也没有用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当时她走到院门口时停下脚,就是想问一问,但又不敢问或者不想问。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那娘子没有回答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也不想问了。

    因为答案….依旧。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不能!不能!不能!

    陈十八娘攥起手,纸张慢慢的团成一团,有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陈娘子。”

    身后有声音喊道。

    陈十八娘惊回神,将纸团好塞进袖子里,一面忙擦了擦眼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微微含笑。

    一个宫女在高台阶上冲她施礼。

    “贵妃娘娘请你呢。”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抬脚上前,沿着路向内宫而去,远远的见也有一个内侍引着一个女子慢行而来,她不由站住脚,看着那熟悉的身影。

    她也来了啊…

    “那是谁?”

    站在台阶上的贵妃微微眯眼问道,看着远处走过的女子。

    “娘娘,那就是程娘子,陛下传见她呢。”宫女说道。

    贵妃哦了声,往前走了几步。

    “就是那位能起死回生神仙的弟子,程娘子?”她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我想,庆王的病有痊愈的希望了吧。”

    她的嘴边带着笑,眼中却是闪过森森的寒意。

    拖了这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跟二年前相比,这时候救治好了庆王,功劳才是最划算的吧?

    好个江州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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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更,本卷结束。

第一章 其谈

    笑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响起,伴着哒哒的脚步声。

    “六哥儿。”

    晋安郡王伸手拉住乱跑的庆王。

    “擦擦汗,歇一歇。”

    看着晋安郡王牢牢的拉住庆王,后边两个内侍喘着气笑。

    “还是郡王力气大。”他们说道。

    庆王傻儿力气蛮,倔上来两个内侍都按不住。

    “那是自然,我自然要练的壮壮的,要不然怎么能好好的照看陪着六哥儿。”晋安郡王说道,接过内侍捧来的手巾给庆王擦汗,又端过汤饮喂他。

    “殿下。”门外有内侍疾步而进,低头施礼,“人来了。”

    晋安郡王的手微微一顿,庆王趁机跑开了。

    “这小子。”晋安郡王笑道。

    “殿下,您过去吧。”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说道,“我这么快就去,比陛下知道的还快吗?”

    “是,奴婢鲁莽了。”内侍低头低声说道。

    “不,你是心急了。”晋安郡王说道,“急什么,一年年的都这样过来了。”

    他看向殿门外,将手里毛巾扔回去,负手而立。

    这一次见到皇帝不是在外宫的勤政殿,而是内宫之中,外妇觐见,虽然是年轻女子,但皇帝也避讳,所以地点选在太后宫中,对外的理由是要太后喜好书法。

    其实太后原本更喜好的是神医的传闻,但鉴于那女子非死不治的规矩,皇帝觉得真要以这个理由去传,一来不吉利,二来那胆大包天的女人说不定会抗旨。

    “这么小啊。”

    看着跪在地上叩头的小娘子,太后惊讶的说道。

    这么小,几乎所有人见到这娘子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个。

    这么小,就是这么小的人儿闹得满城风雨,把他这个天之子都玩弄于手上。

    “今年十七岁了。”皇帝在一旁说道。

    “才十七岁啊,比玮郎还小两岁。”太后含笑说道。

    皇帝应声是。

    气氛融洽,丝毫没有前朝议事殿上的肃穆沉重。

    “抬起头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从上传来。

    程娇娘应声是,跪坐直起身子。

    见惯美人的太后也瞧的愣了下。

    “长的真好。”她含笑点头赞道,“端庄大方的,是江州人?”

    “江州程氏。”皇帝说道。

    “就是当年挖河造渠有愚公之称的程家?”太后问道。

    皇帝点点头。

    “那怪不得福泽深厚,有仙人照看也是应该的。”太后笑道。

    这话说的皇帝没法接口。

    “听你说你的仙人师父不在了?”太后话头一转,终于问到程娇娘。

    程娇娘施礼。

    “回娘娘,民女自有痴傻,醒来后不记得以前的事。”她说道。

    关于陈绍说的并州寻人的事,皇帝已经再次派人查证过,的确没有遮掩千真万确,而且他得到信息比陈绍还要详细。

    “是谷源山人士,是个读书人出身,但一直无成。”皇帝说道。

    太后和程娇娘都认真的听着,甚至程娇娘都有些失礼的抬头直视皇帝,神情眼神虽然依旧无波,但其内的迫切好奇以及隐隐的激动都瞒不过皇帝。

    看来对这个人,她的确是一无所知,而并非刻意隐瞒。

    “姓宋名今。”

    伴着皇帝说出这个名字,程娇娘凝神一刻然后慢慢的摇头。

    “不是?”皇帝忙问道。

    “没印象。”程娇娘答道。

    “功名几次不中,后来有一日突然就疯疯癫癫了,穿着道袍唱着道情不知所踪了。”皇帝接着说道。

    “那还是和道家有关。”太后点点头,“说不定也是得了点化,从此逍遥去。”

    听到这里皇帝有些遗憾,能把一个傻子治好,且教会了这么多技艺,他本人该多厉害啊,这种人怎么就死了呢?

    如果没死,让徒弟先入世,然后名扬之后三顾茅庐的相请,也不失一桩美谈,没有去寻找前,他的确这样想的,但再三打听确认这个宋今是真的死了,不是躲起来了。

    看来古人请圣贤的故事也不是常常会遇到的。

    程娇娘垂目不语,心里却把宋今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跟自己的程昉不同,宋今不是她所认识的名字。

    但听适才皇帝讲的那些事,可以得知突然疯疯癫癫应该是和这个程娇娘痴傻突然好了一样的道理。

    是谁呢?是谁呢?来叫醒自己?可是为什么又死了?不留在并州等着自己?

    程娇娘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

    “陛下。”她俯身施礼,“陛下能讲探听的这位宋今先生的事,相貌等等,赠予民女吗?”

    这女子情绪的变化很明显,迷惑又激动。

    这种反应很正常,不是作伪。

    皇帝点点头。

    “既然是你的师父,自然要给你的。”他说道,一面吩咐内侍去皇城司拿来。

    “你写的字也是他教的?”太后又问道,一面拿起几案前的字,难掩赞叹。

    一开始她只当是敷衍,待看了拿来的字才知道为何盛名,为何博阳郡主在家里哭。

    “明明也没写什么,只是写了名字,落了年月,却让人看的又是悲又是哀。”

    “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若天造,可见无待而工者,忠义真至之痛。”【注1】

    “程氏,你兄长没与战事,还望节哀。”

    程娇娘俯身叩头谢礼。

    “程氏,西北已经传来捷报,三堡两寨收复,这都是神臂弓的功劳。”皇帝含笑说道。

    程娇娘立刻再次叩头。

    “陛下此话差矣,这是西北将士奋勇不惧为国尽忠的功劳,这是陛下圣德天佑的功劳,区区技巧之物,怎能胜于人力?”她说道。

    皇帝闻言笑了。

    “程氏,你的兄长们皆有了封赏,朕知道这马铁神臂弓都是出自你手,你想要什么封赏?”他问道。

    “陛下,这些一来不是民女的,只是得人教授的,二者,民女学到什么并不记得,如果没有这些兄长,他们有求有念,民女也不会想到这些,再者,如果没有陛下宽宏仁慈,这些事,自然也没有了。”程娇娘说道,“所以说起来,这些倒与民女无关,不是我的,也不是因为我才有的,民女怎么敢居功?”

    皇帝闻言一怔旋即又想笑但再一想又觉得笑不出,神情极其古怪,而那边的太后已经笑出声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她笑道,“竟然还有这样谦逊不居功,还能说出这样让人信服的道理。”

    皇帝苦笑一下,这小娘子不居功还顺带夸了他,但也到底没忘说出一句话来堵住自己的嘴。

    因为这些兄长有求,她这个做妹妹才会感念,才会想起来,但现在没有兄长了,所以她想不来些别的了。

    是真想不起来了,还是有怨气?

    有怨气也不错,至少说明心中有欲有求,总好过那些没心没肺的。

    再说,到底只是个小女子,闹闹小脾气也没什么,这不是还知道自己是皇帝,没忘赞扬几句嘛。

    这小娘子此时的表现和她一贯作风相同,稳稳扎扎不屈不媚却又恰到分寸,可以肯定这不是陈绍教的,此次的事的确是她一人所为,而陈绍等人不过是借机而上顺势而为。

    这边正说话,外边有急促的蹬蹬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急跑。

    皇帝皱眉,在这太后宫里谁人敢这样失礼?但旋即他想到什么,神情释然暗自点点头。

    门外有些争执,很快内侍就进来了,带着几分为难。

    “陛下,晋安郡王求见。”

    太后笑了。

    “看,到底有人还是为这个想要见她。”她对皇帝说道。

    指的是以神医身份相召的事,皇帝也笑了笑。

    他不来才怪呢,为了这娘子他也是有怨气又有期盼,要恨却又忍不住相帮,目的不是和这娘子一样为了自己在乎的亲人,还能是为什么呢?

    “传。”皇帝说道。

    内侍领命,门外旋即脚步急响,程娇娘起身还未抬头,就觉得一阵风一般有人停在面前,垂着的头看到随着走动掀起的衣袍下露出一双精美的官靴,同时淡淡与这宫内的陈香不同的清香围绕散开在鼻息间。

    “程娘子,你来了。”

    清朗的声音从头上落下,夹杂着难掩的激动。

    程娇娘后退一步屈身施礼。

    ……………………………

    贵妃娘娘一下没一下的用长长的指甲敲着几案,无视旁边宫女递来的金盏。

    “晋安郡王果然去了。”有一个内侍疾步而来低声说道。

    贵妃冷笑一下,收起手接过宫女捧来的金盏,慢慢的饮了口。

    “然后呢?皇上和太后给她许下什么她就同意治了?”她问道。

    内侍摇摇头。

    “还没有说庆王的事。”他说道。

    贵妃停下手,看着内侍。

    “还没说?”她说道,旋即一笑,端起金盏继续慢饮,“倒也是,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用这么急,倒显得吃相难看。”

    吃完放下金盏,站起身来。

    “走,我们也去见见这位程娘子,听说她的字当是天下第一,那不如请来教授大皇子。”她说道。

    陈十八娘已经在一旁等了些时候了,不过坐在这边等并不会无聊,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卷,她手中握着一卷,一面看,一面听得里面传来读书以及讲解声。

    “…娘娘说让殿下下了课去太后宫里。”

    “..做什么?”

    “…那个程娘子来了,太后娘娘都要亲自看她写的字呢,一定是想让她教授殿下…”

    “..哎那陈娘子…”

    “..哎呀有了天下第一,谁看第二啊…”

    陈十八娘放下手里的书卷。

    “陈娘子。”有人喊道。

    陈十八娘有些受惊的忙起身应声,这倒让那小内侍吓了一跳。

    “陈娘子,殿下请你进去。”他忙说到一面侧身相请。

    陈十八娘应声是,挺直脊背端着手迈步进去。

    朝堂上陈绍那么凶,连皇帝都不敢得罪,他家的小娘子进了宫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也不过如此嘛。

    小内侍低低笑了笑,转身跟上去。

    原先讲经义的国子监的官员已经告退了,屋中只剩下还坐在几案前的大皇子。

    十三岁的大皇子已经褪去了稚气,从小到大,从礼仪到经义算术等等专人时时刻刻的教导,让他带着不同于同龄人的尊贵气质。

    “陈娘子。”他端端正正的行了半弟子礼。

    陈十八娘还礼,并没有立刻开始习字,而是目光落在大皇子面前的几案以及身旁。

    满满的都是书卷。

    “这些都是殿下要读的吗?”她忍不住问道。

    家中的兄弟们自然也读书,但跟大皇子一般年纪的弟弟们读的可是远远没有这么多。

    大皇子肃容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一卷书,又拿起另外一卷。

    “陈娘子,你要是要准备一下的话,吾就先读一章书。”他说道。

    陈十八娘的视线落在书上。

    “你已经读到这本书了?”她说道。

    大皇子点点头。

    “读书自然是要勤奋的。”他说道。

    “哎呀我们殿下读书都读到很晚的,很用心的很勤奋的。”一旁内侍带着得意恭维说道,“多少人都夸我们殿下读书好。”

    的确是,陈十八娘在家也听陈绍说过,大皇子的功课是极好的。

    “原来殿下是这样的勤奋用功啊。”她说道。

    “读书做事,自然是要勤奋的。”大皇子端正的说道,“难道大娘子你习书有所得不是勤奋的缘故吗?”

    是,自然是,她勤奋用功所以有得。

    陈十八娘点点头。

    没关系,只要努力只要勤奋一定有得,她不怕,不怕。

    “殿下,那您先读,我去先写几个字。”她说道。

    大皇子点点头,拿起书卷认真的读起来,陈十八娘转过身,原本有些慌乱的脚步沉稳下来,面带几分笑容走到自己的几案前,提起早已经备好的笔,拂袖落笔。

    而此时迈进太后宫里的贵妃没有见到程娇娘。

    “走了?”她有些惊讶的问道。

    “去看庆王了。”太后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欣慰。

    这欣慰落在贵妃眼里,垂在袖子的手不由握紧。

    “程昉。”

    晋安郡王回头,看着跟随其后的女子,微微一笑。

    “你来我家里,不用翻墙。”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他,再看面前被几个内侍缓缓推开的宫门,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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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古人评颜真卿《祭侄稿》,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稿》,太美跪了。

    新卷开始要理顺下情节,所以近几日一更,请大家谅解,这一卷也不太好写~~~~(>_<)~~~~

    大家可以继续攒文(*^__^*)嘻嘻……

第二章 多虑

    “这是新进的果茶。”

    “这是新作的栗子糕。”

    “你再尝尝这个…”

    一向安静的庆王宫里,内侍宫女来来去去脚步匆匆,手中捧着的盘碟盏来回穿梭。

    程娇娘面前的几案上玲琅满目。

    晋安郡王却还在不停的想不停的吩咐。

    程娇娘并没有说什么,不管摆上来什么,她都会认真的尝一尝。

    “吃不下别撑着吃。”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喜欢哪个,让人装上带回去。”晋安郡王又高兴的说道。

    程娇娘再次点点头,并没有客气伸手点着几案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说道。

    一旁的宫女内侍纷纷侧目,难掩惊讶。

    这个小娘子…可真不客气。

    晋安郡王高兴的喊人快去装,又一叠声的问庆王醒了没。

    两个内侍忙转身去看。

    “殿下一年见人也没说过这么多话吧..”

    他们低声嘀咕道。

    “你是什么时候回江州的?”

    殿内晋安郡王的话还在继续。

    “一年前。”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

    “你兄长的事真遗憾。”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是谢他此时的问候还是谢这次的相助,或者都有吧,晋安郡王再次露出笑。

    “庆王来了。”

    外边人报,晋安郡王忙站起来,看着被内侍拉着的不情不愿揉着眼进来庆王。

    “六哥儿,快来看,是程娘子来了。”他笑道,伸手拉过庆王。

    庆王连他都不认得,哪里认得什么程娘子,嗯嗯啊啊几声就往地上坐,伸手去抓几案上的吃食。

    晋安郡王任他随意,一面看程娇娘。

    “看,一年多不见他长高了吧?”他笑问道,还带着几分小炫耀。

    程娇娘认真的看庆王点点头。

    “长高了。”她说道。

    “就是还是太胖了。”晋安郡王说道,看着大口大口吃东西的庆王。

    室内一阵安静,只听到庆王哼哼哈哈的含糊声。

    站在一侧的内侍已经好几次看晋安郡王了,却见他不是和那程娘子说些吃喝的事,就是看着庆王又看看程娇娘笑,始终没有说该说的话。

    他抬起头看着门外的内侍已经微微的站过来一步,在门边露出半个身子。

    不能再等了。

    “殿下,我们先退下了。”他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您与程娘子说话。”

    晋安郡王的身子一僵,目光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似乎没有听到内侍的话,依旧安静的低着头吃几案上的糕点茶果。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吃东西能吃的这样认真,就好像从来没有吃过一般,专注敬畏…

    她吃的并不是什么吃食,而是心意吧。

    就像小时候在家,逢年过节父王母亲都会把好吃的给他们兄弟姐妹们面前摆,摆的是满满的爱意。

    虽然记忆里没有几次,但总好过她吧。

    她应该一次也没有。

    殿内的人开始鱼贯而出,脚步声让晋安郡王回过神。

    “慢着。”他开口说道。

    走在最前边的内侍身子一僵站住了,所有人也都站住了。

    “程娘子,一年多了,你看如今庆王的病能治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

    “他没有病。”她说道,“所以谈不上治不治的。”

    晋安郡王点点头叹口气。

    “好,我知道了。”他说道。

    程娇娘施礼。

    “民女告退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点点头,看着程娇娘慢慢的退出去,在视线里慢慢的远去,就好像再也见不到了…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忽的见那走到门边的女子停下脚,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动了动嘴唇。

    方伯琮,别难过。

    晋安郡王猛地坐直了身子,一瞬间呼吸似乎停下了。

    程娇娘迈过门槛转过身走开了。

    庆王吃完东西,用袖子抹了嘴起身跑出去玩了,内侍宫女们忙跟着,殿内瞬时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一直坐着不动似乎僵住的晋安郡王,那内侍走上前,跪下来。

    “奴婢自作主张请罪。”他叩头说道。

    “四儿,我知道你好心,是为我好。”晋安郡王说道。

    “殿下。”内侍抬起头神情感动。

    “但是什么叫为我好?”晋安郡王打断他说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我认为好的,才是为我好。”

    内侍面色发白俯下身。

    “要做的事有千万种方法,不一定非要伤害…”晋安郡王说道,目光看向门外,那里已经看不到程娇娘的身影,“在乎的人。”

    方伯琮,别难过。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再次展开。

    好险,好险,万幸,万幸。

    太后宫里,贵妃不时的向外看。

    “娘娘,怎么不叫庆王来这里,咱们也好听听怎么诊治的,躲起来说得什么咱们可不知道。”她说道。

    “庆王睡着呢,玮郎哪里舍得叫醒他拉着走这么远过来,半路上还要被不长眼的东西们一惊一乍的看。”太后说道,“怎么叫躲起来?这有什么好躲的好瞒着的?”

    贵妃心里哼了声,一惊一乍的…

    有晋安郡王在,如今宫里谁敢对这个傻子一惊一乍的,一不小心就被扣上嫌弃庆王的帽子打个半死。

    正说着话,有内侍疾步进来了。

    “回娘娘的话,郡王说程娘子还是不能治。”他躬身低头说道。

    太后啊了声坐起身子。

    “真的吗?”她问道。

    贵妃娘娘亦是如此神情询问。

    “是,当时奴婢就在门外呢,清清楚楚的听到郡王询问,那程娘子说,庆王没有病所以谈不上治不治。”内侍答道。

    “怎么叫没有病呢?”贵妃问道。

    内侍没有回答她,太后先回答了。

    “当初玮郎带着六哥儿去找她,她就是这样说的,说六哥儿是傻了,不是病了,更不是要死了,所以她不治也治不了。”她说道,叹口气,一脸的忧伤,“玮郎呢?”

    “殿下说要看了庆王,就不来给娘娘亲自回话了,还望娘娘恕罪。”内侍说道。

    “看,又被打击一次。”太后说道,再次长叹一口气。

    贵妃陪着叹息几声,又宽慰几句这才起身走出来,走出太后的宫殿她的眉头就皱起来。

    “真的假的?”她问道。

    适才那内侍躬身小心上前带着几分陪笑。

    “不敢瞒娘娘,奴婢亲自听着呢看着呢,的确是这样说的,程娘子说完,郡王人都不好,现在还在殿里呆坐不见人呢。”他说道。

    贵妃抿嘴没说话思忖一刻。

    “那….”她说道,看着庆王宫殿的方向,“万一有了病呢?”

    “有了病也是治该治的病,痴傻又不是病。”

    被召来的高凌波听完贵妃的讲述摇头说道。

    “娘娘你多虑了。”

    “你不信这是晋安郡王和那程娘子没说实话?”贵妃问道,“故意欺瞒能治呢?”

    “娘娘,怎么欺瞒?那么多人看着听着,说的那样清楚了,还有什么可欺瞒的?欺瞒陛下有什么好玩的?”高凌波说道,“天子是被她随意用来耍着玩的吗?一次还不够,还要几次?”

    贵妃将信将疑的坐回去。

    “这程娘子既然二次说不治,我想她一时半日的不会在天下人面前自打脸面,目前她无需多虑。”高凌波又说道,“一来不至于威胁到大皇子,二来陛下现在也不会舍得她走,不到逼不得已,我们不能对她铤而走险,否则得不偿失。”

    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一定要分清楚,否则就是自乱阵脚。

    “现在事情还不急啊。”贵妃说道,一脸焦躁,“一个晋安郡王整日在宫里晃就够我心烦了,又来一个什么程娘子神神叨叨妖里妖气的…”

    “该解决的解决,该拉拢的还要拉拢。”高凌波说道,“不急不急。”

    “怎么不急啊,郡王都十九了,还住在宫里,如今又来个神医,虽然说非必死不治,但保不准还有别的什么神仙手段,那些道家不是最擅长修仙养身的,那个童内翰不是又生养了一个小儿子,陛下可是跟他年岁差不多,说不定也能讨个秘法再生养个儿子….”贵妃焦急说道。

    高凌波捻须凝神一刻。

    “那就让郡王离宫去。”他说道。

    “怎么离?”贵妃愤愤道,“一张嘴哄的太后陛下把他当三岁的孩子捧在心尖尖上,谁敢说让他走,就跟要害他死的,太后恨不得吃了人家。”

    高凌波一笑。

    “既然太后担心晋安郡王离宫是要被害了,那也好办。”他说道,“让大皇子也离宫。”

    大皇子?

    贵妃猛地坐起来。

    “那怎么行!我要赶他走,不是赶四哥儿走!”她急道,“四哥儿才十三,这么小…”

    “殿下这么小就能出宫去亲王府,他都不怕,晋安郡王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什么?”高凌波说道。

    “可是,可是…”贵妃还是摇头。

    “娘娘你可知道如今在朝事上陛下越来越倚重晋安郡王了吗?”高凌波打断她肃容问道。

    说起这个贵妃顿时更加愤愤。

    她已经听过好多次了,陛下总是夸晋安郡王,而大皇子反倒被衬的越发木呆。

    “所以我说快点让他滚!”她说道。

    “在宫里,大皇子和郡王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出了宫,一个是亲王还是王储,一个郡王而且只是郡王,娘娘,亲王进宫没什么,他一个郡王还怎么天天进宫?就算皇帝和太后愿意,朝臣们可不会同意的。”高凌波说道,“亲近,亲近,一则有亲二则有近才是为亲近,如果只有亲没有近,这人情可是寡淡如水啊。”

    这样啊,离宫之后,郡王果然不能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的出现在太后和陛下眼前,而大皇子却不一样,一来是真正的亲皇孙,二来宫内还有自己,那晋安郡王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不是!

    贵妃扶手凝思点点头。

    “可是庆王呢?”她又问道,“那小子肯定会以庆王为盾死赖着不走。”

    “庆王啊。”高凌波捻须微微一笑,“宫里的公主们也不少,大大小小的总有不小心撞到这个傻儿的,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贵妃明白了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下去。

    “当初不是也被惊吓过,结果反而被太后斥责。”她说道。

    高凌波微微一笑。

    “娘娘,那是以前,已经过去快要两年了。”他说道,“庆王的事大家心里是很难过,但总不能永远难过吧?”

    所以说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能急,欲速则不达。

    而现在是时候解决一些该解决的人了。

    人做事总要付出代价,谁让这个晋安郡王当时在朝上多嘴多言,他高凌波可是个很记仇的人,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不是就此就算了,他可是要一点一点捞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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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更

    欠的盟主加更我都记得呢,待我写顺之后还来。

第三章 意外

    一场秋雨后,天气有添了几分寒意。

    东城门的监门官李茂走下城门,却没有向往常那样纵马归家,而是换下官袍,穿上家常的衣衫,催马向城外而去。

    路上行人不少,但随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远,人不仅没有少反而更加多起来,前方喧嚣,就好似搭起了一个草市,叫卖声不断。

    “怎么这里搭个草市了?离城不远也不近的,更况且再往西三里就是个草市啊。”

    发出疑问的路人还不少,又是好奇又是不解。

    “往西三里可没有茂源山墓。”有人解释道。

    这话让这路人更惊讶了。

    不仅起了个草市,还是在一个墓前!

    生人如今都如此的不避讳亡者了吗?

    他的惊讶未落就听的一旁传来哭声,哀痛的大哭声。

    他扭头看去,果然见那边一座被围栏围起来的墓前一个年长的男人正捶胸顿足大哭。

    “上坟的?”他不由怔怔说道。

    “不是,又一个看字看傻了的。”旁边摆着摊的伙计一脸司空见惯的神情说道。

    看字?

    路人再次扭头看那大哭的人,见那大哭的男人身穿长衫显然是个读书人打扮。

    “客官,我这里有上好的笔墨纸砚,新拓好的五人字帖,可是亲自从墓碑上拓下来的…”伙计见这路人看的认真忙大声的招呼,“..跟他们从其他人手中翻拓的不一样。”

    路人还没听懂,旁边其他人则不干了。

    “….你少吹牛,如今墓碑被围起来看管不许靠近,你怎么拓下来的…”

    “…..这你们就比不了,我三舅家的孙子的姨母的儿子的小舅子在太平居当差,讨了东家的允许….”

    “…..扯你娘的蛋…”

    眼瞅这边骂将起来,路人越发的糊涂,忘记了催马,视线看着那边还在捶胸顿足的老书生。

    “….我活了这么久,遍习众家之长,自诩书有所成,听到人人都传继兰亭后天下第二行书问世,我还不服….”那老书生一面哭一面说。

    不过这话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新鲜了,不仅他们日日都能听到,自己也都是说过的,一个个只顾着对着墓碑参摩,如痴如醉。

    但也有不少看热闹的对这些书生文人的失态百看不厌。

    “那你这是自惭形秽所以哭了吗?”有人问道。

    “自惭形秽那是自然,但我哭是因为看的悲伤。”老书生流泪说道,“至情至真,感叹世事无常,悲愤其中,心在书中,书乃人魂,是书不是书,是字不是字。”

    这种疯疯癫癫的话看热闹的人也听了不少了,有嘻嘻笑的,也有懵懵懂的。

    这边老书生的话音才落,那边席地而坐的一个书生拍手咦了声跳起来。

    “我懂了,我懂了。”他大声喊道,一面手舞足蹈,“是书不是书,是字不是字,手心两忘才是真妙。”

    他说罢哈哈大笑跌跌撞撞的就走开了。

    围观的人纷纷摇头。

    “又悟道了一个。”

    “也许是又疯了一个。”

    大家议论纷纷。

    李茂让开身,看着这个疯疯癫癫而去的书生,迟疑一下迈步上前。

    “不许近前,不许近前。”墓前有两个守墓人忙呵斥道。

    李茂停下脚,而一旁有人认出他。

    “李大将,你也迷上这字么?”摆摊的一个伙计喊道。

    一声李大将让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作为监门官,进进出出的生意人的大多人虽然不认得,但也混个脸熟,一时间都很惊讶。

    “原来李大将也喜好这个。”

    “..不做大将要做书生了么?”

    “做大将有什么前途,正经文官才是前途…”

    “应该不是看字的,估计是来闻酒味的。”

    “如今墓前被这些书生们围着,别说闻酒味了,连在这里大声喧闹都引得他们不满…”

    “这些书生也是恼人,能让他们看字,凭什么不让别人闻酒。”

    “呵呵刘四,你是想要在这里也借光摆酒卖吧。”

    现场一片议论吵闹,李茂有些尴尬忙转身离开了,骑马回到家中,便被父亲叫过去。

    作为家中庶子,性子又鲁顿,比不上其他兄弟们能言善语,打外场来不得,而做手艺,李氏烟火的秘方只能传与长子长房,他总不能去做个劳工吧。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还好父亲寻个机会捐了些钱给他谋个武身,也是想让家中更得依仗,但就目前看来,指望他有所建树也是不可能了。

    “听说你常去作坊?”李父沉着脸开门见山说道,“还私调了配方,想要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试试..”李茂迟疑一下说道。

    “试?试什么试!”李父喝道,拍了几案,“既然当了你的大将,就一心一意的做你的大将,作坊的事是你能管的吗?”

    “父亲,你还记得茂源山那日的烟火吗?可是要比我们家的好的多,孩儿是想…..”李茂忙说道。

    李父冷冷看着他,李茂的话便小了去。

    “你想的还真够多的。”他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家里的事不用你多想,你就好好的想想怎么晋升吧,都多少年了,比你早的升职了,比你的晚的也升职了,只有你,难不成一辈子就当个守门官?”

    李茂低下头不说话了,听凭父亲一通责骂。

    “这件事你想的到,难道我们都想不到?”李父又说道,看着李茂带几分警告,“做人要本分。”

    李茂才要低头应声是,就觉得地面一摇晃,同时不远处响起剧烈的声动,喧哗声起,屋内的人忙出来向西边看去,见一处宅院上空腾起浓烟。

    那是李家家中库房所在的方向。

    “糟了。”

    李父和李茂面色都变了。

    “你不用想怎么升职了。”李父看向李茂,面色铁青,“想想怎么请罪吧!”

    街上的锣鼓声喧嚣声惊动了整个京城。

    才回到家中的高凌波也被吓了一跳。

    “着火了?”他问道,一面抬头看,从西方腾起浓浓的黑烟。

    似乎在担心什么,他站在院中停下脚不走了。

    “老爷放心,烧不到咱们这里。”亲随忙说道。

    高凌波眯着眼。

    “这火烧的可真是突然,只怕陛下太后娘娘们都要吓一跳了。”他说道。

    高凌波所想的不错,京城着了大火很快被报到了宫中。

    刚忙碌完政事要歇息一下的皇帝又被惊得起身了。

    京城着火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次次却是要命的事,上一次一一家小妾为了私藏几贯钱一把火烧掉半条街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

    “陛下放心,已经救下了,并没有多少伤亡。”内侍们忙忙的说道。

    皇帝却不信他们这些话,火势还没灭呢,哪里就知道伤亡如何了,这些内侍们越发蠢了,安慰人都不会。

    他干脆走出殿内来到宫中最高的宫殿上往城中看,却见太后带着妃嫔们也都在。

    “听说是李家的烟火炸了?”太后问道。

    皇城司的人自然已经打听报来了,也没什么可瞒的,皇帝点点头。

    “早说那些物什不是好的,怎么能放在家里呢?害死多少人呢。”太后合手念佛连连说道。

    “往日也不放在家里的。”皇帝说道,“具体怎么回事五城兵马正在查问。”

    “一定要治罪。”太后说道。

    皇帝点点头。

    众人不再说话看着城外,所幸火势渐渐小去,浓烟也变淡,而这时更详细的信息也报来了。

    “事关紧急,属下带他进来回禀了,陛下娘娘有什么话也答的详细。”皇城司的人说道,指着身后跟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员。

    后宫中非传召不得入内。

    皇帝点点头。

    “..李家人说往日都小心的很,铺子都在城外,今日是家中子弟不肖,违规添置了配料,家人拿来对质责问,结果自爆引燃家库中堆着木纸等物才烧了起来,那子弟已经绑起来了,正待发落。”官员说道。

    正说着话,那边晋安郡王也带着内侍匆匆走来。

    “娘娘出什么事了?”他忙忙的问道。

    “玮郎。”太后见他忙伸手拉住,一面低声说道,“哀家正要让人去叫你….”

    此话一出,就见晋安郡王面色一变,还未转头,身后有尖叫声传来孩童尖锐的哭声也随之响起,伴着宫人的尖叫,撕裂了半边宫廷。

    所有人都吓呆了,晋安郡王拔脚就向后跑去。

    “是小公主!”一个妃嫔一下子就认出自己孩子的声音,顾不得失仪也跟着跑去。

    正在回话的官员自然呆住了,还是皇城司的人先回过神,后宫之事怎么好示与人前,他忙一拉那官员就走。

    别的事可以好奇,但后宫之事官员却一点也不好奇,回过神立刻忙调头,但还是晚了一步,迎面有宫人慌张的跑来,手里抱着两个小公主,一个哇哇大哭,一个则已经似乎昏厥了,宫人又是尖叫又是哭,而在他们身后传来哈哈的怪叫声,从奔跑的人的空隙里可以看到一双举起来的手。

    那个就是已经两年没有出现在人前的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庆王啊。

    官员呆呆的想到,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肥硕的身子大大的咧着嘴流涎水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一张脸。

    “….公主吓晕了…”

    “….娘娘娘娘我要找娘娘…”

    “…淑宁,淑宁,你怎么了?”

    “…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晋安郡王穿过了这些嘈杂的尖叫哭声,站定在因为人多而越发兴奋手舞足蹈的庆王身边。

    “快按住他!”

    太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绑住他!绑住他!”

    晋安郡王抬头看去,看着神情惊愕又难掩怒意的太后,以及最终目光关切的落在被妃嫔们抱住的公主身上的皇帝,他微微闭了闭眼,转身用力的箍住了还要奔跑的庆王。

    前所未有的大力,牢牢的将庆王钉在原地,突然的被束以及勒压的疼痛让庆王大声叫喊起来。

    “别怕,六哥儿,哥哥不会让别人来羞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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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两更,让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第四章 如意

    太后宫中气氛沉沉,有清脆的耳光声回荡。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一个内侍跪在地上,啪啪的将耳光自己打的响亮,嘴边已经渗出血迹。

    “奴婢是怕娘娘担心殿下,才自作主张去请过来。”

    “是奴婢没照看好庆王殿下…撞上了公主们…”

    闭着眼的太后似乎被这声音聒噪的烦了,她拍着几案。

    “带下去。”她喝道。

    一旁的内侍立刻将人塞住嘴拖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太后看向外边。

    “公主们怎么样?”她问道。

    “已经看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说没有大碍,受了惊吓,只是小公主醒了却还有些惊风之兆,陛下在那边陪着呢。”宫女施礼低声说道。

    太后长长的吐口气。

    声息才落听得一旁噗通一声。

    “孩儿请罪。”

    晋安郡王说道。

    “你又跟着添什么乱。”太后说道,一面抬手让他起来。

    晋安郡王并没有起身,而是叩头。

    “请娘娘准许孩儿和庆王离宫。”他说道。

    太后顿时沉脸竖眉,看着叩头俯身的晋安郡王。

    “玮郎,你这是在怪罪哀家吗?”她说道。

    “不是,孩儿是怪罪自己。”晋安郡王抬起头,看着太后,“娘娘,孩儿只知受娘娘陛下护佑恩宠,却不思回报,已经两年了,就要三年了,孩儿却还如同懵懂小儿,不肯也不敢接受现实,孩儿已经年满十九,却还居住在宫内,享娘娘和陛下的呵护,却忘了让娘娘和陛下担天下人的说笑。”

    “哀家说过,谁人敢笑你!”太后喝道,一拍几案,“这是哀家的家事,外臣岂敢非议。”

    晋安郡王笑着摇头,跪行上前一步。

    “娘娘,孩儿不怕别人笑,孩儿是自己也要笑自己了。”他说道,“孩儿以为躲在一角不见人,就能一切照旧,一切都照旧,但其实,一切都变了,不是孩儿躲起来不想不问不看就不存在的。”

    “没事没事,哀家再给你们寻个宫殿,让别人不去打扰你们。”太后忙说道,伸手要搀扶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却跪直了身子。

    “娘娘,孩儿不要躲起来了,庆王伤了,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孩儿要带着他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他说道,一面又叩头,“孩儿请离宫,但还要再让娘娘为难一次宠溺一次。”

    太后眼泪流下来了,伸手拉住他。

    “你说。”她最终说道。

    你说…

    俯身在地的晋安郡王闭眼,再次睁开眼抬起头。

    “孩儿请留在京城,与庆王同府。”他说道。

    ………………………………..

    “他竟然先自己请了?”

    高凌波有些惊讶的问道。

    亲随点点头。

    “娘娘是这样说的。”他说道。

    高凌波笑了,摆手,亲随忙退了下去。

    “我就说这小子可不是外表那样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他对幕僚们说道。

    “一眼就明白事情关键,且当断便断,这份心智不容小瞧啊。”一个幕僚点头说道。

    “是啊,看到这次太后和陛下的反应,能猜出对庆王的维护之心不如以前倒不稀罕,看眼色这件事还是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的,但看到之后那份决断才是难得的。”另一个幕僚也感叹说道,“纵然知道圣眷不似从前,但到底也是有圣眷的。”

    就算淡了圣眷,在皇宫之中生活也不会太差,而离开了宫廷那可是就再也回不去了,面对未知前程而毅然的取舍可不是谁都能立刻做出来的。

    “与其等情分淡去,倒不如退一步,这一下反倒成了陛下和太后欠了他的情。”高凌波说道。

    “大人,你说陛下会同意吗?”幕僚问道,“毕竟晋安郡王在宫里生活那么多年,不是父子也胜似父子。”

    “不是父子,就不是父子。”高凌波冷笑说道,“你以为皇帝真是有多大的情分?不过是爱面子怕被天下人笑他无情罢了,如今有外官亲眼见事情经过给他做了证人,让晋安郡王此时出宫,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他怎么会不愿意?要知道,郡王已经十九了,别的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当爹了。”

    高凌波在当爹二字上加重语气。

    幕僚们点点头。

    “要说情分,咱们大皇子才是对他父子深情呢。”高凌波说道,“他都肯离宫就府了,天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与此陈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皇帝做出了决定。

    “大皇子出阁开府,封平王,领彰义军节度使,庆王出阁开府,领卫尉少卿,晋安郡王领右卫郎将,居庆王府,着府司即刻修缮王府,择日入住。”

    听到侍书的念道,手里翻看另一份奏章请议的陈绍只是略停了下笔。

    “早该如此了。”他说道,“养郡王与宫中,信妇人之言,成何体统。”

    “这一下皇子们都开府出宫,倒是让御史们为难了。”幕僚在一旁笑道,“月课只怕要另寻他路了。”

    因为皇子久居尤其是郡王久居宫中的事,近年来御史们弹劾的越来越多,虽然都被留置不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该说还说。

    陈绍闻言冷笑。

    “又不是只有皇子们违制,该出去的也不只有皇子。”他说道。

    还有高凌波。

    身为皇亲国戚,按理也是该外放任官的。

    只是…..

    “目前西北已经如愿,只怕陛下短时间内不会再允诺其他人事变动了。”幕僚低声说道。

    更别提把高凌波赶出去,这对于喜欢玩制衡的皇帝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陈绍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就会风闻小事,茂平的今夏的旱情如今可是越来越厉害了。”他丢开这个话题不再说,而是皱眉看着一张文书奏报。

    “竟然还没缓解吗?”幕僚也大吃一惊。

    “冬收也无望了。”陈绍说道,将奏章扔回几案上,眉头紧皱,“明年必然大灾,着转运司务必尽快拨下钱粮,让他们安然过冬,最少要熬过明年春播。”

    一旁的小吏忙应声是捧起奏章转身出去了。

    九月末十月初,京城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京城烟花爆竹大商李家的宅子被烧掉了半边,累害半个京城人仰马翻,不过李家财大气粗,事后拿出一大笔钱给被殃及的人家修建房屋,再加上主动绑了引发火患的家中子弟投案,事情便很快了结了。

    另一件就是宫中二个皇子以及那个送子童子的郡王离宫开府了。

    这意味着皇子们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据说提亲的人要踏破宫门了…”

    “…..说的天家的宫门跟你家的家门一般容易被踏似的…”

    “….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能做平王妃,听说陛下中意宛平康家…”

    “…得了吧,康家肯同意才怪呢,他们家一心要入朝重拾当年康相公的盛名,跟皇子联姻,岂不是自断前途。”

    京城中茶楼酒肆掀起热闹的议论。

    虽然这一个月来有这样那样的起起伏伏,但总体来说,每个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的得到满意的结果。

    皇帝虽然因为被民意要挟丢了几分面子,但却得到了神兵利器,又连得几场大胜,陈绍损失了一个周凤祥,却终于一举握住了西北军政,而高凌波虽然在这一次事件中狼狈让步,但却如愿以偿的把晋安郡王赶出宫,也不算一无所得。

    这样看来只有晋安郡王终于到了无用被人弃之的时候了。

    十九岁的送子童子实在是不能再叫了,再叫下去,意味就变了。

    虽然让皇子们都出宫,宫里的后妃们显然百般不舍,选的府邸也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内城附近。

    相比于不受外事侵扰依旧安稳读书的大皇子,不用读书的晋安郡王就忙碌的多了,三天两头的往宫外跑,看京城府衙给修缮的王府进展如何。

    “…这样挺好的,可以随便的出门了。”晋安郡王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一面带着近身的侍从在王府中乱逛。

    前边府衙负责修缮官员小心恭敬的引路,一面给他介绍,一面听到这话心里暗自撇嘴。

    怪不得都说这个郡王没心没肺,白长了这一副好相貌。

    看来孩子是不能让别人给养着,要不然只能养废了。

    “…不能有湖,把水都填了。”晋安郡王说道,“一时看不住,就危险了,他不知深浅。”

    府衙的官员忙应声是。

    晋安郡王转了一圈,指指点点罗嗦的挑拣。

    “人都说你们修的府邸风一吹就能倒,吾可不希望亲王府也是如此。”他说道。

    就算事实如此,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啊,就连皇帝可都要给他们留面子的,这个郡王到底是没心没肺童言无忌呢还是泼皮无赖敢说敢做?

    官员的脸都黑了,忙说不敢。

    晋安郡王这才带着人离开了,站在府门口,左右看看。

    “殿下我们回宫吗?”近侍问道。

    “回宫干吗?以后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晋安郡王笑道,目光落在一个方向,“吾要去她家做客。”

    近侍看着他的笑,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聊以安慰了。

    墙头再次被敲响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边邻居是在修墙吗?”黄氏抱着孩子说道,话音未落就见上面探出一个男子。

    黄氏吓的大叫一声。

    “快打!”她忙喊着小厮。

    闻声从屋内出来的婢女看了眼,有些无奈的叹气。

    “大娘子,这个,可打不得。”她说道,一面冲墙上的人屈膝施礼,“见过郡王殿下。”

    郡王?

    黄氏更为惊吓,呆呆的看着墙上的年轻人展颜一笑。

    原来京城的皇亲国戚都是这样见人的啊。

第五章 能说(双更合一章)

    错字已修改,请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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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的是这次晋安郡王没有从墙头上递梯子爬过来,免去了黄氏再受惊吓。

    街门打开,黄氏领着程娇娘拉着孩子带着一群小厮丫头侍从大礼参拜迎接。

    看着院子里满满的施礼的人,别说院子里的这些人感觉不自在,晋安郡王也觉得有些别扭。

    他别扭自然不是因为人对他施礼,而是想到以前。

    那个趴在墙头上的少年变了,这冷冷清清的小院子也变了。

    念及如此,晋安郡王又有些怅然。

    那时候他以为是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此时回想却是那样的快乐自在。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还有什么苦难等着,也不知道此时以为的苦难其实也可能是快乐。

    “…六哥儿,哥哥今日要去做一件快乐的事。”

    他临出门前,坐在厅堂里,看着摆弄一堆玩具的庆王。

    “你想不想知道?”

    他盘膝向前,带着几分小得意问道。

    庆王自然不会理会他,哼哼哈哈的咕哝着。

    “好吧,就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他笑道,就像往常一样,坐在庆王身前絮絮叨叨。

    “你还记得吧,我以前和你说过,他害了你,我也要害他,一报还一报,他让你变傻,我就让他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什么叫人不人鬼不鬼?你还记得吧,咱们那一年在外游历,那个村子里遇到的那个被人烧死的怪物,那其实不是怪物,而是得了厉风的人…”

    “….是的,我那个时候就有了心思了,咱们回来,但是我让他们在外找这种厉风病的人,就在前一段,好消息终于传来了,他们找到了,也验证过怎么传给他人了,而且就要带到京城来了,六哥儿,到时候就按我给你说的,把这个厉风病人用过的东西放在他那里…”

    “…你担心害到别人?六哥儿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们在外边已经验证过了,日常的见面说话没事的,还有,他那么爱读书,不爱见人…”

    “…可是这时候程昉她来了,怎么说呢,我很高兴,但是真的有些为难…”

    “….如果大皇子得了这个病,一定会请她诊治的,如果她不诊治,或者说治不了会让她惹上麻烦,陛下贵妃娘娘等等都会心里对她…”

    “…..好吧,其实我是更担心如果她能治的好,我们就是白忙一场了。”

    “….我就想她必须走,必须离开京城,当然一定不能是我们逼她走的,最好的就是让高凌波和贵妃逼她走…”

    “…怎么逼她走呢?就如同我害怕的她会治好大皇子一样,高凌波和贵妃害怕的也是她会治好你…”

    “…只要知道别人害怕什么那就好办了,所以我们都安排好了,那一日她会进宫,然后我会请她到我们这里来,让她看看你,然后关起门来,问她能不能治,或者干脆就不用问,然后当太后问的时候,我回答说她不能治的时候只要稍微迟疑一点,就足够贵妃她心惊肉跳了…”

    “….她会怀疑,会特别想知道我们关着门说了什么,但是她注定什么也问不到,这个问不到就能逼的她发疯…”

    “…她一定会想要赶走程昉,无论如何的也要消灭这个哪怕有一点点希望的威胁…”

    “….六哥儿,你想想,她逼走了程昉,到时候大皇子病了,要死了…她会不会真的气疯了,这就是她亲手害死了大皇子…”

    晋安郡王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在厅内,让庆王有些受惊的看他。

    “六哥儿,这样做是最好的是不是?”他伸手抓住庆王,问道。

    庆王甩开他,不知道又看到什么,爬到一边去了。

    屋内都是精心归置的,不会磕碰到他,晋安郡王又坐回去。

    “可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他慢慢说道,“当我看着她开心的认真的吃我送给她的那些糕点果子,看着她认真的信任的听我说话,六哥儿,我做不到…”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已经遇到那多事,世道一次一次的逼她,而我也要去逼她,利用她….”

    “….是,她很厉害,贵妃和高凌波也许伤害不到她,反而可能会因此和她结仇,就像那些其他的得罪她的人一样,反倒被她反咬一口…”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对你我来说…”

    “….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让她这样的…难…她为什么要总是这么的难….”

    “….所以脚迈出去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叫停了…”

    “…..然后,你我就惨了,被人设计赶出来了,扔了,分府而过了,想要再接近大皇子,那是更难了….”

    “…可是,我竟然一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很开心,很轻松…”

    “…六哥儿,我想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一条不通了我们再换一条,只要走下去,总会找到路的…”

    “…六哥儿,你也觉得对是不是?那我去和她道歉,虽然我停下了脚,但是,到底是抬脚了。”

    “殿下?”

    有人唤道。

    晋安郡王回过神,看着满院子还保持施礼的人,便笑了。

    “吾与程娘子有求医之缘,所以路过恰好来拜访,尔等无须惶恐。”他说道,抬手免礼。

    范江林不在家,黄氏身为大嫂,不得不在婢女的协助下完成了迎客,所幸不用她再陪坐,完成迎接便忙和婢女们去准备茶饮。

    “巧了张半芹在,快些给我们做些拿手的。”婢女说道,一面看向一旁。

    丫头含笑而立,听了她的话,干脆伸手从一旁抓了瓜子来磕。

    “你说我姓张,也是客,怎么能抢姐姐的事做。”她笑道。

    婢女笑着抬手拉她。

    “满京城谁不以请到张家的厨娘为荣,快,难得你不请自来,快让我们姓程的也沾沾光。”她笑道。

    看着这两个丫头插科打诨,丝毫没有家中突然来了皇亲的紧张不安,黄氏又奇怪又渐渐的安心下来。

    “大娘子,你怕什么,大郎君和娘子都是见过皇上的人。”婢女笑道。

    何止见过皇上,还敢和皇帝打赌,

    黄氏闻言也笑了,一面扭头看客厅那边。

    那样子可不像仅仅是有求医之缘,倒像是很熟络的旧友啊。

    “有两年没来了。”

    晋安郡王环视四周,带着几分感叹,又微微一笑。

    “家里热闹多了。”

    程娇娘点点头。

    “殿下也能走门了。”她说道。

    所以,苦难中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的。

    晋安郡王笑着举起茶碗。

    “同喜同喜。”他说道。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端起茶侧头饮了口。

    “娘子一定听说了吧。”晋安郡王说道。

    “丫头们小厮们每日都出去采买。”程娇娘说道。

    所以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了。

    “大家都认为我是被撵出来的,其实,这也正和我的心意。”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是该出来了,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她说道。

    晋安郡王的笑容更浓。

    “不瞒娘子说,我原本是有些不好的念头,这件事还会牵连娘子,让娘子不便。”他说道,收起笑,一面郑重的施礼,“娘子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今日我来向娘子道歉。”

    程娇娘看着他一刻,摇摇头。

    “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我不便。”她说道。

    端着茶点走到廊下的丫头和婢女停下脚,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娘子那日进宫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

    婢女摇摇头。

    她和半芹那日也只到了宫门并没有跟进去。

    厅内晋安郡王的说话声继续传来,但这个话题却突然被掐断了一般,又好似从没说出来一般不见了。

    “……娘子不用担心,这次我知道他们是要赶我出来,就顺势出来了,而且还如愿带着庆王,可以照顾他,我想好了,就这样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一样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晋安郡王的声音轻松愉悦。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天不欺。”

    程娇娘则认认真真。

    婢女伸手接过食盘加重脚步进去了。

    丫头站在门外廊下神情有些怔怔,听的厅内晋安郡王的说话声更加轻松愉悦,显然是因为得到认同很开心,她忍不住又摇头笑了。

    郡王殿下,大约不知道,她家的娘子是连天都敢欺的。

    耳边似有雷声轰轰而过。

    真要做了什么惹恼娘子的事,管你阴私下作还是光明正大,天不欺,她便去欺天。

    吃过一碗茶,几块点心,晋安郡王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还是要谢娘子宽宏。”临走时他又整容的施礼说道。

    “我不宽宏。”程娇娘摇头,“我很小气。”

    晋安郡王一愣,旋即又笑了。

    是啊,要是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小气,因为一个过路神仙,逼的一个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朝官破家,因为区区功赏,逼死一个逼倒一片西北将官。

    “要谢就谢你自己宽宏吧。”程娇娘说道。

    “是,害人终害己,求人不如求己。”晋安郡王笑道,“我真是太感谢我自己了,我怎么就这么好呢。”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能这样说,显然是已经说开了,跟在后边的婢女忍不住笑了笑。

    门外有侍从进来。

    “殿下,外边来了好些人..”他带着几分凝重说道。

    “殿下不用担心,这几日都这样。”婢女笑道。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转头向外看去,尚未看清就见有人迎头进来。

    “我且不管别人,你先给我写十幅八幅的字,我好拿去卖。”

    秦十三郎说道,一面说一面停下脚,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众人,目光落在晋安郡王身上。

    是他!

    晋安郡王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年前和她一起坐船从河中而过的那个人。

    秦家的十三郎秦弧。

    秦十三郎倒是愣了一刻,虽然也算皇亲,但小时候因为腿残从不进宫,如今好了这两年又忙着读书,和这位在深宫的郡王只闻名尚未这样近的见过,一刻之后恍然认出,忙屈身施礼。

    “见过殿下。”他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抬脚迈步走出去了。

    门外果然站着些人,老老少少的都有,不过态度文雅,也并没有靠近,就算见到程娇娘等人走出来,也只是一阵骚动却并没有扑上前来亦没有高声喧哗。

    “是为娘子的字慕名而来的。”侍从已经打听了说道。

    那怪不得,读书人还是讲究分寸和仪态的。

    晋安郡王露出几分得意的笑,与荣有焉,回头再看程娇娘,程娇娘等人冲他施礼拜别。

    坐上马车走出去之后,晋安郡王又忍不住掀帘子回头看,见程家门前的人依旧并立,那个秦弧正站在程娇娘身旁说什么,而程娇娘似乎浮现一丝笑。

    马快车轻,眨眼不见。

    “你竟然写这么好的字不告诉我。”秦十三郎说道,一面跟随程娇娘迈步进门。

    黄氏见了秦十三郎已经习惯了,抱着孩子施礼。

    秦十三郎郑重还礼。

    “你又没有问我。”程娇娘说道,“况且也不怎么好。”

    秦十三郎抬手扶额,又伸手指着门外。

    “这话可别让他们听到,要不然不知还得疯癫几个。”他笑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不语。

    二人在厅内坐下,半芹和丫头捧茶。

    “娘子,我去店里了。”婢女说道。

    “大掌柜真忙。”秦十三郎打趣道。

    婢女笑着退下了。

    “娘子,奴婢也告退了。”丫头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看着丫头退了出去。

    “这张家的厨娘可真是让人艳羡。”秦十三郎笑道,“娘子这里还有丫头能换个用用吗?我家也好得益有个好厨娘。”

    一旁的半芹立刻紧张,往程娇娘身边靠了靠。

    “换什么,半芹就会,想学就来跟她学。”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一怔。

    “娘子不是说笑?”他问道。

    “这有什么说笑的,饭食小道而已。”程娇娘说道。

    “那我可当真送丫头来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

    “六郎写信来好一通夸伸臂弓。”秦十三郎一面饮茶一面笑说道。

    “还是将士们用的好。”程娇娘说道。

    “你可真不居功。”秦十三郎笑道。

    “居不居的不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那怎么一样!”秦十三郎摇头。

    “那怎么不一样?”程娇娘问道。

    有了功,便扬名,便得利,便富贵荣华,便人人敬仰…..

    秦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小女子,神情淡然,穿的是一成不变的素色衣衫,吃得是自己做的茶和糕点,屋内的摆设简单素雅……

    对别人来说鲜衣怒马,对她来说,这世间万物万事大抵都是一捧土。

    为无为,则无不为。

    “且不管这个,你写几个字给我。”秦十三郎收回神笑道。

    “无缘无故的写什么字,我也写不出来。”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书房,“那里有写好的,你喜欢就自去拿吧。”

    秦十三郎果然笑着起身不客气的进了书房拿了一叠。

    “郎君,这些纸还可以燃火用呢。”半芹笑道。

    “暴殄天物。”秦十三郎瞪她一眼说道。

    半芹掩嘴笑了。

    “那我告辞了。”秦十三郎笑道,“这些足够家里的子弟们分去临摹了。”

    程娇娘起身相送。

    “哦对了,郡王适才又为庆王来的吗?”秦十三郎想到什么问道。

    “不是。”程娇娘说道。

    再问就不合适了,他一向是个知礼的人。

    “那是所为何来?”秦十三郎还是脱口而出。

    “为了道歉。”程娇娘毫无迟疑的答道。

    道歉?

    是因为庆王的事吧,已经说过不治了,却还偏偏请她去治,不想想在天子面前说出不治对于任何一个太医来说都是很忐忑为难的事。

    又才发生了这些事,在皇帝眼里该让她多难做。

    “是该道歉。”秦十三郎说道,抬脚迈步,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程娇娘笑。

    “笑什么?”程娇娘问道。

    “我在想,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告诉你。”秦十三郎笑道。

    “又不是不可对人言的事。”程娇娘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你?”

    看着眼前女子一本正经的回答,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哈哈笑了。

    “我只是想,那样说话的你一定很有趣。”他说道。

    有什么趣?

    一旁的半芹黄氏等人忍不住看向程娇娘。

    小女子端庄而立,抬头娇嗔,眉眼含笑,似真似假。

    不告诉你。

    半芹和黄氏忍不住打个寒战,又忍不住笑低下头掩饰。

    程娇娘神情依旧。

    “你想太多了。”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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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所以其实多虑那一章,大家都没注意到是吧…~~~~(>_<)~~~~

    下午是盟主加更。

第六章 可见(为盟主Tabalgin加更)

    秦十三郎一直到进了家门还带着笑,在院门口巧遇了出门回来的母亲以及两位夫人。

    “真是巧,这次是真巧。”秦夫人看着儿子古怪的眼神忙说道。

    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噗嗤笑了,越想越想笑,忙转身回避。

    “十三怎么这么高兴?”两个夫人笑道。

    “他啊,自从那…”秦夫人笑着要说话。

    秦十三郎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一叠纸,打断了母亲。

    “家里几个兄弟们要的程娘子的墨宝。”他说道,“我求来了。”

    此言一出那两个夫人的眼顿时亮了

    如今那茂源山五人墓碑已经成了胜景,号称兰亭之后第二行书,但偏偏拓本难得,因为人家的墓碑总不能让人胡乱的拓印。

    而这墓碑的主人又有那样的身份,让人不敢贸然去见。

    又听说贵妃有意请她教授平王书,但被断然拒绝了。

    “字是用来传情达意的,不是用来赏玩的,民女不会写赏玩的字,更不会教人写好字。”程娘子说道。

    让贵妃娘娘很是没面子,但皇帝听了只是笑,还赞这娘子虽然刻板但不失质朴,贵妃也只好作罢。

    连贵妃娘娘都被驳回了,谁还敢去登门求字用来赏玩。

    而这秦十三郎竟然拿了这么多那娘子的字帖,这要是拿回去可足够开好几次赏宝宴了。

    “十三郎,快让我看看。”

    二人都围上去,反而将秦夫人挤开了。

    秦夫人站在外边哭笑不得。

    “他是我儿子,他要给我这个做母亲不同意也不行。”

    她似笑非笑说道,引得一番笑闹,好容易才分好了,秦十三郎不敢再停留将余下的几张收起就告辞。

    “还有一件事。”他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母亲从厨下挑一个聪明伶俐的送去程娘子家。”

    “要做什么?她缺人了?”秦夫人问道。

    “不是,她能教出张家一个厨娘半芹,就能教出一个秦家厨娘半芹,所以我送一个过去学徒。”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以及另外两个夫人又再次惊讶了。

    这样也行?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

    “江州先生家的厨娘?”她们齐声问道,“竟然是那程娘子教出来的?”

    “那厨娘原本是程娘子的丫头。”秦十三郎说道。

    江州..张江洲,江州傻儿…都是江州..

    “怪不得!”夫人们一拍手,“原来是旧相识。”

    “这小娘子还有什么不会的。”秦夫人笑道,一面果然叫人,“去挑两个…”

    她的话音未落,被一个夫人按住胳膊了,看着秦夫人笑,只笑的秦夫人发毛。

    “你家几个人啊,送两个厨娘,也太奢侈了。”那夫人笑道,拉着秦夫人的胳膊不放。

    “你什么意思?”秦夫人装不懂问道。

    “我家也送一个。”另一个夫人自然也反应过来了,伸手抓住秦夫人另外一个胳膊抢先说道。

    “哎,是我先说的!”先前那夫人不干了。

    “什么你先说,明明我先说出来的!”那夫人笑道。

    “这不是胡闹!”秦夫人笑道。

    看着屋内的妇人们争闹,秦十三郎笑了笑转身就走,但又被秦夫人叫住。

    “那娘子没说让送去几个吧?”她笑问道,“三个行吗?”

    秦十三郎回头一笑。

    “一个半芹是养,二个半芹也是放,她已经有三个半芹了,再多三个五个的也一样,她不会在意。”他说道。

    ………………………………..

    站在玉带桥边,一个书生思忖了半日,看着这边紧闭的院门。

    “咱们来是拜访,怎么就不能去呢?”他说道。

    “这娘子家中没有长辈,又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那范军监日日不在家,咱们怎么好进门?”旁边的人摇头说道,“失礼,失礼。”

    那书生来回走了几步。

    “我走了五日才从家中来,又在墓前观摩五日,还是觉得不得其精髓,就这样回去,我只能日日想这程娘子书的精妙,怕是这辈子再不能提笔。”他说道,“我实在是不甘心,哪怕当面请教一句,也知足了。”

    “那程娘子连贵妃的面子都不给,你我怎能得见?她连皇子都不肯教授,更何况你我?”更多的人摇头。

    在场的人的都点头。

    那书生神情凄凄,叹口气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一咬牙转过身。

    “那也得问一问,就算被打走,也不虚来此一趟。”他说道,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大步走向程娇娘门前,似乎怕自己后悔,还没走近就举起手一把拍在门上。

    咚的一声之后,那书生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了,举着手不动了。

    门前一阵安静。

    就在书生掉头要跑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两个身材高大神情肃穆的侍卫站过来。

    “找谁?”他们问道。

    “找程娘子。”书生结结巴巴说道。

    “你是谁?”侍卫们问道。

    “我,我开阳张文昌。”书生说道。

    “什么事?”侍卫们问道。

    “我,我想请教娘子行书。”书生说道。

    话音落,那侍卫看了他一眼。

    四周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赶走就赶走吧,他们好歹是读书人又是如此的知礼,应该不会动拳头吧?

    “请稍等。”侍卫扔下一句关上门。

    那书生怔怔站着。

    请..稍等?

    其他人站得远听不到,见那门关上,而那书生安稳如常,便都哄得一声围过来了。

    “怎么样?”

    “说什么了?”

    大家乱哄哄的问道。

    话音未落,门又被打开了。

    “我家娘子说请教不敢,她正在写字,如果你想看,就进来看吧。”一个笑眯眯的丫头柔声细气说道。

    门外的人顿时都愣住了。

    进来看吧…

    那书生第一个回过神,激动的身子发抖,将身上的青衫理了又理才迈进来,看着他迈进门,周围的人也终于回过神了。

    “我,我也想看。”不知哪一个先喊道。

    这话开了头,更多人也跟着喊起来。

    半芹回过头有些惊讶,而此时廊下脚步响,她忙转过头喊了声娘子。

    娘子!

    所有人都看过去,见一个妙龄小娘子正走出来。

    这般年轻,真不像是能写出那般融汇沧桑历经世情磨难的之情的字。

    但同时又闪过一个念头,看着这娘子就觉得也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字。

    真是古怪的感觉。

    小娘子看到门前这么多人站住了脚。

    院门外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想看我写字?”程娇娘问道。

    “是啊,娘子的字…不知可否请教。”一个书生忙说道。

    “我的字没什么可请教的。”程娇娘摇头说道,“我也不会教。”

    众人顿时心凉。

    看吧,果然不…

    “我每日这个时候习字,如果你们想看可以看,也可以跟着写。”程娇娘又接着说道。

    众人顿时瞪大眼。

    也就是说她不会教他们,但是会让他们看,看她怎么写,那岂不是跟教一样嘛!

    天啊!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有人脱口问道。

    “写字而已,有什么假的。”程娇娘说道。

    这么简单?早知道只是这么一问就可以了,他们何必等这么久!

    那他们前些日子是在浪费光阴啊!

    顿时众人都争先恐后的挤进来。

    “娘子,娘子,家里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啊。”半芹忙说道。

    这一眨眼,院子里都挤满了。

    程娇娘哦了声,目光看向门外。

    “那,我就去外边写。”她说道。

    似乎是一夜间,东城门外茂源山墓前的人都不见了。

    最早察觉不对的是那些早起就来这里提篮叫卖的小贩,以往这里早早大的就有人来,以图占据最好的观摩墓碑的位置,但直到日头高照,草市的摊贩都来全了,除了守墓的两人外墓前再无他人。

    “难道是官府下了令不许惊扰壮士们?”有人猜测道。

    “哪有这样的道理,又不是皇陵,人家家里的守墓人都没有驱赶,官府凭什么管?”

    “是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场人顿时议论纷纷。

    “别瞎猜了。”有人大声喊道,“人家程娘子在门前摆席授字了!亲自看人写,总好过呆呆看墓碑吧!”

    摆席授字!

    “丹娘!”

    身后响起喊声,抱着一卷轴蹬蹬走的陈丹娘只当没听到,直到身后又连喊了两声,还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肩头。

    “你跑什么?”陈十八娘微微喘气问道。

    “我有事,我有事呢,姐姐别耽误我。”陈丹娘挣道。

    陈十八娘失笑。

    “你有什么事?女红才学,功课也不多,除了玩还有什么事?”她笑道,“过来,跟我写字。”

    “我就是去写字。”陈丹娘说道,“我去跟程娘子写字。”

    陈十八娘一怔。

    “她,她不是不授书吗?”她说道,“你别仗着小去肆意的缠着她。”

    “才没有呢。”陈丹娘仰头笑,“程娘子不授书,但是她让人看书。”

    看书?

    马车停在玉带桥前,或者说尚未到玉带桥前,因为前边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过不去的,我自己走过去。”陈丹娘说道,一面利索的下了车。

    陈十八娘忙赶着丫头们跟着。

    “不用,人多地方小,一个人进去就够了,再站个丫头摆纸,再站个丫头磨墨,再站个丫头,别人还怎么看。”陈丹娘回头说道,不待陈十八娘再说话就蹬蹬的挤过人群进去了。

    看书?

    到底是在干什么?

    陈十八娘迟疑一下下了车,由丫头小厮护着挤过人群终于站到玉带桥前,顿时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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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思忖(cun)已久,不是思付已久,我今天刚知道,多谢了。

第七章 不解

    陈十八娘看到了很多人。

    平心而论,她不是没有见过人多的场面,年年上元节灯会人山人海,跟那个相比,此时眼前的人真不算多。

    程家娘子的宅前,玉带桥的这一边,原本的空地上坐满了人,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男子们在这边,女子们带着幂篱在另一边,摆着几案的,纸摆在膝头的,还有一些明显是穷人孩子的就只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的。

    熙熙攘攘的形成了诡异却又让人肃然起敬的场面。

    而坐在正中的一个女子似乎并没有看到这场面,她的面前几案纸墨齐整,此时正提笔而写。

    陈丹娘到底挤到了她的身旁,仗着一则是女子二来是孩童,坐在她的手边,像模像样的摆开纸笔。

    “娘子,娘子,这个字我没看清,你再写一遍。”她忽的喊道。

    程娇娘应声好,果然提笔又写,那适才写的纸就被放在一旁,一个丫头取过看向人群。

    这一瞬间陈十八娘也能感觉到人群中灼灼的视线。

    “我。”一个人高高的举起手,声音有些颤抖,“今日该我要了。”

    半芹便走过去,将手中的纸递给他。

    在众人的艳羡中那人激动的捧着。

    不过大家只是略看一眼就忙转开了,视线还是落在程娘子身上,唯恐错过她的一笔一画。

    “十八娘。”

    有人在身后唤道。

    陈十八娘一惊,忙转过头,看到是几个相熟的小娘子。

    “十八娘,你也来看程娘子书啊?”

    一个笑道,一面晃了晃手里的笔墨纸砚盒。

    陈十八娘还没说话,另有个娘子笑了。

    “陈娘子怎么顾得上,她还要去授平王书呢。”她说道,“不能跟我们这些不会写字的人一样。”

    陈十八娘垂在袖子下的手攥了起来。

    “快点吧,程娘子每日只写半个时辰,别又没赶上。”另一个拉她说道。

    两个娘子一左一右故意的撞了陈十八娘两下带着几分得意进去了。

    丫头们忙扶住陈十八娘,带着愤愤。

    “娘子,我们过去吗?”一个迟疑一下问道。

    过去?

    过去做什么?

    字是用来传情达意的,不是用来赏玩的,民女不会写赏玩的字,更不会教人写好字。

    她都说了不会教人写好字,还过去做什么?求她吗?

    陈十八娘站在原地,看着这边。

    果然如适才那二人说的,半个时辰后,程娇娘起身走开了,而丫头们则把今日写的字送给了在场的人,然后收拾了几案笔墨离去。

    陈丹娘自然跟了进去。

    程家的院门关上了,门前的有人急急的离开,也有人意犹未尽的席地继续描写,有人玩闹,有人在河边洗笔,街上又恢复了车水马龙。

    “这才是大隐隐于市,大俗乃大雅啊。”

    “不计出身不计来历,只要你想便能来学,此等情怀当的大儒啊。”

    “当初江州先生在望州旷野树下宣讲经义,引得百众聆听,是为有声传道,如今这江州娘子门前摆席写字,让众人近观,是为无声传道。”

    “..这么说如今有两个江州先生了?”

    江州先生…

    能被冠以籍贯称呼可没几个,就连陈绍也只被称为相公,而担不起一个陈衢州。

    陈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程娇娘的家门。

    “姐姐,我现在还不走。”

    看着陈十八娘进来,陈丹娘忙说道。

    陈十八娘看着她束起臂绳,一副要忙碌的样子有些不解。

    “我要跟娘子一起做点心。”陈丹娘带着几分得意。

    做点心?

    程娇娘也从室内走来,换了衣裳,也束起臂绳,再看廊下已经有三个面生的丫头恭敬的等候。

    这是做什么?

    “闲着也是无事,下厨也是玩乐。”程娇娘说道。

    玩乐?这娘子也会玩乐?她以为她是个无喜无好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呢。

    陈十八娘勉强笑了笑。

    “能跟娘子借一步说话吗?”她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点点头。

    “陈素有一事想不明白。”

    站在厅堂内,陈十八娘开门见山说道。

    “跟我有关的,你请说。”程娇娘说道。

    “你不是不告诉别人你会写好字,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陈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问道。

    “我现在,也这样啊。”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每日都写字,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既然别人想看,那就看吧.”

    “程娇娘。”陈十八娘迈上前一步,咬住下唇,声音有些颤抖,“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坦荡的,却不想也是个心口不一的,你这叫不好的字吗?不好的字,会被称为天下第二行书?不好的字会被贵妃太后陛下称赞吗?”

    “那是他们的认为,不是我认为。”程娇娘说道,“我不认为我的写得好,我只能对自己坦荡,至于别人,我管不到,也无法左右。”

    陈十八娘嗤声笑了,似乎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

    “对于别人你管不到也无法左右?”她说道,伸手指着自己,眼中有泪光闪闪,“那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句话,我陈素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程娇娘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说道。

    陈十八娘再次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她说道。

    “我是不在乎。”程娇娘说道,“世上的人太多了,陈素,我在乎不过来,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我们都只能在乎自己,不要去在乎别人,陈素,别在乎我,在乎你自己。”

    “你当然不在乎别人,你做什么事都是有你的规矩,你有规矩,你为自己,没有人情,你只有规矩,人情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陈十八娘说道,说罢转身拉开门而去。

    院子里的丫头婢女包括陈丹娘在内都已经被屋内拔高的声音吓到了。

    “姐姐。”陈丹娘喊道。

    陈十八娘却脚步未停径直疾步而去。

    陈丹娘又是气又是急只得跟了出去。

    听着门前车马而去,半芹忙向厅内看去,程娇娘神情如常走出来。

    “娘子,没事吧?”半芹不安的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没事。”她说道。

    至于别人……

    半芹也不在意,闻言松口气。

    ……………………………………………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着拍门声。

    “十八娘,你开门。”陈夫人的声音带着焦急传进来。

    “她跟程娘子吵架!她跟程娘子闹!她真无礼!”陈丹娘尖亮的声音也传来。

    陈十八娘干脆用手捂住耳朵面向墙。

    过了一刻,门外的说话声小了,人似乎也离开了,陈十八娘放下手,抱膝呆呆。

    “十八娘。”门外有声音喊道。

    陈十八娘被惊了一下,听出是爷爷的声音。

    “我就是来问问你有事还是没事。”

    陈十八娘抬袖子擦了擦眼泪。

    “我没事。”她说道。

    门外便嗯了声。

    “你知道自己没事就好.”陈老太爷说道

    听的脚步声响,似乎走开了

    自己知道…自己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只说自己!

    陈十八娘站起身,几步过去拉开门

    听到门响走到院中的陈老太爷回过头

    “我自己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为什么总是高高在上的,为什么总要把人踩下去!为什么要让我成了笑话!”陈十八娘哭道,抬袖子掩面

    陈老太爷神情沉沉转过身

    “她不知道,你知道。”他说道。

    “爷爷!”陈十八娘喊道。

    “没有谁能让你成笑话,只有你自己能让你成一个笑话!”陈老太爷喝道。

    “她为什么那样做?她为什么样那样做?”陈十八娘哭道。

    “因为她想,她也能。”陈老太爷喝道,“你不想,也不能,就收起你的羡嫉,好好的看看你自己是谁,好好的做你能做的事,想做事,也要先明白自己能不能,能而想,那是痴,不能而想,那是迷,陈素,你如今痴不够,却先迷了!”

    “我没有..我没有..”陈十八娘摇头哭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服…”

    “不服?”陈老太爷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十八娘,你觉得你两年练字辛苦吗?”

    辛苦..陈十八娘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你觉得你已经够勤奋了吧?”陈老太爷接着说道。

    勤奋…陈十八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流泪。

    “十八娘,你可知道王羲之练了多少年?”陈老太爷说道。

    陈十八娘面色微微一变,似乎预料到什么,她不由绷紧了身子,似乎这样就能让一切都停下来,但这是没有用的。

    “十八娘,你勤奋你辛苦,你有成一半,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姓陈,因为你爹是陈绍,因为陈绍是陈相公。”陈老太爷一字一顿说道。

    那是荣宠那是圣恩那是天家给的面子。

    不是,不是,胡说,胡说。

    陈十八娘摇头,连连后退,知道撞倒门上,她伸手掩住嘴泪如雨下。

    “不是的。”她喊道,“爷爷,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少年女子面色惨白,双眼泪水,声音颤抖,身子也在发抖,如果说前一刻陈老太爷是在教训她喝斥她,但那话语是柔和的,没想到最后会冒出这一句,和风细雨陡然变成了嗖嗖的冷箭,狠狠的好不留情的扎入五脏六腑。

    看着几近崩溃的小女子,陈老太爷心中重重的叹口气。

    我是谁,这三个字,真的是当头棒喝啊。

    也是一大利器,怪不得就连那程娘子也差点因此昏迷不醒。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驱厄扎针要见血,入障须用虎狼药。

    “十八娘。”陈老太爷缓和了语气,上前一步,轻叹口气,“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第八章 想到

    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陈素,你怕什么?

    陈十八娘闭起眼,掩面跪下。

    “孩儿愚钝,请祖父教我。”她哭道。

    屋内坐定,丫头捧上毛巾,小心的给陈十八娘擦了脸,又递上热茶。

    门口有陈丹娘探头,很快被仆妇拉走了。

    “她为什么拒绝贵妃的邀请,是因为那行书而成名,但那行书是怎么写出来的呢?”陈老太爷问道。

    陈十八娘放下茶碗低头聆听。

    “义兄亡于国事,又功劳被冒领埋没,她一个小女子,不惜触犯天威,掀起这么大的阵仗才侥幸如愿,你想,这期间有多少意外万一,任何一个意外万一,她所做的事都白做了,不止白做,还将反噬她,就算如今看起来雨过天晴,其实也暗藏不少风险。”陈老太爷说道,“十八娘,你自幼被父母呵护长大,咱们陈家也算是名门大户,对你们来说,针扎破手指就可能是天大的事,这般心境,跟那程娘子怎么能比。”

    陈十八娘低下头。

    “你可曾见她笑过?”

    “她为什么不爱说话?”

    “这世间的事对她来说太过无情,她笑不出来,也无话可说。”

    “十八娘,你知道人人都夸这墓碑写的好,当天下第二,你知道他们都说好,但知道为什么说好吗?”

    “那是悲痛无法言说,字字出与心,才能写出来的。”

    “她怎么能把这个当成赏玩之字?又怎么会以此成名而欢喜自豪?”

    “她宁愿写不出这些字,她根本不愿写出这些字。”

    “十八娘,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十八娘,我说过,常怀慈悲之心,看看她在世人眼里的那些好,那些名,是怎么来的。”

    “十八娘,她不在乎,谁想要谁拿去,她不在乎的!别人在乎,你要她怎么做?她又能奈何?除了自己,她又能奈何谁?”

    “要是依你所说,她连墓碑都不能写,连哭一声义兄,都不能了吗?难道她一定要躲起来才可以吗?她在人前写了哭了,世人因此赞誉她,这就是她沽名钓誉了?”

    “.至于门前摆席写字,也不过是出自本心,人要看,她恰好要写,何乐不为?她问心无愧,随心而自在,难道还要去顾忌考虑别人怎么想?会让谁高兴又会让谁不高兴?她要顾忌别人,连自己都不能做了吗?”

    “十八娘,这是欺人太甚啊!”

    “十八娘,天道无情,人还是不要欺人了,慈悲一些吧。”

    陈十八娘再次俯身在地大哭。

    “祖父,我错了。”她哭道,一面起身,“我去跟她赔罪。”

    “你不用去了。”陈老太爷唤住她,“罪就是罪,赔不了。”

    陈十八娘站住脚掩面。

    “我和丹娘去一趟吧。”陈老太爷说道,起身走出去,一面喊丹娘。

    陈十八娘站在门边,看着陈老太爷以及从一旁早不耐烦跑来的陈丹娘。

    “…要去程娘子家吗?太好了…都怪姐姐,我还要跟娘子学下厨呢….”

    带着孩童气的声音传过来。

    当个孩子真好,可以心无杂念的仰望她佩服她。

    祖父大人,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承认一个本该不如自己的人胜于自己。

    十月十八,太史局择为吉日,平王庆王出宫入王府。

    次日,陈十八娘备车出门。

    “十八娘,你是要去平王府吗?”陈夫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母亲,我该去给平王授字了。”陈十八娘微微一笑说道。

    陈夫人和身后的女儿们神情都有些古怪。

    “十八娘,贵妃娘娘说出那样的话,你…”一个姐妹忍不住说道。

    当初贵妃要去请程娘子授字,有人委婉的说陈十八娘写的也不错,况且也是陛下准许请来给大皇子授字的,贵妃嗤鼻。

    “只是会写字而已,天下会写字的多了,我们要顶尖的。”她说道。

    这话自然瞒不住人传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在程娇娘门前两个小娘子会以我们不会写字为嘲讽。

    “陛下准我为殿下授字,并没有圣意说我不用去。”陈十八娘含笑说道,“他人说什么,与我要做的又有什么干系。”

    姐妹们点点头。

    陈夫人也叹口气带着几分欣慰。

    “只是平王昨日才进府,是不是过几日再去?”她又问道。

    陈十八娘摇头。

    “殿下是个很勤奋的人。”她说道,“别说今日了,就是昨日也必然是不会耽误功课的。”

    纵然没有天赋,他们有勤奋且坚定不移,天也不会不该欺的。

    马车驶过街道,当到了玉带桥时陈十八娘掀起车帘,看着那边的门前依旧满满的人。

    那女子端坐在正中,提笔在架子上悬挂的纸落笔,离得远也看不清写的什么。

    既然不能比,那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陈十八娘放下车帘。

    她的马车过去了,这边程娇娘写字也散了,因为人潮散去让街上有些拥挤,一辆马车便被堵住了。

    马车旁的随从立刻要上前驱赶,被车里的人制止。

    “等一等就过去了。”

    车帘掀开,露出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正是高凌波。

    “急什么。”

    随从应声是退下了,高凌波看向这边,见玉带桥前热闹喧哗,桥下河边好些人在洗笔。

    “哎呀,我正洗衣服呢。”几个妇人抱怨道。

    “得罪得罪。”书生们笑着说道,“衣服可以等等再洗,笔却不能。”

    引得一片吵闹说笑,充满了市井趣味。

    “这些人就是在这里看书的?”高凌波饶有兴趣问道。

    “是啊,大人,因为看书写字之后都在这里洗笔,每次人多的都能染黑了河水。”随从忙恭敬说道,“还有人为此做了一副洗笔图呢,很多人追捧,说古有劝学篇,今有洗笔图。”

    高凌波失笑。

    “这些书生就会自己吹捧自己。”他说道,目光落在那间宅门上。

    “不过这程娘子被这些书生们追捧可是有名了,再没人提她神棍惑民的了,提了反而被斥为愚蠢。”随从低声说道,“如今也都称江州娘子呢。”

    “江州人要以为荣了。”高凌波笑道,一面眯起眼,“有名好啊,有名望好啊,想必她的父母亲长也要高兴的很。”

    “大人,都说这程娘子与亲长不合,在江州为了争钱财把亲伯父都告上衙门了。”随从说道,带着几分诡异的笑。

    “别乱说。”高凌波摇头说道,“那必然是误会的,程娘子怎么能是那种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呢?”

    随从不由打个寒战。

    如果不是误会呢?那程娘子岂不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当今圣上仁慈,以孝为名,如果得知这么一个有名望又看重的小娘子竟然是不忠不孝之徒,那……

    不亏是大人啊,绵语杀人刀啊!

    “哦,说起来,这程娘子的父亲今年该调职了吧?”高凌波微微一笑说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而此时远在江州的成二老爷重重的打个喷嚏。

    “哪个该死的念叨我呢?”

    程二老爷很生气,可以说气上加气,干脆起身来回在屋子里走,口中嘀嘀咕咕的念叨一串的名字。

    这些名字一旁的程二夫人并不陌生,就算曾经陌生,现在也不陌生了。

    这些都是程二老爷的上司同窗,都是他曾经交往且收了好处的人,但现在却被程二老爷咬牙切齿的天天念叨。

    “说的准准的莱州莱州,拿钱收礼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说的真,却原来又是耍我一场!”他愤愤说道,“海州,让我去海州,还是说什么差不多?差一个音难道是差不多吗?”

    程二夫人也是急的嘴角长火泡。

    “老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都准了的?”她急问道。

    “说是上头,上头,我怎么上头了?这是上上下下的都说好了,上头怎么又不行了?”程二老爷说道。

    “是不是还是没有走动到?”程二夫人说道,“那个刘玉昆根本就靠不住。”

    也是有可能的。

    程二老爷皱眉停下脚。

    “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他说道。

第九章 本事

    亲自去?去见刘玉昆吗?

    “去大夫人那里拿二千贯。”程二夫人立刻对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立刻就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

    “大夫人说没钱。”她低着头说道。

    程二夫人的火气便蹭的起来了。

    “没钱?钱都花哪里去了?”

    “这是账册,你可以看看花哪里去了。”

    程大夫人神情木然说道,一面将几案上的一个账册递过来。

    程二夫人冷笑不接。

    “大嫂你当家呢,我们可不敢问。”

    “不敢问钱花哪里,却敢伸手要钱。”程大夫人木然说道,“你以为这个家我就那么愿意当?”

    “大嫂,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应该说,富家你愿意当,这个穷家你就不愿意当。”程二夫人似笑非笑说道。

    看,多伶牙俐齿啊,多会说啊。

    程大夫人低下头掩去满眼的哀伤,打也打过了吵也吵过了,她现在累了。

    “没钱,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木然说道。

    “没钱?没钱就拿东西去当!二爷的前程要紧,没钱怎么去求人?”程二夫人气道。

    内里传来一声咳嗽。

    “咳什么咳,有病吃药。”程二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你!”程大夫人气道,一面忙起身,“老爷..”

    程大老爷拄着拐走出来了。

    程二夫人坐着草草施礼,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大老爷。

    “求人不如求己。”程大老爷没理会程二夫人的无礼,而是慢慢说道,“你去告诉二爷,不用找别人了,去找京里他的女儿吧。”

    程二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有些惊讶。

    “大老爷,你说什么呢?”程二夫人问道,一面又笑了,“我知道,我们家娇娇有钱,但是哪里有当爹花女儿的钱?”

    程大夫人嗤声笑了。

    “以前也没少花。”她说道。

    “那是你们霸占的!”程二夫人立刻竖眉,这种栽赃可不能认。

    “行了,听不懂我的话吗?”程大老爷喝道,一顿拐杖,“她能有钱就能有人,没有人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程二夫人还有些皱眉,门外有仆妇跑进来。

    “二夫人,二老爷那边来了好些人,说给祝贺。”她喊道。

    祝贺?

    程二夫人惊讶,这么说事情又成了?怎么回事?

    “先前是错了。”

    程二老爷书房里,坐着几个眉笑颜开的男人,此时一个说道。

    “这么说不是惠州?”程二老爷带着几分狐疑问道。

    “不是,是京城。”一个男人忙抢着说道。

    “你们别逗我了。”程二老爷嗤声说道,一面端起茶碗,“我怎么可能去京城为官?”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

    “你也别瞒着我们了,你的义子名满京城,又是立了大功,陛下肯定要封赏你的,虽然告书还没到,但肯定已经被提上议程了。”一个笑道。

    程二老爷一口茶喷出来。

    “我的义子?”他顾不得擦拭水渍,惊讶问道。

    “七个。”一个男人忙冲他伸出手指笑道。

    还七个?开什么玩笑!义子?以为是种菜呢,扔下出一把冒出一堆来?

    程二老爷瞪大眼。

    来往的丫头脚步匆匆,将茶捧进来厅堂里来。

    厅堂里两个老爷和两个夫人都坐着,这已经是家里很久没有见到的场景了,而且还没有大吵大闹,都安安静静神情肃重,丫头仆妇们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当时是满街的人,就连五城兵马司的人喝了咱家娘子的酒就开道护送呢…”

    “…..从城里到城外估算下来足有千众人…”

    “….放了好多烟花,比京城上元灯节放的还要多…”

    厅中的人都听呆了。

    “太..胡闹了!”程二老爷喊道。

    “这得花多少钱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则惊讶失声。

    喊完了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大约是太久没有这样意见统一了,都有些不习惯,看了一眼各自转开头。

    “…不就是几个帮工嘛..还什么义兄…”程二夫人嘀咕说道,“安葬了就不错了。”

    程大老爷倒是笑了。

    “这果然是她能干出的事。”他说道,看着那个从官府里打听消息回来的管事,“后来是不是闹大了?”

    管事忙忙的点头。

    “是啊,闹大了,先是一位姓卢的官员以此为由擅发马递将弹劾奏章呈给皇帝,皇帝大怒将其下狱,府衙里又派人去查封了咱家娘子的店,结果民众就乱了说官府朝廷做贼心虚欺压冤屈,说咱家娘子那几个义兄果然是被冤枉了….”他急急的说道,一面说还一面头皮发麻,“后来御史台就把咱家娘子抓进去了…”

    御史台!

    “我为官快要二十年了,还没往御史台走过呢,没想到女儿倒比老子先进去了。”程二老爷喃喃说道,说罢又醍醐灌顶,重重的一拍膝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来是因为她!”

    程二老爷喊道。

    “上头!出了这种事,上头没把我一并绑去御史台,还让我去海州,已经算是开了天恩了!”

    一面说一面浑身冷战。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这个扫把星!就算不在眼前也照样会害他!

    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程二老爷的痛呼。

    “大哥你干什么?”他用手捂着额头,一脸气愤的喊道。

    程二夫人也回过神忙叫着扑过去,拉开他的手一看,程二老爷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包,顿时哭天抢地的喊起来。

    外边站着的仆妇丫头露出早知道会这样终于正常了的神情。

    “你长点脑子行不行?”程大老爷喝道,“都吃过多少次亏了,还福祸不分!因为她你没升官?要真因为如此,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因为她你没升官,那现在一群人跑来恭维讨好你,又是因为什么?”

    程二老爷被喊的愣愣。

    是啊…

    因为什么?

    “最后娘子赢了,陛下给了恩赐是不是?”程大老爷不再理会程二老爷,看向那管事问道。

    管事忙忙的点头。

    “是,追封了那几个人的官,那个弹劾的官员也放出来了,西北一个大官姜文元也被调职了。”他说道,“后来那个义兄还给皇帝献上了一架弓弩,皇帝亲赐名伸臂弓,送到西北打仗,立下了大功劳….”

    程二老爷听的再次呆住了。

    “果然,果然啊。”程大老爷喃喃感叹,虽然早已经猜到结果,但真听说出来,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震撼。

    那是西北的大将啊,那是京中的高官啊,那是皇帝是天家啊。

    想当时在江州她争嫁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出面,不是一个管事就是一个丫头在应对,还以为是她一个女子家因为抛头露面而羞惭,所以躲着不见人。

    现在想来,哪里是因为羞惭,分明是不值当,在人家眼里他们连个人物都算不上。

    程大老爷摇头笑了,一脸的自嘲。

    厅中的其他人也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追封了那几个人的官…又西北立了大功…”程二老爷说道。

    又想起适才那几个同僚说的话。

    去京城做官…

    “哈。”他忍不住跳起来,“我的封赠也要来了啊!”

    程二夫人也反应过来了,一脸激动的也站起来。

    “老爷,你可熬出头了。”她喊道,一面又有些慌慌转身,“就要去京城了,哎呀,这,这好些要收拾…”

    “还收拾什么,她在那里呢,难道还让你我没地方住?”程二老爷哼声说道,“终于不算是白养她一场了。”

    京城可是有三个店铺呢还是日进斗金的店铺。

    在这江州嫁妆铺子田产都被那曹管事一手把持,借着程娇娘不在一手遮天,要是到了京城,那可就是不一样了。

    日日守着,又是一家人,怎么也得帮帮忙。

    程家的人不能用,这里的人都是这老大夫妇的人。

    前些日子,娘家的大嫂捎话好几次,要帮衬一下,带几个娘家子侄过去到铺子里帮忙,正是一举两得。

    带谁去呢?

    又要过年了…

    去京城怎么也得新做些衣裳吧,也不用,到京城再做更好。

    哎呀真是忙死了。

    念及如此,程二夫人一刻也坐不住了,火烧火燎的拉着程二老爷走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程大老爷和程大夫人坐着,地上滚着一只茶碗,证明适才这里真的发生过什么事。

    “老爷,这是真的啊?”程大夫人一脸不可置信问道,“那傻儿真的连皇帝都见了?”

    程大老爷摇摇头。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他说道。

    程大夫人顿时紧张起来。

    “是假的吧?根本就不可能的。”她连连说道。

    程大老爷回过神瞪她一眼。

    “怎么是假的?一个两个的是谣传,三个四个,官府里上下都说的真真的,还能是假的吗?”他说道,一面吐口气,“我是说觉得二郎去京城升官的事不太对。”

    “怎么不对?她既然做出那样的事,陛下也认了她的功劳,有功她一个未婚的女子家没有办法封赏,那就只能封赏她的父母亲长了。”程大夫人松口气,又叹口气,嘴角浮现一丝笑,“说不定,戈娘也能被追封呢。”

    程大老爷依旧摇头。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们听到的就已经够起起伏伏的凶险了,她这一次的确是赢了,但想必惹下的麻烦也不少。”他说道,“我总觉得不踏实。”

    “老爷你多想了,京城还有周家在呢。”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沉吟一刻。

    “来人,唤四郎来。”他扬声说道。

第十章 该得

    听说叫程四郎来,程大夫人摇头。

    “你叫四郎做什么?都问过了,除了见了几次,他其实对娇娘也知之甚少。”她说道。

    “我不是要问他话,我是要他即可动身去京城。”程大老爷说道。

    “让我去京城?现在就走?”

    程四郎闻言有些惊讶,他今年自然是要赴考的,但算起来是要等十一月再走也不迟的。

    程大老爷点点头。

    “你妹妹..那个娇娘可能有点事。”他说道。

    程四郎顿时大惊。

    “什么事?她怎么了?”他忙忙问道,打断了程大老爷的话。

    看着满脸的担忧,下一刻就要起身冲出去的姿态,程大老爷心中感慨万千。

    就是因为这个吗?

    所以那女子唯有对这个四郎关怀备至礼数为敬?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程娇娘面对程四郎是什么样,但看看这里的曹管事就也能清楚的很,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在其他人面前怎么嚣张无礼,只要见了程四郎,曹管事必定下马施礼,不是那种草草的施礼,而是一板一眼不错分毫的礼,跟程四郎说话也保持微微的屈身恭敬,走路会侧身先请,自己会后错几步。

    如果不是心里真真的尊敬,是不会做出这些行为细节的。

    而他之所以能心里真尊敬,必然是他的主人程娇娘对程四郎的尊敬。

    “我也没做什么。”

    虽然程四郎一直这样说,也不说到底做了什么,程大老爷还是打听出来了。

    在家的时候往道观里送过一些钱…

    离开江州去京城的时候他也去送行,也送了钱…

    在京城亲自去周家见,也送了钱…

    想到这里程大老爷不由失笑,他的傻儿子啊,送的那些钱,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厮的零花钱多。

    但是那娘子都认认真真的收下了,没有丝毫的嫌弃。

    真心是不会被嫌弃的。

    程大老爷又长长的吐口气。

    “四郎,我就是要你去京城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他整容说道,“告诉她,二老爷要被擢升进京了。”

    程四郎有些怔怔。

    “这是,是喜事吧?”他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他。

    “要是喜事,你为什么要结巴?”他问道。

    我结巴了吗?程四郎更有些呆呆。

    叔父要进京了,妹妹在京里就不是一个人了,是,叔父以前不喜欢妹妹,那是因为妹妹病着,现在妹妹好了,又那么厉害,叔父一定会喜欢妹妹的…

    这,是好事吧…

    …………………………

    陈绍面色不善的迈进高凌波的值房。

    “陈相公,真是稀客。”高凌波起身相迎,面带笑容,神态带着下属该有的恭敬。

    “这份名册是你批的?”陈绍木着脸说道,将面前的一个册子扔在几案上。

    高凌波面色依旧,轻松的看了眼那册子,点点头。

    “是啊,正是下官批的,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一脸惊讶的问道。

    “今年的官员考课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单独调动官员?且是已经明确任职的?”陈绍说道,而且竟然是避开了他。

    “特事特办嘛。”高凌波依旧带着几分轻松自在。

    “他算什么特事,此人考评为下,为官十载,毫无建树,怎么可以调任大理寺?”陈绍虎着脸喝道。

    高凌波微微一笑。

    “因为他是程氏娘子的父亲。”他说道,“程娘子助义兄打造马蹄铁,助义兄献上神臂弓,程娘子为义兄申冤令西北被瞒军功大白天下,为陛下朝廷除去碌碌之辈,为西北得去悍勇猛将,击退西贼百里,收复城堡镇寨,陈大人,敢问她有没有功?”

    话说到最后,高凌波早已没了笑容。

    陈绍木然。

    “她有功。”他说道,“但这跟她的父亲无关。”

    高凌波哈哈大笑了,笑声一收,竖眉伸手指着陈绍。

    “陈绍,你竟然敢说出这种不忠不孝无父无亲的话!”他喝道,“你是说陛下不该封赠你父亲母亲,还是你父亲母亲不配享的你的封赠?”

    官员们兢兢业业是为了什么?武将们奋勇杀敌是为了什么?为的是功成名就,为的是封妻荫子,为的是荣父尊母。

    不是哪个官员都能达成这个心愿的,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仅仅是换来一个长子的荫官,而做到陈绍这般地位,不仅他的父母年年都能不断的封赠晋职,甚至祖父曾祖父也能得到封赠,而他的刚走稳路的还在吃奶的小孙子,也已经是有着官身吃着朝廷的俸禄了。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得高官立大功。

    “我说的是程娘子,不是我,高大人不用趁机拉扯。”陈绍缓缓说道。

    高凌波抖了抖衣衫,面上神情亦是一瞬间恢复平和,眼里还带上笑意。

    “那么程娘子得此功,因为女子之身不便,所以给她父亲加官进爵又有什么不对?”他亦是缓缓问道,“难道在陈相公眼里觉得程娘子不配呢还是其父不配?”

    不待陈绍回答,他又摇摇头接着说。

    “就算其父资质平平,有这个女儿在,也该得封赠,这是人伦大道,这是忠孝之义,怎么?陈相公是觉得这忠孝人伦有不妥吗?”

    他说到这里看着陈绍,嘴边浮现一丝笑。

    “….还是陈相公觉得程娘子是个不忠不孝无意人伦大道的,根本就不想荣父尊母?”

    高凌波啊高凌波,你这般用心真是何其毒也!

    “还是由陛下决议吧。”陈绍木然说道。

    “那是自然,下官可是个以君父为尊,绝不敢行忤逆之事,行不忠不孝之径,怎么敢自作主张呢。”高凌波含笑说道,“大人真是多虑了。”

    陈绍看着高凌波。

    “高大人,你可真是用心至到。”他一字一顿说道。

    高凌波拱手。

    “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下官本分。”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人,可不要忘了本分。”

    看着陈绍离开,围在官厅外的人才重新聚拢过来,一个下属眉开眼笑的迈进来。

    “大人,您是没看到陈相公的脸都绿了。”他笑嘻嘻说道。

    “乱讲。”高凌波哼声说道,一面撩衣坐下来,“堂堂的相公大人会因为几句争执就绿了脸吗?都是为了国事,对事不对人。”

    他虽然说着反对的话,脸上却是嘲讽笑意满满。

    “大人,你这招真高。”下属恭维道,一面捧上茶。

    “高什么高,我这也是好心。”高凌波接过茶,慢悠悠说道,“这是那娘子该得的,他陈绍唯恐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任人唯亲或者以公谋私情,不敢也不愿意提,这怎么行呢?寒了人心嘛,他怕丢人,我不怕,我来说。”

    下属笑嘻嘻的应声是。

    “是啊,竟然还有人传言说程娘子跟其父不合,这不是污蔑嘛。”他说道,“大人这可是给程娘子洗刷了冤屈呢。”

    “父子哪有不合的,这就是乱讲,是污蔑。”高凌波点头说道,“那程娘子于国有功,又深的民心,陛下又是极其看重,怎么能被污蔑为不忠不孝之人呢?”

    下属笑着点头。

    除非她就是那种不忠不孝之人。

    裹挟民意,讲人伦大道,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小娘子会吗?

    且不管日后能不能让陛下让天下人看清你这忤逆亲长的真相,至少也能恶心你一回。

    父慈子孝,倒要看看你这个几乎被亲长溺毙在尿桶里的子怎么孝顺。

    他可是个很小气的人,那些吃过的亏,他可是会一个一个的奉还的,不管是什么郡王还是什么江州傻儿,在他眼里没有尊卑高低之分,一视同仁。

    高凌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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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

第十一章 怎办

    得知这件事,陈老太爷放下了茶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绕不过去,早晚的事。”他说道。

    子以父为荫,父也可以以子为荣,父父子子是打不断舍不掉的牵绊。

    以前程娘子有名无望倒也罢了,如今名望皆有,世人就不会单单看到她程娇娘一个人了,而是会看到程这个姓氏,这个家族,而她这个家族里发生哪怕一点小事,也会被人放大来传来看。

    这大约也是有名望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吧。

    子女有功,自然也是父母教养的大功,封赏父母也是再合理不过的。

    但这件事到了程娘子这里却有些为难了。

    程娘子与其父族亲长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们陈家是再清楚不过的,当初求医,程娘子就是借着他们避开了她的亲长,来到京城,又跟周家闹的生分,再后来更不用说了,直接就把程家告上公堂,一手几乎撕烂了整个程家。

    如今的程家几乎在苟延残喘,可都是拜她所赐。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父亲受封赠?更别提弄到京城来了。

    这一来,会闹出什么事还不可知呢。

    “这个高凌波真是…”陈老太爷也无奈的摇头叹息,又看陈绍,“不过,他高凌波知道的,我们知道的,那程娘子也必然心里知道。”

    “关键是程娘子这个人倔强的很,我怕她不知道礼数。”陈绍皱眉说道,“这可不是江州,要是闹出把亲长告上衙门的事,就算皇帝仁慈不杀,民众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神仙弟子也不能是这般畜生行径的。

    “她有不知礼数的时候吗?”陈老太爷笑道,“她有分寸。”

    陈绍摇头。

    “我觉得她没有分寸,肆意而行,要说有也就一个分寸。”他说道,伸手抚上几案,然后轻轻一弹,面前的茶碗翻到。

    “挡者死。”

    陈老太爷默然,视线看向一旁的屏风。

    “这人世间,怎么可能事事都能如意呢?”陈绍说道,“我怕她胃口越来越大,早晚崩了牙。”

    不出所料,高凌波的请封赏程娇娘之父程栋的奏章被皇帝准了。

    十日后一封告书通过衙门传向江州,而一封皇恩旨意也送到了玉带桥。

    “民女叩谢皇恩。”

    程娇娘俯身施礼,伸手接过圣旨。

    那边婢女起身给宣旨的内侍送上一份大大的红包。

    内侍们都眉开眼笑,当然不是说他们穷的没见过钱,而是这钱跟别的钱不一样,那可是李真人弟子给的钱,放在身上说不定能驱邪避恶。

    送走了内侍,撤去了香案,院子里的半点喜气也没,所有人都带着几分不安忐忑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看了几眼圣旨,递给了半芹。

    “娘子,怎么办?”半芹颤颤问道。

    “什么怎么办?”程娇娘问道。

    婢女撇开半芹,自己上前。

    “娘子,程二老爷和夫人要是来京城了,咱们可是要被他们闹得不得安生了。”她直截了当说道,“你说怎么办吧?”

    黄氏并不知道程娇娘的家事,范江林不会和她说,而范江林也不太清楚,但看着两个丫头都没有一点喜色,他们也不由面色不安。

    “怎么会?”程娇娘笑道。

    是说他们不会闹的她不得安生,还是说她不会被他们闹的不安生?抑或者都是。

    “那就让他们来吗?”半芹忍不住问道。

    “要不然呢?那可是皇命。”婢女说道,再次重复一句怎么办才好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程娇娘说道,一面环视下四周。

    “我们搬出去就好了,宅子也好找,靠近弓弩院也方便。”范江林忙说道。

    程娇娘摇头。

    “半芹。”她喊道。

    两个半芹都应声是。

    “你去选一处宅院买下来,给他们来了之后住。”程娇娘说道。

    这一次半芹便不说话了,婢女屈身应声是。

    婢女才出去没多久,街门被人急急的敲响,周老爷拉着脸迈进来。

    “娇娇,你说吧,怎么办。”他开门见山说道。

    “办什么?”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坐下来,冲捧茶来的半芹摆摆手。

    “都什么时候了,顾不上喝茶。”他火烧火燎的说道,“那黑心贼夫妇竟然要进京来了。”

    京城的消息就是传得快,程娇娘点点头。

    “是让去大理寺呢。”她说道。

    “娇娇,这事据说是高殿侍提出来了。”周老爷压低声音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似乎不解。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上一次的事,他们肯定把你的事都打听了。”周老爷说道,“明知道那黑心夫妇是如何待你,这是故意弄来恶心你呢。”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不会。”她说道,“我不恶心。”

    周老爷的心思便转了转。

    “恶心只是一方面啊。”周老爷又叹气皱眉,“二老爷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

    黑心夫妇已经不做称呼了,直接称二老爷。

    对于他这点小心思程娇娘根本就没有理会。

    “…他这个人虽然自吹的厉害,其实学问勉强,做官更是一般,要不然四年前就该升职了,哪里会等到现在。”周老爷说道。

    他说到这里看到面前的女子嘴边浮现一丝笑,但旋即隐了下去。

    笑什么?

    莫非到底是父女,如今气愤已经消散,也想要重续天伦了?

    “…这京城的官可不好当,尤其是大理寺那种地方,我是怕他做不好出了笑话连累了你。”周老爷接着说道。

    “可是这是朝廷的任命,他怎能不来?”程娇娘说道。

    周老爷眼一亮。

    看来还是不想他们来的。

    “朝廷的任命,他也可以推辞的。”他说道。

    话一出口又摇头。

    “他肯推辞才怪呢。”

    说到这里满面愁云。

    “多谢舅父费心。”程娇娘施礼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吧。”

    “那不如这样吧。”周老爷说道,“你搬家里来住,这样他要是敢来烦你,我来对付他,我可不怕别人戳我脊梁骨,亲家舅老爷为大,也没人敢说我不是。”

    程娇娘含笑施礼。

    “多谢舅父。”她说道,一面坐正身子,“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周老爷还要说什么,门又被敲响了。

    进门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程四郎,半芹都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四郎君你怎么来了?”半芹问道。

    程娇娘也从屋子里走出来。

    “……二叔….可能要进京了。”程四郎微微喘息的说道,嗓音有些沙哑。

    “不是可能,是已经颁布了。”半芹忙说道,面色惊讶的看着程四郎,“四郎君,你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个的?”

    从江州跑来京城告诉她们?

    这也太..可笑了…

    程四郎摆摆手。

    “不是,不是。”他说道,“是父亲让我来问问怎么回事的,还有,替我父亲给妹妹捎句话。”

    父亲?

    屋内的周老爷立刻竖起耳朵。

    “…我父亲问娘子,有什么事需要他来做?”程四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好你个程老大!又来跟我抢!

    为了抢我家娇娇儿,连兄弟手足都能拿出来踩了!

    不傻嘛,终于知道我家娇娇儿比他那兄弟手足值钱多了。

    就在程四郎到京城程娇娘的家,朝廷的告书尚在路上的时候,程二老爷擢升大理寺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脚步声重重的传来,程六娘还没抬头,就有一个大大的盒子被放到面前。

    “什么?”她问道,抬头看着面前一脸得意的程七娘。

    就要满十岁的程七娘个头很高,坐着的程六娘不得不仰视她。

    从这个角度看去,这张脸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还夹杂着那个人的样子。

    同父异母的姐妹的面容到底是有着相似的痕迹…

    “这是我的一些书和刺绣。”程七娘说道,“我就要和爹爹母亲进京了,东西太多也带不了,送给你了。”

    说完了又忙补充一句。

    “可都是好东西,不是不喜欢扔了不要的。”

    “我才不要。”程六娘哼声说道,“你自己留着吧。”

    “留下又没用。”程七娘眉飞色舞,摆着手,“我母亲说了,我们这次去了就不再回来了,而且想要什么自有京里的姐姐给我买。”

    程六娘看着她,嗤声。

    “姐姐?”她说道,“这么说,你现在是程八娘了?”

    “我多了个姐姐?我不是嫡长女了?”

    “我不要,一个傻子姐姐,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我不要做程八娘,我不要做程八娘!”

    耳边那尖利的怨愤的哭喊似乎还未散去。

    程六娘看着程七娘,看着稚气未退,但女容初现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及欢喜。

    什么时候起,她以这个傻儿姐姐为荣了?

    “我姐姐可是见过皇帝的。”程七娘不喜欢傻儿这个称呼了,立刻反驳道,一面斜眼看着程六娘,“不过没关系,是我的亲姐,也是你的堂姐,都是姐姐。”

    程六娘嗤声笑了。

    “这样不忠不孝的姐姐,我可不敢要。”她说道,一面抬手将程七娘放在面前的盒子推开。

    盒子倒地,其内的绫罗绢帕以及金银珠钗掉落。

    程六娘愣了下,她真以为是程七娘玩剩的绢花绢帕等等之物,没想到竟然还有首饰。

    一向小气的程七娘竟然舍得..

    可见是要攀上一个有钱的姐姐,以前的那些东西就看不上眼了。

    “你那个姐姐可不是好相与的,这些东西你还是拿着,将来被人赶出来,也好变卖做盘缠回家来。”程六娘哼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似是无意又似是故意的踩在了绢帕上。

    程七娘哇的一声哭起来,伸手推开程六娘蹲下来将绢花首饰胡乱的塞进盒子里,抱起来就跑开了。

    姐妹两个总是这样吵架丫头仆妇们也早已经习惯了,当下也没别的话跟着散去了。

    程六娘转过身忍不住向外走了几步,程七娘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爆竹声就在此时响起来,持续不断,就算在内宅闺阁这边都听的震耳欲聋。

    “怎么了?”程六娘不由掩耳问道。

    “是二老爷的封赠下来了。”仆妇们大声的说道,更有一些小丫头干脆就跑出去看热闹了。

    下来了啊。

    程六娘掩耳向外又走了几步,站在廊下。

    “一会儿还要接圣旨呢。”仆妇们喊道喜笑颜开,“娘子快些换衣裳。”

    虽然不愿意去,但也知道不得不去,程六娘被丫头仆妇们伺候着换了衣裳来到前院,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就连托病不出门的程老夫人也拄着拐来了,红光满面,丝毫不见病气,再看门外亦是人山人海。

    “…上一次程家接圣旨受封赏的时候,我还记得呢…”几个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用漏风的声音大声的说道,“…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一次…真是值了值了…”

    “…程家果然厚德福重,看着不行了不行了,竟然又翻身了…”也有精明的人低声说道。

    “…封了什么官?”也有对官职关心的人议论着。

    但更多的是仅仅看热闹就够了的民众,看放爆竹,看官府差役维护秩序,看到处都是人,还有看京城来的皇差的热闹。

    至于为什么又有什么干系呢?他们只需要将来给后辈们讲述这场面如何热闹就足够了。

    程家大院里,皇差已经宣布完圣旨,程家众人齐齐的叩头谢恩。

    “大人可以择日进京,不用急。”皇差说着场面话。

    程老夫人可等不及。

    “要快去的,要快去的,都收拾好了,现在就能走的。”她大声的说道。

    程大老爷等人汗颜羞惭,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忙上前搀扶她离开。

    “…本来就是,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进京,快些进京给我也挣回个诰封来,怎么这次的诰封有那死鬼周氏的,反而没有我的…”

    程老夫人吵吵嚷嚷的被两个媳妇加快脚步搀扶到后院去了。

    而与此同时,安顿好皇差的程二老爷被程大老爷叫到一边。

    “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程大老爷低声说道。

    “什么事?”满面笑容的程二老爷问道,一面看着厅内,有些迫不及待要进去享受上官同僚们的恭贺。

    “拒绝封赏啊。”程大老爷低声说道。

    程二老爷顿时愕然,但又释然。

    官员接到朝廷封赏的时候,会有拒绝以示自己做的好不够好的常例子,一般是拒绝两三次后,要么接受,要么皇帝就换了其他的官职来,当然,结果如何也都是事先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我又不是刚当官,就是刚当官这些规矩也知道的。”程二老爷笑道,带着几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不满。

    “不是,我是说还是别去京城了,换个别的地方吧。”程大老爷说道。

    程二老爷终于听明白了。

    “大哥,你疯了吧?”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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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休息一下,四千字,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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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介绍:
程娇娘的痴傻儿病好了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娇娘
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作为被程家遗弃的女儿
她还是要回程家
不过,她是来找回记忆的
可不是来受白眼欺负的娇娘医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娘医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娘医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